第四百三十六章 罪该万死
身边众人开始窃窃私语,原本道听途说之言慢慢着实开来,就连殿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貂寺大人,都不禁皱起了眉头。此时就算他不转头也能猜到,身旁不过数尺远距离的国主,已经有些不悦,只是碍于情面不好当面呵斥。
“你看看,这三人成何体统?那顾卿家原本就与这陈浮生纠缠不清,多年两人一直未有婚配,原来是羞于人启齿的龙阳之好。”
“谁说是呢,可惜危名虎危大人,同样看上了顾卿家,这下可如何是好哟……”
“这哪里会劳烦你操心,还不是等着国主圣裁,这三人恐怕都吃不了兜着走。”
顾醒在这一刻似乎顿悟,这三段看似近乎荒诞,却异常真实的经历,都让他真真正正地审视眼前人。而同样的道理,想必陈浮生也正在感受。
第一段不知何年何月的乱世废墟之中,顾醒与陈浮生敌对而立,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最终两人双双归于虚无,这便是“人之初见。”
阔别百年之后,两人再次携手并肩,便有了相扶相守的共患难,共进退。这一世,两人不再敌对而立,而是能够互相帮助,去完成心中所愿,便是这考验的有一层境界。
而此时此刻,从上一层幻境中冒出的那个人,实则并非心魔,而是来抢夺陈浮生之人。他从何而来,为何而来,不得而知。但此时此刻,若是让他得逞,那一切必将前功尽弃。
顾醒在千钧一发之际,选择了陈浮生,这是命运的抉择,也是从心之举。而此人却是不甘心就这么归于虚无,才来了这么一出。
只是周边的窃窃私语却如古寺洪钟般响亮,在耳畔回荡不休。而这一切不过是干扰他们三人的幻象。从入世道出世,从幻境中脱困而出,便在此时一夕之间。
终于,环境中的君王再也忍受不了三人的胡作非为,一声令下将三人齐齐拿下,推出午门斩首。
但此时的顾醒和陈浮生已心意相通,陈浮生终于已算到老黄头的这一步险棋,也别无他法,只能将计就计。这虽然是两人的幻境不假,但从始至终左右这一切的,都只是顾醒而已。
不过八百步,却走了很久很久。从黄昏走向黎明,从日出走向日落。这本就与现实相悖的一切,在三人眼中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当他们被按在刀口之下时,陈浮生突然展颜一笑,“阿醒,向死而生!”
顾醒脑海中飞速地回忆着过往的一切,猛然站起身,内劲一起挣脱绳索,大声呼喊,“我命由我不由天!”
一切在这一句吼出后慢慢开始淡漠,原本无比真实的一切在三人面前剥落。而他们的双眼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这一切的一切在现世中交织,又归于虚无。顾醒直到此时此刻才明白,一切似乎早已注定,而自己不过是命运安排好的旅人,走这趟早已注定结局的道路。
每一世都逃不过归于虚无的结局,那么,这一切又是在暗示什么呢?
当三人睁开眼睛,发现这里依旧浸泡在药池之中,原本尚未愈合的创伤,在此时已恢复如初。老黄头蹲在药池边缘神
情复杂,他努力挤出一个看来不那么虚伪的笑容,望向顾醒和陈浮生。
他不能在动手,因为这名影卫已经将自己的命运与两人紧密的联系在一起,这命运是他自己选择的。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只能由着他走下去。
顾醒和陈浮生还有些不适应,挣扎着慢慢站起身,这不过齐膝的池水,居然将他们二人困在其中如此之久,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老黄头陡然起身,目光回望身后,远处的大殿顶端依旧站着一人,她从未离开过……
老黄头笑了,笑的那么豪迈。这些年所经历的一切,在这一刻全都化为虚无。他将后继有人,他的传人将名扬天下,而他终究没有就这么窝囊的离开。曾经的他,一度以为这乱世纷扰,只要躲,就能躲得开。
但事实却**裸,血淋淋地摆在面前,龙首一役,天下惊。
有些人有些事,不是说忘就能忘的。随着时间推移,将如跗骨之蛆,伴随着年深月久,再也难以忘掉。每当夜深人静时,便会从旧忆中袭来,死死扼住你的咽喉,一寸寸地掐紧,让你喘不过气来。
老黄头这些年,过的并不开心。曾经征战沙场的老卒,总会在生命的尽头渴望在踏足满地黄沙。再拿起那只干瘪却能倒出马奶的酒囊,对着长河坠江的奇景喝上一口,再慢慢起身,走向夕阳最后的辉煌。
这种情怀在别人看来,多少会有几分矫情。但对于每一位戍边漠北的后唐人而言,却是难以忘却的情怀。
命运对他们有着太多不公,世道上的江湖众人,也只能自保。当明天都无法在拿起剑,端起碗的时候,谁还会高呼“家国安在”,只是默默扛起锄头,背起弓箭,去求那一口饱腹的口粮。
每一代人的前赴后继,不过是为了那寸寸河山,哪有那么多高尚可言,都是一些虚无的幻想。
而身居江湖的他们,始终冷眼瞧着这片鲜血燃烬的土地,一寸寸的变成血红,再一寸寸地恢复成当初的模样。累累白骨终将埋入黄土,而后来人又怎会知道,这白骨曾经是怎样的辉煌!
老黄头从淬鸦谷离开,便再也回不来。他曾经属于江湖,如今却只是栖身于庙堂。他们是一群被遗弃的老狗,失去了犬的戾气和体魄,只能卷曲着身体,在洛阳眼皮下苟延残喘。
何其悲乎!
但又能如何呢?纵使你不甘心,想要通过军功再一次证明自己,充其量不过是后来者脚下的一抔黄土。若是真的能成功挣得那一星半点,也会被后来者随意抹掉。因为你不再属于这个时代,你只能藏进历史中,不能再有一点奢望。
寒鸦老人何尝不知,但却不能说,也不能做。她身在后唐,便要跪地臣服。这是千年来的规矩,没有人能够改变。也许,是时候改变了。
那便是又一场浩劫的开始,生而为人。人人却不能平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陈胜王曾如何高呼,但最终未能改变分毫。这是一场近乎悲壮的奋起,彼时看来波澜壮阔,岁月流逝也不过昙花一现。
寒鸦老人终究不愿
就这般孤独终老,他想要在这场乱世洪流中争得一席之地。这是一场难以掩饰的野心,也是一场自我救赎的图谋。
何其壮哉!
可黄万里的出现,提供了更多可能和希望,让她一度错愕的认为,此人的归来是为了成就这一番大业。
后唐洛阳之上的那位,已将目光望向万众群山之后,而此时正是他们揭竿而起的大好时机。
若不先人一步,便只能沦为别人的垫脚石。淬鸦谷百年与世无争,是要好好与这乱世说道说道了。人人求一统,而明君安在?九渊七国皆是虎狼之师,又有谁真正心怀百姓,心怀天下?
何其叹乎!
人生不过短短几个秋,把酒一醉不过虚妄,抛头颅洒热血才是当下众望所归。两日之后,便可一举定乾坤,到那时,便可一举高呼,趁乱而起。
刚才还在寒鸦老人身旁的安遥,已快步向着刚才所在的大堂走去。那里还有一人,与她朝夕相处,却始终难登大雅之堂的废物。这名本是要被寒鸦老人推向天下的“危名虎”,并不知道危险正在步步逼近。
他斜靠在卧榻上,身旁还躺着两名衣衫尽除,头发凌乱,面容姣好的女子,似乎刚经历一场天人交战。
此时仍旧还有些意犹未尽的他,半咪着眼睛注视着大门方向,任由夜风吹拂,也不愿差人上前将门关上。他在等,等他想等的那个人,可他不知道,等待他的会是这样的结局。
两名女子在危名虎的惊呼声中慢慢醒转过来,似乎刚才那一场“大战”太过激烈,耗尽了他们全部的生命。此时才慢慢吸取了一些元气,慢慢睁开眼睛。
危名虎捂住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似乎觉察到一丝不妙,这是影卫脱离的征兆。他早已猜到,却不曾想来的这么快。
门外有人影闪动, 他猛然伸手,从两名女子酥胸之间伸过,抓住了一把难以寒芒的刀锋。两名女子正欲做娇羞状。瞧见这一幕纷纷捂嘴惊呼,往后退去。他们并不非痴傻之人,若是来人真动起手来,恐怕先死的就是他们。
命运似乎再一次给了这一直站在光明处的危名虎以假乱真的错觉,一名熟悉的身影依靠在门扉处,望着大堂中香艳的一切,似笑非笑。
来人并非刀疤脸,而是安遥。
安遥小麦色的皮肤在黑暗之中被完全隐藏,只是那双如繁星的双眸不断闪动,在此刻照亮了眼前的一切。两名女子并未放松警惕,女人的直觉让他妈更加紧张。两日之后便是眼前男子和门扉处女子的大婚之日,而他们此时此刻的所作所为,无异于大逆不道。
可那名女子不过轻描淡写地招了招手,并没有任何动作。可这两人分明觉察到身后出现一物,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
男子随手扯了一件衣衫裹在身上,遮住尚有些鼓胀的地方,不想在女子面前在失颜面。女子终于冷笑出声,“就连两天,你也等不及?”
男子微微一愣,随即笑道:“迟早都是我的,这不过闲来消遣罢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 危名终逝
女子并未理会,只是轻声叹息,“终究还是烂泥扶不上墙!”说完便背过身去,不再望向这不堪入目的三人。而两名女子在这一刻突觉脖颈一凉,只听一声兽吼,便倒在血泊中人事不知了。
他们并未立刻失去,这只从黑暗中如离弦之箭射出的大猫,只是阻止了她们逃离的举动。做完这一切后,又退回黑暗中,等待下一次的扑食。
这一直养尊处优的男子似乎有些不悦,却没有直接撕破脸,而是试图缓和气氛,柔声道:“安遥,别闹了,乖!”
名为安遥的女子,突然觉着心中一阵恶心,想到不过初见的顾醒,便更加憎恨眼前半裸的男子。
安遥缓缓睁开眼睛,嘴角扯动着难得一见的笑意,慢慢向着男子踱步而去,走的那般轻盈灵动。只是双手不知何时多了两把匕首,正随着她的踱步不断抖动。
男子有些诧异,却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安的气息。他顾不得身后两名奄奄一息的女子,顾不得尚有余温的床榻,猛然起身,捂住胸口,想要逃离。
可他不过才直起半个身子,就被一只大猫从后按住肩膀,大猫的利爪深深地嵌入男子裸露的肩膀中。
安遥依旧踱着步,在男子面前不过半尺的地方停了下来,绕有兴致地望着男子,轻蔑地笑道:“你可知,我很早就想杀了你了。相较而言,我倒是觉着那影卫,比你更适合继承大统,你觉得呢?”
男子强忍着身上的剧痛,死死盯着眼前朝夕相处的女子,沉声道:“你就这么想杀了我?”
安遥似乎被这一句给镇住了,快步转身往后走了三步。停下后顿了顿,在转过身来,手上的两柄匕首,正好转到了正前方,直直地对着男子的面门。
“你听好了,我对你从无恨,也无爱。我等的存在,不过是为了阿娘的大计。而你,却这么不争气,只好劳烦我动手了!不过,无论谁叫‘危名虎’这终究只是一个代号,不是吗?”安遥再次展颜一笑,笑的是那么真诚,那么 天真,似乎她不过初来乍到,跟眼前的一切毫无关系。
大猫的爪子又往下探了一寸,鲜血顺着男子的双肩向着床榻滴下。刚才还在挥汗如雨的他,此时又被冷汗浸透,两相接之下,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不甘心就这么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当初收留他时,便是为了让他名扬天下而培养。只是这些年的闭门不出,让他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这才有了趁着谷中人不注意,偷溜出去看看的想法。
当想法付诸实际,便一发不可收拾。而如今的他,便已被声色犬马掏空了身体,已经不复当初那般模样。他将这一切归咎于淬鸦谷,归咎于寒鸦老人,若不是她将他困在此处,他又怎会这般恃才傲物,怎会不通人情世故,怎会流连于烟花柳巷?
他不过是她手里的提线木偶,每一步都走的毫无灵魂。他终于在此时此刻,濒临绝境的时候爆发出平生
最有力的一声怒吼,他猛然往前一倾,任由利爪带出皮肉,忍着剧痛顺势一滚,向着侧门奔去。
安遥没有动作,只是漠然地看着眼前男子的挣扎,这是生命的本能,也是命运最终指往的方向。男子并未回头,他想努力抓住这个机会,他知道,若是有半点犹豫,便是死路一条。
身后再次传来兽吼,他对这只大猫再熟悉不过,可曾经看似乖巧的大猫,竟会对他利爪相向。安遥左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她似乎并没有刻意想要一刀结果男子的性命,但却是这随手的一刀,深深扎进了男子的小腿之中。
在近乎癫狂的奔跑中,男子突然失去了平衡,就这么顺势倒下。被身后的大猫再次按在身下,只剩下痛苦的哀嚎。
安遥信步上前,蹲下身。也不急于将那把匕首拔出,而是把玩着手中另一把匕首,突然眼中寒芒一闪,抬手割断了男子的脚筋。
男子一声怒嚎,大猫却乖巧地坐在男子身上,任由安遥不断抚摸。这时的它,早已没了刚才的凶狠,只剩下乖巧可爱。安遥似乎还觉着有些意犹未尽,将手中带着血的匕首,插向男子另一只小腿。此时已经完全失去挣扎可能的男子,只能拼命往前爬行,试图抓住最后一线生机。
大猫被男子的举动惊扰,有些恼怒地在男子背上使劲抓挠,抓住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惹得安遥一阵痴笑。
“这世间,只有一人能扛起“危名虎”,显然,不是你。不过你也可以放心,这个名字在两日之后,便会从世间消失,不会让你在黄泉路上孤单的。”
安遥说完,便站起身朝着大门走去,临走前回身朝着大猫吹了声口哨,大猫张嘴露出满口獠牙,往奄奄一息男子的脖颈,咬了下去。
安遥走出大门,拍了拍胸口娇声道:“哎呀,好生吓人,以后可不能在搞得这么血腥了。”只是,当她越走越远后,大堂之中的惨嚎和挣扎,她却再也听不到了。
不多时,安遥便走回了寒鸦老人身边,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怅然地说道:“阿娘,解决了。”
“哦,那就好。”寒鸦老人并没有多少情绪流露,她的目光始终盯着那望不穿看不透的远方。
安遥没有多问,她知道不该开口的时候千万不能开口。便也随着寒鸦老人一同望向那不知何处的远方……
他不知道,为何今夜寒鸦老人一夜无眠,她也不知道,为何会在今夜断那两人生死。只是她很欢喜,欢喜的有些难以自持。她终于遇见了她喜欢的人,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欢。
她对那名容颜绝世的男子并无太多好感,并非觉着这名男子有何不妥,只是单纯地觉着不喜欢。感情,终究是奇妙的东西,强留不得,却是不请自来。
她似乎对寒鸦老人的决定非常满意,既可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又可以完成宿命,这难道不是一场天命的安排?
突然间,安
遥吐了吐舌头。刚才走的匆忙,竟是将自己的一对匕首给忘记了。不过,“懒觉儿完事后,在抽空去拿吧,也不急于一时。”安遥这般想着,将双手背负于身后,像一个懵懂的少女,眼中多了几缕春光。
…………
却说老黄头瞧见三人醒转过来,并未下药池将他们拽起,而是耐心等着他们三人自己慢慢爬起来。顾醒终于挣扎着站起身,跟陈浮生互相搀扶着向着药池边走去。看似不高的药池,却无法一撑而上。
两人浑身湿透,精疲力尽,却还不得不应付身后突然冒出的那个人。
见老黄头没有动手的意思,两人心中稍安,却还是警惕地打量着此人。顾醒脑海中努力回想着曾经的只言片语,突然朗声道:“你是……你是危名虎?”
那刀疤脸男人闻言一愣,随即朗声笑道:“小哥认得在下?”此时的他言辞和善,跟刚才那不可一世的样子判若两人。
老黄头寒着脸哼了一声,危名虎不觉尴尬一笑,捂住胸口,似乎还有些未能缓过劲来。刚才生死之间,只觉着胸口一痛,便已知晓另一人一人身故。而他不禁庆幸,自己的抉择是多么正确。纵然寒鸦老人另有打算,也会顾及眼前老头的面子,留他一条性命。
如今不敢奢求两日后的大婚,却能保下一条小命,可谓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陈浮生似乎猜到了此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刚才的一切虽说已荡然无存,但此人给他的压迫感仍旧存在。加之此人体内隐隐传来的阵阵波动,便能知晓刚才三人之间定然发生了某种难以言说的联系。
老黄头却在此时出言打断,“快些上来吧,别在水里泡着了。”陈浮生这才回过神来,推了顾醒一把,将他先行顶了上去。
顾醒爬上药池,伸手将陈浮生拽起,而男子却是纵身一跃,跃上药池,站在不远处,望着三人憨笑。老黄头却是冷眼回望,似乎在提醒此人适可而止。这男子抱拳一笑,随即往前一跃,钻入树林中不见了踪影。
此时老黄头才上下打量顾醒和陈浮生,瞧着两人并无大碍后,这才松了口气。这高人风范不过片刻,便又恢复了那贱兮兮的模样,“你们俩泡的可还舒心?瞧见那肤白貌美的可人没?跟老夫说道说道。”
顾醒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却是没有出声反驳。陈浮生却是扯着嘴角,一副思索模样,突然一拍大腿笑道:“何止有,那简直不要太多。前辈,我跟你说啊,你是不知道……”
老黄头瞧着陈浮生的眉飞色舞,没好气地抬手打断,“行了,行了!不要再说了,你们先随老夫回去换身衣服,还有事情要跟你们交代。”
陈浮生虽是被打断,却一副鸡贼模样,似乎跟老黄头呆久了,也变得有些贱兮兮了。顾醒倒是没有顾及两人的“你来我往”,只是脑海中一直回忆着那人的身份,似乎此人身上有着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四百三十八章 心上人间
两人跟着老黄头回到山水间的小院,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今夜几番波折,终究还是捡回了一条小命。老黄头瞧了两人一眼,推门走了出去,抽出旱烟杆子,开始默默抽起了烟。
却不曾想,院门突然响起沉闷的敲门声,让本已放心下的老黄头,眉头又皱了起来。
半晌沉默,老黄头还是将门栓打开。门外赫然站立着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一个人。老黄头努力保持着波澜不惊的笑容,装作诧异的问道:“怎么,这夜半三更来此处,有何贵干啊?”
话语虽是及不客气,但神态越是近乎谄媚和谦和。似乎为了极力在此人面前讨好,已经放下了应有的尊严。那来人并没有抬脚走入,而是抬起了手,等待着老黄头的牵引。老黄头却是不情不愿地接过,沉声道:“莫要搞幺蛾子。”
那来人却是掩嘴一笑,“这月黑风高时,哪里来的什么幺蛾子。只是来此,有一事相问。”
顾醒和陈浮生此时已经精疲力尽地倒在床榻之上,听闻窗外有人声,也懒得再去看一眼。想来也是老黄头的旧识,也无所谓关心。老黄头一下子收回了手,往后退了一步,眼神有些闪烁,似乎不太确定。但随即收敛神情,沉声道:“不知寒鸦老人来此,所谓何事?”
看着老黄头越发庄重的面容,唤做寒鸦老人,实在未到不惑之年的女子,搔首弄姿好一番才轻笑着问道:“据巡查来报,说谷中出了人命,便来你处瞧上一瞧,若是遇上的歹人,伤筋动骨,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老黄头听不出话语中的真假,只道是寒鸦老人难耐寂寞,跑来这里拿自己消遣,便笑着答道:“我这里无事,但是您那边还需加派人手,小心为上。”
寒鸦老人将老黄头油盐不进,有些不悦,一跺脚上前扯住老黄头的耳朵,“你这老不死的,此处只有你我两人,还这般装腔作势,是不是欠打?”
老黄头本想挣脱,奈何耳朵被人死死卡在手里,实在挣脱不得。只得求饶,“您高抬贵手,小的这些年可没少吃苦,身子骨早没当年那般硬朗,可经不起折腾啊。”
寒鸦老人冷哼一声,随即柔声道:“那我给你揉揉?”说着手上一松,另一只手便朝着老黄头胯下抓去。
老黄头虽说已是半百之龄,却依旧被这一手吓得不清。连忙往后退了三步,站定后连声说道:“使不得,使不得。”
寒鸦老人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来来来,许久不曾过招,就算床榻之上不能,这床下难道也不能走上两招?”
老黄头连连摆手,“实在不敢跟你动手,您现在贵为淬鸦谷主,若是磕了碰了,要兴师问罪,小的去哪里说理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看似客套,实则却在“打情骂俏”。顾醒和陈浮生本是是困意来袭,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给“吓得不清”,连忙翻身坐起窃窃私语道:“阿醒,你说说,这难道是老黄头年轻时欠下的风流债?”
“要我说,十之**跑不了。老黄头平日间就色眯眯的,一看见大姑娘小媳妇就走不动路。老是盯着人家姑娘家胸脯看,为此没少被涵姨敲板栗。如今终于来了正主,又这般推辞,恐怕有一番故事没有讲哟!”顾醒本不是一个在意这些闲事之人,可跟这两人厮混久了,多少沾染了些,所以便也来了兴致,顺着说下去。
陈浮生悄声站了起来,凑到窗边透过缝隙朝外望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短短不过四分之一炷香的功夫,老黄头已跟寒鸦老人纠缠不休,两人看似过招,实则眉来眼去,好不热闹。
陈浮生连忙朝着顾醒招手,顾醒有些不情不愿地走下床,来到窗边,顺着望了出去。老黄头却在此时有所察觉,看似后撤,实则一掌将寒鸦老人推开,可这一掌偏偏推向了不该推的地方,惹得这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女子,一阵娇笑。
若不是今夜无风也无月,老黄头这张老脸,早就丢了个一干二净。寒鸦老人整了整衣衫,意味深长地望了老黄头一眼,正声道:“好了,说件正事。”
老黄头此时想死的心都有了,刚才若不是正事,那现在这件事,估摸着也正经不到哪里去。
可不听还好,一听之下便立马跳了三丈高。房中两人更是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寒鸦老人站定后,便开口说道:“黄万里,跟你商量件事。安遥瞧上了顾醒,不知你意下如何?”
老黄头张大了嘴巴,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来时三人有多狼狈,不是不知道。这女子对三人有多嫌弃,可是天知地知,我知她也知。除了那只大猫外,完全瞧不出一丁点的喜欢,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寒鸦老人见老黄头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来,有些不悦,“黄万里,给你脸了是不是?莫要忘了,此处是我的底盘,你说话做事,还是得多掂量掂量。”
老黄头抬手合上了下巴,稳住心神颤声道:“那另一个……”
未等老黄头说完,寒鸦老人便出声打断,“死了!”
“死了?当真?刚才说的莫非就是……”
“正是,你以为我为何亲自跑一趟,还不是两日之后便是大婚之时,难道到了才来抢亲?”
“那也得征求下顾醒的意见吧?”
“你与他不是情同父子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定了他还敢反对不成?安遥也是你的女儿,你难道想亲手毁了女儿的幸福?”
“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别只是可是但是了,就这么说定了。两日之后,拜堂成亲,我淬鸦谷立于天下之人,便是你的宝贝徒弟顾醒。”
寒鸦老人说完便拂袖而去,面上瞧着虽有些不悦,心中却是窃喜。本以为这黄万里会一口拒绝,没想到还是跟当年一样那般痴傻,被自己三言两语就堵的说不出话来。
可寒鸦老人不知的是,黄万里此时心中五味杂陈
。将之前发生的一切联系在一起,才明白这原来是一场早已准备好的阴谋,就等着他们三上钩。
只是安遥会看上顾醒,却是意料之外。陈浮生这般耀眼,却没能入得安遥的眼,倒是让黄万里有些诧异。
顾醒被陈浮生强行拽着,才没有在刚才冲出来。此时寒鸦老人已走远,顾醒再也按奈不住,撞开房门冲入院中,惊诧地问道:“老黄头,你就这么将我卖了?”
老黄头被顾醒这一句给扯了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哪能啊,这不是还想着跟你商量下,不会这么快做决定的。”
虽是嘴上这么说,手上却在给顾醒身后的陈浮生打着手势,似乎想要进屋详谈。陈浮生倒是会意,连忙宽慰道:“阿醒稍安勿躁,此事任有转圜余地,并非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顾醒闻言更加恼怒,“浮生你是不知道,这老头为了挽回老相好,把我俩当成弃子也就罢了,还想让我去促成这桩婚事。若是此事日后被……算了,那我还有何颜面去面对她?”
“不知阿醒说的,是哪位姑娘?”陈浮生一下子好奇心大起,将老黄头的嘱托抛诸脑后。
他确实很想知道,能让顾醒朝思暮想的女子,到底是怎样的倾国倾城。老黄头却在此时冷不丁地泼了一盆冷水,“那女娃娃生死未卜,不知下落,或许已经死在那场战乱之中了。凡事嘛,的向前看不是?”
老黄头边说着便朝着陈浮生挤眉弄眼,有意挑起话头,跟陈浮生唱双簧。顾醒听闻老黄头这般言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踹在老黄头屁股上,怒声骂道:“你个老不死的,若是当时在早上些许,又怎会留下这等遗憾。但我坚信,她没有死,绝不没有!”
老黄头却是不躲不闪,只是揉了揉屁股,一把抓起顾醒就往厢房里推。陈浮生在一旁好言相劝,“阿醒莫要着急,待日后出了淬鸦谷,便陪着你去寻那姑娘如何?男人嘛,有个三妻四妾很平常的。”
老黄头见陈浮生终于说了一句有莫大烟火气的话,不禁翘起了大拇指。顾醒却如漏了气的羊皮囊子,瘫倒在地,“我顾某人今生非她不娶!”
陈浮生和老黄头一左一右将顾醒抬起坐回床榻,继续宽慰道:“你想想,老夫为了你们两个兔崽子,都甘愿留下,你们为何不能体谅老夫的用心良苦?”说着说着就从嘴里沾了沾口水,点在眼角,装作拭泪。
顾醒却道老黄头动了真情,有些不忍道:“老黄头,你有所不知,哎,不过事已至此,我便听你这一回。但有言在先,到时我俩要走,你可别拦着。”
老黄头立马从袖口后探出头来,“破涕为笑”,“不会不会,我巴不得你俩快点走,好一个人逍遥快活。”
顾醒一巴掌拍在老黄头,“就知道你这老头没安好心……”
好人终于释怀,开始闲聊起来。厢房中烛火依旧摇曳,只是少了几分悲凉,多了些许人间的味道……
第四百三十九章 青山为骨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从这些日子的纷争中解脱出来,顾醒趁着“迫在眉睫”之前,拉着陈浮生干起了一件“荒唐”的事来。
陈浮生一开始是瞪大了眼睛,后来便是使劲摇头,道最后不得不妥协,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而老黄头在昨夜确定两人无事无碍之后,便消失在淬鸦谷中,连张纸条都没有,又成一件说不清道不明,却显而易见的“怪事”。
趁着这难得清闲,顾醒异想天开地提出一个大胆想法,想要去那淬鸦谷中的湖上泛舟。陈浮生最初便觉着不过是突发奇想,却没料到顾醒这般坚定。后来觉着该好好恢复体力,却又被顾醒生拉硬拽,只能乖乖妥协。
经历昨夜之后,两人之间明显亲近了许多,少了几分隔阂和刻意的生疏,反倒让两人之间敞开了心扉。
这是一种妙不可言的感觉,或许这就是药池最不为人知的功效。在陈浮生看来,如此一来便能将顾醒牢牢把控在手中,只是这种心思他从未显露分毫。而对于顾醒,却如涅槃重生,还多了一个至交好友。
两人偷摸着从谷内拖了一条船,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划到湖中心。顾醒又如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摸出了两根一般无二的鱼竿,塞到了陈浮生手中。两人就这般默契各自转身,拿起鱼饵,抛入水中,没有道出一句“肺腑之言”。
两人皆有话讲,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但心中早已过了千万遍,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顾醒心中始终萦绕不散,觉着有一场更大的阴谋在等着他。而陈浮生,似乎知晓一切。
这与他的梦境不谋而合,细细想来,虽是记不得全乎,但仍是有一星半点在脑海中不断闪烁,如黑暗中的星辰,忽明忽暗。
顾醒终究还是长叹了口气,将被湖中鱼吃了个干净的鱼饵扯了回来,又重新添好饵料,丢了下去。
陈浮生那边却是频频传来动静,似乎有着易于常人的天赋,每一竿抛下,从未落空。这世间,有些人就是如此,无论讲话还是做事,总比寻常人幸运,就好比眼前的陈浮生。
这种幸运是羡慕不来的,顾醒扭头瞧了瞧,再拿起自己空空如也的鱼篓,不禁又是一阵唉声叹气。
不知何时,不远处荡来一叶扁舟,船上有一人影闪动,两人皆是一愣,随即互望一眼露出苦笑。那船上来人,正是顾醒当下最不想见,却怎么也躲不掉的淬鸦谷谷主之女,两日后万众瞩目的新娘子——安遥。
安遥来的并不快,甚至刻意保持着与两人之间的距离,停的不远不近。许是瞧了很久,见两人颇有兴致,也不忍打扰。但见顾醒一直未有收获,这才壮起胆子挥了挥手,她身后蹲着一只大猫,看起来颇有些意态阑珊。
这种场合,对于一只大猫而言,却是太无趣了些。若是放入山林,不消半晌功夫,便会有丰厚的“战利品”悉数送到面前。那些山鸡野兔不再话下,若是运气再好些,抓住个小野猪,起个火,刷上料,放在火上那么
一烤,那味道,啧啧。
可惜,眼前却是无福消受。
顾醒和陈浮生恍若未见,依旧钓的气定神闲。自从安遥现身后,顾醒便是收获频频,而陈浮生则是有些败下阵来。随着陈浮生鱼篓的停滞不前,顾醒则是调了个盆满钵满。殊不知,这都是安遥的手笔。
看来是顾醒钓功了得,实则水下潜伏着无数水性极好的谷中人。也不知他们用了何种手段,能避开食人鲑和顾醒等人的耳目,做的天衣无缝。
此时的安遥一副大家闺秀的娇俏模样,虽已渐入初秋时节,但依旧穿着夏装,跟接引之时判若两人。似乎觉着今日天气不错,才刻意为之。顾醒对昨夜安遥的所作所为一概不知,若是知晓,定会被此时的她吓出一身冷汗。
这名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此时却丝毫不受影响,就这么瞧着顾醒,越瞧越有趣。顾醒已近十六的年纪,正处于不上不下的时候。但许是比寻常百姓家孩子多吃了太多的苦,反倒略显成熟几分。与已满“舞象之年”的陈浮生相比,也不妨多让。
一路行来,顾醒并未太刻意注重自己的样貌。在这只凭实力不看脸蛋的时代,若是还有心思关心自己的容貌,那真是一出再荒唐不过的事情。可如今瞧着安遥这般望着自己,终究还是有些架不住好奇。便凑到平静如面的湖水上仔细端详了起来。
水中倒映出一张陌生男子的面容,说不上好看,却也说不上难看。黝黑的皮肤终究添了江湖气,少了些富贵,多了几分从容不迫。已初显有棱骨的面颊上,已沾染了岁月的痕迹。
但并非温柔勾勒,而是强加其上的纵横交错。顾醒想要擦拭掉这伤疤,却发现已经根植在皮肉里,无法抹去分毫。
而那眉宇间,却是那般豪迈,一股英气已是崭露头角,一颦一见间,有纵横沙场的豪气,在不经意间流露。或许,这便是老黄头看中顾醒的原因。这不知是先天还是后天的豪气,似乎在无形中指引顾醒前进的方向。
眉宇之下是高挺的鼻梁,宛如山峦笔直而下,可落红霞,可坠九霄。
而那张嘴唇最为奇特,厚而不憨,微微发紫色。曾听闻游方道人言,“此乃乱世雄才之相。”可这些分开来个个惊世骇俗的五官,放在一起却是那般平平无奇,似乎刻意为之,要将顾醒藏于江湖,避开庙堂的纷扰。
身旁鱼竿又开始抖动,安遥微微皱眉,似乎有些恼怒。顾醒连忙会意一拉,一尾还在活蹦乱跳的游鱼瞬间跃起,带.asxs.点晶莹。
陈浮生立于船头,眺望安遥,抱拳作揖道:“不知姑娘来此,唐突了佳人。”
安遥却是有些无精打采,只是盯着顾醒,不知是否能从这张不太英俊的脸上,瞧出一朵花来。陈浮生这一句开场便吃了闭门羹,也不好继续再接下去,只得打了个哈哈,笑着默默额头,拿起鱼竿继续钓鱼。
顾醒却是对安遥视若无睹,招呼陈浮生道:“浮
生,这里的鱼似乎钓完了,我们换个地方如何?”
安遥见顾醒对自己视若无睹,气得一跺脚,叉腰指着顾醒骂道:“好你个土包子,居然敢无视本姑娘,信不信放懒觉儿咬你。”
可那只大猫早已被初秋仍有余温的暖阳晒的眯起了眼睛,对安遥的狐假虎威根本没放在心上。似乎觉着就这般退缩有些不甘心,安遥抬手提起竹竿,使劲一撑就要往顾醒两人的船撞来。
顾醒却是丝毫不慌,从容收起鱼竿,将鱼篓塞到陈浮生手中,抓起竹竿往身前那么一撑,小船悠悠荡远,留下点点波纹……
安遥何时受过这种委屈,虽说也曾出入江湖,却依旧还是大小姐脾气。有着淬鸦谷做靠山,想不嚣张都很难。瞧见顾醒想逃,便也撑起竹竿追了上去,本是一处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此时却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让人心向往之。
寒鸦老人与老黄头,一如既往地立于大殿之上,望着这湖中两只小船的你追我赶,竟是有些看的出神。瞧着欣喜处,还不禁拍手叫好。只是相隔甚远,瞧不真切罢了。
老黄头有些感慨地一耸肩,斜靠在凭栏上侧身望着寒鸦老人。此时老黄头心中的“绿蕊儿”,早已没了昨夜那刁蛮模样,端庄大方,不愧为一谷之主。
老黄头想要开口,却被寒鸦老人抬手制止。两人默契一笑,皆是有些感慨光阴似箭,岁月如梭。此时再瞧着眼前的小辈,似乎也不得不叹一声“年华正好,但夕阳易逝,终究人已黄昏……”
终于,当两条小船你追我赶地出了两人的视线后,寒鸦夫人才笑着摇了摇头,“黄万里,可是觉得这些年过的狗屁不如?”
老黄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意味深长地望向远方,半开玩笑地说道:“若是不活到狗身上,怎会知道会是这么狗屁不如?若不是半生戎马,怎会知道这狗屁河山这般易碎?若不是心灰意冷,又怎会屈居马厩,惶惶不可终日……”
寒鸦老人并未受丝毫情绪影响,只是轻轻吐出三个字,“自找的。”
老黄头却似打开了话匣子,点点头,抽出旱烟杆子在手里转了一圈,放在嘴上过了口干瘾后,才一声长叹,“忆往昔,何人当此江山!”
“你可知,如今这话说来,却是大逆不道!”寒鸦老人似乎有意激他,便冷不丁来了一句。
老黄头却是不以为意,“若不是在你这淬鸦谷,我都不屑说这些。我本已是江湖陌人,可偏偏江湖记得我……”
“陌人吗?谁又不是谁的陌人呢?当年你不辞而别,我便以为今生再难相见。我诞下安遥,培养她长大,继承衣钵,便想着有一天能继承你的意志。若是又机会,定要去那漠北杀了你。可惜,这一晃,就过了二十载……”
老黄头闻言有些错愕地瞪大了眼睛,似乎不知道还有这样的过往。只是瞧见寒鸦老人已有细纹的眼角闪动晶莹,却不知该不该抬手拭去……
第四百四十章 碧波若魂
犹豫间,寒鸦老人已自己抬手,掩去了多年未曾流出的眼泪,“不必了,这么年也都是自己做的。若是你来,还有些不习惯……”
老黄头终究还是将抬起的手放了下来,只是放的有些缓慢,慢到落入了湖水深处,只见涟漪不见心……
寒鸦老人似乎有意岔开话题,笑着说道:“可知,明日之后,有哪些宾客将至?”
老黄头却是并无太多兴趣,眼神开始变得涣散,无精打采地望着望不见的远方,“无论是谁,不都逃不过一死的命运吗?说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看似反问的一句,实则更像是说给自己听。这些年的天各一方,让他终究还是明白了一个道理,那便是既然终究会失去,那便不要去怀念曾经。
但寒鸦老人却是掩面而笑,“你个老不死的,说这些丧气话作甚。明日之后来的,可都是江湖庙堂之中鼎鼎大名的大人物,开不得半点玩笑。”
老黄头闻言来了兴致,有些疑惑地问道:“那你还敢动手?”
寒鸦老人却是打了个太极,“事在人为,或许我改变了主意也说不定。你不是很在意你那徒儿吗?若是动静闹得太大,怕是不好收场吧?”
“蕊儿,你会怕不好收场?我没听错吧?当初便是你要搞的惊天动地,让前任谷主不得不含恨而终。时至今日,居然说出这番言语,让老夫有些刮目相看啊。”老黄头不再卑躬屈膝,此时的两人似乎已经达成了协议,老黄头也没必要在处处忍让,反倒觉得低人一等。
寒鸦老人并未急着回答,而是拍了拍手,一名黑衣人从暗处快步走出,地上了一封信件,随即又退了回去。老黄头却是有些小心地凑了上去,想要一看究竟。却被寒鸦老人作势打开,嗔怪道:“怎么,凡事你都要分一杯羹?”
老黄头闻言露出憨厚笑容,“这不是以后都要同心同德,此时便不再隐瞒于我,不好吗?”
“你倒是想得美,得到了我的人和心,还想要这淬鸦谷不成?”寒鸦老人话语间虽是带着玩味的口吻,却有着试探之意。
老黄头连忙摆手笑着说道:“别别别,老夫已过惯了闲散日子,就算刀架在老夫脖子上,也不想掺和这些江湖中的破事。”
闻听此言,寒鸦老人却是蔚然一笑,“你不想看,我偏要让你看。”说着便将这张还热乎的信件塞到了老黄头手中。老黄头也是个一副顽童心性,接过信件便开始左手换右手,跳着脚说着“好烫好烫”,逗得寒鸦老人咯咯直笑。
待老黄头将那封密信在手中摊平,细细看来,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信上寥寥数语写了几行字,“河洛城危,泽州府退,来势汹汹,不得不防。”
见老黄头看的愣愣出神,寒鸦老人一把抢过信件,从袖中掏出一个火折子,将这封字少却信息量巨大的密信给烧了个干净。
待做完这一切后,寒鸦老人才压低声音说道:“黄万里,你可是有心事?”
老黄头冷不丁地抖了一下,想着此时还在这两处的两拨人,心中不免有些七上八下。寒鸦老人何其敏锐,一语道破天机,“你不说,我也知道,在这两处还有你们的同伴。放心,我已专门安排人手前往策应,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护得他们安全。”
“当真?”
“当真!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是那种言而无信之人?”寒鸦老人似乎想起了不愉快的往事,本是冷艳的面容上,渐渐浮现出一丝怒容。
老黄头连忙摆手,“哪能啊,哪能啊,蕊儿天资绝色,才智过人。怎是我这等粗鄙之人可比的?不生气,不生气,生气可是会长皱纹的。”
哪个女子不怕老?哪个女子不爱美?
寒鸦老人听闻老黄头如是说,连忙收敛了脸上复杂的表情,舒缓了情绪,来回踱步后才幽幽说道:“莫不是,这其中有你的相好?我瞧着其中有个女子,就比较对你的胃口,是不是?”
老黄头立马蹲下身,将头微微抬起,一副比窦娥还冤的模样,“哪能啊,我可是守身如玉这么多年,便再也没动过其他心思,天地可鉴!”
“那我怎么听闻,有个半个小女娃我,一口一个黄爷爷的叫着,那叫一个亲切。说!是不是你的亲孙女?”寒鸦老人咄咄逼人,将老黄头快逼入死角。
老黄头却如一尾游鱼,从一侧滑出,嬉皮笑脸道:“那是在龙首识得的孤儿,逃出来后便一直相依为命。说是孙女,也不为过。不过!,不是亲的,这个小的可以保证。”
此时若是被顾醒听见,又得嘲笑老黄头卑躬屈膝了。可老黄头定会昂首挺胸,直言不讳地大声说道:“大丈夫能屈能伸!”
此时的他,心中便是在这般默念。
寒鸦老人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似乎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便将话头扯了回来,“黄万里,看来避无可避,你说该怎么办?”
“来人出自江湖?还是庙堂?”老黄头一语点破玄机,也不跟寒鸦老人在拐弯抹角。
寒鸦老人却是沉吟半晌后,才长叹一声,“江湖、庙堂皆有之……”
“这下可难办里……”老黄头故意拖了个尾音,然后快步走到右侧的凭栏处,朝着湖上望去。此时的两只小船又荡了回来,还如刚才一般,顾醒两人在前,安遥在后。
远远望去,安遥似乎已有些恼羞成怒,就差将大猫跑过去砸顾醒了。
老黄头笑着抬手指了指,寒鸦老人却已无心再看,只是沉默地点点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与刚才初看之下,判若两人。而此时的老黄头,却并未将此事再放在心上,连声宽慰道:“江湖事江湖了,想来明日之后,便能一并化之。至于庙堂嘛,你我好生应对,想来也不会又太多问题。”
“那你可知,这一次来的,是何方神圣?”寒鸦老人有些拿捏不准,却还是将这深埋心里多日的疙瘩,给揪了出来。
老黄头听闻
此言,不觉一皱眉,“难道是他?”
寒鸦老人此时已收敛气息,调整内心望向出谷方向,“正是他!只是不知他此次前来,是吉是凶啊……”
老黄头思绪回转,竟是有些忐忑。犹记起那日在内宫之中,那人一剑西来,只不过用了七成便与他战成平手。若不是趁乱救走众人,恐怕就是一场恶战。
但在这敏感时刻,此人这么大摇大摆的来此,又是所谓何事呢?
…………
却说此时河洛城外,已是大兵压境。这本就不大的城池,想必已放弃了抵抗,选择直接投降。如此一来,李存进便能不费一兵一卒,就将河洛收入囊中。这看似大胆的举动,却似乎得到了李存勖的默许,有意安抚。用这小甜头,换取大收获。
而这大收获,便是泽州府。
泽州府郡守并非如那些野心家一般胸怀大志,而是一名喜好游山玩水的闲散人。所以在这泽州府当职至今,虽无功勋,亦无大过。如今,李存勖派兵来此,他也视为例行巡视,并未有任何冒犯出格之意,反倒合了李存勖的心意。
此时两边都将矛头对准了淬鸦谷,但奈何此处山峦险峻,河流复杂,常年还有烟雾环绕。寻常人来此,只能有去无回。若非此次恰逢淬鸦谷谷主之女大婚,决计不会让外人轻易踏足这里。
洛阳李存勖已身居内宫之中,经此一役调养生息。但却抱着必将淬鸦谷拿下的决心,便派出心腹之人,亲自走上一趟。
原本已跟李存勖貌合神离的纳兰,却成为了此处的不二人选。经过洛阳一役后,纳兰似乎有意向李存勖靠拢,便也开始为整顿内乱尽心尽力。
当李存进得知来人是纳兰后,也有些紧张。他不知他这位三哥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对江湖人而言,纳兰便是整座江湖。对庙堂而言,却又像是庙堂冉冉升起的新星。与他们不同,纳兰名正言顺。
所以,这一趟看来是十分凶险。但淬鸦谷却是必争之地。皆因此处连通魏水莽河,晋城外流已被截断,若是这处也被洛阳拿下,那形势岌岌可危。
于是乎,李嗣源已无暇他顾,三日三封飞鸽传书送到河洛城,晓以利害,并告诫一定要将淬鸦谷拿下。殊不知,这一趟恐怕是又去无回。
但因多了纳兰这一招变数,才让寒鸦老人不得不放弃当初的念头,转而对老黄头是好。要知道,以她现在的实力,要想跟已入天人境的纳兰一斗,还缺火候。但有了老黄头助拳,那便另当别论了。
只是,寒鸦老人此时此刻对顾醒之事仍旧不甚了解。若是知晓此人便是后唐庙堂的眼中钉,肉中刺,说什么也不会将安遥许配给他。但老黄头却并未捅破这层窗户纸,他乐见其成。他想给顾醒寻一座靠山,不能再让他这么孤苦伶仃。
这也许便是师父能够给与徒弟最后的关爱吧……
但在顾醒看来,这跟推他下火海并无两样。但碍于眼前形势,不得不为……
第四百四十一章 离人心上
隔了一代人之间,多少会有观念和认知的偏差,误解也会在这种种因果之中慢慢累积。可就是如此,本可直言不讳。却偏偏要隐藏起来,让彼此都难以接受。
顾醒终究没有反驳,甚至只是象征意义的抗争了下,就甘心成为老黄头手中,至关重要的一枚棋子。
此时两只小船在湖中争渡,安遥似乎有意拉近距离,卯足了劲往前追赶。顾醒站在船尾不断拉扯着竹竿,而陈浮生则躺在船上睡起了大觉。眼前的一切,无疑是一种难得的惬意生活,命运的兜兜转转在此时此刻也不会在那般蛊惑人心,偷得浮生半日闲又如何……
终于,一声闷响将陈浮生从昏昏沉沉的状态中唤醒。安遥一脚踩在船舷上,一脚踏在顾醒小舟上,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看来,顾醒还是没能逃过安遥的“魔掌”,此时此刻,日头正盛。虽说已是秋时,但仍有些愁人。
顾醒顶着这火热的日头,聋拉着脑袋,一副偃旗息鼓的模样,似乎不愿再与眼前之人抗争。
安遥顺势跳上小船,坐在了船中,抱着大猫,左右各看了两眼后,才轻咳了两声,一脸正色道:“顾醒,开船!”
顾醒闻声一愣,陡然站立起来,僵直着身体,不情不愿地向着岸边划去。这难得的惬意时光,却被眼前人碾压的体无完肤。顾想强撑着心灵的疲惫,将竹竿定在岸上,抬手一撑,便跳了上去。
陈浮生顺势跟上顾醒的脚步,也快步走了上去。安遥却走的不紧不慢,似乎心中还对刚才两人的所作所为,颇有怨气。
只是当她上岸的瞬间,却又换了副面孔,将刚才之事抛诸脑后,喜笑颜开道:“你俩接下来要去哪里啊?”
她话里说着“你俩”,可目光却投在了顾醒身上。似乎一直看不够,想要一直看下去。顾醒却是打了个哈哈,耸耸肩,“无事闲逛呗,是吧,浮生?”
陈浮生随即淡然地“嗯”了一声,便要朝着山涧别院所在处走去,却被安遥挡在身前,“先别走,我都没答应,你们想往哪里去?”
此话一出,顾醒和陈浮生面面相觑,不禁互望一眼,随即默契一笑。两人并未做任何停留,从左右两边开始分散而逃,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消失在安遥眼前。
此女何时受过这等委屈,彼时的冷若冰霜,道现在的热情似火,似乎全凭自己心意。而这两人对她的热情却是不甚感冒,连招呼都不打就一溜烟跑了,这怎么不让她怒上心头。
安遥在暴怒之后逐渐冷静下来,此处毕竟在淬鸦谷中,她比两人更加知根知底,料想这两人也插翅难飞,便凑到大猫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大猫随即长啸一声,朝着陈浮生离去方向飞扑而去。而安遥则朝着顾醒所在方向,快步离开。
此时站在大殿顶端的两人,瞧见眼前一幕都不禁哑然失笑,似乎回忆起当年的种种,不无感慨。老黄头指着
陈浮生跑去的方向笑着说道:“这小子激灵的紧,许是想用一出调虎离山。”
寒鸦老人笑而不语,却是拍了拍手,那名黑衣人又走上前,恭敬抱拳,寒鸦老人从袖中摸出一张绢帕,递了过去,那人双手捧住,转身快步离开。
老黄头有些疑惑不解,“怎么?有贵客到了?”
“没想到,你这条老狗的狗鼻子,还是那么灵。这么远你都能嗅到,我得将谷中的宝贝藏好些。”寒鸦老人并未惊讶,反倒打趣了老黄头几句,似乎并未放在心上。
老黄头却是将信将疑,“你都将冰蚕丝的玲珑帕交了出去,若不是来了贵客需要谷中玄机上人前往迎接,哪来的这么大手笔。”
寒鸦老人闻言掩面轻笑,“对了,玄机上人这几日一直念叨着要找你,说当年你还欠他三吊酒钱没给。也不是啥大事,一直记到了今日。若是赶巧碰上,记得还给人家。”
老黄头闻言怒不可遏,“这老不死的贼道人,哪里是我欠他钱,分明是他……算了,过往旧事无需再提。蕊儿,你且记住,是这贼道人欠我的。”
“哦?可我听说,你俩多年前在河洛城中喝花酒,因为一语不合大打出手,还是老鸨子从中调停。可有此事?难道就是那时结下的梁子?”
老黄头瞬间涨红了脸,有气无力地说道:“蕊儿,我有些乏了,先回去了。”说完也不等寒鸦老人答话,便直接从凭栏处一跃而下,随着一声“哎哟”,站起身揉了揉屁股,一瘸一拐的消失在寒鸦老人眼前。
待老黄头走后,寒鸦老人这才恢复寻常神态,冷声说道:“来人,跟上黄万里三人,确保他们安全,也别让他们惹出是非。”
三个声音从三处异口同声传来,只听嗖嗖嗖三声,三道人影齐刷刷地从暗处消失。寒鸦老人转身走向楼梯,轻叹道:“天下风云再起,有的忙咯……”
…………
却说顾醒陈浮生两人分两头跑开,却早已商量好绕一圈回来碰头。谁曾想陈浮生身后竟然跟了一只大猫,任凭他使出七十二般变化,也无法将这只“粘人精”给甩开。
而顾醒却跑的洋洋得意,可却在岔道折返时被安遥抓了个正着。两人只得又被强行折返回来,互望之中,满是无奈。
安遥此时气焰更加嚣张,在顾醒和陈浮生头顶使劲瞧了几下,又围着两人转了几圈,这才停下脚步轻声叹息道:“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陈浮生本想开口反驳,却被一旁大猫张牙舞爪的喝止,只能作罢。顾醒却悄悄朝着大猫招了招手,大猫屁颠颠的跑过去,任由顾醒摸着它的下巴,一副眯眼享受的模样。
安遥看着眼前一幕,被气得有些想笑,却强忍着笑意严肃问道:“你俩就这么讨厌我?”
陈浮生却是率先开口,“其实嘛,我倒是没有感觉
,只是阿醒对你实在是……所以,你知道的。”
“实在是什么?不妨说清楚!”安遥声音逐渐变得有些冰寒,似乎下一刻就会洞穿人心。
顾醒连忙接过话头,“对你的仰慕之情,实在是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一刻不见,如隔三秋,让人难以忘怀!”
“花言巧语,男子嘴中话,果然一句都不能信。”安遥嘴上如是说着,脸上带着淡淡笑容,又接着补了一句,“不过我觉得你是真心的。”说着便要去牵顾醒的手。
顾醒哪见过这么主动的姑娘,如被蛇吻一般往后缩回了手,然后摸着脑袋尴尬一笑:“如此,还是有些不妥,男女授受不亲啊。”陈浮生却是识趣的转过身去,安遥上前一步,胸脯一挺,竟是比顾醒高出几许,低头望来,竟让顾醒心生畏惧。
顾醒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这些年在江湖之中的经历,锻炼出的心性,却在一个不过认识两日的女子面前轰然倒塌。并非是他胆怯,而是不知该如何在女子面前自处。或许心中已有一人,便再难接受其他人的心意。
安遥见顾醒始终扭扭捏捏,便一把抓住他的手,转身向前走去。边走边说道:“走,我带你俩去个好地方。”
陈浮生回过头来,瞧见这一幕自然会心一笑。拍了拍顾醒肩膀,神情凝重中却憋着笑意,让人瞧着有些忍俊不禁。
顾醒重重在陈浮生背上拍了一掌,一泄心中憋愤。陈浮生则顺势“哎哟”一声,向前快跑了几步,凑到安遥身边轻声道:“你管管阿醒,这样可带不出去。”说完便一声狂笑,向前跳跃而去。
顾醒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正好迎上安遥回望的目光,心中猛地咯噔一下,展颜露出洁白牙齿,故作气愤的说道:“他就这样,别往心里去。”
安遥却是满不在乎的模样,瞪大了眼睛笑着问道:“跟我说说你们家乡吧,你们家乡都是女子当家吗?”
顾醒心中猛然炸裂开来,暗骂一句,“好你个陈浮生,可把老子坑惨了。”安遥却是一直站在原地,手也不曾松开,静静等着顾醒的回答。顾醒半晌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走吧,边走边说,我也许久没给别人讲过家乡了……”
记得上一次聊到家乡,还是在洛阳的时候。那时两小无猜,哪有这诸多烦恼。只是眼前人已非往昔,物是人非后只有无尽的惆怅。这一问让顾醒有些唏嘘,这遥远的问题又如昨日重现,难免会有些恍神。
安遥抬手在顾醒眼前使劲晃了晃,顾醒揉了揉眼睛,不好意思笑了笑,这才柔声说道:“家乡,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这一刻,他似乎想起了前世,想起了过往,想起了曾经的的一切。他想讲,讲给愿意听的人,无论是谁……
这并非是对过往的不忠,而是一种难得的宣泄。当心中事快溢出的时候,道出一切或许不失为一剂良方……
第四百四十二章 巴蜀之味
陈浮生听见两人的言谈,也慢慢放下了脚步。也不答话,就这么并肩走着,一步两步三步,似乎从未走的如此轻松写意。
曾经沉重的步伐,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曾经背负的重担,暂时放在两旁。若无压身之担,哪能扛千斤?若无立世之本,又何谈天下安……
顾醒眉宇间盛开了桃花,将阴霾一扫而空,也让一切变得更加灿烂。安遥突然停住了脚步,驻足指向一片云海之中的另一端,笑着说道:“等下便是一处惊喜,你俩做好准备哟……”
顾醒笑了,笑的很开心,似乎眼前再也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难倒他。陈浮生也笑了,笑的有些前仰后合,安遥不解,这两人许是抽了邪风,才会如此神经兮兮。
当三人走到云雾前的悬崖边,一根粗若手臂的铁索悬于三人眼前。安遥见两人有些看呆,便有些得意的说道:“没见过吧?这乃是天命索,传闻之中只有上天眷顾之人才能从此处非荡而过。而对面便幽潭花谷,乃是谷中秘而不宣的禁地。只是对旁人是禁地,对我却没有这些阻碍,要不要去看一看?”
顾醒壮着胆子往前走了一步,脚下石子松动,掉落而下,竟是悄无声息。可见此处百丈之渊,若是不幸坠落,定然尸骨全无。
陈浮生却是不以为意,笑着问道:“那敢问姑娘,顾如何个飞荡法?”
安遥似乎不愿与陈浮生多言,向前走了几步,竟是悬于空中而不坠。顾醒两人看的目瞪口呆,却在仔细端详下发现了隐秘。原来安遥在刚才已将周身缠满了看不清的丝线,当她走出之后,丝线瞬间绷紧,加上双手牢牢抓住头顶的横杆,脚下无路,也可泰然自若。
顺着安遥目光所指,两人也瞧见了那神秘丝线。在云雾遮蔽处,折射着点点光辉,若隐若现。安遥指导着两人穿戴好,又往前跨出一步。此时脚下一片虚无,却没有丝毫紧张之意,反倒是极其享受,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顾醒在前,陈浮生在后,皆有些许胆怯。陈浮生还好,毕竟又内劲傍身,不同于寻常人,反倒是顾醒刚恢复不久,还有些不太适应,加之有些恐高,显得蹑手捏脚。
安遥一脸不悦,嘟囔着说道:“还不快快抓住横杆?”
顾醒和陈浮生顺势抬手抓住横杆,心中默默定下心神。安遥似乎觉着两人已准备好,便往后一躬身再朝着前方使劲一跃,随着一声吆喝,整个个便朝着前方急速滑去,消失在云雾之中。
顾醒咬着牙闭上眼睛,也学着安遥这般跃动而去。开始时还被山谷气流吹的左摇右晃,到后来慢慢平稳下来,竟是觉着蛮有意思。这滑动速度极快,不过数十个呼吸间便来到了幽潭花谷,被安遥一把抓住,解了下来。
陈浮生倒是极为顺利,落地平稳,也没多麻烦安遥,自个便从其上下来,抖了抖衣衫,四处打望起来。
顾醒落地踩在花草之中,四周满目所见,皆是一片花海,煞是好看。恰如诗中写道,“
暖风化蝶成双飞,**巫山梦几回;才子佳人盈盈笑,夜似仙境伴春归。”不知这满目疮痍的河山之中,竟有如此美景,让人叹为观止。
安遥拉着顾醒往前奔去,眼前是一片一望无垠的草原。此时身在天地之间,彻底将心身交予天地,才有这般心旷神怡。微风忽起,脸颊上泛起阵阵凉意。远处目之所及处,有一条妄言小河潺潺流淌,河边的大树上已满是火红,与这草原绿意相得益彰。
天空中开始飘.asxs.点晶莹,在细雨的点缀下更加明艳动人。那聚满水珠的叶子,轻轻扭动着纤细的腰,跳起了欢快的舞蹈。
安遥不知从何处拖出了一只木船,招呼两人跳上木船后,拿着两只小船桨递给顾醒和陈浮生,笑着催促道:“我们出发吧,向着那种山峰进发。”这时顾醒和陈浮生才看清,在草原尽头云海之中,有皑皑白雪,与这云海相辅相成,融为一体。
小木船在草原上开始滑动,如同在水中一般自如,安遥兴奋的手舞足蹈,她许久未来此处,也许久不曾来此感受这与世隔绝的美好。这是天地的馈赠,这是人间最纯净的土地……
安遥欢呼雀跃着,放声大笑道:“你们可知,冬日来时,狂风呼啸,山上常年不化白雪皑皑,寒气逼人。眺望远处,只见云雾环绕,山峰若隐若现,如同仙境一般。”
陈浮生手上动作不停,却是冷不丁地插了一句,“那此时来此,却是瞧不见了?”
安遥翻了个白眼,并未理会陈浮生,低声说道:“别着急,一会你们就知道了。对了,顾醒,继续讲讲你的家乡……”
顾醒睁大了双眼望向前方,眼神中满是憧憬和向往,“家乡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群山环抱,四季分明。民风淳朴,物产丰富。尤其是那一口美味,可谓是天下无双。”
安遥听的津津有味,却还是忍不住打断道:“那一口美味是啥?”
“你可曾试过,将食材悉数倒入锅中一切烹煮,再捞出而食?”顾醒含笑问道。
安遥却是摇摇头,“那不是喂猪吗?怎会又这种吃法?”
顾醒却是不恼,而是抬手撩开眼前被风吹乱的长发,笑着说道:“姑娘有所不知,这乃是巴蜀一带的‘秘宝’,寻常百姓哪有心思和手段去烹饪,但要炮制出一锅美味鲜汤还是极其容易的。加入花椒、八角、山柰、干辣椒、牛油等一系列调料,在大火熬制数个时辰,一锅上好的底汤便做好了。”
陈浮生已然会意,便撺掇着顾醒,“不如等你大婚后,整上一锅?”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顾醒还没来得及答应,安遥已是脸颊绯红,将头撇开。看来这因缘之事,女子始终要比男子羞涩许多。
顾醒看着这已红透耳根的佳人,不知该笑还是该哭。若是两人看对了眼,那便是是天大的好事,感情始终可以慢慢培养。但可惜自己一身麻烦,还有两名佳人剪不断理还乱,哪敢再招惹旁人。
如此之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讲着这“火热的家乡”,“浮生,到时候让你吃个够。但现在想问下你,可知这一锅有何讲究?”
陈浮生假意思索,却朝着安遥指了指,顾醒作势要打,陈浮生只能搪塞着说道:“可是有何仪式不成?莫不是吃了这一锅,还得三跪九叩?”
“这倒是不用,但三碗酒却是必不可少。而且这一碟碟食材,需用川东长筷子夹住放入锅中,待过了火候捞出,在早已准备好的调料碗中那么一裹,简直巴适的很。”顾醒说着说着舔了舔舌头,似乎有些怀念那许久未曾吃到的滋味。
安遥闻言转过头来,好奇的问道:“那味道,辣吗?”
顾醒闻言哈哈大笑,“你可知蜀地之人常年安居于此,不分四季,季季可食。便是辣嘴,也根本停不下来。”
安遥似乎对辣有些不甚感冒,但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有不辣的吗?”
顾醒却是嗤之以鼻,“若是不辣,就失去了这一口的灵魂,与那寻常汤锅无异,又哪里担得起那一口之说。”
陈浮生了然,翘起大拇指啧啧道:“顾醒所言甚是,看来你们蜀中之人,个个都是不世出的‘人才’啊。”
顾醒摆摆手谦逊一笑,“哪里哪里,这不过是旁人抬举罢了,只是记得李太白诗中有云,‘少不入蜀,老不出蜀’,便是这么个道理。”
“这又有何讲究?”安遥似乎不肯放过任何一个问题,忙不迭地问道。
顾醒随即抬手撑下,减缓小木船的速度,陈浮生抬眼会意,手上动作如出一辙。小木船在滑出老远后停下,顾醒顺势站起身,指着远处皑皑白雪,朗声道:“少不入蜀,乃是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与鱼凫,相顾何茫然。蜀道艰险,绝非常人轻易渡之。而身在蜀中之人,却安于蜀中富饶,不愿在出这中原富庶之地,颐养天年。如此说来,可曾明白?”
安遥闻言笑着说道:“岂非就是一座天然屏障,才造就了这一处独特的文化底蕴?”
“可以这么说,不过蜀地可并非竟有这些。还有各种奇人异事,广为传唱。若说最为人称道的,便是一种黑白相间的动物,毛色并无稀奇,还生得呆头呆脑,却不常见,只在穷山恶水,被人唤做猫熊。”顾醒一本正经地说着,将陈浮生和安遥的兴趣也勾了起来。
这两人何时见过“猫熊”,就连那只大猫,对陈浮生而言也算稀奇。他所在的落日峰,朝向西北,地广人稀,山林之中寻常鸡豚之属倒是比比皆是,但相较这猫熊却是再普通不过。
安遥似乎一股执拗劲上来,便要扭着、闹着想要去看看,顾醒拗不过只得答应,“日后若是后机会,便带你回趟蜀中,不过嘛,还得看寒鸦老人的意思。”
安遥一下子被人戳中了痛处,有些不知所以,四下环顾之后,壮着胆子说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说着脸上又是绯红一片。
第四百四十三章 夜虫于飞
顾醒一拍脑门,重重一声叹息,却是对着陈浮生。陈浮生也一拍脑门,却是笑得前仰后合,嘴中还不住重复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似乎这是一句天大的笑话。
安遥倒没觉着有何不妥,只是低声嘟囔了一句,“本来就是嘛。”可在陈浮生看来,这又是一句打情骂俏。许是比顾醒年长一些,见过一些大风大浪,对这儿女情长便看的淡了些。
人一生漫漫,会遇见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又岂会只对一个女子动心?只是若是遇见了那一眼万年之人,便是地老天荒,也在所不惜。可惜,陈浮生没有遇见,而顾醒却遇见的太早。
这终究都是一场因缘际会,遇见或不见都无法去评说。都是生命之中一场美好的邂逅。顾醒曾试图去握住那场风花雪月,那一面的花前月下,那一切之后的生生世世,可终究背负着难以卸下的枷锁,让一切转瞬成空。
而陈浮生却是早早将心尘封起来,不敢再对任何人敞开心扉,他生怕就这么一次,便会万劫不复……
这背负不同命运的两人站在了一起,不同的命运却交织在了一起。要去面对江湖!面对庙堂!面对整座天下。顾醒已经失败过一次,陈浮生或许已经失败过无数次,但一次次的失败,让他们不断成长,挣扎,绝不妥协。
人世间哪有什么正义凛然,都是累累白骨堆积如山,让最后的生还者能够一步一步爬上那傲世群雄的王座。而那些前赴后继的逝者,只能眼睁睁看着生还者踩在他们躯体上,却是那般无能为力。
所以,老黄头要将他们的命运捆绑在一起,这是一场不得不做的豪赌。这也是老黄头秘而不宣的原因,若不是这一场因缘际会,顾醒还得半生飘零,报仇更是遥遥无期。
当顾醒放下心中的执念,同意了这门荒唐的亲事时,就已经放下了过往的羁绊。纵然有太多不舍和无可奈何,也只能听命于命运的摆布。但顾醒似乎明白老黄头的想法,陈浮生或许就是助他改变命运的那个人。
得陈浮生者,得天下。此时看来近乎于可笑的一句话,在后世被人奉若神明,为万人传颂。而顾醒却不知,这一步走的是无比正确,却也无比艰难……
当顾醒放下手时,安遥已跳出木船,左右将两人拽了下来,向前快步奔去。顾醒和陈浮生不知何故,只能跟着一路小跑,却不敢贸然开口相问。
当三人在一处洞穴前停下,四周草原随风起舞,带起阵阵青草的芬芳,让人眼前恍惚一片。安遥率先走到洞穴前,神秘兮兮地说道:“这里面别有洞天,走,跟我进去看一看。”
顾醒和陈浮生一前一后钻入洞穴,起初并无特别之处,但随即越往深处,越觉得不可思议。这洞穴之中并无人工开凿痕迹,却有着难以描述的骏奇。垂挂在洞顶的一块岩石,好似一匹昂首狂嘶的骏马。正向前扬蹄狂奔,要将前方所见的一切撞个粉碎。
继续往里走,脚下开
始慢出低下河水,在水洞里前行,曲折荡漾,水石莫分,奇幻异常,犹如遨游龙宫一般。不过走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眼前水幕倾泻而下,借着微弱日光,摸索前进,道路越发湿滑。
顾醒和陈浮生不明白,为何安遥要带他们来到此处。似乎眼前已是绝地,不知该进还是退。安遥站在水帘前瞪大了眼睛,自言自语道:“这里何时有了水帘,莫非是走错了?”
听闻此言的两人,一口浊气冲上咽喉,吐了不是,不吐也不是,只能互相宽慰,车到山前必有路。安遥走近水帘洞,看着那色彩绮丽,晶莹夺目水帘,不禁感慨,“赤壁千寻晴凝雨,明珠万颗垂画帘。”说罢便钻了进去。
顾醒和陈浮生不疑有他,也跟着钻了进去。当拭去头上的水滴,这才看清眼前的一切,不禁啧啧称奇。
此处与外界不同,洞中的景色真可谓是别有洞天,“山鹰戏熊”、“金鸡独立”等钟乳石个个奇形怪状,形态逼真,栩栩如生。洞中不远处竟有一片草地,阳光透过洞顶洒下,从树梢落在草地上,又反射到洞中,使洞中蒙蒙的水汽呈现出淡淡的青色,幽静缥渺仿佛青霞绕室,正合诗中云,“青霞一线天”。
此时安遥已在前朝着三人招手,陈浮生连忙拉了顾醒一把,赶忙跟了上去。此处钟乳石不似刚才那般浑然天成,却被“有心人”雕成了一尊尊佛像,依然一处佛国洞窟。
走入幽暗深邃的佛洞,头顶四周皆是钟乳石佛,辗转千回,却是有些迷失了方向。看着佛像上粗旷的笔法折射出来的沧桑,便知此处年深月久,已多年未有人踏足,看来此处正如安遥说言,是一处不为外人道也的佛洞。
当三人终于冲破眼前的黑暗,被一大团光明所笼罩时,安遥已快步前奔,向下一跳,跃入草垛之上。草垛如一张厚实有力的大手,将安遥稳稳接住。顾醒也顺势跃下,并没有如想象中的疼痛,而是触之绵软,似乎有人每日来此松松草,才有这种感受。
陈浮生犹豫再三,还是一跃而下,待滑下底端,安遥和顾醒已站在近前注视远方。远方一抹金黄徐徐下坠,向着群山的怀抱奔去。当夕阳余晖浸染山峦,所见之景美不胜收。
安遥轻声说道:“已有许久未曾一见了,没想到是跟自己喜欢的人……”
顾醒却是置若罔闻,只是注视着远方,一言不发。陈浮生抬手搭在顾醒肩上,有些意态阑珊,“阿醒可是想家了?”
顾醒低头浅笑,“哪里还有家,只是想起了曾经家乡的夕阳,也如这般美轮美奂,心向往之。安遥,这便是你说的惊喜?”
安遥闻言扭头望来,却是故作神秘地说道:“不是,还有更惊喜的在等着你们。”
三人就这么坐在草垛上,等待着夕阳被墨色裹挟。终于,最后一缕余晖在天际线的边缘消逝,夜幕在顷刻间笼罩着大地。
今夜无风也无月,只有点点星光在扑腾闪烁着
,给没有方向的人,点亮。顾醒抬头望了望漆黑如墨的苍穹,站起身向着来时的路走去。没走出两步却被安遥一把拉住,低声说道:“再等等,好吗?”
顾醒有些错愕,他没想到,安遥会这么低声下气的求他。他也不知道,安遥这般所谓何故。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坐回了陈浮生身边,安静的等待着,安遥口中惊喜的出现。
安遥有些紧张的搓了搓下手,这么一位在杀人时候都不带眨下眼睛的“妙人”,竟然也会有紧张的时候。
陈浮生凑到顾醒耳边,悄声问道:“这姑娘,是真的很喜欢你。”顾醒随即叹了口气,这口气叹的很轻很轻,却被安遥听见,藏进了心里。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远处的草垛中升起了一点亮光,宛如一颗星星坠入凡间,又被天上的仙人小心翼翼收起。如此循环往复,随着亮光越来越多,三人眼前已出现了一片片散发着灼热微光的晶莹。
安遥心中咯噔一下,陡然起身,激动地大叫着,“快看!”
顺着安遥所指,顾醒和陈浮生瞪大了眼睛。这点点微光已连成一片,微光之下竟然冒出了数双滴溜溜、白漆漆的眼睛。在这漆黑墨夜中分外夺目。没有任何声响,这白漆漆的眼睛之下突然张开大嘴,将那些微光全都吞入腹中。
原本以为微光会就此消散的两人,却也如安遥般站起身,指着远处说不出话来。
那吞下微光的动物开始徐徐升空,腹中微光聚在一起散发着璀璨光华。一团团光华升空而起,在飞到三人快要看不到的高处后,微光全数飞出,又连成一片。而那动物展开四肢向着远方,翱翔而去。
“莫非是飞豚鼠?”陈浮生收敛了心神小心问道。
安遥并没有回头,言语中却有一丝疑惑,“你为何会知道此兽?”
陈浮生摸了摸鼻子,笑着说,“儿时在《博物志》中瞧见,就被此兽吸引,却未曾一见。没想到今日能在此处得见,也乃人生一大幸事。”
顾醒不明所以,连忙问道:“此兽有何奇特之处?”
安遥未等陈浮生开口,抢先答道:“此兽天生目盲,惧怕阳光。昼伏夜出,却喜好滑翔。而此兽并非处处都有,需要无人踏足之地方能存活。而它们所食就是此处的草垛,性情温顺。这滑翔奇景,也非每夜可见。若是今夜有月光,它们便不会出现了。”
顾醒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我想起了一首我们家乡的民谣,与此情此景相得益彰。”陈浮生又坐了回去,闭上眼睛静静聆听着顾醒哼唱的民谣,仿佛天地间在这一刻,便与他无关。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虫儿飞,花儿睡。一双又一对才美。不怕天黑,只怕心碎,不管累不累,也不管东南西北……”
第四百四十四章 老道玄机
夜空无月,繁星几许。三人倒在草垛上,望着满天繁星,慢慢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一夜无话,待日头已升至天际,安遥才缓缓转醒。这一觉睡的格外踏实,安心。顾醒和陈浮生已起身整理好衣衫,朝着刚睡醒的安遥招了招手,迎着略带凉意的微风,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当三人回到谷中大殿,谷内各处已是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而当那些已经忙得晕头转向的仆从看见这三名大摇大摆的人,皆是面露喜极而泣之色,似乎终于瞧见了救星。
在众人的注视中,三人一脸错愕地走入大殿之中。原本瞧着有些冷清的大殿,此时已是人满为患。但看见三人,还是自觉让出了一条道。老黄头此时站在大殿上,正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已是心急如焚。
瞧见三人这才拍了拍胸口,暗松一口气,几步奔至三人面前,望着陈浮生嗔怪道:“怎么,昨夜去哪里逍遥自在去了?你可知寻了你们半天了,若是再不出现,恐怕大伙都得急疯!”
安遥闻言有些不悦,嘟着嘴撇过过去,“没这么严重,不过是带着他们去了一个有意思的地方,做了些有意思的事情,别说的这么夸张!”
殊不知,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身后骤然响起,吓得安遥立马绕到顾醒身后,抓着他袖子,不敢在多说一句。寒鸦老人快步走上前来,却被老黄头一把拦住,使劲使眼色。可寒鸦老人却是沉着脸怒色道:“知道这是什么时候,还这般任性?”
说着又转身对着顾醒和陈浮生,左右各看了一眼,开口斥责道:“她不懂事也就罢了,你俩还跟着起哄,不嫌事大啊。”
顾醒憨笑摸头,只顾着赔不是。陈浮生这是抱拳一笑,并许诺在也不做这等荒唐出格之事了。寒鸦老人看着虽不过二八年华,但实际年龄已逾不惑。不管如何,执晚辈礼,总归不会错。
此时顾醒已将在场之人扫视一了一圈,这群人都在谈笑风生,似乎对他们三人并不在意。可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一种难以描述的诡异色彩。看似并未朝着顾醒三人望来,却是每一个都望着他们,让人毛骨悚然。
但顾醒左思右想,却没有一人对的上号,这些隐藏在江湖和庙堂中的暗手,此时难道要全部浮出水面?
寒鸦老人似乎没有继续呆下去的意思,按照大婚前的习俗,新郎和新娘不能相见。安遥自然被寒鸦老人揪着耳朵带走,顾醒和陈浮生也被老黄头一把推出了人群,来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顾醒本想解释一二,却不曾想老黄头根本不关心他们三人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却带来了一个宛如晴天霹雳的消息,“明月楼楼主亲自,需要多加小心。”
顾醒闻言一把捂住胸口,刚才一口急火功攻心,虽然强行压下,却还是有些隐隐作痛。手心已攥成拳,怒目圆瞪,似要与那厮决一高下。老黄头却是摆摆手,“他来此并非为你,即便看到了,也不会当场发作。即便当场发作,还有老夫和淬鸦谷做你的后盾,无需忧心。”
顾醒面容逐渐淡去,但心中怒意更甚。
只是此时外人太多,不便表露,以免引起旁人多疑。
老黄头抬手轻描淡写将顾醒揽过,朝着陈浮生一招手,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出了大殿便有两名黑衣人迎了上来,抱拳朗声道:“三位,这边请,明日大婚在即,还是别乱跑,以免误了大事。”
老黄头心中怒意骤起,抬手将两人拨开,嘴中还骂骂咧咧,“哪来的狗乱叫,也不看爷爷是谁!”
可还没走出几步,就被一人挡了道。此人身着一身道袍,却生了一副大饼脸,跟传闻中道家仙风道骨毫不沾边。若是如此也就罢了,尚且能抛头露面,但此人却长了一双王八绿豆眼,还一副贼兮兮的模样。手中的拂尘左右摆动了两下,挺起胸膛,用一种极其逗趣的声音高呼道:“黄万里,你往哪里去!”
说完还将脚一撇,单手叉腰,完全不顾道人风骨,嘴角似翘未翘,将老黄头挡了个严严实实。
顾醒眼见来者不善,连忙止步。老黄头却是一挡手往前走了一步,跟此人对峙起来。刚才两名黑衣人似乎对眼前这道人甚是畏惧,退到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出。
老黄头诶呦开口,却将气势拿了个实在,头颅高高扬起,斜眼瞟着这突然冒出来的贼道人。
就在顾醒和陈浮生都以为两人要大打出手的时候,老黄头率先伸出手去,那道人顺势轻扇了一掌,两人默契转了个声,碰了个臀,又转了回来击了个拳,笑着搂在了一起。
这一幕不光是顾醒两人看傻了眼,就连来往的宾客和黑衣人也都愣在当场,面面相觑。想来他们从未见过这老道如此乖张,也没料到两个加起来都快一百五十的老头,会做出这等比孩童还不如的举动。
老黄头笑的有些合不拢嘴,连连拍着老道人脏兮兮的道袍,啧啧称奇,“不错不错,这么多年都没换过,是你小子的口味。”
那老道人毫不示弱,“那可不,绿蕊给我那会,正是青春年少时。你一走了之,原本以为机会来了,可等了这么多年,连口洗脚水都没喝上。”
这一句实在不堪入耳,顾醒和陈浮生连忙后退,想要避开这两人的没羞没臊。可没跑出两步,就被老黄头一把拽住衣领给揪了回来,“跑什么,快来拜见玄机上诉人。”
顾醒和陈浮生毕竟小辈,若是就此溜之大吉确实有失礼数。况且此间人来人往,实在抹不开这面子。便齐声道:“晚辈顾醒、陈浮生,拜见玄机上人。”
那老道闻言喜笑颜开,就要上手来摸上一把,却被老黄头一把扯过,挤眉弄眼道:“可有啥稀奇玩意可有送给两位晚辈?”
玄机上人一脸肉疼模样,在这件已经破败不堪的道袍中左右摸了摸,似乎并未摸到。又往下掏了掏,这才一副如获至宝的模样。费了老大劲,才从衣衫里将手给拿了出来。
可就算顾醒和陈浮生目不转睛地盯着,也没看清老道这一手虚晃一枪,这手从衣衫中拿了出来,便迅速藏在了身后,似乎还想卖个关子。
可老黄头却丝毫不买账,抬手一记打在老道头上
,用一种吊儿郎当的语调不屑地说道,“哟,舍得掏出那玩意,够意思啊!”
顾醒和陈浮生互望一眼,瞪大了眼睛。两人似乎都猜到对方心中所想,不觉有种大难临头的预感。可那老头单手在后换成双手,一番摆弄后拿到了两人面前,贱笑着问道:“来吧,选一边吧,看看两位小兄弟运气如何?”
顾醒下意识抬头望了望老黄头,老黄头并没有丝毫阻拦之意,反倒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让顾醒在心中将他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若是老道手中真有那污秽之物,岂不是……
见顾醒两人没有立即上手,老道也不恼怒,反倒点点头道:“黄万里,不错啊,这俩小子心思、底气和筋骨皆是上上之选,你老小子有眼光,有福气啊。这样,一会等他们选完,匀一个给小道,成不?”
老黄头抬手就是一记暴栗敲在老道头上,没好气的说道:“有着心思,老早就破开瓶颈了。还会在这八阶中品徘徊这么些年?”
老道似乎被人抓住了把柄,老脸一红,有些不悦道:“嘿,我说你这黄万里,这么些年还没改掉爱揭人短的臭毛病,什么玩意嘛……”
老黄头作势要打,却被老道轻松躲过,还不忘提醒,“两位,快些选哦,过时不候。”
陈浮生和顾醒互望一眼,两人开始左右互换位置,试图扰乱老道的心神。可这老道却并未受任何影响,连眼皮都没眨上几下。
就在老道快不耐烦之前,顾醒一把抓住了老道的右手,陈浮生则握住了老道的左手,同时露出匪夷所思的笑容。老道一愣后突然大笑出声,口中连声吼道:“天意,这便是天意啊……”
老黄头似乎知晓了其中玄机,将三人连拖带拽地带到了一处人少的地方,还专门叮嘱黑衣人,原地待命。此处离大殿不远,从远处却瞧不真切。此时顾醒和陈浮生两人的手被老道内劲牢牢吸住,任凭他们怎么努力,连一点都挪不开。
老黄头站在三人身后五步,淡然笑道:“道爷,可以打开了。”
老道没有丝毫犹豫,内劲一收。顾醒和陈浮生连退数步才稳住身形,待两人站稳后,老道人才缓缓摊开了掌心。此人虽是生得一副怪异模样,但手掌却是白皙如玉,就连寻常女子,都不见得能比过几分……
顾醒和陈浮生此时被老道手掌吸引,只觉眼前精光一闪而是,老道手中赫然出现两只栩栩如生的小龙,在手中欢快的蹦跳着……
这一幕让两人看的面面相觑,老黄头却冷不丁地插嘴道:“金龙成九五,银龙万人敌……”
玄机上人此次没有在卖关子,而是直言不讳地说,“你俩可知,这两条‘小龙’乃是玄机秘宝,乃是根据触摸之人心性气运而变化的。所以你们二人一摸到我的手,这两条‘小龙’就迅速定身,才能让你们看见。”
老道说完,手中小龙已然消失不见,剩下的是两枚指环,一金一银,一眼看去便知是一对。老黄头趁着老道不注意,将指环抢了去,还不忘打趣道:“想必玄机上人不会这般小气吧?”
第四百四十五章 以身为饵
玄机上人被老黄头言语相欺已是怒不可遏,再也顾不得本就少的可怜的仙风道骨,挽起袖子就朝着老黄头冲了过去。老黄头却边跑边笑道:“你俩可是捡到宝了,这老道嘛,出血出大发咯!”
说着还朝着玄机上人办了个鬼脸,似乎有意将其激怒。
就在两人你追我赶之时,随着一声冷冷的轻哼,两人瞬间安静下来,双手十指交织在一起,低着头不敢再有丝毫僭越。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将安遥“扭送”走的寒鸦老人。
此时的她身着一件暗紫色华服,身后跟着数名黑衣人,显得雍容华贵,气度不凡。
只见她左右环视几人,不冷不热地说道:“哟,你俩这么多年没见,倒是想热络上了,连我都顾不上了,是吧?”
玄机上人立马撇下老黄头,屁颠屁颠跑到寒鸦老人跟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欠声道:“蕊蕊,你听我说。是这黄万里不识好歹在先,我就想教训下她,你别生气啊。”
老黄头闻言一脸错愕,用手比划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以示威胁。可那玄机老道却是置若罔闻,就这抬起他那张大饼脸,直勾勾地盯着寒鸦老人,一刻都不愿离开。
寒鸦老热早已习惯此人这般,对此不削一顾。几步走到老黄头跟前,冷笑着说道:“又从玄机上人那捞到了多少好处?来,跟我说说。”
玄机上人闻言,以为寒鸦老人要替他讨回公道,立马迎了上去。却被寒鸦老人转身一脚踢在肚上,顿时蹲下身哀嚎起来。老黄头左额角不住抽动了几下,有些尴尬的一笑,“不用这么大阵仗吧?就从他那捞了两件所谓的‘秘宝’,不过分吧?”
寒鸦老人闻言冷笑几声,随即转身望向玄机上人,“不就两件‘秘宝’,别这么小气嘛。”顾醒分明瞧见玄机上人面上一种割肉的表情,但却不得不陪着笑脸,含泪点头答应。
寒鸦老人满意点头,玄机上人欲哭无泪。老黄头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将手中指环分别交予两人,并郑重其事地嘱咐道:“好好收着,一刻都不可离身,听明白了吗?”
虽然不知老黄头为何突然如此严肃,但顾醒和陈浮生二人也立马挺直了腰杆,表情严肃地答应下来。为了烘托气氛,顾醒还煞有其事地后了一句,“环在人在,环亡人亡。”
老黄头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回身看着寒鸦老人,“难道是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需要您亲自来一趟?”
寒鸦老人此时才正色道:“说不上棘手,但却是烦人。有一些狂蜂浪蝶,需要你陪着我走上一遭,挡一挡这些人的‘骚气’!”
老黄头立马来了精神,大步向前,边走边说道:“走着,带路。”
寒鸦老人掩面娇笑,还不忘叮嘱,“玄机上人,带这两个小辈前去准备准备,此时寻伴当已有些晚了,不如就让陈浮生来吧。你意下如何?”
玄机老人正准备开口,却被老黄头抢了白,“我觉得甚好,
甚好!”两人就这么有说有笑地走远,留下玄机上人在风中凌乱……
顾醒和陈浮生却是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默默站着,等待着玄机上人从悲伤中醒转过来。这**裸的伤害,再次在他面前上演,心如刀割。不过就是一瞬之间,玄机上人又恢复那不可一世的模样,趾高气扬地望着两人,上下打量后说道:“不过如此,平平无奇,走吧……”
顾醒心中早已笑得前仰后合,陈浮生也是忍俊不禁。两人憋着笑意,跟在玄机上人身后,朝着淬鸦谷深处走去。两人身后还跟着那两名黑衣人,此时两人似乎也是快憋出了内伤,但还是面如表情的跟着,但顾醒却能感觉到,这两人心中那喷涌而出的笑意。
可下一刻两人再也笑不出来,走在最前的玄机上人突然转身,从顾醒和陈浮生两人中间如鬼魅穿过,左右抬手抓住两名黑衣人的咽喉,就这么轻轻一折,两人还没来得及反抗,便失去了生气。
陈浮生暗暗惊叹道:“这就是八阶中品的实力?”
身后传来一个悠悠然的声音,“小娃娃,别在人前说人坏话,会不小心死掉哟。”话音落时,玄机上人已飘道顾醒和陈浮生身前,直勾勾地盯着他俩,一言不发。但周身散发的寒意,却是任谁也无法忽视的。
顾醒和陈浮生互望一眼,皆是噤若寒蝉。玄机上人这才满意转身,继续大步向前跳去。
两人此时已有些默契,加之心脉相连,虽不能完全知晓,但猜个二三还是无碍的。所以两人也不再言语,生怕一语不善就触怒了这位面善心恶的老道,遭那无妄之灾。
不多时,三人来到一处悬于崖外的阁楼,玄机上人让出一条道,笑着说道:“你们二人今夜在此,有任何声音都别出来。切记,千万别打开这扇门,只要不打开,老道便能保你们二人周全。”
顾醒实在有些憋不住,上前问了一句,“这也是大婚前必要的准备?”玄机上人却是一脸淡然地笑着说道:“不是,是老道给二位的考验。”
两人互望一眼,却不敢贸然动手,只是心中疑窦丛生,不知该如何化解。玄机上人似乎有意多说了几句,“既然你们二人被黄万里看中,自然其中一人要继承赊刀人的衣钵,而老道玄机教的衣钵,也需要一人继承。而老道却不知,该孤注一掷,还是分而取之,只能出此下策,还望见谅。”
这老道说的极为客气,却像极了威胁,似乎两人敢说一个“不”字,就要将他们碎尸万段一般。
陈浮生拉了拉顾醒的衣袖,示意他进去详谈。老道也不以为意,只是临走前丢下一句,房中有轻食,记得吃,便转身离开。当这扇门关上后,两人才注意到窗户还没关上。便走了过去想要除了这后顾之忧。
可当陈浮生走到窗边,却被眼前一幕惊呆。此时两人身处阁楼,不知何时已经动了起来,选在两峰之间,仅凭几根铁索悬挂,似乎随时都会被这山风激流冲的稀烂。
陈浮生再也顾不上这窗户,连忙走到桌案边,
蹲下身仔细检查了起来。此处阁楼的桌案,全都用铁器钉在了地板之上,无论山风如何猛烈,也不能动摇分毫。
顾醒环顾四周,除了一张普通木床外,再也别无他物,那所谓的轻食,又在何方呢?
不过仅仅一晚的饥饿,还不能摧毁两人的意志。只是这样闭塞的空间之中,又不知会生出怎样的变故。陈浮生检查完地面,站起身走向窗边,发起呆来。顾醒没有开口言语,只是跃上卧榻,开始呼呼大睡起来。
刚才离去的玄机上人实则并未走远,而是选了一处舒适的躺椅靠着,时不时朝着顾醒和陈浮生所在的阁楼瞄上一眼。玄机上人手上还拿着一个木棍,不时敲击下面前的铜锣,那阁楼便会朝着前方移动几分,似乎可随意操控。
突然,玄机上人眉头一皱,反手一拳击出,却被人轻易挡下。来人黑纱遮面,瞧出容貌,但出身形看来,却是一名女子。见来人并未说话,玄机上人又是抬脚踢去,这黑衣人却是巧妙躲过,抬手想要抢夺木棍。
玄机上人轻笑一声,啧啧道:“没想到来的这么快,是老道大意了。”
那黑衣人一击未能得手,却不做过多停留,返身急退,几个后跃便消失在玄机上人视线之中。玄机上人又坐了回去,像是啥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开始哼哼唧唧地唱了起来,“小桥流水人家处,偶见孩童挖藕忙。不知何处俏姑娘,对溪贴花黄。老道从那桥上过,姑娘羞的脸通红。连忙用手挡,哎哟,奴家正在忙……”
老黄头哼完这词不达意,曲调不行的野曲烂词,甚是得意。便要起身将其记录下来。可上下摸了半天,也没摸到一张宣纸和毛笔,只能悻悻然作罢,还长吁短叹道:“如此佳句,没能记下,实在可惜,实在可惜。”
说话间,玄机上人突然转身,朝着东南角一个健步冲了过去,抬手一抓。一名同样身着黑衣的刺客便被他给拖了下来,重重摔倒了地上。可还没等他动手,那名刺客已被同伴吹箭射杀,口吐白沫,立毙当场。
玄机上人似有不满,“老道还想问问写的如何,就被尔等射杀。这好坏如何评说?这两日来访者众,还夹了几只跳蚤,实在让老道烦心啊。”
说着从怀中摸出一物,朝着西北角激射而去,只听见一声闷哼,那人便应声栽倒,落到了地上。
玄机上人转身坐回了躺椅,却听见一名女子柔声道:“老道好雅兴,不过嘛,刚才那几句,可谓是……”
玄机上人被人抓住了痛处,有些急切地问道:“可谓是什么,你倒是快说啊。”
那女子轻笑出声,只道出四字,“狗屁不通……”声音不大却在山谷中回荡不绝,似故意加持内劲,要惹恼这玄机上人。
此言自然被阁楼中的两人听了个一清二楚,两人同时讪笑出声,顾醒还捂住肚子拍着床榻有些不能自已,“这老道,简直就是个活宝……”
陈浮生却突然盯着窗外,似乎瞧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第四百四十六章 华灯初上
此时窗外光影已渐渐暗去,谷中却并未陷入黑暗之中,反倒升起了一盏盏清亮的喜灯,随着夜风摇曳。陈浮生神情微动,探头望去,便瞧见阁楼之下人影攒动,但在瞬息之后便消失不见。
顾醒此时也从床榻上跃也起来,来到窗边,靠在窗台上,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瞪大了眼睛指着那些喜灯啧啧称奇道:“浮生快看,顾中已布满了从没见过的灯笼,煞是好看。”
陈浮生自然不知顾醒到底是装傻扮痴,还是真对着奇景有了兴趣,苦笑道:“阿醒不知,此等是用来祭奠亡魂之用?”
顾醒一愣,扭头尴尬一笑,“确实不知,只觉着瞧着欢喜,还有这等用途?”
此时阁楼随着鼓点慢慢向前移动,已来到两峰之间。陈浮生遥遥指向离他们最近的一盏喜灯郑重其事的说道:“记得当年在《地理志》中读到,洛阳以东百余里,民风有异,婚嫁前夕,人人举灯夜游,直至天明。乃是告诉拭去亲人,家中将入新人,切莫现身,以告万全。”
顾醒听的懵懵懂懂,仔细瞧向那些漂浮在半空的喜灯,突然惊疑道:“浮生,快看。这灯上有写字……”
陈浮生闻言苦笑,“阿醒稍安,这不过是习俗演变后的约定俗成,在灯上点墨,更能寄托相思之情。”
顾醒却没有多听陈浮生之言,反倒是伸手将一盏喜灯给抓了过来,拿在手中仔细端详。陈浮生满脸无奈,只是神色凝重地望着喜灯之下,似乎有还有人潜伏在黑暗之中。
顾醒似模似样地端详片刻,便大声诵读起来,“月是故乡明,露从今夜白。故人若相思,托语入梦来。”念完后就将喜灯放了回去,随即自语道:“有无甚稀奇嘛。”
说完后却突然凑到陈浮生身边,悄声急语道:“浮生,这喜灯之下有人牵引,刚才不过一语试探,接下来恐怕有好戏看了。”
陈浮生此时才明白,顾醒刚才所作所为原是为了试探,心中稍安,却并未接口。而是抬手指了指阁楼之下,示意他静观其变。
此时阁楼之外不远处的躺椅上,玄机上人正半咪着眼睛注视着漂浮在谷中的盏盏喜灯,神色阴晴不定。刚才三波试探,不过是九牛一毛,今夜注定不甚太平。只是他不知,为何寒鸦老人要将这一些“蛇虫鼠蚁”漏进来,或许是为了一网打尽?
…………
此时寒鸦老人正与一众来谷中道贺的宾客推杯换盏,老黄头也难得矜持,说着一些看似和善却不着边际的话,聊着已经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微风徐徐,一阵烟火气飘荡而来,众人顺势转身望向大殿之外,已是喜灯漫天。
众人瞧见此景,无不啧啧称奇,就连老黄头都不无感慨,叹多年未曾再见这漫天灯火通明的奇景。
有好事之人连忙开口询问,“不知淬鸦谷此举,可是为了迎我等,贺明日大婚?”
寒鸦老人面容淡然,嘴角微微勾起,“非
也,想来您对此处风俗不甚了解。‘喜灯月上’乃是为了告诉逝去的亲人,明日谷中将有大事发生。同样,告诫外人,莫要轻举妄动。”
寒鸦老人转身望向众人,面容未变,眼神中却多了几分寒意,似乎有意提醒在场之人,莫要做那出格之事。
人群中有一人举酒盅而出,笑声震耳。周遭之人纷纷侧身退后,给他让出了一条道来。来人狮口阔鼻,孔武有力,身着一袭炼服,腰悬九孔刀,在寒鸦老人面前不过一丈处站定,“淬鸦谷好大的手笔,让老夫着实开了眼界!”
寒鸦老人不卑不亢,“李将军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淬鸦谷这等小打小闹,实在上不得台面,让将军见笑了。”
宾客之中开始窃窃私语,有人似乎认出了此人身份,压低声音急切说道:“这不是五太保李存进吗?之前晋城之围惊天动地,连洛阳都亲自派人前往调停,怎么这么快就来到了此处?”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他来此的目的,便是将淬鸦谷收入囊中。此处地势险要,乃是兵家必争之地,怎会轻易拱手让与他人?”
“如此说来,今夜必然腥风血雨。你瞧见没,明月楼楼主纳兰亲自,正在不远处瞧着此间一切。对了,他身旁那名从未以真面目示人的姑娘,恐怕来历不简单啊。”
“不知你听说了没有?数月前无量城率众突袭洛阳,闹出了那般大的动静,最后却不了了之。听说便是纳兰的手笔,还顺带将城中乱党一网打尽。”
“兄台还是小心言语,不过是李家兄弟意气之争,扣上乱党的‘帽子’,怕是会惹上麻烦吧……”
这一些闲言俗语自然传入在场之人耳中,只是寒鸦老人和李存进却是置若罔闻,双方目光交汇,如多年未见的老友,神情真挚,似乎有满腔话语,不吐不快。
李存进又上前一步,手中酒盅纹丝未动,只是面容笑得越发深沉,沉声道:“寒鸦老人就不担心吗?”
这一句问的没头没脑,在场众人皆是面面相觑。可老黄头却听出此间的弦外之音,心中有了些不太好的猜想。寒鸦老人却是将手中酒盅递了过去,轻轻碰在李存进的酒盅上,笑着说道:“无妨,既然将军在此,便是有再多‘跳蚤’,也不能滋扰分毫。”
李存进闻言一愣,随即仰头灌下,哈哈大笑,“如此说来,甚合我心。寒鸦老人尽管放心,我李存进率兵来此,决不允许宵小在谷中胡作非为。”
在场众人皆是神情一滞,这话语中虽是一句寻常之言,可这“率兵来此”已将来意摆了个明明白白,若是有任何逾越之举,这一众雄兵的长戟,就不知会转向何人了。
寒鸦老人自然知晓此间轻重,微笑点头,沉默不语。
老黄头则慢慢走到寒鸦老人身边,注视着这不久前才打过交道的李将军。李存进面容一愣,明显有些难以置信。没想到,这一票人还真跑到淬鸦谷来了。真是踏破铁鞋无
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若是能就此一举拿下,不可谓不一箭双雕。
可还未等他将这算盘打响,人群之中再次传来骚动声,一名身着白衣,剑眉星目,容貌比之陈浮生也不妨多让的男子,快步走上前来。
此人拿着一把长剑,衣衫微尘未染,长发随意披散在脑后,面容带着淡淡笑容,“在下明月楼主纳兰,奉国主之命,特来向淬鸦谷寒鸦老人道贺,刚才一时疏忽,未能前来相告,还望恕罪。”
纳兰声调柔和,语速不快不慢,让人听来悦耳动听,沁人心脾。可若是有了一定内劲加持之人,便会知晓,纳兰言语中已暗合天人之境,将内劲融入话语中,才能蛊惑人心。
李存进对纳兰的来访颇为不悦,却不得不退后一步,给他让出一个位置,好显得礼数有加。
寒鸦老人笑容恬淡,她对容貌俊美的男子本就多有好感,加之纳兰在江湖之上成名多年,更是让人神往已久。此时得见,更是喜不自胜,“能得明月楼楼主亲自,是淬鸦谷的荣幸,若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多多担待。”
纳兰宛然一笑,如春风拂面,将此时微妙的气氛缓和了几分,“寒鸦老人过谦了,在下来此是受国主所托,待明日事了再与您商讨。不过眼下,这谷中的一切,莫非都是您刻意安排?”
寒鸦老人故作不知,有些疑惑地转头望向老黄头。老黄头轻咳两声,上前一步,瞧着眼前早已打过交道的两人,还要装作初见的模样,“不然,这或许是宵小趁着谷中忙碌之际,溜了进来。此时人手颇有不足,不知诸位可有好办法啊?”
这一句虽是询问,可更多却是试探。在场众人之中,定然有人跟这些来犯者脱不了干系。更有甚者,就是始作俑者,只是人人明哲保身,又怎会轻易暴露。老黄头此言一出,众人陷入一片沉默。谁也不愿先行出头,怕惹了麻烦,招了晦气。
李存进见众人皆是漠然不语,便一拍手朗声道:“若是诸位相信老夫,便由老夫出手,来解决这一次麻烦如何?”
老黄头闻言轻笑,“那不知将军要怎么解决这一场麻烦呢?”
李存进并未理会老黄头的挑衅,他虽对此人出现在此处颇为惊奇。却并未流露太多让人捕捉的神情,反倒也装作不识,继续虚与委蛇,想要看看这黄万里到底耍什么花样。
李存进闻言飒然一笑,拍了拍手,一名女子从人群中走出。老黄头定睛一看,正是“太平客栈”叛逃的蓝沁。此时的她相较之前保守了许多,衣着朴素,但容貌却是万中无一,自然吸引了在场众人的目光。
李存进指着蓝沁自信道:“有此人,定能高枕无忧。”
老黄头似乎有意挑起事端,忙不迭地补充了一句,“莫不是那捕鼠的家猫?”
蓝沁面容微动,李存进也置若罔闻。倒是寒鸦老人轻轻扯了扯老黄头的衣袖,缓和道:“那就让这位姑娘试上一试,如何?”
第四百四十七章 蛇虫鼠蚁
在场之人自然没人反对,谁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去触李存进的霉头。但老黄头却能算到,有人必然按奈不住,会在此时站出来。
李存进还未高兴太久,纳兰便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想来谷中入了诸多贼人,那明月楼也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若是寒鸦老人愿意,明月楼也想尽绵薄之力。”
寒鸦老人面容微动,阴晴不定。老黄头却是抢先一步应承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我等便在此处,赏灯观月,等待两位的好消息……”
纳兰朝着人群之中点了点头,一名火红头发的壮汉拨开人群走了出来,此人面容狰狞,生得五大三粗,孔武有力,一看就是走武道的练家子。未等老黄头再开口,纳兰便出言说道:“火恕,速去速回,莫要误了正事。”
名为火恕的红发男子,正是多年前在洛阳城中,明月楼总坛下与罗休过招之人。后来在截杀途中了顾醒的算计,擦身负重伤。此时能虽纳兰到此,看来伤势已然恢复的差不多了。
只是纳兰身旁的那名女子,却从未以真面目示人,也未曾说过一句话。老黄头拿不准此人是谁,但从身形看来却不像那日从背后捅刀的零陵,只是纳兰将此女带在身边,定然不是随行服侍这么简单,或又大用。
但这不过是猜测,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所以只能静观其变。
火恕抱拳领命而去,李存进朝着蓝沁点了点头,蓝沁也转身快步离开。此时众人似乎将刚才之事全都抛诸脑后,抬头望向天际之上的点点红光,面容一般无二,却人人各怀鬼胎,满腹心事。
寒鸦老人凑到老黄头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老黄头也慢慢透出人群离去。此时大殿之中歌舞升平,又开始了载歌载舞的表演。只是在场宾客对表演已提不起任何兴趣,只是静静等待着,这到谷中的第一次“好戏上演”。
而此时的还身处阁楼中的顾醒和陈浮生,却不知这谷中已险象环生……
…………
却说这一众来犯之人,可谓是五花八门,参差不齐。有来自各地江湖门派的不世出的好手,也有追逐赏金度日的独行杀手,还有各大势力派出的死士。他们来此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将这淬鸦谷搞得天翻地覆,不得安生。
但寒鸦老人一早便知晓了情况,却是不动声色在谷中安插了众多暗桩,只等这群人自投罗网。可世事难料,这群来犯者中,竟有那么几名武功奇高,行事鬼魅之辈,似乎目的并不单纯,像是在找什么人,还是什么东西。
当寒鸦老人收到情报后,不觉心生一计。便是将这群人聚集在此,让他们出力,解决自己带来的麻烦。可惜,却只有两人出头。可辛,这两人并没有参与其中。若是这两人也安插了后手,事情恐怕就到了难以控制的局面。
寒鸦老人不是不知,这两人背后代表的势力,还有这两大势力之间的微妙关系。而此时此刻,淬鸦谷想要自立,必须依附其中一方才能保全。若是想要
另辟蹊径,恐怕活不过三日。
但两相权衡之下,李存进率兵压来,来势汹汹。李存勖则派来明月楼主纳兰,诚意十足,让寒鸦老人好生难以抉择。当初想要将来者全都葬身湖中,但事到临头只能改变初衷,求一个安稳。
终究这天下尚不是她的天下,只能在夹缝中求生存的她,还做不出惊世骇俗之举。
只是千算万算算无遗策,却偏偏算漏了一个问题,纳兰来此似乎另有所图。寒鸦老人隐隐猜到,却没有立即点破。而知情者老黄头,却将这点深埋心中,让星星之火做那燎原之举。
“当纳兰瞧见顾醒的时候,该是怎样一种表情呢?”老黄头边走边想,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翘。他对纳兰充满了敌意,并非此身居明月楼楼主之位,而是此人最终选择了听命李存勖,此罪罪不容恕。
老黄头彼时藏身青楼,对洛阳城中的一切了如指掌。可偏偏没选在一开始就出手,便是想要看看这明月楼主将如何抉择。可惜,他并未选择改朝换代,而是成了他人膝下之臣。此时看来确实明智之举,但在当时却是懦夫行为。
不过,当年既然干得出弑兄之举,也不是什么好人。这一次便要让他知道,顾醒还存在于世间,让他寝食难安。
老黄头对纳兰的野心并不感兴趣,他只想替顾醒讨回公道。这世间虽早已没了公道可言,但有些失去的东西,还是要拿回来的。
老黄头刚才受寒鸦老人嘱托,前往安遥住所一探周全。虽说有些疑虑,但还是应承下来。他对这些宾客的阿谀奉承实在看得有些乏味,正好趁此机会出来透透气。不过趁着透气的间隙,还得顺带出手清理下这谷中的宵小,入夜之后微凉,衣衫单薄,还得出手清理这些“蛇鼠之辈”。
老黄头自叹命苦,揉了揉已经有些发酸的手指,快步向着安遥所在之处走去。一路上走走停停,这“蛇鼠之辈”可真是不少。就连老黄头也没料到,不过短短一日光景,就有这么多涌了进来。
有的藏在必经之路上,想要暗中出手,被老黄头一拳打掉了数颗门牙,昏死在地。还有的悬于廊道之上,倒挂而下,出手狠辣。却被老黄头弯腰躲过,反手一扯,重重摔在了地上。他并未下死手结果这些人的性命,是有自己的考量。
老黄头身后跟着一队黑衣人,便是刚才寒鸦老人专门派给他的。要将这些“蛇虫鼠蚁”都汇集一处,倒是再来个“无遮大会”,开诚布公的指认,想必会很有意思。
老黄头想到此处,不自觉地搓了搓手,手上的力道更加小心翼翼。只是没想到,离安遥住所越近,这些贼人就越多,有种杀之不竭,灭之不尽的错觉。老黄头越打越来劲,可苦了身后的一众黑衣人。这些充当“清道夫”的谷中护卫,此时可谓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终于,等到老黄头手酸口乏时,才将眼前的障碍清理干净,可望向安遥房内,却并无一盏灯明。老黄头尴尬一笑,几步走上前,抬起手想要敲上一敲,
却悬在半空之中不知该如何是好。
从这几日看来,安遥对他并无好感,甚至还有些讨厌。只是碍于寒鸦老人的面子,不得不做出些晚辈姿态。可此时又正逢大婚前夜,贸然登门总归有些说不过去。更何况屋内已漆黑一片,若是被其他人瞧见,惹出些闲言碎语,那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老黄头抬起的手中放了下来,但却仍旧未能死心,左右来回走动了数次,想透过窗户瞧个究竟,可始终未能如愿。此时黑衣人已走上前来站成一排,抱拳朗声道:“请黄老前辈吩咐。”
老黄头此时心思不在此处,被这么一激倒是有些恍神。可偏偏就是这么一激,便有了主意。
老黄头朝着黑衣人中为首之人招了招手,那名身材健硕,面容老实的中年人立马迎了上去,跪地抱拳道:“前辈有何吩咐?”
老黄头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一把将此人揽过,小声说道:“你这一帮兄弟,可信得过?”
那汉子闻言似乎受到了莫大侮辱,立即起身想要证明。却被老黄头一把拽了回去,“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老夫只是随口闻一闻,不妨事,不妨事。”
那汉子心中意难平,却只能悻悻然收手,嘴上却急切说道:“这些都是从小培养的谷中死士,个个忠心耿耿,绝不会有半点差池。”
老黄头满意地拍了拍那人的肩膀,一本正经道:“那便安排他们将此处围起来,有任何风吹草动,格杀勿论。”
那为首的老实汉子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依照老黄头的指示,在几个呼吸间就将此处围拢起来。老黄头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抬手往前一指,笑着说道:“那就辛苦你们了,我去半点事,约莫个把时辰就回来。”
为首的老实汉子欲言又止,老黄头却是视而不见,几步跃出便消失在众人眼前。那汉子只能立于安遥住所外,睁大了眼睛,注视着周围的一切可疑的动静。
老黄头一溜烟跑出老远,这才转身嬉皮笑脸道:“苦差事还得年轻人去做,老人家去寻点乐子……”说完便朝着顾醒和陈浮生所在的阁楼疾奔而去。
…………
却说明月楼火恕和蓝沁从大殿而出,便兵分两路自南北相对而行。似乎都想抢占头功。可这谷中贼人实在太多,两人一出大殿便遭遇了三四波阻击,让他们一度以为这是淬鸦谷事先安排好的试探。
可随着继续深入,这些层出不穷的杀手招数越发五花八门。有使用十八般兵器的,也有用毒和暗器的高手,更有甚者躺在地上装死,待他们路过时才如诈尸般跳了起来,才给他们来了一出“始料未及”。
可让一众“蛇虫鼠蚁”没有料到的是,这两人内劲和武力皆是上乘,几轮下轮几乎毫无损伤,反倒是这些谷中外来者折损了绝大多数。
但两人却一直隐隐感觉到,有人在暗处盯着他们。这种高手之间的碰撞,让他们有种不寒而栗的错觉……
第四百四十八章 生死赌局
终于,两人头顶的喜灯越聚越多,但阻击两人的“蛇虫鼠蚁”却越来越少。但两人前进的速度,也随之越来越慢。
此时两人才知道,一开始人数众多不过只是炮灰,现在才睡旗鼓相当的对手。可这些人似乎不太愿意群起而攻之,选择一个个上,这才让两人有了可乘之机。
战况在此时陷入胶着,而大殿之上的宾客却是另一番景象。
此时大殿之中已摆起了两张桌案,桌案之上放在一红一蓝两色竹筒,竹筒中装满了竹签。而那竹签之上,分明撰写着一行行小字,似乎与在场宾客不谋而合。
原来这一众宾客在两人离场后,便张罗着要晚点有意思的。架不住大伙的呼声,寒鸦老人也破例一次,在这淬鸦谷大殿之中,坐起了庄。而赌的条件便是,这两人谁能最快到达约定地点。
李存进自然不甘示弱,率先站到了红色竹筒旁,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纳兰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笑容,也不愿驳了了大伙的雅兴,站在了蓝色竹筒处。这下赌局已成,寒鸦老人走到两人之间,轻咳两声,抬手一招,四周涌出七八名黑衣人,将写着小字的竹签分别交到了在场宾客手中。
这些宾客有些啧啧称奇,寒鸦老人却笑着解释道:“此前广发邀贴,便依照名单做了一份竹签,原意是用来举牌竞礼,没想到在此处便率先派上了用场。”
众人恍然,寒鸦老人这才接着说道:“那诸位听好了,规则很简单,你们认为那边能够率先到达约定地点,就将竹签投入相应的竹筒中。淬鸦谷会派人全程盯着,保证绝无疏漏。至于彩头嘛,可从彩礼之中任选一件,无论贵重与否,绝不干涉。”
在场宾客闻言皆是喜笑颜开,但有人似乎仍有疑虑,“那没有选中的暂且不论,那些选中的人中,又该怎么去选出呢?”
寒鸦老人摆了摆手,示意稍安勿躁,便接着说下去,“看来诸位都有些心急,当然不可能人手一件,还得从诸位选中的人选中挑出一位。那就只能等到明日,待小女抛绣球时,谁能抢中,那便是谁的。诸位以为如何?”
在场众宾客议论纷纷,却并无人提出异议。寒鸦老人见此一拍手,朗声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淬鸦谷百年盛世,就在明日。”
一阵欢呼声后,众宾客开始有有条不紊的前往两边竹筒投入竹签,一番下来,竟是相较不多,仔细算下来,还是李存进这边要稍多一筹。或是因为此人率兵来此的缘故,众宾客对他仍是有几分忌惮,若是就此得罪,恐怕一出淬鸦谷,便会断送性命。
而那些并不惧怕之人,或许一早便与明月楼有所关联,或许自身就有依仗,或许有意巴结,这才将竹签投入明月楼的竹筒之中。
李存进并非记仇之人,但这种潜在的威胁还是得多多小心。所以刻意留心了这些并未投给自己的宾客,待此间事了,回到驻地便将这一众人各
个击破。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淬鸦谷探子急匆匆赶来回报,“火恕已击杀来犯者七十六人,蓝沁已击杀来犯者七十五人,两人进度相当,此时都困在三分之一处,似乎遇到了难以逾越的阻碍。”
寒鸦老人挥手斥退来人,笑着说道:“看来两人伯仲之间。不过,若是相差太大,反倒会少了诸多乐趣,如此一来,诸位是否还要加大赌注呢?”
在场宾客闻言顿时雅雀无声,半晌过后才开始窃窃私语。此时谁也拿不准谁能夺取此次赌局的胜利,寒鸦老人在此时添一把火,不知意欲何为。
李存进心思急转,目光闪烁不定。刚才赌局之时,他便有些不悦。这种事本就上不得台面,为何还要搞这么一出。可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所以才借坡下驴,应了赌局。纳兰却是不以为意,任由众人议论纷纷,他亦如老僧入定。
寒鸦老人自然将两人的这番举动看在了眼里,随即笑着问道:“那诸位可否堵上一条命?”
这一句脱口而出,彻底将众人震在了当场。刚才不过是一场不论输赢,却不会关联身家性命的“小赌怡情”,此时若是加了这“赌注”,可不单单是赌局成败的问题,更会让他们在接下来的时间内,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
未等众宾客开口,纳兰便以不容拒绝的语调柔声道:“玩玩又有何妨?不知李将军意下如何?”
李存进此时仍在掂量利弊,被纳兰这么一戳破,只能应承下来,“那便玩玩,诸位意下如何?”
想来他开口,这些人必然没有理由拒绝。况且这一众杀手之中,与在场宾客渊源颇深,他也想就此探出,哪些人在背后搞鬼。所以寒鸦老人开口一提,便直戳这一众心怀鬼胎的宾客痛处,才惹来众人的七上八下。
似乎不想再理会众人的叽叽喳喳,寒鸦老人一拍手,声若惊雷,震慑四方,唯有纳兰和李存进纹丝不动。“既然大家并无异议,那便这么定了。若是哪边输了,便要回答赢得一方三个问题,若是任何隐瞒,血溅三尺,绝不姑息。”
众人皆是噤若寒蝉,今日来此并未察觉有异。此时看来,此处乃是一处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李存进似乎猜到了寒鸦老人言语中的弦外之音,笑着问道:“寒鸦老人是怕这里面有人心怀不轨?”
众人皆是面面相觑,不知李存进此言所指为何。寒鸦老热却是不怒反笑,“难道将军觉着,这一众宾客个个都是良善之人?”
李存进拍手鼓掌,“来时便听说寒鸦老人能说会道,还是远近驰名的美人。今日一见,确实让在下好生仰慕,若是能一亲芳泽,死而无憾……”
寒鸦老人面容微动,将心中怒意强行压下,振振有词,“将军抬举,不过奴家已过不惑之年,实在难以承受将军厚爱,还望海涵。”
李存进却并未就此退却,反倒想上前动手动脚,被纳兰拦住,顿时怒从中来,“怎么,明月楼主也想分上一杯羹?”
“将军所言差矣,明月楼江湖小门小派,本就上不得台面,又怎敢跟将军一较高下。只是此处那是淬鸦谷,我等皆为客,还需恪守礼数,免得贻笑大方。”纳兰说的不卑不亢,挡在正前也不退让一步,反倒让李存进有些写不来台。
李存进此时已有些绷不住,暴喝一声,“纳兰小儿,那就手底下见真招。”
说着便使出“黑虎掏心”,朝着纳兰抓了过去。纳兰面容微动,只是脚下微微转动朝着后方一挪,堪堪躲过这一手,抬手一带,将李存进推了出去。李存进在刚才过招之中便察觉到纳兰内劲深厚,可此时骑虎难下,实在有些抹不开面子,便还想再碰上一碰。
寒鸦老人并未出言阻止,反倒做起了壁上观,乐得看两人针锋相对。此时的她,有意借这一出考验两人,若是下定决心,便不能再有更改。刚才纳兰出手,确在他意料之外,此时心中好感更甚,有了偏向之意。
两人过了数招,在场中众人看来不相伯仲,李存进却是叫苦不迭。他一身横练,内劲却是薄弱许多。反观纳兰内外皆修,却是丝毫不受影响。
终于,在再次对掌之后,纳兰主动提出停手,这一幕不光让李存进感到意外,就连寒鸦老人和一众宾客都不知其意。
可寒鸦老人立马会意,直觉告诉他,再继续捉对厮杀下去,李存进必死无疑。纳兰似乎并不想就此结下梁子,或许李存勖授意不可伤其性命,这才手下留情。
李存进此时胸中血气翻涌,不得不提起一口气息再强行压下,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实在有些窘迫。此时淬鸦谷探子又跑来禀报,“火恕已击杀来犯者一百一十三人,蓝沁已击杀来犯者一百一十四人,双方已突破阻碍,正快速向阁楼进发。”
这难得的好消息,让李存进心中一喜,这才将翻涌的气浪稍稍压下,冷眼望着纳兰。可白衣纳兰却是丝毫不慌,依旧气定神闲,似乎对火恕信心十足。可一旁的寒鸦老人却是有些担忧起来,若是按照这种进度,恐怕李存进将更胜一筹。
纳兰却赶巧不巧在此时开口道:“李将军,你可是觉得,胜券在握?”
李存进自然没有丝毫谦虚之意,朗声笑道:“那明月楼主可觉得还有胜算?”
纳兰拂袖快步走出大殿,“在我看来,这一切早有了定论。诸位请看……”
随着纳兰抬手一指,大殿之外天际中的喜灯早已不似刚才模样,纷纷朝着两个方向荡去。而一观之下,似乎朝着火恕方向更多一些。李存进隐隐觉着有些不安,却还是强行绷紧了面子,“那又如何?”
纳兰回身望向众人,“不出一时三刻,结果自然知晓!”此时纳兰,宛如天人下凡,意气风发……
第四百四十九章 难医天下
此时的气氛更加焦灼,不仅是李存进脸上笼罩起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选择与他同进退的一众宾客,更是心绪不宁。而反观纳兰,却是神情淡然,虽未言语,却始终保持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涵养,让人倍感舒心。
寒鸦老人心中的一杆秤已开始逐渐倾斜,就待此间事了,便与纳兰“促膝长谈”,相信一定能碰撞出不一样的火花。
当然,这一场“生死时速”没到最后一刻,任谁都无法轻易下定论。这世间之事,一旦关乎生死,便是再简单不过,也会视若千钧,难以轻易言说。所有人都在焦急的等待着,而作为这一场赌局的两颗“棋子”,却并不知道自己已深陷局中。
淬鸦谷占地千余里,南北通透,阡陌纵横,更是横跨三河五峦,亦然一副拒守此处,万夫不当之勇的气派。淬鸦谷自盛唐伊始,百年兴衰,从最初医者天下,不问江湖事,难解君王忧。到后来江湖之大,皆有淬鸦谷医者,庙堂之远,淬鸦谷医者当仁居之。已成为江湖和庙堂难以分割的一部分。
若论为何,皆为天下之大,杀伐纷乱,医者却并无二三。故而分外珍贵。更难得这淬鸦谷医者仁心,初创之人便是世家,悬壶济世于天下之心甚笃,才有了这绵延百年,生生不息。
直到晚唐之年,战火烽烟乱九渊,七国乱战念念不休。淬鸦谷医者忧天下大势,却势单力薄,便闭谷不出,不问世事,十年一人,以解苍生疾苦。那定然有人要问,这天下难道再无医者?
并非如此,只是淬鸦谷独树一帜,医道无双,悬壶之心,无功无利,才能受万人敬仰。可惜,世事难料,盛唐开元盛世下启贞观之治,也抵不过晚唐一朝倾覆。三百多年基业,在一次次冲击中摇摇欲坠,最终只余哀鸿遍野,蒿草野墙。
但让人惊奇的是,淬鸦谷却在这样的乱世中保全了下来,众里寻他千百度,他在那巫山**间。求而不得,神乎其神,更似那人间仙境。与那传闻中东海之滨的蓬莱仙山,遥遥呼应。
可这蓬莱仙山并非不染世俗之人,信众数以万计,经多年耕耘,九渊七国已全,再无人不知。而古来三圣“佛道儒”,却沦为旁枝末节,偶有人提及。当年盛极一时的珈蓝寺,也只余下一座山门,承一镇香火。
而那道门,更是人丁凋零,否则当年德高望重的苦痕道人,又怎会亲自下山,来为一名刚出生不过百日的婴孩赐名,皆是形势所逼。但苦痕下山却是算到,此人必将重塑九渊正统,将那东海之滨的外道,一举倾覆。
可惜,他并没有算到后来种种,否则也不会突遭这飞来横祸。故而古人常言道:“算佛不算己,谁到四五秋。一朝朝天望,才知落叶休。”虽是禅机,但以为道家认同,却被蓬莱仙山不齿,此为后话。
只是这淬鸦谷,历经磨难,并未伤及元气,在多年前还曾广纳天下医者,共襄盛举。可奈何,一入谷门深似海,要想再出便是两
朝天。并非此处有何禁令,而是这谷中医学典籍之众,让人流连忘返,若是不能学成,谁又舍得离开?
自此,淬鸦谷大名更甚,被各朝各代追捧。朱温后梁,也才来访,却被拒之门外。但朱温却并未大举进犯,只道是时机未到。可这时机却在不久之后彻底断绝,李存勖大旗迎风,后梁气数已尽。
医者不自医,但可观天下。天下大势风云变,医者医九渊。这才有了医者当立,若能虚怀若谷,才能心怀九渊。那一众马踏中原的莽夫,杀伐之时何其勇,待坐上九五之位,又忧心长生。
而医者却眼观鼻鼻观心,观世人,观天下,此处淬鸦谷盛会,才会引来这群雄竞逐鹿。自然这李存进,来此便是必得之心,若是不能顺下拿下,也将诉诸武力,将淬鸦谷归为己用。
而那洛阳李存勖,又怎会甘心拱手让人,请纳兰出山,便是要将这一切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这是彼时达成的协议,成王败寇,自古成行,既然李存勖能够活下来,纳兰便暂时将心思压下,承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职,先定天下,再谈后话。
或许,他确有私心,或许他也听到了流言蜚语,但这一切并无旁人知晓。此时明月楼火恕,正奋力向前,纳兰之命绝不可违抗,更不可懈怠。他只需比那女子更快上一些,便可了却这一切。
可他一路行来,却觉察出诸多不合理之处。淬鸦谷中的一切,看似稀疏平常,却总是透着些许古怪。且不论那漂浮于天际的喜灯,喜灯之下系于水中,乃是绑在食人鲑上,这些寒鸦老人却是只字不提。
那一众故意放进来的“蛇虫鼠蚁”,不过是此次赌局的一口添头。真正目的却是要将藏在宾客中的暗手,全部拔出。
火怒拼命往前本派,没有丝毫停滞。而那一众游鱼,也如同受到感召,跟着他的脚步。若是这般看来,实在并无甚稀奇,但真相却是,那些被火恕或是蓝沁击杀的外来者,跌落水中,就被这些食人鲑啃食的一干二净。
这些圈养在湖中的食人鲑,本就没有天敌,又生性嗜血,对着从天而降的鲜食,又怎会拒绝。而这也是寒鸦老人早早算计好的谋划,她站在大殿之外,便能纵览全局,将一切牢牢握住自己手中。
终于,火恕和蓝沁绕谷一圈后,在临近之时都看到了彼此。同时也注意到两人身后跟着无数喜灯,随行而动。此时两人才隐隐察觉,这喜灯的“妙用”,不禁露出苦笑之意。而眼前并无黑衣人,甚至两个淬鸦谷仆从都未曾瞧见。
当淬鸦谷探子再次回报时,一众宾客才明白寒鸦老人的算计,才明白为何李存进必输无疑。因为两人狭路相逢,必有一伤。两虎相争之下,高下立盼。寒鸦老人微笑着点点头,柔声笑道:“既然两人已打上了照面,那就等待最终的结果吧……”
李存进这时才反应过来,这不过就是一场谋局。可笑的是,自己还深陷局中,难以
自知。可叹那纳兰,一早便已了然,只是不点破,一直陪着演了这么一出好戏。
只是此时李存进发作不得,在场之人中,难保没有淬鸦谷和纳兰安排的后手,若是就这么轻易撕破脸,恐怕……
想到此处,李存进将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他自从一战成名天下知后,哪里受过这等委屈,若是此行不能将寒鸦老人就地拿下,那他枉为五太保,污了他一世英名。
纳兰并未瞧向他,似乎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这名弑兄屠尽顾府的凶徒,此时已然沦为李存勖的走狗。在他眼中,不过尔尔。
但寒鸦老人却不这么看,纳兰虽未入朝为官,却有着超然的地位,可谓是当世枭雄。当年顾府灭门惨案,也闹得天下皆知,人心惶惶。皆言李存勖此人心狠手辣,兔死狗烹。可最终还是被纳兰明里暗里全都哑火,足见此人手段。
加之此人并不张扬,江湖之人闻其名,却不见其人,故而有种望而生畏的神秘感。此时一见,并非如传闻中那般狰狞可怖,却有一种遗世独立的仙人之感。
不知是此人内劲修为大成,还是本就有着这么一股邪魅狂狷的气势,每每遇到挑衅,总能处变不惊。更让寒鸦老人好奇的是,纳兰身边那名女子,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就连一个多余的动作也没有。纳兰也从不开口询问,两人之间有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默契。
寒鸦老人眉头微皱,似有不解。纳兰却在此时走了过来,轻声问道:“不知谷主有何烦忧,在下能否一解其扰?”
寒鸦老人闻声一愣,随即展颜,“奴家只是经久了夜风,有些头痛,不妨事。”纳兰却是淡然一笑,从袖中摸出一枚晶莹如玉的丹药,放在了寒鸦老人手中,“这并非贺礼,而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还望笑纳。”
寒鸦老人自然知道这是何物,在场宾客之中,自然也有人知道。如此贵重之物轻易交到她手中,这用意已是再明显不过。
未等寒鸦老人开口拒绝,纳兰已转身走了回去,不顾众人目光,将头转向大殿之外,望向喜灯漫天的苍穹。寒鸦老人尴尬一笑,只能将药丸收入囊中,此时这颗不大不小的丹药,却如一块烫手山芋,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
突然间,一众宾客之中有人惊呼道:“快看那些喜灯!”
众人闻声望去,瞧见那漫天喜灯开始慢慢动了起来,并开始毫无章法的快速移动,似乎被人控制了一般。寒鸦老人目光一寒,心中今夜第一次有了焦急之色。她此时所担忧的,并非这漫天喜灯,也不是明月楼和李存进,而是引得这场纷乱之人。
果不其然,此人正是跑向顾醒和陈浮生所在阁楼的老黄头。老黄头从安遥住所溜走不久,就认准了方向开始向着此处疾奔而去,可一路上却再未见一名外来者,也未见一名谷中人,不觉心中有了些想法。只是这想法,需要一些验证……
第四百五十章 四大皆空
老黄头随即停下脚下,顺着山势向下奔去,找了一条小船,走起了水路。那日在大殿之上与寒鸦老人闲谈时,便将此处水路记在了心中,此时虽已入夜,但天际喜灯分外明亮,并未有太多影响。
船桨荡起阵阵波纹,老黄头驾船在湖中穿行,彻底从众人视野中消失不见……
他之所以选择水路,乃是想走一条捷径。若是一路疾行,少说也得半个多时辰。加之一路行来再也没瞧见一人,这才心中生了狐疑,不敢再贸然托大。走水路能节省不少时间,若是遇上阻碍,也能从容应对。
只是没想到,这一盏盏悬于天际的喜灯,竟是绑在一尾尾游鱼身上,实在让人匪夷所思。来时寒鸦老人从未提到此事,此时看来,似乎像是刻意安排,或许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
…………
而临近阁楼的两人,一开始动起了手。火恕仗着身高体壮,一直对蓝沁步步紧逼,想要让她知难而退。蓝沁却似乎抓住了火恕的破绽,虽没有还手之力,但自保有余。两人就再这湖边木板铺就的廊道上大打出手,谁也不肯示弱。
反倒是阁楼之上的两人,看的津津有味。顾醒时不时地戳下陈浮生,打趣道:“浮生,瞧瞧,你姘头都追到这里来了,还不下去帮忙?”
陈浮生却是没有理会顾醒的调侃,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红发男子,总觉着似曾相识。顾醒起初并没有认出此人,但随着两人捉对厮杀越发激烈,这才如梦方醒地说道:“我认识他,他是明月楼的火恕。”
陈浮生闻言转头,盯着顾醒严肃地又问了一遍,“当真是明月楼的火恕?”
顾醒有些不解地望着陈浮生,不知他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反应。陈浮生转头继续朝下望去,却是慢慢说道:“阿醒你可知,此人乃是我父旧部?”
这下轮到顾醒傻眼了,从孤啸山庄来到洛阳,罗休早早与此人打了交道。虽然双方并未讨到什么好处,但此人一头火红头发,却是分外醒目。后来在顾醒一番算计之下,此人中了刘又欠的暗算,这才伤重退走。本以为早已命绝,没想到在此处又会遇上。
看来,不久前得到的消息,明月楼楼主纳兰亲自,并非虚言。只是不知,为何明月楼火恕和蓝沁动起了手。看起来似乎两人都没有刻意保留的意思,有些不死不休的意味。
陈浮生轻叹一口气,“此人随我父征战沙场多年,若非当年陈家军兵败退守落日峰,与火恕都尉失散,恐怕此人此时也会在我身边。”
顾醒闻言来了兴致,“那你是准备与他相认?”
“不会,既然已投身明月楼,自然没有再叛逃的道理。想必明月楼的规矩,阿醒比我更清楚。”陈浮生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
顾醒听出此话中的弦外之音,直言不讳地问道:“浮生,你差人寻过我的过往?”
陈浮生漠然点头,“并非刻意,只是好奇。没想到阿醒背后
还有这么多故事。有些细枝末节的地方,也曾想黄老前辈求证,倒是没有任何隐瞒,都一五一十的相告。”
“那你知道了这么多,为何还愿与我为伍?就不怕我连累你吗?”顾醒望着陈浮生,想从他口中得到一个答案。这个问题他想了很久很久,但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开口,此时既然谈到这份上,那不妨问一句,好让彼此心安。
陈浮生哑然一笑,“若是之前,我可能会搬出一堆仁义道德来搪塞你,只是你听来也不会觉得有任何不悦。但此时此刻,我与你心脉相通,自然能猜到二三。不请阿醒放心,天下之大,陈浮生愿同往同归!”
顾醒眼眶有些湿润,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却又那么顺其自然,一起经历不多,却也不少的两人,起初虽有芥蒂,但此时却是没有任何隔阂,对彼此敞开了心扉。
顾醒激动地抓住陈浮生的手,大声说道:“通往同归!”
可还没等两人矫情一会,阁楼大门突然被人一脚给踹开,玄机上人抓着门框大喊道:“你俩还有闲情逸致在那抒发情感,莫不是脑子不好?”
顾醒和陈浮生不明所以,却见玄机上人身后突然燃.asxs.点火光,老道一下子跳了进来,将门猛地关上,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可是难为老夫了。”
未等两人开口,玄机上人已几步走上前抓起桌案上的茶盏,却发现怎么也拿不起来。陈浮生见状上前,笑着说道:“此处物件都被绑缚,有丝线牵引,道爷莫非不知?”
玄机上人老脸一红,立即沉声道:“怎会不知,老道不过刚才一时疏忽,忘了此事罢了。”
顾醒却冷不丁地来了一句,“不知道就不知道,找那么多借口。”
玄机上人一口凉茶差点呛到咽气,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瞪大了绿豆眼,一脸怒容道:“小娃娃,怎这般不懂事,老道可是进来救你们的,不感激也就算了,还出言讥讽,实在让人失望。”
顾醒瞧着玄机上人将这一出说的如此冠冕堂皇,不免有些恼怒,“老道,你明明就是逃难而来,快说,发生了什么事,不要就将你丢下去。”
玄机上人自黄万里走后,便在淬鸦谷中耀武扬威,何时受过这等屈辱。正要发作,却想到此人手中的秘宝,不免偃旗息鼓,“罢了罢了,老道认栽!”
陈浮生却是客气异常,“玄机上人,可否告知,阁楼外发生了什么事,让您都这般狼狈?”
见陈浮生给了台阶,玄机上人自然没有不下的道理。随即抬手捋了捋胡须,柔声道:“还是陈公子明事理,不像某些人这么伶牙俐齿,咄咄逼人。”话语虽是心平气和,可在顾醒听来却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正想发作,又被玄机上人打断。
“小友,不可动怒,这门外此时已是腥风血雨。刚才有一名女子来到此处与我过招,不过数招退走。但没过半晌又冒出了诸多贼人,老道实在有些招架不住,只能,只能进门求援
了。”玄机上人说的有些晦涩,瞧着神情并不像不敌,倒是有些许隐情。
顾醒对玄机上人的话显然不信,便要开门一探究竟。可玄机上人却顾不得身份,死死抱住,还口口声声说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陈浮生闻言了然,凑到顾醒耳边轻声说了几句,顾醒面颊立即泛起了红晕。
玄机上人见顾醒没了冲动心思,连忙松开手,脸上带着松了口气的表情,拍着胸口连声“好险。”
顾醒却是有些疑惑不解,却也不好继续追问。想来这老道也不会将真话讲出,便望向陈浮生,想先听听他的分析。陈浮生苦笑摇头,“阿醒可知,佛教之中有四大皆空?”
顾醒点点头,“可这又跟我有何关系呢?”
未等陈浮生继续说下去,玄机上人立马抢白道:“何止有关,关系可大了去了。明日可是你的大日子,却不可在此事上乱了分寸,若是被寒鸦老人或是安遥知晓,那可就不得了啦。”
顾醒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睛,仔细打量了玄机上人几眼,却是一副看猴的模样。玄机上人也不恼怒,扭头望向陈浮生,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顾醒脑海中忽然想到了一句话,虽已有些模糊,但还能大致记起几分。原话已不可考,约莫是这样,“那人好像一条狗啊……”用来看此时的玄机上人,再恰当不过。
陈浮生却是哭笑不得,只能继续讲下去,“四大皆空乃是佛教禅语,指世间一切皆为空虚。道空、天空、地空、人空。四大是《道德经》里面给出来标准答案。‘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出自《四十二章经》二十:‘佛言当念身中四大,各自有名,都无我者。’而这其中,便是要对一切诱惑全都视而不见。”
顾醒听的云里雾里,不知陈浮生究竟想要说什么,却并未出言打断,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
陈浮生接着说道:“简而言之,便是这门外有你不可见,不能见的东西,若是见了,这场考验便会就此终结,事情就会有变数。”
玄机上人将头点的跟拨浪波一样,翘起大拇指笑着说道:“陈公子博闻强识,世间奇男子!”
陈浮生抱拳回礼,“道长见笑了,不过道听途说,登不得大雅之堂。”
顾醒一把扯过两人,“别在那互相客套了,快说,现在该怎么办。”玄机上人瞪大了眼睛,疑惑不解。可下一刻大门处轰然巨响传来,大门上却是裂开了一条缝,这才让众人心惊。
陈浮生此时也有些犯难,三人此时选在两山之间,若是平地尚有退路,而在此间,恐怕只能玉石俱焚了。
玄机上人见两人将目光投到了他身上,顿时一跺脚,“两位贤侄莫急,老道自有办法。”
这一句“贤侄”让顾醒听来毛骨悚然,不知这玄机上人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但眼下形势瞬息万变,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