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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顾髣唯     乱唐诡医txt下载     乱唐诡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零六章 肝肠寸断

    易南星抬手一招,轻声说道:“你过来,我来划桨。”这句看似平常的言语,在此时看来却是那般掷地有声。后面的银白已渐渐逼近,而船尾已是危险重重,此时一换,便是将自身置于危险之中,又怎能不让人侧目!

    店小二还有些犹豫,易南星一步跨到近前,接过船桨,附耳柔声道:“照顾好你阿娘,这些年委屈你们娘俩了。”

    店小二闻言一阵错愕,握着船桨的手也不自觉地松开。易南星不再看他,目不转睛地望向速度越来越快的银白,一手摇船桨,一手抓起竹篓中的饵食,在银白迫近的瞬间,抛入河中。再使劲一撑,荡去老远。

    这一呼一吸之间,颇有大家风范。易南星不愧是出入江湖多年的老手,对危险的拿捏和把握,却非店小二这等江湖雏儿能及。倾城夫人虽是担心,此时却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默默注视着易南星,竟是看的有些入了神。

    顾醒拼命摇动手中的船桨,两臂已有些酸胀,却不肯有半点放松。老黄头也收敛了吊儿郎当的样子,蹲在船沿边,神情凝重的望向河中的危险。

    不过是短暂的平静,那银白在吃下饵食后更加兴奋,一摆尾荡起阵阵水纹,让前方三条小船一阵激荡。在这水中,任你再是武功盖世,也只能乖乖束手待毙。可这群人刚出虎口,又遇狂鱼,心中郁闷,只是难以言说。

    远处岸上的兵卒瞧见那尾银白朝着三条小船追了过去,便觉着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慢慢淌入水中,向着刚才已有前车之鉴的岩壁爬去。

    可人算不如天算,那尾银白穷追不舍,却是一时半会未能得逞,不觉有些恼怒。不断扑腾着水浪,想要阻止小船前进的方向。此时倾城夫人恍然想起了什么,起身指着两侧岩壁大吼道:“再行数丈,便有一处机关。可将此鱼隔绝开来。但那机关会在顷刻间落下,若是闪身不及,便会被一同困住,只死无生。”

    老黄头又抽出烟杆,搭在嘴上吧唧吧唧地抽了起来,烟雾缭绕中,神情忽明忽暗。半晌后,老黄头才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有些不情愿的说道:“此事老夫只得当仁不让了。虽说有些不乐意,但谁让老夫武功修为最高呢?是不是,顾小子?”

    正拼命摇桨的顾醒冷不丁地被戳了一下,连忙点头称是,“黄老前辈武功盖世,定能一举定乾坤。”

    老黄头闻言放声大笑,“少他娘的拍老夫马屁,等到出去了,定要好生调教你小子。这般不长进,怕是要寒了老夫的心哟。”

    顾醒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若不是那一刀,或许已进阶五阶初品了。现在倒好,形同废人,让老前辈费心了。”没想到这自嘲却惹来老黄头的当头棒喝,“小娃娃年纪轻轻,就这般多愁善感,不是好事。你失去的,就要去讨回来。我一早看零陵那丫头就知道不是好人,就是你这二愣子,喜欢的紧。”

    顾醒无言以对,他对零陵的心思,其实并没有到喜欢的程度。只不过一路行来相爱相杀罢了。而他心中,唯有高潜展,此时却被锁入后唐深宫中,不知春秋冬夏。但聊以安慰的是,潜展还活着,不是吗?

    顾醒嘴角泛起一阵苦笑,手中的船桨又不自觉加快了几分。而一直凝望那一尾银白的易南星,却在此时出言问道:“可曾瞧见那畜生?”

    老黄头抬眼望去,摇头说道:“不见了,是不是潜入深处,准备伏击咋们?”

    可未等几人猜出个大概,只听见远处又传来一声惨叫,那名偷摸向岩壁的兵卒,没有丝毫意外的飘在了暗河上,身体还在不住地挣扎。只是这尾银白有些戏耍之意,并不急着一口毙命,反倒是不断地将他拱出水面,又任由其重重跌落,如此往复,乐趣无穷。

    瞧见这一幕,易南星和老黄头异口同声道:“快走!”

    三名划动船桨之人手上力道都不觉加重了几分,荡起的波纹让远处正玩得不亦乐乎的凶鱼,猛然转过头来。似乎许久未曾吃到新鲜血食,胃口还有些没打开。便任由那具已经不成人形的兵卒在河面上不断扑腾,一转身便钻入河底,朝着几人冲了过来。

    这下子可让几人大吃一惊,没想到这凶鱼看似闻腥而动,却是这般聪慧之物。若非如此,又怎会舍近求远,势必要让这一众胆敢冒犯它领地之人,全都葬身河底呢……

    眼看形势已是危机万分,易南星当机立断朗声道:“若是这畜生欺上前来,我便入水断后,你们快快滑到机关处。待有来时便看准时机。黄兄,能不能办到?”

    老黄头有些不悦的喷着鼻息,“怎地,这般瞧不上老夫的手段?不用你出手,老夫自行搞定。”说着便起身一跃,跳到倾城夫人所在船上,打了个哈哈,“先打扰片刻,待出去后赔个不是。”

    这一句让倾城夫人和易南星哭笑不得,倒是一旁的店小二,笑着说道:“那就全看老前辈的大展拳脚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尾银白瞬息而至,撞向船尾的木桨。易南星眼疾手快,一把将船桨拽起,这才堪堪躲过了那蓄力一击。似乎并未取得成效,那河中凶鱼扑腾着猛拍水面,溅起一阵水帘,又潜入河底,等待时机。

    顾醒和魏无忌两人眼见身后没了动静,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直愣愣地盯着黑洞洞的水面,却是瞧出出任何异样。只听见老黄头一声怒吼,脚下一用力,踩在船沿边高高跃起,随即朝着看似平静的水面一拳击下。

    只见一尾约莫九尺长的怪鱼从水中跃起,张开血盆大口直直向着顾醒咬来。还未回过神来,便被老黄头一掌推倒在地,老黄头蓄力为罡,一拳打在那怪鱼宛如灯笼般大小的眼上。怪鱼一阵吃痛,坠入河中消失不见。

    老黄头如传闻中的仙人落回船上,二丫头已是惊得目瞪口呆。这一手佛手西来,就算是不着调的外行瞧见,也得竖起大拇指连连叫好。可这一拳似乎更加激发了这条怪鱼的凶性,三条小船之下开始荡起漩涡。漩涡急转而下,将这平静河水猛灌入洞中。

    在巨大的吸力之下,船上众人皆是站立不稳。眼看离机关处仅半丈之遥,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生出诸多事端。

    老黄头眼见继续纠缠下去不是办法,便一不做二不休,伸手找顾醒要来短刃,咬在口中,一纵身跃入冰寒刺骨的

    河水中。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老黄头的身影不过片刻功夫,便消失不见。

    但过了良久,却仍旧不见他从水底钻出,但那漩涡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变小,直至消失不见。

    倾城夫人当机立断,超前指道:“瞧见两边的兽头没?机关就再此处。”顾醒和魏无忌闻言,立即疯狂向前方划去,动作之快已顾不上其他,更是憋着一股狠劲。易南星沉默片刻一咬牙,将船桨一分为二,两手并用,朝着机关所在处划去。

    待三条小船划到机关处,水下才有咕嘟咕嘟的水泡冒出,老黄头的头猛然冲出水面,带着一抹殷红。顾醒远远瞧见,连忙问道:“老黄头,没事吧?”老黄头一摆手,正要开口,却不曾想脚下一沉,又被拽了下去。

    倾城夫人眼中阴晴不定,思量再三当机立断道;“顾醒左边,陈浮生右边,瞧见老黄头冒头,便将兽头按下。听明白了吗?”

    顾醒和陈浮生齐齐点头,朝着两边机关划去。待到机关之下,才发现此处有台阶而上,竟是早早做了准备。借着灯笼微弱的烛光,抬头望去,瞧见森森寒光,历久常新。

    老黄头终于从水中脱困而出,连骂三声“直娘贼”,便朝着三条小船方向拼命游去。

    身后平静的河面下,又荡起无数水花。老黄头却借着水流的冲力,一下子游出老远,眼看着将要摆脱那尾凶鱼。可那尾银白又浮出水面,短暂停滞后便找准方向,又朝着老黄头直冲而来。

    老黄头心中一惊,暗骂一声,“畜生,没完没了是吧?”可手上却没有丝毫停留,还不住朝着顾醒和陈浮生招手,“千万别着急放,等老夫游过去再说。”

    倾城夫人正注视着水中的一举一动,眼见那尾银白就要追上,便大手一挥道:“此时不放,更待何时!”

    陈浮生没有转身,却出身吼道:“顾兄,我数一二三,就将兽头按下。”顾醒自知老黄头恐凶多吉少,但此时为难当前,却是容不得他再有半点犹豫。快步走上阶梯后,转身道:“只能如此了。”

    陈浮生抬起手按在兽头上,声如洪钟,在这低下暗河中回荡不休。“一”!老黄头眼见机关将落,还不忘骂道:“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要害死老夫啊。”

    陈浮生没有丝毫情绪波动,随即朗声道:“二”!老黄头此刻彻底傻眼了,莫非陈浮生这小子想要公报私仇?

    当陈浮生数到“三”的时候,老黄头猛地扎入水底,众人只瞧见一尾银白俯冲而来。头顶前的机关应声而落,将那凶鱼扎了个透心凉。一股股殷红升腾荡漾开来,顾醒顺着阶梯跌坐在兽头下,有些恍然若失。二丫头更是放声痛哭起来,似乎老黄头已经葬身河底。

    陈浮生面色有些难看,嘴唇发紫,不知是急火攻心,还是一时间用力过猛,慢慢走到船上,一时站立不稳,差点摔入水中。若不是涵姨眼疾手快,陈浮生早就成了落汤鸡了。

    正在陈浮生呆坐的时候,身后开始冒出大片水花,众人回身瞧来,皆是一惊,不知是否是那凶鱼,挣脱了束缚,又朝着众人袭来……

第四百零七章 冤家路窄

    易南星眼疾手快,将船桨抛给店小二,几步跳到陈浮生船上,反手拿住顾醒的短刃,便朝着水泡涌动处扎去。不曾想却被一只手给死死扣住脉门,随后便有一个脏兮兮的头颅冲水里冒了出来,另一只手中还握着一物,却是瞧不清楚。

    从水中冒出之人正是老黄头,可他浑身浴血,翻身上船后,也顾不得浑身湿透,躺在船中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易南星顿下身仔细瞧去,老黄头猛然睁开眼,露出满口黄牙笑着说道:“你们是不是以为老夫死了?还有你这不开眼的娃娃,就这么盼着老夫葬身鱼腹?”

    这句话自然指向陈浮生,但若非他当机立断,恐怕这几人皆会被这凶性大发的凶鱼,撞入河中。到那时,后果不堪设想。顾醒本黯然欲泣,远远瞧见老黄头平安归来,却是哭着哭着就笑了出来,只是笑得格外难看。

    二丫头抬手擦拭掉脸颊的泪水,双手撑在船沿上,就这么直愣愣地望着老黄头所在的方向,竟是不愿有半刻挪开。老黄头一把抹掉脸上的污血,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诸位可知,我与那凶鱼在水底大战三百回合,竟是不分伯仲。奈何老夫并没有那么多时间周旋,只能以退为进,这才拖延住了时间。”

    倾城夫人闻言,一翻白眼道:“哦?是吗?”

    “那可不?要说那战况,那可是……”老黄头说的眉飞色舞,吹的天花乱坠。虽说究竟如何,恐怕只有他自己知晓,但事实确为众人争取到了逃跑的时间,这点不假。

    一旁的涵姨听着虽觉着刺耳,却并未出声反驳,倒是颇有兴致地问了一句,“老黄头,你手里拿的是什么,给大伙瞧瞧呗。”

    听到涵姨的话,老黄头立马来了精神,将短刃抛给顾醒,又将握紧的手深入河中好一通搅,这才拿起来在众人面前走了那么一遭,低声憨笑道:“诸位可知,此乃何物?”

    倾城夫人翻了个白眼,“莫非是那凶鱼的眼珠子?那可没啥好看的,怪恶心。”

    老黄头连忙直起腰杆,摆了摆手,“非也非也,此乃凶鱼头颅之中的内丹,只是此物闻名已久,却现世极少,所以不曾多见,极为稀有。”

    陈浮生却只是一旁皱着眉头,试探着说道:“不就是肿块吗?有何稀奇?”

    老黄头见自己装神秘被人拆穿,立马沉下脸来,怼到陈浮生脸上,吐沫星子飞溅,“你小子不救老夫也就罢了,还在老夫面前指指点点。说,是何居心?”

    眼见陈浮生吃瘪,倾城夫人倒是乐得高兴,在一旁瞧着热闹。涵姨却上前一步,将胸脯一挺,“咋滴,你想咋滴?”

    老黄头连退数步,一屁股坐在船头哭丧着脸,“老夫这是招谁惹谁了……”

    众人闻言一阵哄笑,为了神经紧绷的逃亡添及丁点趣味。顾醒将大伙都回到了自己的小船上,便率先一撑,向着前方划去。还不忘转身向倾城夫人请教,“不知姨娘可知,这条水路通往何处?”

    倾城夫人抬头望了望,沉吟片刻,“若是算的没错,沿着这条水路再行半日,便是晋城,只是不知那处戒备如

    何?”

    陈浮生闻言一喜,“到了晋城,就离淬鸦谷不远了。从晋城东门而出五十多里,便是潞州,潞州往北走两天,便到乱柳,淬鸦谷就再那里。”

    有人欢喜,自然有人忧愁。陈浮生越说越高兴,似乎马上就能到淬鸦谷,就能治好旧疾一样。可倾城夫人脸上却添了几抹愁容,店小二瞧着心疼,悄声安慰道:“阿娘莫忧,等到了晋城,再打探下情况。若非穷追不舍,想来李存进的爪牙,也不敢追到此处。”

    倾城夫人爱怜地摸着店小二的脑袋,似乎在此时忘记了太平客栈一夕倾覆的事实,只愿这条小船永永远远地飘荡下去,三人就这么永远相守到老。易南星终于开口打破了这难得的美好,“倾城,我要随家主一道前往淬鸦谷。”

    “为何?你与小儿刚刚相认,难道都不愿多留片刻?你为何这么多年来从未寻觅过我等的踪迹,当我们死了吗?”倾城夫人嘶吼着扑向易南星,捶打着他的胸膛,渐渐悲泣起来。

    店小二抬头望来,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抬手抱住倾城夫人,连声宽慰。易南星面沉如水,一声叹息,“并非你所想,而是为了完成老家主交托的使命。”

    “陈延山?那个老匹夫?当初不是他八百里加急的一封军令,你又怎会弃我而去?到头来不过是兵败如山倒的悲惨下场。朝廷对你们这些残兵老卒何时有过半分待见,美其名曰退守山林,颐养天年,还不是年年派兵滋扰,要将你们斩草除根。若不是陈延山坚持己见,何至于此!”倾城夫人道出这一切,已是泪流满面。

    说完慢慢起身,望向顾醒,“可怜我家醒儿,已成无父无母的孤儿。顾闫勋忠心为国,舍得抛下顾醒他娘,可到头来也不过落得满门别灭的下场,这江山爱谁坐谁去,老娘不稀罕。”

    顾醒闻言浑身一震,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彼时在太平客栈二层楼中,倾城夫人讲的点点滴滴还历历在目,似乎那时的阿娘,是那般快乐。只是委身嫁予顾闫勋,才会落得如此现场。

    难怪当初祖母常说,“是顾府对不起她。”难道姑姑对父亲恨之入骨,竟是不愿多说一句。难怪明月楼纳兰欲言又止,这一切都是缘果循环,只是报应来得太快,还来不及躲避,便被伤的体无完肤。

    两两无言,易南星望向店小二,柔声道:“小哥儿,你叫什么名字?”

    店小二望了望倾城夫人,后者漠然点头。这才鼓起勇气说道:“我姓易名别,字思星。”易南星陡然跌坐在船上,浑身颤抖,自言自语道:“易思星!”

    倾城夫人含泪而歌,“醒时易别梦亦别,世间牵肠百转绝。杯中黄粱醉难忘,思星到头叹诀别。故人出塞孤雁尽,漠北黄沙卷尘心。年华几许终将逝,却道南望终亦别。”

    此情此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就连老黄头都不禁感慨,“世间痴情人,不过如此……”

    众人被悲伤的情绪浸染,一时间忘了岁月。随着暗河流动,竟不知不觉飘出暗道。此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日光洒在河面,随着波纹荡漾出点点晶莹,一阵阵荡漾进众人的心里……

    两人大

    树参天,争先恐后的张开枝叶,迎接这久违的阳光。天际的墨白逐渐被火红吞噬,一轮金盘冉冉升起,悬于天际之上。当万丈光芒照遍大地,万物复苏,一片祥和宁静。将昨夜的杀伐和纷争彻底掩埋,只余下天地间一瞬的美好。

    良久过后,倾城夫人起身坐在船沿边,伸出双脚放入水中,感受着微凉的河水。她知道,这个男人做出的决定,任何人都无法更改。小舟还在肆无忌惮地胡乱飘荡着,众人也在享受着这久违的美好。若是就停留在山水之间,未尝不是一桩美事。

    可惜,这山河烽烟,又怎能容下他们这背负命运的一群人呢?

    …………

    却说守在密道口的李存进和蓝沁,并未等到他们想要的结果。那些寻觅其他出路的兵卒,也全都无功而返。就在一筹莫展之际,一名兵卒急匆匆跑来,朗声道:“启禀将军,距此处七里有余,发现一处暗河通往晋城。”

    蓝沁闻言心中咯噔一下,她自然知道这条水路,可也是凶险异常。若说是别人,恐怕有死无生。但若是又倾城夫人带路,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她并未主动提及此处,便是觉着不到万不得已,想来也不会这般不开眼。

    可这么些时日,天已见亮,任谁也会觉着,这是唯一的退路。李存进面色阴沉,却未对蓝沁兴师问罪,抬手一招命那名兵卒前方代理,便翻上上马快步朝着那处暗河奔去。

    瞧着这阵势,定是有心系之物,否则绝不会如何失态。蓝沁不敢怠慢,也翻身上马紧随其后,身后传来些许响动,也充耳不闻。只是默默跟着李存进的方向,疾驰而去。

    待兵卒走远,杂草丛中才走出三人,两女一男,皆是目露凶光。为首髯须大汉朗声道:“可曾听见,他们前往哪里?”

    其中一名年纪稍大,却冷若冰霜的沉声道:“若没听错,乃是晋城。”另一名年纪稍小,却风情万种的女子娇声道:“晋城?那可不是个好去处啊。据传在此的郡守跟冉麒是旧识,关系匪浅,若是被他抓到,恐怕……”

    髯须大汉抬手打断女子言语,面露凶相,“怕什么,来一人杀一人,来两人杀一双。你们在龙首郡丢的面子,老子替你们讨回来。”

    风情万种的女子闻言一喜,却是没有说什么。反倒是冷若冰霜的女子皱眉说道:“项使,我等这般招摇,就不怕成为众矢之的?”

    髯须大汉抬手一挥,“无妨,此时两国交战正酣,哪里有闲暇来搭理我等。只要不搞出太大的动静,拿了东西就走,想来也无事。”

    冷若冰霜的女子闻言点头,风情万种的女子娇声道:“南霜姐姐,无需忧心,只待我等入城,便能手到擒来。”

    这冷若冰霜的女子,正是龙首郡一别后,许久未见的思烟和楚南霜。两人被墨野擒下,送到了王府,却阴差阳错被项迁救下,一路追到此处。路过太平客栈,闻听有秘宝,才入内守株待兔。却不曾想到遇到这等事,也算是晦气。

    而那风情万种的女子,正是思烟。此时的她,心思全在顾醒身上,太平客栈从此一别,可是没好好叙旧啊……

第四百零八章 烟波浩渺

    三人商量完毕,也不迟疑。便慢慢跟了上去。先行一步的李存进在明,三名忆楚细作在暗。而那蓝沁却是通透,却不点透,不知意欲何为。

    当李存进率众来到暗河汇流处时,瞧着河面泛起的波光粼粼,心中是百感交集。他只道是狡兔三窟,却不曾想到还有水遁之术,可谓是千算万算,不及这筹谋万千。

    此时他不知陈浮生是否起疑,还期许着不过是他的一手伎俩,目的便是撇开身上的麻烦,好大摇大摆的走入晋城。李存进眯起眼睛凝望绿水之遥,目之所及处郁郁葱葱,两岸参天大树数不胜数,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他不是不知,此处郡守早些得知龙首郡内乱,便已是蠢蠢欲动。却忌惮国主李存勖拿他开刀,便一直按兵不动蛰伏至今。期间龙首郡冉麒并未派人前往暗通,明面上没人落人把柄,但暗中是否又往来,便不得而知了。

    只是这位郡守平日间喜好那游山玩水,收藏古玩字画,最是对那诗词歌赋的真迹爱不释手,在晋城百姓看来,若是郡守大人要造访,比母猪能上树还不可信。这么一位闲散之人,能一路混到如今的地位,究其原因乃是此人原是李存勖旧部,但不知为何,却与冉麒交好,多年情谊可见一斑。

    李存勖暗中派人前往龙首郡,便是为了杀鸡儆猴,打破原本看似一潭死水,却蠢蠢欲动的诸位郡守,只不过冉麒向来对朝堂之事向来不甚在意,对李存勖的政令置若罔闻,这才惹恼了高高在上的庙堂九五,对他使出这等雷霆手段。

    只不过,派遣之人却是明月楼的三名炮灰,难免不存有私心。却没想到,最该死的那顾姓小子却偏偏活着回来,而其余三人或死或残,杳无音讯。

    后来之事,天下皆知。可这晋城郡守却依旧无丝毫动静,据潜伏在晋城的探子回报,郡守大人依旧每日流连市井,对花鸟鱼市颇有兴趣,还差人买了许多鹦哥儿,郡守府内喧嚣热闹,全是此鸟发出的刺耳叫声。

    虽说晋城百姓瞧不上眼,可对着郡守大人却并无太多诟病,毕竟乱世之中能求得一处安稳,不受流寇匪兵滋扰,就已谢天谢地了,哪还敢奢求其他。

    李存进思绪急转,一勒马缰绳,身下烈马前蹄高高跃起,发出阵阵嘶鸣。待落下便调转马头,朗声道:“去晋城走一遭。”

    身后蓝沁脸色阴晴不定,却没有丝毫迟疑,只是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点东西,随着纵马疾驰,散落在地上。

    待一阵马蹄踏地声响渐渐远去,三名尾随其后的忆楚细作探出头来,四下张望后,这才从杂草丛中窜出,脸色有些难看。

    髯须大汉目光阴厉,盯着李存进等人远去的方向,似乎在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行事。身侧冷若冰霜的女子,却蹲下身细细端详起来,不知有何发现。

    风情万种的思烟姑娘,却快步走到暗河汇流处,驻足远眺,她并非惊讶于这富庶之地的绝美风景,而是遥遥望去,似乎在找寻什么人的踪迹。髯须大汉没有理会思烟的反常举动,而是耐着性子问向楚南霜,“怎么,有何发现?”

    楚南霜闻言站起身,面色阴沉,“似乎

    有人刻意留下了线索,提醒我等跟上。”

    “什么?难道行踪已经暴露了?”髯须大汉闻言一惊,话语脱口而出。可说出口后,便又立即闭嘴,警惕地四处张望,怕这声响引来不速之客。

    思烟驻足良久后,又闭上眼睛凝神沉思了片刻,这才转身快步走来,笃定地说道:“他们几人沿着水路向下游行去,兴许已经快到晋城。”

    髯须大汉和冷若冰霜的女子互望一眼,点了点头。楚南霜并未出言,而是又蹲下身抓起地上的“线索”仔细端详了起来。而髯须大汉却是皱眉问道:“那依照现在的情况,我等是走水路?还是继续跟踪李存进?”

    思烟有些犹豫,一时间陷入两难,似乎还在斟酌利弊。楚南霜此时站起身,将那一把泥土中混杂的“线索”递到了两人面前,用不容置疑地语气说道:“跟上去,万无一失。”

    髯须大汉闻言哈哈大笑,“南霜,多年打磨,如今已是一块美玉。君上大人若是知晓你的种种事迹,定会龙颜大悦。”

    楚南霜却是后退一步,单膝跪地,“项使,南霜有个不情之请?”

    髯须大汉一愣,随即疑惑问道:“何事,无需多礼,快快起来说话。”

    楚南霜并未有所动,而是双膝齐跪,朝着项迁磕了三个响头,这才声音低沉地说道:“南霜十三岁出忆楚,如今已逾十载。自姐姐殒命龙首郡,便再无心念,唯有思烟常伴左右,聊慰我心。如今我年华已逝,不做他想,只是思烟年纪尚小,还请项使求情,为她说一门亲事,以免步我后尘。”

    髯须大汉闻言一愣,却是心中一松。他原以为楚南霜要求他家族之事,忆楚门庭森严,自己若是冒死进言,恐怕也会落得同样下场。此时听来,不过是一桩不大不小的私事,便也安心下来,“南霜莫忧,待晋城得了必取之物,我等就即可动身折返忆楚,届时再为思烟进言,君上必不会拒绝。”

    站在一旁的思烟已是泪流满面,平日间瞧着她风情万种,对世态炎凉皆是漠然一视,似乎对什么都不太关心。可她内心中,也有多安定的向往。自龙首一役后,朝夕相处,情深意切的三人,只剩两人相依为命,虽说面上并无太多悲喜,可心中却已萌生退意。

    奈何被困洛阳,本以为就此了结,却不曾想因缘际会逃了出来,阿姐楚南霜带她如至亲至信,许是早已瞧在眼里,放在了心上。而这一次前往晋城,看似寻常却万分凶险,若是遭遇不测,恐怕她的命运便会如那雨打浮萍,风吹去。

    如此先行求得一句承诺,忆楚之人最重守信,便是有了一张“保命符”,这样才能求个安心。

    髯须大汉将楚南霜扶起,他又何尝不知这种漂泊异乡,夜夜抬头望月,却不知家乡之人是否安好的滋味。只不过身负江山社稷重任,实在不能儿女情长。可这位忆楚最出色的细作,为忆楚立下赫赫战功的女子,跪地亲口求他,任是铁石心肠,也无法拒绝。

    髯须大汉从怀中摸出两块令牌,分别交予楚南霜和思烟,强颜欢笑,“若是我不幸殒命,你们便带着这令牌速速赶往边境,届时

    会有人掩护你们入忆楚。切记,贴身收好,不可示人。”

    两人拭去面上泪水,不再犹豫,循着刚才李存进离去的方向,疾奔而去。沿途烟尘滚滚,三人远远瞧见有人骑马而过,便藏于草丛之中,将其伏击落马,结果了性命后,便骑马扬长而去。

    可怜那初入江湖的游侠儿,还为功成名就,就这般沦为一具尚有余温的尸体,不知他下一世,是否会想起这一天的跌宕……

    …………

    却说顾醒等人乘船而下,沿途风光甚好,鸟鸣声声入耳,偶见野兔山猫窜动草间,并未被乱世滋扰,亦然一幅世外桃源的奇美画卷。

    行至水穷处,倾城夫人遥指一处隐蔽缓坡,出声提醒,“此处上岸,再行约莫一个时辰,便能到晋城外。”易南星双手持船桨,往前一划,待水浅时插入淤泥之中,用力一撑,便将小船停的稳稳当当。

    店小二易别扶起倾城夫人,快步走上缓坡,这才长舒一口气。

    顾醒和陈浮生等人,也纷纷划来,与易南星所在小船船头船尾相接,也纷纷跨上缓坡。待众人走下小船,老黄头凑到易南星身侧耳语了几句,后者漠然点头。

    如此,老黄头回身一招,“小子们,来将两艘小船拖拽上岸,将另一艘给蹬出去。”陈浮生闻言恍然一笑,“虚虚实实,厉害厉害。”

    老黄头似乎余怒已消,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陈先生缪赞,老夫何德何能……”涵姨瞧着老黄头那副不可一世的嘴脸。却一脸不屑,出声打断,“别在那装了,赶紧的,时不我待。”

    几人皆是苦笑,便依法而出,将两艘小船拖上岸,藏于草丛中,又扯了些杂草,铺在船上,一把火点上,才推了出去。老黄头拍了拍手,走出了个虎虎生风,“如此,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倾城夫人遥遥望着易南星,眼中满是爱意,似乎许久不曾有过的真情流露,在这一刻溢满了星光……

    易别瞧见阿娘眼中的爱意,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抬臂一挥,朗声道:“诸位,走咯!”

    顾醒快步跟了上去,二丫头牵着魏无忌,老黄头则是跟陈浮生有一句每一句的搭着腔,“浮生啊,这没了轿子,是否有些不太习惯啊?”

    陈浮生一摸后脑勺,才发现自己斗笠也落在了太平客栈,不禁哈哈大笑道:“没啥习惯不习惯的,读万卷书,还得行万里路不是。一直让人抬着,总归不是个事。”

    老黄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望向二丫头说道:“丫头,若是有啥事,就招呼你陈家哥哥!”说完便小跑到顾醒身边,悄声说道:“这陈浮生,心肠也不算太坏……”

    顾醒没好气地白了老黄头一眼,“老黄头,你这么做,还嫌不够麻烦?”说着便朝着倾城夫人和易南星努了努嘴。

    老黄头嘿嘿傻笑,“一对也是麻烦,两队也是麻烦,不妨多添点喜气,若是丫头不喜,我也好趁机拆散他们啊。”

    顾醒闻言猛地一拍脑袋,心中暗道:“原来您老没安好心啊……”

第四百零九章 浮生难歇

    几人在易别的带领下,快步向着晋城走去。沿途风景与洛阳行来所见皆不相同,此处树木遮天蔽日,众人行走树荫之下,也不觉着炎热疲乏。许是暂时脱困后的放松,二丫头与魏无忌一路打打闹闹,也颇有几分闲适情趣。

    陈浮生凑到顾醒身边,抬手肘了他一下,悄声问道:“顾兄,可是有何心事?”

    顾醒被这么一问,随即缓过神来。却是没想到,自己的愣愣走神被陈浮生瞧在了眼里。顾醒一声叹息,抬头望向头顶的枝叶,不无感慨地说道:“总觉着现在的感觉多么不真实,想要抓住,却抓不住。”

    陈浮生难得没有立即接口,而是遥指老黄头,换了种轻快的语气问道:“顾兄觉着黄老前辈,如何?”

    “老而弥坚,心性淡然,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挺好。有什么问题吗?”顾醒闻言有些疑惑不解的问道。

    陈浮生哈哈大笑,一拍顾醒肩膀,“黄老前辈历经风雨,仍能如此乐观积极,顾兄不过未到十六,又何必多愁善感。今后的路还长,我陪着你走下去便是。”

    二丫头从两人身后探出头来,嬉笑着问道:“那我呢?那我呢?”

    未等两人回答,魏无忌也壮起胆子怯生生的问道:“那我能就这么跟着你们吗?我如今无处可去,似乎身体也出了状况,若是一个人,恐怕……”

    二丫头扭头回望,展颜一笑,叉腰抬手搭在魏无忌肩上,学着老黄头的语调,语重心长的说道:“无忌啊,又姐姐一口,便有你一口,安心便是。对吧?”

    这最后一句,自然是问向顾醒和陈浮生,两人相似一笑,由陈浮生开口答道:“天下之大,众生云云,能在这山水之间相逢,便是缘分。佛家常说,前世五百次回眸,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而我陈浮生有幸结识诸位,可见缘分匪浅啊。”

    顾醒听来心中泛起一阵感动,眼眶有些湿润,却掩过脸去不让旁人瞧见。

    风咋起,吹皱一河春水。可惜却是此种光景,若是寻上三两友人,持一个竹竿垂钓于河上,偶有飞鸟掠过,游鱼跳起,也是一出难得的闲适。可奈何,如今这好好的山河,已破碎成这般模样,又哪有闲情逸致去享受这浮生……

    顾醒转过头来,瞧见陈浮生三人面带灿烂笑容,心中阴霾一扫而空,也学着陈浮生的心性,朗声道:“春光水暖鸭先知,夏时蝉鸣久未绝。秋来红枫漫天舞,冬雪难凉小火炉。”

    老黄头本在跟涵姨拌嘴,听见顾醒作诗一首,便也来了兴致,也要作诗一首。可咳了半天,连半个字都没蹦出来,惹得二丫头一阵轻笑不已。

    涵姨在前边走边说,语调阴阳怪气,“没那本事就别学人家班门弄斧,免得啊,贻笑大方。”

    老黄头涨红了脸,语调已是有些急恼,“咋滴,这么瞧不起老夫?还非要让你瞧瞧,老夫当年可是……”

    话还来得及说完,众人身后远远传来马蹄疾驰之声。倾城夫人

    朝着树林一指,众人便心领神会地钻入其中,瞧着远方来人。不出片刻功夫,一人后腰拱起,腰缠束带,身后还挂着一件长长披风,正随着他纵马,迎风而舞。

    而此时手中还牢牢抓着一份令信,似乎非常紧急。这一名送信之人在几人面前一闪而逝,去势之快,并未有半点停留。待走远后,易别才探出脑袋四下张望,又俯身贴地听了又听,这才站起身打了个响指,“无碍了。”

    众人鱼贯而出,纷纷猜测,“这难道就是传闻中的八百里加急?”陈浮生蔚然一笑,“若非八百里,也有四百里,而且是非常紧急。恐怕前方战事吃紧,来此求援。”

    顾醒冷不丁地插了一句,“难道后周来势汹汹,后唐边境已岌岌可危?”

    老黄头却是持不同意见,“或许是漠北以北出了纰漏,来此寻求一点良策。毕竟此处郡守,曾参与大小数百场厮杀,身经百战。只是退隐于此后,过上了闲散日子,才渐渐淡泊名利,不问世事。”

    众人闻言皆点头称是,可倾城夫人却是微微皱眉道:“你们说,是不是李存进举兵进犯,这才惹出的乱子?”

    陈浮生摆了摆手,“此种可能甚小,一则李存进已元气大伤,犯不着给自己找晦气。二则李存进还没跟李存勖撕破脸,对晋城郡守心存拉拢之意,也不会做出这等将他往外推的举动。或许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龙首生乱!”

    顾醒心中一沉,漠然问道:“陈兄如何得知?”

    陈浮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寻了一根树枝,就着尘土稍安的地面,开始画了起来。“诸位情况,按照兵防军事社稷图所标注,晋城虽与龙首郡相隔甚远,却恰好出在洛阳方圆百里内的一头一尾,彼此呼应,对洛阳城既有拱卫,也有威慑。”

    “这便是为什么,李存勖要对龙首郡暗中出手的原因?”顾醒恍然大悟,忙不迭地问道。

    “是也不是。诸位继续看,沿着洛阳而出,便有条古淮江,连贯南北,互通东西,还有多条分支,以养万民。自隋朝修建运河起,水运之利便成为兵家乃是寻常商贾所推崇的手段,以便捷著称,故而谁掌握了这条水路,便能威慑沿途州郡,可见其作用。”

    老黄头摸了摸脑袋,一拍大腿,“我就说嘛,彼时在龙首郡时,为何冉麒要派重兵把守河道,还要严查来往之人,原来是为了防备细作混入,引发内乱。”

    陈浮生点点头,继续说道:“所以,后唐国主自然对这条水路志在必得。当他猜到龙首郡郡守生出异心,才有了这出暗度陈仓。可他没想到的是,晋城郡守早早做了准备,切断了与龙首郡望来商贸,以逸待劳。”

    “如此一来,李存勖的如意算盘便打不响了,只能退而求其次,个个击破?”老黄头一想到这一层,便脱口而出,生怕别人抢了去。

    陈浮生继续在地上画着,“除了这条水路外,郑州、汴州、宣节三处与之成包夹之势,恰好将晋城堵在其间。而这三处皆是李存勖的亲信守军,自

    然不容许卧榻之旁有他人酣睡。”

    陈浮生还欲继续说下去,却被倾城夫人打断,“陈公子,看来你是做足了功课,不知接下来如何打算?”

    陈浮生起身将树枝一扔,抬脚磨平地形图,展颜一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既然我等知晓了此间厉害,不妨利用这种冲突,以策万全。”

    “可陈公子并未提到如何做,不妨之言。此时我等已是同舟共济,之前的恩恩怨怨皆可一笔勾销,若是奴家有何言语冒犯,还请公子海涵。”倾城夫人放低了姿态,现在形势瞬息万变,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陈浮生身上。

    陈浮生闻言立马躬身行礼,口中连连说着不敢,还不忘朝着易南星挤眉弄眼,似乎有些窘迫。老黄头却是有些担忧起来,连声催促众人快快赶往晋城,以免撞见追兵。

    陈浮生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边走边说道:“我等人多势众,容易引起怀疑,还需乔装打扮一番,三两人为组,分批入城。据我说知,晋城对流民还算善意,并不会加以驱逐,说明来意便可。”

    众人闻言心中稍安,不觉加快了脚步。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走在最前的老黄头便遥遥瞧见一座恢弘城门,若说此处是后唐国都,也有人相信。众人一番感慨后,才溜到一旁,由倾城夫人、易南星和易别一组,先行探路。

    要知道,倾城夫人所在太平客栈,与晋城颇有商贸往来,也熟悉此间情况,由她先行,最为妥当。况且还有易南星和易别在身侧护卫,想来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三人慢步走到城门前,一个守城兵卒打扮的小哥,打着哈欠扛着长戟走了过来,用略带质问的语气说道:“干什么的啊?”

    倾城夫人跨步上前,娇声笑道:“军爷还请行个方便,我等是来此买些吃食,顺便置办些行头,给吾儿提亲之用。”说着探出手,将一锭足足有十两的银钱塞到那名兵卒手中,这才快步退了回去。

    那名兵卒眼神一晃,来了精神,打了个哈哈,“快进去吧,别在此处过多逗留。”

    三人快步朝着前方走去,易别回头使了个眼色,便跟了上去。倾城夫人压低声音说道:“看来刚才所说,确有其事。只不过不知为何,这处城防依旧松散,城头不过三两杂兵,似乎并未引起重视。”

    易南星抬头望去,远远瞧见一名城防正耷拉着脑袋,靠在城头大旗边呼呼大睡,另一人着有气无力的来回踱步,对城下的一切漠不关心。

    易南星收回视线,轻声说道:“越是如此松散,说明事情越是蹊跷。否则加强了防卫,反倒会引起旁人怀疑。说不定是引君入瓮?”倾城夫人和易别点点头,也不再逗留,快步向着城门走去。

    陈浮生瞧见三人入城,随即一招手跟顾醒等人说道:“我等目标太大,但若由老黄头领着,却不会引起怀疑,就一道入城,免得夜长梦多。”

    老黄头一皱眉道:“浮生小儿,又想坑害老夫?”

第四百一十章 战上尘硝

    陈浮生闻言打了个哈哈,“前辈说笑了,哪能啊。只是有前辈担着,事情多少会顺利些不是?”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锦绣袋子,递给老黄头,脸上却带着淡淡笑容。

    老黄头接过袋子,在手里掂了掂,有些无奈地说道:“既然浮生这般瞧得起老夫,老夫也就当仁不让了。顾小子,可别说老夫倚老卖老,是浮生交给我的重托啊。”

    顾醒正准备去拿腰侧的水囊,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得得得,您说的都对。是吧,二丫头?”

    二丫头早已捧腹大笑,闻听顾醒所言,慢慢直起身说的:“那可不,黄爷爷何许人也,岂能用常理揣度。”

    老黄头扭动了两下腰身,发出咔咔作响之声,不由得啧啧道:“老咯,如今这身子骨,经不起折腾。还得指望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涵姨在旁瞪了老黄头一眼,呵斥道:“少在那贫嘴,还不赶紧的。”

    老黄头屁颠屁颠的跑了出去,还不忘回头办了个鬼脸,又惹来一阵哄笑。几人前后脚来到城门处,许久未尝甜头的城门兵防,此时眼睛瞪的跟铜铃一样,审视着来往行人,想从他们身上,捞取点好处。

    好巧不巧,正好瞧见一个糟老头领着几人走了过来,那名兵卒一个健步跨了过去,长戟一横,扫视了众人一眼后,抬手一摊,“打哪来,要进城做什么啊?”

    老黄头躬着背,抬头望向这名兵卒。兵卒被瞧的有些发毛,却不能后退,便抬手想要将老黄头推开。老黄头却展颜一笑,一把握住兵卒的手,颤声道:“军爷,你看我一家老小一路行来也是不易,这两个可伶的孩子,已经许久没有吃东西了,就可伶可伶我们吧。”

    兵卒的手被老黄头握的有些生疼,猛地抽回,鄙夷道:“滚滚滚,从哪里滚回哪去,别在这碍眼。”

    陈浮生闻言先是一惊,又想起老黄头刚才没有丝毫表示,便走上前抱拳道:“军爷莫要生气,这是一点点心意,还望笑纳。”说着便从袖中摸出一锭银钱,递了过去。

    那本是满脸不悦的兵卒,瞧见银钱立马来了变脸,连声称赞道:“少年仪表堂堂,出手不凡,定是出身钟鸣鼎食之家吧?这老家伙不是跟你一道的?”说着还不时朝着一旁老黄头撇了几眼,一脸嫌弃。

    陈浮生又是一抱拳,歉声道:“这位是我叔父,许是多日舟车劳顿,又遇上山匪受了惊吓,这才有些神志不清。刚才言语唐突,还望见谅。”

    兵卒将长戟一收,朗声笑道:“不妨事,快些进去吧。我记得城东头有加医馆,那老郎中医术非比寻常,可以去试一试。”说着就让出一条道来,示意几人可以进去了。

    老黄头也不愿与这兵卒继续纠缠,快步走了进去。陈浮生又是一拱手,这才领着顾醒等人来了进去。待众人走后,那名兵卒又

    打了数个哈欠,连声嗔怪道:“都几日不曾休息了,还让老子来此看门,也是晦气。不过小有所获,小有所获,有可以去赌上一把了。”

    说完便挪到了一旁,靠在墙边眯着眼睛,打量着来往之人,寻觅下一只猎物。

    顾醒等人与倾城夫人汇合后,将刚才之事讲了一遍,倾城夫人打了个哈哈,笑着说道:“怪我,怪我,开了个头。没想到这小小城防兵卒,都如此狮子大开口,可见此处治军,也极其散漫,大可放心。”

    陈浮生并未多言,而是领着众人快步走入一间客栈,寻了个靠里的位置坐下,这才悄声道:“我刚来走过时听见那兵卒窃窃私语,说是这几日一直未曾休息,不知是否有大动作?”

    老黄头却是毫不在意,摸了摸有些干瘪的肚子,笑着说道:“不如先吃点东西,再说如何?”

    众人不愿张扬,便点了一笼白面馒头,三斤牛肉,两斤烧刀子过过嘴瘾,以免误事。在等待期间,听见一声惊堂木响,便扭头望去。瞧见一名说书人打扮的老者,端坐于台上,朗声道:“诸位客官,老夫今日便来说一说这晋城的过往,以照古今。”

    老黄头一拍大腿,笑着说道:“这他娘赶巧,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说着便要起身坐近些,想听个全乎。却被陈浮生一把拽住,“莫要招摇,此处并不安全,先听听再说。”

    老黄头听完也不再坚持,随即坐了下来,身体转向说书台,津津有味的听了起来。

    又是一声惊堂木,说书先生开口讲道:“却说晋城,古来有之。东晋太元八年,西燕慕容永称帝,分平阳与上党,置建兴郡,郡治高都,辖高都、阳阿、获泽、端氏、泫氏五县,合称建兴。而此处便是当仁不让的中心所在。”

    说书先生环顾场下众人,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也不拖沓,继续说道:“随改朝换代,晋城依旧屹立不倒,成为辖水路之要道,为天下所熟知。北魏时期,推行郡县制,改建兴郡,为建州,州治高都,辖高都、长平、安平、泰宁四郡。以此绵延至盛唐,延续至今。而这晋城二字,可是大有来头,乃是唐武德三年,在《太平寰宇记》中提到,‘赵魏韩三家分晋,迁晋静公到此,故曰晋城’。”

    场下有人摆手,有人入神,有人继续吃喝,却无一人出言问之。说书先生觉着有些冷场,便想再举惊堂木,被老黄头起身阻止,“老先生切莫下手,在下想知道,此处地理形势如何,可否告知。”

    说书先生闻言喜形于色,拿起惊堂木正要拍下,又想到刚才所言,便轻轻放下道:“正要说到此处,晋城之属,山峦叠嶂,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又辖水路要道,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古时晋城称泽州府,于后唐东南,位丹、沁两河中下游,占地千里,声势惊人。从此望去,遥遥可见太行、王屋二山,成掎角之势,西出行百里可见条山,三面环山,亦

    不为过。最妙之处乃是北依丹朱岭、金泉山,这两次山头遥遥相望,其下便是湍急河水,乃是不能轻易渡之的天险。”

    说书先生说的唾沫横飞,听的在场酒客面上一愣一愣的。刚才未曾抬眼之人,此时也望了过来,似乎被他言语吸引,来了兴趣。说书先生心头一热,朝着店小二一吆喝,来二两黄酒,老夫今日要痛饮一番。

    店小二闻言笑着说了声,“得嘞”,小跑给说书先生端了一碗。说书先生小心接住,却不敢一饮而尽。而是放在一旁,先抿上一口后,又灌下几口水,这才豪迈一擦,朗声笑道:“好酒!”

    场下众人无不笑得前俯后仰,说书先生也不恼怒,继续说道:“晋城所处之地,地势险要,控扼晋豫咽喉,俯视千里中原,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发挥着承东启西、沟通南北的重要作用,战**事家吴起称之为‘夏桀之国,左天门之阴,右天溪之阳,卢泽在其北,伊洛出其南,有此险也’。却说春秋战国时期,发生过一次著名战事——‘阴晋之战’,战况惨烈,如今想来,与这天下烽烟,也不妨多让。”

    说书先生说道此处,许是又有些馋那一碗尚有些满溢的黄酒,又嘬了一口,却是舍不得咽下,在嘴中反复打转后,才吞了下去,不禁笑道:“豪迈不过如此。”引来一阵嘘声。

    说书先生却是不觉有他,继续讲道:“却说春秋战国之时,七国乱战不休,与今时今日竟有异曲同工之苦,故而才提之以警示世人。犹记乃是周安王十三年,秦惠公野心勃勃,要举兵南下,途经河西却遭遇强敌,便倾举国之力,聚雄兵五十万,势必要将阴晋所在连根拔起,扫清东进障碍。而此时阴晋城防守军,仅有一只魏国精锐,形势已是十万火急。彼时秦军在阴晋城外布下营垒,休养生息,伺机而战。”

    “那岂不是以少敌多?”场下有人出声问道。

    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连声喝道:“问的好。彼时西河郡守吴起治西河练魏武卒,治军极严。而驻守此处的便是魏军精锐。大战在即,名将吴起并未慌乱,而是从探子处得知,秦军虽声势浩大,却是虚张声势,便有了信心一举击溃秦军。战事起,吴起身先士卒,率众主动出击,魏军人数不占优势,却装备精良,与秦军天壤之别。而秦国强行征兵,兵卒大多乃是寻常农民百姓,装备亦是简陋,无法与魏军正面抗衡。多次被魏军冲杀入阵中如若无人之境。最终经历三天两夜的大战之后,魏军成功守住此处,秦军大败而归,创下以少胜多的经典战役。”

    老黄头听到此处,恍然道:“老夫觉着这说书先生恐怕另有所指,此时将这些,莫非是为了鼓舞士气不成?”

    陈浮生沉吟片刻,“虽不知是不是刻意安排,但总觉着一场大战在所难免,我等还需多加小心才是。”

    而场中的酒客,听到此处,个个面沉如水,似乎对接下来即将到来之事,已了然心上……

第四百一十一章 晋城之围

    又是一记响亮的惊堂木,说书先生已渐入佳境。彼时阴晋之战,晋城守军以少胜多,传为佳话,此时旧事重提,让顾醒等人更加确定,这是一种刻意安排。即使如此,那便耐心听下去,倒要看看,这说书先生还有啥高谈阔论。

    惊堂木余音未歇,说书先生端起说书台上的酒碗,想要灌上一口。可瞧着本就不多的黄酒,却是面露肉疼之色,豪迈的靠在嘴边,却只是轻轻抿了一小口,惹得场中酒客哄堂大笑。

    可说书先生却并未有人何恼怒之色,只见他从怀中摸出一张绢帕,双手一张,郑重其事的问道:“诸位可知,此乃何物?”

    场下宾客瞧着这说书先生的一举一动,本就有些忍俊不禁,此时看来更是滑稽可笑。便有人出言调侃,“莫不是你家闺女的绣帕,拿来作甚?”

    此言一出,又引来一阵哄堂大笑。笑声中夹杂着一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惹的二丫头等女流羞的面红耳赤。可顾醒、陈浮生和老黄头等人,却是瞧的入神,好一阵后才回过神来,就连手中端着的酒碗,都忘了放下。

    说书先生被众人言语相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想要拿起惊堂木,却又碍于刚落下不久,有**份。说书这些年,可不是单单靠惊堂木这一种手段,来压场。否则也不会在这晋城中一等一的酒楼中,谋得一席之地。

    说书先生面容稍安,露出神秘模样,扫视了场下众人一圈后,才朗声说道:“此乃前朝旧物,晋城兵防军事社稷图!”

    这一句如乌云遮日许久后在天际爆发的一声炸雷,落入人群之中。有人面露惊恐,紧紧捂住耳朵。有人则转身背过身去,不敢再瞧上一眼。还有人端着酒碗,碗中酒流淌了一身,都毫无察觉。

    而陈浮生却是望向顾醒和老黄头,轻声说道:“事有蹊跷。”

    老黄头忙不迭地回了一句,“傻子都能瞧出来,这么一位说书先生,手中竟有此物,还能容许他大庭广众之中展示出来,背后没有暗手,那真是将我等当做三岁孩童来戏耍了。”

    说书先生瞧见众人反应,面露得意神色,不禁咳嗽了两声,继续说道:“诸位莫忧,此物只是一件旧物,与此时晋城已是天差地别,我拿出此物,便是要送给在座一位有缘人,据我所知……”

    未等说书先生言毕,场中已有人拍案而起,“哪里来的老家伙,在此妖言惑众?”

    说书先生闻言怒目圆瞪,抬起手指着那人喝骂道:“你个小兔崽子,老夫当年镇守晋城时,你还在玩泥巴?此时正值危机存亡之秋,竟有闲情逸致在此挤兑老夫?”

    顾醒顺着望了过去,瞧见其身之人身高九尺有余,背阔有力,双臂垂膝,却是一副异于常人的根骨。场中有人似乎瞧出了此人身份,不禁失声道:“郡守大人的公子,城防骁骑校尉大人?”

    那名年轻人并未答话,只是冷哼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说书先生先是一愣,随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捧起那张绢帕,埋头颤声道:“不知骁骑校尉大人亲临,还望恕罪。”

    那年轻人上前几步,并未一把夺过绢帕,而是将说书先生双手扶起。这才转身道:“一名说书先生尚且心系晋城安危,尔等身为晋城属民,难道心中就毫无波澜吗?”

    原本听的是一愣一愣的顾醒和陈浮生,闻言相视一笑,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谜底。老黄头却以为抓住破绽,连忙凑了上来,小声嘀咕,“老夫瞧见那说书先生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似乎两人早已串通好了。陈小子,是与不是?”

    陈浮生笑颜无声,点点头,抬手悄悄指了指,示意众人继续听下去。倾城夫人却面露忧虑神色,身旁易别紧紧握住倾城夫人的手,不住宽慰。

    而场上两人,还在继续着煞有其事的表演。骁骑校尉演技卓绝,面不改色,再次环视众人后,又继续朗声道:“后唐境内,硝烟四起,民不聊生。而后周贼子,更是屡屡进犯,扰我边境。我只恨自己小小一介校尉,不能上戍边杀敌,以身报国。”

    说书先生瞧着眼前骁骑校尉,目光之中满是赞许神色。正欲拍下惊堂木,可刚才一时疏忽,竟忘了拿。便顺势再跪,将那方绢帕递给骁骑校尉,沉声道:“愿以绵薄之力,守卫后唐河山。”

    骁骑校尉再次将说书先生扶起,大手一挥,“拿酒来!”

    店小二闻言哪敢怠慢,立马屁颠屁颠的跑到后堂,搬来两坛子黄酒,递了过去。正要塞碗,却不料骁骑校尉一把夺过,单手破开泥封,仰头灌下,口中连声道:“好酒!好酒!如此佳酿,待得胜归来,与诸位共饮之!”

    说书先生已是热泪盈眶,双手颤抖着,抬起擦拭满是沟壑的面颊。那已如龟裂的老脸,被这许久不曾流下的眼泪滋润,焕发出一阵返老还童的生机。骁骑校尉觉着时机成熟,将手中酒坛往桌上一放,众人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了骁骑校尉身上。

    那名身高九尺的男儿,不无豪迈道:“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我等拒守晋城数十载,如今正是诸位报效晋城的时候!”

    经过这一番“洗脑和鼓动”,在场众人中,除了顾醒和陈浮生等人,皆是满腔热血,有人更是激动起身,挥手道:“校尉大人,您请吩咐,我等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此言一出,众人附和,言之凿凿,场中回荡不绝。

    骁骑校尉没有继续拖泥带水,直切主题,“诸位可知,有一队不速之客,正向着晋城赶来,来者不善啊。”

    “校尉大人还请明示,我等多年未曾握刀,已是心痒难耐,有此等上阵杀敌的好机会,又岂能错过?”

    “是啊,我等整日流连花楼柳巷,早已忘了那鲜血喷涌的场景和热血的滋味,这乃是郡守大人的功劳。此时正是回报的时候,您快说吧。”

    “就算您让我等反了

    ,也在所不惜。这后唐国主真他娘不是个东西,连连苛税重负,若不是郡守大人一肩扛之,我等早已命丧黄泉了,哪还喝得到这琼浆玉液?”

    这一句说的着实夸张了些,惹得一阵哄堂大笑。骁骑校尉,扯了扯嗓子,朗声道:“接到线报,十三太保之一,通文馆李存进率铁骑千余,步卒万人,正浩浩荡荡朝着晋城赶来,吉凶难测啊。”

    此言落地,场中陷入一阵沉默,接着便是窃窃私语,连绵不绝。骁骑校尉也不恼怒,而是默默听着,眼神中已有应对之策。

    顾醒侧头对陈浮生耳语道:“如此看来,这晋城危矣。”

    陈浮生却是笑着摇了摇头,示意继续听下去。老黄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似乎他对着晋城郡守,颇有了解,知根知底一样。

    半晌后,场中寂静无声,骁骑校尉也不出声催促,耐着性子等待着众人的最终答案。

    一开始的连声附和,许是觉着不过千百人的小打小闹。但此时已有万余人,恐怕事情已非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而骁骑校尉此时来此,便是要寻求他们的支持,这些人中不乏达官贵胄之辈,家中金银不计其数。纵然不能兵马相援,粮草却是不会少的。

    所以,这一出说书先生先行铺垫,引出骁骑校尉的戏码,此时看来,明眼人倒是知晓其中利害。只是当下,他们需掂量利害,若是城破人亡,那岂不是人财两空?但若是经此一役,晋城如“阴晋之战”般以少胜多,那便是另一番光景了。

    终于,场中酒客有人出言道:“校尉大人,我等如何助你?”有了一人言,便有万人附。骁骑校尉面容一喜,却迅速掩饰过去,朗声道:“家父早已知晓诸位乃有识之士,如此一来,那这一场硬仗,便要打上一打了。”

    未等场中之人言语,酒楼外传来一声急促脚步声。一名探子模样的兵卒匆匆赶来,抱拳朗声道:“报!”

    骁骑校尉人前不愿失德,连忙上前将其扶起,“何事?速速说来。”

    那名探子都未曾喝上一口茶水,舔了舔干瘪的嘴唇说道:“启禀校尉大人,李存进已率众压来,在城外不到十里,安营扎寨。不出半个时辰,就会城门前叫阵。我等该如何做?”

    骁骑校尉面沉似水,心中一惊,不由说道:“来的好快啊。”没有丝毫犹豫,骁骑校尉又接着吩咐道:“速探速报!”

    那名兵卒抱拳领命,转身快步离去。场中众人皆是面面相觑。彼时的豪迈,在此刻全都淹没在寂静之中,没有一丝波澜起伏。

    说书先生望向骁骑校尉,欲言又止。骁骑校尉却是连声宽慰,可见两人之间关系匪浅。此时也顾不上许多,骁骑校尉朗声道:“诸位,随我先行前往郡守府,商讨要事为上。”

    不再做片刻停留,骁骑校尉率先走出酒楼,大步扬长而去。身后跟着说书先生,一步三回头,却是心又隐忧,担心的紧……

第四百一十二章 一呼百应

    骁骑校尉走的极快,说书先生回头时已有些模糊了身影,不禁暗道一声,“嘿,这小子!”便加快脚步追了上去。跑到骁骑校尉身侧时,已是气喘吁吁。此时长街之上虽仍是人来人往,但人人皆面露惊恐神色。

    见着骁骑校尉虽不忘行礼,但看的出行色匆匆。而原本人声鼎沸的坊市长街,也逐渐变得稀稀落落。那些卖力吆喝的小贩走卒,也不知从哪里听到了风声,顾不上其他,挑起扁担就开始奔跑。

    人群涌动,已是一片慌乱之相。骁骑校尉瞧着此情此景,驻足停下,朗声吼道:“诸位听我一言。”

    人群陷入停滞,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但已然足够了。骁骑校尉跳上一张街边桌案,更显得他身躯巍峨,宛如一尊天神,让众人不禁侧目。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骁骑校尉开口第一句便是,“晋城在,人便在。晋城亡,人亦亡!”

    猜测和谣言得到了印证,众人面上更是露出惊惧神色,人群之中有人开始蠢蠢欲动,想要逃离这是非之地。未等众人还有动作,骁骑校尉再次朗声道:“诸位稍安,我父定能护得诸位周全,势与晋城共存亡!”

    人群之中终于有人出言问道:“据说这李存进号称雄兵万余,就这晋城不过八千的老弱病残,怎能抗之?”

    若是换了平时,骁骑校尉早就一声令下,将此人挥刀砍杀到场,可此时重在民心,日后起事更不能落人口实,便强忍下心中激愤,朗声道:“诸位,彼时阴晋之战,也是以少胜多,如今我等同仇敌忾,怎不能与之一战?”

    人群之中又是一阵骚动,身后一群人浩浩荡荡赶来,竟有数百之众。顾醒等人也混在其中。这群酒楼中的酒客,许是如梦方醒,也顾不上许多,纷纷冲了出来,要为晋城冲锋陷阵。

    而这一出,可就苦了酒楼掌柜。好不容易做一场生意,却被骁骑校尉给带走,那群喝酒没给钱的蛮子,连一句话都没留。掌柜彼时藏在案台之下,抬起两只绿豆大的小眼睛,目露惊恐,却又不敢多言。

    若是误了这大事,恐怕少了几十两银钱是小,要了小命事大。更何况,这些酒客平日里虽不显山不露水,保不齐个中人有的还是那绿林好手和背后捅刀子之人,若是得罪了,此时瞧不出异样,秋后算账那可就是必不可少。

    可掌柜饶是不甘心,连连撺掇着店小二上前拦客,可店小二却是干脆躺在地上装起来死来,仍是掌柜言语咒骂,拳打脚踢,就如死猪一般,纹丝不动。

    掌柜口干舌燥,倒在案台后身心俱疲,一时间缓不过劲来。

    而此时长街上,那一众从酒楼中冲出来的酒客,纷纷接口附和道:“愿决一死战,不死不休!”声浪迭起,宛如惊涛拍岸,声势惊人。

    而那群街坊百姓,闻言似乎也下定了决心,咬咬牙说道:“那需要我等如何做?请校尉大人吩咐!”骁骑校尉闻言一喜,抬手一招,“诸位稍安,各行其是便可,无需多虑,我自会应付。”

    人群逐渐散开,虽

    说心中尚有疑虑,但好在有人出头。就算天塌下来,还有高个顶上,也砸不到他们头上。骁骑校尉抬手一挥,“走!”

    那群酒客便如凯旋的将士,走的那是一个威风凛凛,虎虎生风。浩浩荡荡地向着郡守府走去。顾醒和陈浮生也未有停留,跟着人流朝着前方涌去。而倾城夫人、二丫头、涵姨和易南星,则留在了郡守府,以策万全。

    老黄头本就是个爱凑热闹的主,有了这等好事,又怎会不假意附和?而他似乎还抱有别样的心思,只是并未对顾醒和陈浮生多言罢了。既如此,顾醒和陈浮生也没多问,只是默默跟着,看这群人到底能玩出怎么个花样。

    不多时,这群浩浩荡荡的人流,在两旁百姓的忐忑目光中,来到郡守府门外。骁骑校尉抬手止步,走上台阶朗声道:“诸位在此稍后,我去通报一声,便请诸位入府商议。”

    正当骁骑校尉转身之际,探子又急匆匆赶来,在骁骑校尉耳边说了几句。骁骑校尉面上阴晴不定,自语道:“先礼后兵?”

    说书先生面上一直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此时更是着急忙慌地问道:“如何?可是战事吃紧?”

    声音不大,却在在场众人心中投下了一颗秤砣,让心坠到了水底。骁骑校尉并未瞧向说书先生,而是抱拳朗声道:“烦请诸位先行随我入府,在偏堂大院稍事休息,那李存进只率亲卫两人,准备入城与我父一叙。”

    在场众人闻言无不哗然,有人急忙问道:“可是来劝降的?”

    骁骑校尉却是冷嘲一笑,“自然不是,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若有何情况,请诸位鼎力相助。”

    众人闻言皆是抱拳,齐声道:“愿为晋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整齐划一的语调,让顾醒等人觉着,这是不是早就排练了数遍,就等这么一出?那这一出又是演给谁看的呢?

    未曾多想,郡守府大门应声而开。骁骑校尉率先走了进行,直接向着正堂走去。而说书先生则“当仁不让”,伫立门边当前了接应。开门的仆从迅速退到了一边,看起来对着说书先生极为恭敬。

    这一幕,让顾醒等人对这说书先生的身份,更加好奇起来。只是身外局外人,还是能不惹事,就别惹事,免得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待这郡守府外众人悉数入府,老黄头有意回头望了眼,却没瞧见那仆从有任何离开的意思,跟说书先生一道,就守在门口,似乎在等重要的“客人”。

    老黄头心中疑窦丛生,却被顾醒和陈浮生一左一右拽住往前走,也不挣扎,反倒乐得如此。

    三人走在人群中,听见有人窃窃私语,“听说郡守大人准备跟朝廷撕破脸,是否确有其事啊?”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总归小心为上。还有,这些莫要让外人听了去,不然我等小命不保。”

    “这来的李存进,似乎与洛阳那位不对付,是不是来拉拢郡守大人的啊?”

    “若真是如此,怎会玩这么一处‘蛊惑人心’?别人看不出来,我等还会不知?只是连那条老狗都出动了,恐怕事情不简单啊。”

    “你是说那说书先生?他与这郡守府难道颇有渊源不成?”

    “何止是颇有渊源,他自退出行伍后,便一直藏匿在此。外人不知,我怎会不知道?每每往郡守府送蔬菜瓜果时,还得给他捎上一壶黄酒,从无例外。据传此人与郡守情同手足,还是校尉大人的亚父,你说深不深?”

    这几人夹在人群中,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是热火朝天。顾醒三人则装作无事一般,埋头走路,彼此却用眼神不断交流,皆是默默点头。

    待来到偏堂大院,便有一名仆从模样的中年人走了出来,抬手院门一关。从旁窜出三名年轻仆从,守在门口,皆是恭敬异常。众人瞧见这一出皆是面面相觑,未等开口那中年仆从已率先说道:“诸位莫忧,此处僻静,还请歇息片刻,一会便有人送上吃食,绝不会亏待诸位。”

    人群之中不乏好勇斗狠之辈,闻言冷哼一声,“我等岂会贪图那些吃食?我等想问的是,困在此处,意欲何为?”

    那名中年仆从面露阴狠之色,但稍纵即逝,随即呛声道:“若是想出去,敬请自便。可这郡守府中豢养恶犬,若是咬伤咬死了诸位,还请自担。”说完便闭上了眼睛,坐在一张早已备好的椅凳上,不再过问。

    场中之人明显觉察出不善,却还不能确定此举是为何?难道就将他们困在此处,没有别的意思?

    顾醒一把抓住陈浮生和老黄头,低声说道:“莫不是要让我等当那劳什子死士?”

    老黄头眉头一皱,“由此可能,那该如何是好?浮生啊,可得带我俩出这狼窝才是……”

    陈浮生瞧着这一老一少的表情,简直哭笑不得。顾醒一副老持沉重的样子,端着手沉着脸,心事重重。老黄头却是一脸惊慌,似乎下一刻就要赶往刑场赴死一般,焦灼难安。

    老黄头见陈浮生笑而不语,连声催促道:“怎地,连你也没有办法?”

    陈浮生却是摆摆手,指了指那眯着眼睛的中年仆从,“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静观其变。一定有人按奈不住。再者说,枪打出头鸟,此时若是贸然出手,恐怕成众矢之的。”

    老黄头闻言心中了然,一拍陈浮生肩膀,“我就知道陈小子有办法,那便等上一等又何妨?”

    不再理会老黄头的一惊一乍,陈浮生望向顾醒轻声说道:“等会趁乱,我们就从后翻墙而出,以避人耳目。”顾醒闻言点头,却未多言,只是抬头望向那三名年轻仆从,三人皆是膀大腰圆,绝非那寻常家丁,或许是刻意派驻于此的护从。

    陈浮生也瞧出了端倪,轻声说道:“这三人内劲雄厚,虽不能留下老黄头和我,但要拦住这些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两人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不安,难道接下来会有大事发生?

第四百一十三章 背水一战

    紧闭的门传来重重叩门声,叩在门上,却响在众人心上。一众已入惊弓之鸟的酒客,纷纷抬头望向院门。而那眯着眼打着盹的中年仆从,却是连手都没抬一下,一副置若罔闻的模样。

    三名年轻仆从互望一眼后,一人在前,两人在后,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待打开院门,门口赫然站着那说书先生。只是此时的他,却换了身锦绣华服,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说书先生扫视众人一眼后,不忘撇了眼中年仆从,虽说面有怒色,却并未多言,而是问向开门的年轻仆从,“人都齐了吗?”

    “全都在这里了,不曾遗漏。我等看着,您大可放心。”年轻仆从近乎邀功的说道,谄媚之色显露无疑。

    年中年仆从依旧没有丝毫动静,丝毫已经睡熟,仍是外锣鼓喧天,也没有醒转的道理。说书先生不再理会,抬手一招,面带喜色地说道:“校尉大人派老夫来与诸位说,来人正是李存进,此时已在议事厅,并无恶意,诸位大可放心。”

    “那我等何时能够离开?”这一众酒客又是一阵议论纷纷,其中一人开出了众人最关心的问题。

    说书先生闻言笑容逐渐收敛,面色一沉,厉声道:“可李将军却说,尔等中有他的内应,为表心意,要将此人提出来,以绝后患。”

    此言如弹弓入林,惊起一阵飞鸟,裹挟着阵阵劲风,吹动这竹林沙沙作响。又一阵窃窃私语后,有人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说我们之中出了细作,可有证据?”

    说书先生早已没了那小肚鸡肠的模样,此时笔直地挺着腰杆,目如鹰隼,直透人内心,“我说有就有,还需要什么证据?”

    语调虽平常,可言语之中的威胁已是渐上尘硝,任谁听了,都会特别不舒服。只是这种如吃了过夜的肥肉般的腻味,却只能忍着吞下,此时这众酒客虽是人多势众,却无一人胆敢造次。

    见无人再敢顶撞,说书先生转怒为喜,“这就对了嘛,那几名细作乖乖走出来,免得老夫多费手脚!”

    顾醒等人此时才明白,这一切不过是一出早已算计好的戏码,只不过,要怎么演,全得看郡守府和李存进了。或许两方早已搭上了线,只不过为了掩人耳目,才来了这么一出,做做样子罢了。

    只是事实到底如何,也无需他们费心。只要听从安排便是,若是谁胆敢贸然出手,便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顾醒明显察觉到,这一群人中,有几人蠢蠢欲动。或许郡守府要找的并不是他们,而是另有其人?老黄头歪着头,嘴唇微动,看似毫无表情,却轻声问道:“我们何时后撤?”

    陈浮生用腹语说道:“不急,若真是寻我等,相信也不会般劳心劳力了。”顾醒任有些担忧地问道:“若李存进以此作为筹码,晋城郡守又当如何?”

    陈浮生并未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顾兄,你觉着龙首郡冉郡守如何?”

    “忠义之士,血性之人,不畏强权,爱民如子。陈兄为何有此一问?”顾醒有些诧异地望着陈浮生,不

    知此时问这个所谓何事。

    陈浮生展颜一笑,“冉郡守忠义之士,想来他过命交情的老友,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是吧,顾兄?”

    老黄头却在此时一把捂住两人的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似乎有何异动。半晌过后,说书先生似乎已有些不耐烦,一抬手,两名年轻仆从便将最前面的两名酒客抓了起来,朗声道:“若是不交出细作,就从这两人开刀。”

    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两名仆从手起刀落,干净利落地结果了这两名酒客,往地上那么一扔,刚才还是豪气干云的两人,这下成了刀下亡魂。任谁也不曾想到,这一趟走来,会是这般光景,还有性命之忧。

    剩下酒客陷入一阵慌乱之中,也不知是谁嚎了那么一嗓子,“别废话,咋们冲出去。”

    不呼则已,一呼便百应。一众酒客开始往大门处涌来,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一开始三名仆从还能看看抵挡,可到后来人越聚越多,双拳难敌四手,就算武力再出众,也难逃乱拳打死老师傅的下场。

    刚才老黄头所言,这两人内劲高深,武功高强,只不过是一对一,至多一对五的时候。如此人数差距,纵然有三头六臂,七十二般变化,也难以扭转战局。

    趁着乱局渐起,顾醒三人乘势后撤,翻墙而出。顺着墙根往议事厅方向摸了过去。三人未免目标过大,分散而行。顾醒立于东北角,陈浮生立于西南角。老黄头仗着艺高人胆大,翻身上房顶,悄悄挪开一张瓦片,瞧着厅内的众人。

    此时厅内并无声响,似乎在场之人都在低头饮茶,亦或是谈到关键处,却陷入僵局,并未有一人抢白开口罢了。

    客位左手边坐着的一人,放下茶盏开口道:“不知郡守考虑的如何?若是觉着老夫诚意不够,那尽管开口便是。只要是我李存进能拿出来的,绝不含糊。”

    端坐于正厅主位的郡守,长舒了口气,笑着说道:“不知这柑橘可成熟与否,李将军可知啊?”

    李存进眉头一皱,不知这晋城郡守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却还是陪着笑打了个哈哈,“郡守好雅兴,不知是否想品尝一二?若是想了,大可告诉老夫,三日之内,必送到晋城。”

    郡守摆了摆手,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不了,如今边关战事吃紧,还是别做这劳民伤财的勾当。”

    李存进闻言似有不悦,强压下心中激荡,沉声道:“那刚才所议之事,可口告知啊?”

    郡守却是拍了拍手,便有三名仆从走了进来,端起水壶给三人身前茶盏斟满,便又退了下去。郡守示意三人品尝,还不忘提醒,“回龙最是醇香,快,试试看。”

    瞧着郡守那期盼的目光,李存进只得轻抿了一口,算是承了主人家的情。

    郡守眼中闪过一抹寒芒,随即朝着骁骑校尉使了个眼色,后者放下茶盏,起身抱拳道:“诸位,我还有事,就不多陪了,先行告退。”

    李存进似乎没料到骁骑校尉就这么走了,正要抬手阻拦,却被郡守出言打断,“

    李将军,犬子在场诸事不便,还是你我对谈来的好些。你觉着如何?”

    李存进闻言恍然,朝旁使了个眼色。一名身材婀娜的女子也顺势起身,走了出去。老黄头瞧见那女子,差点没有叫出声,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一手毁了太平客栈的蓝沁。

    只是不知,她为何和出现在这里,还跟李存进格外亲近,难道真是此人早早派来的细作不成?

    门外的顾醒和陈浮生听见有人从厅内走出来,连忙隐去身形,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蓝沁却是几步追上那名骁骑校尉,与其并肩而行。蓝沁身材高挑,落落大方,站在这名骁骑校尉身旁,竟是那般小鸟依人,还有几分可爱。

    只听蓝沁柔声道:“敢问校尉大人尊姓大名,小女子蓝沁,这厢有礼了。”

    骁骑校尉显然对这名女子不甚感兴趣,只是道出三字,“盛北书。”说完便扬长而去,留下蓝沁独自一人,在这风中凌乱。见盛北书走远,蓝沁渐渐收敛了人畜无害的模样,冷声道:“若不是有求于人,又何必低三下四?城外雄兵万余人,还拿不下这区区晋城?”

    说完便朝着另一个方向踱步而去,走的却是随意了些,似乎并没有走远的意思。

    此时厅内两人皆是沉默不语,李存进又喝了一口“回龙茶”,朗声夸赞道:“好茶好茶,盛郡守盛情,老夫实在难以拒绝啊。”

    盛郡守却是满眼堆笑,“如此,还请李将军多留些时日,让必然尽地主之谊才是。”

    李存进却是连连摆手,“不了,我率众来此,并非兵戈相向。孤身前来,足见我的诚意。只不过盛郡守犹豫不决,老夫却没有那么多时间干耗在这里,就此别过。”

    原本以为这一招以退为进能逼的盛郡守就范,可盛郡守却是充耳不闻,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只不过表现的并不明显,只是点头品茶,并未回答。

    李存进心中恼怒已显,站起身来,拂袖而去。盛郡守也随之起身,一副谄媚模样,恭送到了厅外,并言道:“三个时辰内,我会派人书信一封给李将军,届时是战是合,自有分晓。”

    李存进快步走了出去,推开门时手重了些,直撞的纳闷咯吱作响。盛郡守却依旧保持着送别时的模样,只是面容上的笑意渐渐冷却。

    刚才还在大厅外的蓝沁,瞧见李存进无功而返,连忙跟了上去。并未回头,也为察觉到顾醒等人的动静。

    良久后,盛郡守才开口说道:“传骁骑校尉。”

    一名仆从抱拳领命,不多时,骁骑校尉便跟着那名仆从走了回来,只是少了几分从容淡定,多了几分焦虑神色。

    盛郡守轻拍骁骑校尉肩膀,语重心长道:“孩子,一战在所难免了!为父这么做,你不会怪为父吧?”

    “阿耶多虑了,李存进此人狼子野心,如今与后唐分庭抗礼。虽说不上助纣为虐,后唐九五也不算明君,但要让我背弃家国,我却是万万做不到的。”骁骑校尉眼光有些湿润,似乎已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决心……

第四百一十四章 守土一方

    郡守又是一声长叹,“彼时得知龙首内乱时,就已猜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天下大势,已非常理揣度,我等身处乱世之中,又岂能明哲保身啊……”

    骁骑校尉盛北书一掀披风,正色道:“李存进既然敢来,必是做了两手准备。而他撂下那句话,或是为了‘借刀杀人’。那名细作,根本就不存在。”

    “此话怎讲?”盛郡守目中闪过一丝希望,忙不迭地问道。

    盛北书不敢有丝毫隐瞒,端起桌案上尚未放凉的清茶,一饮而尽,才笑着说道:“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据探子回报,多日前据此处五六十里的太平客栈,在一夕之间被夷为平地,便是李存进的手笔。而太平客栈遭逢大难,据说是因为一张图。”

    盛郡守听到此处,已是有些站立不安,来回踱步数次后,才继续问道:“什么图?”

    “不知,当晚情况一片混乱,只知道入客栈之人悉数被坑杀,只有老板娘和少数几名不知身份之人逃了出来。而他们来的恰好是我们晋城。”盛北书眼神决然,并未有任何侥幸,反倒是金光乍现,似乎已待此刻许久。

    盛郡守却是有些担忧,那日龙首郡大乱,他也曾派人前往打探情况,虽说只传回只言片语,但却知晓龙首郡必然付出巨大代价,才在那一场内乱中存活下来。还有冉麒,每每想到,不觉心痛。两人相交多年,又是袍泽兄弟,只可惜天各一方,遭逢大难也不能施以援手。

    经此一役,冉麒也当即揭竿而起。这自然惹恼了后唐国主李存勖,随后之事,不得而知。只是这条从晋城前流淌而过的江河,不复往昔,多了几分黯淡。

    盛郡守不愿去想,他不愿就此背弃曾经无比坚定去拥护的信仰,他也明白冉麒所为,必然是走投无路。如今选择摆在他面前,若是降了,保一夕平安。那之后后唐朝堂问罪,也是死路一条。

    若是不降,能否熬过今夜,都是未知数。他考虑的自然要比骁骑校尉更多,年轻气盛是年轻人的权利,而守土一方才是郡守的责任。

    盛北书瞧见郡守眼中的一抹彷徨,便退后一步,跪地抱拳朗声道:“郡守大人,犹豫必会败北,趁此机会,再来一场‘阴晋之役’又如何?”

    郡守双手负后,背过身去,良久未曾一言。盛北书就这么跪着,没有一丝挪动,也未曾抬头。

    终于,伴随着一声叹息,“罢了……”郡守从怀中摸出一枚虎符,递给盛北书。盛北书双手接过,抬起头颅,目光坚毅,“定不负郡守重托。”说完就起身大跨步离去。

    望着自己儿子离去的背影,盛郡守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跌坐在地。此间无一人,当可泪流满面……

    顾醒悄悄挪到陈浮生身侧,老黄头也从屋顶滑了下来,手脚轻盈,没有弄出一丝响动。三人目光交汇,随即默契点头,朝着刚才偷溜出来的方向奔去。

    待他们再次翻上墙沿,大院内又聚满了神情焦躁的酒客。许是刚才那一场风波,只不过让那三名倒霉的年轻仆从丢了性命,中年仆从和说书先生,具是安然无恙。

    只不过大院之中多了数十名持刀护院,两侧还分列着一队持弩甲士,双方皆是虎视眈眈,却

    不敢再踏出一步。

    大门被人重重推开,骁骑校尉盛北书站在门口,瞧见眼前一幕,不禁皱眉问道:“这可是待客之道?”

    那名昏昏欲睡的中年仆从,闻言一个踉跄,屁颠屁颠地跑到近前谄媚道:“先生前来传话,说有细作。可却无人承认,只得……”

    盛北书抬头望向说书先生,目光中虽有指责之意,却并未开口。反倒是一巴掌扇在中年仆从脸上,朗声喝骂道:“荒唐!还不撤去?要让我亲自动手不成?”

    本已是神经紧张的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搅浑,有些摸不着头脑。顾醒三人趁着这个空档,又悄悄的溜了回去,站在人群之后,静静注视着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果不其然,盛北书抱拳朗声道:“诸位义士,刚才之举,非我之意,还请诸位多多包涵。李存进确已来到府上,与郡守相谈……”

    人群之中又是一阵骚动,“那意思是,我等中间,却有细作不成?”“这等脏水我们可不沾!”“我等来此效命,可不是任人宰割的,是不是啊?”

    众人皆是义愤填膺,言语之中多有不满,甚至还有人挽起袖管,要与中年仆从和说书先生斗上一斗。

    骁骑校尉盛北书抬手安抚道:“诸位!诸位!听我一言,此时李存进率众压境,后唐朝堂置若罔闻,亦然一副坐山观虎斗的姿态,或是想从中渔翁得利。可惜,他们料错了,我等绝不是任人宰割之辈。此时危急存亡之秋,愿诸位与我同仇敌忾,此间之事,我向诸位先行道歉,待一战后,再任由诸位问罪。”

    盛北书将手中虎符高高举起,目光炯炯,言辞恳切,绝无半点虚情假意。那一众酒客瞧见此景,也不再虚张声势,喊打喊杀,纷纷抱拳回礼,朗声道:“愿与校尉通往!”

    盛北书振臂一呼,“好!那诸位随先生先行领取军需,一个时辰后,我等在东城门处汇合,与那贼子,决一死战!”

    “决一死战!”声浪此起彼伏,让刚才积怨在顷刻间烟消云散。而顾醒三人面上具是有难言之色,似乎这一趟归来,不知不觉就上了贼船。此时若是临阵脱逃,已为时晚矣,只能充了步卒,上了战场,再行后话。

    老黄头抬手一边一个揽住两人,悄声道:“无须忧心,老夫征战沙场二十余载,这不过是小场面而已。”

    “若是晋城败了?又当如何?”顾醒不无担忧地问道。

    陈浮生却是目露狡黠,鬼魅一笑,“晋城不会败,盛北书既然敢如此硬碰硬,那必然有万全的把握,否则依照盛郡守的性子,决计不会给出虎符。现在这些人混在军伍之中,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真正的后手,早已布置妥当,只等大战一触即发。”

    老黄头呲牙一笑,“浮生所言,具是老夫所想。”顾醒闻言不禁一翻白眼,不再理会老黄头的自娱自乐。

    盛北书说完便转身离去,没有继续逗留。此时任何耽搁,都会有延误战机之嫌,所以争分夺秒,势在必行。说书先生环视众人,展颜一笑,“诸位随我来,这边请。”

    老黄头垫着脚望向那说书先生,不禁咋舌道:“此人脸皮可不是一般的厚,人前人后不过才半

    晌,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佩服佩服!”

    陈浮生闻言斜眼一笑,“前辈,莫不是遇到知音了?”

    顾醒有些忍俊不禁,强行憋住笑意,却是有些艰难。老黄头并未恼怒,只是借故打趣道:“浮生啊,若要这么说,到了战场上,老夫可就顾不上你咯!”

    陈浮生瞧着老黄头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滑稽模样,连连讨饶道:“前辈莫往心里去,小子玩笑而已。”

    此时众人有序朝着大门走去,三人听见前方有人嘀咕道:“嘿,兄弟,你说胜算几何?是不是让我等去送死的?”

    “这可说不好,但据说骁骑校尉多年前便开始招兵买马,养精蓄锐多年,只是这只神秘之师从不示人,对外也无半点消息,或许来犯之人并不知晓。既然如此,我等不过佯攻,真正围杀还得看他们。”

    “如此说来,晋城已是早有准备?那李存进此次岂非狼入虎口?”

    “话虽如此,但若是真的撕破脸,晋城估计也没好日子过。这些年的太平日子,估计就到头咯。待得胜归来,我请你去醉花樱喝上两杯如何?听说那楼中的小娘子,个个粉嫩俊俏,都能滴出水来……”

    两人越聊越偏,听的顾醒三人面面相觑。这还为上战场便已准备好得胜归来的几人,不知能否活下来……

    …………

    却说李存进拂袖而去,没有过多停留,便在城门处与蓝沁汇合。两人翻身上马,往扎营处疾驰而去,一路无话。待回到扎营处,李存进便立即下令,“起拔,备战!”

    蓝沁有些疑惑不解,“莫非这晋城郡守,这般不识抬举?”

    李存进目光注视着远处荡起的烟尘,冷声道:“他岂非不识抬举,而是不得不这么做。你可知,老夫这一趟,并非只为试探,而是要将晋城彻底拿下!”

    “不是为了兵防军事社稷图?”蓝沁道出诱因,想听李存进点出关键。

    李存进自然知晓蓝沁所想,回头望向这阔别多年的“部下”,朗声笑道:“此图早已是我囊中之物,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何妨?只是这晋城却非拿下不可。来时大哥便已专门嘱咐,若是要牵制洛阳,晋城便不得有失。那老匹夫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就休怪我辣手无情了。”

    蓝沁面容未变,心中却是一阵激荡,“此事原来是李嗣源的注意,既然师出有名,也不怕洛阳那边兴师问罪。”

    兵防渐起,来往穿梭的兵卒不断加固防卫,同时列阵聚集,等待接下来的指令。远处一声烈马嘶鸣,一名探子来到入营处翻身下马,快步跑到两人跟前,抱拳朗声道:“启禀将军,洛阳送来百里加急,让将军过目。”

    李存进歪嘴一笑,“来的好快啊,快快呈上来。”

    那名探子从怀中摸出一个竹筒,递了上去。蓝沁接过竹筒,仔细检查无误后,才交给李存进。李存进扯开竹筒塞子,倒出一封密信,看完后面容阴晴不定,转身快步向着帅帐走去。

    蓝沁快步跟上,忙不迭地问道:“信上何事让主公烦忧?”李存进并未答话,而是快步走入帅帐。蓝沁心中疑虑,也跟了进去……

第四百一十五章 乌合之众

    李存进来到案台前坐定,将那封密信摊在桌案上,用镇纸压住,反复端详片刻后,才朗声笑道:“好你个三哥,五弟受教了。”

    蓝沁一头雾水,却不敢多言,只能静静等待,生怕一言不合,惹恼了这位视人命如草芥的人间“阎罗”。

    李克用麾下十三太保,个个骁勇善战。李嗣源却非嫡出,而是义子,故而未能继承大统。而这李存进,却对此事一直心怀怨恨,他一直跟随李嗣源,对李存勖继位之事早有不满。故而多年随军征战,从未领命回过洛阳。自此兄弟之间,隔阂渐深。

    而这十三人,心思各异,各有派系,固守后唐各处,一直互相窥探,伺机而动。大太保李嗣源,拥兵自重,旗下五太保李存进、六太保李嗣本、七太保李嗣恩、八太保李存璋与之交好,并以他马首是瞻。

    其余几人态度不明,并未站队或是表态。只是对李存勖的政令,颇有微词,却是隐忍不发,一直相安无事。

    此时正值后唐多事之秋,李嗣源此举,便是给李存勖一个下马威,先行拿下晋城,再与你秋后算账。李存勖又怎会不知,只是此时百里加急,快马加鞭送来的密报,竟然全篇无一字提及此间战事,却是话话家常的闲言罢了。

    也难怪李存进会如是说,若是换了旁人,估计便不会放在心上。那密信之上所言,无非是许久未曾谋面,甚是想念。又临近中秋佳节,让李存进给诸位兄弟带句话,注意天凉添衣,若是得闲可回来看看。

    李存进道出那一句后,便不再言语。半晌过后才出声道:“蓝沁,此时距中秋还有多久?”

    蓝沁听来却是一头雾水,此时如此问,似乎有些不妥。但却又不敢不答,心中默算后才抱拳回道:“若是记得不错,应只有不到四十日的光景,便是中秋佳节。”

    李存进闻言沉吟半晌后,一拍桌案,“好你个李存勖,竟如此威胁我!”

    蓝沁不敢抬头,却听见李存进继续说道:“你来瞧瞧这封密信。”蓝沁闻言快步走上前,仔细端详起来,信上写道:“吾弟存进,见信好!多年未见,兄心系难安,恰闻弟途经晋城,特修书一封,聊表寸心。”

    看到此处,并未瞧出任何异样,遂继续看下去,“后唐江山兄一肩扛之,愿存进能共进退,同忧患。嗣源吾兄年年征战,为后唐江山立下汗马功劳,存勖铭感五内。中秋佳节临近,若是无事,存进便与诸位兄弟一道回洛阳一叙,我等兄弟把酒言欢,共享江山繁华,岂不美哉?”

    蓝沁看到此处,已隐隐觉着有些不对,沉吟片刻后,继续读下去,“若是存进在晋城折戟,兄定当不辞辛苦,为存进扬名。若是晋城归于存进,兄亦欢喜。我等相聚之日指日可待,望存进知进退,明分寸,莫做那荒唐之举,让兄忧心。记得,中秋节叙,若是公事繁忙,兄便一一拜访,绝不食言。”

    蓝沁通篇读完,倒吸一口凉气。这全文之中并无一字指摘,字里行间却透着威胁,晋城之意李存勖既已知晓,想必“援军”已在路上。留给李存进的时间,已经不

    多了。

    李存进冷笑三声,双掌拍在桌案,震的兵书笔案阵阵颤抖,“既然留给老夫的时间不多,那便速战速决!”

    蓝沁立即抱拳道:“我愿为先锋,先行探之。”李存进眼神阴郁,却是道出一句,“不必,我亲自去。”

    蓝沁闻言有些失态,却是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快步跟上。李存进来到军帐前,朗声道:“儿郎们,随我出征!”山呼海啸声此起彼伏,声传百里不绝。

    …………

    而另一边,晋城东城门处,盛北书已率众在此,随时准备出征。顾醒三人混在人群中,穿着后唐制式兵服,手持朴刀格盾,一副训练有素的模样。老黄头依旧吊儿郎当,将朴刀挂在腰间,四处乱瞟,似乎并没有将这一场对战放在心上。

    盛北书振臂一呼,“诸位,战事迫在眉睫,李存进率众就再十里之遥,我等该如何做?”

    “决一死战!”众人整齐划一地呼喊声传来,城墙上猎旗飘飘,似乎在为这一队先锋兵送行。盛北书并未道出隐兵所在,更是只字未提。一路行来自此,皆是鼓劲打气,似乎有意让这群人,冲锋陷阵,死而后已。

    老黄头低声说道:“此人精于谋断,我等不过只是佯攻,若是不敌便各自散开,切不可硬拼。”

    顾醒和陈浮生具是点头,当抬起目光望向前方时,盛北书已跨上烈马,扬鞭朝着前方冲去。口中呼喊,“随我来!”

    盛北书又怎会不知,这群乌合之众,只不过是一个幌子,而他真正要做的,是引出李存进的骑兵精锐,再全歼之。两匹快马迅速齐上,两人同时抱拳道:“校尉大人,已安排妥当。”

    盛北书抬手一挥,两人顷刻间在两侧消失,只是溅起了点点烟尘。待顾醒等人所在的兵卒跟上,却似从未出现过。

    十里之遥不过瞬息而至,待这一队不过百人的乌合之众在盛北书统帅下来到战场,李存进已静候多时了。盛北书一勒马缰绳,烈马嘶鸣声在此间回荡。不知为何,李存进将战场选在此处,或许早已打定主意,若是谈不拢,便灭之。

    以逸待劳的一众兵卒瞧见盛北书身后百人,皆是一副慌慌张张,畏畏缩缩的模样,不禁讪笑道:“此等残兵,也配与我等一战?”

    李存进抬手收势,一夹马腹往前走了几步,朗声笑道:“北书,区区百人,也敢如此放肆,不怕有来无回吗?郡守大人是否老糊涂了,竟派自己独子前来送死?”

    盛北书沉声未动,身下烈马却是有些不耐烦,不断打着响鼻,喷着潮湿的鼻息。身后百人却是闻声而动,个个义愤填膺道:“这般瞧不上我等,那等下便要你们好看。”

    “瞧瞧,这群草包说要让我等好看!”李存进并未刻意阻止,反倒嘴角含笑地望着盛北书。

    盛北书勒紧马缰绳,朗声喝道:“众将士听命,散!”

    顾醒三人闻言一愣,好在老黄头对这等兵家行军之言知根知底,立马拽住两

    人便朝着后方跑去。盛北书,调转马头,斥声道:“那就看看谁笑到最后!”说完便扬鞭而去。

    李存进似乎动了肝火,目光一寒,抬手往盛北书方向指去,只说了四个字,“一个不留!”身后传来阵阵马蹄列阵之声,待李存进抬手落下,便是百余轻骑纵马前冲,声势浩大。

    顾醒三人藏在一处草垛后,探头探脑地往了出来,随即又收了回去。老黄头嘴角泛起笑意,幸灾乐祸道:“上钩了!”陈浮生闻言点头,含笑不语。

    顾醒有些不解,连忙追问,“为何?这不是溃逃吗?”

    陈浮生摆手笑道:“非也,兵者,诡道也。看似慌不择路,实则利用地形优势,分散精锐战力,各个击破。若是我等聚集于一处,那便真如他们所说,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不足忌惮。但分散开来,虽然各自为战,但人人皆是一把好手,加上此地起伏不平,深坑低陷较多,还有掩人耳目的草垛溪流,若非身经百战,恐怕难以安心啊。”

    顾醒听的似懂非懂,被老黄头一拍脑袋笑骂道:“瓜怂,安心呆着便是,老夫要出去耍耍。”

    这一巴掌拍的力道不大,却让顾醒瞬间回过神来,刚才那句听来甚是亲切,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记忆深处遥远故乡,似乎人人都通晓个中玄妙。

    未等两人阻拦,老黄头已经从草垛后跳了出去,立刻被一名轻骑盯上,朝着此处冲杀而来。

    要知道后唐轻骑虽为批铁甲,却胜在灵活。而御马之人除手持斩刀外,还善骑射,这与沙陀族密不可分。那名轻骑瞧见一个糟老头子,有些不屑,抓起腿边弓弩,一箭射来。

    老黄头佯装躲闪不及,应声倒地。那名轻骑为取军功,便一夹马腹,冲上来取老黄头的头颅。却不料临近之时,被老黄头一个鹞子翻身跃上马背。烈马惊蹄,开始没命往前冲去。

    拿轻骑兵卒,短暂愣神后便举刀看来,被老黄头轻松躲过。随即一拳打在兵卒胸口。那人只来得及低头看,便两眼一黑,身死此处。

    老黄头将其推落马下,转身勒住马缰绳,朝着两人招呼道:“快,随我来。”

    陈浮生拽起顾醒连忙奔去,却不料一枚冷箭激射而来,差点穿透顾醒肩膀,惊出一身冷汗。三人扭头望去,只瞧见一名女子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三人,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出。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随军冲锋的蓝沁。本该留守大本营的她,却不知为何来到此处,还“恰好”撞见这三人杀人夺马,准备潜逃。

    瞧见三人惊得目瞪口呆,蓝沁笑着问道:“怎么,不欢迎?那便再吃我一箭!”

    说时迟,那时快,蓝沁搭弓便射,只是一箭变为三箭,分别朝着三人射来。老黄头却是不慌,忙着打趣道:“哟,浮生啊,这小妮子都追到这里来了,你不管管?”

    老黄头说完一把抓住箭矢,箭尖离眼睛只有半寸不到的距离。而陈浮生却是左右开弓,替顾醒接下这致命一箭。抬头望向蓝沁,冷声道:“好有脸来找死?”

第四百一十六章 朝颜暮雪

    蓝沁闻言却是笑逐颜开,“怎么,这才不到一日,便想念奴家的紧?陈公子,不知你还是这般猴急之人?”

    老黄头闻言哑然失笑,见过不要脸的,却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陈浮生话都说道这个份上了,那女子竟能面不改色,还不忘挑衅一番。老黄头不禁啧啧称奇道:“顾小子,瞧见没?英俊的男子就容易招惹狂蜂浪蝶,幸好你我都相貌普通,若也是貌若潘安,岂非姑娘都选不过来了吗?”

    顾醒一拍脑袋,简直哭笑不得。这话语中,为何会有一股酸不溜秋的味道,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陈浮生却是没有多余话语,沉声道:“前辈,带顾醒先走,我稍后便到。”老黄头却是打了个哈哈,“无妨,你多耍耍,瞧见那处山脊没?老夫便在那处等你,过时不候哟!”

    说着就朝远处云遮雾绕的山脊指去,顺带将顾醒一把捞上马背,抬手挥鞭,疾奔而去。

    此地仅剩陈浮生和蓝沁两人,那马上女子眼中闪过一丝妩媚,“陈公子,上马来耍耍?”

    陈浮生不怒好笑,连声答道:“好好好,那便承了姑娘的情。”说完便轻点脚下,纵身跃起,朝着蓝沁飞扑而来。见来者不善,蓝沁顺势抽出朴刀挡在身前,还不忘调侃道:“陈公子莫要心急,此等光天化日,奴家害羞嘛……”

    陈浮生声落已至,五指变爪抓在朴刀上嵌出指印,再随手一折,便将百炼成钢的朴刀给硬生生折断。蓝沁心中一惊,一拍马臀。烈马受惊,开始没命地往前狂奔。远远看去,两人似痴男怨女,在马背上痴缠。

    百余轻骑多数已建功,将那些佯装逃命的酒客,斩于马下。而盛北书却是一骑绝尘,早已跑的无影无踪。那些就此被“遗弃”在战场上的酒客,哪里还有闲情逸致,早就吓得魂飞万里,不知所踪了。

    蓝沁所乘烈马跑出约莫半里,不知被是踩到深坑还是被乱石绑了下,只听一声挨骂,前蹄一卷重重摔了下去。马上两人早有察觉,皆是一跃而起,在空中过了三招后,落于烈马两侧,继续对峙。

    蓝沁煞有其事转了转手腕,娇声道:“你弄疼奴家了!”

    陈浮生抬头望了望苍穹,冷哼一声。也不再纠缠,转身便朝着顾醒两人方向疾奔而去。蓝沁没料到陈浮生竟脱身就逃,连忙抓起弩箭,不由分说便朝着快速移动的陈浮生射去。

    在前方疾奔的陈浮生,突然低下头去,一枚箭矢就擦着头发不过寸余飞过。陈浮生扭头望来,眼神中满是寒意。蓝沁气得一跺脚,又连射数箭,似乎想要将陈浮生留下。

    可惜陈浮生身形实在动的太快,数个起落后,彻底消失不见。

    蓝沁正一筹莫展之际,身后传来马蹄之声。她嘴角上翘,反身跃去,再一推将马背上的骑卒推下,一掌拍在马臀上,继续追去。似乎不留下陈浮生,决不罢休。

    而这不过十里的战场上,已是尸横遍野。除了那些酒客外,还有数十名骑卒不知为何倒在血泊中,有三人身形晃动,瞬间消失不见。

    一名髯须大汉斥声道:“没想到赶上了好时候,这群杀红眼的骑卒,真是防不胜防!”

    另一名妩媚女子闻言冷笑道:“趁着城内空虚,此时便是大好时机。”而一直未曾说话,轻轻擦拭刀刃的冷艳女子,却是

    皱眉,“我等能否走出此处,还是两说,不必贴耳去听也知道,晋城伏兵动起来了。”

    这三人不是别人,正是一路尾随而来的忆楚三人。只是事有不凑巧,待三人赶到,两方已开始对垒,却是不觉卷入其中,只能疲于应对。终于,第一轮冲锋告一段落,除了散落满地的尸体外,空气中也泛起一阵血腥。原本宁静的城外,也越发不太平。

    李存进派出的骑卒还在“打扫”战场,说是打扫,不过是对一些尚未毙命的草包补上一刀,好彻底结果了他们的性命。

    可当他们以为就这么结束的时候,突然头顶一暗,两侧齐刷刷射来一阵箭雨,遮天蔽日。这些放松警惕的骑卒,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淋下的箭雨浇了个“透心凉”。

    原来,盛北书一早就做好了谋划,根本没想过让这群人活下来。阵前的那一句句还在耳畔回荡,可这些人却已经听不见了。

    一轮箭雨过后,这方圆五里的郊外再无活物,就连潜藏其中的野狗灰兔,都难逃厄运。战争就是如此,不过是一轮又一轮的前赴后继,待前人死绝,后来者便补上。

    前方探子火速回报,李存进右眼不住掉跳动,不知是否已有准备。听完探子回报,怒喝一声,“盛家小儿,安敢欺我!”

    说着就抓起放在身侧的九斩环魂刀,走出营帐,朗声道:“众将士听令,兵分三路,两侧包夹,其余人等随我直捣黄龙。”

    没有一句废话,李存进似乎已被彻底激怒,再也顾不得隐忍,势必要在日落前攻陷晋城。

    反观盛北书那边,却是一派喜气洋洋。接到探子回报,第一轮攻势已被全线阻击,不觉心中一喜。但随即下令,“不可掉以轻心,两侧弓弩手退回暗处,刀斧手其后策应。李存进必然会两侧包夹,其余人等随我退回城内,只待他兵临城下,便可全歼之。”

    李存进骑马疾冲,却在呼啸风声中逐渐冷静下来。抬手止住前冲,朗声道:“盛北书势必料到我等急火攻心,会包夹而去。此时必然已藏匿身形,待我等兵临城下,再反包而来,便可全歼。若真是如此,此子乃良才也。”

    两旁亲卫闻言漠然,随即问道:“将军,那我等现在该如何是好?”

    李存进朗声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识破轨迹,便将计就计。你二人继续率众从两侧包夹。待临近城门时便转身折返,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我等继续前冲,待临近城门时兵分两路,诱敌现身。”

    两名亲卫领命而去,李存进又是一声大吼,“盛家小儿,拿命来。”

    自然,这一声便是说给敌人听的。只不过这一番布置,势必会传到盛北书耳中,但却不知他在死前,能不能听见。李存进心中思量,不觉喜形于色,快马加鞭朝着前方冲去。

    盛北书率众退回城内,快步走上城头,遥遥望见烟尘四起,不觉皱眉道:“难道李存进识破了我的计谋?若是如此,可要再费一番手脚了。”

    说着便快步走到一名亲卫身侧,附耳说了几句,那人便急匆而去,似乎有要事要办。

    身旁其余兵士皆是面面相觑,不知校尉意欲何为。可瞧着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也不再多问什么,只是默默警戒,等待李存进来犯。

    不多时,李存

    进率军而至,身后带起阵阵烟尘,却是瞧不真切。盛北书朗声笑道:“那箭雨滋味如何啊?李将军,还想不想再试一试?”

    李存进冷哼一声,并未言语,拔出弓弩朝着盛北书面头就是一箭射去。盛北书不躲不闪,抬手接下。往身旁一掷,朗声道:“箭火,起!”

    泼天箭雨倾下而下,李存进暗骂一声“直娘贼”,便抬手示意众人散开,但饶是如此,仍有几人未等躲过,翻身摔下马背。众人武功内劲皆不弱,却不敌这万箭齐发声势惊人。

    李存进见盛北书又要抬臂挥下,连忙斥声道:“盛家小儿,就这点本事?”

    此时城墙背面,步阶上的士卒在安静的等待着,虽然拥挤但不失整齐。甲胄如墨,在渐起的尘硝中时隐时现。长戟如林,毫不动摇视死如归的决心。他们在等待着城头校尉的一声令下,便出城破敌。

    盛北书为逞口舌之快,却是再次将手臂高高举起,还未落下。李存进便调转马头,扬长而去。可盛北书又怎会给他这样的机会,抓起号角便吹了起来。可半晌过后,李存进已跑得无影无踪,但两侧伏兵却并未有一人出现。

    正在此时,李存进的笑声从远处传来,格外刺耳。手中还提着一名兵卒的头颅,跑到城下,“你找的是不是他?”

    盛北书嘴角微颤,却是一时说不出话来。难道刚才的安排被人识破,两侧伏兵已被全歼?

    没有片刻停留,李存进又向前一步,下马踩在那颗头颅之上,“盛北书,老夫最后问你一句,降还是不降?”

    盛北书身边众人齐刷刷投来询问的目光,刚才那名兵卒,正是他们中的一员,是他们的袍泽兄弟。知道如今,他只剩下头颅,却连身躯都找不到,连做鬼的资格都没有。

    盛北书激愤难消,发出一声暴喝,“不!降!给我杀!”

    漫天箭雨再次袭来,有了之前的经验,李存进身后扛盾兵卒立即冲上前,挡住这泼天箭雨。天际似乎也在这一刻被怒火染红,本是火红的太阳,开始渐渐淡去光华,慢慢朝着山峦处沉下去。

    箭雨过后,李存进举刀前冲,晋城大门应声而开,冲出一队队持长戟的兵士,朝着来犯敌人对冲而来。随着手起刀落的破空声入耳,鲜血瞬间染红了城门前的大地。

    盛北书当仁不让,也从城头疾冲而下。一刀砍掉一名不知死活想要建功立业兵卒的头颅,一脚踹翻尸体左右望去。左面袍泽右肩上已被划拉出一道血痕,却用不熟练的左手死命抓着,面目狰狞。而右面不过十八的年轻兵卒,瞪着充血的双眼,嗷嗷叫着,却来不及擦掉嘴角渗出的鲜血。

    盛北书来不及擦拭脸颊上的血水,甚至来不及抬头看看将落的夕阳,便再一次冲入人流之中。可怜晋城河边骨,曾是春闺梦里人。他身后还有数万百姓,正在看着他们厮杀,若是败了,那便真的无法重来了。

    李存进在不远处挥砍着来犯的晋城兵卒,鲜血喷溅,可眼神中却没有一丝怜悯。他早已见惯了这些血腥,已是一副铁石心肠。他嘴角泛起笑意,一脚踢在兵卒胸口,再手起刀落。还不忘指着盛北书,带着挑衅的意味。

    盛北书极力前冲,一路砍杀,寒光一闪,一刀一刀的砍出一片血路。那一瞬间,那双曾经凝望着天空的清澈双眸,只余下仇恨……

第四百一十七章 喜从悲来

    直到这一刻,盛北书也未曾想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难道真是那混在酒客中的细作,暗中通风报信,才让小山子无辜枉死?

    刚才站在城头,附耳言语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战情不容片刻耽搁,却还是留出片刻叮嘱了几句,“速去速回,莫要让大娘担心。你家只剩下一根独苗,若是有了闪失,我可担当不起。”

    小山子走时才讪笑道:“校尉大人如此瞻前顾后,岂非贻笑大方?”

    盛北书恍惚间记起刚才自己无心的那一句,“真不该送你去读那劳什子私塾,跟那些摇头晃脑的学究们,读了一箩筐狗屁文章,快滚吧……”

    小山子走了,走的极快,不过十八的他,身形矫健,步履如飞,已是先锋营的一把好手。再加上校尉大人的关系,往后必然青云直上,在晋城驻军中谋得一官半职,有何难事?

    只可惜,这一走,便回不了头了……

    风声鹤唳,揪住了人心中最软弱的地方。轻轻一碰,那喷涌而出的鲜血,便让本该冷却的血液,再次沸腾。盛北书踩着不知名的尸体,脚下是被滚烫鲜血浸透的土地,就这么举刀向着李存进冲杀而来。

    一人血气方刚,通晓谋略,却未多经历沙场洗礼,稍显稚嫩。而另一人饱经风霜,厉兵秣马,也曾马革裹体,孤身一人浴血奋战。只是曾经的理想,在猎猎黄沙中逐渐消磨殆尽,只剩下对未来无望的唾弃和悲壮。

    刀锋在下一刻交织在一起,奏响这场对垒中最“宏大的舞曲”。金戈交织下闪耀这点点火花,在两人之间跳跃。李存进跨步向前疾冲,将盛北书逼退。盛北书连退数十步后稳住身形,手中朴刀绕腕一转,斜着劈向李存进肩膀。

    李存进左脚往后一踏,九环大刀刀刃迎上,又是一次捉对厮杀,两人互退两步,将不开眼的兵卒斩杀当场。

    城下的厮杀还在继续,李存进犹敢不妙,本该驰援的刀斧手却迟迟未归。同样心中忐忑的盛北书,也不时左右望去,此时的他们已是岌岌可危。

    李存进没有多余言语,一步跨出五六尺距离,双手握住刀柄,猛烈挥砍向盛北书。这落霞十八式,已许久不曾用出。并非他疏于武道,而是不屑。这些年戎马生涯,马背之上多于脚下行走,早已习惯了纵马前冲,杀人千里。已经快记不得上一次与人捉对厮杀的场景。

    心中却还残余着那年尚未出汴梁时,与李嗣源过手对招的酣畅淋漓。只是一席江湖远,何人忆知秋。忘记的终究要忘记,放下的始终会放下。晋城近在眼前,拿下便能为大哥在下一城,颠覆后唐江山,指日可待。

    李存进暴喝一声,平地跃起三尺之高,手中九环刀重重砍下。盛北书双臂架刀格挡,竟被深深压入泥土之中,刀背击打在肩,隐隐有殷红渗出。

    苍穹中的烈阳已迟暮,而他等待的归人,始终未来……

    两相对峙的片刻功夫,双方身后又涌来数名想趁机谋取军功的兵卒,只是这些年轻人,并不知晓,在高

    手过招的毫厘之间,便是生死一线。盛北书顺势后仰而去,抬脚踢起一团才被鲜血浸透的泥土,反手一斩,单手撑地稳住身形,朝着左侧山脊奔去。

    李存进一击得手,却被这下三滥的手段所扰,心中激愤自不必说。只是身在战场,自然兵不厌诈,无所不用其极的道理,没人不懂。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的李存进,九环刀拖拽在地,一步杀一人,向着盛北书逃跑的方向奔去。

    李存进并不急于攻城,既然主将已逃,那胜负之数已成定局。他要砍下这嚣张气焰小儿的头颅,丢到他老爹面前,以此泄愤。刚才给了晋城投降的机会,可郡守却不珍惜,如今只能哭嚎求饶,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李存进如是想着,没再回头瞧上一眼,只是盯着盛北书,看着他一瘸一拐的挪动,甚是可笑。但殊不知,盛北书此举,乃是调虎离山。刚才本意退回城内固守的他,恍然瞧见左侧山脊有一抹光亮照来,虽不知是何人所为,但似乎有意引他前往。

    此时双方大战正酣,若是退守必让士气一蹶不振,不如先行遁走,转移视线,以谋后路。他虽不知父亲有无后手,但瞧见此时双方皆无一人驰援,心中多少有了些盘算。

    身后李存进步步逼近,还不忘冷嘲热讽,“盛家小儿,老夫劝你快快投降,别做那垂死挣扎。”盛北书充耳不闻,脚步不觉加快了几分。

    当盛北书来到一处缓坡时,回头鄙夷地望了一眼,随即朗声笑道:“这里便是你的葬身之地。”说完便翻身滚下缓坡,消失不见。李存进心中一阵嘀咕,却没有后退之意,仗着多年杀伐征战积累的经验,怎会被这黄口小儿三言两语给唬住?

    话虽如此,李存进任是环视四周,只瞧见夜风卷起荒草状若波涛汹涌,却不见一兵一卒,一弓一箭。当他站上缓坡朝着坡向望去,并未瞧见盛北书的身影,可当他再抬头时,才瞧见那盛家小儿正坐在对面草坡上,遥遥望着他。

    原来这处缓坡是一处凹陷,借着向下的冲劲,便能快速冲上对面的缓坡。就再李存进提刀欲跟的时候,那一抹刺眼的闪光再次照射而来,李存进心中一惊,下意识低头。只听嗖的一声,一枚被夕阳余晖包裹的箭矢,不知从何处激射而来,若是躲闪不及,便是要了他的性命。

    未等李存进起身,盛北书身后赫然出现数十名弓弩手,还有数十刀斧手凭空出现。面对这等悬殊,任他身经百战,也只能束手就擒。

    可他李存进,何时有过这般狼狈。随即心思一动,朝着后方望去,算着距离,拔腿就跑。

    盛北书并未追赶,而是回头问道:“刚才出了何事,为何只剩你们几人?”

    那一众兵卒,闻言再也绷不住,眼角渗出点点泪光,混杂着血污顺着脸颊滑落。盛北书有些感慨,叹息一声,“看来还是棋差一招啊。尔等速速驰援城下,我去去就来。”

    盛北书没有再犹豫,起身快步向着闪光处走去,约莫百步后,便瞧见三人坐在马背之上,其中一名男子,貌若桃花,身前还绑缚着一名

    娇艳欲滴的女子。只是女子此刻被塞住了嘴,说不出话来。

    瞧见来人,女子下意识撇过脸去,不愿望来。三人之中皮肤黝黑,身形健硕的男子翻身下马,抱拳朗声道:“小子顾醒,拜见校尉大人。”

    盛北书一脸疑惑,“你我可曾见过?”

    顾醒展颜一笑,“未曾,彼时龙首郡时,曾听冉郡守提起,种种事迹,仍在心中。”当然,冉郡守不会将晋城之事说予顾醒,这些都是之后与老黄头闲聊中听来的。

    听闻顾醒提到“冉郡守”,又瞧见三人擒下随着李存进一道登门的蓝沁,盛北书虽有狐疑,却还是抱拳回礼,“原来是家父故人的朋友,失敬失敬。不知三人此行,所谓何事?”

    马上年纪最长的老头似乎有些受不了两人客套寒暄,也翻身下马展颜一笑,露出满口黄牙说道:“没有别的事情,做一桩交易。”

    盛北书闻言连忙后退两步,稳住身形的同时慢慢将手按在刀柄上,冷声问道:“尔等也是来截杀我的?”

    老黄头却没有丝毫废话,身形一闪来到盛北书身前,一把按在他手腕上,口中一股子老烟叶的味道喷了校尉大人一脸,“校尉大人多虑了,我等不过是要帮晋城退敌,然后求一件东西。”

    盛北书被这老头制住,却是面不改色,闻言没有丝毫耽搁,连忙问道:“何物?”这一次,乃是依旧端坐在马背上,带着淡淡笑意的美男子开口说道:“要晋城驻军半块虎符!”

    老黄头手上一松,往后退了一步,笑盈盈地望着他。那名黝黑少年双臂环胸,也无丝毫动作。而那骑在马背上的貌美男子,却是继续说道:“校尉大人放心,这不过是一件信物,我等用完,自会双手奉还。”

    而那被绑缚的蓝沁,听闻此言,开始拼命挣扎起来,似乎想要阻止盛北书。可当盛北书回望晋城方向,已是硝烟四起,喊杀声此起彼伏时,便不再犹豫,斩钉截铁道:“如何退敌?”

    三人闻言皆是露出欣慰笑容,似乎早已算到校尉大人会同意此事。这次还是那老头开口,“老夫去去就来。”说完便纵身一跃,脚下踩在荒草之上,向着城门处奔去。

    不过半晌光景,便听见有人嘶吼之声,随即传来,“不好了,李将军被人生擒,快跑啊!”话音坠地,又传来欢呼声,似乎是从城门处传来。

    未等盛北书回过神来,只觉眼前一阵劲风吹过,便瞧见老头像拎着小鸡仔一样,将那不可一世的李将军给抓了回来。

    李存进在老头手上不敢有丝毫挣扎,整个人像漏了气的羊皮囊子,虽是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当他看清眼前几人时,那表情从惊愕道愤怒,从愤怒到悲怆,又从悲怆道无可奈何,实在精彩至极。老黄头拍了拍李存进的面颊,轻笑着说道:“怎么样,校尉大人,可见识了老夫的雷霆手段?”

    盛北书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的这一跑,竟能跑出一趟做梦都梦不到的胜利。

第四百一十八章 权宜之谋

    老黄头将李存进往地上一扔,抬脚踩在他身上,继续说道:“校尉大人,可要说话算话哟……”

    李存进怎会甘心被人踩在脚下,自己半生戎马,却不曾想在这小小晋城处吃瘪。若是日后传出去,岂非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当李存进抬头瞧见被五花大绑的蓝沁时,心中泛起了一丝嘀咕,“怎么这小妮子不过一个多时辰,就被人绑了去,难道陈浮生等人一直混在军中?”

    老黄头似乎有些不耐烦,在盛北书面前打了数个响指,才将盛北书从震惊中拽了回来。校尉大人稳住心神,颤声道:“此人,该如何处置?”

    老黄头闻言一笑,抬脚踹在李存进腰腹,咒骂道:“后唐如今乌烟瘴气,全是这等祸害干的蠢事,此人留不得,杀了便是。”

    李存进终于按奈不住,急声呼道:“浮生贤侄,救我!”

    盛北书闻言抬头望去,瞧见原本骑在马上的貌美男子不知何时已翻身下马,走到李存进身侧,示意老头抬脚,蹲下身轻声道:“叔父勿忧,侄儿这就给你松绑。”

    可不曾想,还在马背之上的蓝沁不知何时吐出了口中布条,急切说道:“主公小心!”

    李存进连忙侧身一滚,陈浮生手上果然多出了一柄短刃,并未刺到李存进的身体,却让他惊出了一声冷汗。陈浮生一击未能得手,却并未再接再厉,反倒起身将短刃抛给顾醒,轻笑着说道:“校尉大人,此人虽是无恶不作,但说到底还是我家叔父,小子实在下不去手。不如这样,我们交易过后,此人交由我等处置,保证此人绝不会再出现晋城三十里内,如何?”

    盛北书权衡利弊后,从怀中摸出虎符,双手用力掰成两半,一半抛给陈浮生,冷声道:“虽不知你们之间有何瓜葛,但退敌却是事实。只是这半块虎符并无他用,若是日后送回,还请说明来意,以免伤了和气。”

    陈浮生笑着将虎符拿着手上,他手上这块,乃是虎头部分,把玩片刻后,又从怀中摸出一张地图将虎符放入其中包裹起来,再揣入怀中贴身收好。做完这一切后,陈浮生这才抱拳笑道:“那便承了校尉大人的情了。”

    盛北书刚才匆匆瞥见那张地图,犹记起说书先生曾提到的图,心中咯噔一跳,却没有将到嘴边的话说出口,只是默默点头。顾醒此时已将一匹战马牵了过来,将缰绳塞进校尉大人手中,退后一步抱拳行礼。

    盛北书翻身上马,意味深长地望了几人一眼,随即纵马扬长而去。

    此时这片荒草丛生的土地上,只剩下彼时“猫捉老鼠”的几人,只是此时此刻,两拨人身份互换,说来也是让人唏嘘。陈浮生瞧着地上的两人,一脸鄙夷,“李存进,我念你与我父旧识,对你百般客气,可你为何用假图栽赃嫁祸与我?殊不知此举将让我乃至落日峰,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陈浮生口中所言,已是他极力压制心性后说出的言语,刚才出刀时,却有一刀刺杀此人的冲动。但想到今后后唐再无容身之所,才打消了这冲动念头。

    李存进闻言不怒反笑,似乎此时掌控局势的并非陈

    浮生而是他,“浮生小儿,你与你那死鬼老爹一个德性,都是不开窍的主。当年陈延山若是能听我一句劝,又何至于落得那般凄惨下场?守着那可笑的家国情怀,实在是贻笑大方!”

    “啪”的一声脆响,一巴掌扇在了李存进脸上。可出手之人并非陈浮生,而是老黄头。老头本是无意插手这等事,可听见此人将家国情怀贬低的一文不值,实在忍不住出手教训。

    李存进被这一巴掌扇的满嘴是血,却用恶狠狠地眼光注视着眼前之人,看了半晌后艰难开口道:“你是,你是黄万里!”

    老黄头冷哼一声,算是承认了。李存进此时突然朗声大笑道:“天亡我也,竟能在此处撞见昔日漠北掌旗参将,实在是三生有幸啊。”

    这“掌旗参将”,绝非寻常之人能够一肩抗之,也绝非寻常兵卒当得。那是身经百战的老卒中,再经过千挑万选,才能选出的一位。此人心智坚定,武功内劲皆要不弱,还需跟随队伍前行,护旗不坠,可见其重要,和身在其位即将面临的危险。

    老黄头将此人道出了往日秘闻,不由得眉头一皱,冷声道:“李存进,你还知道什么,今日便全都抖出来,若是少说一个字,我便捅你一刀,意下如何啊?”

    李存进却是报以冷笑,“没想到黄参将竟然沦落到这般田地,往昔荣光一朝丧。”

    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声起,李存进另一边面颊也开始高高隆起。原本两颊无肉的干瘦容貌,被这两巴掌带起,看来竟是有些“憨态可掬”。老黄头蹲身前倾,呛声道:“老夫如何,需要你这贼子过问?”

    李存进此时两眼冒金星,却依旧没有半点颓然神色,对老黄头所言嗤之以鼻,“尔等如今流窜江湖,已是过街老鼠,还望向做那轰动天下的大事,与那痴人说梦何异?陈浮生要来半块虎符,不过求得晋城出入平安,可晋城之后三城五路,又拿什么去闯?”

    当老黄头准备再次赏李存进一记耳光的时候,却被陈浮生抬手抓住,摇头道:“不可,时不可待,还是速速离去,莫要与这厮纠缠。”

    李存进冷冷瞧着几人,目光之中恨意展露无遗。顾醒闻言连忙劝阻,“放过他们,无异于放虎归山,当真要这么做?”

    陈浮生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到的茅草碎屑,苦笑着说道:“非我所愿,非我所能。”说完便一个健步走到马旁,翻身而上,抬手伸向顾醒,“顾兄,无需犹豫,快走!”

    老黄头似以察觉不妙,也翻身上马,回头漠然地望了一眼后,扬鞭而去。

    三人两马一路疾驰向已是伤痕累累的晋城,此时城下还有几人正在打扫战场,散落在地的尸体被堆积在一起。此时的他们早已分不清敌我,只是一具具失去灵魂的逝者,遗留在世间唯一的证据。

    经此一役,晋城守军已是风声鹤唳。瞧见三人策马而来,连忙上前阻拦。不曾想陈浮生从怀中摸出虎符,只露出虎头朗声道:“我乃晋城策马校尉,谁敢阻拦?”

    这些底层兵卒哪有人见过百夫长以上的大官,此时被陈浮生一嗓子唬住,连

    忙让出一条道来。

    待三人入城,便马不停蹄地来到酒楼,瞧见倾城夫人几人还在此间,这才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天色渐晚,陈浮生却是催促着几人赶紧离开,焦虑之情溢于言表。

    顾醒等人虽不解其意,却没有任何迟疑。叫了两笼包子和一斤熟牛肉,由女子乘马,顺着西门纵马而出。

    众人跑出约莫五六里,天色已渐渐暗淡下来,此时陈浮生才拍着胸口暗道一声“幸好”,示意众人可以休息片刻。

    老黄头从刚才入城到现在就一直憋着一股气,似有千言万语,却无人说。易南星不知几人究竟经历了什么,可瞧着陈浮生三人如此狼狈,也知道事情并不顺利。

    陈浮生靠着一颗大树坐下,要来一个水囊狠狠灌了几口,这才抬袖擦了擦,笑着说道:“幸好跑的快,捡回一条命。”

    老黄头却是疑惑不解,“陈小子,你不是要了半块虎符吗?有了它难道还不能成事?”

    陈浮生却是抬手示意众人围过来,轻笑着问道:“诸位可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二丫头所学皆从那名郡守夫人处所得,知晓的并不多,却足够用。此时听来立马接腔道:“我知道,我知道。意思就是为人者,宁做玉器被打碎,也不做瓦器而保全自己。寓意宁愿为正义事业牺牲,不愿丧失气节,苟且偷生,此言出自《北齐书·元景安传》。”

    陈浮生闻言竖起大拇指,“所言甚是,可此时说来,却并非这层含义。”老黄头闻言摸出烟杆在手背手敲了敲,“陈小子是想说,这半块虎符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倾城夫人更是惊得张大了嘴巴,“陈浮生,你究竟干了什么?”

    陈浮生却是无奈一摊手,“没什么,找晋城守军要了半块虎符而已。只是这半块虎符,接下来可就有数不清的麻烦事等着咋们了。”

    顾醒却不合时宜地岔开话题道:“相比起这虎符,我倒是更想知道,为何要放过李存进这厮?”

    老黄头起身走向来路,吧唧吧唧抽起了旱烟。涵姨带着二丫头和魏无忌走向远处。倾城夫人也识趣的朝着易南星和易别使了个眼色,三人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此时仅余下顾醒和陈浮生两人,畅所欲言。

    陈浮生沉吟半晌后,才抬起有些沉重的脑袋漠然道:“不是不想杀,是不能杀!”

    顾醒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衫,怒色道:“他与你父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你却这样轻易放过,难道要让九泉之人不能安息吗?”

    陈浮生双手微颤,双唇蠕动,极力保持着情绪的克制,声调却低沉了许多,“若是刚才动手,我等一个都跑不了。”

    老黄头此时转过身,慢慢悠悠地踱步而回,“顾小子,浮生说的是。刚才周边已被重兵把守,还有三名武力不弱之人蠢蠢欲动,若是真的下了狠手,恐怕箭雨便会铺天而至,将我等射杀当场,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顾醒眼中闪出一抹疑惑,这才回过神来。原来刚才闪耀的光芒,是箭矢头前的点点反光……

第四百一十九章 人言可畏

    顾醒似乎有些犹豫,又望向老黄头和陈浮生,追问道:“当真一点胜算都没有?”

    老黄头长叹一声,“没有!一点都没有!”

    “那老黄头你又是如何将李存进从万军丛中擒下带来此处的呢?”顾醒仍旧不依不饶,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不如索性打破砂锅问到底。

    陈浮生闻言起身,伸了个懒腰,“顾兄有所不知,前辈刚才一去时,城下残兵不过数十人,又有何难处呢?”

    “数十人?”顾醒彻底傻眼,瞪大了眼睛望向老黄头。老黄头收回烟杆,耸耸肩,“老夫可不是仙人,哪里会那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勾当,岂非太瞧得起老夫了?”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似乎此事非常值得一乐。

    陈浮生未等顾醒开口,便接着说道:“事情是这样的,刚才我借用蓝沁的头花,将盛北书吸引而来,原本只是想骗取他半块虎符。只是没想到,他身后还跟了一位不速之客。既如此,我便将计就计,请前辈顺手捞来此人,加大筹码,暂时麻痹盛北书。”

    听到此处,老黄头快步走到顾醒身边,一把揽过顾醒已有些宽阔的肩膀笑着说道:“自然是顺便咯……”

    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并非惺惺相惜,而是一副狼狈为奸的模样。顾醒不由得恼怒道:“接下来又当如何?”

    陈浮生也上前搭肩,有些无奈地笑道:“却不曾想,这盛北书这般好骗,此时恐怕已是回过神来。如今只有半块虎符,虽不至于失了兵权,但此事若被李存进大做文章,晋城难安。”

    “那你为何非要那半块虎符?”这一次急言的却是倾城夫人。此时她已挣脱易南星和易别两人的拖拽,跑了过来,有些不悦地问道。

    “若非如此,怎能护得你们平安?接下来的三城,又如何过得去?”陈浮生言罢,眼神中多了几分落寞。

    顾醒似乎有些明了其中深意,便顺着这层继续抽丝剥茧,“陈兄是故意将这件事卖给李存进,所有才当着他的面做的?”

    “我承认其中有赌的意思,可没想到盛北书却是毫不迟疑,这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陈浮生没有否认,而是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此时易南星和易别也走了过来,彼时太平客栈店小二,此时的易别脑子本就活络,听完几人言语后,便也琢磨出其中滋味,“按照陈兄所言,李存进必然会将此事散播出去,而晋城吃了哑巴亏,势必不会承认,还会反咬一口。而洛阳就会在此时站出来调停,对李存进敲打一番,让李嗣源原本的计划,只能推后再议了。”

    陈浮生拍着手望向易别,连呼精彩,“易兄所言,头头是道。可还说漏了一点。那便是我手中有此虎符,晋城盛家父子,必然不会落井下石,我等之后的路,会走的顺畅些。”

    顾醒终于理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才叹一声,“还是陈兄考虑周全,刚才一腔怒火,让陈兄和诸位见笑了。”

    老黄头破天荒的没有加以调侃,而是语重心长地说道:“浮生智谋

    ,天下前三甲。而你,却肩负着更为重要的使命。只是使命为何,需要你自己慢慢琢磨参透。今后有浮生在旁提点,想来会进步神速。事不宜迟,我等即可出发,前往淬鸦谷。若是晚了,误了寒鸦老人生辰,那麻烦可就大了。”

    众人闻言哄然大笑,这笑声中或许还有些许无奈,但总归这几日来的诸多烦心事都被抛诸脑后,只需快快到达淬鸦谷,医治好陈浮生的旧疾,恢复顾醒的武功,便是皆大欢喜。

    这不过还有不到七日的脚程,自然众人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畅快。想到事情终究能够圆满,便有了期盼……

    却说顾醒等人走后,李存进慢慢从荒草上站了起来,来不及揉被老黄头打肿的脸颊,只是目露凶光的望着晋城方向。他怎么也没想到,算无遗策的他,竟能被盛家小儿摆上一道。

    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陈浮生三人,居然也参合其中,似乎还为这场攻防战,贡献了不少力量。

    远处马蹄声疾驰而来,没有溅起烟尘,却带起了近秋的泥土。蓝沁此时已挣开了束缚,迅速起身走到李存进身边,来不及拍掉身上沾满的泥土,警惕地打量着此时赶来的“不速之客”。

    来人身影渐渐清晰,其中当先一骑竟是那领兵压阵的亲卫。亲卫瞧见狼狈两人,不敢怠慢,翻身下马跪倒在地,颤声道:“属下来迟,望将军恕罪。”

    李存进素来以心狠手辣著称,却也有着“笑里藏刀”的美名。此时瞧着这名亲卫更是满腔怒火,却没有立即出手杀人,而是耐着性子等大部队来到近前,才艰难出声,“回营!”

    亲卫哪敢在乘马,屁颠屁颠跟着李存进身后,向着营帐走去,不知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

    回到扎营所在的主营,李存进才差人端来一盆热水,将头整个迈入其中,半晌后抬起头来,脸上的血瘀已散去大半。蓝沁一直候在身侧,不敢有半点逾越。待李存进收拾妥帖,才扭头望向蓝沁问道:“为何失手被擒?”

    蓝沁闻声跪地,“属下本是去夺回兵防军事社稷图,却不料被三名贼人摆了一道,这才失手被擒。”

    “那你说说,三人之中,谁武力内劲修为最高?”李存进似乎来了兴致,或许是为判别真假,便接着问道。

    蓝沁不敢怠慢,忙不迭地说道:“那貌不惊人的老头,一一脚踏入天人境,内劲深不可测。而陈浮生,已有七阶上品的实力,假以时日,必成大患。最后一名其貌不扬的黑小子,却无内劲在身,武功路数平平无奇,却不知此人是何来路,两人皆是护着他。”

    说完这一切,蓝沁便闭嘴不言,听候李存进差遣。李存进抬手拖住腮帮子,沉吟了片刻后继续说道:“那小子姓顾……莫非是洛阳顾闫勋的后人!”原本自语的李存进,突然朗声叫了起来,脸颊因为抽动剧烈又开始吃痛。可他确实丝毫不在意,似乎捡到了宝。

    蓝沁疑惑问道:“此人有何用处?”

    李存进摆手笑了笑,似乎已将刚才的不快抛诸脑后,“你可知那漠北守

    将顾闫勋?”

    “主公说的可是那因功高盖主,被满门尽灭的顾闫勋?”蓝沁虽有疑虑,却还是出言问道。她虽不知李存进打着什么主意,但看来此时重心已开始像那黑小子偏移去了。

    李存进快步走上案台,抓起一只毛笔蘸了蘸墨汁,也顾不上许多,快速写下几个字,在末尾处又加上了一方私章。似乎嫌干的不够快,又拿起使劲吹了吹,这才小心翼翼叠好放入一旁早已准备好的竹筒里封好,抛给蓝沁道:“你走上一趟,将这封密信送到洛阳,相信三哥瞧见,一定会喜欢的。”

    蓝沁接过竹筒,却不敢多问,只是默默退到一旁。李存进见蓝沁没有动身,这才笑着解释道:“无妨,你拿着我的令牌,就说是五太保遣你来的便是。”说着便将一块令牌抛给她。蓝沁接过令牌,抱拳转身快步离去。

    待蓝沁走后,李存进才自语道:“既然三哥想要参和进来,小弟也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的来,还助你一臂之力。”

    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拍了拍手掌,军帐外有一名兵卒走了进来,李存进又提笔写下几字,只是这次却用不常见的蜡封盖好,递给兵卒沉声道:“务必在三日内送到大太保手上,不得有误。”那名兵卒抱拳快步离去,不敢有丝毫怠慢。

    李存进此时默念道:“晋城未能拿下,只能从长再议。不过这封密信,也足够将功补过了。此时还是稳上一稳,将虎符之事抖出去再说。就算晋城盛家父子反驳,也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说完朗声道:“来人。”李存进将这些话让那名兵卒原封不动的记下,并张贴告示,说晋城骁骑校尉轻易将半块虎符送与顾府余孽,意图谋反。兵卒领命而去,李存进嘴角浮现出一抹渗人的寒意,似乎在等待着接下来的好戏。

    另一边,晋城郡守府内。盛郡守正气得直跳脚,连骂“糊涂”。而他身侧站着还未卸下盔甲的盛北书,正低着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痴儿啊,你怎么知道,那三人跟李存进不是一伙的?若是李存进拿此事做文章,你看洛阳是信他还是信你?”

    盛北书正欲辩解,却被盛郡守抬手打断,“无妨,事已至此,我等先下手为强。你且放出话去,说李存进抢夺虎符被你拦下,只带走半块,站了理,一切就任由他说的天花乱坠,也不会动摇晋城分毫。而且,洛阳还会派人前来调停,可保一时平安。”

    盛北书闻言,脸上渐渐浮现喜色,连声笑道:“孩儿领命,这就去办!”盛郡守摆摆手,示意他快步,便转身走到桌案旁,不再言语了。

    此时晋城内却并未收到太多影响,嬉戏的孩童还在追逐打闹,殊不知刚才就差那么一丁点,就破城丢命。不知谁家小姐,虚掩着窗扉轻轻哼唱起来,“人人皆言春日好,春日上阳梢。喜鹊枝头喳喳叫,孩童道旁嬉戏忙。可我却道秋日好,晴空碧波万里阔,直言此情纵九霄。”

    这首算不得诗词的雅言,若是被盛北书听见,不知又会作何感想呢?是欢喜,还是叹气,亦或是忧心那惶惶不可终日的将来……

第四百二十章 三日必死

    只道是这一门之隔,却心念不同。纵然城破山河碎,与那百姓而言,不过是又换了一方守土之人罢了,哪来的劳什子家国情怀。这纷乱的世间,但求的一夕安稳不足矣,又何来奢求呢?

    长街上响起马蹄疾驰之声,那还陶醉在自己婉转唱腔中的小娘子,下意识抽回了木栏,却不放下扉窗,而是透着缝隙悄悄看去。那一骑飞驰而过,长街两侧行人三三两两,踩着夕阳的尾巴,一蹦一跳。还有些小贩收拾着一天的辛劳,准备回家炊烟,吃上一口热饭。

    绝尘而来,扬烟而去。惹得一众百姓颇有微词。来不及顾上自己,牵着孩童的中年人连忙捂住孩子的口鼻,却不敢转身怒瞪,只是牵着孩子的手,,快步离去。

    而那些小贩早早听到了风声,只是舍不得那散碎银钱,才坚持道现在。此时也由不得他们不逃,只是今夜过后,又该是怎样的光景,却是不得而知。

    不过几日后,晋城遇袭的消息就传遍后唐,可谓是当下最沸沸扬扬的一场“闹剧”。若说此时战火烽烟,这你争我夺之事不过寻常,可为何晋城之围却闹出这等阵仗,还要说这两方幕后之人,心思并不在晋城之上。

    晋城之围后不过三日,洛阳便一纸诏令令人登门安抚,顺道就晋城水路接管,美其名曰“协助”。晋城盛家父子可是有苦不能言,他们并不想争那劳什子军功,只求无过。却没想到洛阳庙堂早已打定了注意,只不过借他人之手行方便之事。

    如今晋城再也没了往昔自由,出入严查尤甚从前千万倍。洛阳庙堂如此还觉不够,又在数日之后一纸诏令,着骁骑校尉盛北书前往洛阳报情领赏。盛郡守自然知道此举厉害,却也无可奈何。

    好在几日后盛北书又全须全眼的回到晋城,只是身后跟着千余人的精良兵卒,明面上是洛阳的“馈赠”,实际却是将晋城给笼罩在监视之下。如此,晋城揭竿而起之心越烈,却不得不从长计议。

    盛郡守老谋深算,自然全盘笑纳,却背地里将这些兵卒分散在各军之中,“以牙还牙”美其名曰“相互融合”。却剥去这些兵卒中将领实权,逐渐化解了这一场危机。

    经此一役后的李存进,却在洛阳有所反应后悄悄退走,走的那叫一个干净。只是不知为何,双方人马默契错开,并没有发生正面冲突。

    据说其后李存勖还煞有其事地修信一封,送与李嗣源,信上写着“中秋临近,盼兄弟同聚”的烂俗之言,被李嗣源嗤之以鼻。但这明面上的面子自然还得继续维系,李嗣源回信中闲谈往事,却在最后予以推却,将李存勖气得暴跳如雷。

    好在洛阳暗中出兵颇有成效,龙首郡周边县属之地,悉数蚕食殆尽。此时的龙首郡,已沦为一座孤城……

    只是不知此时的龙首郡众人心中所想,洛阳双管齐下的雷霆手段,确实初见成效。李存勖平乱之心弥坚。然而边境战事却并没有因内乱稍有停止,反有越演越烈之势。

    后周趁机分

    散兵力,有意拉长战线,开始了游点打围的灵活攻势……

    …………

    却说顾醒几人连夜赶路,不敢走官道,只能穿插在羊肠小道交错的野道之中,幸好有易别对此处颇为熟悉,才不至于耽搁太长时间。几人一番合计,也不敢再入城,免得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晋城之围闹得沸沸扬扬,往来之人皆有谈及,此后三城之中,若是有人想要借此大做文章,恐怕再给他们三条命,也不过填这弥天大坑。

    两相合计之下,几人决定便决定兵分两路,倾城夫人和易别入领着二丫头、魏无忌先行入泽州府潜伏,以免打草惊蛇。易南星和涵姨则转道入河洛城,转移注意力。剩下三人,顾醒、陈浮生和老黄头,取到之间,直接赶往淬鸦谷,待落脚为安后,书信通知两拨人,前往淬鸦谷汇合。

    如此一分,几人皆是颇有顾虑。倾城夫人虽对泽州府知根知底,却担忧顾醒安危,也对易南星不通往颇有微词。老黄头却也有些疑惑,为何不让她留在城中,反倒要去受这跋山涉水之苦?

    陈浮生见众人皆不知其意,便将自己一番考量道出,“此时若是同去通往,目标太大,容易引起不必要的关注,分散行事,反倒能混淆视听。”

    老黄头捏了捏鼻子,在衣衫上擦拭了几下后,懒洋洋地说道:“道理我们都懂,只是不知这么分,到底有何用意?你让倾城夫人带着两个孩子,若是出了意外,这个责任恐怕你我不能承担啊。”

    顾醒并未开口,只是同样投来询问目光。陈浮生抬手宽慰,“我如此做,自然有我的道理。原因有三,其一便是三人同行,互有照应。若是到了淬鸦谷出了意外,要跑,也尚有余地。其二便是让易叔和涵姨一道行动,并非出于私心,只是拜托二位做一件紧要之事,此事当下不能言明,还望诸位莫怪。其三嘛,自然是这泽州府与倾城夫人颇有渊源,据小子所知,泽州府尹多年前便一直爱慕您,这些年一直未娶,每年中秋还会派人送上贺礼,年年如此,未曾中断。”

    倾城夫人闻言,不自觉地抬眼瞧了瞧易南星,后者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倾城夫人这才转过头来,恶狠狠地说道:“陈家主,可是有备而来啊。”

    陈浮生却是笑着摆手,“哪里话,闲来无事得来的小道消息,当不得‘有备而来’四个字。”

    倾城夫人闻言咬牙切齿道:“好一句‘小道消息’,此时说来,莫不是要故意欺辱于我?”

    眼见着两人之间嫌隙渐起,易别和易南星同时出手拽住两人,不住劝道:“都出生入死过了,还在乎这些身外事?”

    倾城夫人顺势倒在易南星怀中,娇声问道:“你不在乎?”易南星单手托住多年未抱的佳人,轻轻一声叹息,“你不是在我身边吗?”

    倾城夫人闻言脸颊瞬间绯红一片,却还不忘斜眼瞧着涵姨,似有示威之意。涵姨却是毫不在意地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再理会这女人的矫揉造作。

    陈浮生面色如常,继续说道:“借着这层关系,想来在泽州府内,倾城夫人可保三人平安,应是绰绰有余。如此,在放出小心,依循洛阳朝堂那位的心思,必然会明里暗里派人来打探情况,而有了李存进的先入为主,李嗣源必然不敢落于人后,到时,这泽州府自然会热闹非凡。”

    倾城夫人耳中听来,眉宇闪动,一下子站起身挺直了腰杆抬手指着陈浮生的鼻子骂道:“黄口小儿,你居然如此狠毒,让老娘当那替死鬼?”

    这一出让在场众人皆是面面相觑,就连老黄头都只能憨憨傻笑两声,不知该如何圆场了。

    陈浮生却是毫无顾忌,又继续说道;“就是要让倾城夫人暴露在阳光下,我等才能躲入阴影之中。”未等倾城夫人发作,易别似乎听懂了陈浮生的弦外之音,接口道:“陈公子所言,莫不是声东击西,想要将祸水往那河洛城引,如此缜密心思,在下佩服!”

    倾城夫人闻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揪住易别耳朵斥责道:“好小子,不过数日光景,胳膊肘就开始往外拐。幸好他是个男子,若是女子你是不是为娘都不要了啊?”

    易别面容顿时涨得通红,连忙求饶,“阿娘,误会,误会。陈先生的意思是,泽州府虽然闹得沸沸扬扬,但按照这两方人马的心性,决计不会轻易上当,反倒会觉着我等刻意为之。加上阿娘您背后……咳咳,必然会产生祸水东引的效果,河洛城自然深陷漩涡之中。”

    陈浮生笑着接过话头,“届时易叔和涵姨便可浑水摸鱼,行事自然方便许多,如此说来,倾城夫人心中能否好受些?”倾城夫人冷哼一声,不理会陈浮生,似乎觉着被这般算计实在有些难以接受。

    老黄头却一把将陈浮生扯过,悄声问道:“浮生啊,你可知走穷山恶水之中,危险重重,当真不走官道?”

    陈浮生黯然叹息,“哪怕我还有半月光景,也不会铤而走险。”说着掀起衣袖,露出白皙手臂。上臂上赫然又一条暗红血线,从手腕处方向蜿蜒而上,消失在尽头。陈浮生放下袖口,扯开衣衫。众人皆是倒吸了口凉气,胸膛之上那血线盘绕,竟然现出一朵血莲模样,煞是好看。

    但越是好看的事物,越是危险。老黄头颤声问道:“可还有时间?”

    陈浮生整理好衣衫,苦笑道:“若是三日后赶不到淬鸦谷,便只能独赴黄泉,就算神仙也救不了。”

    顾醒冲上前抓住陈浮生急切问道:“陈兄是服下了那三日必死丸?这又是何苦呢?”

    这手臂上的血线和胸膛上的莲花,皆是服下“三日必死丸”才会出现的图案。服下此药后,服药者周身机能瞬间被激发,但三日一过便会被药效反噬,轻者七窍流血而死,重者血脉倒涌爆体而亡。

    老黄头又抽出旱烟抽了起来,似乎他这烟杆中的烟丝,永远也抽不尽一般。每每遇到烦心事,老黄头便会抽上几口,似乎这样便能暂时将烦恼忘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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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唐诡医介绍: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跃马定乾坤。医能逝者骨生肌,毒能尽灭天下敌。纵世间千难万险,我亦无惧。这一世,我要搅动风云震九渊;这一世,我要执指之手永不弃;这一世,我要名垂青史万人颂;这一世,在这乱唐,我要篆刻只属于我自己的历史乱唐诡医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唐诡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唐诡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