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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顾髣唯     乱唐诡医txt下载     乱唐诡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七十六章 弃暗投明

    此时天坑之上,城防驻军兵分两路,一拨围在天坑之上,箭雨一轮又一轮,火光映耀天际,将黑夜彻底撕碎,恍如白昼。

    而在另一拨城防驻军,此时已与冥尊和马二爷带领的赊刀人战在了一起,耳畔不住回荡着喊杀声、咒骂声和哀嚎,交织成午夜难以入眠的荡心曲。马二爷一扫之前的阴霾,手中朴刀舞的虎虎生风,那往昔驰骋沙场的豪迈跃然眼前。

    城防驻军虽占有绝对的人数优势,却如退潮般败走,节节后退。而这不过百人之众的赊刀人,却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他们每一个人脸上,都有着难以磨灭的骄傲,这是曾经血与泪铸就的辉煌。

    此时漫天的火光已将黑夜完全撕裂,只有透夜的烈火和一张张坚毅的脸庞。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难以维系的城防驻军脸上恐惧的表情,仿佛看见一群从地狱爬出的恶鬼,正在冲向久违的人间。

    此刻的天际只属于火和硝烟,刀劈斧砍下飞溅的血泪,外只属于恐惧与死亡。冥尊紧紧握铁棍,步伐越发沉重,许久不曾浮现的记忆,却在这一刻全部涌上心头。喊杀声和哀嚎声还在继续,许多人在太身边跃起和倒下,朴刀和长戟的交织声在惨叫中沉淀,鲜血又一次泼洒在了久违的战场上,浸润着这早已干涸的土地。

    马二爷擦了擦额头因为用力过猛而流下的汗水,双手不停地抖动着,似乎将要迎向下一场厮杀。他不想停下来,他知道他的数百兄弟还在等着他。他一抖刀上还有些温热的血,又纵身冲入人群中,开始了新一轮的“舞蹈”!

    城防驻军节节败退,溃不成军。这些平日里好吃懒做的无能鼠辈,此时徒有其表,内心早已腐朽不堪。赊刀人数百之众又发起新一轮冲锋,硝烟伴随着鲜血的味道,刺激着他们的鼻腔,让马二爷也怎不住舔了舔舌头。

    天空中开始飘洒绵绵细雨,不大却能让这群杀红了眼的赊刀人保持足够的清醒。这一众城防驻军中,他们多有相熟,彼时早市赶集时,还有谈笑,只是此时双方各执一方,才成了如今的模样。

    前方疲于奔命的城防驻军中,突然有人丢掉了手中长戟,脱掉了身上的盔甲,就这么跌坐在地上,双眼无助地望着即将到来的绝望。没有人伸手将他拉起,也没有人厉声呵斥和责骂。有的只是一个个逃兵像他一样,丢掉了手中的长戟,脱掉了周身的甲胄,摔倒在地,又默默爬起,掩面哭泣。

    这场雨下的太过急时,冲淡了血腥,冲淡也对峙,冲淡了一切足以致命的纷争。马二爷和冥尊走在队伍最前,后面的兄弟身上,多少有了搏杀的痕迹,只是一个个还在拼命咬牙坚持。

    马二爷抬手示意停步,独自走到那名跌坐在地的兵士面前,蹲下身,抬手搭在了他肩上,柔声道:“都结束了……”

    那丢盔卸甲的兵士漠然一愣后,迅速闭上了眼睛,双唇微颤,眼泪开始往外涌出。此时的他不敢抬手去擦拭,身体却微微往后缩了缩,似乎想要逃避眼前的绝望。半晌后,并未等来刀锋滑过脖颈的冰凉,却

    被一只大手猛然抓起。

    大手的主人怼在他面前,恶狠狠地说道:“都结束了!要么跟上来,要么滚回去!”

    随着大手一松,兵士摔坐在地,双手无助地抓挠着,似乎想要寻找什么。马二爷没有回头,却一抬手,“走吧,今夜了结这一切。”冥尊快步跟上,在天坑中熊熊燃烧的火光中,就像一位毅然决然赶赴战场的将军,只留下模糊的背影,还有对太平的渴望。

    冥尊的头又开始剧烈疼痛起来,他不得不紧紧按住一边,让那属于他却不愿继续呆下去的记忆安定下来,拿着铁棍的手开始不住颤抖,似乎在寻找着生的希望。

    当他走过一个个丢盔卸甲的兵士,每一个人面上都有着一种颓废的漠然。这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恐惧,却不知该如何表达的落寞。

    当马二爷走到天坑边,那些手持弓弩的兵士齐刷刷地转身望向他,只是手中的弓弩上并未压弦上箭,而是默默垂在腿边。马二爷将朴刀抗在肩上,并未看向他们,而是一步跨出踩在天坑边缘,俯身朝下望去。

    天坑之中一片火光,不断往上窜动的火苗已经将去路全部遮住。当冥尊走到马二爷身边时,他才轻叹了口气,“这该如何是好?”

    冥尊轻轻拍了拍马二爷肩膀,开始绕着天坑边缘快速走动。而那群弓弩手,却猛然转身,将手中的弓弩全都抛了下去。马二爷有些动容,嘴唇微颤却久久没有说出话来。

    冥尊从远处快步走了回来,在马二爷肩上重重一拍,随即点了点头。

    马二爷挺直了腰杆,朗声道:“尔等愿随我通往?”

    那一众赊刀人已来到马二爷身侧,转身望向那群丢盔卸甲的兵士。这群兵士开始慢慢爬起,也顾不得擦拭被雨水浸透的衣衫和沾染的泥浆,向着此处围了过来。当他们再一次汇聚到一起,彼此互望后才异口同声道:“愿同往!”

    马二爷露出久违的笑容,任由雨水打在脸上。待收回手,才口说道:“咋们走!”这一次少了几分漠然,多了几分感动,声如洪钟,响遏行云。

    冥尊已率先动身,来到天坑另一侧,没等马二爷开口,便一跃而下。马二爷眼见冥尊直接跳了下去,正想出声提醒,却没想到冥尊在一处巨石上稳住了身形,笑着说道:“快些跟上。”

    马二爷抱拳领命,犹如战场上将军的副将,转身走向那一众兵士和赊刀人,“你们分出二十人随我一起下去,其余人等在此警戒,以免再出岔子。”

    人群中迅速走出二十名精壮汉子,跟着马二爷快步向着天坑走去。其余人在剩下赊刀人的带领下,分列在天坑两边,等待着他们得胜归来。

    …………

    此时天坑中的顾醒四人,正在拼命追赶树大夫和县尉大人。本是漆黑一片的深坑,被火光映照的有如白昼。三人各自折下一枚箭矢,快步向前走去。老黄头此前来过此处,走在最前。越走越发现,此处乃是之前那

    一众白衣人举行仪式之地。

    可当三人来到祭台处时,树大夫已端坐其上,似乎在等待着他们的到来。而他身侧并排站立着十二名白衣祭司,手中都捧着一个盒子,正与老黄头所带之物,一般无二。

    树大夫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有些嗔怪道:“你们四人为何来的这么慢,让本王好等。”话语间流露着不屑和轻蔑,有着帝王家对普通庶民天然的抵触。此时在树大夫眼中的顾醒等人,皆是蝼蚁,就连他女儿,也不例外。

    已经完成兽化的县尉大人,此时像一只忠犬,蹲伏在树大夫脚边,也随着四人的动向,恶狠狠地注视着祭台下的一切,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下,将几人全都咬杀当场。

    树大夫拍了拍手,第一位白衣祭司走上前,将盒子递到树大夫面前。树大夫抬手揭开盒盖,从中拿起一只血虫。血虫竟没有半点挣扎,老老实实趴在树大夫手心,顺服的像一只家犬。

    老黄头面色凝重,指着树大夫喝问道:“你可知,你这是在玩火**?”

    “玩火**?老家伙,你现在生死只在我一念之间,还有胆子教训我?”树大夫话音刚落,顾醒四人周围就出现了一只只灰白色虫子,将几人围的水泄不通。这些虫子却不主动出击,而是不断抖动着身躯,似乎在等待着树大夫的命令。

    老黄头瞧见此景,顿觉一惊。连忙将陈浮生和顾醒拽到身边,声音逐渐有些颤抖,“你!你竟然以身饲蛊?”

    树大夫将血虫拿起,放入口中,慢慢咀嚼起来。县尉大人眼睛却是一直盯着那血虫,还不时咽上几口唾沫,似乎很想吃上一口。树大夫将那血虫吃完,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轻蔑道:“那你以为,我这不死之身从何而来?我已过古稀,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老黄头闻言又些气急败坏,“你以身饲蛊我不管,你用这活人炼蛊我也可以不问,但你居然连自己女儿也不放过,难道最后一点良知都泯灭了吗?”

    “良知?是什么东西,值几个钱?我当年权倾朝野,个个都殷勤备至,待我权势尽失,却又欲除我而后快。那时的他们,难道就有良知?我入蓬莱仙山,不过求一处安稳,伺机东山早起。可他们不过利用我残存的权势,借此传道众生。我沦落翼县,却偏偏碰上这丧心病狂的县尉,将自己夫人拱手送上,只为求个长生!你说,他们可曾有过良知?他们可曾对我有半点怜悯?”树大夫越说越激动,猛然起身怒目相向。

    随着他的情绪波动,那群灰白虫子,又开始一阵骚动起来。

    老黄头连忙抬手示意他冷静,树大夫却是轻蔑一笑,“现在尔等终于明白,被人掐住脖子,随时会被夺走性命的绝望了吧?至于你,顾醒,我本以为你与我有着类似的遭遇,想要与你一同成就一番大事,可你却处处提防,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树大夫边说着,抬手按在县尉大人头上,似乎在他脱手之际,县尉就要飞身跃下,将他撕成碎片。

第三百七十七章 褪体长生

    顾醒却没有半点退缩畏惧,反而挺身而立,斥声道:“简直可笑,你所谓的大事,不过是夺下翼县,然后慢慢图谋,不过是为了一己私利。我胸怀家国天下,医者仁心,岂是你这等鼠辈能够明白?”

    “好一句‘胸怀家国天下’,我曾经也如你一般,并未放弃希望,相信这天下仍有转机,相信凭借自己的努力,能够再次成就一番雄图霸业。我也曾游走九渊七国,为那些百姓免费看病救治。可残酷的事实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徒劳。仅有一腔热血,是多么可笑。”树大夫眼神中闪过一丝厉色,随着手掌抬起,县尉大人猛然从祭台上扑向众人,树大夫却漠然转身。

    老黄头眼见不妙,只能硬上迎接下县尉大人的全力一击。而顾醒则颓然低头,似乎被树大夫的话语触动,有些不知所措。陈浮生将手中的莺莺姑娘放在地上,嘱托顾醒帮忙照料,也迎了上去,加入了战局。

    老黄头见陈浮生援手,不禁哑然,“怎么,是觉得老夫年事已高,就连这等货色后不足以应付了吗?”

    陈浮生并未答话,却用行动证明。只见他猛然抽出短刃,一刀砍在县尉手腕上,使劲往后一拉。顿时县尉大人那绷紧的皮肉外翻,鲜血直流。可县尉大人却没有半点退缩之意,只是用舌头一舔,更加狂暴地怒吼起来。

    树大夫站在祭台上,蔑视着脚下的几人,“顾醒,你可瞧见了,这就是人性的悲哀。若不是对长生的贪欲,他或许能成为百姓敬仰的父母官,可惜,人心毕竟如此,我也无可奈何啊。”

    顾醒闻声抬头,眼中只有怒火,“若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诱导,他又怎会如此。如今他已失去了神志,任由你如何讲,他也不会又半点反驳。你就算能骗过翼县百姓,也骗不了天下。”

    树大夫这一次并未露出怒色,反倒朗声大笑了起来,“顾醒,你终究跟我是一类人,你无法拒绝,也逃离不了你的宿命。”树大夫说完再次坐回了祭台上的位置,抬手示意第二名白衣祭司递上盒子,再一次打开,拿起一只血虫,放入嘴中咀嚼起来。

    老黄头瞥见这一幕,顾不得县尉大人的纠缠,有些气急败坏道:“别再让他吃了,等他吃完十二只,我们就真的不是他对手了。”

    陈浮生闻声而动,快步向着祭坛方向奔去,而那两名已经递上盒子的白衣祭司,也随即跃下祭台,挡住了陈浮生的去路。陈浮生没有多余的动作,反手握住短刃就迎了上去,而那两名白衣祭司也身形一闪,如鬼魅般冲了上来。

    树大夫还在继续着仪式,不久前老黄头所见,不过是炼制的仪式。而此时进行的,才是仪式最后的步骤,以身饲蛊。所谓“以身饲蛊”,只是后唐对滇西之地的养蛊的通俗说法,皆因滇西之地人人养蛊,上百年传承中,总有人想要突破前人的禁制,去求得所谓的长生,才慢慢有了这种妖邪之术。

    加之后来大唐一夕崩塌,七国乱战,烽烟四起,蓬

    莱仙山趁机七国布道,宣扬长生之法,与这滇西邪术不谋而合。所以,这邪术慢慢演变,逐渐成了蓬莱仙山不传之密,用以蛊惑人心。

    相传以身饲蛊之人身体会得到一次彻底的洗礼,脱胎换骨,每七年会换一次皮。当褪完七次之后,才能真正达到大圆满境界。而这其间,必须在换皮之际服食血虫,以补充蜕皮的元气损伤,而这些血虫,全是用惨无人道的方式培育而成的。

    老黄头自然对这一些记忆犹新,才会如此恼羞成怒,才会对树大夫这般恨之入骨。若是让他在活上一日,那城中百姓就会多死一人,而他活了这么久的年岁,罪行已是罄竹难书。

    老黄头不愿再与县尉僵持,双臂一展再往身前一合,怒声道:“破!”

    县尉大人依旧不管不顾地往上冲,却瞧见自己手臂开始处处龟裂,似乎被一股气流裹挟,毫无脱身之法。兽化的县尉早已没了曾经的玲珑心思,厉声大啸着往后挣脱,如一只被困住的野兽,充满了恐惧。

    老黄头在施展功法后有些脱力,许是耗费太多精髓,只能暂缓进攻的节奏。

    而陈浮生那边却是一时半会脱不开身,那些白衣祭司比之前老黄头所见之人更加难缠,似乎是树大夫刻意安排在此处的精锐,等待着几人羊入虎口。顾醒瞧着两方战局,满是焦虑,却又无可奈何。

    身旁都是灰白虫子,虽是没有涌上前,却已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正在顾醒踌躇之际,一直昏迷不醒的莺莺姑娘突然轻哼了声,吐出一口浊气,幽幽醒转过来。

    树大夫此时正握着一只血虫,闻声望了过来,正巧看到了这一幕。他随手将血虫抛回盒子,就要起身向着莺莺姑娘走来。顾醒立刻挡在莺莺姑娘身前,厉声道:“你若是再上前一步,我便立即结果了他的性命。”

    树大夫闻言停住脚步,似笑非笑地问道:“你不想与她成就百年之好?我倒是比较欣赏你,比那陈小子靠谱许多。”

    顾醒身后的莺莺姑娘却在此时幽幽开口问道:“你当真是我阿耶?”

    树大夫无奈耸肩,“我与县尉夫人欢好时,可不曾想到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已蜕皮六次,若是这么说,其实我们也算不得父女,毕竟曾有多多次欢好,你可愿意放弃这般滋味?”

    莺莺姑娘面色一红,咬牙切齿道:“我只问你,可是我阿耶?”

    树大夫闻言冷声道:“不要给脸不要脸,若是再纠缠,休怪鄙人辣手无情。”

    莺莺姑娘面如死灰,漠然摔倒在地,自语道:“完了,全完了,什么都没有了,都没有了。”顾醒回身看了看她,又望向树大夫,“虎毒不食子,你竟是如此丧尽天良,不可救药。”

    “小小蝼蚁,简直可笑。我容忍你,你才有资格在我面前如此嚣张,我要杀你,不过弹指间,你可明白?”树大

    夫说完,随手一挥,那周遭的灰白蚂蚁便朝着顾醒和莺莺姑娘涌了上来。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莺莺姑娘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把抢过顾醒的短刃,在手臂上一划,顿时鲜血如注。顾醒连忙夺过短刃,厉声喝道:“你要做什么,此时不是你任性的时候。”

    可让他吃惊的是,当莺莺姑娘的血滴落在地,那血灰白虫子却如潮水般退去,似乎对着血非常忌惮。未等顾醒开口,树大夫已率先开口说道:“你居然懂得以血避之?”

    莺莺姑娘却是面露惨白之色,幽幽说道:“我不过想验证一下,如今一切都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你究竟懂不懂,这所谓的血浓于水,不过是世俗的牵绊,你不要阻我长生之道。”树大夫手舞足蹈地咆哮着,已是歇斯底里。而陈浮生那边趁着这个间隙,将那几名白衣祭司,全都斩杀当场。

    与老黄头对敌的县尉大人,此时满身皮肤全部龟裂,满身破碎衣衫已被鲜血浸透,蹲在地上,浑身颤抖不停。

    顾醒一把扯下一块衣袖,在莺莺姑娘手臂一裹,沉声道:“你在这里等着,哪里都不许去,听到了吗?”双眼涣散无神的莺莺姑娘,茫然无措的点点头,不知是患得还是患失。

    老黄头一把抓起顾醒跳到陈浮生旁,仰头望向树大夫,“事已至此,你还不收手?”

    树大夫似乎已觉察到退无可退,也顾不得许多,迅速抢过盒中血虫,仰头一股脑全都生吞了下去。顿时双眼圆睁,倒在地上痛苦的扭动起来。而身旁的白衣祭司,却依旧立于原地,纹丝未动。

    半晌后树大夫停下扭动,缓缓站起身。此时的他浑身散发这热气,皮肤也逐渐变成血红之色,不知还会有什么变化。没有半点犹豫,树大夫冲到一名白衣祭司身前,一口就咬住了那名祭司的脖颈,开始疯狂吮吸起来。

    将那名白衣祭司吸成人干后,又朝着另一名冲了过去,开始大口喝起血来。老黄头瞧见此景,却是阻止了想要出手的陈浮生,“无妨,他大势已去,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为何?他现在如此癫狂,不会再生出什么异变?”陈浮生仍是有些不放心,疑惑不解的问道。

    老黄头却拉着两人往后退了几步,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放心,我何时骗过你们?”

    顾醒和陈浮生默契对望,皆是摇头一叹,心中暗道,“前辈,你满嘴都没有一句实话,从头到尾不都在骗人吗?”但既然老黄头如此说了,姑且再信他一次。

    树大夫将那几名白衣祭司吸成了人干后,开始疯狂撕扯自己的身体,丝毫不避讳在场众人的目光。树大夫周身皮肤开始泛起红晕,随着几声脆响,树大夫周身皮肤开始从头顶龟裂,慢慢脱落下来。

    当他从皮下露出冒着热气的皮肤时,那双血红的眼睛也开始审视这三名看戏之人……

第三百七十八章 良心未泯

    三人瞧着树大夫完成最后一次蜕皮,皆是面露骇然之色。老黄头更是连连摇头自语,“不应该啊,不对啊,他不是应该爆体而亡吗?”

    树大夫晃晃悠悠地捡起散落在地的衣衫,胡乱往身上一裹,“黄万里,你是不是很意外?”

    老黄头闻言一惊,却是猛然望去,“你这妖人,你为何知道我的名讳?”

    “为何?这都要拜你所赐。若非你曾坏过我教中人的好事,我又怎会听闻你的大名,又怎么会改良这长生之法。没有你,就不会有这一切,说到底,还得感谢你才是。”树大夫又开始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只是满脸轻蔑神色更浓,似乎已不将三人放在眼里。

    老黄头似乎想到了什么,使劲一跺脚,左右拉住顾醒和陈浮生,就往后急退而去。树大夫却是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去,一股腐臭的血腥味正源源不断地从那里飘来。

    此时的树大夫似乎已经忘记了三人的存在,只是满脸堆笑地没入不远处的深坑之中,再无声息。

    陈浮生心中一凛,一股不安骤然升起,还有那许久不曾有过的恐惧,也在此刻席卷而来。老黄头抽出旱烟吧唧吧唧地抽着,却没有带着两人离开。顾醒耳廓一动,猛然一惊,“你们快看!”

    随着顾醒所指,树大夫已从那恶臭之处探出了身形,本是泛红的躯体已变成漆黑一片,似乎披上了一身鳞甲,显得诡异莫名。老黄头瞧见树大夫这副模样,也不再继续退走,反倒带着两人来到祭台之上,遥遥望着他。

    当树大夫彻底从深坑中爬了上来,抖落身上沾染的血垢,这才仰头长啸,一股腥臭之气从他嘴中冒出,充斥在这并不宽阔的坑洞之中。倒在祭台之下的莺莺姑娘瞧见这不人不鬼的东西,面色由红转白,浑身颤抖,却不敢挪动分毫。

    大啸戛然而止,树大夫向前迈了一步,重重踏在地面,顿时地动山摇,腥风阵阵。陈浮生面容凝重,低声问道:“他现在到底算个人,还是其他东西?”

    老黄头轻咳几声,有些无奈,“没想到这些年他们也没闲着,竟然用这蛊虫之术,强行扭转体质,实在让人惊叹啊!”

    “别感慨了,到底是个啥,快说啊!”顾醒有些气急败坏,生死一线之际,老黄头竟是丝毫不慌,实在有些奇怪。莫非,他又打了其他主意不成?

    老黄头却是展颜一笑,抬手伸出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起身朗声喝道:“树大夫,你还有何遗言要讲?”

    正要发力冲来的树大夫却是闻之一愣,“黄万里,你是不是吓傻了?现在该讲遗言的是你们吧?”说完就朗声大笑起来,笑声却不似常人,格外渗人。

    趁着两方对峙的间隙,那经历多次灭顶打击的莺莺姑娘,却挣扎着爬了起来,慢慢向着树大夫方向靠近。她眼神中满是彷徨和落寞。

    顾醒和陈浮生也觉着奇怪,按理说老

    黄头如此说,定然有他的道理,但这老头却常常不按常理出牌,以至于他们三人此时才会身陷险境。老黄头见暂时震住了树大夫,这才扭头悄声道:“你们难道没有闻到,一股烧灼的味道吗?”

    陈浮生何等机敏之人,立即反应过来,“莫非是马二爷他们快到了?”

    老黄头抿嘴一笑,点头说道:“这东西寻常刀枪不能伤他分毫,可偏偏用火烧极为奏效。多年前是如此,想来到了现在,也当是如此。”

    “照您的意思?还要堵上一把?”顾醒闻言彻底无语,没想到这老黄头如此不靠谱,事到领头也这般托大。不过,瞧着老黄头的神情,却是胸有成竹,陈浮生眉宇间也有了些松动,看来值得一试。

    树大夫却没有给几人太多的时间,随着一声怪啸再次响起,猛然朝着祭台俯冲而来。老黄头一个“鹞子翻身”跃了下去,抽出烟杆接住了树大夫凌厉的攻势,却刻意保持了距离,似乎还有几分忌惮。

    陈浮生却没有出手的意思,反倒蹲下身,撑着下巴,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顾醒不明所以,却被陈浮生一把拽着坐了下来,“你小小年纪,操这么多心,不怕长不高啊?”

    顾醒有些哭笑不得,“那若是我等就这样窝囊的死去,那我又怎么有心思考虑以后的事情呢?”

    陈浮生抬手勾住顾醒脖颈,轻笑道:“你要对黄老前辈有信心啊,路很长,总得慢慢走下去不是?放心啦。”话刚说到这里,老黄头的气急败坏地声音就传了过来,“陈小子,还不快来搭把手?真要让我这把老骨头交代在这里啊?你到底懂不懂什么是尊老敬老?”

    顾醒闻言突然大笑出声,拍着陈浮生肩膀,“这条路上,确实充满了坎坷啊,陈兄保重。我去看下莺莺姑娘,免得陈兄担心。”

    陈浮生闻言苦笑,双手一撑从祭台跃下,加入战局。当顾醒回望莺莺姑娘所在处时,这才心中一惊。刚才才奄奄一息的人儿,此时却陡然出现在战局之外,身形摇晃,不知意欲何为。

    顾醒连忙出声喝道:“陈兄,前辈,小心留手,莺莺姑娘在你们身后。”

    树大夫自然也听到了顾醒的喊话,却是趁着着短暂的一瞬,将两人逼退。并迅速来到莺莺姑娘身前,将其控住。陈浮生面色一沉,短刃在手中翻了个刀花,随即脱手朝着树大夫激射而去。

    树大夫本能地将莺莺姑娘往身后一藏,抬手想要接下这一记突袭。却没想到,陈浮生人随刀至,身形一凝就来到近前,右手抓住刀柄,左脚往前一踢,再重重往树大夫面门一刺。

    老黄头来不及援手,便在外围佯攻扰乱树大夫的心神,本以为这一次能够得手,至少能够让他受创,却没想到发生了这一幕。

    莺莺姑娘不知为何,在藏道树大夫身后时,挣脱了束缚,在顷刻间便冲陈浮生和树大夫之间,那捉对厮杀的两人皆没有收住攻势,双双刺

    入莺莺姑娘身体中。顿时一股殷红渗出,伴随着一声哀嚎,树大夫抱住莺莺姑娘疾步后退,恶狠狠地盯着陈浮生,双手拽紧,也渗出了鲜血。

    不知是不是在这一刻,他的良心再一次复苏,他曾经身为人的情感,再一次战胜了兽性的支配,眼角也流出了淡红的泪水。莺莺姑娘已是奄奄一息,却还挣扎着开口说道:“我不知你是不是我阿耶,但我曾经那么喜欢你,这就足够了。”说着慢慢抬起颤抖的手,轻轻摩擦着树大夫此时黝黑粗糙的面庞。

    树大夫仰天长啸,发出一声声怒吼,宣泄着心中的悲怆。似乎在这一刻,他找回了曾经属于他的温暖,可这温暖却稍纵即逝。他并非泯灭人性,只是看过了太多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他不是不愿意承认,只是不愿莺莺姑娘背负太多。他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也许也是心如刀绞般挣扎难安,却还要故作镇定,一副与世为敌的模样。想来,这也许就是莺莺姑娘在生死一刻挡在树大夫面前的原因。

    莺莺姑娘有些支撑不住,慢慢垂下手,望着陈浮生,“陈公子,谢谢你保全了我的名节,但也只能委屈你,继续背负下去。”

    陈浮生没有太多情绪波动,只是漠然地点点头,似乎在进行着最后的道别。莺莺姑娘惨然一笑,似乎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出了这一句,“如果可以,希望你们能够停手,给这里留下最后的安宁。”

    眼泪在这一刻滑落,随着那只苍白的手,无助地垂在身侧。莺莺姑娘嘴角渗出鲜血,双眼慢慢在失去神采中合上。陈浮生和老黄头皆是往后退了一步,没有选择在此时出手,任由树大夫抱着他曾经或许喜欢过,此时却来不及珍惜的女子,不住地哀嚎。

    纵然人活百年,但若是到头来老无所依,终究是一件憾事。或许,刚才树大夫的反复留手,就是为了保全自己这一条血脉,可希望却在此时破灭在眼前,让他如何能够接受这惨痛的事实。

    也许作为曾经的爱侣,失去并不会如此伤心。但当接受了父亲的身份,那中撕心裂肺的触痛感,却让人难以维继。也许县尉大人也是心如死灰后,才甘心泯灭人性,彻底沦为一只任人驱使的野兽。也许树大夫被这亲情感化,才会如此感触,难以心安。

    随着一阵稀疏脚步声,冥尊和马二爷率先一步闯入这悲怆之中,只瞧见跌坐在祭台之上的顾醒,一时间未看清其余三人。但紧跟而来的二十名赊刀人挤入这并不宽敞的深坑之中时,树大夫才缓缓抬起头,用看待死人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冥尊心忧顾醒,连忙跃上祭台查看,确定顾醒并无损伤后,才松了口气。他似乎想起了以前,想起了些许过往,所以才少了些漠然,多了些人性。这跟此时的树大夫一般无二,只是树大夫正在经历着内心最后的挣扎。

    这种来自心底,撕心裂肺的痛,只有切身体会才能感受到,那一把把尖刀扎入躯体,却不敢拔出,任由它们不断拉扯的痛楚……

第三百七十九章 兔死狗烹

    马二爷也盯着树大夫,眼神中却多了几分畏惧。他并不会为自己的牺牲而退缩,却会为身后一众兄弟的身死而害怕。他已经浑浑噩噩许多年,是这一众人的到来给了他希望,身为行伍中人,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便是最好的归宿。

    此刻的他,不敢有半点退缩只能硬着头皮与之对峙,等待着老黄头他们的动作。老黄头心中稍安,却泛起了一丝酸楚,“难道树大夫并非如他们想象中一样,无可救药?”

    可树大夫却没有给他们更多思考的时间,他最后一丝人性在莺莺姑娘离开的时候也随之烟消云散。随着怀中女子慢慢放下,树大夫最后一丝怜悯也随之放下。他这些年的蛰伏,就是为了这一天。只是他内心短暂的挣扎,在这一刻有了变化。

    又是一声暴喝,让马二爷和一众赊刀人吓了一跳。老黄头却是忙不迭吼道:“火攻!”

    树大夫惨然一笑,舍弃了老黄头和陈浮生,向着马二爷等人冲了过去。他离开前回望了莺莺姑娘一眼,却没有逃过陈浮生的眼睛。这一瞬似乎明了,陈浮生转身吼道:“别杀他!”

    可话出口时,已经太迟了。马二爷他们何时见过这等怪物,他们只知道,此处天坑中有太多太多的罪孽,需要用大火将这一切焚烧殆尽。手持箭火,纷纷朝着树大夫刺去,树大夫本能地闪躲,却逃不过这触之即燃的攻势。马二爷手持朴刀高高举起,朗声道:“让我们结束这一切!”说着便率先冲了上去。

    树大夫此时被众人围在中间,如一头惊恐的野兽,露出畏惧的目光。顾醒在祭台上俯瞰着这一切,此时才明白,原来当一个人心如死灰时,他表现出的挣扎,不过是为了更快的死去。

    树大夫并没有失去最后一丝人性,那不过是众人的揣测。老黄头说的没错,他无坚不摧的黝黑皮肤,对烧灼却是无能为力。当第一缕火光在树大夫身上燃起时,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哀嚎,开始拼命地反抗。

    可这些赊刀人隐忍多年,对此处的憎恨又岂是一缕火星能够释然的。而眼前这唯一不明身份的怪物,正是他们宣泄的缺口。只有将其碎尸万段,才能一解心头之恨。

    那群杀红了眼的赊刀人,仗着人多势众,开始疯狂地砍刺着树大夫。树大夫却没了挣扎和反抗的力气,任由他们肆意虐杀。纵然他又千错万错,纵然他的罪行罄竹难书,但这种以恶治恶的方式,实在有些让人难以苟同。

    顾醒不知自己到底怎么了,本应该高兴的时候,却有了一丝怅然。这符合时代的胜利,多年隐忍后的爆发,却在此时此刻显得那么苍白和恶臭。这些人不是在宣泄怒火,而是在践踏尊严。

    老黄头和陈浮生选择袖手旁观,此时他们若是插手,便再也洗脱不了帮凶的恶名。彼时按照老黄头的初衷,只是想要结果了树大夫的性命,不愿让他继续遗祸百姓。可刚才那一抹不忍,却让几人心中同时有了一缕疑惑,“难道,是我们错了吗?”

    树大夫终于开始反抗,困兽犹斗中的野兽,比游走山林间的更来

    得凶猛。他们秉承着最后一丝坚持,或许这是唯一生还的希望。

    杀红了眼的赊刀人们,似乎并未意识到危险的降临。树大夫浑身黝黑的皮肤又开始寸寸碎裂,露出皮下白如凝脂的皮肤,宛如新生。老黄头大叫一声不好,没想到这也是一手缓兵之计。

    树大夫双手往前一抓,将两个倒霉蛋的头颅撞在一起,像两颗熟透了的西瓜,只听见“嘭”的一声脆响,两具无头尸体轰然倒下。这一幕却并未让这众赊刀人胆怯,以马二爷为首,开始更加疯狂地朝着树大夫冲来。

    老黄头此时才想出手,已是晚矣。陈浮生伸手抓住了他,轻声说道:“他只想离开这里,那就让他离开吧。”

    冥尊抱起顾醒跳下祭台,来到两人身边。顾醒心中怅然,却是默默看着树大夫,看着他在此处最后的癫狂。老黄头悻然收手,却不吐不快,“树大夫,你听好了,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我们终究还会再见。”

    树大夫彻底挣脱了周身的束缚,邪魅一笑,“黄万里,我会在你该在的地方等着你,后会有期。”说完便抓起两名赊刀人高高抛起,然后借力纵身一跃,踏在两人身上,朝着天坑外爬去。

    马二爷想要去接,却被其余赊刀人拉住,只能任由涕泗横流,却是无能为力。接连连声闷响坠地,天坑外此时也传来喊杀之声,由远及近传来人声,马二爷心知不对,立马吼道:“快往后退。”

    剩下的赊刀人连忙转身往后奔去,却有几人躲闪不及,被天坑之上掉下的人和碎石击中,变成一滩烂泥。这一幕出现,让马二爷越发指责,若是刚才便能结果这妖人,又怎会有这么多人牺牲?

    天坑之上逐渐恢复平静,天坑之下更是死一般的寂静……

    当老黄头跟着马二爷等人重新回到地面,天际划出一道曙光,照耀着大地。天坑依旧还是那座天坑,但这里的一切在昨夜已经画上了一个不太完美的句号。

    遥望着远处寥寥升起的炊烟,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这些人的凝望,锁住了眼前的一切。马二爷率先开口打破了此地的沉默,“不知诸位接下来如何打算?”

    他这一句是对着老黄头说的,没又太多感情,也没有太多的挽留。老黄头干笑了几声,自然明白马二爷的用意,“我们呆的够久了,整理下行装,即刻出发。”

    老黄头来到陈浮生跟前,重重拍在他肩膀上,“放下吧,就将她埋在此处,挺好……”

    陈浮生漠然点头,正要转身,马二爷抢前一步,“给我吧,你抱着她,她会舍不得的。”马二爷说着就上前接过了莺莺姑娘的尸体,快步走到天坑边,用朴刀在前开始挖了起来。

    那一众赊刀人也跟着马二爷,围在了他身边,默默注视着他一下一下的挖着。老黄头叹了口气,打了个响指,“走吧,往后的路还长,再耽搁下去,陈小子和魏小子的身体,恐怕就会吃不消了。”

    顾醒这才想起还躺在酒楼客栈中的魏无

    忌,不知他恢复的如何。扭头望向冥尊,后者不过也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陈浮生快步跟到了顾醒身边,一手搭在他肩膀上,轻声问道:“你刚才可有一丝不忍?”

    顾醒闻言茫然无措,随即抬头望向陈浮生的眼睛,陈浮生也随之回望,目光中满是期待。顾醒轻轻点头,“是的,当我看到树大夫抱着莺莺姑娘痛苦挣扎的时候,我觉着他内心深处还有为人的良知,纵然他设计了这一切,也不能掩盖他最后一抹善良。”

    “啪”的一声打在顾醒脸上,也让一旁的陈浮生有些错愕。出手并非老黄头,而是默默跟着一旁的冥尊。顾醒没有开口,揉了揉发烫的脸颊,有些颓然。冥尊却是不依不饶,又想出手,却被陈浮生制止住,“你觉得这样,就能让他真正长大吗?”

    “我是恨他经历了这么多,却还是这般妇人之仁。”冥尊冷哼一声,快步向着翼县方向走去,有些不愿再与他们为伍。

    老黄头却趁着这个机会走到顾醒身边,挪移着说道:“甭理他,铁石心肠。”

    “我自然明白冥尊的良苦用心,只是我依旧觉得,这世间还有一丝善念。”顾醒如是说着,眼神中却有了些许闪烁。

    老黄头抽出旱烟,有达拉了两口,“善念?顾小子,在零陵那丫头背后给你一刀的时候,我以为你就已经明白了,看来你还是不懂。这世间之人,人人自危,哪里还有善念可言,我等与你为伍,不过也是有不得不去做的理由,你可曾明白?”

    顾醒有些漠然,“医者存善念,是非公道之心,自然无可厚非。他刚才流露出的软弱,确实是杀伐大忌。经历了这么多生死相搏,却还未褪却这层幼稚,实在难以让人安心。”

    陈浮生抬手指着那骄阳柔声道:“你看,那道光……”

    顾醒顺着陈浮生所指望去,那道骄阳的光芒耀眼夺目,让他有些睁不开眼睛。陈浮生漠然收回了手,冷声道:“你可知道,你的怜悯就像这骄阳的光芒,初看时光彩无限,却在不知不觉中伤害了一双双渴求的眼睛。无论是在乎的人,还是敌人。”

    顾醒茫然四顾,在回身望去,只见马二爷已堆起一座坟堆,正回身望向他们。瞧见顾醒回头,马二爷愣了愣,随即挥手道别。似乎脸上还挂着,一点释然的微笑。

    也许对翼县的百姓而言,他们跟蓬莱仙山并无区别。

    而真正能够守护他们的,只有城防驻军和这群赊刀人。马二爷没有强留他们,老黄头也没有刻意说些什么,这是彼此之间的默契使然。每一名赊刀人都有属于他自己的地方,都有归属于他第一无二的价值,他的荣耀就在脚下的土地。

    翼县接下来会如何,不得而知。但总归不会坏到哪里去,这一出闹剧到此为止,他们也是时候离开。顾醒反复咀嚼着冥尊、老黄头和陈浮生的话,却是陷入了两难。

    当他赶上前人的脚步,来到酒楼外时,白琊他们正依靠着门扉,翘首以盼……

第三百八十章 难言之局

    双方汇合于酒楼,白琊自然而然隐去了此处掌柜乃是孤啸山庄暗探的身份,只是淡淡吩咐准备些吃食,好即刻上路。老黄头、陈浮生和顾醒一夜操劳,回到房间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白琊则跟冥尊、罗休和墨野聚到一起,道出了一件迫在眉睫的大事。

    …………

    翼县,酒楼,房间中。

    冥尊双臂环胸站在窗边,心意难安。许久许久未曾如此,虽然未曾言语,却能瞧见冥尊身上难以压抑的不安。白琊起身又坐下,如此反复几次后,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孤啸山庄已遭大难,我等需前往驰援。你们意下如何?”

    罗休也收敛起了性子,面色凝重,“如此说来,明月楼主所言,并非虚言,而是真话?”

    墨野将手中茶盏重重磕在桌案上,闷声道:“我与他相熟多年,他本就不曾说过一句假话。只是,只是这一切来的太快,太突然了。”

    冥尊此时才踱步走了过来,拿起一只茶盏,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后,轻声问道:“可是边境有战事发生?”

    白琊闻声点头,“后周掌权者已经没了耐性,庄主本想借此机会两相权衡,却没想到无量城会就此倒戈,以此给后唐施压。而李存勖解决了洛阳的麻烦,此时自然放眼天下,郁天风率兵出征,与后周先锋部队相遇在淮水之畔,互有伤亡。而明月楼主……”

    白琊说到此处,却是欲言又止,不知该不该继续讲下去。冥尊又倒了一杯,用手盖在茶盏上,冷声道:“说下去。”

    茶盏在内劲下开始不住晃动起来,白琊微微皱眉后,继续说道:“明月楼主纳兰网罗后唐江湖人士,壮大明月楼,已成必然之势。加之后唐国主李存勖在背后撑腰,明月楼已开始横扫江湖各大帮派,并发出‘诛血令’,顺其者昌,逆其者亡。而孤啸山庄在洛阳一役中也有插手,自然首当其冲,成为明月楼‘杀鸡儆猴’的必然之选。”

    冥尊猛然抬起手,掌下茶盏轰然破裂,随即化为膏粉。其中茶水混杂着膏粉,一塌糊涂。

    “实在欺人太甚!那即可动身回孤啸山庄,定要让纳兰的走狗付出代价。”冥尊声调嘶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顾醒……”墨野有些不放心,随即问道。

    “交给黄万里吧,他的路终究还得他自己走。对了,此去淬鸦谷,还有多少天的路程?”冥尊放在桌案上的手指轻轻敲着,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若是走官道,还需十日。若是走小道,那只需七日便可到达。寒鸦老人的生辰,正好是在十日之后,届时后唐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登门拜贺。”白琊如是说着,望向冥尊。

    冥尊闻言点头,“那就趁着寒鸦老人生辰,我等先稳住孤啸山庄局面,再从长计议。想来这明月楼,也不会不卖淬鸦谷面子。”

    墨野和罗休并无异议,他们留在此处无非多个帮手,但眼下还是驰援孤啸山庄更为重要。此前倾巢而出,已是防备空虚,若是被人趁虚而入,那后悔晚矣。

    几人正要起身出门,门口却传来重重敲门声,似乎酝酿已久。

    几人面面相觑,刚才密谈之时明明开门确认过并无人在旁,况且几人身手内劲皆是不弱,有人在外又怎会不知?

    罗休快步走到门前,回望众人。冥尊点了点头,罗休这才

    将门拉开,却瞧见一个意料之中的人杵在那里,咧嘴笑着,露出满口黄牙。未等罗休开口,来人已经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来到众人跟前,随手抓起一个茶盏笑着说道:“怎么,有心事?”

    来人自然是回到酒楼就开始呼呼大睡的老黄头,只是不知是老人家瞌睡少,还是这老头对别人密谈格外感兴趣,趁着这个当口,就蹲在了某处暗中偷听。

    四人互望一眼,冥尊率先开口说道:“前辈此话怎讲?”

    “不用藏着掖着了,老夫又不算外人,对你们自然放心,希望你们对我,也能够放心。”老黄头的这一番话,似乎印证了他们的某种猜想,也解开了他们的一些担忧。

    墨野接过话头继续说道:“那前辈可愿意照料顾醒一二?”

    老黄头猛灌了几口茶水后,才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靠到罗休身上神秘一笑,“那你们就不怕我将他带歪了?”

    四人闻言,皆是面面相觑。老黄头随即继续说道:“说笑的,只是有件事,需要跟你们言明。”

    冥尊似乎听懂了老黄头的弦外之音,起身抱拳笑道:“前辈请讲。”

    “相信你们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那老夫也没什么好隐瞒了。我要收顾醒为徒,并将赊刀人的衣钵传给他。但他现在的体质,恐怕难以承受,所以我会护他倒淬鸦谷,之后的一切就看他的造化了。若是不能恢复修为,那么老夫也不会放弃,只不过需要多费些手脚。当然,这一切还有个条件。”老黄头说道此处,故意卖了个关子,双眼滴溜溜一转,审视着众人。

    白琊却是抿嘴一笑,似乎已经猜到老黄头接下来要说什么。不觉先开口道:“您老的意思我们自然明白,只是这条件嘛,还得看顾醒愿不愿意。”

    “管他愿不愿意,老夫既然打定了主意,就由不得他。若是不愿意,我便出手废了他,也不算辱没了赊刀人。”老黄头说着,下意识瞟了冥尊一眼。冥尊却是毫无动作,就连手都没有抬一下,只是默默望着他。

    老黄头似乎有些自觉理亏,随即朗声笑道:“无妨,只要相处久了,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不过,你们就这么走了,我该怎么跟顾醒讲?”

    冥尊再次抱拳,“无需多言,有缘自会再见。烦请前辈跟顾醒说一句,若是有事,便来孤啸山庄一趟。”

    老黄头点点头,默默退出房间关上门,怎料陈浮生和涵姨却早已等在走廊尽头,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老黄头满脸尴尬神色,随口说道:“怎么,要走了吗?”

    陈浮生含笑点头,却是往楼下一指。老黄头扶栏往下望去,瞧见顾醒、二丫头和魏无忌早早收拾好了行囊,已在等待出发。

    老黄头随即翻身跃下,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口。顾醒瞧见老黄头一脸窘态,笑着问道:“可是要走了?”

    “自然是要走的,只是有件事,想要跟你说下。”老黄头满脸已是皱在了一起,欲言又止。

    “无需多言,等去了淬鸦谷,自然还需回一趟孤啸山庄。”顾醒淡然说着,却抬头望向二层楼的房间,似乎已经知晓了一切。

    老黄头有些恼怒,似乎觉着被人摆了一道,陈浮生却在此时走下来打了个圆场,“前辈无需生气,只是冥尊临行前给顾醒留下了一封书信,并让他好好听您的教导。”

    “真是这么说的?”老黄头有些将信将疑。

    “当真是这么说的,还有你那啥条件,这个可得从长计议。”陈浮生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正在涵姨挎着包袱走了下来。易南星已将干粮装好,来到酒楼前朗声道:“诸位,出发吧。”

    顾醒闻言收回视线,扶起魏无忌,带着二丫头快步走了出去。老黄头却凑到陈浮生身边,小声嘀咕道:“当真没给老夫挖坑?”

    陈浮生含笑不语,身后涵姨却是踹了老黄头一脚,“你以为每一个人都跟你一样,满嘴胡诌?”

    老黄头顿时露出不悦神色,装作沉声道:“你将老夫当做什么人了,岂会讲那些虚言?”

    涵姨似乎心情不错,只是翻了个白眼,也快步跟了上去。当老黄头走出酒楼,酒楼大门随即关上,似乎不愿再与他们几人产生纠葛。而就楼外一处茶坊处,马二爷和几名赊刀人也正在注视着他们,看着他们从翼县离去。

    马二爷端起茶碗,仰头灌下,有些怅然又有些落寞,“没想到到头来,还得靠这些外人,我等这些年的绸缪,太不堪一击了。”

    身旁的赊刀人却是出言宽慰道:“若是没有马头您,这翼县指不定还会变成什么样呢,是吧?”

    “就是,就是。县尉表面受着百姓爱戴,那不过是一种假象,若是他们知道了真相,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此时快到斩乱麻,才是上策。”

    “谁说不是呢?将那妖人逐出翼县,也算是为我们这处小地方争了口气。让百姓不至于沦落到水深火热之中,也算是积德了。”

    马二爷瞧着几人身影慢慢远处,想着百废待兴。便站起身领着众人想着县尉府走去。可未走出多远,酒楼中便传来一阵哀嚎,几人敏锐察觉不对,快步赶去却听见轰的一声,酒楼掌柜从门内飞出,身首分离。

    而一人提着滴血朴刀,走了出来。待马二爷瞧清楚那人面容,不禁大惊失色,“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那人诡异一笑,“我若是死了,岂不是便宜了你们?”说着便一跃而下,向着马二爷砍了过来。马二爷心中一紧,随即明白过来,朝着其余赊刀人吼道:“他是妖人变化而成,切不可被蒙骗。”

    此时百姓已经涌了过来,围了个水泄不通。那乔装成县尉的树大夫,此时才朗声笑道:“马二,你可知罪?”

    马二爷这些年在翼县一直吊儿郎当作为伪装,此时被“县尉”指着兴师问罪,自然百口莫辩。心道不好,便想就此离开。却被一众百姓给推了回来。那“县尉”却是步步逼近,走到马二爷跟前,手起刀落,随即将他头颅往外一抛,“马二妖言惑众,以下犯上,我已将其正法。自此天坑祭祀废除,尔等不必再忧心进贡之事。”

    那些不明真相的百姓,随着“县尉”的话语开始欢呼,声浪传十里之遥。

    顾醒等人远远听见,宛如一笑,“看来这马二爷还是深得民心的啊。”可那老黄头却是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转身催促道:“快些走吧,已经耽误不少时间了。”

    马蹄踏在贫瘠的土地上,渐起了缕缕烟尘,也带着他们对此处的记忆,扬鞭而去……

    而那乔装成“县尉”的树大夫,最终还是得偿所愿。如此的结果,不知是否太过讽刺了些。马二爷若是能多留老黄头等人几日,说不定就免除了这一记暗手,只是人与人之间却是没有那么纯粹的信任,永远隔着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

第三百八十一章 落日八斗

    走出翼县数里之遥,老黄头面色依旧有些忧心忡忡,不知是否担心树大夫那妖人会折返而归。陈浮生端坐于轿中,又将斗笠黑纱戴了回去,亦如初见时的模样。只是此时一路行去,孤啸山庄众人不得不与他们分道行之,多少有了几分落寞。

    当一行人再次路过天坑时,驻守在此处的兵卒却没有半点相熟,而是用一种审视陌生人的警惕,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们。老黄头不禁自嘲笑道:“俗事之中,不过寥寥云烟就已换了这副嘴脸,老夫却是没想到啊,惭愧惭愧。”

    端坐在轿中的陈浮生,却并未受此影响,反倒轻声哼唱起落日之遥处曾广为流传的诗篇,“立于山巅震四方,万户来朝终日忙。月半落星独人醉,一叟一童归故乡。”

    顾醒掀开马车车帘望向陈浮生的大轿,竟瞧见涵姨的眼角有些湿润,不知在这诗篇中,是否想起了心中的过往。马车前执鞭的易南星,抬手重重一扬,两匹高头骏马吃痛嘶鸣,马蹄也快了许多。

    老黄头自然明白易南星说示,便顺势坐了下来,歪着头将手搭在膝盖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嘿,易老弟,陈小子念的是哪一出啊?我怎么没听过?”

    烈马再次发出刺耳地嘶鸣,惹得二丫头赶紧捂住耳朵,还不忘嘀咕一句,“易叔,悠着点。”

    顾醒放下帘子,正好迎上了魏无忌的目光。多日来他一直在翼县酒楼修养,只是后来才听闻这几日的惊心动魄,不免有些唏嘘。当顾醒收回视线,才听见易南星不情不愿地回答道:“不知你可知道,‘落日八斗’?”

    老黄头闻言立马来了兴致,将刚才的不悦全都抛诸脑后,坐直了身体,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不知,还请易老弟赐教。”

    这一幕被跟在轿旁的涵姨瞧了个一清二楚,见易南星实在兴趣乏乏,便轻声蔑笑道:“哟,黄老前辈不是号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精通阴阳之术吗?怎会连这响彻九渊的‘落日八斗’都没听说过呢?”

    老黄头本是满脸堆笑,闻言不禁面色一红,干咳几声后才支支吾吾道:“老夫素来对这舞文弄墨之事知之甚少,那不知小涵可否赐教?”

    顾醒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虽瞧不见老黄头的面容,但可想象他那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嘴脸,实在让人捧腹。二丫头也闻声轻笑,低头时瞧见魏无忌正痴痴地望着她,不觉面色一红,撇过头去,不再望过来。

    顾醒自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过他却不没有点破之意,反倒出言相激,“前辈啊,看来胸中也有点墨,还有七斗之才啊。”

    这一句出口,惹得涵姨、易南星和陈浮生一阵狂笑,根本停不下来。老黄头却是一头雾水,不知何意。二丫头实在看不下去,这才出言解惑,“黄爷爷,顾家哥哥说你胸怀七斗,便是缺了一斗,一斗都没有啊。”

    老黄头沉吟半晌做恍然大悟状,咬牙切齿道:“顾小子,你现在可只能指望老夫,这般戏耍,老夫可不会手下留情。”说着作势就要掀开车帘冲进去教训顾醒一顿,却被易南星一把拉住,“你都这么大把年

    纪了,不觉为老不尊吗?”

    涵姨自然不会放过这帮腔的机会,“说的是啊,老黄头,你瞧瞧你脸上的褶子,都快赶上漠北的沟壑了,说出来也不害臊。”这两人一唱一和,犹如夫唱妇随,惹得老黄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觉哑然。

    陈浮生却是渐渐收敛了笑意,忙着打圆场,“黄老前辈,涵姨和易叔口中的‘落日八斗’,正是在下。彼时曾考取功名,只是家父不愿我涉足官场,这才回落日峰继承家业。”

    老黄头闻声而动,陈浮生此时给了台阶,自然不能放过,便立马朗声笑道:“哎哟,陈小子,不错啊,‘才高八斗’原来说的就是你啊。”

    涵姨不禁又翻了个白眼,又冷嘲热讽道:“有些人还懂‘才高八斗’,分明是一斗都没有。”老黄头却是佯装未闻,摸出烟杆又开始吧唧吧唧地抽了起来。

    此时天色渐晦,天际的夕阳拉扯着长长的影子,将几人笼罩其中。顾醒掀开车帘,望向远方,远方的远方,或许会有一人正在等着他。陈浮生轻咳了几声,出言道:“再走约莫两个多时辰,便会有一处客栈,到时我们休息一晚,明日再接着赶路。”

    老黄头却是有些无所谓的模样,只是眯着眼睛抽着旱烟,不知在想些什么。涵姨双手却紧紧抓在了一起,有些犹豫却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陈浮生抬手撩开轿帘,轻声问道:“涵姨可有心事?”

    听见陈浮生相问,涵姨猛然一震,随即尴尬一笑,摇了摇头。陈浮生也不再坚持,放下帘子吩咐道:“加快脚程,赶在天黑前到达。”

    易南星摇臂一挥,两匹烈马再次发出嘶鸣,八蹄如飞,开始奔跑了起来。陈浮生的八名轿夫也不甘示弱,跟着马车快速前进,竟没有一点落后。老黄头过完了哇嘴瘾,将烟杆插回腰间,悄声问道:“易老弟,前方可有旧人?”

    这一句问的太过直白,易南星恍若未闻,并没有搭理老黄头的意思。顾醒却在此时掀开车帘,轻拍了下老黄头的肩膀,示意他进来说话。老黄头斜眼瞄着易南星,见此人依旧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便悻悻然收回视线,钻进马车。

    此时本是躺在马车内的魏无忌,已被顾醒搀扶着坐了起来,恢复了些力气的他,用尚有些虚弱的语调说道:“前面那处客栈,确有传言,并且多年来去过那里的人,都是有去无回。”

    老黄头闻言面色一沉,随即又咧嘴笑道:“怎么讲?老夫许久没听故事了,你小子得好好说道说道。”

    顾醒刚才只是听魏无忌淡淡提了一嘴,并未放在心上。将老黄头叫进来,也不过是继续让其丢人现眼,省掉些许口舌之争,他一人可抵不过涵姨和易南星的双簧。

    而此时听魏无忌再次说起,他本就有些苍白的面容上,竟是有了些许惧色,扶住马车内沿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不知是这一路行到此处的颠簸,还是接下来要讲的故事太过匪夷所思,才让他心绪难安。

    老黄头急性子上头,不免连声催促,二丫头却是狠狠瞪了老黄头一眼。老黄头顺势闭嘴,只是眼巴巴地望着

    二丫头,似有讨饶之意。顾醒瞧着两人这般模样,心中一股暖意,原来这老黄头是真心将二丫头当做孙女,才会这般宠溺,连一个眼神也会这么在乎。

    魏无忌依旧在调整心态,他逐渐适应了马车的颠簸,整个人开始蹲下去蜷缩在一起,这才慢慢开口说道:“我也是听村东头的长辈说的,不知真假。只是这些年出村说要去碰碰运气的亲壮没有一个回来,这才越传越玄乎。”

    老黄头想要开口,又瞧见二丫头正盯着自己,便悻悻然闭上嘴,抽出旱烟杆子叼在嘴里,就这么默默听着。

    顾醒顺势递过水囊,摸出一块烧饼递给魏无忌,轻声说道:“你肯定饿了,先吃点东西,慢慢说,不着急。”魏无忌接过水囊和烧饼,开始大口大口的撕咬起来,像是许久没有吃食,有些狼吞虎咽。

    老黄头瞧着他吃的这么香,也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二丫头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从身后摸出一个有些发凉的馒头,递给老黄头,“吃吧,别饿着了。”

    “哎!”老黄头笑着哎了一声,接过馒头也开始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顾醒却没有丝毫胃口,只是瞧着两人的狼吞虎咽,忐忑地等待着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魏无忌三下五除二将烧饼塞进腹中,又猛灌了几口水,许是喝的有些急,剧烈咳嗽了几声。又连忙再灌了几口,将尚在咽喉的食物咽下,这才打了个长长的饱嗝,恢复了些元气。

    老黄头手中的馒头并未吃完,许是有些舍不得,将剩下不多的馒头小心翼翼地塞进了怀中,拍了拍后,才在衣衫两侧擦了擦,望向魏无忌。

    魏无忌双手紧握水囊,稳了稳心神继续说道:“听村东头的长辈讲,多年前,从东都洛阳到曹州,要走约莫半月。从洛阳东城门出,一路向东走,要经过孟州、宣城,汴州,葵阳,我们翼县便是此行必经之地。”

    老黄头闻言有些疑惑不解,便随口问道:“这跟你要讲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呢?”

    顾醒挪了挪位置,凑到老黄头身边,“魏小哥的意思,就是来往行商之人,都得从翼县经过,所以才能听到许多传闻,并且知晓一些未见记载的传说。是这个意思吧?”

    顾醒说着含笑望向魏无忌,目光中带着一丝善意。余光却瞥见他衣衫之间有一本书的封皮,露了出来。顾醒不动声色,伸手问魏无忌要水囊,后者下意识往后一靠,见顾醒没有恶意,这才将水囊递了过去。双手交错在一起,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

    二丫头自然明白,这两人都急于从魏无忌口中知晓前方的情况,但却有些操之过急。这一言一语的说着,让这才经历了惨绝人寰悲剧的可怜人,心中难免有些不安。于是便躬身走到魏无忌跟前,笑着说道:“别着急,慢慢说。”

    魏无忌瞧着二丫头灿烂的笑容,微微愣神后,这才慢慢稳住身形,回以微笑。老黄头正要起身,不料马车一个颠簸,正好被顾醒抱在怀中,惹得二丫头哈哈哈大笑。

    马车中气氛逐渐缓和下来,而马车外的三人的神情,却越发凝重起来……

第三百八十二章 太平客栈

    轿中坐着的陈浮生,不知何时将轿帘慢慢卷起,揭下斗笠,伸出头来望着身后的夕阳。涵姨跟在轿旁,也随着陈浮生的目光望去。远处的荒草被夕阳流下的胭脂泪沾染,少了几抹浓艳,多了些许寂寞。

    远处寒鸦声自空旷处荡来,涵姨漠然说道:“家主,可是想家了?”

    陈浮生默然无语,轻轻点头,将下颌轻轻枕在双臂上,幽幽叹息,“记得也是多年前,也是这个季节,落日峰上的景致,总比这世间来的赏心悦目几分。曾记否,‘落木萧萧,孤月悬明’,让人好生怀念啊。”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如今家主还需将身体养好,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落日峰依旧在,谁也抢不走。”虽是这般说,但涵姨的眼神多少有些伤怀,仿佛那夕阳尽头之处,便能遥遥望见落日孤峰。

    陈浮生闻言淡淡一笑,“何必说这些触景伤情之事,不如讲讲那处客栈吧?记得涵姨曾经提起过,与那客栈主人颇有渊源。”

    易南星却在此时重重挥鞭,抬头望向两人,目光中分明多了几分焦虑。陈浮生瞧见易南星投来的目光,又轻叹了口气,“哎,易叔都会紧张,看来此事不简单啊。”

    “家主,并非我不愿言明,只是……”涵姨目光闪烁,似乎在思量中挣扎。

    “无妨,若是涵姨有何难言之隐,不说也罢。只是到了客栈,有什么需要注意的,还得提前知会一声。据我说知,那客栈主人,可不好惹。”陈浮生语气平静,给了一个不高不低的台阶,等待着涵姨的下文。

    远处的夕阳终究没能拒绝夜幕的追求,慢慢坠入它的怀抱。陈浮生抬手放下轿帘,默不作声。涵姨终于打定了注意,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够明白的话语轻声说道:“那客栈名为‘太平’,实则是一家黑店。”

    “哦?黑店,有点意思。难道是那种杀人越货,做人肉包子的黑店?”陈浮生如是问着,话语中的担忧反倒少了几分。只要知道了内情,那便能有应对之策。

    此时马车中,正巧也说道了此处。魏无忌将行商来往多年的种种传闻铺垫了良久,这才切入正题说道:“诸位有所不知,那处客栈名为‘太平’,实则从未太平过,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重修装潢一番,据说是此间有‘恶鬼’出没,专门袭击来往行商之人。”

    “那为何还有人要去住店?”顾醒有些疑惑不解。

    魏无忌无奈一笑,“这方圆三十里内就这么一间客栈,此处山匪绿林劫道者众,没有胆敢在荒野脚崴过夜。去客栈暂住一晚,若不是运气实在太差,也出不了什么岔子,毕竟这处客栈平日间也相安无事,只在特定的时间才会有怪事发生。”

    此时马车外,也说到了关键之处,而他们离那处“太平客栈”,也越来越近……

    “家主明鉴,我所说的黑店,并非传统意义上的黑店,若只是这般寻常,也不用这么忧心了。”马车外,陈浮生闻言咯噔一声,又开始猛烈咳嗽起来。这两日一直压抑住寒毒,此时来的反噬,来的越发猛烈了些。

    涵姨连忙从袖中摸出一包东西,递给陈浮生。陈浮生接过后将其服下,又拿起轿中的水囊喝了几口,这才顺了顺喉咙,“都要吃这个了吗?看来真是时

    日无多了。”陈浮生自嘲一笑,又将那包东西递还给了涵姨。涵姨接过放回袖中,小心收好,眉宇间的忧虑又更甚了几分。

    “要不我们不从此处过,绕到而行?”涵姨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双手已不自觉地扣紧。要知道按照她的性子,寻常情况怎会这般谨慎,还不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是这一次却是非常情况,自然要用非常之法的应对。

    “绕道?何必如此。不妨瞧上一瞧,若是那人能卖涵姨一个面子,不就相安无事了吗?”陈浮生打了个哈哈,随口说道。

    “若真是如此,那就好了。那客栈主人,与我曾结怨,多年来未有往来,此时贸然从她底盘上经过,恐怕……”涵姨眼神中突然寒芒一闪,手中多了几枚银针,朝着两侧荒草中激射而去。

    只听将几声闷哼,随后传来几声闷响,这才重新归于平静。

    陈浮生哑然失笑,“涵姨,你与这客栈主人,到底结了什么仇什么怨啊?”涵姨却是漠然无语,半晌后才用细若不闻的声调自语道;“夺夫杀子之仇。”

    马车内此时传来一阵惊呼,顾醒有些坐不住急忙问道:“难道此时正是那特定的时间?”

    魏无忌无奈地点了点头,“每到七月初八,这处太平客栈便会开门迎客,无论你是牛鬼蛇神,还是达官贵人,或是江湖翘楚,亦或下三滥九流之徒,都可来此共襄盛举。江湖传闻言道,‘待到落花七月八,百花开尽我花杀。’便是讲的这里之事。只是来到客栈之人,必须参加比武招亲,不然就得竖着进来,躺着出去。”

    “若是不参加,就得被抬着扔出去?”老黄头呲牙咧嘴地笑着问道。

    魏无忌摇了摇头,是被客栈众人宰杀掏心后,再扔出去喂野狗。所以,当我们踏足这地界的时候,时不时听见几声野狗狂吠,也是再正常不过。

    “这都是什么世道啊?”顾醒抬手按在腰间短刃上,黝黑的面庞显得格外凝重。

    老黄头却是一拍胸脯,“比武招亲嘛,我可是擅长的很。到时候你们都看着,老夫一人足矣。”老黄头说完,便望向三人一副包在他身上的模样。可顾醒和二丫头分明露出不信的神情,老黄头只能将目光投向魏无忌,希望这小子能多少给点支持。

    魏无忌却是轻叹口气,“前辈,这客栈主人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只许年轻人参加,上了年纪的若是想要横插一脚,便会被当场砍下一只手,毫不留情。”

    老黄头笑容逐渐凝重,厉声喝道:“你都是听谁说的啊?哪有这么奇怪的规矩。”

    魏无忌却是惨然一笑,“村东头的长辈,多年前也曾去过一趟,侥幸保住了性命,但也丢了半条命,我便是听他说的。”

    顾醒闻言盖棺定论,“那我等几人中,必然要出一人来参加这比武招亲才是。”当顾醒说完这句,魏无忌、老黄头和二丫头,齐刷刷地望向顾醒,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希望。

    顾醒被三人看的头皮发麻,连忙辩解道:“那,那不如绕道而行?”

    这一次答话的并非马车内的三人,而是驾车的易南星。“来不及了,各位坐稳了。”马车在声落后开始剧烈摇晃,许是地面逐渐变得不

    那么平坦,过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才慢慢停了下来。

    顾醒掀开车帘抬头外望,瞧见不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灯火,心中顿时咯噔了下。

    老黄头自然是急性子,一个健步冲出马车,跑到陈浮生轿旁,抓耳挠腮地问道:“咋回事啊,到底是咋回事啊?”

    陈浮生咳嗽声再次响起,随即说道:“落轿。”待他从轿中走出,又将斗笠黑纱戴上,这才笑着说道:“没什么特别,就是遇到了劫道的匪人,和迎接的仆人。”

    顾醒此时也钻出马车,并嘱咐二丫头照看好魏无忌,快步来到两人身边,“这是一波人,还是两码事?”

    陈浮生随即朗声笑道:“两拨人,两码事。”

    “那匪人何在?”老黄头神情古怪,想要再探探虚实。

    陈浮生抬手遥遥一指,马车后出现了一行人,涵姨赫然跟在其中,而他们每一个人手上,都提着一颗血淋淋地人头。为首之人快到来到几人跟前,抱拳朗声道:“让贵客受惊了,还请随我来。”

    顾醒下意识地往后一退,捏着鼻子指着那人头,似乎有点嫌隙。那人却是爽朗大笑,随后将人头往一侧荒草中丢去,顿时荒草中有几双如冥火的眼睛骤然亮起,嗷嗷叫嚷着冲向人头,开始大口啃咬起来。

    马车后那一队人,也将手中人头抛入荒草中,仿佛丢弃一件可有可无的东西。陈浮生却是不动声色,“无妨,烦请带路。”

    那来人比了个请的手势,大跨步向前走去。许是又想到了什么,转身抱拳再次说道:“还请诸位将马车和轿子留在此处,我的随行将妥善安置。几位随我来,免得让主人等急了。”

    涵姨快步走到陈浮生身边,朝着他使了个眼色,陈浮生沉吟着点了点头。便跟了上去。

    二丫头搀扶着魏无忌走下马车,顾醒连忙上前扶住。这才注意到脚下已是一块块凹凸不平的石板,只是铺设的别具匠心,与那荒草相得益彰。往前走了不过数十步,便出现一盏盏行道灯,用一根根粗若手臂的铁柱支撑起来,遥遥相衬。

    许是瞧见顾醒疑惑,身后传来一名随行的声音,“贵客有所不知,这灯盏名为‘引魂灯’,踏足此处无异为踏足黄泉重地,生死在不由己。”

    顾醒恍若明了,轻了点头,再往前望去,便瞧见陈浮生与那为首之人身侧出现了一排拿着白纸灯笼的随行。只是他们身着的衣衫,却是漆黑一片,与灯笼形成了强烈反差。

    石板路开始逐渐变得平坦,不似刚才那般坎坷。而当顾醒来手持灯笼的随行处时,“引魂灯”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顾醒正在诧异之际,老黄头突然凑到顾醒耳边轻声说道:“五行迷踪,不用大惊小怪。”

    此时陈浮生已站在那处客栈门外,正抬头望向那高悬牌匾,牌匾上用殷红的笔触,点缀了四个大字“太平客栈”。可让人奇怪的是,这“太平”二字用的是草书,而“客栈”二字却用的行书,显得极为不衬。

    那为首之人瞧见几人目光,随即含笑说道:“主人还在等待贵客,若有想问的,待见了主人,在下将会一一告知。”说着便推开客栈大门,走了进去……

第三百八十三章 粉饰太平

    陈浮生依旧未动,牌匾上的两两相悖的“太平”和“客栈”,似乎昭示着此间主人的过往来未来。过往的“太平”,已经在战火硝烟中支离破碎。而期许的未来,却如客栈般故步自封,显得格外可笑。

    顾醒走到陈浮生身侧,也顺着他的视线抬头望去。反复瞧着这牌匾,却并未瞧出任何端倪。他不是陈浮生,对这片土地的过往只停留在字里行间,而陈浮生,却无比真切的感受到了这难以言说的锥心之痛。

    门外的随行轻咳了几声,似在提醒,亦有些不悦。但还是极力保持着应有的克制和涵养,双手拢于袖中,眯起的眼睛上,挂着不那么真实的媚笑。老黄头回敬了一个眼神,一把揽过顾醒,轻声说道:“一门之隔,你可得想清楚了。”

    顾醒闻言顿觉莫名其妙,“不过就是住个客栈,搞着这般神神秘秘的作甚?”

    老黄头笑笑不说话,抬头时却迎上了陈浮生的目光。陈浮生眼神中多了几分决绝,似乎不管这道门槛后是何龙潭虎穴,都要闯上一闯。涵姨和易南星却没有半点停步的意思,率先一步跨入大门,分列左右,一副“投石探路”的姿态,拿捏的格外到位。

    老黄头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也跨入门去,快步走到那名随行身边,附耳轻声说了几句。顾醒远远瞧见,那随行面上笑意更浓。陈浮生走到顾醒身侧,轻轻用手肘撞了他一下,然后悄声说道:“快看。”

    顺着陈浮生所指,顾醒看见老黄头不知从何处摸出一锭银钱,嘴上依旧谈笑风生,手上动作却格外小心翼翼。那名随行极其自然的接了过去,揣入袖中,又跟老黄头寒暄了几步,这才转身走向大堂正门下的台阶处,躬身含礼,抬手作揖。

    陈浮生一拍顾醒的肩膀,“走吧,别人可是给足了面子,在继续耽搁下去,实在有些不知礼数了。”

    顾醒正想辩驳几句,还在回头就被陈浮生一推,踉踉跄跄地走入门去。而分列两侧的涵姨和易南星,却是恍若不见,各自从袖中掏出一张面具,附于面上。涵姨带着一张悲悯相,而易南星则带着一张欢喜相,让顾醒瞧的一头雾水。

    陈浮生此时已驻足顾醒身侧,单手附后,一手抬于胸前,理了理衣衫和斗笠,朗声道:“落日峰家主陈浮生,携家臣、路朋特来拜门,请太平客栈主人赐见。”

    这一席话说的中气十足,不卑不亢,用言简意赅的话语给足了对方面子,也没有拉下自己的身份。

    驻足在阶梯下的随行,闻声而动,扭头朝着大堂正门也来了一嗓子,“落日峰家主陈浮生,请赐见。”这句却更加精炼省事,但总觉着将来访贵客的身份拉低了许多,似乎有意凸显自身的地位尊崇。

    老黄头此时正要抬脚踏上阶梯,却不料这陈浮生来了这么一出。索性收回了脚,一副气鼓鼓的模样,还不忘朝着陈浮生远远挤兑了两句。只是这般小孩心性,身侧随行和陈浮生自然没有任何表示,顾醒也觉得有些尴尬,也将头望向了别去。

    短暂的沉默后,大堂中传来一句悦耳动听的女子嗓音

    ,如涓涓细流,沁人心脾。

    “掌灯!”那名女子并未回应随行和陈浮生的话语,而是道出了这么一句,让顾醒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随着这一声令下,本是灯火通明的大堂中,人影窜动。陈浮生抬眼望去,其上漆黑一片之处,在这片刻间由两侧开始骤然亮.asxs.点烛火。

    烛火包裹在惨白的灯笼中,灯笼之上才用正楷写着“太平”二字,更加让人觉着瘆得慌。老黄头抬头望了望,总觉有些无趣,便要抽出腰杆扒拉两口。怎料那嗓音悦耳的女子突然嗔怪道:“主人不喜这刺鼻味道,贵客还请自重。”

    老黄头此时已将烟杆抽出了一半,闻言愣了愣,索性一把抽了出来,“怎地,还不许人抽旱烟了不是?”边说着手上动作不停,就要从怀中掏出烟叶,装进烟杆口中。

    身侧随行却是纹丝未动,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可最后走进客栈大门的二丫头,闻声气得直跺脚,叉着腰指着老黄头,“黄爷爷,你说你,多少注意点啊。”

    二丫头似乎觉着自己这样有些不妥,眼角偷偷瞟着陈浮生。陈浮生却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未动。

    正在这两相尴尬的情况下,已亮点惨白灯笼的二层楼上,传来一声轻笑。只是这笑声却不如刚才女子嗓音好听,有些尖锐和渗人。可在这女人讪笑出声后,老黄头身侧的随行却突然浑身颤抖,宛如被人钉在了当场,挣脱不得。

    笑声在片刻后戛然而止,随即传来那人的话语,“这位老先生,当真忍不得?”话语中似有商量的语气,却又是那般斩钉截铁。老黄头随手将烟杆在指尖转了个花样,那随行的目光便一直盯着他手中的烟杆,一刻都不曾离开。

    老黄头似乎过足了“戏瘾”,看似烟杆要落回嘴边,却偏偏又插回了腰间。然后仰头笑道:“也不是忍不得,我可是给足你面子了。”

    老黄头身侧的随行此时已入惊弓之鸟,闻声立马扯住他衣衫,示意他少说两句。而刚才言“掌灯”的女子,此时却开口笑道:“哟?我们太平客栈,何时需要别人给面子?”这笑声和话语越发冰冷,透着一缕刺骨的寒霜。

    那名随行闻言随即松手,往旁挪了两步,不再望向老黄头,似乎要与之划清界限。只听一声脆响,刚才收下的银钱,也被那人巧妙地抛在老黄头脚下,将还未捂热的关系,撇了个干干净净。

    陈浮生却在此时出言圆场,“我等已立于夜风中良久,您可愿意请一杯温茶?”

    那名嗓音悦耳的女子还欲开口,却被声调渗人的女子出言打断,“来者是客,是我太平客栈怠慢了。请诸位移步大堂。陈公子和那位小兄弟,上楼一叙。”

    话语掷地有声,似乎已给了足够的台阶,若是再行拒绝,反倒显得矫情了。陈浮生自然顺水推舟,抱拳拜礼后,抬手一挥,快步向着灯火通明的大堂走去。顾醒转身朝着二丫头一招手,朝着涵姨和易南星一抱拳,也快步跟了上去。

    老黄头身侧的随行长长舒了口气,拍了拍胸口,三步并作一步的跑向

    那锭银钱。却不料老黄头早早料到,弯腰将其拾起,揣入袖中,也跟了上去。那随行吃瘪,露出怨毒神色,老黄头却“恰好”在此时转身,满脸堆笑道:“有劳。”

    那随行立即换了一副面孔,抬手相邀,“各位贵客,里边请。”也不再理会老黄头,快步走到陈浮生和顾醒身边,笑的眼角都快滴出蜜来

    老黄头瞧见这一幕,便朝着那人啐了口唾沫,阴阳怪气的说道:“你瞧瞧,啧啧。这世道,真是狗眼看人低啊。”此时涵姨等人来跟了上来,还未等他们开口,一枚小箭“嗖”的一声射到了老黄头脚尖前半寸处。老黄头抬眼望去,隐约瞧见一名婀娜女子,冷声说道:“打狗也得看主人,请您自重。”

    老黄头却是不以为然,弯腰拔起那枚小箭,放在手中把玩了片刻,“老夫正巧缺个剔牙的玩意,先谢谢啦。”说完也不再理会众人诧异的目光,快步跟了进去。

    待众人走入大堂中,眼前灯火通明,流光溢彩,还有装束特别的白衣人穿梭期间,显得热闹非凡。

    此时堂中已是高朋满座,人声鼎沸。放眼望去,座无虚席。但这些人却并非同一装束,而是来自五湖四海,穿着也是各式各样。而他们桌上的吃食,也别具特色,让人瞧着眼花缭乱。

    老黄头闻着味向前跨了一步,回头朝着顾醒笑着说道:“你瞧左面桌,蓟城的爆肚、涮肉和皇城根,闻着味我就知道,许久没尝过那滋味了。”老黄头趁着顾醒抬眼的时候,又将他一把揽过,指着紧挨着那桌的另外四人问道:“瞧见没?”

    顾醒不明所以,茫然摇头。老黄头有些气恼地拍在他头上,“不是让你瞧人,是让你看那些吃食。”顾醒闻言恍然,可肚子却在此时不争气的叫了起来。身旁早一步进来的随行,快步来到几人身边,却单单望向陈浮生一抱拳,“陈公子,还有这位小兄弟,请随我来。”

    陈浮生闻言没有挪步,抱拳回礼后笑着问道:“那他们?”

    “不碍事,随意挑个位置坐下,自然有人招呼。快些走吧,别让主人等着急了,那小的就算万死,也难辞其咎。”边说着还连忙催促着带路,似已一刻都不愿耽搁。

    老黄头正欲发作,二丫头立马丢了个眼神过来,被顾醒瞧在眼里,笑在心上。谁能想到,这么一位天不怕地不怕的混迹江湖叱咤风云的老前辈,会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吃得死死的。若是真论起来,简直贻笑大方。

    老黄头却偏偏很吃这套,立马“乖巧”的点点头,直起腰杆左顾右盼,瞄到一处空位,便麻溜地跑了过去,还不忘回头招呼。难得的是,老黄头搞出如此大的动静,居然没有一人扭头望向他们,就连一句闲话私语也没有,让这一众“姗姗来迟”的人,有些茫然无措。

    待几人落座后,便有一名小二打扮的人迎了上来,满脸堆笑地问道:“几位客官想吃点什么,本店远近驰名,川鲁淮粤可都是信手捏来啊。”

    老黄头闻声来了兴致,斜眼瞄着这店小二,不怀好意地笑问道:“小哥,不妨报个菜名?”

第三百八十四章 十年饮冰

    那店小二闻言淡淡一笑,随即朗声问道:“你们当真要听着‘报菜名’?”

    老黄头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做派,随即点头道:“自然要听一听,不然怎么知道吃啥喝啥,哪些东西好吃呢?”

    店小二却是没有理会老黄头的调侃,指着桌案上的竹牌继续说道:“诸位可瞧见了这张竹牌?”

    老黄头自然不甘示弱,又想着继续搞事,继续问,却被二丫头狠狠在大腿上掐了一把,这才偃旗息鼓,像一只斗败的公鸡,聋拉着脑袋缩道了一边。可眼神中却还是有着继续“纠缠”的渴望。

    二丫头这才陪了个笑脸,娇声问道:“小哥,那竹牌可有什么讲究?”

    店小二自然没有将老黄头的刻意针锋相对放在眼里,而是望着二丫头,满怀兴致的问道:“姑娘可愿一听?”

    一旁的涵姨却有些不耐烦,“小哥,不如先上几道拿手菜,给我等垫垫胃,再说不迟。”店小二闻言一笑,连声说着唐突,便往后一招手,又有两名白衣随行快步走了上来,说中个拿着一块竹牌和一把刻刀。

    涵姨和易南星互望了一眼,皆是有些疑惑不解。店小二又出言解惑道:“他们要记下贵客报的菜名,以备后用。”说着便朝众人投来期盼的目光。二丫头之前在龙首郡郡守府中,虽是没见过什么山珍海味,却对这达官贵人口中的寻常吃食如数家珍。

    如此一来,便张口说道:“金陵的干丝烧麦、申邑的润饼和蚵仔煎、津沽的大肉包子、顺口的咸鱼烧饼,再来一盆营辽的猪肉炖粉条,够啦。”

    听二丫头说完,众人目光齐刷刷地望向她,似乎再看什么稀罕玩意。老黄头更是啧啧称奇,“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个小丫头还有两把刷子,不愧是……”

    二丫头却没半分得意,连忙催促着那店小二,“小哥,麻烦快些,我们都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店小二闻声欢喜道:“得嘞,稍等片刻,这就给姑娘送来。”

    那本有些怯生的魏无忌,此时更是咽着口水仰头望着二丫头,颤声道:“都是些啥好吃的啊?”

    老黄头正愁没有怼口,这不,就有人送上门来了,“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怂样,这不过都是些寻常富贵人家的吃食罢了,上不得台面。不过嘛,你可以尝尝鲜。”

    魏无忌扭头望向二丫头,二丫头却是大手一挥,“黄爷爷,拿出来吧?”

    “啥啥啥,啥东西?”老黄头装作一副恍然不知的模样,双手垂在桌下,在摸索着什么。魏无忌之前在村里就是干“梁上君子”的勾当,此时自然明了老黄头的打算,悄悄起身,慢慢摸到他身后,抽腋下探出一双手。趁着老黄头左顾右盼之际,将那袖中银锭给掏了出来,随手丢给了二丫头。

    涵姨此时正慢悠悠地品着茶水,神色有些紧张。身旁易南星抬手盖在她手上,意在安慰。两人本是对眼前三人的耍宝置若罔闻,可偏偏那枚银锭被涵姨瞧了个分明,便一下子炸开了锅。

    涵姨双手挽袖,便对老黄头作势要打。口中还骂骂咧咧,“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我们家主好心好意管你等吃喝用度,可你这老滑头却偷我们的银钱,看我不收拾你。”

    涵姨这声调不大,已是极力克制,加之易南星从旁拉扯,才没有真的交上手。可明眼人都瞧的出来,这两人分明是在上演“一出好戏”。

    但这明眼人里,可不包含二丫头,此时的她已是急红了眼,想要上前劝阻,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已偷溜回来的魏无忌,凑到身前嘀咕了几句,“二姐姐,你没瞧出来,黄老前辈是做样子给刚才那随行看的吗?”

    二丫头闻声望去,便瞧见那随行真伸长了脑袋向这边张望,分明还有些不甘心。可瞧见二丫头投来的目光,又立马缩了回去,钻入来往穿梭的人群中,消失不见。

    老黄头瞥见那人再没瞧过来,这才收敛了动作,谄媚一笑,“小涵啊,不要见怪。老夫许久没瞧见过银钱,就借来玩两天,就两天。过后一定原数奉还。”

    涵姨却是冷哼一声,“小涵也是你叫的?”随即收回手,坐了回去,一脸不悦的模样。

    老黄头吃了闭门羹,悻悻然收回了手,也老实的坐在椅凳上。二丫头往老黄头身侧挪了挪,小声问道:“可是有什么危险?”

    在经历了这一路的变故后,二丫头也变得越发谨慎起来,不似刚才龙首郡逃出时那般,天真烂漫了。彼时的她,充其量觉着这是一场突变,只是偶然发生。而非必然,所以心存侥幸。可偏偏这场烽烟,已成定局,就算再无法接受,也只能默默承受。

    这是时代的疮疤,一旦被揭下,就会鲜血淋淋。这是时代的烙印,烧灼滚烫,压在每一个寻常百姓的胸膛,让他们无助地发出悲凉的呐喊。而二丫头,不过只是他们中的一人而已。

    老黄头本想出声安慰,却陷入良久的沉默。他应该怎么说,才能打消这懵懂的女娃,心中的那份焦虑呢?

    这本不属于她的焦虑,却在此刻在她心中蔓延。老黄头想要遏制住思绪的方向,到最后只能徒劳无功。这是属于时代的悲哀,是无法抹去的悲哀。

    老黄头终究还是找到了一种合乎情理的方式,轻声说道:“危险无时无刻都存在,只是看你看待事物的角度而已。不过,有老夫在,一切危险都将烟消云散。”

    涵姨虽是将头转了过去,却一直听着老黄头胡言乱语。此时见他又开始嘚瑟,就要开口讥讽,却闻见一股香味从远处飘来。

    二丫头自然也闻到了,喜出望外道:“这是猪肉炖粉条的香味。”

    老黄头闻听此言,很识趣的拿起筷子,重重的在桌案上作了两下,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等那店小二来到近前,其后还跟着三名随行。随着一声吆喝,“开席!”店小二往旁边一站,将肩头的抹布一拉,一副请君品尝的模样。

    一盘盘珍馐紧随而至,二丫头搓了搓手,拉住了正准备下筷子的老黄头,望着店小二笑着问道:“小哥,这一桌多少银钱?”

    店小二没有立即回答,却是满眼堆笑道:“诸位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又恰逢‘太平客栈’比武招亲的盛会,自然不能谈这些伤雅之事。”

    老黄头似乎听出了弦外之音,连忙急声问道:“不用花钱?当真?”

    店小二脸色有些尴尬,但还是轻轻点头。随后指着那竹牌问道:“诸位现在可愿听我一言?”

    老黄头再也没了顾忌,已夹起一块肉放入嘴中,连声哈着热气,连乎过瘾。那块肉在老黄头口中并未有太久的停留,就被他囫囵吞入腹中。其余人则慢条斯理地夹着菜,品味着难得的美食。

    而老黄头口中没见过世面的魏无忌,却几次抬起筷子又放下,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二丫头瞧见魏无忌不敢下筷子,便端起他的碗一样给他来了一点,“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店小二瞧着二丫头,连声称道,“姑娘人美心善,将来一定有好报。”

    老黄头嘴中已被塞的满满当当,却也没忘了挤兑两句,“小哥,你说还是不说?不说就赶紧走,别碍着我们吃饭。”

    二丫头抬手就是一筷子瞧在这出言不逊的黄爷爷头上,还连忙歉声,“别见过,我爷爷就这样,我会好好约束他的。”

    店小二却是淡然一笑,话锋一转,“诸位瞧这桌案上的竹牌上,是不是刻着一个‘玖’字?”

    二丫头正愁没有台阶,见店小二也不计较,便连忙点头,笑着赔礼。店小二回以微笑,“一会盛会正式拉开帷幕,这便是诸位的代号,若有瞧见什么心怡的物件,大可举牌示意。”

    “难道还要拍卖会不成?”这一次并非老黄头搭腔,而是已放下筷子,拾到干净的易南星,疑惑问道。

    店小二闻言又指向那块竹牌,“这位贵客且看,那竹牌背后将‘太平客栈’的一切都写的清清楚楚,若有兴趣,不妨一观。我这边还有些事,就不叨扰诸位了,慢用。”

    店小二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将话压了回去,转身快步离去。

    二丫头只是吃了几口,似乎并无太多胃口,放下筷子望向四周,其余宾客此时皆在“埋头苦干”,并无太多人关注这即将到来的盛会。易南星拿起那块竹牌,翻过仔细瞧了起来,本来冷漠的面容上,竟是浮现出一缕难以置信的表情。

    一旁的涵姨自然看的真切,也顾不上那些美味被老黄头搅浑,焦急问道:“可是写了什么?”

    易南星轻轻将竹牌放在桌案上,有些颓然,“这么多年,还是逃不过劫数。”

    涵姨颤抖着双手将那块竹牌拿了起来,上面赫然写道,“万物有为法,如梦亦如幻。梦中入菩提,一切归自在。”随后便是关于此处的一些缘法,年少时不过一腔热血,可惜终究错付。临近最后,留有两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若梦涵,易南星。”

    涵姨竟是一时不稳,将那竹牌掉在了桌案上,一下子坐回了椅凳,颤声道:“那家主岂不是有危险?”

第三百八十五章 难凉热血

    易南星却并没有动作,只是默默将竹牌放回原位。做完这一切后才沉声道:“不会,她不会做出这种事。”

    涵姨竟是有些绷不住,拍案而起,“你怎么知道,当年她如此决绝,要将我等置于死地。时隔多年,恐怕只会恨之入骨,又怎会将这如跗骨之蛆的仇恨抛诸脑后?”

    这一声实在太过了些,其余宾客纷纷扭头望来,皆是诧异不已。二丫头将涵姨扶着坐了回去,歉声笑道:“没事没事,一时用力过猛,诸位见笑了。”

    虽是这般说,但老黄头却感觉周遭荡漾起一股难以掩饰的杀意。而带着杀意的人,正朝着他们走了过来。周遭的那些宾客,也不怀好意地望着他们,似乎想要分一杯羹。

    而随着一声风铃声响起,宾客们又跟没事人一样坐回了原位,不在往此处头来不善目光。像刚才从未有任何事情发生过。老黄头此时酒足饭饱,打了个饱嗝,才耐着性子环顾四周,将这处客栈看了个大概。

    原本以为就是寻常客栈,不过是名头格外响亮。毕竟江湖之中,夸张之举比比皆是。但想要真正站稳脚跟,就算有真材实料,也的适当夸张些才是。

    如此想来,自然见怪不怪。但这出大堂中,却处处透着一股威严,跟“客栈”二字格格不入,更与“太平”毫无瓜葛。

    老黄头目光注视着刚才走入的大门,两道本应是红漆金描的雕花大门,却不知为何被漆成了黑色。而而金边却换成了格外惹眼的血红。刚才进门时并未格外留意,此时瞧见,竟有些瘆得慌。

    若只是这颜色,也不甚稀奇,不过是此间主人的个人喜好,可这一排大门从左到右共计十八扇,却偏偏用白墨描了十八尊罗汉,还那般栩栩如生。

    老黄头看的直皱眉,想着前两日在翼县的遭遇,心中不禁咯噔一下。随即收回了视线,却不料二丫头正紧张地望着不远处的一桌宾客,不知是不是瞧见了熟人。老黄头顺着二丫头目光望去,看见两名女子和一位髯须大汉端坐其间,看似闲散,却非常刻意地吃着桌案上的酒菜。

    老黄头使劲揉了揉眼睛,这才回过头来盯着二丫头问道:“你可有瞧错?”

    二丫头并未回答,只是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似乎也有些疑惑不解。老黄头立马转身低了下去,“就是他们,只是不知那汉子,是何许人,而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李存勖还有这般容忍之量?就连忆楚的细作都能放过?”

    二丫头却悄声说道:“黄爷爷,此时可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还是先顾好自己在说吧。”说着又朝四周环视了一番,这才转头望向老黄头。老黄头双手搭在桌上,五指起伏,心中焦虑已是溢于言表。

    那不远处的三人中的两人,正是此前随他们二人从龙首郡追出,后来却销声匿迹的思烟和楚南霜。

    只是不知,为何这两人和一位髯须大汉坐在一起,还一副相熟的模样。如此一来,刚才几人走入此间,不是已经暴露无遗,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知正在二层楼的陈浮生和顾醒,此时聊的如何。

    …………

    却说顾醒和陈浮生跟着那名随行走上二楼,没想到这太平客栈中,还有不弱于墨家的的

    机关存在。两人刚踏足阶梯之上,脚下一动,便被转移到了另一处。而那名随行,却是面不改色,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两人。

    陈浮生抱拳见礼,那随行便转身向上走去,陈浮生快步跟上,顾醒走在最后,往回望去,却只瞧见黑洞洞的一片。

    此时,一个尖锐的女声传来,“这位小兄弟,可是好奇的很啊。”

    陈浮生闻言心中一沉,抬手示意顾醒别出声,自己则向着声音传来方向抱拳朗声道:“您请见谅,我等确实未曾得见如此巧妙机关,有些唐突了。”

    顾醒此时心中一惊,他并非对眼前一切感到惊奇,而是这熟悉的机扩和设计,让人有几分相熟,这才在回望时愣在了当场。

    陈浮生说完后,那声音并未再次响起,耳畔只有呼呼风声传来。似乎此时正处于一处风口之中。这看似平常的阶梯,却是旋转而上。两人跟着那随行的脚步,走了一小会,才来到一处宽大的卷帘前。

    那随行并未上前言明,而是恭敬地退到一边,等待着卷帘内主人的指示。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下去吧。”

    领路的随行躬身见礼,却没有抬起来,快步退到台阶便,再迅速转身离去。

    陈浮生和顾醒却是一脸茫然无措,卷帘内再次传来那悦耳女声,“别傻杀站着,快些进来吧。”这一次声调中多了几分轻松,少了几分冷漠。

    陈浮生左右抖了抖衣衫,反复确认无误后,才掀开帘子,回头望向顾醒,示意他先行一步。顾醒也不客气,却也没陈浮生那般讲究,大跨步走了进去。陈浮生放下帘子,快步走到顾醒身边,轻声耳语道:“一会我来主话,你随机应变就好。”

    顾醒点了点头,没走两步便闻到一股异香。这香味却是非比寻常,顾醒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只觉如触摸到女子肌肤,香软至极。陈浮生却是微微皱眉,没有多余言语,往前跨出一步,朗声道:“落日峰陈浮生,特来拜会。”

    顾醒似乎还未从那香味中缓过神来,闻言一愣,随即朗声道:“草民顾醒,特来拜会。”

    一阵女子的娇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听着那般真切,却又遥不可及。顾醒记着陈浮生的叮嘱,不敢扭头四望,双手不自觉地互握在了一起,有些窘迫。一名女子脚踏莲花的走了出来,身材修长却恰到好处。脚上并未着寸屡,反倒挂了串铜铃,顾醒正巧看了的全乎,数着一共十八颗。

    女子走到两人跟前,顾醒嗅着这股香味,却不似刚才那般让人迷醉,只有淡淡兰草香气,萦绕在鼻尖。两人皆是默不作声,女子却柔声开口,“主人,他们来了。”

    两人近前又传来那尖锐的嗓音,此刻却缓和了许多,“赐座。”

    那名双脚悬着十八颗铃铛的女子闻言转身而去,不多时一手拿着一张矮小椅凳走了回来,递给两人,“怎么,让我这么一个弱女子拿这么重,你们忍心啊。”

    陈浮生和顾醒脸颊一红,立马接了过去,却都未抬头望去,若是映入眼帘的是一副颠倒众生的模样,那该如何是好?若不是,那岂非会非常失望?还不不看的好,就让这美好留在想象中。

    那女子手上一松,转身走入倾斜而下的白纱内,不再言语。

    那尖锐女声则轻声说道:“坐吧,无需多礼。”

    陈浮生往后退了一步,与顾醒并排,两人这才抬头望去,眼前竟是用蚕丝编织成的一幕不太透明的白纱,透过寥寥烛火,只能瞧见两名女子一坐一站,勾勒出婀娜万千。

    顾醒此时才敢扭头四望,这处算不上房间的房间,却比寻常大了许多,而此处格局并未遵循后唐建制,反倒多了几分西域的风格。两尊香炉分列左右,袅袅青烟自炉中升腾而起,刚才那香味便是自此处传来。

    顾醒细细望去,那香炉却是一尊金蝉模样,四腿趴伏在地,张着大大的嘴巴,往外吐着云烟。刚才并未瞧得真切,此时看去便觉大吃一惊。

    当顾醒收回视线,白纱之中端坐正在的那名女子柔声问道:“你可是洛阳顾家的人?”

    顾醒闻听此言,心中一沉,不知该如何作答。若是应了,如果这两人有何歹意,自己恐怕吃不了兜着走。那如果不应,惹恼了此间主人,那自己的下场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正思量着,陈浮生却是一抱拳,“不知这位前辈如何称呼?小子来此多时未曾一问,还请见谅。”

    那白纱后的人却是冷笑一声,“我是谁,你阿耶没告诉过你吗?就算没告诉,那若梦涵总会说过吧?”

    陈浮生闻言一震,涵姨多年前的真名,江湖上已少有人知,此时被人这般随意一起,恐怕事情并不简单。如此想来,便起身抱拳道:“确实不知,若是家父和涵姨有得罪前辈的地方,小子替他们给前辈抱歉,还望海涵。”

    “你以为一句抱歉,就能解决问题了吗?”那声音又变得尖锐刺耳起来,似乎有满腔怨恨无处发泄。

    未等陈浮生开口,那声音又再次响起,“无需多言,我问的是他,不是你。你若是再插一句嘴,就只有死路一条!”

    陈浮生面上表情逐渐变得僵硬,但由于带着斗笠的缘故,却也瞧出真切。他慢慢坐回了椅凳,便如老僧入定,一言不发。此时他心中思量,若是家父和涵姨与此人结下死仇,恐怕这一趟没这么简单。

    顾醒自然不愿两相僵持下去,便斩钉截铁道:“对,我就是洛阳顾府遭受灭门之灾后,唯一幸存的人,顾醒。”

    “你说什么!顾府何时被灭门,为何我一点都不知情?”那坐于椅凳上的女子一下子站了起来,与端坐于椅凳上的两人高出了许多,此时隔着白纱附身望来,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顾醒也不再隐瞒,“十六年前,一朝倾覆。我自记事起便跟着姑姑,可多年前姑姑也遭逢毒手,只有我一人飘零世间,辗转至今。”

    那女子闻言往后一倒,被那名脚挂铃铛的女子扶住,坐了回去,连声叹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闭关多年,出关不久就听闻噩耗,老天啊,为何要与我作对啊。快说,是谁胆敢犯下这滔天恶事?我定要将他挫骨扬灰。”

    顾醒没有半点犹豫,“后唐国主李存勖和明月楼主纳兰。”

    那女子闻声一动,沉寂半晌后才颤声道:“怎么会是他?”

第三百八十六章 便宜姨娘

    这一句中的“他”,自然指的是李存勖或纳兰,但到底是谁,顾醒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两人与自己都有不共戴天之仇之仇,而那明月楼楼主纳兰更加可恨,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让他一次次燃起的希望,又一次次破灭。

    这种近乎绝望的摧残,将父辈之间的矛盾继续延续,让悲剧在他身上继续上演。对于一个不到十六岁的少年而言,无疑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悲哀。

    白纱中的女子嘴唇微颤,双手五指互相交错着不住地颤抖,似乎想要强压下心中的震惊。而站在一旁的女子试探着伸出手,想要给予安慰,却在抬起后又慢慢垂了下来。

    一纱之隔,却是同样一种悲怆。陈浮生慢慢闭上眼睛,开始梳理这一切。眼前之人,正是“太平客栈”的主人,与他父亲,还有涵姨皆为旧识,但双方似乎有着难以磨灭的仇恨,怀恨在心,绵延至今。

    此人却与洛阳顾府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似乎交情匪浅,但却迫于某种原因,不得不在此处幽闭,不问世事。如今,陈浮生却因缘际会与顾醒走到了一起,不得不说,这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女子终于稳住了身形,双手按在椅凳扶手上,勉强将依旧有些颤抖的身体支撑起来,颤声问道:“孩子,这么年,你过的还好吗?”

    顾醒闻言一愣,半晌无语。似乎想到了什么过往,随即轻轻摇头,并没有吐露半点心声。那女子一改刚才的尖锐,话语中多了几分落寞,“落花人去月尽时,终究难见西山。红桃绿竹春意上,不将来人阑珊。未道已**,帘卷西风瘦。百年孤独苦,终究不过幻梦。”

    陈浮生听到女子道出第一句,突然身躯一震,双唇微动,想要说些什么,却紧紧拽住双拳,将这股冲动强行压了下去。似乎其后的每一句,都像是一把尖刀,狠狠扎在他心上,毫不留情。

    女子说完,幽幽问道:“落日峰家主,陈浮生?”

    这话语明显带有一丝挑衅,言语中的轻蔑流露无疑。陈浮生双拳紧握,冷冰冰地注视着前方的白纱,黑纱透过,再入白纱,却没有阻止那凌厉的眼神,锋利如刀。

    女子突然冷笑出声,“你的眼神,跟你父亲一模一样。不过,我与你父亲算是旧识,并无深仇大恨,你尽可放心。”

    陈浮生极力保持着应有的涵养,努力挤出一丝笑意,融入话语中,“是吗?那我就放心了。”

    女子身旁的赤足女子,闻声而动,突然出手向着陈浮生面门直插而来。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锋利小刀,寒芒迸现。陈浮生纹丝未动,顾醒却先行一步挡在了陈浮生面前。那把小刀刀锋,点在顾醒眉心才停下,一点殷红顺着刀锋滴落。

    陈浮生又开始猛烈咳嗽,自来到此处到现在,他一直极力压力身体中的寒毒,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心智失手,再也压抑不住。顾醒没有退缩之意,就这么护着他。就像当初,陈浮生救下他一样。

    陈浮生咳嗽过后突然轻笑出声,“傻瓜,你就不怕死吗?”虽是这么说着,但垂下的手中已多了一把短刃,不偏不倚,抵在女子腰眼上,瞬息之间便可取走眼前人的性命。

    白纱后的女子拍了拍手,赤足女子闻声急退,脚上的铜铃叮当作响,啥事好听。待赤足女子回到刚才的位置,白纱后的女子才饶有兴致的问道:“陈家主,你可知,刚才你差点死在这里?”

    “不知。”陈浮生蔚然一笑,抬手将顾醒扶到身侧,言语中满是笑意。

    “你就这般笃定,顾小子会出手救你?”白纱后的女子似有不甘,继续追问。

    “从未想过,却从未失望。”陈浮生说着,扭头望向顾醒。虽是隔着黑纱,但能感受到那股透心的真挚。顾醒含笑点头,望向白纱,义正言辞地说道:“我在,便不能伤他。”

    白纱后的女子有些气急败坏,“你可知,落日峰当年是如何对你顾府的?若不是他们虚与委蛇,顾大将军又怎会困守漠北数十年!”

    顾醒心中咯噔一下,这些过往已渐染尘埃,却不是他能左右的。低头沉思了片刻,顾醒抬头淡然一笑,“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

    白纱内的女子冷哼一声,“你倒是活的通透,到让我里外不是人了。”这一句满是寒霜,此间温感骤然下降,让两人不禁打了个哆嗦。女子似乎意识到自己情绪波动,收敛了杀意淡淡一笑,“陈家主,你怕已时日无多了吧?”

    陈浮生不以为意,“有劳您费心,我自己的身体心里有数。”

    白纱内的女子闻声大笑,“既如此,那便多留几日,观礼如何?”女子眼神中分明流露出一丝狡黠,却毫不掩饰,似乎生怕别人瞧不见一样。

    陈浮生却丝毫不让,“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对了,还望请教尊姓大名?”

    赤足女子闻言,正要驳斥,却被打断。白纱后的女子冷笑出声,“挺好了,我乃‘太平客栈’的主人,江湖人称‘陌上花开倾城见,喋血无门尸骨寒’的倾城夫人。”

    陈浮生闻言点头,“见过倾城夫人,那不知这位姑娘,又唤做何名?”陈浮生将涵养拿捏的分毫不差,不卑不亢,言语中没有半点轻薄,让人听闻只觉如沐春风。

    顾醒感觉到,陈浮生是想缓和此时剑拔弩张的气氛,可那两名女子如此咄咄逼人,似乎还想故意刁难。可陈浮生却恍若未闻,耐着性子等着,已是志在必得。

    怎料那赤足女子冷哼一声,“你也配知道我的名字?不如,拿命来换。”

    赤足女子话音刚落,又故技重施。顾醒正想动作,却被陈浮生抬手挡下。只见他将斗笠一揭,正好对上了女子的眼神。那赤足女子眼神中对了一丝慌乱和无措,那行云流水的剑锋,被陈浮生双指夹住,双方就这么“深情对望”。

    顾醒一拍脑袋,苦笑摇头,“原来是想用美男计,这颠倒众生的妖异面容,可不是谁都能抵挡的住啊。”

    顾醒此时才真正瞧清楚那赤足女子,此女约莫有七尺,比之还要高出一头。此女身材修长,肤若凝脂,右肩若隐若现,点缀了一朵火红雪莲,煞是好看。两人就这么僵持不下,不知是陈浮生不愿收手,还是赤足女子有意为之,就这么对望着,宛如一对璧人。

    白纱之后的倾城夫人幽幽一叹,“劫数难逃啊。”

    赤足女子闻声双眸微颤,轻轻吐出两个字,“蓝沁”。说完便快步后撤,回到白纱之后。陈浮生见好就收,将斗笠又戴了回去,这才抱拳朗声道:“若是无事,在下就先行告退了。”

    赤足女子嘴唇微动,在倾城夫人身侧附耳说了几句,倾城夫人眼神复杂地望了陈浮生一眼,最后才微微点头。却抬手紧紧握住赤足女子的手腕,又摇了摇头。女子面上的神情流露出一丝欢喜,随即雀跃着跳了出来,娇声道:“陈公子,这边请。”

    顾醒正要跟着起身,却被倾城夫人叫住,“顾小子,留步,我还有有话问你。”

    顾醒只得又坐了回去,陈浮生却扭头给他比了个手势,随即大摇大摆地往楼梯口走去,似乎对此间再无半点留念。待两人走后,倾城夫人才将双手搭在椅凳扶手两侧,往下一按。那白纱由中向两边开始滑动,竟是分了开来。

    顾醒见状连忙起身,躬身作揖见礼,却不敢抬头望向倾城夫人,生怕惹恼了这位此间主人。

    倾城夫人却是抿嘴含笑,“快快起来,让我好好瞧瞧。”顾醒哪敢怠慢,慢慢直起身,眼睛却依旧低望着脚尖,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为何,这位倾城夫人对他如此温柔,对陈浮生却是那般凶神恶煞,可怜陈浮生那张绝世面容,竟是在此间行不通。

    倾城夫人仔细打量了顾醒良久,嘴中不停地说着,“真像,真像,真像。”顾醒有些莫名其妙,便开口问道:“像谁?”

    “傻孩子,当然你像你阿娘。你可还记得,你阿娘的模样?”倾城夫人含笑着问道。

    顾醒闻言猛然抬头,瞧见一张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面容,那一双狐媚眸子,闪烁着点点星光,似乎有着某种魅力,让顾醒双眼,再无法挪开半分。而她却穿着一身淡红嫁衣,不知是刻意,还是性情使然。

    倾城夫人瞧见顾醒失态,掩面轻笑,“你这孩子啊,快些来,让姨娘再好生瞧瞧。”

    “姨娘???”顾醒闻言一震,接连后退后才颤声说道:“您刚才说,您是我姨娘?此话当真?”

    倾城夫人故作幽怨,斜靠在宽敞椅凳上,抬手遥指右侧悬于正中的一幅画像,“千真万确,我与你阿娘情同姐妹,自然就是你如假包换的姨娘。当年若不是你阿娘,我已早入黄泉,哪里还有如今的声势。”

    顾醒双手颤抖不停,似乎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快步冲到画像下,将脸贴在其上,仔细地看了起来,生怕遗漏了一寸地方。

    画上是两名娇艳如花的女子,站在右侧的那位,正是眼前的倾城夫人。只是彼时的她还是豆蔻年华,眉眼中并无此时的风情,却多了几分天真和童趣。而站在左侧的女子,身着一身奇装异服,发髻高耸,不似寻常女子梳妆,却像是虽有理了个马尾,就这么扎在了脑后。

    她手中拿着一个盒子,衣衫上还描着一些奇怪的符号,顾醒仔细瞧来,只觉熟悉又陌生。

    倾城夫人的声音此时从身后传来,“顾醒,你可知当年,你阿娘叱咤风云天下惊,万千宠爱集一身啊。那时的我们,年华正好,可惜……”

第三百八十七章 进退无门

    顾醒没有回身,而是忙不迭地问道:“我阿娘这身装束,可是别人给她的?”

    倾城夫人闻声一愣,随即幽幽一叹,“难道没人告诉你,你阿娘向来特立独行,这身装束只是她许多衣衫中的一套,当然是自己做的。我等才疏学浅,怎会有这等天赋?”

    “那姨娘可否多讲一些,我阿娘曾经的事?”当顾醒转过头来,已是满脸泪水。这份深埋心底多年的情绪,在这一刻骤然决堤。

    倾城夫人慢慢挪回椅凳,示意顾醒过来坐下。双眼却是望着那幅画像,再次叹息道:“当我接到消息,说你逃出洛阳往此处赶来,我心中便有了一丝希望。这数十年的不问世事,却换来这么一个悲惨结局,我实属内心有愧啊。”

    顾醒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蜷缩着身体,呆坐在一旁,不知所措。

    两两无言,倾城夫人抬手一点椅凳扶手,那幅画像便被一帘白纱遮了起来,顾醒闻声回望,却是没能再瞧上一眼。眼神中闪过一抹落寞,无助地转过头来,望着眼前的女子,希望能从她口中能听到那从未探知的过往。

    倾城夫人爱怜地摸着顾醒的头,动作轻柔的过于小心,似乎顾醒就是一件瓷娃娃,稍不注意一碰就会碎掉。顾醒双眼逐渐朦胧,眼泪忍不住往下滴落,长埋心底的委屈,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顾醒本不愿在这近乎于陌人的姨娘面前暴露自己的软弱,可偏偏控制不住,这从未谋面的娘亲,只从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口中被提起,又湮灭在岁月中难寻踪迹。他试着回忆过往,可随着他不断长大,儿时清晰的记忆却逐渐模糊,似乎无情阻隔,任凭他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

    倾城夫人从袖中摸出一方绢帕,轻轻擦拭着顾醒眼泪,她似乎也有千言万语,想要对眼前的少年倾诉,可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当顾醒再次抬头,投来期待目光时,倾城夫人却摇了摇头,一声叹息。

    “也许还不是时候,等过了这几日,我便全都告诉你。”这话语中多少有些不忍,却又那般坚决,顾醒无力地垂下头,不敢再有任何奢望。

    倾城夫人似有所觉,抬手靠在顾醒脸颊,那中如冰窖般的触感迅速弥漫开来,顾醒连忙往后缩了缩脖子,如受伤的小兽,极力保护着自己。倾城夫人一阵心疼,却不再继续,收回手朗声道:“来人,带顾公子下去。”

    顾醒也觉得,再继续逗留下去,便会忍不住想要知道更多,那种无法抑制的渴望,在心中已生根发芽,逐渐长满一片心湖。

    一名随行匆匆走来,在白纱之外单膝跪地,低垂着头颅,等待着下一步指示。倾城夫人又用极其温柔的嗓音说道:“快些去吧,晚了怕就赶不上了。”这嗓音似乎极为刻意,将尖锐消磨殆尽,只有无尽的空幽。

    顾醒漠然起身,跟着那名随行向着楼下走去,这一次楼梯却没有多余的“动作”,宛如死物一般。本应巧妙的机扩,就如倾城夫人此时的心

    境,一沉如水。

    再次踏足大堂之中,还未见这热闹看个真切,就远远听见有个熟悉的嗓音正在呼唤着自己。顾醒连忙转头,踮起脚向着声音处望去,只见老黄头正站在椅凳上,朝着他挥手。

    那名随行也算机灵,连忙引着顾醒在人群中穿梭,不消片刻功夫,就来到了桌前。但眼前的一幕让顾醒犯了难,满桌狼藉,还有老黄头、魏无忌和二丫头满手的油渍,不难想象,刚才定然经历了一场“疯狂进食”争夺。

    老黄头正想用油腻腻的大手拍在顾醒肩头,却不料陈浮生半路杀出,一把将顾醒拽了过去,解了这燃眉之急。未等顾醒开口发问,老黄头一把抓起桌案上的一壶陈酿,往嘴里灌下。随着一声“声色俱佳”的饱嗝发出,一众人皆是捂住口鼻,不敢再多出一言。

    老黄头舔着脸笑了笑,并没有任何歉意,反倒抬手招呼道:“店小二,店小二,快些过来,再上些吃食。”

    那名还在忙着招呼其他客人的店小二,脸上笑意逐渐凝固,但却在回头的瞬间又开始溶解,并朝着老黄头挥手示意马上道。

    顾醒看着满桌风卷残云的“战果”,再看向老黄头浑圆的肚皮,有些哭笑不得。店小二不多时便来到众人跟前,身后依旧是两名拿着竹牌的随行,二丫头自然当仁不让,又将不重样的菜名报了一遍,惹得老黄头和魏无忌口水直流。

    顾醒此时目光全都集中在二丫头那张吧啦吧啦说着菜名的嘴上,满脑子都是这入耳便会成画的美味佳肴。“有蒸羊羔、烧雏鸡、卤猪、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什锦苏盘、熏鸡白肚、清蒸八宝猪、江米酿鸭子,罐儿野鸡、罐儿鹌鹑、豆豉鲶鱼、软炸里脊。”

    店小二听的是满脸堆笑,抬手一挥,身后又窜出两名随行,将满是狼藉的桌案收拾的妥妥帖帖。随着店小二的一声吆喝,几人又钻入人群中消失不见。

    此时来此的宾客已经酒足饭饱,有人斜靠着旁人剔着牙,还不时吹两句。有人则与旁人推杯换盏,兴致浓时顺手勾肩搭背,一副不醉不休的模样。还有人则拿着一双筷子,单脚踩在椅凳上,瞧着桌上的碗盘,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剩下大部分人则齐刷刷地望向戏台,等待着“一出好戏”的上演。

    不多时,满桌喷香四溢,顾醒搓了搓手,有些按奈不住。二丫头还想张罗着给顾醒一一介绍,可话还没说出口,顾醒就已经吃上了。老黄头见顾醒如饿虎扑食般狼吞虎咽,连声说着“慢点吃,慢点吃”,也把持不住,再次加入战局,一旁瞧着的魏无忌,惊的目瞪口呆。

    老黄头却是恬不知耻,右手拿着一块鸡腿,左手端着一只酒杯,在魏无忌面前就这么抡了一圈,笑着说道:“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得意须尽欢。”

    顾醒几口下肚却是有些顶的慌,不得不慢下阵来,却瞥见陈浮生正含笑瞧着他。

    顾醒几口将一块里脊吞了下去,若无其事地问道:“陈兄,不来

    点?”

    陈浮生却像是吃了有些多,捂住嘴连连摆手,谢过了顾醒的好意。一旁的二丫头却是一脸嫌弃,“人家陈公子哪里还吃得下,刚才那美人儿一口一口地喂给他,已经将他喂饱啦。”

    二丫头说完,还假意夹起一块卤猪肉塞到魏无忌嘴里,似乎怕顾醒不觉,便要演上一番。陈浮生连声苦笑,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涵姨和易南星,却神情恍惚,扒拉着那些刚上的酒菜,并未有什么胃口。老黄头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连忙出声道:“别扒拉了,酒菜都被你们搅烂了,还让不让人吃了?”

    若是要换做往常,涵姨一早就怼了回去,若是再严重些,估计就已经开始上手了。可此时的她却置若罔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顾醒抓起一壶茶给自己倒上一杯,满口饮下抬袖一擦,起身来到陈浮生身侧坐定,悄声问道:“这是咋地啦?”

    陈浮生闻言收敛了笑意,无奈说道:“还不是陈年旧事,只是这一次,解铃还须系铃人。”

    顾醒听的云里雾里,不知何意。一旁老黄头将满手是油的手指放在嘴里一一啜了口后,才换了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说道:“种恶因,得恶果,谁让你平时这么不待见我,现在遭报应了吧?”

    怎料涵姨闻言便猛然站起,随即望向陈浮生,“家主,我等还是先行离开吧。”

    陈浮生抬手遥遥指向大门,“我们现在还走的了吗?”此时大门已被密密麻麻的白衣人填满,这些白衣人个个面带笑脸面具,看不清面容,手上拿着一把剔骨弯刀,两两一组,堵住了出路。

    但那些宾客却无一人面露惊诧之意,皆是见怪不怪。唯独顾醒等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一脸焦虑。

    此时从戏台处源源不断传来机扩之声,不知是谁嚎了一句,“要开始啦。”众人本分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秩序井然。而那戏台上的帷幕正徐徐拉开,众人皆是屏住呼吸,不知其后将会出现何方神圣。

    老黄头双手在衣衫上使劲擦了擦,趁着店小二从旁经过的机会,一把将其拽了过来。店小二瞧着老黄头满脸堆笑,可身体却是不自觉地往后挪动着,似乎在逃避眼前的猥琐老头。

    老黄头这次却没有拐弯抹角,开门见山的问道:“这戏台上究竟有个啥?快说来听听。”

    店小二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这才小声说道:“我告诉你们,可前万别告诉任何别人。这处戏台由来已久,如今正是‘太平客栈’的第一幕,拍卖会。”

    老黄头听着店小二说着这些神奇之事,顿觉索然无味,便坐下身,继续吃了起来。

    店小二随即继续说道:“这拍卖会,有别于一般的拍卖,说卖的东西,我可以保证,你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当真有这么神奇?”老黄头又转过脸来,之事这一次,笑意更加浓郁了些……

第三百八十八章 深藏不露

    店小二似乎并未察觉老黄头言语中的深意,继续一本正经的说道:“这拍卖会由来已久,据传闻所言,乃是随太宗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的苏定方将军所创。这苏定方将军,说起来就……”

    店小二正准备展开说来,身后却传来一阵锣鼓喧天之声,将已是热闹非凡的气氛再一次推向了**。来不及解释,店小二领着众人朝着顾醒等人躬身作揖,就转身向着戏台方向奔去。

    老黄头一脸不悦,“说一半留一半,怎么个意思啊?幸好老夫对苏定方略有耳闻,不然这心里的疙瘩啊,就怕是种下咯。”老黄头边说边摇晃着手中的酒杯,看似醉态已显,却不见杯中酒有点滴洒出。

    顾醒对老黄头这般举动也是哭笑不得,但随着远处的锣鼓声越发震耳,也顾不得他,伸长了脖子往那戏台望去。

    陈浮生却面露沉思,跟涵姨和易南星耳语了几句,两人皆是默默点头。涵姨和易南星自然对着喧嚣之景兴趣乏乏,两人假意走入人群,实则探听此间虚实。二层楼上,已有数名随行伫立而望,盯着大堂中所有宾客的一举一动。

    大门处的白衣人也将手中明晃晃的朴刀给放了出来,看似戒备,实则有着规劝之意。若是有人在此间闹事,那恐怕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当陈浮生收回目光,不自觉地抬头望向二层楼上,此处二层楼却不似寻常建制,而封的严严实实,用砧木按照规格隔开,分为了大小统一的十八间厢房。此时瞧去,每一间厢房中灯影幢幢,隐约能瞧见两人,一坐一立,立着的从身形可见乃是一名女子,正弯腰给坐着的人解释着什么。

    随着震天响的锣声充斥在大堂中,一些内劲不济的宾客纷纷用手捂住耳朵,似有肝胆欲裂之感。而其余内劲豪横之辈,却若无事,只是眼神中凶光迸现,似对着一记“醒锣”颇为不满。

    店小二趁着这个间隙,一跃而上,立于戏台正中央,环视一圈后,朗声说道:“戌时已到,好戏开场。”

    这一次没有刺耳的锣鼓声,却有琵琶和唢呐交织的奇怪旋律从两侧帷幕后传来,琵琶清脆,唢呐刺耳,正如倾城夫人和蓝沁姑娘一般,尖锐和悦耳两相宜,对立却有种奇妙的违和感。

    随着琵琶声越发急促,唢呐却逐渐迟缓下来,似乎被压了下去。店小二抬起双手往两边一招,两名随行便抬着两口大箱子走了上来。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两口大箱子上,目不转睛。

    老黄头却在此时凑到了顾醒身侧,小声提醒道:“瞧见没?忆楚的两名细作,她们估计有所动作了,似乎对拍卖会上的某件东西,很感兴趣。”

    顾醒顺着老黄头所指方向望去,正巧望见楚南霜的侧脸。此时的她没有戴任何斗笠遮面,似乎不太想引起诸多注意,而思烟也有所收敛,穿着一身素服,跟彼时的她判若两人。似乎在经历了洛阳一役后死里逃生,开始更加惜命了。

    而她俩身旁的那名髯须大汉,似乎注意到顾醒投来的目光,扭头凶狠

    地望来,正好与顾醒对上。顾醒察觉不妙,跟老黄头低下身去,不再望过去。那汉子对顾醒这等“狂蜂浪蝶”已是见怪不怪,也不甚在意,继续盯着戏台上的两口大箱子。

    店小二抬手五指一收,琵琶和唢呐的声响戛然而止,场中众人的喧嚣也在这一刻被带走,陷入一片沉寂。店小二满意的点点头,随即朗声道:“话不多说,直奔正题。接下来便是第一幕的首件拍卖品,诸位请拿起桌案上的竹牌,踊跃出价,价高者得。”

    店小二说完,双手做了个往上抬的手势,身侧四名随行一左一右拉住箱子两侧的铜环,将这两口看似普通,却内藏玄机的箱子打开。

    场中众人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似乎多出一口气就会错过这一第一眼的机会,就会遗憾终生。箱子打开后,两名随行将其间的物件给抬了出来,放在箱子旁。店小二满脸堆笑,朗声道:“本店第一件藏品,无量观海寿佛两尊,起拍价五千贯。”

    当这两尊佛像被抬出来的时候,原来兴致颇高的众人却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顿时一阵骚动。店小二却是早有预料,抬手作势往下压了压,让诸位稍安勿躁,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诸位或许有所不知,这两尊无量观海佛大有来历,且并非只为镇宅观赏收藏,还有一种特别的妙用。”

    此言一出,又是一片哗然。场下有人却是不以为意,“你说这佛像有特别妙用,但据我说知,此物不过在寻常寺庙中受百年香火,如今并非太平盛世,若是请回去,又有何用?难道用来晨昏礼佛,粉饰太平吗?”

    那人说完,场中哄笑声骤起,似乎对店小二的鼓吹之言不屑一顾,更有甚者扬言将这两尊佛像抬下去,别碍了他们的眼。

    随着场中躁动越来越大,店小二却是不紧不慢地清了清喉咙,突然运转内劲发出一阵吼声,将这一片嘈杂一扫而空。待收了声势,又恢复那满脸堆笑的模样,只是眼中的善意一扫而空,变成了审视和威胁。

    刚才作势起哄的一众宾客,皆是偃旗息鼓,不再出声,似乎对这店小二颇为忌惮,不敢再造次。

    顾醒被刚才那一吼震懵,还未缓过劲来。老黄头却像没事人一样,一把搭在顾醒肩上,顾醒灵台顿觉清明。正想发问,却见老黄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着目光四处望去,不知何时两侧帷幕后隐约出现了数十名白衣人,个个手持朴刀,寒芒毕露。

    店小二收回了目光,继续说道:“诸位怕是忘了‘太平客栈’的规矩,若是没心思参与,那便坐下继续吃吃喝喝,若是还想捣乱,休怪我不客气。”店小二说出最后一句,又加上了刚才的内劲,更甚之前三分。

    顾醒肩头被老黄头按着,才免于再次失神。场中归于平静,店小二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既然诸位都没意见,那我们拍卖会继续进行。刚才说到这佛像的特别妙用,不知诸位可知,‘坠神泪’?”

    “你说的可是传闻中,可延年益寿,强身健体,提升内劲修为的灵药?”

    店小二闻言一笑,“这位仁兄所言极是,可这‘坠神泪’却不只这点妙用,还是解密‘兽骨秘藏’的关键。”

    在场众人闻言,皆是一惊,“莫非,你们这次拍卖品中……”

    店小二抬手打断了那人的言语,此时二层楼上的十八间厢房中的众人,也开始跃跃欲试起来。只听他继续说道:“传闻兽骨秘藏散落九渊,乃是开启九幽极渊的钥匙,而这七根兽骨,真假难辨,这‘坠神泪’正好能一辨真假。”

    “说了这么多,这‘坠神泪’在哪里,我们怎么都没瞧见?”场中有人已有些不劳烦,扯着嗓子嚎了一句。

    店小二却是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随即大了个响指。两旁白衣人便从箱子中拿出一根红色蜡烛,立于佛像两侧。店小二没有继续言语,而场下众宾客中已有人认出了此物,不由惊呼,“弥生烛?竟然是弥生烛,看来此次真是不虚此行啊。”

    大部分宾客对此物都非常陌生,可店小二却没有任何开口解释的意思,只是抬手示意白衣人继续。

    顾醒闻言也是一头雾水,陈浮生却在另一侧轻声笑道:“看来这一次,不简单啊。”

    老黄头却是轻蔑一笑,“你来到此处之前,恐怕就已经知道了吧。”

    陈浮生却是没接这一话茬,而是扭头望向顾醒,“顾兄可知,这‘坠神泪’和‘弥生烛’?”

    顾醒初入江湖不过数年,对这些江湖中传闻之物自然知之甚少。而跟他有过交集之人,不是想杀他,就是在利用他,为数不多真心待他的几人中,也有人死于非命,谁会告诉他这些对他而言并不重要的东西呢?

    顾醒摇了摇头,“不曾听闻,这些年来一直在江湖中沉浮,实在没有闲暇对传闻中的物件感兴趣。不过,这兽骨秘藏,我曾有幸见过一次,可惜不知真假,也不知此时在何处。”

    老黄头闻言一惊,猛地一拍顾醒后背,打了个哈哈,“老夫也曾听闻,只是这东西一旦出现在江湖之中,便会引起一阵腥风血雨,还是少说为妙。”

    陈浮生意味深长地望了老黄头一眼,却没有说什么。隔着黑纱,朦胧之中隔着一种疏离感,若远若近。

    老黄头自然觉着自己“奸计得逞”,也不计较陈浮生的无视,舔着脸问道:“老夫亦是不知,陈先生可否赐教?”

    陈浮生闻言爽朗一笑,“赐教不敢当,我就所知尽数告知便是了。”

    老黄头突然一掌拍在顾醒肩头,愣是死皮赖脸呆在两人身侧,装作颇有兴趣的模样,像狗皮膏药黏了上来。陈浮生虽有些不悦,但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本来想跟顾醒屎尿几句,也被老黄头从中作梗破坏。

    陈浮生原本也没放在心上,却是那一句“兽骨秘藏”引起了兴趣。加之老黄头极力隐藏,想要岔开话题,却是越描越黑,反倒让陈浮生更加警觉起来。

    顾醒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抬头朝着戏台处望去……

第三百八十九章 坠神弥生

    此处戏台上的两尊佛像旁,手持“弥生烛”的两名白衣人,从怀中掏出了一只火折子,将其吹燃后,小心地放在烛火下烧灼起来。

    这红烛却不似寻常烛火,一点就着,反复烧灼了许久,也只有表面泛出淡淡蜡油,却没有半点点燃的迹象。

    此时陈浮生的声音在顾醒耳畔响起,“顾兄眼见之物,便是‘弥生烛’。此物看似与寻常红烛一般无二,却是用迟蓉国特有的‘夏虫冬草’炼制。此物与那高山之上的‘冬虫夏草’颇为相似,可却是夏时化为飞虫,在山野间飞窜,到了冬季,便寻一株不知名的野草栖身,将自身包裹其中,因此得名。”

    “那这‘弥生烛’,可是极难炼制?”顾醒看着戏台上的白衣人已涨红了脸,那红烛却是丝毫不燃,便随口问道。

    老黄头却在此时插嘴道:“‘弥生烛’啊,老夫年轻时也曾听闻,除了这‘夏虫冬草’,还需加一味引子,并以七阶上品高手的内劲催动丹炉之火,七七四十九日方可炼成,至于这引子,老夫却是不得而知。不知陈先生可曾知晓?”

    陈浮生闻言笑道:“没想到黄老前辈博闻强识,连这炼制之法也通其门道,让小子好生佩服。不过这意味引子,江湖之中却有不同的说法,传闻最广的,恐怕便是用‘初生婴孩第一次啼哭的眼泪’炼制。只是此法甚为难寻,其后便选用初生牛羊之属来代替了。”

    顾醒闻言恍然点头,“那如此说来,炼制之法也并未有残忍之处,可不知为何,此物如此稀少呢?”

    陈浮生闻言一声轻叹,老黄头却接口说道:“顾小子,你可知炼制这‘弥生烛’的丹炉下,所烧的是何物?”

    顾醒闻言隐隐猜到,却没有点破,而是出声道:“快看,有变化了。”

    三人扭头望向戏台,过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那红烛终于开始“垂泪”。店小二眼见已燃,一声令下,便让两人将红烛放在佛像坐捧莲状的手心之上,等待着接下来一幕的发生。

    场中又有人出言道:“不虚此行,这等传闻之事,竟能让我碰上,实在是撞了天大的运气。”另一人似有些不屑,“兄台,如此说来,这‘坠神泪’你是十拿九稳咯?”

    那起初说话之言并未恼怒,而是出言相告,“兄台不知,这‘弥生烛’燃烧中会释放一种气体,所有闻到气体之人,皆能有所裨益,许多面临瓶颈的江湖中人,再嗅过后都有所突破,上阶之人也不在少数啊。”

    “原来如此,难道兄台如此说,刚才唐突之处,还望见谅。”另一人连忙谦逊道歉,似乎为自己的言语有些愧疚。可顾醒却分明看见,说话之人眼中寒芒一闪,似乎一会便有所动作。

    戏台之上,两尊佛像手中的“弥生烛”越烧越旺,滴下的“红泪”在佛像手心中慢慢荡漾开来,又渐渐凝固,宛若一朵盛开的红莲。店小二依旧盯着佛像手中的红烛,神情逐渐变得紧张起来。

    场中的气氛也越发微妙,一众宾客或站或坐,有的拿着茶盏,拇指扣在边缘,被

    烫红也不自知。还有的人紧紧握住酒杯,可酒杯中空空如此,还时不时拿起拿上一口,竟是不知已杯中无月。

    店小二的双手交叉在一起,拇指相互重叠,前后翻动。待眼前一滴“红泪”落下,便大喝一声,“收。”

    两旁白衣人神色肃然,上前一步将“弥生烛”拿起,又迅速将一个小巧的铜钵放在佛像手中,便不再有其他动作。店小二面容有些兴奋,朗声道:“诸位,瞧仔细了,这可不是寻常时候能瞧见的。”

    那两尊佛像面容起了一丝变化,原本漠然的双眼中,赫然荡漾起点点晶莹,似要哭泣一般。

    场下众人纷纷起身,一个个拉长了脖子,像是被人扯住脖颈的鸭子,拼命往戏台望去。佛像眼中的晶莹化为一股涓流,自脸颊滑落,顺着佛像身上略微深陷的凹槽,滑向手掌上的铜钵之中。

    场下众宾客中有人在此时发出一声惊呼,“快看,那就是‘坠神泪’。”只见铜钵之中一阵荡漾,有缕缕紫烟升腾而起,不知其中是否早已备好了其他东西。

    顾醒瞧的聚精会神,生怕错过了一点一滴,而陈浮生却是出声笑道:“顾兄不必如此,不过是江湖中人行脚的手段罢了。”

    闻听此言,老黄头却皱起了眉头,“陈先生,此言差矣。这‘坠神泪’恐怕没这么简单。”

    突然,戏台上传来一声轻微响动,场下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而那店小二却是丝毫不乱,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瓶,往那铜钵之中滴了两滴,原本开始躁动的“坠神泪”,又慢慢归于平静。

    待两个铜钵接完最后一滴,店小二才长舒了一口气,转身望向众人,脸上洋溢着无法掩饰的得意神色,“诸位此时可以出价了,一人三次为限,价高者得,开始吧。”

    场中众人已是如饥似渴,每一个人脸上都刻满了贪婪。要知道,这“坠神泪”虽是有价无市,但这能滴落“坠神泪”的佛像,更是闻所未闻,更别说亲眼一见。如此神物,自然让人眼红心热,手上的竹牌也高高举起。

    “两万贯!”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打破了沉寂,一众宾客纷纷抓起身旁的竹牌,喊价声此起彼伏。

    店小二却是优哉游哉地点着这些人手中的竹牌,只记下最高一人的报价,眼睛却不时往二层楼撇去,似乎在等待上面之人出手。

    良久过后,二层楼上的十八人皆是沉默,似乎对两尊佛像并无兴趣。而场下的众宾客,却为了这别人瞧不上的神迹已是争抢的头破血流,实在让人唏嘘。

    顾醒收回了目光,转而望向忆楚的三人。那名髯须大汉拿着竹牌,似乎在等待着一锤定音。

    店小二瞧着这第一件藏品激荡起的满堂彩,却并没有丝毫得意之色,反而有些无趣。他似乎想用此物激起二层楼上十八人的兴趣,可惜并没有如愿。

    此时最高叫价已达“三十万贯”,其余宾客闻之皆是一阵沉默,不再举牌。亦或是三次叫价已尽,只能恨恨地咬牙切齿。

    终于,店小二抬起手,就要落下,似乎已不愿再等待,想要快速结束这一场与众皆狂的荒唐。可那髯须大汉,却不紧不慢地举起手,朝着店小二晃了晃,朗声道:“黄金五十两。”

    店小二抬起的手在空中一滞,随即笑脸如花,“这位爷,出手真是阔绰,不知诸位还有比之更高的价格吗?”

    这叫价已达到店小二心中的心里预期,所以也不再继续坚持,便将手抬起,环视众人,然后重重落下,“成交!”

    听到这一句,场中众人表情各异,有些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讨论着此人的身份来历。有的人则时不时朝着几人撇上一眼,目光中透着不善。而还有人则摇头叹息,狠狠地自言自语,似在责怪自己没尽全力。

    髯须大汉对这一切都看在眼里,随即起身,大跨步向戏台走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来到店小二身侧,髯须大汉从怀中摸出一个布袋,丢给店小二,随即吩咐道:“拿两只葫芦,将‘坠神泪’装起来,再拿一只火把来。”

    店小二不解其意,却并没有拒绝,而是让一旁的白衣人照做。白衣人拿来两个葫芦,将“坠神泪”装入葫芦中,交给髯须大汉。髯须大汉接过葫芦悬于腰间,一把抢过火把,望向店小二问道:“既然我买了,那么这两尊佛像就是我的了,对吗?”

    “自然如此,只是不知,贵客要怎么做?”店小二似乎嗅到了一丝怪异,却还是拿捏着足够的分寸,没有丝毫出手阻止的意思。髯须大汉将手中火把伸向其中一尊佛像,那佛像顿时被点燃,升起淡淡白烟。髯须大汉随即将手中火把往身旁白衣人手中一递,“剩下一尊给我装起了,走时自会来取。”

    说完便大摇大摆地走下戏台,回到了座位上。店小二脸上神色不定,最终还是将心中的不快压了下去,左右吩咐了两声,再次朗声道:“如诸位所见,既然买下,就任由处置,接下来的藏品亦是如此,无需大惊小怪。”

    场下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大致意思都在说这人手段清奇,如此一来自然奇货可居,价值比之前更是大上数倍不止。在众人言语声中,店小二又将第二件藏品抬了上来。

    只是这一次却并未引起太多兴趣,毕竟只是前朝遗物的物件,费些手段也不难得到。可二层楼上的十八人却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纷纷出价将后续五件藏品纷纷揽入怀中,还有一件两方争夺之下,差点大打出手,让场下宾客皆是一阵唏嘘。

    他们实在也瞧不明白,这二层楼上的诸位神秘人,究竟在想些什么,为何会对这些并不出人意表的物件,如此在意。或许,他们别有用心。

    顾醒等人全程围观,没有一次引发了他们的兴趣。顾醒还好,毕竟囊中羞涩,可陈浮生也算是一方之主,手中财力可见一斑,却也是走马观花,并未出手。

    老黄头有些奇怪,歪着头望着陈浮生,“怎么,陈先生没有看上眼的东西?”

    陈浮生却是神秘一笑,黑纱下的嘴唇微微颤动,“我在等着好东西,拭目以待。”

第三百九十章 寻龙点穴

    如此一句,就将老黄头的心思勾了起来,两步跨到陈浮生身侧,一副谄媚模样,“浮生啊,是什么东西,让你如此上心?莫非是哪家小娘子不成?”

    二丫头与三人相隔不远,正与魏无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远远听见老黄头的言语,不觉气不打一处来。似乎对陈浮生之事颇为在意,不知是否因为两人曾假意拜过堂,便有了一种据为己有,不容他人染指的心思。

    二丫头双手撑在桌上,起身快步走到老黄头身后,伸手一把揪住老黄头的耳朵,再使劲一拧,“黄爷爷,刚才说的啥,我没太听清,再说一遍?”

    老黄头自知理亏,却依旧死猪不怕开水烫,“小小姑娘,就学着人家心思灵动,可不好啊。况且浮生家大业大,怎么会看得上……哎哟!”老黄头这一句,显然自寻死路,二丫头手上动作又加重了几分,似乎在宣泄着心中不满。

    顾醒并没有上前劝说的意思,而是不时往忆楚三人望去,动作较为隐晦,免得惹出什么是非。陈浮生却是双臂环胸,郑重其事道:“黄老前辈之言,晚生不敢苟同。纵然落日峰家大业大,也得寻个像二姑娘这般贤良淑德的女子,是吧?”

    老黄头自然听得出陈浮生话语中的弦外之音,正欲反驳,另一只耳朵也被二丫头给揪住,顿时满脸皱纹挤在了一起,痛苦异常。顾醒望向陈浮生,两人同时噗呲笑出声来,似乎对老黄头吃瘪格外欢喜。

    老黄头欲挣还休,只能任由二丫头蹂躏,不住叹息道:“女大不中了留啊。”

    陈浮生却在此时开口劝说道:“二姑娘,不必跟前辈一般见识,他也是出于好心,小惩大诫也就是了。”

    老黄头双耳涨红,还微微发烫,似乎刚才二丫头下手实在有些重,让他这饱经风霜的双耳,备受摧残。可就算如此,老黄头依旧不依不饶,“浮生啊,话可不能这么说,老夫就不爱听了,什么‘小惩大诫’,这是晚辈跟长辈说话的方式吗?”

    未等老黄头继续说下去,二丫头已一手捂住了他的嘴,满脸不悦。陈浮生顺势握住二丫头的手,二丫头身体一颤,两眼发直,脸颊迅速泛起红晕,抽回手快步走回了桌案处,低着头不再言语。

    顾醒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心中一阵释然,“这下好了,不用我去背负这一切,就让陈兄来吧。”想到这来,还不忘给陈浮生抛了个眼神,让人自行体会,

    陈浮生却是两手一摊,“黄老前辈,你看你,这该如何是好?”

    老黄头两眼一翻,扭过头去,“你自己的错,自己承担。哼,陈先生,老夫若是你,自然会退避三舍,可不会招惹这小丫头。”

    陈浮生却是宛然一笑,抬手扶了扶斗笠,“晚辈倒是想试上一试,毕竟都有拜堂之实,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辱没了姑娘家的名声?”

    老黄头见言语无法站半点便宜,便将腰间烟杆抽了出来,作势要打。陈浮生却一把将顾醒拽到了身前,抬手搭在他肩膀上,遥遥指向戏台,“快看,那是什么东西?”

    顾醒本不愿参和其中

    ,可陈浮生如此拿自己当挡箭牌,也只能姑且如此了。若真让他俩打起了,那事情就有意思了。此时涵姨和易南星站在不远处,不时朝此处投来目光,似乎当心两人真在此处开打,便真的脱不了身了。

    老黄头不知从何处偷来了一根椅凳,一屁股坐了下去,长长地舒了口气,“顾小子,你要小心啊,陈小子油嘴滑舌,手段高明,定要替老夫顾好二丫头啊。”

    顾醒闻言有些哭笑不得,连忙出声宽慰,“您老放心,陈兄为人坦荡,又有诺大一份家业,还有着让女子倾倒的容貌,实在是夫婿的最佳之选。不过,既然前辈口开口了,小子自然责无旁贷。”

    老黄头装作一副受伤的模样,点了点头,望向顾醒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惆怅。此时二丫头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名女子。瞧着那身装束,似乎就是引着陈浮生下楼的蓝沁姑娘。

    此时的她换了一身素雅衣衫,整个人显得是落落大方。脚上也不知从何处穿来了一双绣花鞋,那脚踝处的铜铃,依旧清脆作响。

    只是两人并不相熟,凑在一起不知在聊些什么。蓝沁循循善诱,似乎在问一些关于陈浮生的事情,二丫头却是天真烂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陈浮生遥遥听见,一拍斗笠无奈道:“麻烦上身了。”

    顾醒却没有理会他的言语,而是望向戏台上的物件。只见两名白衣人抬了一座大铁笼上来,铁笼上用黑布包裹,瞧不出名堂,但从铁笼不时发出了声野兽吼声,却是清晰可闻。

    陈浮生见顾醒瞧的入神,便悄声说道:“这可是好东西,或者说是个好伙伴。只是要买到,可得费一番手脚了。”

    “哦?不知是何物,听吼声来看,必然不是小东西吧?”顾醒望着那黑布,头也不回的问道。

    陈浮生却是卖了个关子,“看看不就知道了,我可是一直在等它啊。”

    老黄头似乎也猜到了其中的野兽是何物,笑着问道:“浮生可是入门时就听到了声响?”

    “诚然,不久前来到‘太平客栈’外,便嗅到了此兽的味道,只是还不敢确定。毕竟活物和死物,相差太大。直到跨进大门,心中才敢确定。之前也多有了解这里的传统,便等着此物的拍卖。”陈浮生说完,又望向那被黑布罩住的笼子,双手握在了一起,似乎有些紧张。

    老黄头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浮生啊,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陈浮生闻言将手分开,顿了顿后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朝着老黄头点了点头。此时二层楼中的数人,也开始跃跃欲试,似乎对此物势在必得。

    戏台子上的店小二,经历了此前的略微冷场后,似乎将全部诸多期待倾注在此物上,不免先卖了个关子,“诸位稍安勿躁,小的还要请一人上来,才敢揭开谜底。”

    场下众宾客有了前车之鉴,虽说心中不悦,但嘴还是闭的紧紧的,不敢有丝毫造次。店小二朝着远处一招手,朗声道:“有请‘太平客栈’二当家蓝姑娘上来,亲自为大家揭秘。”

    本还在跟二丫

    头套话的蓝沁,起身快步向着戏台走去。路过陈浮生身侧,还有意无意地撩拨了一下。陈浮生身体一滞,尴尬地笑了几声。而不远处遥遥瞧着的二丫头,却是横眉倒竖,闷声闷气地说道:“好你个狐狸精,原来是想要套我话,看我不收拾你!”

    一旁的魏无忌却一把拽住了二丫头,低声劝道:“姐姐莫要冲动,想来陈公子不过逢场作戏,当不得真。”

    “真的?若是他假戏真做,怎么办?”二丫头有些犹豫,却还是不依不饶。毕竟此时并未跟陈浮生说破,却做出这等行径,难免会被人诟病。若是真的闹起来,说不定还会惹出什么事端。

    魏无忌见二丫头听进去了,忙不迭地说道:“陈公子非寻常人,自然行非常之举。刚才听见他所言,对姐姐可是格外上心的,若是因为这等事情惹恼了他,恐怕会失了在他心中的位置,那就得不偿失了。”

    二丫头听完时,气已消了一半,脸上的神情也缓和了几分,朝着陈浮生那望了望,出言调侃道:“你这小滑头,这些话是谁教你的啊?”

    魏无忌舔脸一笑,打了个哈哈,朝着戏台一指,“姐姐快看。”

    此时戏台之上,那名为蓝沁的姑娘已抬手搭在了铁笼上,笼中的野兽似乎闻到了这令人厌恶的香味,挣扎的越发厉害了。一旁的店小二面上有些担忧神色,并未说什么,只是提醒其余白衣人提高警惕,免得此物破笼伤人。

    蓝沁也没有继续等待,随手一掀,笼中却是一只状若狸猫的动物,与野兽两字却是扯不上半点关系。只是这狸猫瞧见满堂众人,突然凶性大发,开始在笼中翻滚跳跃起来。

    顾醒遥遥望着,脑海中有些模糊的记忆,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似乎在非常遥远的从前,他也养过一只如此“凶悍”的狸猫,只是不知此时的它,过的还好吗?是不是已经沦为野猫,被人欺凌。

    顾醒心中一动,连忙扯住陈浮生的袖口,急切地问道:“陈兄可否借我些银钱?”

    “顾兄可是也瞧上了这环尾狸猫?”陈浮生言语中有些诧异,有些好奇的问道。

    顾醒却是坚定的点了点头,笑着问道:“陈兄怕我夺人所爱?若是如此,那在下便不再坚持了。”

    陈浮生却是一摆手,“并非如此,乃是此物凶性未除,若是带到身边,恐怕会伤人伤己。而且,顾兄可知,这环尾狸猫,是用做何事的吗?”

    “自然不知,请陈兄赐教。”顾醒要遥遥望向那笼中狸猫,言语诚恳地问了一句。

    陈浮生却是淡淡一笑,“此物乃是‘摸金定穴’的好手啊。若是同道中人,自然没有让出手的道理,不过嘛,既然顾兄喜欢,那也有商榷的余地。”

    “此话当真?”顾醒闻言喜出望外。

    “自然当真,只是日后若是借用,顾兄可不能推辞啊。”顾醒猛地点头,脸上已是笑开了花。

    但老黄头的面容却逐渐沉了下来,似乎这“环尾狸猫”跟一场阴谋有关。若是谁得了去,恐怕都会落得个身死魂消的凄惨下场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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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唐诡医介绍: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跃马定乾坤。医能逝者骨生肌,毒能尽灭天下敌。纵世间千难万险,我亦无惧。这一世,我要搅动风云震九渊;这一世,我要执指之手永不弃;这一世,我要名垂青史万人颂;这一世,在这乱唐,我要篆刻只属于我自己的历史乱唐诡医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唐诡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唐诡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