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 丧心病狂
瞧见他们这副模样,魏无忌早已将刚才两人撇清干系,见死不救的嘴脸抛诸脑后。他与这两名同伴从小一起长大,虽然他师父只收下了他,并说这两人心术不正,不能深交,但他却一直把他们当做至亲兄弟看待。
父母早逝,阿爷病亡,魏无忌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他不能在失去这两个同伴,哪怕他们从未将他当成同伴对待。他从未想过反抗,三人也就这么一直浑浑噩噩的生活。哪怕是罗刹教将他师父也抓了去,他也只是在心中愤怒,不敢流露半点。
可如今不同,罗刹教要夺走他的一切,他若是在袖手旁观,畏缩不前,那么等待他的将会是同样的结局。可这身边的老者能够相信吗?
老黄头并未在意魏无忌所想,只是微微抬头,朝着左右轻点了下。藏匿在暗处的四人,便开始了接下来的行动。
祭坛之上,两人手持火把伫立在笼子左右。罗刹教头领已经将权杖下的火焰熄灭,他再一次将权杖拔起,举向天际,朗声呼道:“罗刹赐福,用这两人肮脏的灵魂,来洗涤我们的罪孽。”
祭坛之下的罗刹教教众又开始新一轮的三拜九叩,只是这一次节奏没刚才那般激烈,似乎是进展到了一个崭新的阶段。
就在众人等待着罗刹教头领下令的当口,祭坛之下有两名教众突然起身,冲了上去,抱住罗刹教头领的大腿,痛哭求饶道:“圣仙,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的孩子吧。”
魏无忌这才看清,这两人乃是同伴的阿娘,只是早早归于罗刹教,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没想到她们也在罗刹教中,也在祭坛之下。
本来紧锣密鼓的活祭被打断,祭坛之上哭的是“暴风骤雨”,祭坛之下却弥漫着一股沉默且诡异的气息。罗刹教头领低头瞧着两人,并未让人将他们拖走,而是语重心长的说道:“你们都入教多时的教众,为何还放不下红尘执念?凡俗的羁绊,只会让你们变得更加怯弱,无法享受罗刹赐福。”
魏无忌听的咬牙切齿,而那两人眼中分明流露出迷惘和纠结,似乎正在做着难以想象的心理斗争。一边是自己的孩子,一边是所谓的“信仰”,实在难以取舍。老黄头却是看的津津有味,而两边的孤啸山庄四人也没有想着,已经悄无声息的解决掉了围守教众。
罗刹教头领见两人面露犹豫之色,又一次循循善诱道:“我并不是要烧死他们,而是要用他们的奉献洗涤所有人的罪孽。这是罗刹赐福的最高阶段,这是他们的福气啊。”
这两名教众似乎被说服了,松开了手,开始在祭坛上跪拜。罗刹教头领似乎对自己的言语蛊惑非常满意,再一次将权杖举过头领,手舞足蹈起来。
那两名教众却突然扑向祭坛上的笼子,声嘶力竭地嘶吼,希望能够唤醒笼子中的两人。看着他们呆滞的目光,作为人仅存的人性开始复苏。这是作为母亲的本能,保护自己的孩子,远远比什么狗屁“罗刹赐福”更加重要。
罗刹教头领结束了动作,转身用怨毒的神情望着两人。随即一抬手,站在笼子旁
的教众立即上前将两人紧紧压在祭坛地面,眼神中满是唾弃。当罗刹教头领再次转身,怨毒神情在顷刻间换成了微微含笑,“这两位教众受到罗刹的感召,要一同洗涤我们的罪孽,我们向它们的伟大致敬。”
祭坛两侧突然响起鼓声,伴随着众人的铜铃声,显得更加浑浊渗人。只是这些人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了。当鼓声戛然而止,铜铃声的余音依旧在场在祭坛中回荡……
罗刹教头领将手中权杖再一次重重击在地面,朗声道:“起祭!”
随着这句,祭坛之下传来“呼和,呼和,呼和”之声,让本就有些渗人的仪式有了一点尊严肃穆之感。老黄头眉头已经皱在了一起,他跟随着这些教众起伏,同时对着身旁的魏无忌说道:“我一会制造混乱,你就冲上祭坛救人。放心,刚才那四人就在左右,不会让你深陷险境的。”
此时祭坛之上,两名教众已经将那“叛乱”的两人绑在了笼子旁边的立柱上,似乎早已料到,一开始就做了准备。罗刹教头领张开双臂,坦然接受着教众的朝拜,似乎已将自己当做了一尊“九天神佛”。
那两名教众也没有闲着,立刻拿着火把向着绑缚的“罪恶之人”走去,然后慢慢蹲下身,双手握住火把,向着早已备好的柴火伸去。这颇具仪式感的动作,看的魏无忌头皮发麻,若是真的点燃,那自己恐怕没有能力将两人给救下。
就在这当口,老黄头突然从人群中站了起来,遥指祭坛之上的罗刹教头领,讥笑道:“你这小儿,还在此处装那‘神佛’蛊惑人心,不怕被天诛吗?”老黄头说完,便一跃而起,踩在那些还没反应过来的教众头上,向着祭坛奔去。
罗刹教头领似乎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在短暂慌乱后就厉声喝道:“此人想阻止罗刹赐福,快抓住他!”
这一句让浑浑噩噩不知所措的教众瞬间“清醒”过来找到了方向,纷纷向着老黄头的脚跺抓去,想要将他拖下碾成肉泥。可老黄头身形却是异常灵活,左右蹦跶着,让那些教众更加怒不可遏。
罗刹教头领见一时无法将凭空冒出来的这个“怪胎”抓住,连忙转身对着手持火把的两人喝道:“烧死他们!”
没有再用所谓的“罗刹赐福”神化这罪孽深重的举动,而是用最简单直接的话语,要结束这四人的生命。笼中的两人此时才清醒过来,本来已经浑浑噩噩的他们,看见两边柱上的阿娘,发出一声怒吼,开始挣扎起来。
看来就算身处绝境,也会做一次困兽犹斗,去拼那一线生机……
可惜,已经被束缚住的人,就算再怎么挣扎,也难逃死亡的命运。就如同这乱世一般破碎不可,就算再怎么拼凑,也不能复原它最初的模样。人已在笼中,“囚字”难安。
可这些口口声声呼喊着“罗刹赐福”的布道人,却未必相信这些话语中的力量。他们不过想通过这种方式汲取,掠夺那些从一开始就不曾属于他们的名利、财富和虚妄的美好……
谁生而知之乎?
那两人手臂已经被绳索勒出了鲜血,可他们并未有一点吃痛,反而更加癫狂,癫狂的让人都有些感动。这种来自内心深处,最原始、最真挚、最难以忘却的血脉亲情,在这一刻爆发出了无穷的力量。
相较之下,魏无忌的善念,显得太过苍白和可笑……
趁着老黄头在罗刹教教众头顶上踩踏着有些生硬的“舞蹈”,嘴角勾勒出久违的戏谑,眼神却一直停留在罗刹教头领身上。那头领没有丝毫胆怯,反而回瞪了回去,要与这老黄头争一时之短长。
身后的火焰开始熊熊燃烧起来,魏无忌还是慢了一步。当他穿过人群艰难的爬上祭坛时,孤啸山庄的四人也同时出现在两侧,宛如约定好了一般,默契异常。四人没有任何停留,直接冲向已经燃起的火柱,三下五除二就将两名教众救下,让魏无忌稍微松了口气。
可就在四人想要再行动手救人的时候,那两名点火的教众将不知何时已蹿下祭坛,使劲用力一拉,将两个笼子给拽了起来。早已被火苗包裹的笼子中,传来撕心裂肺的嘶吼,还夹杂着叫骂声。
四人此时兵分两路,两人前往祭坛下放下笼子,两人伺机救人。可那两名点火之人却已是孤注一掷,将自己用绳子绑在立柱上,除非砍断立柱,否则无法将笼子放下。
焦灼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可人性的悲哀在下一刻也暴露的面目全非……
那两人被关在笼中,却还不忘对着魏无忌破口大骂,将这一切都怪在他的身上,“魏无忌,我们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在破庙时你若是死了,我们又怎会被人捉来这里,当什么罗刹教祭品?”
“魏无忌,你就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种,活该死无葬身之地之地……”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咒骂不停,似乎通过这种方式能够暂时忘却疼痛。那两名被解救下来的教众,开始扑向魏无忌,疯狂的撕咬起来。
他们也在这叫骂声中,丧失了理智,将这一切都怪罪到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身上。这是一种扭曲人性的悲哀。这一幕让孤啸山庄四人惊得目瞪口呆,在他们的认知里,此时应该将罪魁祸首擒下,然后逼迫其余癫狂的教众就范才是,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那两名被解救的教众,已双眼充血,伸手试图去抓住了被火焰包裹的笼子,还不住的说着,“没事的,这是洗涤灵魂,这是解脱……”
四人在短暂的惊诧中回过神来,立即转身向着罗刹教头领冲去,可惜还是迟了一步。只见那罗刹教头领连退数步,也不转身,直接后仰倒下祭坛下的教众。要知道,这处祭坛少说也有三丈高,就这么倒下去,恐怕……
待四人追到祭坛边才看到,罗刹教头领顺势落入人群中,又在顷刻间被推了起来,没有一点损伤。而他还挑衅地朝着众人比了个割喉的手势,然后淹没在人群之中。
老黄头眼睁睁看着此人掉下来,就在冲过去的当口,又被这些教众给挡了回来,只能顺势落入人群中,跟罗刹教头领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不速之客
人群中的两人,开始上演“一追一逃”的戏码,只是老黄头有些怒不可遏,可那罗刹教头领却依旧气定神闲。老黄头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教众阻挡,只能停下了来叫骂道:“你们这么蠢货,就甘心受此人摆布?”
这些人丝毫没有将老黄头的话听进去,依旧使劲拖拽着他,不让他靠近。罗刹教头领听闻此话,不禁讪笑出声,“尔等凡夫俗子,又怎会知晓‘罗刹赐福’的妙处?他们今生罪孽难消,难道你要让他们带到来世,继续受苦吗?”
这些话听上去是对老黄头话语的回答,可在罗刹教教众听来,却如“醍醐灌顶”,他们纷纷高举双手,口呼“罗刹赐福”,跪倒在地上向着罗刹教头领磕起头来,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免去自己的罪孽。
这“有心”之举,却恰恰暴露了罗刹教头领的位置,老黄头自然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双脚蓄力一踏,就向着罗刹教头领跃去。那头领自然早已想到了应对之策,只听他急切地说道:“罗刹赐福。”就从身边抓起两名教众挡在身前,随即往后逃窜而去。
老黄头一时收不住攻势,将那两名教众立毙当场。这下可好,其余教众仿佛热锅上的蚂蚁,开始疯狂地向着老黄头涌来,要将其挡下,不能让他再造杀戮。而祭坛之上的两人,眼见擒下罗刹教头领不及,只能转身将还扑在魏无忌身上的教众踢开,将其救下。
此时的魏无忌已成了一个血肉,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没有一寸好肉,全都被这两人啃咬殆尽。可怜魏无忌已在疼痛中昏死过去,而那笼中的两人,早已在大火中被烧的焦黑,命绝多时……
两人一左一右将魏无忌架起,顺着祭坛疾奔而去,跟早已从人堆中突围的老黄头汇合,朝着马车方向奔去。
待几人重新回到马车处,易南星轻敲了下马车,随即陈浮生的声音幽幽传来,“前辈,战况如何?”
老黄头并未回答陈浮生的问话,而是直接撩开车帘,将已是一个血人的魏无忌,抱了进去。摇扇女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此时也是灰头土脸的他,一把将老黄头拽了出去,轻声说道:“没有大碍,让家主瞧下再说。”
老黄头抬手放下车帘,这才对着马车说道:“事情比想象中更加棘手,最可气的是,让为首之人给跑了。”
“无妨,那我们即刻赶回破庙,或可截住此人。”陈浮生笃定的说道。易南星没有半点迟疑,已经调转马头朝着破庙方向。
罗休闻言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和碳屑,有些不解的问道:“为何是破庙?难道此人从这里经过不成?”
“此事荣后再说,若是不抓紧的话,罗刹教的罪魁祸首恐怕就要溜之大吉了。”陈浮生也不再废话,轻敲了下马车示意易南星赶紧上路。
孤啸山庄众人也不再说什么,也随着马车跟了上去。
待众人再次回到破庙门前,却觉着此处多了几分诡异。还是那些残破的石像,还是那间破庙,还是那牌匾……不对,那牌匾有问题。
随着易南星的一句吆喝声,马车停在了离破庙不远处的夜风中,静静地等待着马车中陈浮生的话语。
孤啸山庄的四人也分列左右,他们分明感受到了一股浓烈的杀意,从破庙之中荡漾开来,将他们包裹其中,一丝不漏。这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只有比他们高
出数个层阶的高手,才会有。
可在这里,就这么一个小小的罗刹教头领,又怎么会……
未等众人回过神来,一人自破庙之中来了出来,星光洒下,点缀在他一袭白衣之上,宛如仙人。这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让人窒息。
老黄头立于马车之前,双手握拳,隐忍不发。他自然知道,与这男子间,不过伯仲,若是争斗起来,谁胜谁负还是两说。那白衣男子撩了撩长发,轻步迈出破庙,带着淡淡笑容,轻声说道:“诸位,好久不见。”
无人应声,似乎将这男子的话语忽略掉了一样。马车中的陈浮生有些喘不上气,却还是强撑着小声问道:“这是何人?”
马车中的二丫头闻听此人言语,已是吓得缩成一团,听到陈浮生问话,颤颤巍巍地答道:“明月楼纳兰。”
这五字如五根银锥扎在陈浮生胸口,只听他呢喃道:“吾命休矣。”
老黄头没有理会这一句不咸不淡的问候,反唇相讥道:“你不在洛阳好好辅佐李存勖,来此作甚?莫不是还想挨上一顿痛打不成?”
纳兰扯了扯嘴角,轻蔑一笑,“黄万里,莫要逞口舌之快。我来此不过给那将死之人带句话,说完就走。”
此言落地,众人心中稍微松了口气,又听见纳兰接着说道:“洛阳一役,我们秋后算账。我来此是替李存勖带一句话给顾醒,‘你若是死了,自然最好。若是没死,那高潜展我先替你调教着,待你功成时再来救他。’”
马车中的顾醒在众人归来时已醒转过来,此时听到纳兰的言语,却不敢出声想问,只能咬着嘴唇,隔着车帘怒目而视。
“我倒是希望你活着,将来待你再归洛阳时,高潜展早已名冠天下,艳压群芳了,哈哈哈哈哈哈哈。”纳兰说完,便从容的穿过人群,向着远处走去。
待消失前,他忽而转身继续对众人说道:“孤啸山庄有了变故,是我的手笔,你们姑且回去看看,很有意思。至于为何不杀你们,不过是我一时兴起罢了,若是将你们全部杀了,岂不是太无趣了些?”
说完转身走向远处,彻底消失不见。老黄头满眼怒火无处宣泄,却被马车中陈浮生出言打断,“切莫冲动,我们在场所有人联手,估计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为何?他武功精进到此种程度了?”罗休立即问道,似有不信。
“并非如此,我与前辈就能与他旗鼓相当,但他走去的方向,少说还有万余大军压阵,这才是我们难以招架的。如此,不过是将我等当做那蝼蚁一般戏耍,若是真的对上, 无异于螳臂当车。”陈浮生话语一针见血,似乎已洞穿一切。
待纳兰走远,破庙之中的压迫感恢复如常,但刚才这莫名出现的白衣人和他说出的一番话,却让在场五人眉头紧锁。
顾醒此时内劲全失,身体软绵无力,根本无法再使用什么招数,只能去赌那淬鸦谷的希望。毕竟,活下去才是当务之急。而孤啸山庄的变故,却让罗休等人心中忐忑不安。
老黄头收回了望向纳兰远去的视线,冷声道:“此时当务之急,还需解决眼前的麻烦。至于明月楼纳兰,我们处理完再说。”
众人皆是面沉似水,这个男人出现的时机太过诡异,似乎就再等
他们到来一样。可他却没有对手,似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只是他留下的那一番话,却不偏不倚击中了在场几人的要害,让他的意图更加扑朔迷离。
老黄头刚说完提醒之言,刚那纹丝不动的雕像突然像活物一般扭动起来,向着众人扑了过来。他们来到破庙前陈浮生就已提醒过,这处已与之前不同,刚才原以为是明月楼纳兰的原因,可没想到,还有后手。
如此说来,这罗刹教与明月楼之间,恐怕也脱不了干系,再往深处讲,这恐怕也是洛阳城中那位的安排,细思恐极……乱世之中无处不在的危险和算计,让众人时刻置身于危险之中。
此时破庙那牌匾突然自己动了一下,陈浮生连忙出声提醒道:“暗器,注意躲避。”马车之上的易南星已应声跃起,朝着破庙牌匾迎了上去。他的说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木板样的东西,只见他使劲旋转,就挡下了牌匾后的大部分攻击。
其余众人也不敢托大,孤啸山庄四人和老黄头左右分别迎了上去,将那些残破神像制住后才看清,这些神像身后竟然都连着那众细若不见的丝线,就是这丝线在操纵着他们的行动。
眼见众人好发无伤,破庙之中那人发出一声怪叫,跟之前祭坛之上的罗刹教头领极其相似,却又有区别。似乎此人已经气急败坏,想要将众人置于死地。
易南星有怎会给他可乘之机,挡下暗器后便将木板朝着牌匾扔了过去,重重打在其上,只听见一声闷哼从破庙之中又传来。易南星落回地面,一个健步冲了进去。老黄头也不甘示弱,似乎想要将刚才憋住的怒火全都发泄在此人身上。
孤啸山庄四人护卫在马车周围,警惕地望着四周,以应对可能会出现的危险。
过了约莫半晌后,易南星和老黄头才从破庙中走了出来,可他们说上并未提着罗刹教头领的尸体,显得有些沮丧。未等众人开口,老黄头就抢先一步说道:“跑了……”
罗休闻言有些错愕,“跑了?你们两个进去,他不是应该插翅难飞吗?”
“是这么个道理,可是他遁地了。”老黄头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
“遁地?难道此处还有暗道不成?”墨野听出了老黄头话里的弦外之音,立即补充道。
“我们疏忽了,在那尊神像之下,确有一处暗道,直通到另一处地方。那鼠辈按下了机关,我们只能半路折返,跟大伙商量一下,看如何行事。”易南星说的言简意赅,道出了其中原委。
原来他们两人追进去的时候,罗刹教头领已经潜入神像之下,两人正想追上去,却不料那人按下机关,只能无功而返。
听完易南星的陈述,老黄头长叹一口气,似乎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陈浮生此时却开口说道:“既然追无可追,天色也不晚了,我们休息下,即刻上路吧。”说完后,陈浮生撩开车帘,意味深长地望了老黄头一眼,然后就闭口不言了。
易南星自然以陈浮生马首是瞻,立刻快步走到庙中将那八人抬轿引了过来,对众人说道:“那我们一个时辰后出发。”
众人并未有反驳的意思,就围坐在马车周围,开始盘膝坐下,休息起来。只是陈浮生却并无倦意,他透过车帘一角死死盯着那破庙牌匾,似乎想从中得到什么答案……
第三百三十三章 情深不寿
突然间,陈浮生掀开车帘,从马车上滑了下去,快步走到破庙,用手指着牌匾说道:“诸位快看。”
只见那刻有“轮回”的牌匾之上,“轮回”两字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重生。这奇怪的一幕让本就毫无睡意的老黄头吓了一跳,不知其中有何玄机。陈浮生也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而是快步走入破庙之中,四处查看起来。
老黄头紧随其后跟了进去,易南星忧心陈浮生,也快步跟了进去。其余众人不知何故,却又不敢离开马车,只能呆在原地等候。此时破庙之中的三人,全都围在神像周围,看着神像底座上破开的大洞,一言不发。
陈浮生没有等待老黄头和易南星开口的意思,自言自语道:“此处乃是一处暗道,但却已被封死,肯定还有别的出路。若是如此,此人必然还在这破庙之中。”
“竟有此事?”老黄头瞪大了眼睛,疑惑不解。
“这就是那罗刹教头领的自作聪明了,他原以为我们对破庙的牌匾一无所知,休整后自然会离开。到那时他再出来,便可神不知鬼不觉躲过我们的追踪。”陈浮生笑着道出前半段原因,似乎已有了七成的把握。
“那你如何发现,他留下的蛛丝马迹呢?”老黄头不置可否,又接着问道。
“我并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一切都显得再正常不过。但又一个破绽,就是他不该将‘轮回’二字改为‘重生’。
这处破庙本就不是佛家寺庙,恐怕也是为了供奉罗刹教的邪神所建,而那‘轮回’本就暗合佛家禅机,在他看来自然是异类。只是他在此时将这不合理改为合理,反倒露出了马脚。”陈浮生说着,用手朝着神像背后指了指,又加重了语气说道。
老黄头心领神会,故作恍然大悟状,朝着易南星使了个眼色,两人左右包夹,朝着神像背后挪了过去。
就在陈浮生话语刚落不久,两人便从神像之后的一处暗道里,将那罗刹教头领给抓了出来。这罗刹教头领本以为用这声东击西之法,就能瞒天过海,可没曾想却因为自己的画蛇添足,暴露了自己的藏身之处。
当他被两人架着抬了出来,早已没了刚才嚣张的气焰,双腿打颤,连声求饶道:“诸位好汉,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不要杀我啊。”
老黄头轻蔑一笑,“刚才不是很不可一世吗?还什么‘罗刹赐福’,你的福缘来了。”
“不要啊,我也是听命行事,为了配合乱军气势,蛊惑乡里,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我也是迫不得已啊。”罗刹教头领带着哭腔求饶道。
“迫不得已?谁能胁迫你啊,罗刹教的教主。”罗休站在马车旁,不冷不热的怼了一句。
“我不是罗刹教教主,我只是此处分坛的一个头领罢了。对了,刚才那白衣人,他与罗刹教渊源颇深,罗刹教主就是他一手扶植起来的。”这位刚才在祭坛之上呼风唤雨不可一世的头领,此时就如同一只被掐着脖子的弱鸡,卑微又无助。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分明有些胆怯地望了望刚才纳兰离开的方向,似乎担心祸从口出的悲惨下场。可停顿了一会,也不见有暗器射来,也就安心了许多。
众人闻言
沉默不语,若是这明月楼跟罗刹教扯上了关系,那这江湖恐怕再也不会太平了。按照这个理,明月楼早已渗透到了江湖各处,他们再也没有栖身之地。接下来的路,每走一步都会更加艰辛。
就在踌躇之际,那原本已经放心的心又被提起。远处一个男子悠远的声音飘来,带着淡淡笑意,“我走之前是怎么跟你说的?难道忘了吗?”
罗刹教头领闻言顿时瘫软在地,可还没来得及张口,他的舌头就齐根而断,满口鲜血喷涌,竟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老黄头眼见此景,几乎在同一时间朝着声音方向出手,但却徒劳无功。似乎觉察到了得手,纳兰的声音再次响起,“小惩大诫,既然守不住,那就不必说了。至于你的性命,也别脏了我的手,自戮吧。”
瘫软在地,捂住满口鲜血的罗刹教头领,突然眼神变得涣散起来,晃晃悠悠站起身,朝着声音的方向拜了一遍,未等众人阻止,就已将手反插入了心脏,然后又掏了出来。
那颗“血红”在手掌中跳动,看着他的眼神逐渐从涣散变为痛苦,众人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皆是愣在当场。在罗刹教头领栽倒在地后,陈浮生才轻叹了口气,“如此说来,任重道远啊。”
“此话怎讲?”罗休有些疑惑的问道。
“之于我,求一线生机。之于顾兄弟,求复仇漫漫。之于你们,恐怕就是更加血腥残酷的江湖搏杀。最后之于天下,他的野心绝不会只笼罩后唐……”陈浮生话语中多了几分苍凉和无奈,似乎这个男人出现后,一切都将改变。
“那他为何没有选择在此刻动手?若是此时将我等一网打尽,岂不没了后顾之忧?”冥尊终于开口问道。
“我若是他,也不会这么做……”顾醒苍白颓废的声音从马车中响起,带着一丝绝望。
“诚然,他已经不在乎人与人之间的生死和搏杀了,他要的是整个天下尽归他手。而我们只不过是他棋盘上,微不足道的一枚棋子罢了。可有可无,又怎会在意呢……”陈浮生语调有些颤抖,似乎对这个男人有着前所未有的恐惧。
摇扇女子轻轻握住他的手,安慰他逐渐冰冷的心。
“好了,姑且放下这些猜想吧。你们一个个的就被他这么一吓,魂都丢了?老夫可不怕他。事不宜迟,上路吧。”老黄头似乎有些恼怒,冷哼一声后,催促起来。
陈浮生没有继续言语,慢慢走出马车坐入轿中,随着一声轻叹,“起”,那八人又将大轿举了起来,向着未知的远方走去。
孤啸山庄众人互望一眼,也默默跟了上去。老黄头走在队伍最后,小声嘀咕道:“这魏小子的师父,又是谁呢?”此时马车中的魏无忌,在摇扇女子的照料中沉沉睡去,他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他,笑的很开心。
…………
纳兰站在一座荒城外,扯着嘴角带着淡淡笑意。此时已近黄昏,天际的暖晕少了几分炙热,但还是有些调皮的在晚风中夹带着白日间玩闹的戏码,不舍得离去。风起,从南向北,不时抚动纳兰的一袭白衣,还拨弄着城头的蒿草,一片萧索……
在纳兰身后不远处,绵延数十里的营帐上空,飘荡着袅袅炊烟,久违的人间
烟火气,却与这荒城的破败,格格不入。
一阵急促但却规律的脚步声走到近前,约莫十三四步停了下来。是一位身披戎甲腰佩横刀,头戴铁盔的将领,他望着那袭白衣,眼神中多了几分尊敬,少了曾经有过的轻蔑。
来人没有言语,而是就这么望着,目光掠过白衣,注视着他身前的荒城,有了几分苍凉和悲怆。
纳兰没有转身,却带着淡然笑意说道:“此时若是有酒,祭奠此处亡魂可好?”
身后的将领大手一挥,转身朝着军帐方向朗声呼道:“酒来!”
军帐中回荡着这一句短促却蕴含浑厚内劲的呼喊,这是对生者凯旋的敬畏,也是对逝者长眠的追悼。没有人知道,纳兰是否曾经上过战场,是否知晓江湖之大,却大不过战场,江湖之远,远不及战场苍凉残酷的道理。
但他在从破庙回来后,就站在这里,良久良久的沉默,任何灼热的风一次又一次地吹过他一尘不染的白衣……
从军入伍之人皆知一个道理,上战场不着白衣。白色太过纯粹,也太过悲凉。这是生者对逝者的缅怀,却不是两军对垒的裨益。白色意味着示弱,意味着沾染殷红,更意味着即将到来的死亡。
但没有敢对他提出指摘,普通兵士不能,行伍士卒不能,袍泽将领不能,就连此次领军的郁天风也不能。
郁天风在多年前就认识纳兰,在那意气风发的时代。可惜他们每一个人都要选择属于他们自己的命运,从始至终,不能再更改。郁天风选择了大义,大义的结果就是“卖主求荣”。
但他不在乎,这些不过是世俗的看法,而纳兰,却是实实在在的同室操戈。只是成王败寇,他现在站在这里,要随着铁蹄马踏江湖,带着李存勖的期许,完成新的使命。
随着一股浓烈的酒香,一坛又一坛烈酒被抬了过来,放在了郁天风和纳兰之间。郁天风在等待,等待纳兰的下一句话,他没有一点急躁,哪怕天际早已没了夕阳的光影,只有慢慢浮现的朦胧。
纳兰抬臂扬剑,用最豪迈的声音喝道:“饮!”
郁天风抬手往前指去,那些兵士就将一坛坛烈酒向着城门的方向搬去。纳兰依旧没有动,他似乎也在等待,等待着这些逝者重新“返回”人间,与他和他们,共饮这一碗辣喉甘甜。
荒城前已摆满了酒坛,每一个酒坛旁边都有一名兵士驻足,面容肃穆。纳兰神情逐渐变得肃穆,将长剑立于胸前,再高高举起,仰头疾呼,“破!”
这些兵士闻声敲碎了酒坛,任由那些行伍中人,人人珍惜的佳酿肆意流淌在这片早已被鲜血染透的土地上。纳兰的眼神中有了一丝从未有过的颜色,那是曾经驰骋天下时的记忆,只是这些年被尘封,此刻却被**裸的挖出来,没有丝毫保留。
转身,快步向着军帐走去。纳兰没有丝毫停留,而郁天风也随着纳兰的脚步,往回走去。那些兵士等待着烈酒从破碎酒坛中流干,然后齐步往前走去,远离这座荒芜的城镇。
当纳兰和郁天风走到军帐,早有一队弓箭手燃起了箭火,对准了天际,似乎要将那一轮久违的明月给点燃,让这有些阴冷的夜晚有些温度。或许不会再有的温度……
第三百三十四章 画地为牢
随着郁天风一声令下,箭火遮蔽了晦暗的天空,朝着荒城飞掠而去。当箭火落地之时,荒城燃起熊熊烈火,舞动的火苗在不断起伏跳动,似乎在为这里长眠的亡魂跳着家乡的舞蹈。
“他们可以安息了……”郁天风似乎有所感触,语气中多了几分惆怅。
“安息?灵魂是不会安息的,夜晚是他们宿命的开始,又会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生前的宿命。”纳兰说着一些听不懂的话语,不知是回答还是自言自语。
“那为何要将此处焚毁?”郁天风疑惑问道。
纳兰又恢复了淡然笑容,轻笑出声,“我是在看着他们舞蹈啊,难道你没看到,这些逝者扭动的身躯中,写着难以言喻的魅力吗?”
郁天风背脊生寒,不知纳兰到底在说些什么,只能打了个哈哈,示意可以巡查休整了。
“郁将军多虑了,我是为了让逝者解脱,从这场熊熊烈火开始,让整个后唐解脱,让九渊得到解脱。而这场烈火下,就是此时水深火热的他们,难道我们就要这么冷漠的看着吗?”纳兰语气突然变得有些狂热,转身望着郁天风说道。
没有给郁天风接口的机会,纳兰收敛了神情,“就如当年的顾闫勋,可惜他没有这个命……”
郁天风握住横刀刀柄的手紧了紧,似乎有所顿悟,脸上的神情越发凝重。他不知道眼前的男人,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或者想要做什么。但他知道,他们有着交集的过往中,他已经沉淀了太久太久了……
纳兰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话语里的疏忽,轻声打了个哈哈,又转过身去,遥指那座在火光中耀眼夺目的荒城,“从这里开始,郁将军,你准备好了吗?”
郁天风昂首挺胸,巍然不动,只是目光中多了几分肃然和对未来的期许。他似乎终于等到了,等到了实现夙愿的命运。这命运与眼前这个男人捆绑在一起,无法分割。
…………
老黄头默默跟在马车之后,走出了很远很远。当他回头时,隔了数十里之遥的远方,燃起了熊熊火光,映红了暗墨的天际。走在队伍最前的轿中人似乎也感受到了这遥远的炙热,轻敲了大轿,轻声问道:“前辈,可是发现了什么异样?”
老黄头拿出烟杆却没有点上,只是拿在手里把玩了起来,意味深长的说道:“这天下,又要起风了……”
“乱世已绵延数年,不是都已经狼烟四起了吗?为何有此一说?”陈浮生闻言不置可否,轻声笑问道。
“少年郎,慢慢品吧……”老黄头说完,快步走上前,似乎不愿在跟在队伍最后,不愿再看那远处冲天而起的火光。
冥尊自然接下了老黄头的位置,只是他也有些放心不下,转身望向那处火光,若有所思。
墨野跟在马车旁,平静地问道:“可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没有,但总觉得有些惴惴不安,已经许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冥尊依旧用毫无感情的语调说道,似乎在说一件
稀疏平常的事情。
“纳兰所言,孤啸山庄有变,你们怎么看?”白琊此时突然开口,岔开话题问道。阔别多年,此时已经逃出洛阳的他们,似乎对孤啸山庄的存亡,上心了许多。或许是如果这一处地方都被人抹掉,他们就真的只能在江湖上漂泊了。
也许这不过是给外人看的一种假象,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隐藏其中,但是却不愿让其他人知道。
“七分真,三分假。”冥尊开口下了一个结论。
“那我们……”此前一直比较呱躁,但从刚才开始就沉默不语的罗休,终于问出了这么一句。
“我知道你们在忧心什么,既然有了担心,那在下一个歇脚处,就兵分两路吧。我会继续跟着顾醒,保护他的安全,若是你们回到了山庄发现有变,切记不可硬来,退走与我等汇合。”冥尊深思熟虑后,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也好……”墨野、白琊和罗休异口同声的说出这一句,或许他们对孤啸山庄的情感各不相同,但他们都有着难以割舍的东西,就算要走,也要回去彻底做一个了断。
更何况,此时正值孤啸山庄实力匮乏之际,纳兰此时趁虚而入,却也符合他的行事风格。只是不知,这是他的主意,还是代圣人以令之。总之,李存勖绝不会善罢甘休。对他而言,这是一颗长在后唐土地上的“毒瘤”,自然要除之而后快。
“你们商量好了吗?”老黄头不知何时摸到了马车边,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们。几人为之一愣,但随即点了点头。
“也好,人多眼杂,兵分两路也好扰乱追兵的视线,待我们到了淬鸦谷,你们便可来此汇合。”老黄头如是说道,似乎没有挽留的意思。
“那顾醒他……”罗休似乎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眼神中有了一些不舍。
“放心,有我和冥尊在,出不了大事。”老黄头咧嘴笑了起来,露出满口黄牙。“倒是你们,要多加小心啊。”说着又补充了一句,似乎对三人的前行有了忧虑。这些日子的相处,让众人凝聚在一起,此时要分开,自然会有诸多不舍。
“还没到分开的时候,谈这些未免太伤感了吧?”顾醒声音有些苍白,却带着难得的笑意。看来,是从哪些痛苦的泥沼中挣扎着爬出来了。
墨野走到马车边,扶着车沿,轻声问道:“顾小子,身体可还能支撑住?”
“墨师放心,已无大碍。”顾醒强撑着有些疲惫的身体,似乎想宽慰墨野的心。
白琊眼中泛起晶莹,轻抚墨野的后背,语意阑珊,“我许久没有回去看看了,是该走上一遭了。你就被在这师徒情深了,惹得别人包不住眼泪。”
一股伤感的情绪在众人之间弥漫开来,就走在队伍最前面的老黄头,都不禁揉了揉眼睛,语调沙哑道,“好了,再走十多里路,就到一处歇脚地。等到交代完,你们就速去速回,老夫也有些舍不得了。”
沉默代替了悲伤,但每一个人脸上都开始浮现笑意,恰如火焰映衬下
的月光那般,纯粹……
这一路行来倒是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反倒有些出奇的平静,这让本来神经紧绷的众人稍微松了口气。一路上沉重的气氛随风飘散,行走在月色下,倒有几分惬意。
走了约莫两个多时辰,天际边开始露出鱼肚白,让人不禁感慨时光流逝。魏无忌在涵姨的照料下慢慢苏醒过来,可他从醒来后就一直沉默不语,无论涵姨如何问他,都不说话,似乎比起身上的伤口,心灵的裂痕更让他难以接受。
昨夜他看着两名同伴在他面前被活活烧死,又经历了一场难以言说的“灵魂拷问”,之前的所思所想在昨夜一夕间彻底崩塌。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他没有救出他的师父,这也许是他在这个世间上,唯一的亲人了。
可他,却依旧无能为力。魏无忌心中不断打压着自己,咒骂着自己的无能和怯弱,若是在一开始就能站出来,或许事情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模样。师父的尊尊教诲还在耳畔,而师父却再也瞧不见了。
眼泪终于还是在良久的沉默后决堤,一颗一颗混杂着殷红的的泪珠,不断滴落,似如江海,将身下浸湿。涵姨瞧着魏无忌这副模样,生出了几分怜悯,从怀中摸出一张绢帕递了过去,轻声说道:“逝者已逝,当活着的人,应当坚强。替你师父好好活下去。”
魏无忌慢慢抬起头,眼神中满是怨恨,“我要将罗刹教的人全都杀光,一个不留。”
“你可以这么做,这也会宣泄你的仇恨,或许会让你好过很多。但是,你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你杀光了他们,难道他们的父母家人就会好过吗?你这么毫无差别的杀人,你自己就能真正好过吗?”顾醒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丝毫的劝慰,反倒带着几分讥讽,似乎在嘲笑魏无忌的狂言。
顾醒的话语让魏无忌的神情慢慢冷静了下来,他似乎一时间难以控制情绪的宣泄,扑到顾醒身前,一把揪住顾醒的衣领,怒吼道:“那你说,你说,我该怎么做?告诉我!”
涵姨始料不及,想要上前却被二丫头拦下,示意她看看再说。
顾醒却带着一抹难得的笑意,似乎经历了种种改变和挫折后的他,真正开始认识这个乱世,认识自己,“这个没有人能给你答案,你需要去追寻自己的内心,如此而已。”
“你有过仇恨吗?”魏无忌松开了揪住顾醒衣领的双手,颓然地说道。暴虐已经慢慢消退,换来的是无尽的悲伤。一时的匹夫之勇,固然能够宣泄此时的激愤,但长久以来积累的悲怆,又怎会是匹夫之勇能够挥霍干净的呢?
若是一个人都无法读懂自己的内心,又怎能走出自己修建的牢笼?
顾醒闻言扯了扯嘴角,似乎在品味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你的仇恨,与我相比,云泥之别。你是与一个小小罗刹教为敌,而我,是要与整个后唐为敌。但是,我不会像你一样冲动。在经历了短暂的打击之后就一蹶不振,幻想着自己能够报仇,不觉得可笑吗?”
“哪里可笑?若是连这份勇气都没有,那跟蝼蚁又有何区别?”
第三百三十五章 虚虚实实
“可惜,我们都不过是蝼蚁罢了。但若是能够以微小的力量,持之以恒的向着目标前进,就算是蝼蚁,也能成就不世之功。乱世,就是为英雄准备的。”顾醒这一番言语,是对魏无忌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曾经的他陷在回忆和仇恨中,每时每刻都在为了复仇而不断努力。可惜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而他,只是一颗无足轻重的棋子罢了。他在从洛阳城中逃出来的时候,也曾入现在的魏无忌一般懊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多努力一点,就能离成功更进一步。
可当他陷入昏迷,在梦境之中反反复复的沉浮时,才终于明白生命的意义。复仇不是生命唯一的终点,若能用自己渺小的力量拯救天下苍生,才能真正完成自己一生的夙愿。
因为,到那时,他顾醒不再是一个人,身后还有千千万万人的支持和拥戴,他将手握权势,才能让这苟延残喘的后唐,一夕倾覆。所以,他不能在深陷眼前复仇的泥沼,选择了另一条更加艰难,却更容易成功的道路。
他现在确只是一只蝼蚁,可当他身后有数以万计的蝼蚁的时候,就能够蜉蝣撼树,蚂蚁吞象……
他看着魏无忌,仿佛看着当时的自己一般,有着难以言说的心境。所以顾醒才想用这一番话来让魏无忌清醒过来,让他认清现实,匹夫之勇只会白白送了性命。
马车外的几人全都在听着马车内的对话,陈浮生心中泛起了一丝喜悦,“不愧是顾闫勋的儿子,这么快就能突破自我,还能影响他人,孺子可教也。”只是这些话,陈浮生不会对任何人讲,因为这两人,会成为他们计划的关键。
终于,随着一声“吁”,马车停了下来,来到了一处城镇外。此时正值清晨市集,从远处遥遥看去,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老黄头一马当先,想要走入城门去一探究竟,可还是走到城门口,就被守城兵卒拦下,“哪里来的老匹夫,不知道今天是什么大日子吗?”
老黄头闻声一愣,有些错愕,但还是用他一贯的谄媚招牌黄牙,咧嘴笑道:“小老儿从成德镇来,不知今日是何大日子,这般热闹?”
这些话说的非常客套,一路行来老黄头确也没闲着,从陈浮生那里偷学了不少所谓的雅言官话,此时用起来,也算是顺口。
可那两名上前盘问的兵卒一听这老头是从成德镇来的,又瞧着他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模样,顿时浑身颤抖,再也顾不上老黄头,朝着城门冲去。那两名兵士来到城门后,连忙将城门往前推,想要阻止老黄头等人的进入。
此举让本以为好好说话就能顺利通过的老黄头有些错愕,短暂的沉默后,老黄头收敛起了笑意,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两名拼命推动城门的兵士,并快步向着两人奔去。
本来两人就浑身颤抖,打着哆嗦,此时瞧见老黄头恢复了“本性”,更是顾不上其他,转身就跑。可此时正在城中的百姓却并未觉察有异,依旧锣鼓喧天,享受这难得的“好日子”。
老黄头见守门的兵士一溜烟跑没了影子,只能无奈的耸耸肩,转身跨步走了回来,将刚才发生的一切说了一遍。语气中还有些疑惑和不善
,似乎对这两人的无理有些气愤。
“前辈可能是忘了,成德镇此时已经成了一座空城,可能此处的守军得到了消息,才会这么大反应。他们或许也没料到,成德镇还有活人走到这里。”
陈浮生语调中有了些许调侃之意,似乎对老黄头吃瘪之事,觉着好笑。
老黄头闻言这下想起理一理乱发,连忙朝着手掌中啐了两口唾沫,抹在头发上。此时要去寻那水也不太现实,只能将就将就了。“那按照陈先生的意思,感情那两个兵士将老夫当成了幽魂野鬼不成?这下可是误会大了。”
罗休此时已经凑了上来,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说道:“可不是吗?我们有了这层天然的身份,估计接下来就好办多了。”
“事不宜迟,还是趁着这波机会,入城再说。若是那两人反应过来了,我们恐怕麻烦就大了。”陈浮生迅速将众人从轻松的情绪中剥离出来,有些担忧的说道。
未再有犹豫,老黄头便领着众人向着城门走去。
此处城镇相较成德镇小了很多,只有成德镇的一半不到,但相隔不远的两处,却是天壤之别。成德镇在顾醒等人来到的时候,就已经是一座死城,没有半点烟火气,而此处人声鼎沸,炊烟袅袅,却是非常热闹。
此时城门处人来人往,众人混在其中走了进去,也并未引起多大的注意。这处从外面看普通寻常的城镇,走入其中却别有洞天。依循大唐建制,入城门便是一条长街,但城门内两边还分列了两条相对较窄的街道,里面的货物琳琅满目,各色穿着服饰之人穿插其间。
老黄头一副自来熟的模样,随意拽住一个路人就开口问道:“这位小哥,我们从外乡来,路过贵宝地,不知今日是何大日子,这么热闹?”
那路人也是个爽朗性子,被老黄头这么一问,也不遮掩,只是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后,就立即开口说道:“几位远道而来,有所不知。今天可是我们县尉大人嫁女儿的大日子。我们翼县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原来如此,那不知哪家公子有这等福气,能娶到你们县尉大人的女儿啊?”老黄头闻言,想要沾沾喜气,连忙追问道。
却不曾想,那路人神秘兮兮地将老黄头拉到一边,左右环顾了片刻才似下定决心的说道:“老先生有所不知,这县尉大人办的可不是红事,而是粘在红事的名头,办的白事啊。只是这对外如此说,我们这些城中街坊,自然一清二楚。”
老黄头闻言吃了一惊,有些没回过神来,又连忙问了一句,“啥?红事变白事?”
那路人连忙捂住老黄头的嘴,有些惶恐的说道:“可不能这么说,可不能这么说。这县尉大人的女子其实并未真正死去,而是陷入了昏迷,药石难医。所以,县尉大人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想用这同庆来冲冲喜,希望能将女子给唤回来。”
“那照小哥这么说,可不是魂丢了?”老黄头摸了摸鼻子,有些不置可否地问道。
“是啊,就再半月前,听说成德镇那边出了兵乱,全镇人在一夜之间死了个精光,就连老人和小孩都没放过。说来也凑巧,那个跟
县尉大人的女儿青梅竹马的年轻书生,正巧去成德镇置办提亲的彩礼,就赶上了趟,再也没有回来。”那路人说道此处,有些唏嘘,还下意识地打了哆嗦。
要知道,此时快到三伏天,若非是说道如此渗人的事情,又怎会这样。
“那后来怎样啦?”老黄头并未觉察有异,有些意犹未尽的问道。
“后来啊,自然是县尉大人的女儿哭得死去活来,县尉已放出了风声,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成亲的事都散出去,可怜还没过门,就守了活寡。”路人一连叹息了数声,听他话语和神情,着实有些感慨。
老黄头似乎觉着继续在这里聊下去有些突兀,便拽着那路人,边走边说,“小哥方便带个路,我们寻一处客栈歇歇脚,再慢慢说道。”
那路人见老黄头这么热情,似乎也想趁一顿免费的午餐,也就不再推辞,将几人引到了一处装潢华美的酒楼前,指着这处酒楼说道:“来到我们翼县啊,一定要尝一尝这里的特色‘驴肉火烧’和‘柴沟堡熏肉’,保证让你们满意。”
老黄头瞧着这路人双眼放光的样子,似乎也有些饿了,便让他在门口稍作等候,快步走到陈浮生轿前,略带笑意地问道:“陈先生,意下如何?”
“前辈这是折煞小子了,前辈喜欢就入住便是,食宿费用方面,不用前辈操心,包在我身上。”陈浮生有些无奈地笑着说道。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哈哈哈哈”老黄头得了答复,转身走向路人小哥的时候,已是昂首挺胸,一副掌事人的姿态。可他这一去一回早已被那路人瞧在眼里,但此人只是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也没有说什么,就招呼着众人进去。
待顾醒等人都走入酒楼,这路人小哥才便也跟了上去,朝着酒楼掌柜一吆喝,“掌柜的,好酒好菜的端上来,贵客到了。”
那掌柜的正在聚精会神的打着算盘,一笔笔的算着此时的入账和开销,被这一熟悉的声音打断,正有些恼怒,便头也不抬的说道:“马二爷,又来趁吃趁喝啦?小店小本经营,实在经不起你折腾,您还是请回吧。”
那路人小哥听见掌柜这般说,立马拍桌子上脸,“秦掌柜,不要狗眼看人低啊,我可是带朋友来的,还是给我几分薄面。”
此时老黄头才明白,这路人小哥根本就不是路过,而是早就瞄上了他们,所以才“凑巧”被他拦下。不过他们也是互利互惠,想要从彼此哪里多捞些好处,也无可厚非。
酒楼秦掌柜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耐着性子抬起头望了过来,瞧见两桌人坐的满满当当,一个个都不似寻常人,便眉开眼笑道:“好好好,马二爷,一定伺候好您。”
这马二爷此时才顺势坐下,拉着老黄头继续说道:“老先生莫要见怪,我就好这一口,我们继续说?”
老黄头咧嘴笑了起来,露出满嘴的黄牙,“不打紧,不打紧。”只是其余众人都知道,老黄头已经动了杀心,若是这马二爷敢哄骗他,估计还没吃上“驴肉火烧”,就身死当场了。
想到此处,众人都为马二爷暗暗捏了一把汗……
第三百三十六章 将计就计
可那马二爷似乎完全没有听出老黄头话里的杀意和禅机,只是一个劲地催促掌柜的快些上菜,还不住地捂住肚皮尴笑。老黄头却也没有上火,反倒是耐着性子陪着他这么说笑着。
可每当老黄头想要继续将话题进行下去,这马二爷却是一摆手,说着腹中饥饿难耐,实在难以启齿种种言语,逗的顾醒等人哄堂大笑。老黄头自然觉着被驳了面子,可却被一旁的陈浮生拽了拽袖口,示意切莫冲动。
如此,老黄头只能压下心中的激愤,继续跟着马二爷虚与委蛇。不多时,秦掌柜就把“驴肉火烧”给端了上来,未等马二爷上手,老黄头就一把抢了过去,舔着脸笑着说道:“小哥,可能说道说道?”
马二爷腹中馋虫早已在打鼓,此时美食就在眼前,自然没有继续拖延的道理。眼见老黄头有戏耍之心,他连忙正色道:“老先生,容我先咬上一口,再慢慢说来如何?”
老黄头似乎已经被磨掉了所有耐心,冷哼一声,抓起一块“驴肉火烧”就大大咬上了一口,咀嚼起来。许久没好好吃上一顿的老黄头,顿时乐得两眼冒光,没想到在这翼县,还有这等美味。
马二爷瞧着老黄头大快朵颐,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但却不敢上前抢夺,只能干看着咽口水。
秦掌柜遥遥看着,不免觉着有些好笑,“这马二还是跟之前一样,看来这一群外乡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啊。”想着,秦掌柜又开始拨弄起身前的算盘,琢磨起账来。
马二爷干看了良久,见盘中其他“驴肉火烧”就快冷却的时候,不禁“哎呀”一声,“老先生,我这就讲,这就讲。”看着马二爷妥协,老黄头将剩下的“驴肉火烧”往顾醒等人面前一递,然后坐下来一脸期待地望向马二爷,似乎在等待着他的下文。
马二爷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驴肉火烧”,这种看得见吃不到实在太让人揪心了。可老黄头依旧一脸期待,他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接着说下去,“刚才说到县尉大人的女儿守了活寡,可这并不是故事的结束,恰恰只是开始。”
“哦,其中另有乾坤不成?”老黄头说着又咬了一口“驴肉火烧”,语音含糊的问道。
马二爷瞧着老黄头,两眼一翻,仿佛刚才那一口咬在了他的身上,痛彻心扉。可他只能继续说下去,“县尉大人的女儿整日以泪洗面,盼着那书生能活着回来,可就这么连着过了数日,还是没有一点音讯。而县尉大人却担忧着快快逼近的婚期,满是愁容。”
“一句废话,讲重点,知道吗?”老黄头又要了一口,满嘴喷香,然后专门凑到马二爷面前,一字一顿的说道,似乎有意挑衅。
但马二爷此时哪敢露出半点不悦,只能又强行咽了一口唾沫,紧着说道:“老先生莫急,重点来了。这小姐积劳过度,在昏迷不醒的前一晚,有下人在她房外听见男女说话的声音,似乎是那书生又回来了。只是到了第二天,县尉大人的女儿就昏死过去,再也没有醒过来。”
“摸扯这些鬼神之说,若是那书生死了,又怎么会回来。若是回来了,人又在哪里呢?”老黄头将最后一口“驴肉火烧”塞进嘴里
,含糊不清的说道。
马二爷瞧着老黄头那满嘴的油渍,满脸的期许,希望能够老黄头让他咬上一口。许是瞧着他着实有些可怜,陈浮生笑着说道:“想来马二爷也说的口干舌燥,腹中饥饿,不妨喝口水,吃点东西,再慢慢说?”
这一句话简直让马二爷乐开了花,也顾不得礼数,一把抓起一块“驴肉火烧”就往嘴里塞。这一口着实将他嘴塞的满满当当,可他就胡乱嚼了几下,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又想要去抓另外一块,却因为吞咽不及,卡在了喉咙口,又胡乱抓起桌上的茶水,往嘴里灌。
等到他终于松了口气,众人不善的目光已经齐聚在他身上,尤其是老黄头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分明就在说着,“你再不好好讲,就把你头给拧下来。”
马二爷瞧着众人的神情吓了一跳,连忙拍着胸口喘着粗气,好不容易将那一大块“驴肉火烧”给咽下了肚,才急切地说道:“老先生有所不知,那一夜并非只有一个下人瞧见,就连县尉府的老官事都看见了,只是一开始县尉下了封口令,后面纸包不住火,才慢慢‘烧起来’的。”
陈浮生听到此处,似乎来了兴致。朝着秦掌柜打了个手势,示意继续上酒菜后,又慢条斯理的问道:“那书生去了哪里?”
马二爷没想到这位头戴斗笠,黑纱遮面的公子会有此一问,连忙抓住这拍马屁的机会,舔着脸说道:“这位公子可是问到了关键所在,这书生既然被这么多人撞见,自然绝非虚言,但怪就怪在,他与这县尉大人的女儿春风一度后,就凭空消失了。”
这时,端着酒菜走到桌前的小二掸了掸灰尘,放下盘中酒菜,恰好听见马二爷正在胡吹乱侃,便白了他一眼,接口说道:“马二爷,你这样欺瞒外乡客人可不好。那书生不过是县尉小姐臆想出来的,这已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哪里有凭空消失一说?”
店小二说完,便要转身招呼邻桌的客人,可还没有来得及走出两步,便被马二爷扯着衣衫,厉声喝道:“你这见识短浅的东西,知道什么,还不快滚。”秦掌柜遥遥瞧见,也不愿上前驳了面子,便有低下头继续打起了算盘。
那店小二似乎积怨已久,便一把扯过衣衫,刻意抖了抖,板起脸鄙夷说道:“你这马二,道听途说也就罢了,还用来哄骗外乡人,也不觉着害臊?”
马二爷见这店小二完全不给他面子,正要发怒,便被老黄头一把按了下去,顿时气焰全消,“两人不用如此,都是给我们说道,可能有些差异也是难免,是不?”老黄头说这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瞟了马二爷一眼,眼中的寒光迸现,吓得马二爷连忙把头低了下去。
那店小二瞧见马二爷吃瘪,顿时对老黄头好感大涨,也顾不上其他客人,凑到老黄头耳边,压低声音道:“这县尉的女儿,就是得了癔症,只是对外宣称是中了邪罢了。”
“癔症?”老黄头有些迷惑不解。
“可不是,据说是一种连神医都束手无策的病症,加上最近这世道,县尉大人就寻思着能找到一个倒霉公子,冲冲喜。”店小二说完,回头朝着掌柜望了一眼,就连忙跑开了。
等待店小二走远,马二爷才抬起头来想要说些什么,却正要迎上了老黄头的目光,“这位小哥,可想在补充点什么?”
马二爷不敢怠慢,连忙摇头说道:“不敢不敢,小的道听途说,混淆视听,该死该死。”说着就往自己脸上扇着巴掌,似乎想要博取原谅。可老黄头却没有半点戏耍的心思,一把将马二爷提了起来,准备就这么将他丢出去。
一桌人里,陈浮生又恰逢其时的开口道:“马二爷,那给县尉大人女儿冲喜的人,找到了吗?”
马二爷瞧着陈浮生,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此时此刻,却觉着他如九天神佛,降世救人。如此,便挣扎着说道:“还未曾有,公子可有人选?”
顾醒似乎觉察到不妙,连忙摆手说道:“陈兄,还是莫要淌这趟浑水的好。”
陈浮生却是语带笑意,“顾兄所言非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等既然碰上了,又怎能坐视不理呢?”众人皆是不知陈浮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没一人反驳,都耐着性子听下去。
陈浮生也没有继续卖关子,指着顾醒问道:“马二爷,这位小哥如何?”
此言一出,就连老黄头都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不妥不妥,浮生啊,你犯不着让顾小子去以身犯险啊!”除了老黄头,就连一直与陈浮生同进退的摇扇女子和易南星都是摇头,觉着这是个馊主意。
陈浮生也不恼,只是笑着说道:“这绝对是一件没差,相信我。顾兄此去,必然赚的盆满钵满,若非我容貌丑陋,就自己上了。”
众人听的云里雾里,顾醒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开口问道:“莫非,陈兄是想让我给这位姑娘治病?”
陈浮生一拍桌案,大笑出声,“还是顾兄机智过人,一点就透。”
顾醒脸色逐渐沉了下来,似在思索着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最终还是无奈道:“我现在这副身体,若是将那姑娘救过来,被人霸王硬上弓,可如何是好?”
这一句把其余人逗乐了,老黄头一把扯住马二爷的脖颈,厉声问道:“你是不是收了别人什么好处?用这些鬼话来哄骗我们?从实招来。”
马二爷被掐的有些透不过气,连忙摆手示意老黄头松手,老黄头并没有松开的意思,只是稍微减了点力道,让马二爷好有喘息之机,“老先生有所不知,这县尉大人平时带我等如父如母,我们见着他有难,又怎会见死不救呢?”
“话说的好听,你怎么不自己上?”老黄头翻了个白眼,明显不信。
“我倒是想啊,可县尉只明只能是未满二十实龄的年轻人,我这把年纪,实在是贻笑大方,贻笑大方啊。”马二爷猛地咳了几声,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
顾醒沉吟了半晌,突然开口说道:“那我就听陈兄的,走上一遭。”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除陈浮生外,都是目瞪口呆。唯有陈浮生,含笑不语,频频点头。顾醒知道,这位肯定打着如意算盘,这背后的故事,一点不简单……
第三百三十七章 赘婿冲喜
只是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众人皆是一头雾水。顾醒一开始还是非常抗拒,这“成亲之事”,本来就非同小可,更可况是去给一个将死之人冲喜?
可陈浮生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却又让此事显得更加微妙。
未等老黄头开口,陈浮生便笑着问道:“马二爷,我等来时瞧见一张昭告,上面似乎写着一些事,刚才一瞥而过,瞧不不甚清楚,能否解惑啊?”
这马二爷被老黄头一直抓着脖子,此时已跟小鸡一般,弱小又无助。又听见陈浮生的问话,便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投来了祈求的目光。陈浮生微微掀起黑纱,端起桌上的茶水浅饮了一口,笑而不语。
就在马二爷濒临绝望的时候,顾醒却破天荒地朝着老黄头摆了摆手,示意他先行放过此人。老黄头从顾醒眼中读到了一点狡黠,便装作不情愿的样子,松开了手,但还是用一种看待“囚犯”的目光注视着马二爷,让他不敢造次。
可这马二爷也算是翼县中数一数二的混子,自然不能放过展示自我的机会。趁着这个间隙,立马扯着嗓子一吆喝,“秦掌柜,再来两碟驴肉火烧!”
这一嗓子惹得邻桌的食客纷纷侧目,似乎对他有所怨言,却又不好说些什么,便使劲瞪了几眼。可这马二爷,脸皮比那城墙倒拐还要厚,不仅没有觉得不好意思,还趾高气昂的回瞪了回去,一副老子就这样,你能咋地的神态,那狐假虎威的姿态拿捏的极为传神,逗的二丫头咯咯直笑。
老黄头对马二爷的容忍似乎已经到了极限,正要动手再次打压他的气焰,马二爷立马察言观色,一拍桌子正是道:“这位公子有所不知,县尉大人已经穷尽一切办法都无法唤醒女儿,便张榜寻那道学巫蛊之人,来为他女儿驱邪。”
“竟有此事?”顾醒闻言故作惊讶地说道,只是端着茶盏掩饰着神情,朝着陈浮生抛了个眼神。
陈浮生自然心领神会,立即正色道:“据说那成德镇一夜之间被屠戮了个干净,难道是……”
“对啊!正是如此,所以县尉大人才想了这么一遭,也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马二爷闻言也不等陈浮生继续说下去,一拍大腿连连点头,似乎要将这“招魂驱邪”之事坐实。
从进店到现在一直都默默旁观的摇扇女子,突然掩嘴轻笑道:“若真要找,那不就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吗?”说着还拉着陈浮生的衣袖,似乎想要让他来证明下。
陈浮生见涵姨也上了道,略微沉吟了片刻便故作恍然大悟道:“对对对,涵姨精通巫蛊驱邪之术,我等又出人,又出力,定能‘药到病除’。”
马二爷闻言,裂开的嘴角扯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几乎快要蹦起来。如果不是一旁的老黄头一直恶狠狠地盯着他,还不知道会玩出什么花来。
就再这你一言我一语的当口,“驴肉火烧”的香味由远及近,在众人四周荡漾开来。马二爷眼疾手快,还未等店小二放下盘子,就抓起一块狠狠咬上了一口。
这马二爷刚才被吊足了胃口
,此时再也顾不上这么多,才有了这等荒唐的举动。可这“驴肉火烧”新鲜出炉,还带着炉火的滚烫,这一口下去,油光四溅,把马二爷烫的呲牙咧嘴,使劲张大嘴巴哈着气,看来一时半会是闭不上了。
此时的马二爷,跟天热时喝不到水的野狗一模一样,都张大了嘴巴,不断地喘着气,又舍不得丢掉嘴里的吃食,实在有些滑稽可笑。
店小二正要发飙,瞧见马二爷吃瘪,顿时心情舒畅,就哼着小曲将盘子摆在桌上,又有意无意地拍了下马二爷的后背,让这位张着嘴吐着气爷差点没有被呛死。店小二这一手可谓是十分老道,看来没少用。
一见马二爷再次吃瘪,立马一溜烟的跑向后厨,还不忘在秦掌柜耳边嘀咕了几句,逗的低头算账的秦掌柜噗呲一下笑出了声。
顾醒等人许久没遇见这么有意思的人,这么有意思的事,也乐得瞧着,没有出言阻止的意思。老黄头呢,也朝着顾醒挤眉弄眼,似乎也在享受着这短暂的快乐。
马二爷好不容易将“驴肉火烧”咽了下去,可朝着桌上寻了一圈,却没瞧见一壶酒和一盏茶,急得他满头大汗。可顾醒等人却是一手一只茶盏,懒洋洋地望着马二爷,似乎在等待他的下文。
马二爷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他窘迫的脸上又洋溢起一种好事将近的神情。老黄头自然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催促,就等着看马二爷怎么唱这一出戏。
此时马二爷心中简直乐开了花,没想到遇上这一队行商之人后,好消息简直接踵而至。除了一饱口福外,还有一大笔横财将掉入他的口袋。
自然,在刚才的答疑解惑中,马二爷看似随意的将这昭告上的悬赏给忽略掉了,任谁都能瞧出来,他想要将这笔银钱吞下去,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想用何种方法来做了。
马二爷思量再三,立即说道:“既然几位这般仗义,我马二也不是那种过河拆桥之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就去县尉府,给县尉大人报喜。”
话还未被众人听全,马二爷已经跨出众人身侧,转身就着门外奔去。看那架势似乎后面有人拿着刀再追杀他,又好像前面走着的是他刚娶过门的新媳妇,一副急不可待的模样。
秦掌柜听见有声,不耐烦地嘟囔道:“马二爷,轻点,您走好。”
马二爷此时人已经在酒楼之外,却不忘给秦掌柜和顾醒等人回了一句,“我还会回来的,诸位稍等我片刻,去去就回。”
老黄头站起身走到门边,斜靠着门上朝着马二爷疾奔而去的方向望了望,等到他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后,才朝着其余人朗声道:“这灾星走了。”
“前辈不可这么说,快些过来,我与你说道。”陈浮生见老黄头如此嫌弃,不禁笑出了声,连连招手,似乎有话要讲。
顾醒环视了四周,见再无异样后,才凑到陈浮生身边小声问道:“刚才那一场戏,我拿捏的如何?现在可以说了吧?”
陈浮生拿着茶盏浅饮一口,强行压
下咳嗽的**,压低声音对众人说道:“这处城镇有古怪。”
“何解?”一直局外旁观的白琊,此时来了皱紧了眉头,有些紧张的问道。
“诸位回想一下,从我等入城到现在,这里的百姓似乎都没有怎么关注过我们,对不对?”陈浮生再次抛出了问题,似乎在寻找众人的答案。
“那又如何,这里乃是一处集散之地,如此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啊。”罗休努力回想后,还是没有找到蛛丝马迹,只能将心中所想道了出来。
一旁的冥尊此时抬手沾了沾桌上茶盏中的茶水,轻轻点在桌案上,写了一个“鬼”字。
陈浮生瞧着冥尊的动作,轻轻点了点头。冥尊写完,又沾了沾茶水,在那个字外画了一个圈。老黄头有些奇怪,便急切地开口问道:“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
冥尊坐回了位置上,扶了扶面具,轻声道:“我们入城到现在,这些人对我们习以为常,自然是因为此处人流繁杂,对外人见怪不怪的缘故。但从刚才前辈跟守卫攀谈来看,他们对成德镇之事必然知晓。”
“那又如何?”老黄头越听越糊涂。
“如此,就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们必然参与或从某种途经了解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才会有了这么一出。要么曾派兵去过成德镇,也是帮凶之一,要么对神鬼之事极为看中,有见死不救之嫌,才会有了这么一出。”冥尊点到此处,罗休等人这才恍然大悟。
“按照这个逻辑,县尉自然将女儿的病与神鬼之事关联起来,才会觉得是报应来了。所以从一入城谈到成德镇就如此惊惧,到现在的种种不合理,归根到底,都是这个原因。”陈浮生终于道出了问题的原委,解开了众人心中的疑惑。
“那么,你让顾小子去县尉府当这‘赘婿’,就是为了深入虎穴,查明真相?”老黄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摇头晃脑的说道。
“自然不是这么简单,真相固然重要,但还是需要摸清楚线索,找出这背后真正布局这一切的人。”陈浮生阴沉着嗓音,悄声说道。
“不是明月楼纳兰?”墨野有些不解,望着陈浮生问道。
许久未曾开口的易南星,却在此时一语定乾坤,“明月楼纳兰,没必要做这些背地里的勾当,而做了这些的人,却藏在暗处,这才是最要命的。”
众人听完,皆是沉默不语。
突然间,门外传来马二爷的呼喊声,似乎有些兴奋的意味。秦掌柜斜眼瞟过去,立马瞪大了眼睛,还使劲揉了揉,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店小二端着盘子愣在原地,满脸都是惊诧的神情。
唯有那马二爷,此时更加趾高气昂,抬头挺胸走入酒楼,还不忘对秦掌柜和店小二啐了口唾沫,才朗声说道:“县尉大人亲自,众人跪安。”酒楼里的食客纷纷忘记了自己正在进行的动作,手中的筷子也掉落在地。
下一刻,酒楼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除了顾醒等人,全都匍匐在地,向着一步步走进来的县尉大人叩拜起来……
第三百二十八章 权衡利弊
马二爷见迎来了人生中的高光时刻,似乎那些匍匐在地的百姓,也同样在向着他跪拜。县尉大人眼见如此隆重,连忙出声道:“诸位不必如此,本官微服私访,不必如此礼数,大家继续,大家继续。”
县尉大人说完,这些匍匐的百姓才慢慢站起来,目光都锁定在县尉大人身上,没有一个舍得离开。
老黄头瞧见此景,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狗屁县尉大人,这么大的架子……”
顾醒闻言轻笑出声,“这位大人爱民如子,受百姓爱戴,有何不妥。老黄头,这也就别酸了。”
“老夫当年叱咤沙场,也是前呼后拥,不羡慕,不羡慕。”但说着还是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投到了县尉大人身上,似乎想将他看个通过。
马二爷却是一刻都不肯耽搁,似乎那银钱已经在向他招手,连忙朝着顾醒等人一指,又在县尉大人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满脸堆笑的模样。
瞧见马二爷这副德性,老黄头不禁吐槽道:“这小子,又把我等卖了个干净。”
罗休闻言帮腔道:“可不是吗?估计捞了不少好处。”
顾醒此时才将这县尉大人瞧了个真切,此人约莫四十出头的模样,国字脸,面色淡黄无须。并未有寻常官吏大腹便便的窘态,反而身形挺拔,气度不凡。虽然未着官服,但却也显得极为讲究,尤其是那衣袖边的描金,一看就是贤内的手笔。
县尉大人从入门到现在一直捏着衣袖口,虽然极力掩饰,但依旧能瞧出心事重重的模样。但县尉大人直到瞧到几人时,依旧保持着足够的涵养,挤出一丝非常自然的笑容,拱手抱拳道:“诸位远道而来,想必辛苦,但小女急症,却是不能再拖了,烦请诸位虽我走上一趟,若是能成,必有重谢。”
马二爷正想开口张罗几句,却没想到县尉大人直接开门见山,让他有些尴尬。
但这一番言辞恳切后,众人却是沉默不语,似乎在等其中决策之人率先开口。顾醒朝着陈浮生点了点头,后者这才放下茶盏,轻咳了两声,正声说道:“既然县尉大人如此急切,我等也不好推辞。但既然是帮忙,便要有言在先,待到了府上,还需问您几个问题,请务必不要隐瞒。”
县尉大人面上露出成因之色,纠结了半晌后一拳击在掌上,“那就全凭您吩咐,只要能救回小女,就算是配上我这条性命,也在所不惜。”
县尉大人这一番言语让在场这人都有些动容,秦掌柜更是立马张罗了一袋子干粮,塞到马二爷手里,让他捎上给顾醒等人路上吃。马二爷毫不客气的接过,站在一旁像县尉大人的亲卫一样。
将陈浮生应承了下来,县尉大人也没有异样,众人就要起身前往县尉府。可就在动身的当口,老黄头突然捂住肚子叫道:“老夫肚疼,需要先方便一下,那个你、你、你,还有你,留下照顾下老人家。”老黄头遥指冥尊、墨野、罗休和白琊,众人顿时明白他的意思。
顾醒朝县尉抱拳歉意道:“老人家身体不太舒服,就容得他们在此等候,我们速速去办完了事,再
将他们接到府上,如何?”
“全凭诸位安排,对了。刚才马二跟我说,有一位愿意入赘冲喜,不知是几位中的那一位啊?”县尉大人神情急切,却还是没有失了礼数,依旧客气的问道。
陈浮生抬手指向顾醒,笑着说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县尉大人本人看着顾醒觉着有些不妥,既然这位主事之人都说了,自然没有假。顿时喜出望外,连忙招呼众人虽他赶往县尉府。待几人走出酒楼后,这些百姓又自发起身站在门口相送,似乎有些不舍。
老黄头瞧见县尉带着顾醒等人走远,又开始演了起来。咿咿呀呀的叫嚷了几声,惹的秦掌柜有些烦躁,连连摆手示意店小二领着他去茅厕。老黄头奸计得逞,喜上眉梢,却又不好当场表露出来,只能继续将这戏码演下去。
等来到后院茅厕,冥尊摆手示意店小二去忙,他们在此照料即可。店小二如蒙大赦,抱拳施礼后就朝着前堂跑去,似乎对拜托眼前的麻烦格外开心。
待店小二走后,老黄头才揉了揉肚子直起身,对冥尊几人小声说道:“知道我为什么要将你们留下来吗?”
“江湖行走,尔虞我诈,自然知道留一手的道理。只是这般突然,让我等也有些措手不及。”墨野点头说道,但神情却是有些不悦。
“哎,不要这副表情,要怪就怪陈浮生那小子,若不是他在临走前给老夫打手势,老夫也不必用这种低劣的手段啊。”老黄头似乎有些委屈,挤眉弄眼的辩解道。
“莫非是瞧出了什么端倪?”罗休听出了弦外之音,连忙问道。
冥尊点了点头,“这件事,并非如我们知道的这么简单。这些人的盲目崇拜,跟某种宗教信仰,脱不开关系。”
“是罗刹教?”老黄头揉着有些发酸的鼻子,刚才那一番表情和动作,让他的老脸都有些僵,鼻子实在有些置不过气。但听见冥尊这么说,还是接口问了一句。
“现在还说不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如果是罗刹教,这个事情就有意思了。据我观察,就算不是罗刹教,也跟蓬莱仙山脱不开关系,谁知道他们有没有暗中发展其他分支,用以蛊惑人心,这世道,唯有精神能够富足,简直是恶臭的讽刺。”冥尊说的有些咬牙切齿,似乎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往事。
墨野和白琊互望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无法言说的悲哀。如果这个世道真能太平,人人得以衣食无忧,又怎会去相信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活在当下,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这么简单浅显的道理,不是不懂,而是不愿意去接受。
老黄头似乎有想到了什么,将几人招呼道一处隐蔽角落,才抬头往外张望。许是觉得他们在后院呆的太久,店小二又不情不愿的走了回来,但却没有瞧见他们人。老黄头的江湖经验告诉他,店小二肯定不只是来瞧他们这么简单。
等了一会,老黄头才装作从茅厕中走出来,理了理裤子,有在衣衫上擦了擦,就抬手招呼道:“小二哥,你怎么来啦?”
店小二将
老黄头从茅厕中走出来的一系列动作看在了眼里,顿时刚才积攒的好感荡然无存。瞧见他朝着自己招手,连忙不断后退,脸上挂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就再老黄头快要凑上来的时候,惊叫一声,朝来时的路冲去。
老黄头对店小二的反应非常满意,却装作一副委屈模样,还虚情假意地吼了一嗓子,“慢点,小心摔着。”说完就退回到隐蔽处,压低声音说道:“白琊在酒楼留守,静观其变。墨野和罗休,去城里走一遭,摸一摸这里的情况。老夫跟冥尊,就去县尉府外听着,任何异动,立马进去救人。”
分工明确,清晰合理,众人也没有任何反驳的意思,便各自行事去了。
不多时,老黄头领着众人出现在外堂,跟秦掌柜打了个招呼,便优哉游哉地走了出去。店小二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却极其不愿继续回应。好在秦掌柜还没将那笔糊涂账算清楚,也懒得搭理他。
白琊自然没有随着众人一起,而是折返留在了酒楼,继续品尝起美食来。店小二对白琊自然没有嫌弃,自从白琊走入酒楼,就吸引了周遭的目光,自然店小二也不能免俗。这女子过了花样年华,却是出落的越发风韵了。
店小二就再白琊周边溜达,有意无意地跟她搭上几句,说些无关痛痒的话。白琊酒足饭饱后,就想要寻一间上房稍作休息,店小二立马张罗,殷勤备至。白琊似乎觉察到了店小二的异样,便笑着问道:“小哥何至如此?”
店小二闻言微微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突然涨红了脸,“姐姐生的真好看。”说完便快步跑上楼,推开一间上房,就一溜烟小跑不见了。
白琊闻言轻笑着摇了摇头,却没有再有任何言语。待她回到房间关上门时,才轻声对门外说了句,“进来吧。”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一直埋头算账的秦掌柜。此时的他已然没有掌柜的样子,毕恭毕敬地站在白琊面前,低着头也不敢言语。
白琊坐在椅凳上,自顾自倒了一杯,“何时瞧出来的?”
秦掌柜不敢怠慢,立即上前又给白琊满上,才退回远处说道:“从楼主您走进来,我就觉着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直到看到您悬在腰间的玉挂,才敢确定。只是不知,楼主您亲自,是有大事要交代小的?”
这普普通通的酒楼秦掌柜,原是多年前白琊所辖的情报系统安插在此处的一名活计,只是这么年一直陆陆续续有过传信,没想到活计熬出了头,居然成了掌柜。虽然成了掌柜,却没有忘自己最深一层的身份,在瞧出白琊身份后,便自己走了上来。
“没有,只是路过,洛阳那边出了点变故,你守好本业就行。”白琊轻描淡写地说道。
“那楼主还有什么要问小的?这么年虽然有消息传回,但最近发出的传信都杳无音讯,小的也是担心,不过现在瞧见楼主,心中稍微松了口气。”秦掌柜神色正凛的说道。
“哦?竟有此事?那你且说说,这里到底发什么了什么事,听那马二说来,恐怕不是那么简单吧……”白琊面上浮现出凝重之色,似乎在权衡利弊。
第三百三十九章 恶臭难闻
虽然同为孤啸山庄之人,但白琊却有着另外一层身份,统领着整个后唐的情报系统。只是这些年深居简出,并未抛头露面,而是暗中给孤啸山庄传递信息,并未引起太多的注意。
而这件事情,除了孤啸山庄几人外,其他自然一概不知,也不能知道。此时孤啸山庄情况不明,她也从洛阳逃了出来,因为走的匆忙,确实没来得及交办,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再说。
没想到,在这么一处不起眼的地方,还能被人认出来,实在有些出乎意料。既然能听到最接近真相的实话,自然没有继续去猜的道理,所以才让秦掌柜和盘托出。
秦掌柜虽与洛阳断了联系,但却并未想到是出了乱子,反倒依旧按部就班。只是前不久成德镇在一夕之间倾覆,才让他有所警醒。此时见到了楼主,自然想要寻求一些庇护。
秦掌柜也没有迟疑,就如实说道:“翼县这些年来,一直太平无事,皆因此处县尉大人的功劳,才让我等免于战乱。但每年中秋前后,县尉大人都会带着我们前往十多里外的一处天坑,说是祭奠亡魂,换求平安。”
白琊漠然点头,示意秦掌柜继续说下去。
秦掌柜理了理思绪,又接着说道:“因为此事一直存在,并未有什么奇特之处,我们每年前往,也只是在天坑外遥遥一观,县尉大人独自入内,也不让我等跟随,所以就当成了习俗,并未写在详报里。”
“那这县尉大人,每一次去天坑,可有何准备?或是又有何变化?”白琊思索着可能存在的细节,好让这藏在深处的真相浮出水面。
秦掌柜并未着急回答,而是开始冥思苦想起来。似乎因为年纪有些大了,记忆不太好的缘故。突然秦掌柜一拍脑袋,从怀中摸出一本小册子,递给白琊,“楼主,这里有我记载的每一年去天坑的详细经过,你可以查看下。”
白琊接过小册子,随口问道:“为何要记载下来,还如此详细?”
秦掌柜闻言尴尬一笑,“虽然不是什么重要情报,但鄙人对民俗和教习都有所涉猎,好奇来着。这种对未知的崇拜,实在从来没有经历过。加之每一次县尉大人都能从洞中带出几块发光石头,然后切成小块送给我们,所以对那个天坑格外好奇。”
白琊随手翻着小册子,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你们不好奇天坑里有什么吗?”
“怎会不好奇,刚来翼县的时候,便听人说起,寻思着去一探究竟。可到了才发现,那处地方有重兵把守,只有每年中秋前后,才会稍微松懈一些。说来惭愧,来到此处这些年,却是没机会一探究竟。”秦掌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那这么年,此处还发生过什么奇怪之事没有?”白琊的所问,自然意有所指。
“一切都平常无异,只是从县尉的女儿跟书生好上之后,就出现了一桩怪事。传言书生并非前往成德镇被杀,而是被县尉带到天坑里,就再也没有出来过。”秦掌柜神秘兮兮地说着,还浑身打着哆嗦。
白琊反动小册子的手微微有些停顿,但随即又继续问道:“那你们还这么尊敬他?难道是另有隐情?”
秦掌柜闻言立即摇头,
“这倒不是,出事后县尉就让人封锁了天坑,说今年成德镇出了乱子,让大伙前往别靠近天坑。”
“此处无银三百两……”白琊轻蔑一笑,随即又说道:“你先下去吧,若有其他消息,及时来报。”
秦掌柜抱拳行礼,应声退了出去。可走出没多久,就瞧见店小二正在不远处张望,连忙提高嗓音喝道:“闲着没事吗?要不再赏你几棍子,好麻利些?”
店小二闻言有些不悦,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连声说着“不敢”,就快速撤回了楼下。秦掌柜也没有多想,也快步跟了下去。
可房中的白琊却形势一沉,自语道:“这翼县县尉,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
却说顾醒和陈浮生等人随着县尉乘坐马车前往县尉府,一路上相谈甚欢。陈浮生寥寥数语就套出了县尉大人心中疑虑,让众人之前的猜测对上了几分。
可县尉大人对顾醒是否入赘还是抱有怀疑,一路上都在追问顾醒的家世背景,父母何在,是否真心实意入赘,让顾醒不胜其烦。可这一些问题却被陈浮生一一接过挡下,顾醒至始至终没有说一句,却是苦笑不已。
县尉大人却是对顾醒满意至极,目光更多的放在了顾醒身上,似乎已经将他当做了女婿的不二人选。顾醒心中忧虑,时不时朝着陈浮生望去。后者只是轻声谈笑点头,却是对顾醒此时的处境置若罔闻。
马车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后才停了下来,当他们撩开车帘时,才瞧见跑的气喘吁吁的马二爷跟在后面,不免有些好笑。当几人来到县尉府外,瞧见此处并未有任何奢华装饰,反倒跟寻常人家没什么区别。
除了那高悬在中的三个大字“县尉府”,其他都并无特别之处。
听闻马车声传来,一名素服的老者推门而出,恭敬地站在一旁,轻声说道:“夫人已在偏厅等候多时,轻县尉大人,移步。”
县尉左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衣袖上的描金,然后点了点头,转身对着众人说道:“诸位,请随在下同往。”
顾醒比了个请的姿势,县尉大人就走入门内,向着另一处地方走去。
待众人走入,素服老者就要关门,却被马二爷挡住,只听他气喘吁吁地说道:“还有我,还有我。”素服老者面上明显表现出了不悦,却并没有阻拦,而是侧身让出一条道,让马二爷也走了进来。
等到此时,素服老者才慢慢将房门关上,眼神里只要淡然和落寞。不知是担心小姐,还是这么年来的孤苦,让他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等待素服老者领着马二爷来到偏厅,顾醒等人已然落座,正与县尉和县尉夫人攀谈,言语多有凝重,似乎正在聊县尉女儿昏迷之事。
陈浮生并未率先开口,而是在一旁静静聆听,偶尔点头,若有所思。
当县尉夫人说道女儿昏迷不醒的时候,眼泪已经包不住的往下掉,惹得县尉连声道歉,还说着夫人疼惜女儿,诸位莫要见怪的话。
陈浮生却在这个节骨眼开口问道:“不令嫒昏迷多长时间了,可否告知?”
县尉大人轻叹一声,“实不相瞒,我女儿已经昏迷有半年之久,只是用郎中开的丹药维持,才勉强护住了心脉。”
陈浮生似乎没有歇口的意思,啐了口茶水,又继续说道:“那郎中可有医治之法?”
听到陈浮生的问话,县尉夫人眼泪又有些包不住,啜泣着说道:“寻遍了翼县和周边的名医,皆是药石难医。还请先生救救小女,若是能让小女苏醒,定有重谢。”
陈浮生闻言沉吟了片刻,随即问道:“那可有寻访成德镇的名医,听说成德镇的张老拐用药极为剑走偏锋,说不定能另辟蹊径,药到病除。”
当陈浮生刻意说出成德镇的时候,县尉和夫人面色都出现了怪异的红晕,似乎在隐藏什么信息。
县尉并未马上回答,而是满怀深意地朝着一直默不作声的素服老者望了一眼,后者立即退了出去,并虚掩上了厅门。陈浮生瞧见县尉有所动作,随即笑着问道:“可是有何难言之隐?”
“倒是没有,难道先生一路行来,没有听说成德镇的怪事?”县尉压低了声音,似乎不想让外面的人听到。
“未曾听闻,只是跟马二爷聊了几句,说起了成德镇一夜之间全部死于非命的事情,觉着有些遍体生寒。”陈浮生说的轻描淡写,马二爷却是连连点头,似乎在附和他的话。
顾醒虽然不知陈浮生想要挖出什么,却是耐着性子听着,想要从几人口中挖出破绽。
可听到陈浮生这一句后,县尉和夫人的神情明显缓和了下来,跟刚才的神情完全不同,似乎有一种“幸好如此”的意味。
县尉大人也不再纠结,反而坦然道:“自从成德镇出了事,我们就再也没听到过那处传来的消息,自然也无法寻到这位神医。不过如今等到了诸位,小女的病应当了有救了。”
县尉大人说到此处,有些按奈不住的兴奋,还往顾醒身上瞟,似有暗示之意。县尉夫人却是正大光明的瞧着顾醒,面露喜色,连声说道:“事不宜迟,还请顾公子去瞧一瞧小女。”
陈浮生闻言也附和劝说道:“顾兄就随夫人先去,我们在此处商量下开坛做法的时辰。”
顾醒虽是有些无奈,但还是起身抱拳,“请夫人带路。”说着还不忘朝着陈浮生使了个眼色。陈浮生却是置若罔闻,继续跟县尉攀谈了起来。顾醒跟在县尉夫人身后,心中起了疑惑,“县尉夫人这般急迫,难道真是女儿病入膏肓了吗?”
当他来到一处门外,却问道里面传来阵阵恶臭。县尉夫人却是没有丝毫在意,推门而入,还让顾醒赶紧进来。当顾醒走入期间,顿时被眼前所见惊得长大了嘴吧。
只见一名女子浑身缠绕着黑纱,身边全是发着恶臭的浑水,不知有何作用。县尉夫人瞧见有呜咽起来,“还请小哥瞧上一瞧,我女儿还有没有救。”
顾醒此时心已经沉到了底,对县尉夫人说道:“夫人先行出去,我自有分寸。”
县尉夫人似乎并未有继续停留的意思,转身朝着门外走去,只是在关门的时候,不住地往里张望,似乎偷窥顾醒治病。顾醒也恍若不知,朝着那缠着黑纱的女子走了过去……
第三百四十章 汗蒸疗法
这身缠黑纱的女子就这么平躺在床榻上,除了周遭的难闻浑水外,倒是也瞧不出有何异样。顾醒小心翼翼绕过装着浑水的黑色大缸,凑到女子面前仔细端详起来。
这女子面容并未被黑纱遮蔽,倒是有几分清秀,与那县尉夫人颇为挂象,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却与那县尉相却甚远,顾醒瞧着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不知为何会想到这么奇怪的事情。
门外的县尉夫人此时有些揪心的抓着一方绢帕,偷偷从门缝中瞄上一眼后,又侧身躲起来,似乎怕顾醒瞧见。
此时顾醒身体还有些孱弱,便寻思着搬来一方矮凳,索性坐在女子旁边,又开始仔细瞧了起来。顾醒许是没有瞧出太多东西,又将头凑到女子身边,上下嗅了嗅,却并未闻到与那浑水一般的恶臭,反倒有点点女子的体香透出。
顾醒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忽然瞥见女子下颌处隐隐有一条黑线透出,若是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出来。因为那黑纱已经遮到了女子的脖颈,就连那黑线也遮蔽了大半。顾醒有了发现,就从怀中摸出“寒玉金针”往那床榻前一放,从中抽出一根极为小巧的金针,轻轻点在了女子下颌的黑线上。
这一手看似寻常,却是一针探病的精妙所在,那一动不动的黑纱女子,突然如坠入油锅一样,周身开始剧烈抖动起来,连带着周遭的大缸中的浑水,也开始跟着翻腾不休。
顾醒前世今生从医书中积累了不少治病救人的法子,可却并未瞧过太多的疑难杂症,只能顺着望向女子的手腕,将食指和中指搭在了上面。顿时一股激烈的热流透过女子的脉门直冲而来,顾醒只觉着手指一烫,就连忙松开了。
这奇怪的现象,让他又不禁陷入沉思。若说是体内虚寒诱发的癔症,万不会有这等热感。若说是体内湿热的怪病,又怎会不透出皮肤,只沉在体内呢?
顾醒想着顺势站了起来,抬手摸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这一系列的试探,让门外已经忧心忡忡的县尉夫人更加焦躁,那双无处安放的手,反复抬起又放下,恨不得马上推门进来,问个究竟。
但一想到顾醒刚才的嘱咐,还有此时来回踱步,一副疑难杂症的模样,又只能将这份担忧强行压力下去,老老实实地在门外候着,还要时刻注意不要被顾醒发现。
顾醒此时可没有心思跟县尉夫人说道,他从未遇见过如此棘手的病情,不禁幽幽叹息,“还是学艺不精啊,不过事已至此,不行也得行了。”
顾醒的目光没有继续在黑纱女子身上停留,而是反到了周遭的浑水上。他实在搞不明白,这些东西不知是县尉还是夫人从哪里道听途说来的“偏方”,搞得整个房间乌烟瘴气,恶臭难闻。
若是他在这里继续呆下去,恐怕也有窒息的危险。
想来县尉夫人也在外面呆的够久了,顾醒轻咳一声,开口说道:“来人,把这些大缸统统搬走。”
县尉夫人闻言
立即推门而入,顾醒早就知道她在外面逗留,却还是故作惊讶道:“夫人怎么亲自来了?在下失礼了。”
“公子无须多礼,不知小女的病情,可有何进展?”县尉夫人满脸焦虑神色,再也遮掩不下,难为这些心疼儿女的,可怜天下父母心。顾醒瞧着县尉夫人的倦容,想来估计已经许久未能安然入睡了,估计再熬下去,女儿不见好,自己就已经病倒了。
顾醒也不遮掩,沉吟的说道:“令嫒这病嘛,不简单,非寻常药石可医,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在治病救人之前,我想先问下,这些浑水大缸,是作何用的?为何会摆放在这里?”
县尉夫人一开始听闻顾醒言语,顿觉再无希望,差点当场晕厥过去。若不是顾醒一把扶住,可能就瘫倒到场。若是被人瞧见,恐怕有理都说不清了。
好在顾醒后半句及时将话挽了回来,给了县尉夫人一线希望。
顾醒没有再拖延,径直走到黑纱女子身侧,指着金针点在的位置,又补充了一句,“是不是跟这条黑线有关?”
瞧着县尉夫人犹豫不决的模样,顾醒大概猜出了其中的一二,却并未直接点破,他很想知道,到底是谁给县尉夫人出的馊主意。县尉夫人犹豫再三,终于下定决心道:“是一位游方道人,具体师门何处并未细说,只说有邪祟作怪,需要用此物镇住,方能护住小女的性命。”
“那你们都没有半点怀疑?”顾醒已有些不悦,这种盲目听信的做法,简直愚蠢又可笑。
“公子有所不知,当时小女整个人疯疯癫癫,整天胡言乱语,说什么阿耶把他的情郎给杀了,我自然吓得不知所措。后来那道人来了,又是做法又是赐福,一通折腾后终于让小女消停下来,才有了用这黑狗血压邪的方法。”县尉夫人说的极其委屈,似乎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黑狗血?那为何会这般恶臭?难道你又在其中加了些什么东西不成?”顾醒满脸错愕,为这妇人的无知深感无力。有些爱的表现方式,却是有些匪夷所思。
县尉夫人被顾醒这一句怼的有些语塞,支支吾吾半天没有蹦出一个字。然后快步走到门边,探出头去左右张望了片刻,又退回来将房门紧紧关上,才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是的,我再里面加了当归、鹿茸、人生、茯苓、芍药、山茶、决明子,想用这种大补之物来为我女儿续命。”
顾醒听完差点没有晕厥过去,一拍脑袋怒色道:“夫人,小子若有言语得罪,请您海涵。你这是病急乱投医啊,那道人充其量是个江湖骗子,搞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也算不上大错,无非就是个糊弄,可你倒好,将这神鬼之术和药方完美结合起来,你这样会害死她,你知道吗?”
县尉夫人被顾醒一通训斥,吓了一跳。连退数步才稳住身形,此时已经哭得梨花带雨的妇人,哪里还有刚才在偏厅的端庄矜持,连忙窜到近前,跪倒在地,“公子,求你一定要救救小女,救救小女啊。”
顾醒一把将县尉夫人扶了起来
,有些无奈地说道:“先将这些大缸搬走,动作要快,再晚就来不及了。”
县尉夫人闻言连连点头,立即朝着门外疾呼,“来人啊,赶紧将这些大缸搬走。”
不多时,约莫五六个家仆模样的壮汉就涌了进来,行礼后就开始两两将这些大缸搬出去。顾醒捏着鼻子连连摆手,似乎对这些气味格外嫌弃。县尉夫人也没有闲着,一把拽着顾醒往旁边拉,忙不迭的问道:“下一步该如何做?”
顾醒屏息凝神快步走出房间,伸了个懒腰长舒了口气,然后又长长吸了口气,然后轻轻吐出,“夫人莫急,想让仆人准备六个大桶,桶里装满滚烫开水,要冒着蒸气那种,搬到房间里,我自有办法为姑娘‘驱邪’。”
县尉夫人闻言立即喜形于色,未等那些仆从喘息片刻,立马焦急催促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那些人已是气喘吁吁,听见县尉夫人言语,立马朝着后厨方向奔去,不敢有片刻耽搁。趁着这当口,顾醒又踱步回到房间,将窗户全都逐一推开,好让空气流通起来。
县尉夫人不解,却也依循着顾醒的路数将窗户打开,才怯生生地问道:“不知公子这是作甚?”
“透气!”顾醒没好气的说道,似乎对县尉夫人问得问题感到非常无语。
县尉夫人也觉着自己问得有些奇怪,连忙补充道:“那热水搬来后,是不是要将窗户关上呢?”
顾醒点头轻笑,想着也不算太蠢,便又接口说道:“让仆从将装满热水的水桶摆在姑娘床榻周围,然后找几床竹席将姑娘上下左右给围起来,我再在其中施针救人。”
县尉夫人顿时喜形于色,虽然还是不通医理,但顾醒言之凿凿,恐怕小女的病会有转机。待第一桶热水搬进房间,顾醒便开始将打开的窗户关上,待六桶全部拜访就位,顾醒已站在床榻旁,感受着这升腾的热气。
县尉夫人瞧着顾醒冷峻的容貌,总有一种看女婿的心思,脸上的愁容也慢慢舒展开来。似乎已经看到她女儿从昏迷中清醒,跟顾醒有说有笑。
顾醒轻声咳嗽了几声,将县尉夫人从幻想中拉了回来,连忙催促道:“赶紧围上,对了,每间隔半个时辰,就往桶里加热水,维持热度不变,至于如何操作,不用我教了吧?”
县尉夫人被顾醒吼的一愣一愣,却是满脸堆笑,连连点头,快步奔了出去。此时顾醒瞧着那黑纱女子,想起还在洛阳的高潜展,不禁陷入了难以抑制的思绪中。不知此时的潜展,是否安然无恙?
“公子,来啦……”县尉夫人的一声惊呼把顾醒思绪打断,只见她一马当先,拿着一张宽大竹席,将一侧给围了起来。其他仆从如法炮制,全都盖了过来。顾醒又特意嘱咐,在头顶处留出一个缝隙,漏光,这样方便医治。
而在这处卧榻之外,除了县尉夫人,再无别人。但此时所有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黑纱女子给救回来……
第三百四十一章 游方鬼医
紧张的气氛开始蔓延开来,经历过无数次的尝试后,县尉夫人的心其实已经有了准备,可这一次却隐隐觉着大有希望,不觉暗暗搓了搓手。
顾醒此时在其间已经满头大汗,密闭空间加上蒸腾的热气,让他不得不怀疑自己想出这个办法的时候,是不是脑袋出了问题……
可眼下,却没有比这更快,更有效果的疗法,只要能够施针得当,自然能够针到病除。顾醒盯着扎在黑纱女子下颌处的金针,有连抽三根接连扎在黑纱女子的耳门、人中、哑门三穴。
这三针间隔在毫厘之间,黑纱女子在三针落穴后身体往上那么抖动了下。这一下子可被在竹席外偷窥的县尉夫人瞧了个真切,看的她又急又喜。急的是女儿还没有好转的迹象,喜的是,这顾公子对自家闺女,有那么点意思。
顾醒察觉到了县尉夫人的目光,也不出言呵斥,只是眼角余光一瞟,将黑纱女子轻轻放下,两手捏在两根金针上,开始转动起来。那在女子身上若有若无的黑线,开始变得越发清晰,向着女子的面庞游走起来。
顾醒当即抽出最后两根寒玉金针,点在女子鼻夹两侧,朗声道:“夫人,还不加水?”
早早候在门外,提着水桶不断滴着汗的仆从,闻声就往房里钻来,一桶接着一桶地往木桶里倒着滚烫的热水。顾醒见时机成熟,又吩咐道:“再给我来一个桶,快。”
县尉夫人此时已是神经紧绷,连忙一把抢过一名仆从手中的木桶递给了顾醒。顾醒一把接了过去,又将女子藏在黑纱中的手摸到,从怀中摸出薄如蝉翼的透明小刀,小心翼翼将女子的手给划拉了出来。
黑纱女子此时已经恢复了些意思,另一只手在黑纱内使劲挣扎着,那只被“放出来”的手则开始肆无忌惮地撕扯着满身黑纱,一副**焚身的模样。县尉夫人看的是满脸绯红一片,却没有出声提醒,而是默默转过身去。
顾醒扯了扯嘴角,一把握住女子手腕,将下颌中的一根金针抽出,在女子五指上挨个扎了下,然后又将金针扎在女子的太渊穴,开始在黑纱女子手臂上有节奏的敲击起来。
说来也怪,一开始在还在跟顾醒“较劲”的黑线,被封住了“去路”,就开始在女子体内疯狂的折腾。顾醒却是“不闻不问”。
而经过一系列操作后,那黑线却像服软听话一样,顺着女子五指开始向着木桶流去,一滴一滴的黑血,从女子被扎破的五指中滴下,汇入木桶中,散发着一开始就弥漫在房间中的腥臭。
县尉夫人闻着这“熟悉的味道”,转头朝着缝隙掌握,恰巧碰上了顾醒的“不善”的目光,不禁僵在当场。顾醒却煞有其事的说道:“夫人,还得烦请您先进来替我一会,我去配上几味药,再来替她祛毒。”
说着朝着此时已有了些生气的黑纱女子指了指,县尉女子立马连连点头,没有丝毫怠慢,就挪开竹席钻了进去。顾醒侧着身让出一块地方后,才快步躬身走了出去。
县尉夫人瞧着顾醒的背景,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急切说道:“你跟着顾公子,带着他去后院落樱间配药,快。”
顾醒此时已踏出了房间,身后的仆从也快步跟了上来,在顾醒身边喜形于色,连声拍着马屁,“顾公子,华佗在世,妙手回春啊。”
顾醒并没有任何喜色,只是轻描淡写的点头回应后,又极其自然地问了一句,“你们小姐的病,从何而起?”
闻听此言,那仆从明显警惕起来,但许是觉着顾醒将他们小姐救了回来,四下张望了后,才凑到顾醒身边,压低声音道:“顾公子有所不知,小姐是跟县尉大人,去了趟天坑后回来,才染上的恶疾。这件事只有我们几名贴身侍从知道,顾公子可千万守口如瓶啊。”
顾醒闻言心中顿时明白了几分,下意识打了个哈哈,转移了话题,“对了,落樱间在哪?我们还是快些,免得耽误了病情。”
仆从自然知道,这顾公子还是有些体量,许是将他的话记在里心里,假装未曾听闻,一时间好感更甚,便窜到了前面,快步走着还不住地提醒,“顾公子,这边走。”
顾醒走在县尉府中,看似无意地快步跟着,实则已在默默记下这来路。这县尉府看似跟寻常后唐建筑并无二致,但却在每一处拐角处都供奉着一尊佛像,只是这佛像用红布完全盖住,瞧不出任何线索罢了。
顾醒随着仆从小哥一路行来,至少瞧见了五六尊类似的佛像。仆从小哥将身后的顾公子没了言语,就主动开口道:“顾公子可是瞧见了那些拐角处的佛像,那可是我们县尉大人好不容易求回来的,为了小姐的病情,可谓是煞费苦心啊。”
“哦?求回来的?从哪里求来的?”顾醒佯装好奇地随口问道。
“这个就不方便讲了,顾公子还是不知道的好。”仆从小哥明显对这个问题极力掩饰,似乎知道些内情,却不愿多言。若非这佛像还牵扯着什么惊天秘密不成?
顾醒闻言笑了笑,也不继续深究下去,继续跟着仆从小哥往前走,却默默将这些佛像的位置全都记在了心里。
又走了约莫百步,终于来到一处古色古香的别院外。仆从小哥让顾醒稍微等候片刻,便轻敲门扉,推门而入,似乎里面有重要人物,不可轻易叨扰。此时的顾醒更觉事有蹊跷,却依旧气定神闲地等在门口,他已经有了计划,但实施计划前,还需先将黑纱女子救活再说。
不多时,仆从小哥从别院内走了出来,朝着顾醒挥了挥手,示意他进来。顾醒推开虚掩的门扉走了进去,顿时一股药香扑鼻而来,不禁下意识地说道:“落神茶?”
“这位小哥好嗅力,居然能在顷刻间就知晓老夫锤炼的‘落神茶’,看来也是精通医理之人,快快进来。”这声音浑厚有力,虽显苍老却有着难得的中气加持,反倒凸显老当益壮。
当顾醒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从头顶悬下的一味味珍惜药材,
和世间难得一见的入药虫兽。当顾醒从弥漫的药气中看清那声音主人时,那人也正起身望向顾醒,四目相对下,都不觉露出了深藏不露的笑容。
眼前男子看着约莫四十上下的模样,但顾醒的直觉告诉他,此人少说也有五十以上的年纪,只是因为保养得当,才看着年轻了不少。除了长相与年纪不符,男子的面容却是称得上俊美,剑眉星眉,年轻时定是风靡万千。
但与他相貌格格不入的是,此人穿着极为随便,只是在身上裹了一层麻布遮体,有些地方似露非露,若是被女子瞧见,指不定还要生出什么是非来。
那男子瞧见顾醒这么看着他,也顺着目光低头看了看,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一旁的侍从小哥却是心急如焚,不住地给顾醒使眼色,希望他能快些拿药走人,似乎在此处多呆上一刻都不愿意。
顾醒自然明白仆从小哥的想法,收回了视线后抱拳正色道:“小子叨扰前辈,特来此求几味药,配个汤剂,用来救人。”
男子似乎刚才已经知晓了顾醒的来意,也没有为难的意思,歪着头笑着问道:“可是要哪几味药?”
“石见穿,半钱。庶虫,二钱。赤芍,八钱。麝香,六钱。丹参,二两。莪术,五钱半。不知前辈这里有没有?”顾醒面上并无焦急之色,却用一种探寻的目光注视着男子,一副你不给就都是你的错的模样。
男子却是没有丝毫耽搁,在顾醒言语间已经将这几味药都按照重量,装成了三天的量,抛给顾醒,又开始低头继续做起事来。
仆从小哥长舒口气,抱拳行礼后就拽着顾醒往外走,当两人一前一后跨出门槛的时候,那男子浑厚的嗓音又从里传来,“公子得闲,不妨来此一叙,探讨下医理如何?”
“自然求之不得。”顾醒没有丝毫拒绝之意,闻言便立即回答。
可这一句把在一旁的仆从小哥给吓得够呛,连忙拽着顾醒快步逃离了此处。待跑出老远后,才幽幽说道:“顾公子,你可遇上大祸啦。”
“此话怎讲?”顾醒掂量着手里的几味药,有些不解地问道。
仆从小哥就这么拽着顾醒衣袖,边走边说道:“公子有所不知,那位可是一名来路不明的游医,更确切的说,是一名‘鬼医’。”
“鬼医?难道说医术通神,可治神鬼之流?”顾醒闻言觉着有些好笑,不觉打趣道。
仆从小哥哭丧着脸,连连摆手,“公子可真是心大,此人不知何时来到县尉府,与县尉大人亲近,却只研究医术,不与寻常人医治。就是这次县尉大人的女儿生病,也不曾出手。后来,府中有传言,此人不医人,只医鬼。”
“世间哪来来的鬼神之说,不过都是人杜撰罢了……”顾醒闻言轻笑着摇头,还不住宽慰着此时已是满脸紧张的仆从小哥。
可那仆从小哥接下来说的一句,却让顾醒疑惑的心,更加忐忑不安……
第三百四十二章 抽丝剥茧
仆从小哥见顾醒依旧不愿相信,便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公子有虽不知,此人来到县尉府,就将县尉女儿喜欢的那书生,给医死了。”
“那书生不是死于成德镇的屠杀吗?”顾醒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却还是装作好奇的问道。
仆从小哥说到这里,面上心一横,咬牙跺脚,似乎下定了决心,“既然说到这个份上,也就不瞒公子了。那书生是被县尉大人给暗中杀害的,就是不愿女儿下嫁给穷书生。只是这件事被县尉大人压了下来,知道的人不多罢了。”
顾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就是说,书生是被县尉带进了天坑,就再也没有出来?”
“是啊,那一天我从小姐房门外经过,听见县尉大人宽慰小姐的时候无意中说道,已让那‘鬼医’医治,无力回天,只能藏在天坑中,怕惊扰了百姓。”仆从小哥说的一脸正色,不似有假的模样。
顾醒闻言频频点头,“那如此就说得通了,小姐的病,是去了天坑后回来发作的,那跟这几人也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仆从小哥闻言也是点头,才不忘四处张望,生怕有人偷听。看来这些拐角处的佛像,跟这男子和县尉也脱不开干系。想到这里,顾醒在仆从小哥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仆从小哥立马喜形于色,带着顾醒快步向着厨房方向走去。
顾醒不愿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就跟仆从小哥说先救醒县尉小姐再说。仆从小哥许是那种二楞性子,心思立马就转到了更加重要的事情上,催促着顾醒快些,不要再耽搁。
顾醒之所以要亲自去煎药,一来是担心这男子从中作梗,在药中动了手脚。二来是对别人不太放心,还是亲力亲为的好。
如此,来到厨房,顾醒便吩咐仆从小哥将砂锅放好,拿出一包草药,打开后放在鼻下仔细嗅了起来。一味味都没有任何的问题,可就是嗅着味道不太对。顾醒仔细瞧去,不觉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几味药中,居然还藏着半钱“断肠草”!
若是这被这一锅个煮了,那自个这罪名,就真的着实洗不清了。没想到,自己刚才还是百密一疏,若不是这仆从小哥一路讲出这些秘辛,他决计不会想到,那男子会在药材中动手脚。
顾醒小心将那半钱断肠草贴身收好,心中暗道好险。若不是年幼时被姑姑逼着背那本《唐医百草》,还有那些晦涩的药方和症状,又怎会瞧出这其中玄机。顾醒想到此处,不免有了些许感伤。
前世的记忆依旧模糊不堪,不知为何,越长大越再难想起。可对医术的天生敏感,还有那治病救人,却像是刻在骨子里一样,从未有过半点淡薄。直到仆从小哥提醒,顾醒才瞧着那已经煎好的药,将他们滤道瓷碗里,让仆从小哥端着,快步向着黑纱女子的房间走去。
此时的县尉夫人,在那黑纱女子旁边半蹲着,看着女子的五指中滴出的黑血和脸颊上逐
渐恢复的红晕,有种压抑不住失声痛哭的冲动。
这些日子,都是她一点一点熬过来的,每一次从希望到失望,让她的眼泪都已经流干。她就这么一个女儿,若是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失去,让她以后可怎么活啊。
此时她只能吩咐那些仆从不断加沸水,维持这个热度,而她已经被汗水浸透,却是没有一点在乎。
终于,房门再次被推开,顾醒和仆从小哥走了进来后,又迅速将房门关上,轻声说道:“夫人辛苦,接下来换我来吧。”
县尉夫人恍惚间起身,从围着的竹席中走了出来,却没有丝毫想要休息的意思,小心接过药碗后,就站在一旁等候顾醒吩咐。当顾醒钻入竹席中,瞧着黑纱女子的面容上的红晕,知道此时祛毒已有了成效,再瞧着那木桶中的黑血,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顾醒这才蹲下身,慢慢取下黑纱女子鼻夹两侧的金针,女子哇的一声吐了口黑血出来,开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顾醒连忙吩咐拿一张绢帕和一碗清水来,坐到床榻上,将黑纱女子轻轻扶起,拭去她满嘴的血污,又喂她喝了几口清水。
久病难消,女子下意识地喝了几口,却全都吐了出来。顾醒有继续喂了几次,全都同样的效果。此时竹席外县尉夫人的声音又有了几分担心之色,“顾公子,小女可还是吃不下东西?”
顾醒闻言淡然一笑,“夫人勿忧,正常的排毒反应罢了。待我收回金针,自然能顺利进食。”原来刚才顾醒是为了让女子清洗才没有收回金针,担心污血回流,影响治疗效果。
此时女子已悠悠转醒,只是身体孱弱,只能依靠在顾醒怀里,还动弹不得。女子又呕了几下,苍白的声音才从喉咙处传来,“我这是在哪?你是谁?”
顾醒扶住女子,轻轻拍着她的背,淡淡说道:“姑娘宽心,你在自己家,我是大夫,来给你瞧病的。”
女子听到顾醒言语,想要努力睁开眼睛看清楚他的面容,却是怎么也睁不开。顾醒这才将最后几根金针全都收回,在女子脖颈处轻柔地按着,小声说道:“你先把药喝了,剩下的事情,等你好了,再慢慢说给我听。”
黑纱女子似乎对顾醒极其信任,轻轻“嗯”了一声,便顺从地靠在顾醒怀里,不再动弹。顾醒朝着县尉夫人一摆手,示意将药端进来。县尉夫人不敢怠慢,立即往前一伸,腰板发出一声脆响,可县尉夫人却是没有似乎退缩的意思。
很明显,刚才的一激动,将她的腰给闪了,可她却是瞧着顾醒怀里的女儿,不愿将眼睛挪开片刻。顾醒接过县尉夫人递过来的药碗,摸着还有几分温热,便轻拍了几下黑纱女子的的背,示意她喝药。
女子顺从得喝了一口,脸上立即皱起,似乎对着药有些抗拒。但顾醒的声音却是那么循循善诱,“没事的,喝了就会好了,喝了好好休息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黑纱女子虽有不愿,还是顺从
地将一碗药喝了下去。待女子喝完,顾醒又吩咐县尉夫人递来一碗清水,给女子涮口,才将她放回床榻上。
走出竹席的包围,顾醒擦了擦满头的大汗,对县尉夫人说道:“幸不辱命,夫人可撤掉这些竹席,但水桶还得用上一晚,明日若是无事,便可撤掉了。”
县尉夫人此时已是热泪盈眶,又想伸长腰杆瞧一瞧女儿,却是有些做不到。顾醒瞧着县尉夫人的窘态,笑着说道:“标本兼治,我治本,晚上还要一场法事,可将那‘标’也一并除去。”
县尉夫人闻言问道:“那我闺女,还真是中了邪不成?”
顾醒并未直接回答,而是买了个关子,凑到县尉夫人耳边低声说道:“是与不是,今晚便知。我们先回去跟他们告知这个好消息吧,也好让他们安心。”
县尉夫人闻言连连称是,便招呼着那仆从小哥过来搀扶住,一扭一扭地向偏厅走去。
此时在偏厅的陈浮生等人,与那县尉相谈甚欢,有种相逢恨晚之感。县尉大人似乎已将女儿之事忘的一干二净却有种得了个便宜儿子的感觉。这种奇怪的意思,让陈浮生等人有些错愕,从一开始的心急如焚,到现在的云淡风轻,怎会是这寥寥几句能够宽慰的呢?
顾醒随着县尉夫人走来,却在途中暗暗告知了县尉夫人几句,让她先陪着他演上一场戏,似乎要印证什么猜想。县尉夫人此时将顾醒奉若神明,自然不疑有他,连连点头。
当两人回到偏厅,未等县尉开口,陈浮生就抢先一步问道:“可是有了好消息?”
顾醒有些颓然的摇了摇头,“还要烦请陈先生出手相助啊。”这一句像一盆冷水浇在了刚才相谈甚欢的几人头上,县尉大人望向夫人急切问道:“当真没有一点好转?”
县尉夫人犹豫片刻,想着答应顾醒的事,只能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顾醒却在这一刻分明瞧见县尉大人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似乎暗自松了口气。跟他之前心急如焚的模样判若两人。县尉夫人自然没有瞧出这些端倪,但顾醒刚才却是暗中告诉他,她女儿的病,绝不是中邪这么简单,这才让县尉夫人狠下心来演了这么一出。
县尉大人确定了女儿还没苏醒的消息,不觉轻声叹道:“这可如何是好啊,难道我女儿就没有救了吗?”
顾醒趁着这个当口,朝着陈浮生使了个眼色,陈浮生一愣后便了然于心,立马起身抱拳朗声道:“县尉大人莫忧,我们还有后手,可保证‘药到病除’。”
“当真?陈先生可不能哄骗我等啊……”县尉大人满脸焦急,话语间却是有意无意地透着一股威胁之意。
陈浮生佯装不知,却是点头道:“自然不敢有人夸大之言,今晚亥时,自有分晓。”
县尉大人闻言点头,顾醒却在他眼神中瞧见了一抹厉色,稍纵即逝……
第三百四十三章 鸿门之宴
顾醒抬头望向陈浮生,后者依旧云淡风轻,跟县尉大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着,似乎对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并未放在心上。
县尉夫人在仆从小哥的搀扶下走到椅凳上坐下,扶着腰强打着精神,笑容勉强地说道:“那就有劳陈先生了。”说完还回望了县尉大人一眼,似乎要将这出好戏进行到底。
县尉大人抬手按在县尉夫人颤抖的手腕上,顾醒却瞧见县尉夫人下意识地往回收了一下,但却没有继续坚持,任由他握住。只是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直至消失不见。
这有些不寻常的神情自然没有逃过在场几人的目光,可他们却都选择了忽视,继续与县尉和夫人谈笑风生。
又是一阵热络后,县尉抬头瞧了瞧天色,起身大步走到厅前,对那一直候在门口的仆从小哥说道:“去安排一桌酒席,我要为远道而来的仙师们,接风洗尘,预祝旗开得胜。”
仆从小哥领命而去,来时顾醒自然也有过吩咐,不可露出破绽,自然也就掩饰了起来。
当县尉大人又回到座位上,陈浮生却是问出了一个让众人都很诧异的问题,“不知县尉大人今年高寿?”
这“高寿”两字,问的极其针对,不知陈浮生用意几何。这县尉大人看着不过四十上下的年纪,正值壮年,跟“高寿”二字八竿子打不着。陈浮生这等精于世故之人,断然不会这等场合下失言,那么他的问话,自然有着另一层意思。
县尉大人闻言,明显一愣,但随即笑着说道:“陈先生可是看走了眼?本官正值壮年,哪来的‘高寿’一说?”可县尉说这句话的时候,明显加重了放在县尉夫人手上的力道。县尉夫人下意识地轻哼出声,却又在下一刻换了一副笑容。
顾醒瞧着此时气氛有些尴尬,连忙打圆场道:“陈先生连日操劳,许是有些饿了,不知县尉大人为我等安排了什么美味佳肴,好让我们一饱口福啊?”
县尉闻言展颜一笑,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陈浮生,这才转头望向顾醒,朗声道:“穷乡小镇,没有上台面的珍馐佳肴,都是一些寻常的家常土菜,希望诸位不要嫌弃才是。”
陈浮生并没有一点尴尬之意,立马接口笑道:“怎么会,县尉大人盛情款待,是我等的荣幸。”
不多时,门外传来仆从小哥的吆喝声,“上菜咯……”
未见其菜,已闻其香,众人似乎忘记了刚才的绵里藏针,纷纷翘首以盼,似乎没有什么是一顿美食不能化解的。
县尉大人闻听起身,抬手一挥,从众人身后皆有一名仆从走出,将一张桌案放在众人跟前,与在座之人齐高。随后,门后由那名仆从小哥领着,开始往众人面前的桌案上菜。
顾醒望着热腾腾的菜肴,嗅着菜香,面容上并未有任何异动。可心中却暗自嘀咕道:“这县尉大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这菜看似没有问题,可却暗藏着一种慢性秘药,随着时间的推移,恐怕还有下一步计划。不过,若非如此,岂不是太无趣了些?”
顾醒抬起头来,装作满心欢喜的模样,又对着菜色一顿夸赞,说着许久没有吃到过这
等美味了。陈浮生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久病成医的他,也在嗅到那香味的时候,发现了异常,却是对易南星和涵姨,打了个静观其变的手势,三人也学着顾醒的模样,虚与委蛇起来。
县尉大人不疑有他,又张罗着搬了数坛酒进来,似乎想要与顾醒等人一醉方休。陈浮生却在此时开口说道:“我不善豪饮,就不陪县尉大人过杯了。一会还要开坛做法,不如就由顾兄弟作陪,如何?”
顾醒此时心中一阵骂娘,若不是瞧不见陈浮生的面容,定要当场撕烂他那张伪善的嘴脸。顾醒此时骑虎难下,想要端起桌上的酒碗,伸出手悬在半空,却不敢再往前一步。
县尉大人闻言,只能却是不以为意,自顾自戳开面前酒坛的泥封,顿时酒香溢满整个偏厅。陈浮生虽不饮酒,却是笑着说道:“这酒如此香气扑鼻,看来县尉大人是没少下功夫啊!”
县尉大人没有接口,反而是倒了一碗酒,端起在鼻下嗅了嗅,仰头灌下,然后大喝一声,“好酒。”
县尉夫人却在此时出声圆场,“这酒乃是夫君的心血,诸位都品尝一二,看能都品出个中玄妙。”县尉夫人这句话明显意味深长,顾醒等人互望一眼,纷纷戳开泥封,倒上了一碗。
一时间,酒香更加浓郁,就连那些站在一旁候着的侍从,都透着一股陶醉的神色。似乎对这酒有着难以抑制的渴望……
顾醒低头瞧着碗中酒,却满是狐疑。这酒并非无色,却是点缀了淡淡绯红,似乎有人在其中滴了一滴处子之血一样。如此一来,酒香中荡漾着更加美味的甘甜,才能让人欲罢不能。
但让人奇怪的是,翼县这种小地方,又怎会有着这样的美酒,又怎能酿出这样的绝品佳酿呢?
似乎瞧见顾醒始终端着碗,没有饮下的意思。陈浮生却是恰合时宜的举起了身前的茶盏,起身说道:“我等承蒙县尉大人赏识,定会全力以赴,不辜负您的期望。我以茶代酒,敬诸位一杯。”
顾醒闻言顿时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有些仓促地起身,举起酒碗,说着一些冠冕堂皇,不着边际的话,还抽空给陈浮生使了个眼色。陈浮生自然装作没看见,将手中茶盏放入黑纱之后,一饮而尽。
县尉大人自然对陈浮生的豪爽非常满意,转头望向顾醒,似乎在等待着他的“豪气干云”。顾醒此时真的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没想到算是“自己人”的陈浮生,还能给他挖坑逼着他跳。
陈浮生自然有他的打算,只是没想到,顾醒有些不太配合,所以才出此下策。此时场中人多眼杂,却是不好出言解释,所以才刻意避讳,以免落人口实。
顾醒和陈浮生都知道,他们身后的仆从绝不是候着这么简单。每一个人透着隐隐的杀意,不经意间流露了出来。
顾醒此时已是没有办法,只能强忍住心中骂娘的冲动,仰头将那碗奇怪的酒灌了下去,脸上也憋出了不胜酒力的颜色。县尉大人自然忽略掉这些细枝末节,连声夸赞顾醒好酒量。
这一轮算是安全过关,顾醒坐回椅凳上,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块肉,放在嘴里咀嚼起来。不知为何,一
碗酒下肚,顾醒已是觉得昏昏沉沉,意识也开始逐渐恍惚。耳边只听见县尉和陈浮生谈笑之声,还有几人的觥筹交错。
县尉又倒上了一碗,起身朗声道:“诸位远道而来,有何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马二爷从入席开始就一直埋头苦干,没有参与到几人言谈中的意思。此时听见县尉大人如是说,也端起酒碗,附和道:“县尉大人爱民如子,诸位可一定要将小姐给救回来啊。”
说完也顾不上许多,仰头将碗中酒灌了下去。
顾醒听到“县尉小姐”几个字,顿时从半醉中清醒过来,这才想起引着几人来此的马二爷,露出感激之色。县尉大人却是有些不悦,朝着马二爷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别不要在这丢人现眼。
陈浮生又把握时机补充了一句,“若不是马二爷引荐,我等只能在那酒楼吃些粗食,哪里能品上如此美酒,这等佳肴啊。让我们举杯,再敬县尉大人一碗,希望我们接下来的驱邪,一切顺利。”
县尉大人自然没有推辞之意,立马端起酒碗,仰头灌下。而县尉夫人除了满脸堆起的假笑,再也没有多余的动作,那碗中酒,丝毫未动。
陈浮生等人之人举起茶盏饮下,顾醒想要倒上半碗,却被身后侍从“懂事”的加满,让他只能举碗灌下。又一次陷入意识模糊的状态,这次加上之前的感觉,来的更加凶猛。
顾醒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又朝着身前的菜肴夹了那么一筷子,不觉有些回神。没想到这酒这么烈,险些就晕了过去。可顾醒身旁的马二爷,却跟没事人一样,大口吃喝,一点都不含糊。
顾醒下意识地朝着他靠了靠,悄声问道:“马二爷,咋滴喝不醉啊?”
马二爷轻蔑一笑,从怀中摸出一枚药丸递给顾醒,“此乃马某人的秘药,一颗可解百酒,你且试上一试,童叟无欺。”
顾醒摸着手里的药丸,凑到鼻下闻了闻,顿觉精神一振,有种醍醐灌顶之感。便也不再犹豫,转回身就着碗底剩下的酒,喝了下去。不多时,顾醒只觉浑身发热,热流顺着丹田往上,不觉清醒了许多。
当他转头望向马二爷,马二爷也“正巧”扭头望向他,毫无顾忌地用脏兮兮的衣袖擦了擦嘴上的油渍,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顾醒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可刚从丹田处升起的暖流越来越激烈,隐隐有着爆体而亡的感觉。
顾醒此时别无他法,只能不停地灌酒。在酒下肚后,似乎缓和了许多。顾醒努力地挣扎着,希望意识清醒过来,此时耳边又传来马二爷的话语,“顾兄弟,不妨事,使劲喝就是。”
县尉大人再次端酒起身,大笑着说道:“既然大家如此雅兴,不妨欣赏一段歌舞如何?虽不及州郡,但也不是末流,姑且一观。”
马二爷闻言立即附和道:“甚好,甚好!”
县尉却将目光投向依旧清醒的陈浮生,似有询问之意。陈浮生轻轻点头,“县尉大人高兴就好,如此我等驱邪也更有信心。”
顾醒心中暗道:“这是哪门子的鬼话,就不怕这是鸿门宴吗?”
第三百四十四章 危机四伏
顾醒心念急转,默默将手中酒碗放下。一旁侍从又“乖巧”的上前斟满,还不忘对顾醒展颜一笑。顾醒此时心中又开始翻江倒海,未等到歌舞伎入场,就抬手招呼身旁侍从,“小哥,茅厕何处?”
侍从抬手扶起顾醒,顾醒慢慢起身,抱拳笑道:“诸位对不住,腹中难消,去去就来。”
县尉与陈浮生言谈甚欢,只是淡淡笑着点了点头,并未有太多言语。倒是一旁的县尉夫人,起身缓步走了下来,轻声说道:“你在此候着,我带顾公子前往。”
县尉并未有任何异样,连看都没看一眼,继续与陈浮生谈笑,似乎根本没有闲暇理会顾醒这外强中干的“庸医”。顾醒也没放在心上,被县尉夫人这么搀扶着,慢慢走出了偏厅。
一路行去,烛灯已上,偶有几名仆从行走期间,跟县尉夫人拜安后,也匆匆离去。顾醒并没有开始的意思,县尉夫人竟也非常默契的沉默,因为他们都知道,身后有一名侍从,一直跟着他们。
待来到茅厕,县尉夫人远远在落亭等候,借着月光的落影,那仆从的身影清晰可见。县尉夫人若无其事地往前走了几步,正好是朝着那人躲藏的方向,隐藏之人明显有些惊慌,慢慢往后退去,直至消失不见。
但县尉夫人再回头,顾醒正垫着脚在她身后张望,让她好生吓了一跳。正要开口,就被顾醒示意切勿出声,两人慢慢挪到落亭后方的假山处,顾醒才有些担忧的问道:“莫非,县尉大人今晚准备动手?”
“绝无可能!”县尉夫人闻言,斩钉截铁的说道,似乎她知道一些内情,但却无法道出原委。
顾醒沉着脸望着县尉夫人,冷声道:“我救了你女儿,是我身为医者不可见死不救。但若是为此赔上性命,我断然不会屈从。你女儿的命,还拽在我手里,谢谢你刚才的配合。作为回报,我们全身而退后,就会给你一劳永逸的法子。”
“顾公子此言当真?”县尉夫人面容有了犹豫,抓住顾醒的衣袖,急切的问道。
“并无虚言,只是不知这一趟,生死何论了。我早该想到,来此,绝非这么简单。不过,县尉大人恐怕,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吧。若是这等心狠手辣,百姓也不会如此拥戴他吧?”顾醒似有探寻,也在告知县尉夫人他的打算和决心。
说到此处,县尉夫人突然掩面而泣,呜呜的哭了起来,“夫君爱民如子,变成这样也不过进几年的事情。只是最近变本加厉,还想着用活人血祭,才闹得人心惶惶。”
“那成德镇之事……”顾醒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绝非夫君所为,但与那游方郎中,估计脱不了干系。”县尉夫人依旧极力为县尉辩解着,仍有不舍。
顾醒闻言点了点头,凑到县尉夫人耳边说了几句,突然就慢慢软下去。县尉夫人立即扶住顾醒,走出假山后,又朝着不远处招呼了声,“快来人,顾公子身体不适,搀扶下。”
那尾随而至的仆从犹豫再三,还是从不远处小跑了过来,接过
顾醒扶住。县尉夫人冷着脸说道:“自己都成了这副鬼样子,还学着别人行医治病,我呸。”说完就一挥衣袖,转身大步离去。
顾醒闻言只能苦笑不已,抓着仆从的手轻声叹道:“世道炎凉,人心不古啊。”
一旁的仆从有些疑惑,本不愿开口的他还是忍不住问道:“可是哪里开罪了县尉夫人?”
顾醒摆了摆手,“也不过刚才让夫人帮忙递了下厕筹,就惹的她如此不悦。我也是贪杯喝大发了,有劳小哥。”
仆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连声宽慰道:“顾公子切莫介怀,夫人也是忧心小姐病情,不是有意针对公子。”那仆从说的言辞恳切,一看就是上过几年私塾之人,在顾醒看来,此人决计不会只是仆从这么简单。
但他却不动声色的应承了声,催促着仆从赶紧将他搀扶回去,并一直嚷嚷着,“我可不想错过那莺飞燕舞啊。”说着还打了个酒嗝,一股酸臭味从顾醒嘴里溢了出来。
惹得那仆从连忙遮掩,却又不能将他就此丢下,有些恼怒。
待顾醒回到宴席之上坐下,已有数十名身材婀娜,舞姿翩翩的歌舞伎在场中扭动腰姿,卖弄风情,随着那跳跃的音律,幻化出不同的媚态。端坐在台上的县尉举着酒杯指着场中的歌舞伎,歪头问下陈浮生,“可有先生中意的女子?”
陈浮生望着场中女子,一副如痴如醉的模样,却是对县尉大人的话语置若罔闻。县尉却并无愠色,而是耐着性子又追问了一句,“陈先生,可有中意之人?”
似乎此时才听到县尉大人言语的陈浮生,极不情愿地扭过头来,话语有些迷离的说道:“还不曾有,不知县尉大人可有良配许我?”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是一惊。不光是易南星和涵姨,就连顾醒和马二爷,也收回了视线,望向陈浮生,不知他黑纱下的面上,此时是怎样的表情。
涵姨有些坐不住,快步走到陈浮生身旁,轻声问道:“公子,你这是作甚?”
陈浮生摆了摆手,笑着说道:“县尉大人好意相送,岂有不收之理?不过,县尉大人,我可有言在先,我若是点头,你可否将令嫒,许配与我?”
顾醒闻言彻底呆住了,“若是一开始就你来,又何必让我以身犯险?此刻你要‘挺身而出’了,又将我置于何地?”但这短暂的气恼后,顾醒瞬间明白了陈浮生的用意,原来此人心思缜密,可不是说说而已的。
县尉夫人有些不悦,起身嗔怪道:“尔等一开始让顾公子入赘,此时又想换人,当我女儿是那便宜丫头不成?”
县尉大人脸色已有些微醺,闻言起身宽慰道:“夫人莫急,我瞧着那顾公子身体孱弱,若是入赘出了岔子,我闺女岂不是要守活寡?倒是这陈公子,虽看不清面容,但谈吐得体,想来定是仪表堂堂,一定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顾醒闻听县尉咒他短命,立马跳动桌案上破口大骂,“你这老不死的,若非我顾小爷还有些良心,岂会来此与你周旋。如今干
这过河拆桥的勾当,也不怕晚上睡不着?”
县尉大人似也觉着自己的言谈有些不妥,连忙抱歉歉声道:“顾公子切莫动怒,醉话,醉话,当不得真。”
陈浮生也在此时开口呵斥道:“顾醒,你这是作甚,还不快快与县尉大人道歉。”
“我道你个巴子,你个良心被狗吃了黑心人,我真是看错你了。”顾醒说完,啐了口唾沫,起身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陈浮生虽被顾醒喷了满头满脸,但还是放心不下,吩咐易南星追上去看看。
易南星意味深长地望了陈浮生一眼,便抱拳转身快步追了上去。
顾醒此时正在门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拍着胸脯暗道“好险”。瞧见易南星追了出来,连忙拽着他躲到了暗处,小声道:“易叔,可是瞧出了什么?”
易南星也是黑布遮面,瞧不清面容,但从话语间分明能听出讥讽之意,“这县尉用这等下三滥的伎俩,就想将我们全收了,莫非是在做梦?家主一开始说出那话的时候,我等就已经明白了,好戏开场。”
“那他们真的信了吗?”顾醒还是有些不太确定,扭头望了望,又急切地问道。
“这个就不得而知,只是家主担忧你的身体,决定以身犯险,才让我放心不下。”易南星话语里的嗔怪和担忧已经溢于言表,惹得顾醒好生内疚。若不是他此时武功尽散,又怎会让陈浮生亲自动手。
两人就这么藏在暗处,等待着陈浮生接下来的指示。
此时偏厅之中,在短暂的插曲后又恢复了平静。县尉大人高举酒杯,酒意阑珊,用微醺的嗓音笑道:“接着奏乐,接着舞……”
陈浮生趁着这个当口,用手蘸了酒水,在桌案上写下了一个“机”字,随即又迅速擦掉。涵姨将这看在眼中,不动声色,唯有那马二爷,依旧在大快朵颐,好不快活。
直到几曲终了,余音依旧在耳边回荡,陈浮生才起身抱拳朗声道:“时辰不早,我等也要先行布置,烦请县尉大人带路。”
脸上已是绯红一片的县尉大人,此时已醉瘫在卧椅上,不省人事。县尉夫人瞧见夫君这副窘态,连忙歉声道:“让先生见笑了,我这就带先生去小女闺房。”
陈浮生也随着起身,跟在县尉夫人身后,快步走了出去。
直到几人身影完全消失在夜幕之中,那早已醉的不省人事的县尉大人,这才慢悠悠地直起了身,哪里还有一星单点醉酒的样子。只见他遥遥一指,堂下的仆从就将还蒙在鼓里的马二爷给抓了起来。
可怜那马二爷此时嘴里塞满了各色美味佳肴,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被人架起,蒙住眼,给拖走了。
剩下的仆从整齐的排列在堂下,县尉双手拢袖于后,冷声道:“你们两人去请树大夫,其余人随我一观,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县尉大人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狰狞可怖,就如一头夜间出山的黑豹,瞪着如铜铃的眼睛,窥视着即将死到临头的猎物……
第三百四十五章 妄求长生
偏厅内烛火摇曳,桌案上一片狼藉,唯有县尉大人依旧衣衫得体,没有丝毫被酒渍汤汁沾染的痕迹。他在临行前,短暂地望向身旁的位置,刚才县尉夫人坐过的位置。眼神中有了些许不舍,但最终,还是归于虚无……
随后,县尉大人从桌案下那处一柄长剑,直接跃入场中,快步向着大门处走去。
…………
陈浮生与涵姨已跟随县尉夫人,来到了黑纱女子房间外,此处并无特别,就连花草都未瞧见,显得空空荡荡。只是那弥漫在空气中淡淡的恶臭,直到现在都还未消散。
县尉夫人让陈浮生等人在门外等候,自己先行一步推门走了进去,又将门合的严严实实,似乎对两人极其戒备。
而此时顾醒和易南星,也尾随着几人,快步来到了白日曾来过的地方,注视着场中的一切。见县尉夫人走入房间,顾醒才小心翼翼地窜了出来,将自己跟县尉夫人的计划与陈浮生全都说了一遍。
陈浮生轻笑点头,压低声音道:“我早已猜到七八,只是没想到,你先下手为强了。既然你已经将她救了回来,我就借花献佛,逢场作戏了。”
“嘿,你不会真的想……”顾醒听闻陈浮生想要逢场作戏,不觉出言调侃道。
陈浮生扶了扶斗笠,面前的黑纱随风飘动,隐约露出其下苍白的面容。只是这短暂的一瞬,瞧的不是那么真切,让顾醒有些恍神。陈浮生并未理会顾醒的调侃,而是顺着往下说,“如果那女子真的生得花容月貌,就算牺牲色相又何妨?”
说道此处,房内脚步声再次响起,顾醒连忙跃回黑暗中,和易南星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涵姨不知从何处搬出了一张案台,用黄布覆于其上,又拿出一个香炉,摆在正中,似乎早有准备。顾醒瞧的有些目瞪口呆,不禁轻声问道:“易叔,浮生还会这些玩意?”
易南星轻“嗯”了一声,不无骄傲地说道:“落日峰家主,岂是浪得虚名?只是公子对那玄黄之术,却没有小涵那么精通,无需多言,看看便知道了。”
顾醒正想拍拍马屁,却没想到被易南星后一句直接堵死,只能叹了口气,又继续注视着场中的一切。
不多时,县尉夫人已经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还有些梨花带雨的模样,似乎刚才有哭过,只是不愿在众人面前露丑,才强忍下了继续哭泣的念头。瞧见陈浮生已布置的七七八八,不觉心头一动,“看来跟顾公子所言一致,不过走个过场,足以以假乱真。”
县尉夫人没有上前叨扰,而是退到一旁静静旁观。而涵姨在摆放好香烛纸钱后,就将身着的衣衫那么一扯,一件墨绿色道袍就出现在众人眼前。
陈浮生也默默退到一旁,抬头仰头天际,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忽然间天色黯淡,顾醒顺着望去,皎洁明月被一团乌云遮住了踪迹,竟是连一点光亮都透出出来。陈浮生瞧见此景,朝涵姨点了点头,涵姨便双袖
一抖,将那两根红烛点燃,漆黑之地顿时两点光亮。
随着火光越烧越旺,涵姨抓起身前的一把糯米往前一抛,顿时燃起熊熊火焰,然后又迅速被黑暗吞噬不见。县尉夫人被吓了一跳,连退两步才稳住身形,拍着胸脯暗道好手段。
涵姨一把抓起桌案上早已备好的桃木剑,又点在一碗清水中,迅速站起一张符箓,放在烛火上点燃,口中念念有词,“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急急如律令。”
说完往前一扑,一个翻身后将那燃烧殆尽地符箓往前一指,将桃木剑舞成了一朵莲花。
顾醒看到此处,已是惊的长大了嘴巴,竟是忘了合拢。而一旁的易南星,并未有任何异样,似乎已是习以为常。似乎觉察到顾醒的惊讶,抬手用手肘定了下顾醒的下巴,才出声解惑道:“小涵本就出身西域巫族,懂得这驱邪之术也不足为奇。”
顾醒这才回过神来,总觉着眼前的一切在哪里见过,却又说不上来。脑海中一阵翻腾后,依旧没有寻觅的到方向。只能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问道:“易叔,那涵姨姓啥啊?师出何门?这能说说吗?”
“小涵姓毛,至于师出何门,你还是别知道的好。知道太多,总归不是什么好事。人在江湖,守住本心就好。”易叔似乎有些感触,在这时候还不忘对顾醒说教一番。
顾醒嘴上嘟囔答应着,心中却是更加好奇,原来涵姨真名叫“毛小涵”啊。只是这姓,似乎与某种神秘力量关联在一起,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场中传来的一声爆响将顾醒的注意力再次吸引了过去,只见涵姨放下手中的桃木剑,拿下了桌案上的一个铜铃,又重重扣回桌案上。然后往后连退三步,左右跨开,开始跳起了奇怪的舞蹈。
陈浮生瞧不清面容,对这一切习以为常,倒是县尉夫人从刚才看到现在,竟是不住地发出惊叹声,似乎对眼前之人,有了崭新的认识。
没想到涵姨这弱女子,还有这等惊人的爆发力,此时这身法,竟是在哪里瞧见过。县尉夫人努力的想着,突然情不自禁道:“她是……她是……”
陈浮生快步走到县尉夫人身边,出声宽慰道:“无妨,只是西域萨满教的驱邪舞蹈,许是觉得寻常驱邪手段有些吃力,所以才拿出了看家本领。”
县尉夫人闻声拍了拍胸口,这才放下心来。可这一幕,正好被快步赶来的县尉和树大夫看在眼里,两人对望了一眼后,树大夫冷声道:“西域‘曼陀罗舞’?”
“哦?树大夫对这西域舞蹈也有所涉猎?”县尉眯缝着眼睛,盯着场中诡异的舞蹈,饶有兴致地问道。
树大夫伸手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瓶,倒出瓶中液体抹在了眼睑上,递给县尉大人,让他依循着擦上去。待县尉也将那液体擦到了眼睑上,不禁失声道:“那周身的白雾是……”
“没错,就是灵体外泄!只是吃法已经失传许
久,没想到在这等寻常之处,还能有这种际遇,天助我也。”树大夫说的有些狰狞,虽然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激动,但任谁都能瞧出,他对不远处之人功法的渴望。
县尉大人闻言,有些疑惑不解的问道:“这功法,有何妙用?”
树大夫遥遥一指,朗声说道:“县尉大人仔细瞧上一瞧,可有何发现?”
“除了面容清秀外,倒也看不出别的异样。”县尉大人若有所思地说道。
树大夫面容已濒临癫狂,在这近乎冲动的边缘,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渴望,与顾醒瞧见他的时候,判若两人,“这功法除了让人青春永驻外,还可求长生。若是我猜的没错,此人年龄,已达古稀……”
县尉大人终于明白,为何树大夫会如此亢奋。原来自己追求的长生之法,就在眼前。
他自认识树大夫以来,就开始接触到以药续命之道。只是此法虽然能够延年益寿,却不能真正实现长生,所以才借天坑做那些不为人知的勾当。只是这些事,虽极力掩饰,但久而久之,也会露出马脚,怎会比那长生功法来的彻底呢?
两人图谋多年终于拨开云雾见太阳,怎不让人喜不自胜。
可短暂的狂喜后,树大夫又给县尉大人浇下一盆冷水,“这女子功法已达幻境,不用些手段恐怕难以擒下,还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那我等该如何行事?”县尉心急难耐,却还是懂得轻重缓急,便沉下心问道。
树大夫闻言邪魅一笑,“若是救醒了令嫒,那么便邀她一道前往天坑,共襄盛举。若是不能嘛,那就当场擒下,任由县尉大人处置。”
“那这功法修炼,可有何捷径?”县尉大人想着自己的情况,不免忧心忡忡地问道。
树大夫闻言轻笑道:“与那女子行那鱼水之欢,便可将她功力尽数拿去。不知县尉大人可敢一试?”
“只要能长生,就算是千年之人,也要拼上一拼。”县尉话语中已燃起了炙热,似乎长生近在眼前。
可树大夫没有言明的是,那所谓的长生之法,不过是他从古书上瞧见,至于具体功效,并不知晓。而他对涵姨的判断,也不过基于他自己的经验,他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若是这县尉能成,那他就可放心大胆的逼迫女子交出功法。他有着大把的时间,来修炼。与那短命之人,有着显著区别。若是不成嘛,也不会吃亏,因为毕竟借刀杀人,一切推给县尉大人即可,与他有何想干。
他只是对那顾姓少年感兴趣,因为白日间的短暂相逢,他从顾醒身上,嗅到了一股奇异的味道,让他神清气爽,自然想要一探究竟。若是顾醒是他所研制的长生药的药引子,岂不是有了双重保障。如此想来,他对着两人,势在必得。
此时场中的涵姨卖力的跳着西域萨满教的舞蹈,随着乌云散去,月光再次洒在了她的身上,映衬着她诡异的身法,显得神秘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