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炙阳正盛
鸠占鹊巢,当然不是高云仲有何通天手段,反而是高云伯刻意为之。
两人本就是同胞兄弟,只是一人早早栖身庙堂,登堂入室,而另一人只能隐居幕后,指点江山。
当初高府初创,百废待兴,彼时高家老家主便赐名给这一对同胞兄弟,寓意“伯仲之间”。
可奈何命运造化弄人,高云伯早早娶妻生子,风光无限。有庙堂鼎力支持,手握禁军,偏偏还不满足,要去寻那长生之道。
也许,人的野心从未止步,只是局限于某一处的险峻,无法再向上攀登。但命运总是这般奇妙,就再高云伯快要放弃的时候,一人凭空出现在高府,给了他希望。
那人自称来自无量城,懂得玄黄之术。一番虚情假意的“攀谈交心”后,高云伯便将此人纳入上宾。自此,无量城彼时弃徒鸠摩,便在洛阳城中安顿下来,继续研习那手不释卷的秘术。
待有了成果,高云伯便迫不及待地开始了尝试,只是彼时的他也多留了几分心思,居然连哄带骗,用他夫人作为试药之人。
若说这高云伯歹毒心肠,或许有些误会。他当初只不过觉着这药异常珍惜,不舍得浪费在旁人身上,加之若是一试便成,还不如让夫人得了这天大的机缘。
可这来自无量城的鸠摩没有说明的是,这炼药还有巨大的副作用,那便是会将人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一开始高夫人并无异样,但随后就渐渐流露出嗜血嗜杀的本相。
但让鸠摩奇怪的是,高夫人并未失去自主意识,除了面容逐渐变为枯槁外,其他一切如常。这让他欣喜万分,便日日加大用量,逐渐让高夫人变得越发不受控制。
彼时高承英已有了记忆,眼见着自己阿娘变成这副模样,便找高云伯询问,却被高云伯连哄带骗地糊弄了过去,只说这是长生之途的必然经历。
在高夫人服药不久,高云伯也开始修炼鸠摩传授的邪术,意图去问道长生。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这自称来自无量城的人,也是个半吊子。那本修习法门也是那名女子遗留下来,经过鸠摩地改良,才有了如今的“成果”。
而他来此,也是另有图谋。
除了肩负着无量城最不为人知的秘密外,便是希望能炼制出有自主意识的“铁尸”。而那溶洞中的高夫人,显然已经离最终完成体更进了一步。
但高云伯过于急功近利,有几次差点失控,只能选择退而求其次,隐居幕后,操纵大局。高云仲顺势被推了出来,权力的诱惑让他在宦海逐步迷失,已有些不受控制。
若非如此,高云伯怎会痛下杀手,而高云仲跟鸠摩也有不可告人的勾当。只是,高云伯并不知道,鸠摩或者无量城,志在必得的除了高夫人,还有他。
高云伯此次出关,便是选在了鸠摩主导攻城的这个当口,因为他已听到了风声,高云仲欲取而代之,并且就在拿下洛阳之后。
所以,他选择了先发制人,这是他一直以来坚持的信念,若是别人对他动了杀心,那他便将人格杀,以绝后患。现在的高府,已经被他牢牢掌控在手中,下一步便是等待,等待鸠摩大势所成。
一步步的算计,全都归功于他多年的隐忍。想到此处,高云伯开始有些抑制不住的心性激发出来,狂笑不止。待慢慢收敛笑意,才大手一挥道:“收拾收拾,等待城外胜利的号角。”
高云伯望着倒在血泊中已经凉透的高云仲,嘴角再次泛起笑意。
当他起身走向院中,眺望北城门外燃起的黑烟,恰如此时心中熊熊燃烧的烈火,越烧越旺,吞噬一切。
但此时正在城外鏖战的鸠摩和高承英,却并不好受。
黑袍老者抬头瞄了一眼日头,再望向那群悍不畏死的黑甲铁尸,满脸阴霾。这北城墙上燃起的熊熊烈火,正在烧灼他的内心,让他无比煎熬。
另一处,他原本寄予厚望的杀手锏,被纳兰缠上暂时脱不开身,也让他焦躁不已。
城头上的兵士同样如此,原本兵力就非常悬殊的两拨人马,他们就处于弱势一方,不过是凭借城墙的天堑,才暂时挡下了这如潮水般的攻势。
但他们同样知道,这样的坚守,等待他们的不过是死亡的命运。
但他们身后,是曾经安身立命之地,有熟悉的街道坊市,有推杯换盏的父老乡亲,还有尚不知天灾**,还在到处乱跑的稚童,他们都需要守候。
只是这一次,倾其所有,便对得起自己身上披着的明光甲,也对得起自己的心。
那城墙上身披黑甲的军士,一声暴喝,众兵士纷纷停手,仰头望向他。只听他说道:“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我是个粗人,但也知道身为男儿当报效国家的道理,但眼下形势,已非我等能够左右,继续坚持下去的结果,只能白白送命。”
一众兵士眼神复杂,皆是沉默不语。
那军士左右扫视了一圈,在每一张或稚嫩,或苍老的面庞上扫过,都看出了他们的犹豫和彷徨。男儿当为国捐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但明明知道这是一场必死之局,能否退一步,去求得一线生机呢?
军士收回视线,转身望向城内,空空荡荡的街道,正如他的内心一样空荡。他不是不愿坚守,只是如此徒劳的牺牲,他觉得不值得。
他是瞧见国主悄悄离开的,这么一名高高在上之人,能与之并肩战斗,无不荣光。可他还是在眼见不敌之际选择了临阵脱逃,这便是一种怯懦。
国主已然没了当初一人独行七百里入敌阵,取上将首级的豪迈,也没了醉卧沙场谈笑风生的洒脱,他现在有了畏惧,便不再是神,而是一名凡人。
这些年后唐各处兵乱渐起,而他只是困守深宫不出,对着江山社稷置若罔闻。虽不知何意,但却与当初的意气风发,问鼎天下背道而驰。
他们入伍从军,是为了光复李唐江山,秉承着这个信念的坚守,一步步走到了今天。但在这最为关键的一次乱战中,国主却选择了怯战。
所以,这名军士选择了明哲保身,也希望他手下的兵士能够苟活性命。在乱世苟活,并没有错,好好活着,才能对得起父母家人,对得起自己。
所以,当所有人望着他的时候,身旁燃烧的火焰和烈日炙烤已经不能再动摇他的内心,他眼框中渗出泪水,吼出了他今生最为正确却最
为致命的决定,“弃守!”
这一声令下,如久旱逢甘霖,浇在黑袍老者心上,也让好不容易树立起的信心在顷刻间土崩瓦解。黑袍老者仰头长啸,那众黑甲铁尸开始更加疯狂的冲击城门,城门摇摇欲坠。
与那侏儒怪物战在一起的纳兰,分明也听到了这一声绝望的怒吼,只瞧见那名军士冲出人群,提着横刀从城墙上跃下,杀入那群黑甲兵士中。
他要救下其他人的性命,但他自己却选择了与这座北城门共存亡。
这无疑是一次艰难的决定,因为一个人的牺牲太过于微不足道了,或许在下一刻便会被人忘记。
但当那群兵士回过神来,他们并没有遵循“军令如山”,而是一个个目光坚毅,如那名军士一般,纷纷从城墙上跃下,冲入黑甲兵士的攻势之中。
那名先行一步的军士已被撕成了碎片,被那众黑甲铁尸践踏着他的残破尸体,就这么一脚脚地踩进被炙阳烤得有些龟裂的土地。
鲜血溢出又蒸发,偶有几缕夏风吹过,带起那些肉屑和烟尘,显得格外稀疏平常。
他们本可继续坚守下去,等待着那不知会不会来,或是信念坚守中的援兵。但所谓的援兵,却在城外原地不发,只是遥望洛阳黑烟,沉默不语。
这便是残酷的现实,救与不救,是一个问题。
倘若救了,没有救下,便是去送死,有去无回。若是救下了,死伤殆尽,无人知晓,有何意义?若是大胜,国主没有厚恩赏赐,只道是寻常行事,又当如何?
此时乱世天下,愚忠不可取。
北城门外的纳兰,看着城头上的那众兵士一个个跃入城下黑甲兵士之中,本是古井不波的心境,还是荡起了阵阵涟漪。他不知道,是何种力量支撑着他们做出这等悍不畏死的举动,又是何种精神,让他们胆敢如此前赴后继?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他只能护住李存勖一人的安危,所以他也选择了退去。
一剑刺向那侏儒怪物的头颅,随即顺势抽身离开。那侏儒怪物还要追赶,被黑袍老者呵斥才停下了身形。但眼神中分明有一抹厉色,稍纵即逝。
黑袍老者恍若未见,只是不断催促怪物加入攻城大军中,想要快快破门而入。
殊不知,在这座彼时东都,如今后唐国都洛阳,已被多方势力盯上,虎视眈眈。而黑袍老者这一支,太过微不足道了。
但已经被胜利冲昏头脑的黑袍老者,早已没有当初的气定神闲,有的只是对登堂入室的渴望。
当北城门破的时候,黑袍老者几乎喜极而泣,但他还是强行压下了心中激荡,抬手一挥,对高承英说道:“承英,破城!”
高承英疾步前冲,身后赤甲有意避开黑甲铁尸,就这么两拨人马,一黑一赤,从北城门蜂拥而入。
高承英走过北城门,并未继续向前,而是伫立等待,等待黑袍老者的姗姗来迟……当两人四目相对时,黑袍老者扯了扯嘴角,语重心长地说道:“一将功成万骨枯!”
高承英沉默不语,只是抬头望向天际,此时炙阳正盛,照耀洛阳城中的每一寸土地……
第二百五十七章 瓮中捉鳖
不过一夜之隔,洛阳城已不复往昔的热闹熙攘,反而多了几分落寞。不知是昨夜动静闹得太大,还是城中的达官显贵和百姓早早听到了风声,在一夜之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可这并非一夕之功,或许早就有了端倪。从不久前北城门“半截面摊”的惨案开始,便人心惶惶。
这些扎根在洛阳城中的人,与后唐土地上其他地方的人明显不同,他们生于忧患,却并不甘心死于安乐。自朱温身死后,大晋摇身一变成为李唐正统,执旗呐喊,他们多半都在冷眼旁观。
而当战火蔓延至后唐都城,一夕惊变,他们便警觉起来,这便是乱世求生的保命之策。
如那训练有素的军蚁,在大雨将倾未倾之际,便开始了迁移。有的寻常百姓家,或许趁着那一日端阳盛景,城防松懈时,就早早收拾起包裹匆忙逃出城去。
只是夜幕笼罩下的洛阳,少了几盏烛火,少了几缕炊烟,又会有谁在乎呢?
人活一世,草活一秋,他们不过只是求一处栖身之所,并不想介入江湖庙堂的纷争。或许在他们看来,江湖也好,庙堂也罢,都不过是那帮痴人的一场幻梦……
亦如当下,高承英从黑袍老者眼中,分明瞧见了无法抑制地亢奋,那是一种枯木逢春之感,若是换了往常,或许会为之一振,但在此时,却显得格外陌生。
这名早早来到高府安定下来,却从未有一刻清闲的老者,终于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走到了他此生又一座巅峰之上,俯瞰脚下风景。
但高承英瞧着那一众黑甲铁尸倾泻而过的街道,从嘈杂再次变为冷清,突然有了些陌生。
城北处的半截面摊已经不复存在,那往日清晨便能瞧见的热闹已经荡然无存,唯有几张有些泛黄的封条在晨风中起起落落,似乎在诉说着这里曾经的记忆。
半截面摊后的茶坊也空无一人,往日路过时,偶尔会瞧见几名豆蔻年华的佳人,凭栏娇笑,瞧着楼下来往俊彦,心向往之。
少女怎会不怀春?即便是乱世,也对那双宿双栖,花前月下心向往之。而她,却早早踏入仕途,与这一切彻底隔绝。
只是偶尔路过的时候,会心一笑,抬头望去,那些脸颊略施粉黛便有万种风情的女子,便会掩嘴娇笑,扭过纤细地腰姿,仪态万千。
这一颦一笑,或许便为一场风花雪月留下了注脚……
还有那半截面摊对面的坊市,也已没了往昔的繁华。若说赤龙道达官显贵云集,不似寻常街景,这冥龟道便是鱼龙混杂。
但这云龙混杂却并未有贬义指摘之嫌,而是来此之人皆是放下了身份,甘心在此流连忘返。
此处多新奇玩意,那些从城外各处来此的行脚商人,多默契聚集于此,多年前便久负盛名。只是如今盛景不再,这条长街,如今居然能一眼望到头。
那正对长街的四圣牌坊,仿佛也流露出一抹难掩的悲哀。
高承英就这么伫立在城门处,愣愣出神,若不是身旁亲卫提醒,不知会否陷在回忆里无法自拔。这本是大忌,行军打仗怎
能触景伤情?
高承英揉了揉脸颊,快步追了上去,黑袍老者跟在黑甲铁尸后,走的并不快。似乎有意等着高承英,又或许有话要说。
当高承英来到黑袍老者身侧,老者并未立刻开口,而是抬头挺胸眺望四圣牌坊,说了一句看似无意却又无限感慨的话,“我自第一次入洛阳,已有二十余载未能瞧见这四圣牌坊了……”
高承英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后,垂下地手在领口扯了扯,似乎有些透不过气,也不知该如何去接黑袍老者的话语,便选择了沉默。
黑袍老者似乎并不是说给高承英听的,亦或是并未打算等待高承英的回答,又接着说道:“只是这些年,这里都未曾改变,亦如往昔。”
高承英猛然顿了顿,仰头望向天际,一枚令箭破空炸响,在这午后城中,显得格外刺耳。
若是换了往常,胆敢如此胆大妄为,早就被天狱司抓进黑牢,永不见天日了。但此时这令箭骤响,或许是城中还有其他埋伏?还是说,他们不过只是“螳螂”,还有数只“黄雀”?
黑袍老者显然也听见了这一声突兀,便抬手轻声砸巴了一声,那群黑甲铁尸便闻声而止,等待接下来的指令。
可这寂静如坟场的洛阳城中,本就诡谲异常,空荡荡的长街左右,亦是空荡荡地坊市瞻楼,还有夹在两者间的狭道,曲径通幽。
显然,黑袍老者也意识到了不对,当目光转回望向高承英时,后者同样目光闪烁,两人异口同声道:“迎敌!”
可他们还是晚了一步,不久前在城头抛头露面的李存勖,先行一步并非怯战退缩,而是早有布局。
他并未指望着北城门的城防守军能够抵挡住这非人兵众的攻势,只是为了安抚军心,同时,震慑那些在城外伺机而动地宵小。
而“请君入瓮”后的“关门打狗”,才是此间的重头戏。而设计这一切的人,却并未出现。
随着铺天盖地地箭雨来袭,高承英和黑袍老者同时心中一凛,这本就该早早想到的后手,却偏偏被他们给忽略掉了。
高承英多年蛰伏,并非毫无准备,那一纵赤甲亲卫,个个武功卓绝,将她围在其间,密不透风。
而黑袍老者则顺势钻入了黑甲铁尸中,亦被保护的严严实实。这一场铺天盖地地箭雨说来就来,毫无征兆,却未让这贸然入城的师徒乱了阵脚,反而激发了他们求胜的血性。
黑袍老者伫立在黑甲铁尸之中,漠然望着远处高台,那高台之上似乎有一人也在眺望着这里,四目相对,却看不真切。
待箭雨过后,原本清冷惨淡的坊市瞻楼,密密麻麻扎着“疾风骤雨”后的满目疮痍,那本就有些破旧的门扉,被来势汹汹的箭雨削掉了半扇,咯吱作响。
还有原本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烫的青石板地面,也因这倾泻而下的箭雨处处龟裂,不复之前模样。
黑袍老者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逐渐放大,越发狰狞,只听他说道:“李存勖小儿,你就这点能耐?”
话音落地,寂静无声。
随即第二轮“瓢泼”箭雨再至,第三轮,第四轮直至十轮后,冥龟道上,再无落脚之地,被这连绵不绝的箭雨给“浇注”的丝毫不剩。
高承英心中已是万分惊骇,因为她出城之时并未算到,洛阳城中还有如此后手,而此时城中空无一人,难道便是为了布局围杀?
此时,李存勖的声音悠远而至,显得格外坦然,“高承英,你现在后悔还来及,我可念在昔日情分,放高家一马……”
高承英并未接口,而是黯然低头,沉默不语。
反倒是那黑袍老者豪言壮语,“李存勖小儿,你这攻心之策,用在此时,不觉的有些晚了么?”
李存勖并未恼怒,反而戏谑一笑,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我乃人间多情客,奈何薄情眷栖身……”
高承英听来只觉莫名其妙,但这话在黑袍老者耳中轰然炸响,让他头皮发麻。高承英为察觉黑袍老者的异样,黑袍老者拨开黑甲铁尸冲到高承英跟前,急切地问道:“洛阳城中,可有一处别院?”
高承英不知黑袍老者为何如此惊慌,便遥指赤龙道,点了点头。
黑袍老者本是容光焕发的面容瞬间枯如死灰,捶胸顿足,双眼爆出瞳孔数寸,不能自已。
高承英更觉奇怪,未等开口,那李存勖悠远之声又传了过来,“老妖人,我便在观海阁等你,有胆子你就来。”
黑袍老者好一阵怪异行径后才稳住了心神,长舒了口气沉声道:“李存勖小儿,胆敢乱我心性,找死!”说完便大手一挥,朝着赤龙道疾奔而去。
黑袍老者身后的一众黑甲铁尸,也如影随形。
高承英直到此时,亦不知黑袍老者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但却隐约猜到了两三分。黑袍老者并未在意高承英是否跟随,只是匆忙赶往赤龙道,似乎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
高承英在原地驻足良久,猛然抬头望向高府方向对身旁亲卫沉声道:“你带一队速速跟上,我折返高府,若有变故便立即来援,听明白了吗?”
那名亲卫眼神闪烁,却最终还是抱拳领命而去。
他自扬名山起,便对着一众黑甲铁尸敬而远之。现在要跟上去,若是那群怪物突然凶性大发,岂不是羊入虎口?但军令如山不得不从,只是心中存了一丝侥幸,便转身快步离去。
高承英未有半刻停留,便急匆匆地往高府赶去。此时的高府,却出乎意料地安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但府中尸横遍野,一片狼藉。
高云伯就站在高府外院中,等待着……
他知道有人会来,但却不知是何人。他知道高承英会回来,却不知回来的时候会是风光无限,还是阶下之囚……他并不在乎,因为还有后手,可以扭转乾坤。
顾醒三人此时已在高府外蛰伏良久,刚才府中一阵喊打喊杀之声后,便再无动静,此时他们三人才从暗处冒出头来,慢慢顺着墙根摸了过去……
顾醒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高潜展,救出溶洞中的那个人……
第二百五十八章 步步惊心
只是这看似遥遥可跃的高墙后,真如顾醒想象那般,能够顺遂吗?
那伫立在外院中等待他的中年男子,此时正闭目养神,似乎不愿再沾染这满的血腥。他在等待,等待再次睁开眼睛,便如刚才那般,闲散恬静。
而他耳中,一直听着院外的呱躁,这种似有如无,却从未断绝的呱躁。不似寻常坊市的张罗吆喝,也没有逢年过节的繁华熙攘,反而是一种压在鸟鸣虫吱之间的缥缈。
这种看似分外契合,却格格不入的声音,不断在高云伯心中扩大,他仍旧未睁开眼睛,嘴角却泛起了笑意。由着这种状态,一手拉起长摆,一手虚空一握拳,往后门处一指。
那已将外院打扫干净的护院,便心领神会快步走到后门两边,等待着猎物送上门来。但高云伯却知晓,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门外至少三人,从步伐听来,最少也是四阶上品的实力,看来来者不善。
既然来者不善,那善者自然未归,不如就试一试闭关的成果,也未尝不可。想到这里,高云伯猛然睁开眼睛,院内已恢复如常,只有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血腥气,尚未散去……
顾醒抬起手往后门出一指,贾鸿道心领神会,墨野也点了点头。这隔着一堵墙的博弈,已经开始。
墨野似乎不愿顾醒冒险,便弯腰从后门外的花圃中捡起一颗石子,又往前走了两步后,纵身一跃,再将石子掷出,不偏不倚打在一名护院身上。
待其余几人瞧见来人时,墨野已翻身入院,将一侧另一名护院制住,双手虚空比划,等待着其余几人攻来。
但这乃是三人的佯攻之法,贾鸿道趁着墨野吸引注意力的当口,从另一处跃入院内,顺势将那另外两名要冲杀过来的护院打晕在地。
当他瞧见一身锦跑的高云伯时,明显有些愣神,只是似乎有话要讲,但话到嘴边,却如烧的滚烫的木炭遇到沁人的凉水,瞬间起了弥漫的雾气,只能又生生咽了回去。
高云伯却双手交叉放于袍袖中,饶有兴致地望着贾鸿道,并不说话。只是这么看着,贾鸿道已经又如千斤巨石压顶,喘不过气来。
这眼前之人,决计不是之前那长相几乎并无二致的高云仲,因为两者给人的威压天壤之别。高云仲平日间盛气凌人,飞扬跋扈,不知收敛,但却没有如此威压,不过是言语少了些遮拦罢了。
但眼前之人,贾鸿道分明觉着那么眼熟,却感觉那么陌生。
这高府两位当家人,一明一暗于府中之事,只有高承英和无量城鸠摩知晓。还有一人虽然知道,却早早被锁在了溶洞之中,无足轻重。
所以贾鸿道想不明白,断断时日,“高云仲”为何救有了这外家横练三十年都不一定会有所成的内劲修为,而且还这般令人生畏。
另一边的墨野环顾四周,瞥见还有一众藏于暗处的护院虎视眈眈,也慢慢后撤靠近外墙,准备伺机而动。
终于,那名酷似高云仲的高家家主开口说道:“两位远道而来,不辞辛苦,既然来了,就别着急走了,进来喝杯热茶,慢慢聊。”
这话语间客气非常,但却充斥着不容拒绝的口吻,听得两人心中一阵发毛。
门外顾醒并未一并入内,刚才顾醒暗中唇语告知二人,拖住院中之人后,他便从另一处潜入高府,伺机寻找高潜展。
此时的他,正贴墙前行,但高府中除了此处,具
是空无一人。
顾醒来到一处墙根,随手抓了一颗石子,便顺着墙往上爬去。慢慢露出一双眼睛,朝着里面四下张望。这里便是数月前尚未入明月楼时,跟随葛老暂住高府的落脚之处。
原本此处便罕有人至,此时想来应是非常安全。顾醒眼见无人,便翻上墙头,顺着滑了下去,稳住身形后便开始循着路径向着高府后山跑去。
这一路跑的极快,心中有着再见高潜展的喜悦,也有对高潜展安危的担忧,所以不敢有片刻耽搁。
但这一路跑来,并未遇见任何人,且不说护院,就连一个仆从都没有遇见,这让顾醒心中更加疑惑。
待来到高潜展竹苑外,顾醒才停下脚步,深呼吸了几口气,稳了稳身形。
使劲搓了搓手后,朝着手掌中啐了口唾沫,整了整有些凌乱的散发,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努力想象了一个不至于让人错愕的笑容,向着竹苑外门走去。
顾醒走到竹苑外,并未敲门,而是先附耳在门上听,却未听见院内有任何动静,就连高潜展往日那天真的语调,也不复存在,更别说老倌家剁菜的声音。
顾醒起身揉了揉鼻夹两侧,往后退了一步,又深呼吸一口气才慢慢扣响门扉,一短两长,如此往复三次。随即便驻足等待,虽说心中已是异常急迫,但还是耐着性子等待。
良久,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张久违的面容跃入顾醒眼帘,眼前之人看着这名风尘仆仆赶来的少年,掩面娇笑。这一刻,或许便如那诗中写道:“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佳人在此,与世无争。
可当顾醒准备踏足入院的时候,突然瞥见那“高潜展”身侧有一把短剑剑鞘露出,顾醒眉头微皱,心中打定主意,见机行事。
那“高潜展”作势要牵起顾醒的手,顾醒却下意识躲开,眼前佳人有些纳闷,便开口问道:“顾郎,可是有何心事?”
这一句道出,顾醒更加确定眼前之人不是高潜展,乃是有人假扮。便不再继续遮掩,一把拽住那人手腕,厉声喝道:“你把潜展藏在什么地方去了?”
那“高潜展”一脸委屈还欲辩解,见顾醒已是怒不可遏,反而娇笑起来。另一只手顺势往顾醒胸前一推,顾醒瞧见那手掌中有黑色纹路,连忙往后跃去。
那“高潜展”则是瞧着顾醒,轻轻拍了拍手,竹苑暗处又走出四名黑衣束服的杀手,杀气腾腾。
假扮“高潜展”的女子制住了笑,调笑着问道:“是从何时识破的?为何不与姐姐软玉温香后再撕破脸皮呢?让人家好生失望啊。”
说完又是一阵娇笑,笑地花枝乱颤。
顾醒死死盯着眼前人,左右扫视另外四人,并未答话。
那女子依旧有恃无恐,只是翘起兰花指遥遥指向顾醒道:“抓活的。”说完还朝着顾醒抛了个眉眼,嘴唇微微颤动。这顶着“高潜展”的模样做出这等龌龊事,让本就心急如焚的顾醒更加恼怒。
那四名杀手纷纷朝着顾醒扑来,看似杀机迸现,但却留了一手。顾醒抽出身后“银蛟”,便迎了上去。一边四人急于得手,而顾醒却是枪枪夺命。
四把铮亮朴刀朝着顾醒上下四路袭来,顾醒单手握枪一顶,挡下了这来势汹汹的一击。那不远处依旧戴着“高潜展”面皮的女子,则是寻了一处地方,扫了扫灰坐了下来,准备仔细观赏。
要知道,她来此处之前,对这两人一无所知。但见着眼前的少年后,她便来了兴趣,更有意将少年收入囊中。
只是这些后话,并非顾醒知晓,而这女子的真实身份,也非高府暗桩这么简单。因为此时竹苑深深,还有一名老者,正在远处瞧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这名本该在王府中深居不出的“有钱人”,此人却要在此横插一脚,便是算准了顾醒要来此寻人。
只是当此人来到高府后山竹苑,竹苑内已是空无一人,所以便在此布下了这个局,等待着这条大鱼上钩。他本可直截了当地找上顾醒,但他偏偏选择了兵行险着,因为他在等那位消失许久的人,出手相救。
这人正是藏身王府多日的葛老,此时的他,手持拐杖,头上也沾染了不少风雪,变得越发苍老。但他的双目,却更加炯炯有神。
他本无意来此,但当顾醒与林匠辛分开后,后者一封传信送到了他手上,将昨夜至今的情形大致说了一便,这位“老狐狸”才甘愿舍弃安稳之处,舍身求险。
只是临别之际,王爷李闫韵道出一句,“葛老,这一走,恐怕会走入那风尘中的江湖啊……”
葛老彼时并未在意,只是摆了摆手道:“有些事情需要了却,王爷无需挂怀,之前商议之事,可继续进行。”
李闫韵本欲继续说下去,最终只是笑了笑没有再开口,一路将葛老送上马车,才转身折返回了内堂。待坐定后,便对身侧亲信吩咐道:“你且带一队精锐去内宫一探,若是已空,那便趁势拿下。”
此时的李闫韵,自然已经知晓李存勖出宫的消息,便准备夺权大计。至于葛老生死存亡,已不再他考虑范围内。
葛老先行一步来到高府,解决掉了一些麻烦后才一路直奔后山竹苑,想借此拿下高潜展,要挟高府就范。可如意算盘却并未打响,只能守株待兔。
此时已然孤注一掷,他现在细细想来,李闫韵分明在刚才点破了玄机,只是他毅然决然选择放弃。他若是能留住顾醒和高潜展,那么便有了借势的筹码。
顾醒此时并不知道,自己已经一步步走入葛老设计好的圈套。他心中念着高潜展,心急如焚。手中“银蛟”迅猛如电,将那四人悉数打杀。
女子见状拍了拍手,顺势抽出腰佩短刃,迎了上来。顾醒并未有下杀手的意思,只是忙不迭地问道:“你们将潜展藏在哪里去了?”
女子并未回答,自顾调笑,顾醒眼见问不出个结果,手中动作不觉加大了几分。那女子好歹也是个入江湖多年的老手,对阵顾醒,游刃有余。
可那在外作壁上观的葛老,似乎再也按奈不住,向着竹苑走了过来。
下一刻,葛老跃入门内,荡开两人,抓住女子脖颈,一使劲。那女子本来娇笑的面容瞬间僵硬,瞪大眼睛,到死都不明白,为何会这样。
顾醒往后退了几步,打量着眼前许久未见的老人,眼神中分明写满了戒备。
葛老则没有半点介怀,只是沉声说道:“顾小子,还不速去寻人?”顾醒这才反应过来,朝葛老一抱拳,转身离去。
此时顾醒心中虽有疑惑,但却来不及细想,一切以赶紧找到高潜展为先。若是误了时辰,恐怕便会延误大事。
那尘封在“人间是非”中的秘密,恐怕便会被公之于众。到那时,一切都晚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劫后重生
顾醒此时已然顾不上细想为何葛老会突兀出现在此处,心中只念着高潜展一人。来此走一遭险些落入圈套,看来高府此时也是水深火热之地,万万耽搁不得。
葛老瞧着顾醒几步远去的背影,并未快步跟上,而是转身走入竹苑中。那名刚才分明被葛老掐断脖子的女子,此时摘下了面皮,好端端的站在院中,遥遥望着缓步走入的葛老,笑容灿烂。
葛老并未有任何申请变化,只是淡淡问道:“可是得手了?”
女子又是抬起“藕白”嫣然一笑,扭动腰姿向着葛老走了几步,后者抬手做出了一个止步的动作,女子才停住了身形,却没有半分不悦,娇柔道:“自然。”
这“自然”两字说的极其轻柔,却媚态频生,若不是葛老知晓这女子底细,也过了那血气方刚的年岁,恐怕早就被这女子迷得神魂颠倒了。
葛老那如鹰隼精目的双眸微微往上挪了挪,然后才点了点头,道出一句,“那便不着急,让顾小子先行一步。”
女子双臂环胸,更衬得她体态丰腴。刚才顾醒短暂失神,一则是这女子戴着地那张面皮太过惟妙惟俏,二则便是这女子的媚术实在高超,制敌于无形。
所以,葛老才会选择在关键时刻出手,上演了这么一出“苦肉计”。
其目的便是假意放顾醒离去,好在其后慢慢等待机会。女子想必是精通易容术的高手,还有那独门追踪的秘法,才敢如此行事。
至于顾醒为何随即醒转,或许是过于忧心高潜展,心湖平静未受媚术影响,亦或是这两人身形差异太大,高潜展小荷才露尖尖角,而这女子已是庭院牡丹,艳压群芳。
只是这等秘而不宣,顾醒恐怕此时也无暇多想。
一路小跑出了后山,便是高府去往前院必经之地的回廊,回廊另一头正是那处溶洞所在。顾醒心中已有强烈预感,那处溶洞必有蹊跷。
此时已是顾不得多想,就算溶洞变成龙潭虎穴,也要闯上一闯。
顾醒抽出“银蛟”握在手中,猫着腰压着身形缓慢挪步,此时正在午后,高府中竟然空无一人,这实在过于诡异。此时亦不知贾鸿道和前辈的情况,让他心中疑窦更甚。
一路猫着走到回廊分岔路口,便贴着廊柱一侧身往前奔去。因为顾醒并不知道,此时高府确实已经没有了仆从,他仍是觉着还有人隐匿在暗处,所以保持着足够的谨慎。
当再次来到溶洞外,顾醒已然没了当初的胆怯,反倒有些释然。记得当初对洞中人许下的承诺,除了要顾好高潜展外,就是找机会将那人就出去。
顾醒一个健步跃入洞中消失不见,刚才空无一人的回廊处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正是不久前被彼时高府代家主高云仲重伤的老倌家吴忠。
此时的他眼神冷冽,阴恻恻地看着溶洞方向,但神情却极其复杂,似乎在下定决心。最终,老倌家还是打定了主意,悄声叹了口气,快步走到溶洞外,抬头仰望天空,毅然决然地走了进去。
却说那日老倌家被高云仲打成重伤,像条死狗一样摊在大堂之中。高云仲和高承英合计之后,竟然对他不在理睬,反倒给了他一线生机。
凭借着顽强的生命力,老倌家从前院一步步挪回了后山竹苑,此时的高潜展正在竹苑中百无聊赖,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瞧见老倌家重伤而归,虽然心中有了几分猜测
,但终究并未说出口,只是漠然为他上药熬药,亦如当年老倌家为她做的一样。
高潜展从霞雀道回到高府后便闭门不出,就连老倌家消失不见也未曾理会,只是不知为何,老倌家居然以这种状态回来,似乎勾起了高潜展的一丝恻隐之心。
其实,在这段时间她想了很多,之前的很多事,现在的很多事,将来也许会发生,也许不会发生的很多事。过往已经过去,不能改变,现在已发生的,她无力强求,将要发生的,她希望能有所改变。
顾醒依旧杳无音讯,她不知他是否知道,她在念着他。但高潜展心中笃定,顾醒若是得闲,定会第一时间赶来看他,她这么期盼着……
老倌家终于恢复了些气力,高潜展搀扶着他艰难坐起,大口喘着粗气,却两两无言。
良久的沉默后,老倌家终于开口打破沉默,“小姐,你恨我吗?”
高潜展闻言一愣,抬起头睁大了眼睛,就这么看着老倌家。要知道,这些年老倌家一直叫着她公子,此时却突然改口称呼她一声小姐,实在有些奇怪。
老倌家瞧着高潜展,只是摇头苦笑,“小姐,老奴落得如今下场,怨不得别人啊!”
高潜展仍旧无言,老倌家却已是泪流满面。此时的他已彻底沦为一条丧家之犬,没有了昔日奴凭主贵的荣光。
高潜展眼神渐渐变得柔软,她蹲下身与老倌家平行,让后者不至于因为长时间仰视拉扯伤口,但老倌家眼见高潜展蹲下身,却想着拼命挣扎起身,给眼前看着长大的人磕个头。
但高潜展却及时扶住了老倌家,语气充满了苍凉,这与她以往有着太多的不同,“吴爷爷,无需自责,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
老倌家抹了把眼泪,将混杂着血水的眼泪在身上擦了又擦,颤巍巍地抬起手,想要触摸高潜展的脸颊。但高潜展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眼神中多了几分警惕神色。
似乎意思到这样会伤了老倌家的心,又慢慢挪了回去,双手握住老倌家慢慢垂下的手,问了一个尘封良久的问题,“吴爷爷,你会为当年犯下的错,后悔吗?”
老倌家本已渐渐平复的心湖,顿时波涛汹涌,一阵猛烈咳嗽后,又有几口淤血咳出。但老倌家却视而不见,只是简单用袖管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哀叹一声,“后悔啊!但已经无法挽回了。”
高潜展后退一步,站起身,低着头看着已经奄奄一息地老官家,沉声道:“吴爷爷,可否替我救一人出来?”
老倌家闻言精神为之一振,虽说此时已是残躯,但若是高潜展有意,那便是一次救赎的机会,怎不叫他欣喜?
如今的一切,皆是自己种下的恶因,结出的怨果,怪不得任何人……
若不是当初他设局让顾醒见着高潜展,那么如今的一切或许就会不一样。高潜展还是那个深居简出的高家公子,虽说未尝知晓外界风雨,但好歹能安稳一生。
可如今,后唐风雨飘摇,高府野心勃勃,怎能容下她一人安生……
但自己却有不得已的苦衷,若是不这么做,恐怕自己早已死无葬身之地,还会遗臭万年。但真会有人在乎吗?既然曾经迈出了那一步,如今已是垂垂暮年,又何必继续一错再错呢?
与那位高高在上之人的千丝万缕,早该斩断。可偏偏被人抓住把柄,扼住咽喉,挣不开,甩不脱,逃不掉。
宛如一场梦魇,时刻常伴左右。
亦如当年一失足,如今变成了千古恨,这是躲不掉的宿命。
老倌家脑海中已时光飞逝,却仍是忙不迭地点头答应。都没有片刻耽搁和犹豫。反倒是高潜展有些奇怪,“吴爷爷,你都不问下是去救谁吗?”
老倌家惨然一笑,“救谁已经不重要,既然小姐肯开口,便是给了我一次自救的机会。”
高潜展展颜一笑,一下子扑到老倌家怀里,泣不成声。吴爷爷还是曾经的吴爷爷,他没有任何改变,只是人活于世,谁都会有犯错的时候,这终究轮不到自己来评定是非。
但当下,唯有指望老倌家,才能成事。老倌家被高潜展这么突然其来的一抱,本来有些渐缓的伤势又开有加剧的迹象。不免压着嗓子咳嗽了几声。
高潜展连忙起身,关切问道:“吴爷爷,可还能撑着?”
老倌家摆了摆手,示意不妨事。高潜展点了点头, 转身朝里屋跑去,一会功夫拿着个盒子跑了出来,顾不得许多,从盒子中掏出拿出一枚丹药道:“吴爷爷,快些服下。”
老倌家本就有些奇怪,待借着月色的晦暗光辉瞧清楚那丹药,连连摇头,“小姐,使不得啊!这可是你报命的依仗,给了我,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老奴王室难辞其咎!”
高潜展不由分说将那丹药使劲塞到老倌家手里,脸上泛起笑意,“有一个人,定能护我一世无忧。”
老倌家略略思考,点头称是。心中思量道,“这顾小子,虽说平日里吊儿郎当,但医术甚是了得,心性坚忍,并非登徒之辈,将潜展交予他,也未尝不可。”
高潜展看着老倌家拿着丹药却不服下,心中有些着急,连连催促。
老倌家拗不过高潜展,仰头将丹药服下,顷刻间一股热流自丹田处涌起,直冲天灵穴,身体上的创伤,也以一种可感受的情况,不断修复。
待见老倌家恢复了些,高潜展才有些赌气的说道:“也不知顾家哥哥跑哪里去了,这么些天都不来看我?”
要知道,自那霞雀道归来,不过才一日光景。可在高潜展看来,已隔三秋……
老倌家只是摇头苦笑,却不曾有何言语。因为他看到高潜展眼中有一条璀璨星河,熠熠生辉。
如此修养数日,直至高潜展被人带走前,两人聊了很多。
这些年老官家一直陪伴在高潜展左右,却不曾有过如此倾尽所有的交心,没想到遭遇横祸,还能换来这么一场促膝长谈,让老官家感慨不已。
老倌家眼中满是高潜展,因为这位高家小姐是自己的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唯一一个能够原谅他过往的人。
这对于一个背负着罪孽的老人来说,太过珍贵了。此时的高潜展,就是给老倌家新生的那个人,他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顾好她。
可就在老倌家伤势渐渐痊愈的时候,高潜展却莫名被高府仆从请走,再也没有回来。老倌家只能独自一人在高府中寻觅,直到遇到了来到溶洞的顾醒。
虽然他并不知道,这顾小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或许跟上去,反而能有所收获也说不定。所以,当顾醒走进溶洞,他也快步跟了进去,因为他还肩负着使命,救出高潜展的娘亲。
那一位自老倌家来到高府,就从未见过的高夫人……
第二百六十章 心生退意
顾醒快步走入溶洞后,在临近狭道的时候放慢了脚步,虽说并未察觉有任何异样,但却分明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还有弥漫在洞中的血腥气息。
这无疑让顾醒更加焦躁不安,原来想着能够顺利救出溶洞中人,借助她的帮助或许能寻到高潜展。但此时此刻,恐怕只能往最坏处想了。
待走过狭道,脚下开始有暗流涌出。顾醒连忙蹲下身伸出手试探着点了点那脚下暗流,拿起放在鼻前嗅了嗅,心中已是了然,只是眉头皱的更深了几分。
这脚下暗流,并非溶洞中阴暗之处日积月累的积水汇聚而成,而是从人体内流淌的鲜血汇聚而成。摸着着鲜血的温度,看来这里不久前才爆发了一场乱战,只是不知前方战况如何。
顾醒只能踮着脚,慢慢向着洞内移动,逐渐看到越来越多的残肢断臂,散落在溶洞深处,若隐若现。
当顾醒终于走过这一处乱尸地,来到溶洞最深处外,分明瞧见溶洞中锁着那人已脱离了束缚,委身瘫倒在地,背上还插着数柄长短不一的刀剑。
顾醒原来想冲上去查看究竟,但想着刚才所见一幕幕,便多了几分心眼,靠着溶洞内壁,打量着那人。
许是觉察到有人到来,那本是瘫倒在地的人突然转身,向着顾醒方向飞扑而来。实在是速度奇快,根本不像濒死之人。
顾醒来不及反应,被那人一爪按在溶洞内壁上,动弹不得。
那人此时满脸血污,本就形容枯槁的面容更加狰狞,嘴中说着含糊不清的话语,另一只手上下舞动,似下一刻便要结果了顾醒的性命。
顾醒怎愿坐以待毙,但脑海中一时间一片空白,不知是该出手还是继续等待……
肩头因被来人五指便爪生生扣入肉中,刚才一瞬没有察觉,现在已格外生疼,但顾醒极力保持克制,忍痛未出声。见那人未有继续攻击的动作,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前辈,是我。还记得吗?”
那人听见顾醒言语,猛然凑到近前,两人面对面几乎贴合到一起,顾醒大气都不管喘,只能屏住呼吸,额角已有冷汗流出。
那人并未放开顾醒,而是就这么拽着他往溶洞深处走去,待来到刚才倒地的位置,才猛然抽出刺入顾醒肩头的五指,含糊不清地说道:“你终于来了。”
说完又是一阵仰头狂啸,状若疯魔。
顾醒抬手按住淌血的肩头,连退三步后才堪堪稳住身形,惨然一笑,“前辈,委屈你了。”
那人回转头来,直勾勾地盯着顾醒,但顾醒在刚才分明没有瞧见她的眼睛,但却感受到一股凛冽地杀意。
那人并未走向顾醒,只是抬起干枯如老藤的手指,遥遥指向洞外道:“你若是再晚一步,一切便前功尽弃。”
顾醒心中已有了思量,点头称是。随即问道:“前辈可知潜展在何处?”
那人听闻顾醒所问,本已慢慢平复的身躯突然又开始猛烈抽动起来,双手舞动,大声呵斥道:“高云伯,你不得好死!”话语间,分明夹杂着无法抑制的憎恨和厌恶。
此时已容不得片刻耽搁,顾醒连忙继续追问道:“前辈知道潜展在哪?还请快快告知,再晚就来不及了!”
怎料,那人竟是嘤嘤嘤地哭了起来,像一匹受伤的孤狼,孤傲又那么无助。顾醒此时已是心急如焚,那人在一阵啜泣后迅速收敛,这才开口讲道:“
你来此之前,可是去了后山竹苑?”
顾醒连忙回答,“自然是去了,但并未瞧见潜展,所以想着先到此处救出前辈,说不定能有线索。”
那人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我确实知道,但我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却不能帮上什么忙了。但我可用告诉你,潜展此时就在高云伯手中!”
“高云伯是何许人?跟高云仲有何关系?”顾醒听来一头雾水。
那人似乎不愿继续深谈,只是催促着顾醒,“你此时无需多问,日后自会明白。趁着我还未发狂之际,砍下我的头颅,带到高云伯面前,他自然会将潜展还给你。”
顾醒闻言不知所措,只是握着“银蛟”的手不住颤抖,心中已是激荡地无以复加。
那人突然开口喝道:“你堂堂男儿,如此畏首畏尾,我如何放心将潜展交给你?你又拿什么去照顾她一生一世?”话语落下,铿锵有声。
顾醒哑然,如今的他,自身难保,拿什么来给潜展幸福呢?
那人没有理会顾醒的犹豫,也未做出任何解释,而是转身走向溶洞最深处。正在顾醒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的时候,那人一折返,只是手中拿着一根狭长物件,抛给顾醒。
顾醒握着那狭长物件,入手冰凉,但因洞中过于黑暗,并未探明是何物。那人瞧着顾醒,语气越发冰冷,“高云伯若不是不肯交出潜展,你便将此物一并给他,他断然没有再拒绝的理由。”
顾醒正要发问,那人一把将顾醒抓了过去,凑到他耳边吐出四个字,“兽骨秘藏”。
顾醒闻言已是一惊,未曾想下一刻那人脖颈已顺着他手中的“银蛟”枪刃扎入,未等顾醒反应过来,便一把将他推开。用尽全身最后的气力朗声喝道:“还不快去!”
顾醒已是满眼泪水,来此本要救人,不知为何偏偏杀了人。还要拿着要救之人的头颅,去见那不知是何人的高云伯。
这一茬接着一茬的变故,让顾醒本是焦躁的心开始变得越发不稳起来。
来不及继续犹豫,顾醒只能抽出短刃一刀割下了那人的头颅,那人原本握紧的五指,已深深嵌入掌心中,在顾醒挥刀的刹那,如绽放的幽昙,缓缓展开。
只是顾醒没有瞧见的是,那人嘴角分明流露出一抹笑容,清晰可见。
顾醒拖着疲惫的身躯,将“银蛟”负于身后,一手握着那人还在滴血的头颅,一手拿着那狭长物件,向着洞外疾奔而去。
尾随顾醒而来的老倌家,此时藏匿在溶洞的一处阴影中,瞧着顾醒从身侧跑过。待顾醒跑远后,才慢慢走了进去。
他并非第一次来此,但今日应当是最后一次。
他快速却仔细地扫视一圈,并未有任何发现后,正准备转身离去。怎料瞧见那具无头尸体腰间又一物在漆黑的洞中闪烁着点点荧光,便凑到近前拾了起来。
这是一块质地特殊的腰牌,就算在这如此阴冷的溶洞中,也能感受到腰牌的炙热之气。老倌家虽不知这块腰牌的用处,但还是将其收入怀中,随即转身追了出去。
顾醒一路小跑朝着高府后门方向狂奔,他深知此时若是再有耽搁,恐怕高潜展便凶多吉少。
而此时高府后门内院中,已形成两方对峙的局面。
高云伯和高承英,对阵贾鸿道和墨野。高承英入城折返,来到高府门外,
见并无一人便知大事不好。一路从前门而入奔至后门,便瞧见了眼前一幕。
那四名护院已被贾鸿道和墨野格杀当场,但高云伯却并无惧意,反倒有些走神。直到高承英赶到,才露出笑容。淡然问道:“可是已攻破城门?”
高承英漠然点头,望着贾鸿道沉默不语。
高云伯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知道高承英此时来此的目的,但还需想解决眼前麻烦再说。
高承英正要抽刀而上,被高云伯挡下,后者扯了扯嘴角,淡然一笑,“无妨,这两只蝼蚁,掀不起什么风浪。”
高承英只能收刀入鞘,眼神冷冽。
毕竟,当前之事最为重要,眼前两人分明碍眼,实在不能容许他们在此。更何况,她还有一些话想要问高云伯,若是被这两人听了去,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
谁知贾鸿道不分事宜地开口喝道:“承英,休要被此人迷惑,他并非高云仲!”
高承英一副恍然大悟状,扭头看向贾鸿道,淡然说道:“我自然知道,他是我阿耶,高云伯!也是从今日起,后唐的国主!”
高云伯朗声大笑,眼神中多了几分讥讽,却并非对贾鸿道和墨野两人,而是对身侧的高承英。
贾鸿道顿时语塞,看来这谋反之事,高承英也有参与其中,还对此人的身份早已知晓,唯独只有他一人,蒙在鼓里。
身旁墨野本不愿搭腔,但看着两人如此咄咄逼人,便出言打抱不平,“尔等背信弃义,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还一副振振有词的样子,难道不会良心难安吗?”
高云伯闻言朗声大笑,“良心是什么?值几个钱?你一个明月楼的走狗,也好意思在我面前讲家国天下的大道理?”
墨野被高云伯一语点破,并未出言辩解,反倒是身旁贾鸿道和高承英闻言一愣,齐刷刷地望向墨野。
墨野扭头对贾鸿道苦笑道:“贾兄,此间事了,再跟你细细道来。”
贾鸿道也是个爽朗性子,并未拘泥,摆了摆手,“无妨,明月楼也好,其他门派也罢,只要心系后唐见山社稷,便可同仇敌忾!”
贾鸿道说着,还不忘朝着高家父女瞟上两眼。
高云伯并未有任何不悦,只是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惋惜,“两位江湖好手,就要在此陨落,可悲可叹啊!”
话音刚落,从两人身后涌出数十名身形僵硬却面如死灰的人来,直勾勾地盯着贾鸿道和墨野,眼神中分明有着嗜血的狂性。
高承英望向高云伯,小声问道:“为何府中会有此物?”
高云伯笑着说道:“府中护院和仆从,已悉数被我做成了行尸,便是有此一用。”说完便朝着贾鸿道和墨野一指,一众行尸便朝着两人扑来过来。
高承英万万没想到,除了师父鸠摩借来的黑甲铁尸,府中还有一般无二的行尸,看来高云伯用心之深,就连她都没有觉察半分。
高云伯似乎猜到了高承英的心思,笑着说道:“承英莫怕,这些不过是最低级的行尸,跟鸠摩的黑甲铁尸没得比。不过我手中有一张王牌,可克制黑甲铁尸,无需忧心。”
高承英闻言假意收起了担忧神色,心中打定主意,代此间事了,便带着高潜展远走高飞,不再过问洛阳之事。
远方,或许会有一份安宁在等着她们……
第二百六十一章 众叛亲离
但所谓的安宁,伴随着的必然是无数场有死无生的纷争。高承英从最开始的执念,到如今的放下,经历了无数跌宕起伏,看透的不过是人最初的渺小。
只是他并不知道,为何阿耶和师父,依旧拿着,不愿放下?
是江湖的利益纠葛?还是问鼎天下的意气风发?亦或是内心最初的渴望……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这浅显易懂的道理,放在现在太过苍白。其实,从最初的开始,一切皆已注定,这是无法改变的命运。
人们总想着自己能掌握命运,但最终却被命运玩弄,多么可笑,不是吗?
贾鸿道已经失去继续“晓以大义”的耐心,换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他死死盯着那张熟悉却陌生的面容,神情肃穆,不卑不亢,“高府家主,今日贾鸿道与高府恩尽于此,两不相欠。”
说完便抬手舞动黑枪,将一块衣角割掉。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那块残破不堪的衣角,似乎当它落地之时,便会有一声平地惊雷,在耳畔炸响。
但高云伯并未有太多神情流露,只是淡淡笑了笑,并未说话。
高承英神情淡漠,内心却有着更为复杂的情感难以言说。贾鸿道之于高府,并非护院家臣这么简单,而是一种互相映衬的沉淀。
这位从漠北戍边多年归来的老卒,依旧还在渴望着一场大战,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这或许就是行伍中人最终的宿命。
高府是他的归宿,亦是他的牢笼。
而高府之于贾鸿道,希望能够借助他的力量,更上一层楼,借助他多年积攒下的底蕴,当大势所成后,能够用最小的代价,换回最大的功成。
但如今,显然已经化作一场泡影……
贾鸿道在高府多年,若说没有情分,却是不然。但若说有多深,恐怕还不及葛老。如今知晓高府揭竿叛乱,自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因为他心中仍有家国大义。
他对后唐没有怨言,对国主没有怨言,只是这个后唐对不起他,让他失去了本应该拥有的一切……
但他在此时此刻,依旧选择站在了家国大义这边,便是作为行伍中人最后的底线。
那一众行尸向着两人扑来,这些因药物作用,变得不人不鬼的生物,开始逐渐变得癫狂。高云伯突然身躯一震,右眼角微微抽动,自语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贾鸿道和墨野阻挡着行尸的攻势,高承英看着身旁的高云伯,脸部肌肉逐渐扭曲,狰狞可怖,双眼变得血红,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怒意。
高承英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下意识地往后挪动。
就在双方激战正酣时,一个物件从远处飞掠而至,掉落在高云伯面前,让濒临失控的他,彻底丧失理智。这是他最为依仗的王牌,此时却被人轻易斩杀。
高承英定睛看去,竟是一颗干枯的头颅,看不出男女,但却能够依稀分辨出容貌。
心湖一阵荡漾,眼泪夺眶而出。高云伯却并未有丝毫悲伤,有的只是难以抑制的狂暴。顾醒的声音从远处飞掠而至,“这个‘礼物’,还满意吗?”
顾醒自溶洞而来一路狂奔而来,本想着将此物作为筹码来要挟两人。但瞧见贾鸿道和墨野已被包围,在情急之下便将溶洞中人头颅抛出,果然起到了震慑效果。
那群行尸从狂暴状态逐渐安静下来,围着那颗头颅,也不上前,竟是有悲戚之音。高云伯此时已是满脸涨红,极力压抑怒意的他,望着“姗姗来迟”的顾醒,眼神凶煞。
没有任何言语,便朝着顾醒飞扑而来,要将他一击毙命。
此时贾鸿道和墨野虽然暂时脱离了行尸的包围,却没有办法及时援手,情况已是万分危急。就再千钧一发之际,高承英从身后抱住高云伯,急切说道:“阿耶不可,他是潜展的心上人!”
高云伯被这一句一拉僵在当场,顾醒哪敢怠慢,立刻脚下抹油跑到贾鸿道和墨野身后,从两人之间望着高云伯和高承英。
高云伯收敛了气势,吐出四个字,“那又如何?”
随着气息再次暴涨,高承英再也控制不住,被震飞出去。墨野眼见不好,飞身一跃接着失去重心跌飞出去的高承英,墨野后背重重撞在别院外墙,才堪堪停了下来。
高云伯此时已经丧失了理智,这本是自己精心培育的一步暗棋,无论是用来对敌,还是吸食精血滋长内劲,都受益无穷,可偏偏被眼前人给毁了,让他如何能安心?
又是一阵暴喝,那群围着人头的行尸仿佛听见了指令,开始向着几人快速扑来,比之前更加凶相毕露。而高云伯哪里还有最初温润儒雅的气质,披头散发,跟行尸恶鬼并无半点区别。
当高承英从墨野怀里幽幽转醒,正要出手时,便被墨野制住,放在墙边。只听他轻声说道:“高统领,若是心中犹豫,为何要一意孤行?”
高承英瞧着眼前戴着青铜面具的男子,脑海中轰然炸响,原来这人便是那一位朝思暮想的江湖人。只是诸多是非杂乱交织,终究是身不由己。
但此时自己动弹不得,便不得不开口说道:“墨长老,我身在高府,便是我的宿命。虽然到此我心有不忍,但木已成舟,奈何不得。”
墨野轻叹一声,“高统领只要愿意收手,还不晚!”
“此话怎讲?”高承英一脸疑惑地问道。现在局势一触即发,无论是谁看,都已是无力回天,更何况他们几人被困高府,就算脱困而出,今日洛阳,已非昨日之地。
墨野只是淡然一笑,虽然瞧不见,但能感受到那流露的笑意,“不可说,但绝非没有转圜的余地。”
高承英虽不知墨野的话中深意,但还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她本想跟着师父一并颠覆了这后唐社稷,但不曾想师父并非一心为了高家。而阿耶似乎也因为修炼邪功走火入魔,若是继续助纣为虐,那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高承英内心一番挣扎后,盯着墨野说道:“我可以放弃现在的一切,但我要你答应一件事,可以吗?”
墨野点了点头,淡然问道:“你且说说看。”
“找到高潜展,护她周全。”高承英说出以这一句后,仿佛抽空了全身的力气,瘫软在地,动弹不得。
墨野轻轻扶起
她靠在墙边,凑到耳边说道:“定当尽力而为。”
高承英的转变,自然是经历了巨大的内心煎熬,要背弃曾经的一切,选择另一种生活,本就需要莫大的勇气。更别说要背弃唾手可得的成功,选择和至亲之人对抗,更是虐心之痛。
当墨野扭头看去,贾鸿道一人未他挡住了来袭的行尸,已是有些支撑不住。没有多余的言语,一个眼神交汇,墨野便加入战局。
高云伯此时已状若疯魔,不管不顾地向着顾醒攻了过来。顾醒自知不能硬抗,只能且战且退。并不断用言语刺激,以求继续乱他心智。
“高云伯,我知道你把潜展藏起来了,这便是下场,若是再不交出人来,休怪我枪下无情!”顾醒自然知道,若是硬拼占不到半分好处,但若是能够让这疯子自乱阵脚,那便有可乘之机。
高云伯只顾着猛抓顾醒,并不答话,此时已是乱了心智的他,哪里还记得自己将女儿藏在哪里。
双方陷入苦战,贾鸿道不断扎向行尸身体,只见有乌黑血液流出,却并未见一具行尸倒下,让他叫苦不迭。
随后加入战局的墨野,亦是如此。手中“断星恒”左攻右突,却是连一具行尸都没有放到,这简直匪夷所思。
一旁自顾不暇的顾醒,在这时望向战局,朗声喝道:“斩首!”
高云伯听闻顾醒一语道破,怒不可遏,本已恢复一丝清明的心境,瞬间再次燃起熊熊怒火,攻势变得越发凛冽。
而陷入苦战的贾鸿道和墨野在听闻顾醒言语后,如有神助,开始作势反扑。本来气焰汹汹的一众行尸,被两人手起刀落,砍的七零八落。
高云伯听闻身后的动静,变得越发癫狂,顾醒也开始渐渐招架不住。
终于,高云伯五指如钩,深深扎入顾醒胸膛,殷红的血液顺着五指流出,顾醒一阵吃痛后,手中“银蛟”一撑,借力拔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此时的贾鸿道和墨野两人已将那一众行尸斩杀的七七八八,抽出手来接下了顾醒的“重活”,让顾醒有了喘息之机。
好在那一爪之力虽然来势汹汹,却并未伤及要害,顾醒迅速点住要穴,止住了流血伤势,撑着“银蛟”慢慢坐起,重重喘息。
这时从溶洞方便有一人跃空而至,正常之前尾随顾醒的老倌家吴忠,他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一人,便是顾醒寻而不得的高潜展。
此时再见顾醒,高潜展已是哭得泪眼婆娑,却是站在远处不敢靠近,怕自己承受不住眼前的一切。
高承英望着身影有些模糊的阿妹,嘴角泛起笑意,朝她招了招手,算是打过了招呼。只是这短短不过一日,高府就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实在让人唏嘘不已。
高潜展心中越发激荡难平,看着老倌家加入战局,还是无法制住发狂的阿耶,便用尽全身力气吼道:“都住手,不要再打了!”
这一声惊了在场所有人,就连高云伯也恢复了一丝清明。
就是这么一瞬间的失神,高云伯被三人连手击飞出去,连退数丈才堪堪稳住身形。
只是站定后露出惨淡笑容,望着高潜展,一言不发。
第二百六十二章 真假难明
此时院中唯有高潜展一人不知所措,看着心上人,看着久别的阿耶,看着心疼自己的阿姐,还有舍命救出她的吴爷爷,还有曾经热闹喧嚣,如今寂静冷清的高府,万般情绪涌上心头,眼泪夺眶而出。
高云伯瞧着自己心爱的小女儿,坚如磐石的心肠也有了一丝柔软。他如今所做的一切,万不可有一点闪失,不能让高潜展的眼泪,毁了这一切。
他不能心软!
下一刻,高云伯化爪为掌,朝着高潜展扑了过去。这一幕让在场众人始料未及。顾醒虽有伤在身,却是瞧的真切,连忙借力而起,想要挡下高云伯。
老倌家也是吓得肝胆欲裂,怎么也没想到,高云伯竟然要“虎毒食子”!
但想要出手已是为时已晚,高云伯趁着顾醒跃起之际,一掌先行震飞顾醒,然后跃至高潜展身后,化掌为爪,扼住了她的咽喉。
“阿耶!不可啊!”高承英已是泣不成声,若非已经无力行动,决计不会袖手旁观。
高潜展浑身颤抖,啜泣着转身抬头望着高云伯狰狞的面庞,怯生生地叫了声,“阿耶。”
高云伯呃住高潜展咽喉的手明显有了一丝松动和颤抖,看来他不过想威慑在场众人,并没有下杀手的决心。
顾醒抬手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沉默良久后说道:“还有一物,我愿用来换潜展。”
高云伯闻言大笑,“顾家余孽,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她是你的女儿啊!你怎么忍心……”顾醒话未说完,便被高云伯打断,“她姓高,就要有牺牲的觉悟!这就是她的宿命。”
“如果你下了杀手,那么你也走不出这个院门!”顾醒几乎是嘶吼着说出这句话,已是有些沙哑。
高云伯慢慢冷静下来,环顾四周,已是四面楚歌……
但他并未露出惧意,反而眼神玩味地瞧着顾醒,仿佛在看着一个天大的笑话。顾醒被他瞧的有些头皮发麻,只能绷直身体,借以压下胆怯之意。
局势一时间扭转,但在高云伯看来并未任何差别,不过是一场游戏中凭空多了几分添头,让这场看似平淡的场景,变得更加“妙趣横生”。
众人步步紧逼,高云伯扼住高潜展咽喉缓步后撤。待退到大堂正前的方台面时,停下了脚步。他本就身高挺拔,此时站在高潜展身后,更像一位慈父护着自己的心爱的女儿。
但当他道出一句,他身前的高潜展顿时身躯一震,扭过头来。“潜展,你可知那颗头颅是谁的?”
高潜展并未开口回答,只是冷冷咬着牙,艰难苦撑。她自来到此处,就是为了化解干戈,怎么也没想到,阿耶竟然会用她当人质,威胁曾经并肩的人。
还有阿姐此时也瘫靠在墙边,显然身受重伤,虽不知是何人所为,但眼下局势,却是不容乐观。
高云伯并未耐着性子等待高潜展的回答,他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锁在顾醒身上,没有一点挪开。顾醒听闻高云伯言语,脑海中轰然炸响,想要开口已是来不及了。
高云伯看似漫不经心,却话语中满怀激愤,“潜展你可知,那颗头颅乃是你阿娘的啊!是你心心念念的顾家哥哥,亲手砍下的。”
高潜展猛然转身,高云伯扼在她脖颈的手依旧没有
挪开,脖颈处一片殷红透出皮肤。高潜展没有丝毫停顿,死死盯着高云伯,泪流满面。
她不知此时许久未见的阿耶说出这番话的用意,但自记事起便未曾见过的阿娘,此时头颅近在咫尺,让她内心再也无法平静。
若是真的,她该怎样面对顾醒?若不是真的,那阿耶这么说又是为何?
本就未曾经历太多世俗的她,此时脑海中已如黄河之水,波涛汹涌,浑浊不堪。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怎么做才能让这一切变得不那么不堪。
没有人辩解,顾醒没有,高承英没有,老倌家没有,甚至连高云伯也未继续雪上加霜。
仿佛当下此间,都在等待高潜展的一句话。高承英本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她无法改变事实,也无法指摘高云伯的过错。
刚才的一念之间,已经让她肝胆欲裂,如今还要继续大义灭亲,却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而顾醒已然乱了,他并不知道高云伯是如何知晓,但自己刚才抛来头颅的一幕,或许早已被高潜展看在眼里。只是高云伯选在此时“揭开真相”,便让他陷入万劫不复,背负一生的罪孽。
高云伯缓缓放下扼住高潜展咽喉的手,他终究还是下不了杀心。但从那句话脱口而出,便已是杀人诛心。他在高潜展幼小的心灵上,种下了一颗仇恨的种子,将生根发芽,慢慢长大。
高潜展啜泣的面庞已是梨花带雨,双目被眼泪遮蔽,望着顾醒模糊地身影,嘴唇微颤,“顾家哥哥,阿耶说的,可是真的?”
高云伯太了解自家女儿的心性,他说出这番话,便是要让她去找顾醒求证,但顾醒会不会承认,却是不得而知。
但这拖延的时间,已经足够了。
就在两方暂缓,对峙不下的当口,高云伯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箭,朝上空激射而去。令箭伴随着一阵破空声炸响,在本就有些寂静的午后,荡起阵阵波澜。
此时已经快要逼近赤龙道的黑袍老者,停下脚步朝着令箭方向望去,眼神中除了冷漠,还有几缕憎恶。但最终还是轻叹了口气,嘴中嘟囔着不知名的言语,朝着令箭方向遥遥一指。
那一众黑甲铁尸中便分出二十余具,开始快速向着令箭下的高府移动。
黑袍老者做完这一切,快步向着赤龙道奔去,嘴中自语,“高云伯,你好自为之。”说完身影便没入在一众黑甲铁尸中,消失不见。
高云伯的异常举动自然吸引了贾鸿道等人的注意,未等他有其他动作,便要冲上去截杀此人。高云伯见势不妙,便一把抓起高潜展往大堂内退去,并未有丝毫慌乱,反而有些刻意的拉扯。
顾醒没有答出口,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聋拉着脑袋,跟丢了魂一样。高潜展被高云伯抓走,也像个提线木偶,眼神呆滞。
这一切在高云伯看来,却是最好的结果。
因为,顾醒没有答话,便是间接承认了“恶行”,那么自然再也无法面对高潜展,却也无法再对他出手。因为只要有高潜展作为“护身符”,便可高枕无忧。
此时两人,明明相隔不远,却似一河两岸,再也无法像曾经一样,无话不谈。
一张宽大的手掌重重拍在顾醒肩上,将他从沉重的思绪中给拉了出来。紧接着是一个
浑厚的嗓音宽慰道:“少年人,这就是成长。成长的过程就是这样一次次的失望,而每一次失望过后的重新站起,才能让你更强大!”
“可是……”顾醒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墨野打断,“没有可是,你必须去面对。这是乱世的定数,没有人能够改变。若是依旧瞻前顾后,如何能够在这乱世中,求得一线生机?”
一双眼眸透过青铜面具,注视着顾醒,有种说不出的魔力,让顾醒焦躁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那我如何才能挽回?”顾醒思量片刻,还是问出了这一句。
“坦诚一切,剩下的就留给光阴吧……”墨野说完这一句,便紧跟着贾鸿道和老倌家的脚步,追了进去。
瘫靠在墙边的高承英叫住了想要跟上去的顾醒,有些颓然,“顾小子,你过来。”
顾醒疾步跑了过去,蹲下身,尽量保持距离又不显得生分和刻意。看着眼前少了几分英气,多了几分平凡的高承英,顾醒莫名生出一种世态炎凉的无力感。
高承英轻声咳嗽了两声,一把抓住顾醒的手腕,语重心长的问道:“可是真心喜欢潜展?”
顾醒闻言立即点头,没有半点犹豫。
高承英惨然一笑,“那你刚才为何不辩解,反而是默认了我阿耶的说辞?你可知,你这样会伤了潜展的心!”
顾醒盯着高承英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喜欢她,自然不能骗她。若是将来此事真相大白,我又该如何面对她?”
高承英苦笑不语,这眼前的少年,有种天生的执拗,却让人觉得真实,难怪这深居不出的高潜展会喜欢。
如此想来,潜展那丫头比上自己,确实幸福很多。没有从小的耳融目染,没有那么多背负和无可奈何,没有世俗纷争,可以如此简单的喜欢一个人,真好。
顾醒望着嘴角泛起笑意的高承英,挣脱束缚猛然起身,抱拳歉意道:“高统领,我要去跟潜展说清楚,你好生静养,待救出潜展,便来救你。”
“无需操心,快些去吧。”高承英笑着摆了摆手,眼神中满是温柔。
顾醒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去。待顾醒走远,高承英眼神一凛,厉声喝道:“藏头藏尾的鼠辈,鬼鬼祟祟还不现身?”
一阵娇笑声由远及近,一名娇柔女子从暗处信步阑珊,她身旁还有一名白发老者,望着高承英,眼神玩味。
高承英看清来人,不觉一惊,但随即又收敛心神,淡然笑道:“原来是葛老,不知为何有此闲暇,到府中一叙?只是鄙人此时不太方便,无法起身迎接,还望恕罪。”
葛老依旧带着淡淡笑意,却未答话,反而扭头望着女子,轻声问道:“可否一观?”
那娇柔女子又是一阵娇笑,从怀中摸出一张面皮,双手揉捏了几下后覆于面上,便是又一位如假包换的“高承英”。瘫靠在墙边的高承英瞧见此景,心中一沉,手慢慢伸向腰间横刀,已有决意之心。
而葛老并未继续前行,反而轻声笑道:“高统领好好休息,我等去去就来。”说完便和那名“高承英”一起,向着大堂内走去。
高承英瞧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虽有心却无力,只能露出苦笑,仰头望向天空。
此时的午后,云淡风轻……
第二百六十三章 瞬息万变
却说顾醒紧追而去,便瞧见先行一步的墨野被一众黑甲兵士围在中间,而老倌家更是浑身鲜血淋漓,倒在地上,已是人事不知。
而高潜展许是刚才受了惊吓,被高云伯放在一处卧榻之上,昏迷不醒。
这本就不大的大堂内厅,此时被这一众来人和“非人”挤的水泄不通,贾鸿道跟高云伯已战在一起,打的不可开交。
瞧见顾醒“姗姗来迟”,贾鸿道扭头急忙吼道:“速速退出去,这群黑甲兵士有古怪。”
顾醒尚未稳住心神,墨野已从一众黑甲兵士中突围而出,只是身躯之上有紫黑血迹渗出,好不渗人。
高云伯本就有意诱敌深入,此人几人纷纷中招,让他心中一阵快意,又怎会让他们轻易逃脱。
贾鸿道短暂分神被高云伯抓住机会,五指如钩抓向贾鸿道面门,带起阵阵阴风,本就未见天日的大堂内厅顿时有股阴煞之气荡起,让人不寒而栗。
那一众黑甲兵士并未乘胜追击,而是簇拥着将顾醒和墨野挡在高云伯和贾鸿道之后,无形中形成了一堵“人墙”。
此时两人还看清,这一众黑甲兵士面容枯瘦,皮肤漆黑,身披漆黑甲胄,五指指甲异于常人,伴有淡淡墨绿,显得诡异异常。
墨野许是刚才吃足了苦头,抬手挡在顾醒身前,示意他切莫轻举妄动。顾醒也对眼前这众黑甲兵士的怪异容貌给吓住,有些忐忑不安。
两人皆是神经紧绷,但对峙半晌后却异口同声地“疑”了一声,又互望了一眼,心中有了主意。顾醒脑海中前世最后的画面又开始闪回,加之这众黑甲兵士并无任何呼吸声,便更加确定,绝非“活人”。
而墨野自然不知此中秘辛,但却是想出了一条缓兵之计,要先从此间退出,方为上策。
贾鸿道内劲修为远超常人,还有戍边多年征战沙场的底蕴,对上这么一位“养尊处优”的高府家主,却是分外吃力。皆因此人武功路数并非寻常,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性,让他苦不堪言。
墨野没有再犹豫,朗声喝道:“贾兄,先出去再说,在这里我们只会被慢慢蚕食掉。”
顾醒隔着黑甲兵士努力望向卧榻之上昏迷不醒的高潜展,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颓然叹息。
贾鸿道已是落于下风,心中打定主意,被借着高云伯出手的机会,一挡后撤,越过黑甲兵士,来到两人身边。
高云伯却没有乘胜追击,转身走到卧榻前,眼神中满是关切地望着昏迷不醒的高潜展。待再起身时,嘴角已有了些许笑意。他望着厅下三人玩味笑道:“尔等已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飞。”
也无怪他有这等自信,皆因这二十具黑甲杀伤力惊人,在这等狭小空间,恐怕无人生还。若不是他可借用秘法加以控制,就连他都会怕上三分。
三人心中皆是暗道一声不好,贾鸿道更是破口大骂,“狗杂种,你将我等困死在此,也逃不过被挫骨扬灰的下场。”说完还朝着那一众黑甲兵士啐了一口浓痰,以泄愤慨。
高云伯却是扭动手腕,整了整衣袍,理了理乱发,顺了顺鬓角,又使劲揉了揉脸颊,才转身盯着三人,如鹰隼锁定猎物,流露出一丝期待。
高云伯没有继续“逗弄”三人的心思,最终念出晦涩的话语,那一众黑甲兵士如梦初醒,开始向着三人飞扑过来。
就这这千钧一发之际,葛老破门而入,身后跟着“高承英”,葛老左右手各抓一人,反身跃出门去。“高承英”则是往前掷出一枚暗器,顿时场中烟雾升腾。
高云伯本是云淡风轻的面容上开始泛起狰狞,随即怒吼道:“我要尔等不得好死!”
说完最终晦涩话语更加急促,那一众黑甲兵士并未有任何阻碍,纷纷鱼贯而出,追击而去。
贾鸿道在刚才千钧一发之际瞥见来人,已是有些惊讶,此时几人急速退去,不免开口问道:“老乌龟,你怎么来了?”
葛老自然不会道出真相,只是搪塞着说路过,闻听高府有异动,便进来瞧瞧,没想到却无意间撞破了高云伯的阴谋。
但这种哄骗人的“鬼话”,皆是无一人相信,只是顾醒突然想到了什么,没有开口反驳。他倒想看看,葛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几人并未原路折返,而是选了一条廊道朝着大门方向奔去,待快要走出大门之际,贾鸿道突然停住身形,盯着葛老,一言不发。
见贾鸿道停步,顾醒和墨野自然也跟着停了下来,可这个当口,实在不是追究原委的时候。果不其然,就在几人停步的时候,尾随而至的黑甲兵士,便堵住了几人的退路。
缓步而来的高云伯,虽走的急切,却面容已恢复淡然,瞧着突兀出现的葛老,并未有任何惊讶。
贾鸿道正要开口,却被葛老抬手打断,并压低声音说道:“老王八,此时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贾鸿道心中仍旧疑窦未消只能恼怒跺脚,时不时抬头瞧上一眼葛老,有些不吐不快的意味。
高云伯居高临下扫视众人,他自然不会让这群蝼蚁再次逃脱。相隔甚远的另一边,想来黑袍鸠摩已经开始势如破竹,若是这里拖了后腿,那他和鸠摩之间达成的交易,恐怕就得另算了。
这自然不容有失,高云伯眼神中流露出难得一见的悲悯,缓缓闭上眼睛。
此时他并不知晓,眼前的“高承英”乃是别人假扮,更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刚才浑身浴血的老倌家吴忠,乃是诈死。就趁着他们追出大堂内厅之际,老倌家已经将高潜展救下,也尾随而至,却不敢轻举妄动。
高云伯心湖逐渐激荡,这种久违的快意实在等了太多年了。蛰伏高府为的就是这一天,容留无量城“弃徒”也是这一天,鸠摩算计他,他何尝不是在算计着鸠摩?
这江湖哪里还有真情实感,不过都是一出出擦脂抹粉的尔虞我诈……
待高云伯闭上双眼,负手而立,耳畔只有微风吹拂,那一众黑甲兵士彻底放开手脚没有任何束缚,开始朝着几人冲杀而来。
葛老对眼前黑甲兵士并不熟悉,只是之前在宴
席之上偶有听闻,但此时瞧见却是有些遍体生寒。
他来此是求一个契机,能够重新获得顾醒的信任,便能在这一场两相对抗之下,渔翁得利。此时城外驻防军亦是虎视眈眈,皆在等待城中大战最后的定数。
但葛老心中还是有些忐忑,若是自己这一手孤注一掷没有取得想要的结果,那便是“南瓜叶揩屁股,两面不讨好。”自己多年的苦心经营,也将毁于一旦。
但李闫韵真有这么大能耐吃得下吗?不得而知,但目前来看,葛老仍有胜算,还有底气。因为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无论哪一方上位,都得依仗自己不是?
可偏偏此时,高云伯似乎并未在意,或是根本没有想到,所以才会如此托大。葛老心思百转,便要寻个机会提醒一下。
葛老趁着几人缠斗之际,对“高承英”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会意,在一众黑甲兵士中穿梭,来到高云伯近前。高云伯并未睁眼,似乎并未察觉眼前来人。
那假扮“高承英”的女子,并未出手,而是顺势凑到高云伯身边,嘴中有话语蹦出。高云伯其实早已察觉,却在等待出手的机会。
眼见那女子并未有杀意流露,也就不急于出手,想瞧她玩个什么花样。
其实,在刚才葛老破门而入的时候,高云伯便已对这名“高承英”的身份有所怀疑。但形势瞬息万变,却没有机会一探究竟。
此时“高承英”送上门来,反倒送了一份诚意和厚礼,让高云伯心中有了主意。假意出手震飞女子,女子跌入黑甲兵士中,被葛老“顺手”救出。
两人眼神交换,便已明了。
高云伯并未有所动作,却睁眼望着场中的一切,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此时,贾鸿道、墨野和顾醒三人正极力抵挡一众黑甲兵士的悍不畏死,三人中只有顾醒知道,这些东西的恐怖之处。
贾鸿道和墨野本想依循旧法,砍掉黑甲兵士的脑袋,怎料这些身披黑色甲胄的怪物脖颈处有精铁保护,一时间未能得逞。
就再两方胶着之际,葛老突然转身朝着贾鸿道方向奔去。贾鸿道不知有诈,只道是这“老王八”良心发现,赶来帮自己,嘴上说着膈应人的话语,心中却生出一股暖意。
可就再葛老快速逼近的时候,顾醒却从高云伯眼神中瞧出了一抹异样。便出声提醒道:“贾师注意身后,切莫托大!”
贾鸿道闻言为时已晚,但还是稍微侧身,葛老不知从何处摸了一把短刃,不偏不倚扎在贾鸿道腰眼上。若不是顾醒出言提醒,贾鸿道恐怕已命丧当场。
局势急转直下,贾鸿道一掌震退葛老,在身前划出一道枪痕,按住腰眼疾步后撤。顾醒连忙奔去扶住贾鸿道,转头望向葛老,满脸难以置信。
葛老则顺势跃至高云伯身边,笑着说道:“良禽择木而栖,我这么做,并无过错。”
贾鸿道已是被气的说不出话来,本来能够一战的局面,再次扭转。
第二百六十四章 退无可退
未等顾醒开口,葛老已经把玩着手中短刃,慢悠悠在高云伯身边踱步,看着兴致正浓。顾醒扶着贾鸿道,只觉着心中一阵酸楚,却无法再说出一句话。
高云伯瞧着眼前目瞪口呆的众人,讥讽笑道:“尔等未免太过天真了,如今身逢乱世,若不留后手,恐怕连骨头渣都不剩。”
顾醒紧咬嘴唇,已是渗出殷红,贾鸿道只是摇头苦笑,看来受伤不轻。
高云伯似乎失去了耐心,嘴中晦涩之语更加急促,三人本就难以抵挡,此时就剩 墨野一人,已是独木难支。
葛老并未出手,只是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仿佛这些人从熟悉到陌生,也就不过一瞬间。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其实很难建立,但极易崩塌,玩玩就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语,或是一个动作,便会让人再无往昔情分。
更何况是当下这般窘境,曾经过命的生死之交,如今真的要让他们死在这里,可悲又可笑。
贾鸿道艰难地从怀中摸出一枚丹药,本是面容淡然的葛老突然歇斯底里的大吼道:“快阻止他!”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语,着实让人品不出各种滋味。
但那戴着“高承英”面皮的女子,闻言已动,飞掠向贾鸿道,五指虚握,便要夺下那枚丹药。顾醒严阵以待,眼角余光瞥见葛老神色复杂,却是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既然要救,为何不救彻底。既然要判,为何又止步不前?
人总是这般矛盾,嘴上说着仁义道德,心中却满是污秽不堪。但此时已容不得顾醒多想,那女子瞬息而至,但还是晚了一步,贾鸿道没有丝毫耽搁,将那药丸抛入嘴中,直接咽下。
葛老眼见贾鸿道吞下药丸,,抬起手向着虚空中抓了抓,却是那么无助。顾醒到现在仍是想不明白,葛老为何会如此行事。但从他的眼神中,分明看到有一丝不忍和愧疚。
纵然这愧疚稍纵即逝,但至少表明葛老仍旧未下必杀的决心。
顾醒搀扶着的贾鸿道突然气息暴涨,一把推开顾醒,朝着眼前女子就是一抓。那女子来夺丹药却无功而返,正要转身后撤,不料被一股吸力所制,无论如何挣扎,都难以摆脱。
葛老依旧没有出手,而是有些黯然地问道:“老乌龟,这又是何必呢?”
贾鸿道并未言语,双眼已变得赤红,抬起的手虚空一抓,那女子的脖颈便如自己靠上去一般,滑入贾鸿道手中。只听咔嚓一声骨肉折叠之声,那女子瞪大了眼睛,跌落地上,再无声息。
葛老眼见这一幕,默默闭上眼睛。待他再次睁开的时候,已是满眼决然神色,朝着贾鸿道飞扑过来。
顾醒知道,这名假扮“高承英”的女子,不会再“死而复生”了。
高云伯似乎被眼前的一切震惊,瞧着逐渐失控的贾鸿道,若有所思。就这短暂的片刻愣神,墨野已欺身而至,手中“断星恒”舞出一道刀芒,已有一击必杀之势。
眼见墨野来到近前,高云伯眼神微咪,负手后撤,嘴中有开始了急促的晦涩言语,似准备将在场众人一网打尽。
顾醒此时未加入任
何战局,只是默默注视着两边的战况,同时游走在黑甲兵士之间,寻找破绽。
就在两方酣战之时,天空中再次传来炸响,令箭骤起,险象环生。
场中众人皆是有所耳闻,却无一人转头看去,因为此时已是自顾不暇,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去关心别家烟火。
高云伯身后一处隐秘之地,老倌家正带着三分清醒,七分迷糊的高潜展,瞧着院中一切。无论是那一边得胜,对他而言都没有任何意义。
高潜展瞧着顾醒等人渐渐势微,就要冲出去止战,但还未起身便被老倌家双手按在肩头,小心说道:“此时切莫冲动,你这一出去,恐怕会更乱。”
高潜展闻言顿时萎靡,只是不住打望着场中对决,心湖激荡。
此时顾醒已加入墨野和高云伯战局,他深知贾鸿道此举,必然是要跟葛老做个了断。有了顾醒相助,墨野终于腾出手来,辗转腾挪之下,让高云伯苦不堪言。
纵然两人联手,亦是奈何不得,只能暂缓黑甲兵士的攻势而已。
而贾鸿道和葛老这边,已渐渐分出胜负,贾鸿道服下丹药功力暴涨,死死压住葛老,让人毫无喘息之机。只听葛老不住说道:“老乌龟,切莫被乱了心性,若是走火入魔,一切都晚了!”
此时顾醒才明白,原来那枚丹药有这等奇效,看来当时葛老出手阻止,也不全是为了自保,还有这么一层意思。但如今看来,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贾鸿道将手中“黑龙”舞的虎虎生风,状若疯魔,已近乎无我境界。此时的贾鸿道,只有一个目的,便是杀光在场所有人。
墨野也觉察出身后异样,趁着挡下高云伯一击肘击的当口,对顾醒喝道:“速速离开此地,若是再晚片刻,性命不保。”
果然,话音刚落,葛老已被贾鸿道踹飞出去。贾鸿道并未乘胜追击,而是冲入一众黑甲兵士中,开始大肆屠杀起来。
这一众黑甲兵士,看似刀枪不入,凶悍异常,可对贾鸿道却置若罔闻,就这么轻易被撕裂肢体头颅,倒在地上。高云伯心中已满是惊骇,但碍于眼前两人,却是无能为力。
葛老倒在不远处的地上,抬起手朝着贾鸿道方向虚空抓挠着,似乎想阻止贾鸿道继续行事,但终究还是颓然垂下手来,无助叹息。
高云伯此时只能勉强招架,心中已是焦急万分,突然瞥见倒在地上的葛老,嘴角泛起邪魅笑意。借着顾醒和墨野两人的攻势,反身跃向葛老。
顾醒和墨野对望一眼,也疾步冲了过去。但高云伯来势太快,凑到葛老耳边嘀咕了几句,未等葛老点头便一口咬在他的脖颈之上。
葛老的神色从最开始的痛苦逐渐变得平静,而远处的贾鸿道似乎有所感应,两手撕扯掉一具黑甲兵士后,凭借着最后一丝清明,也朝着此处冲了过来。
但似乎一切都为时已晚,或许这一切早就有了定数。
葛老颓然倒地,但下一刻便身形一动骤然站起,一把扼住高云伯的咽喉。高云伯满嘴血污,双眼充斥着恐惧和疑惑。刚才他凑到葛老耳边,说了这么一句,“我可助你一臂之力。”
葛老之前便对高云伯所练邪功有所耳闻,此时听来便知其意欲何为。碍于已受重伤,只能将计就计。
高云伯最终艰难言语,“我待你不薄,为何如此对我?”
“高家主,你是不是也太单纯了些?”葛老缓缓抬起低垂的头颅,将高云伯拉到近前,一口咬在他脖颈之上。高云伯拼命挣扎,却已无济于事。
失去了高云伯的掌控,那剩下的黑甲兵士显得有些彷徨不安。而顾醒和墨野,却是满脸惊愕,张口无言。贾鸿道歪着头瞧着葛老,突然蹦出了一句,“高云伯,好手段!”
葛老并未出声答复,反倒是顾醒闻言一喜,朝着贾鸿道问道:“贾师可好?”
“暂无大碍,趁着此时清醒一些,赶紧了却此间事。”贾鸿道话音刚落,葛老却已站直了身躯,而倒在地上的高云伯,却慢慢干瘪,仿佛被抽干了血气。
这一幕就连藏在暗处的两人也是吓得险些出声,刚才高云伯被葛老反制,顷刻间被反杀,让高潜展顿时眼泪决堤,无法自已。
此时贾鸿道冒出这么一句言语,让在场几人皆是一头雾水。
葛老挺直了腰板,跟之前高云伯一般无二,他朝着几人勾了勾手,“本来还想玩一玩,原来尔等这般无趣,实在扫了我的兴致,那便速速出手,速战速决吧。”
顾醒和墨野仍是一头雾水,贾鸿道却并未急于出手,只是谨慎说道:“看来老王八也修炼此等邪术,只是这邪术居然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互换身体,恐怕那具高云伯的身体,也不简单。”
就在众人心生戒备的时候,那具高云伯的身体慢慢充盈,面容依旧是神似高云伯,身材却与葛老一般无二。
只听但恶狠狠地笑道:“本想借这一手移花接木来摆平尔等,没想到老乌龟并未完全失去神智,让我等的计划扑了个空。”
未等两人再有所动作,贾鸿道厉声喝道:“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顾醒和墨野如梦初醒,便朝着葛老和高云伯冲了过去。此时的葛老和高云伯已互换身躯,但因修炼邪术的缘故,行动变得更加匪夷所思。
此时已过申时三刻,顾醒心中愁云更甚。
高云伯和葛老此时已如一体同出,行动诡谲,默契非常,让顾醒和墨野苦不堪言。但贾鸿道似乎早已料到,手中“黑龙”上下舞动,将两人逼的节节后退。
似乎是在一瞬间寻到了破绽,贾鸿道“黑龙”脱手而出,直接插在葛老身上,高云伯一个闪身,躲了开去。但高云伯看向葛老的眼神,并无半点担忧,反倒有一丝兴奋。
似乎双方彼此都是对方的血库养料,一方受难,另一方便可借机壮大自己。顾醒心中满是恶寒,世间怎会有如此邪术,修炼此门功法之人,难道是为了追求那可笑的长生?
葛老迅速起身,此时的他已是退无可退,他自那次赴宴高府修炼邪术起,便已经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但他年事已高,若非如此不知还有几年命数,又如何去完成自己的宏图伟业呢?
这本就是可悲的,只是放在眼前,却是那般无能为力……
第二百六十五章 烟消云散
当贾鸿道黯然收枪,葛老捂住创口大口喘着粗气,瞧着他穿着高云伯的锦绣华服,此时显得那般滑稽可笑。
贾鸿道眼神中再次因充血而变的赤红,握住“黑龙”的双手也开始慢慢颤抖起来。葛老已然没了继续反抗的能力,此时唯有高云伯这唯一的障碍。
高云伯岂会是坐以待毙之辈,虽然渴求葛老的血液,但还需解决眼前的麻烦。顾醒、墨野也向着高云伯冲去,高云伯以一敌三,渐渐落入下风。
趁着三人不备,高云伯终于寻到了机会,冲向奄奄一息的葛老。此时他并未像刚才一样,反倒是一把抓住葛老,开始疾步后撤。
贾鸿道已然快要失控,顾醒瞧着这天色,心中越发焦急。
夏日的风,从来都没有一寸清凉,唯有难以言语的燥热,鼓动着凡人的心。
高云伯在后撤期间,并无半点惧意,反倒是心中生出一丝豪迈,“没想到我高云伯,终于等到了这么一天!”被他带着的葛老,不住的喘着粗气,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
一柄黑枪破空而至,贾鸿道也随之而来,高云伯并未转身,而是将葛老附于后背,挡住了这致命一击。贾鸿道本就再濒临癫狂的边缘,葛老颓然倒地让他更加怒不可遏。
两人多年好友反目,本就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但这些话终究还是未能说出口,便随着葛老最后一声喘息,烟消云散。
高云伯并未有片刻松懈,反手将背负的葛老扯下,就按住脖颈开始大口吮吸起来。葛老的身体终于逐渐干瘪,伴随着他对这个世界最后的期许,一切终究化为泡影。
也许,他的内心曾经有过挣扎和彷徨,亦如不久前他曾放过顾醒,又放过贾鸿道。但终究还是无法敌过内心的**,选择了和豺狼为伍。
这本就是宿命,怪不得任何人。每一条路的选择,都是自己走下去的决定,与人无尤。
贾鸿道一声嘶吼,瞬间失去理智,他本有太多话想问葛老,可惜现在已是徒劳。而他服下的丹药,也是激发潜质的自损秘药,名为“三日必死丸”。
如今的贾鸿道,就算现在能斩杀高云伯,他也活不过三日。
顾醒不会明白,是怎样的一种决绝才会让贾鸿道做出这样的决定,又是怎样一种“哀莫大于心死”,才能贾鸿道甘愿献出生命。
也许是从顾醒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也许是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倦意,不愿再继续存在下去。也许是眷念漠北的千里黄沙,想要神游万里,屹立于边陲城墙之上。
也许是想要了却前尘旧梦,跟着高府一起淹没在尘埃之中。但这狗屁世间,哪里有那么多也许?
高云伯抛下葛老的尸体,他终于得偿所愿,这一切从一开始本就是一个局。只是这个局最终会走向何方,连他也不得而知。
当他转身望向状若疯魔的贾鸿道,昔日的家主和护院家臣,兵戈相向。
没有任何言语,两人就如疯狗一般开始厮杀,贾鸿道舍弃了“黑龙”,与高云伯展开了捉对厮杀。
当顾醒和墨野赶到之时,两人已是伤痕累累,但皆无半点退意,仿佛不分个你死我活,不会善罢甘休。这已经不再是仇恨所能左右的了,而是一场野兽间原始本能的对抗。
墨野默默来住想要上前帮忙的顾醒,轻轻摇了摇头。他似乎已然明白,这场捉对厮杀,不会有结果。
顾醒虽有挣扎,还是默认了这一场有始无终的对决,这是没有办法解决纷争,如此而已。
墨野示意顾醒跟上,顾醒望向已经状若疯魔的贾鸿道,摇头叹息。
当两人走出高府,恍如隔世。想要找的人没有找到,眼下却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完成。殊不知,当顾醒走出高府的一刹那,有一双眼睛一直望着他的背影,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老倌家望着蹲在角落的高潜展,心如刀绞。别人家的丫头都能快乐长大,为何潜展要饱受折磨。本以为顾小子能够带给她幸福,却终究是一场幻梦。
高潜展不是没有想过,跟顾醒相见,那一刻的拥抱,便是人间为温暖的美好。
可惜,终究抵不过现实,她的阿耶此时正在和人厮杀,她的阿姐身负重伤,她又怎么能够如此轻松的去面对那个心上的人儿呢?
终于还是无法抑制,高潜展双眼模糊,眼泪夺眶而出。她似乎在这一刻明白了什么,这个世界上有太多难以承受的美好,如镜花水月,只能短暂拥有。
顾醒走出高府,下意识地回望。墨野未出手阻止,只是默默站定,等着顾醒的转身。这一刻,他多么希望高潜展能够出现在门口,倚着门扉,笑颜如花。
他多么希望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未曾发生的梦……
两人之间,有了一条无形无质的丝线,绕过了千难万险,让两人彼此牵挂。
若不是此时天色将晚,若不是曾许诺前往观海阁汇合,若不是要阻止黑袍老者的阴谋,他断然不会舍弃高潜展,一人独自离去。
高潜展逐渐止住了啜泣,小声问向老倌家,“吴爷爷,喜欢一个人,都是这么苦的吗?”
老倌家颓然叹息,摸了摸高潜展有些杂乱的长发,语重心长的说道:“吴爷爷年少时也曾喜欢过一个女子,但碍于门第阻拦,未能结成眷侣。彼时的我,也如现在的你这般,患得患失。但终究还是抵不过命运捉弄,只能让这份感情在岁月中慢慢消散。”
高潜展沉默不语,她听懂了老倌家话中深意,却不愿就此罢手。
此时高云伯和贾鸿道的对决已然分出了胜负,贾鸿道拖着铁枪缓步走出,没有半刻犹豫。当他临近院门时,也如顾醒一般回望,此时的他要去解决更大的麻烦,为了身为后唐军卒最后的荣耀。
高云伯瘫倒在地,一动不动。高潜展捂住口鼻,强行压住哭泣的冲动,盯着高云伯的尸体,悲戚无声。
当贾鸿道走出高府,高潜展才慢慢靠近高云伯,试探着伸出手,将落未落。老倌家警惕地站在不远处,时而望向门扉处,时而盯着已是泣不成声的高潜展。
突然间,高潜展的手腕被高云伯抓住,高潜
展吓得肝胆俱裂,老倌家更是疾步赶来,却闻听高云伯沙哑言语,“我并无恶意,吴忠,你可放心。”
高潜展缓和心境,怯生生地问道:“阿耶,你怎么样?”毕竟血浓于水,终究还是战胜了恐惧,让高潜展卸下了防备。
高云伯苦笑一声,“没想到,等到了这一天,还是没有等到那一刻。”
老倌家神情复杂,却是难掩凄凉。
高云伯似乎拼尽了全身力气,对着高潜展说道:“潜展,之前阿耶有诸多不好,也别记挂心上。现在阿耶需要你办一件事,唯有如此,才能保全高府,你可愿意?”
老倌家本就是高府家奴,虽然身份特殊,但实在不好参和别人家事,他只想好好护着高潜展,护她一生平安。
直到将她交到一位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子手上,才能安心。
可这一切在顷刻间被高云伯的话语击碎,“潜展,阿耶需要你接近李存勖,借机夺位!”
老倌家再也忍不住,脱口而出,“高云伯,你说什么!”
老倌家说完后便觉失言,但此时已是奄奄一息的高云伯却是惨然一笑,“吴忠,今后便麻烦你护着潜展,高府不能败。若是无量城鸠摩失手,这便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后手。”
“不!阿耶,我要你好好活下去!”高潜展本已渐渐干涸的眼眶,再次被泪水模糊,她再也没有丝毫顾忌,将过往的不悦悉数抛诸脑后,现在她只想留住眼前的阿耶。
但奈何,命运终究如此,若是急于得到,反而会很快失去。如此循环,命运使然。
高云伯抬起手小心翼翼地贴靠在高潜展面颊上,轻轻拭去她面容上的泪水,漠然说道:“高家沦落至此,是阿耶罪有应得。但高家百年传承,不能败于我手。所以,潜展,你要答应我。”
高云伯猛烈咳嗽了几声,已有殷红咳出,可他却浑然未觉。继续说道:“还有那顾小子,若是有缘无分,不必强求。高府之事,也不能全怪于他……”
高潜展轻轻抚着高云伯后背,嘴中一直念叨,“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好好养着。”
高云伯眼神中闪过一抹狡黠,稍纵即逝,老倌家恍惚间瞥见,却并未点破,似乎有所顾虑,亦或是心中尚有其他打算。
高云伯没有继续言语,只是望着高潜展,似乎永远都看不够。
为何人总要等到绝境的时候才会有所感悟,才会明白亲情在生命中的意义……
可惜,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也来得太晚。高云伯终究还是闭上了眼睛,就如当初他意气风发之时,也如此闭上眼睛。只是如今的闭眼,仿佛是一种解脱……
再也没有世俗的纷扰,再也没有权谋的明争暗斗,再也没有患得患失的尔虞我诈,再也没有一朝问道得长生的期许。此生虽有憾事,但终究不过一抔黄土……
高潜展慢慢收起眼泪,当她再次抬起头来,眼神里已没了曾经的纯净,变得有些阴晦难明。老倌家嘴角泛起苦笑,高潜展已非昨昔,往后的路,将会走的更加艰难……
第二百六十六章 胜券在握
老倌家试着往前走了几步,想将已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的高潜展扶起,因为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们去做。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却是那么必然,只是来得早与晚的差别。老倌家心中依旧苦涩,在他原本的设想中,潜展应该与世无争的长大,找到一个值得托付的男子,平淡且美好的过完这一生。
但高府的一切似乎早已埋下了祸端,从当初接纳那名无量城来的外乡客起,便已注定。
还有洛阳城中的种种传闻,似乎都在预示着这一天的到来。只是他没想到,机关算尽的高云伯,最终会死在这里,死在高潜展面前。而直到昨日依旧风光无两的高府,开始濒临倒塌。
若事成,或许还有转圜的机会。若事败,那一切努力都将白费。
高潜展缓缓起身,双手颤抖不能自已,却强行压下心中的悲怆,努力让自己语调平和,“吴爷爷,接下来就要多麻烦你了。”
老倌家漠然点头,沉默无语。
却说顾醒和墨野离开高府后,已是申时三刻,顾醒望着空荡的长街,心中莫名泛起凄凉。两人一路疾行,顾醒恍惚间瞧见长街尽头有一袭白衣,转瞬即逝。
而墨野亦是瞧见,却并未有半点惊讶。那名男子终于走了出来,看来今日便会是一场了断。
行至长街尽头,四圣兽牌坊依如往昔,顾醒停住了脚步,伸手按在其上,心中动荡难以名状。他此时脑海中一片混乱,开始后悔当初的离别,从此就丢了她。
墨野有心催促,抬起手后又颓然垂下,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对顾醒说道:“我这边有件急事需要处理,你先别去赤龙道,帮我去霞雀道捎个话,就说有人去了城外接应,让他们见机行事。”
顾醒恍然抬头,未等回答墨野便转身快步向城外奔去。此时已经耽误太多时间,若是孤啸山庄的死士对上了城外驻军,那一切都晚了。
顾醒望着墨野远去的背影,似乎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位前辈没有表明身份,却知晓自己与霞雀道主人的关系,恐怕也是知情人。
顾醒不敢再有片刻耽搁,收回覆于四圣兽牌坊上的手,快步向霞雀道疾奔而去。可他不知的是,那几十年从未有过变化的四圣兽牌坊上,响起了机扩之声。
顾醒一路疾行,满目皆是空寂之景。有长街上散落的各式物件,许是昨夜百姓走的匆忙,没来得及收拾而落下的。
曾经的这条狭道中的坊市,门庭若市,热闹非凡。可如今,却落得个空无一人的下场……
当顾醒跑到霞雀道口,本应在道口的道中人,已一个不剩。唯有不久前被一把火焚烧殆尽的酒楼,还是当初的模样。只是对面茶坊里,也是空无一人。
没有了莺歌燕舞的声声不绝,没有了燕瘦环肥的迎风招摇,霞雀道依旧还是当初的霞雀道,只是如今已是物是人非。
似乎是知晓有人会来,也着白衣的白琊,依靠着门扉,遥遥望着匆匆赶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顾醒。
只是本应空无一人的霞雀道,为何白琊还在此等候?数个时辰前的兵分三路,罗休又去了何处?
未等顾醒开口,白琊率先打破沉默,“顾小子,我们在此等候多时了。”
“罗休是否也在?你们为何没有赶往赤龙道?难道又生了变数?”顾醒心中有了思
量,忙不迭地问道。
“进来再说吧,现在也是急不来,我们先行商量好对策,再见机行事。”白琊话语间毫无波澜,云淡风轻,顾醒却分明从她眉宇间感觉到了一丝忧虑,不知忧虑是给的何人……
当白琊领着顾醒来到楼中密室门外,推开房门便瞧见两人端坐于间,一位不久前刚打过照面,另一位却已是阔别良久。
顾醒有些恍惚,被身后白琊轻轻一推,还是走了进去。两人并未抬头瞧上顾醒一眼,似乎对他的到来早有预料。
白琊走上前坐定,抬手招呼顾醒过来坐下,顺势端起桌上的酒壶,自斟自饮了一杯后,才开口说道:“洛阳已乱。”
此言一出,又是良久的沉默。
罗休想要伸手去拿酒壶,忽而想起自己腰间还别着酒葫芦,嘴角泛起一阵苦笑,抬起的手又黯然放了下去。白琊和冥尊并没有抬头,只是自顾自地喝着酒,似乎在等待什么。
顾醒心中焦急万分,便将刚才墨野交代的话复述了一遍,三人闻言纷纷抬头望向顾醒,异口同声道:“时候到了!”
顾醒闻言猛然站起,等待着三人的接下来的安排。冥尊放下手中酒杯,转头对罗休说道:“你去城外一并接应,若有事可令箭传信。”
罗休点了点头,起身走到窗边,回头意味深长地望了望顾醒,翻身跃下,消失不见。白琊此时已等在门口,冥尊走到其身边,凑到耳边说了几句,白琊点了点头,推开门也走了出去。
此时密室中只有冥尊和顾醒两人,气氛有些凝重。顾醒正要开口询问之际,冥尊突然抬手打断了他并说道:“这段时日委屈你了,只是有太多秘密实在无法全部告知你,待此间事了,再慢慢跟你讲,可好?”
看似询问实则却是一句告知,顾醒只能漠然点头。冥尊宽大的手掌已附于顾醒肩头,不知为何有了些感触。似乎眼前人跟旧人有着无数相似,却又有太多不同。
冥尊率先推开房门,回身对顾醒说道:“走吧,有些事应当做个了断了。”顾醒眼神坚定,大跨步走上前说道:“是该做个了断了。”
他们口中的了断,不知是为了后唐江山,还是为了孤啸山庄,亦或是为了跟那明月楼主的纠葛,一切似乎都要在今日做一个彻底的了断。
此时明月楼主纳兰,也在赶往赤龙道的路上,只是他却没有如其余几人那般慌乱,反倒是走的格外悠闲。
他似乎已有许久未曾来到过洛阳街上,所以他想好好看看这处呆了许多年的旧城,还有多少过往的味道。没有了旧人的旧城,就像一只旧壶装新酒,外表未变,但已不是曾经的滋味。
纳兰伸手摘下一折青枝,这不知多少年岁月的古树,依旧挺拔,郁郁葱葱。只是在他摘下青枝的刹那,一阵风起,扰动纷飞,似乎有些嗔怪,嗔怪这名陌生人的唐突。
纳兰摇头苦笑,从洛阳北城门退下来,他已经完成了昔日的承诺,如今的他走向赤龙道,便要为了自己的心中所愿而活。
若是这江山不古,那便重塑江山。若是君王不济,那便取而代之。若是乱世烽烟,那便马踏九渊。不求青史留名,但求无愧于心。
或许,这些年的“画地为牢”,直到这一刻才得到解脱。
他手中长剑,微微颤鸣,似乎也感同身受。这名如谪仙人的男子,低头小心将青枝别
在长剑剑穗上,继续沿着空寂的长街缓步前行。他走的格外闲适,不像赶赴战场,而是去赴一场久别重逢的宴席。
那里有过往的回忆,有一些人,需要见一见,聊一聊,斗一斗。有一些事,需要理一理,放一放,忘一忘。有一些酒,需要续一续,品一品,醉一醉。人生在世,何事卜秋风……
可另一名局中人,此时却有着不同的心境。
今日依旧高高在上的国主李存勖,冒着身死魂消的危险,站在城头,便是一场壮举。他已不是昔日征战沙场的喋血悍将,他有了牵挂,也有了得失……
先辈传下的基业,他发扬光大。但若是毁在他手里,又有何颜面去面对九泉之下的先辈呢?
或许他并不在乎,只是觉着这场“洛阳棋局”最后落地生根,定输赢的一定是他。纵然洛阳城破,但他仍旧觉得,胜券在握。
因为,那名女子曾经说过,后唐王朝,将一统九渊。只是,她却看不到了……
人生,总归有太多遗憾和得失,但他李存勖,却不会有这些遗憾,因为他已问鼎九五,那便要斩断尘缘,去完成心中所愿。
城中已布下天罗地网,但那一众黑甲兵士的战力,也是有目共睹。而此时城外的驻防军蠢蠢欲动,没有明确的援手,也不知是否会来助他一臂之力。
但这些都不重要,因为那名女子说过,“若是他日逢大难,可往‘人间是非’走一遭。”
况且他手中,还握有一名旧人,可缓眼前之急。
当李存勖快要走到赤龙道时,一名灰袍老者从一处角落走了出来,单膝跪地抱拳朗声道:“臣第五疾,拜见国主。”
李存勖并未止步,也未看他一眼,只是淡然说道:“起来吧,眼下形势如何?”
“城外黑甲已倾巢而入,聚集赤龙道外,止步不前。城中人手已打点妥当,待国主令示。”第五疾说的不卑不亢,跟之前江湖行事大相径庭,看来入宦海极深。
彼时第五疾佯装带顾醒突围,却反戈一击想要截下顾醒,最终还是落得个赔了夫人又折兵。只是那晚跟第五疾一道而行的郁天风,此时不知身在何处,生死未卜。
李存勖扯了扯嘴角,停下了脚步,自语道:“聚集赤龙道?止步不前?”李存勖本就阴郁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一抹光彩。
他扭头望向第五疾问道:“那一众黑甲中带头之人,可是知晓了什么?”此言说的不重,话语中有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威慑,第五疾猛然跪倒在地,急切辩解,“绝无此事。”
“没有最好,有也无妨,一切尽在掌握,无需过分担心。对了,那城外驻防军,可有回应?”李存勖眼神玩味,盯着匍匐在地的第五疾,心中满是不屑和鄙夷。
这条顾府曾经的家犬,留到现在,不过是出于自己的善心,还有私心。只是这一切不等到最后真相大白的时候,谁都不会知道。
想到这里,李存勖又讪笑了几声,负手而立,等待着第五疾的回答。
第五疾不敢有片刻耽搁,连忙回道:“启禀国主,驻防军正向此处赶来,约莫半个时辰便到。”
“很好,那便登上一等又何妨?”李存勖本就胜券在握,但他还想加些添头,让这场“洛阳棋局”更加跌宕起伏。若是就这么草草收场,岂不是太没意思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江湖难言
此时,无量城鸠摩正蹲在赤龙道前,满脸愁容。
自入城一路没有遇见任何阻碍,但在逼近内宫时却遭遇“箭雨”拦路,所以才临时起意改道“赤龙”。
可谁能想到,当鸠摩率众来此,身后黑甲铁尸竟是畏惧不前,似乎此处有让它们恐惧的东西存在……
这一幕让本志得意满的鸠摩生出犹豫,他本意是一举捣毁赤龙道,然后转道内宫,问鼎九五。可现在却被挡在了一条空荡荡的长街上,这条一眼便能望见尽头的长街,再普通不过。
只是此街名为“赤龙”,或许有何深意?但此时高承英不在身侧,只有那一头“怪物”在对着赤龙道不住嘶吼,让人耳旁呱躁难安。
鸠摩不知的是,此时赤龙道中确实空无一物,但观海阁后的别院中,却暗藏杀机。
却说零陵独自一人折返,并未立即赶往赤龙道,而是取次回了趟天狱司。零陵来到天狱司门外,大门紧闭,她只是左右瞄了几眼,便翻墙而入,消失不见。
等零陵身影消失在墙头,一个比之稍高一头,刚才与顾醒等一道的淮幽府军卒,也从暗处猫着着腰钻了出来。
他既没有跟着顾醒去高府,也没有随着林匠辛回壹分钱庄,而是悄悄跟上了零陵,一道来了这天狱司。
冷万章从淮幽府赶往洛阳城,自然不只是为了一探虚实和先行一步,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只是之前未能及时入城,又“恰巧”碰上了顾醒一行,所以才借助这次契机。
本来还需一番打探,却又赶趟子赶上了零陵,冷万章心中自然惊喜,这不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对家国大义并没有太深的理解,只是从小师父便告诉他,天下之大,能者居之。若非师娘经常对师父轻则责骂,重则动手,他都会觉着师父定是他自己口中的能者。
只是入了淮幽府,成了马前卒,自然要为郡守分忧。至于这位郡守是否名正言顺,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这并非他需要在意的事情,至少现在与他无关。
虽然冷姓少年跟康郡守接触时间不长,但对其为人和那一夜的壮举,佩服的五体投地,这也是为何一从青霞镇折返,便要入伍从军的原因。
在这么一位当时能者麾下,定然能一日千里,有朝一日也能问鼎九渊。只是他心中对庙堂有些抵触,他更向往冲锋陷阵的沙场,和快意恩仇的江湖。
这与他师父的谆谆教诲密不可分,纵然师娘一直念叨着这些不过是诓骗世俗的误人之语,什么男子汉要志在四方,不可偏居一隅,又或是若不能成就万人之首,那跟蝼蚁有何分别,都是诓骗冷万章这等傻愣孩子的。
每每此时,师父总会在一旁欲言又止,急得抓耳挠腮,面红耳赤,却又不敢说一个字。若是惹师娘生气,那师父今晚恐怕便入不得门,上不了炕。
这些年,一直如此,从未改变。
直到遇上了不通和尚和赤心,冷姓少年越发觉着这个江湖太过匪夷所思,为何还未还俗的和尚,就跟一名杀手搞到了一起,还一路上卿卿我我,旁若无人。
一开始确实难以入眼,而后慢慢习惯,虽然心中颇有微词,却碍于不通和尚身份和赤心的手段,也算是默认。
直到后来遇上了柳轻眉和刘又欠,虽然两人并未道出心中所想,但那抹情愫,自然旁人所见。
所以,冷姓少年更加深刻的理解到,师父那一句“能者居之”的妙处。这诺大的江湖,真是人才济济,妙不可言。
从淮幽府临行前一夜,柳轻眉突然找到他,并未开门见山,只是关切问他是否要赶往洛阳。冷万章并未隐瞒,如实相告。
与柳轻眉等人也算经历生死,并无不可告人言。那一夜,两人就这么坐在墙头上,聊了很多过往和将来。
柳轻眉不断说着洛阳的过往,时不时眉角带俏,掩面偷笑。又时不时低头黯然,漠然不语。
冷万章自然不知,柳轻眉为何会如此“又哭又笑”,若干年后,等他再次站在淮幽府外城墙之上,方才明白,人若是长大了,便会有太多烦恼。这些烦恼挥之不去,让人黯然神伤。
直到天边破晓,柳轻眉才轻声说道:“冷万章,可否拜托你一件事?”
冷姓少年遥望天际的朝霞,漫不经心的答道:“柳姐姐但说无妨。”
柳轻眉一下释然,也坐直了身躯开始眺望远方的朝霞,并未转头,就这么望着,也学着冷万章的语调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若是到了洛阳,替我走一趟天狱司,将牢里最深处的一名死囚放出来,可好?”
冷姓少年本是一脸漫不经心,可听到柳轻眉的话语后,愕然转头,有些不知所措。
他能接受和尚爱上杀手,也能默许官家喜欢江湖人,可这分明违背了官家身份的底线,为何偏偏从柳轻眉嘴中说了出来呢?这让他疑惑不解……
但他并没有立即反驳,而是选择了静静聆听……
云海被初升朝阳的光辉染透,一点一点地抹在云上,染成金黄。冷万章突然笑了,笑得格外干净纯粹,转头望向柳轻眉说道:“柳姐姐若是不愿说,我就不问了。”
柳轻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也笑了,这么多年,笑得那般纯粹……
最终,冷万章答应了柳轻眉的请求,也未探听缘由。因为他知道,若是柳姐姐愿意讲,自然会道出真相,但若是不愿讲,强行听来未必是好事。
临行前一刻,不通和尚还是有些不太放心,便嘱咐冷姓少年一路小心,切莫惹是生非。冷万章只是安静听着,并未反驳。
赤心在一旁瞧着不通和尚的喋喋不休,没来由地戳了戳冷万章的背脊,冷冰冰地说道:“还不快走!”
冷万章自然明白,这位红衣女子的心性,估计这世上,只有师叔能够得到她的垂青。他推门而出,又转身问了一句,“师叔,这世上可有善恶之别?”
一把冰冷的短刃横在冷万章脖颈,他绷直了身体,虽然知晓赤心已有些不耐烦,但却还是想听到答案。
不通和尚走上前来,轻轻握住赤心的手腕,后者突然手腕一松,短刃坠地。不通和尚捡起短刃,收入袍袖中,望着冷万
章的眼睛,坚定的答道:“世间本无善恶,缘法皆在人心。”
冷姓少年如获至宝,使劲点头,转身离去。
此时的他,心中所感自然是师叔的话语,他相信柳姐姐并没有做错,既然到了这等地步还想着要救出那人,断然有不得不救的道理。
只是他的这等小伎俩,又怎么能逃得过零陵的眼睛。
当他投石探路无人问津后,便翻墙而入,待落地之后便被一把为出鞘的短刀制住,吓得他连忙后退,连退到墙根才停了下来。
零陵右手拿着刀柄,拍着左手手掌,就这么站在刚才那处,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他原以为已经取得了顾醒等人的信任,可偏偏栽在了这么一位小丫头片子手里。只是这小丫头片子的身姿,与那红衣杀手相比,也不妨多让。
“说吧,来此何事?”零陵似乎并不着急动手,反倒是抛出了这么一句。
若说她菩萨心肠,恐怕是咽下之人的违心之言,零陵之所以给了机会,是因为此人跟天狱司司首,也就是零陵的半个师父,柳轻眉有关。
若非如此,早就拔刀出鞘,一刀将这“墙上君子”砍成两段了,还容得他在此废话。
冷万章本就不是一个玲珑之人,神经大条又异常执拗,瞧见零陵手中短刀,心中惊骇,却还是不肯道出真相,只说柳姐姐让他来此有事要办。
零陵闻言仰头大笑,“你一个大老爷们,说谎还不带脸红?我师父让你来办事,为何不直接让你带话给我,岂不是多此一举?”
冷万章一时语塞,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零陵似乎有些不耐烦,又将短刀推出了半寸,指着冷万章,“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实话!”
冷万章瞧着零陵一脸厉色,只能将眼睛闭了起来,大声说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可妄言。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等了半晌后,也没有察觉到零陵有何动作,便悄悄睁开眼睛,便瞧见零陵不知何时已凑到面前,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这一下可把冷万章吓的够呛,只听零陵幽幽地说道:“暂且饶你一命,跟上。”
冷万章闻言立即从地上站起身,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下意识地看了看零陵腰悬刀剑,便闭口不言了。
零陵自觉有些好笑,但还是忍住了笑意,指着一处空地说道:“你在此等候,我去去就来。若是回来的时候瞧不见你,嘿嘿……”
冷万章额角已有冷汗渗出,这本就有些炎热的天气,让他这名生在江南的少年,有些难以适应。更何况,眼前女子这般泼辣,动不动就要拔刀杀人,怎不叫他心惊胆战。
此刻,他才终于明白师父说过的另一句话, “女子之流,切莫招惹。红尘之中,皆是恶妇……”看来师父所言非虚,但这么好看的女子,让她骂上两句,也不亏。
冷万章如是想着,零陵已转身走入天狱司。冷万章想起答应柳轻眉的事情,连忙小心翼翼追了上去。他并不知道死牢何在,但他知道,跟上零陵,必有收获。
第二百六十八章 良禽择木
零陵让冷万章原地等待,自然知道他不会如此老实。虽然接触不多,此人又是一根筋的性格,断然不会如此听话,一定会选择“忠人之事”。
一念及此,零陵便选择了欲擒故纵,看他意欲何为。
此时天狱司外已乱作一团,但天狱司内却空无一人,彼时井然有序的天狱司众,此时不知身在何处?是死是活?
零陵踏入天狱司正堂,起初并未察觉有异,便随意往里走去。但当她再次抬脚之际,便察觉到有人在暗中窥视。此人并非堂外冷姓少年,而是另有其人。
零陵选择不动声色,迈出的腿悬在半空,已经挂上了机关金线。这种西域独有的杀人秘术,在这洛阳城中,恐怕会的人也是寥寥无几,能玩的如此炉火纯青的,更不超三人。
其中一人,正是天狱司典司李承良。此人虽冠以李姓,但其母却出身西域,当年其父出征胡夷,将这名女子给掳了回来,才成就了这么一段“佳话”。
也就是这样的出身,国主虽念及其父功勋,并未点墨深浅,但对这位“皇亲国戚”也不甚感冒,所以才委任天狱司,承了典司一职。
此人深受大唐文化浸染,随身携带拂尘自誉“落霞山人”,出入规格皆比肩王侯,却不受正统皇族正眼看待。平日里就闲散在天狱司理理卷宗,查查史料,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但此人骨子里极其阴险狠辣,也非常记仇,之前城北“半截面摊”处时与零陵有过冲突,最后不欢而散。此后更是深居简出,不韵世事。
直到此时此刻,还露出狰狞獠牙,心机不可谓不深,手段不可谓不狠。
藏在暗处伺机而动之人,正是天狱司典司李承良,他今日身着盛装,手持韶光拂尘,一副仙人做派。只是瞧见来者是零陵后,面容逐渐扭曲,仿佛有无尽怒吼,等待宣泄。
起身后诺大的黑暗中,隐约有人声传来,但却不甚清楚,似被人塞住了嘴,发不出太多声音。
零陵何等机敏之人,立刻便察觉有异,但却未有寸动,而是小心翼翼将腿收了回来,聚精会神地望向这正堂内。
待零陵瞧清楚此间布置,不免也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正堂中看似稀疏平常,却暗藏杀机,每一根机关金线都布置的极为巧妙,又互为关联,若是触动其中一根,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若是身处其间,便是四分五裂的下场。那机关金线的机扩,系于一人之手,所以才有自身其中仿佛如坠地狱的压迫感。
此时李承良只是死死盯着零陵,握住机扩的手有意无意地抖动着,宛如一只黑夜中匍匐的猎豹,在等待着一击毙命的时机。
零陵此时已迈入正堂,虽然收回了脚,但却不敢轻举妄动,在她身后还有数根金线,交织在一起,极其不易察觉。
而她面前的金线,此时才在眼中现出真容,密密麻麻,宛如蛛网……
在零陵身后的冷姓少年,搁在远处瞧着零陵一动不动,却是不敢再往前一步。他不知此时的零陵已深陷险境,只道是零陵有意为之。
时间缓缓流逝,三人就这么僵持在原地,没有一人敢有丝毫动作。
李承良显然有些不耐烦,他缓缓挪动脚步,眼睛依旧死死盯着零陵,不曾有一刻离开。在他身
后的天狱司“同僚”,似乎意识到了有人到来,开始拼命挣扎呼救。
零陵耳闻其声,却是心中暗自苦笑。
此时的零陵进退两难,哪里还能腾出手来救下这些天狱司司众,但若不解决掉李承良,那恐怕又会误了时辰。零陵轻巧侧身,扭头望向冷万章,嘴唇微动,却未发一言。
冷万章瞧着零陵回头,先是一惊,其后又瞧见她似乎有所求,显得有些犹豫。他不知这是否又是零陵的诡计,但若不是,那自己袖手旁观自然不行。
冷万章一番犹豫,还是决定上前探查,待走到离正堂外,零陵才骤然出声,“冷万章,动手!”
此言一出,一明一暗两人皆是一惊。
冷万章不知所以,但还是顺着零陵手指的方向看去,便隐约瞧见有一名藏匿期间。没等零陵多言,便飞掠而入,想要将此人一举擒下。
趁着李承良短暂分神的间隙,零陵迅速抽身后撤,但还是被那细如游丝的金线划出数道伤口,顿时渗出几缕殷红。
顾不得身上的伤,零陵也从侧面掠入,李承良虽修习西域秘术,但却武功造诣平平,刚才一惊已有些恍神,又被冷万章挡住了退路,便想先行绞杀零陵,再行后手。
要知道,若是错过了这一次的机会,恐怕再无这千载难逢的良机。
但可惜,李承良还是棋差一招,被冷万章先行制住,虽然面前拉动机扩,但零陵已不在其间。
这样的结果无异于杀人诛心,可惜,杀的人是自己,还顺带诛了自己的心。
零陵并没有拔刀出鞘,而是掠过李承良朝着黑暗中望了望,“怎地,你将他们‘一网打尽’了?还想钓我这条大鱼?”
冷万章噗呲一声笑出了声,瞧见零陵那三分冷漠,三分凉薄,还有四分杀人就如头点地的眼神,立马闭上了嘴,并死活不敢再看她。
冷万章心中此时已有千愁万绪,“看来师父并未洞察红尘,这等‘奇女子’恐怕不只一句恶妇足以道之,当世之人,恐无出其右。”
只是这句心里话,他只敢想,却不敢讲出口。
零陵并未计较,而是将眼神挪到了李承良的身上,此时的李承良哪里还有啥仙风道骨,活像一条从淤泥里被拔出的泥鳅,不断的扑腾挣扎,眼神中有七分恶毒,还有三分绝望。
零陵推刀出鞘,蹲下身凑到李承良近前,有些感慨的说道:“李承良,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若是这一屋子人都是你杀的,你觉得你还能活下去吗?”
那群被绑缚在黑暗中的天狱司司众,听到零陵言语,一个个都开始拼命挣扎起来。本以为等来了救星,没想到却是一场无妄之灾。
虽说昔日在一个屋檐下,如今却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难免有些苍茫的悲怆。当初入了天狱司,本以为可以大发横财,怎料此处却是如此不近人情,以至于在这清水衙门,数十年如一日。
还有那柳司首,秉公执法,得罪了无数权贵,却偏偏深得国主信赖。想来也是,这种帝王心术制衡,不过稀疏平常。
只是这李承良,藏的太深,若不是洛阳内乱,他绝不会如此托大,敢犯下这等罪行……
李承良自知退无可退,却也不肯松口求饶
。冷万章听见零陵要动手杀人,连忙出言道:“菱姑娘,切莫滥杀无辜!”
零陵已缓步走向黑暗,就像她本就属于黑暗,从未心向光明……
第一声惨叫炸于耳畔,冷万章背脊生寒,没想到这女子竟是丝毫未顾及同僚情谊,就连生死都未放在心上。杀人不过手起刀落。
冷万章双手死死扣住李承良的衣衫,汗液顺着手臂滑落,丝毫未觉。
第二声惨叫再次响起,伴随着咒骂声和祈求声,并未听见零陵的任何言语。只有短刀划破咽喉的声响,从黑暗中传来。还有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息,也开始弥漫开来。
李承良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但零陵似乎并未有停手打算,依旧在继续割断一个个同僚的脖颈,夺走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冷万章想不明白,为何零陵会如此行事,若只是为了构陷李承良,大可用其他方法,但这样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零陵终于了结了最后一人,慢慢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拖着其中一具尚未断气的同僚身躯,慢慢挪到正堂边,丢了进去。
只听见机扩声再次响起,除了李承良手上的机扩外,还有其他隐藏在暗处的机扩,也被触发。
就再冷万章目瞪口呆的注视中,那具尚未断气的同僚身躯,在一阵爆裂中起起伏伏,倒在地上不住抽搐,最终化为一滩血水,彻底了却了性命。
零陵并未瞧着那一切的发生,只是双手环胸,饶有兴致地望着李承良,嘴角泛着笑意。
冷万章目睹了全过程,腾出手在李承良背脊上狠狠来了一下子,有些恼怒的问道:“你还埋了多少后手?”
李承良却怒吼反驳,“你怎么不问问这魔头,为何要杀人?”
冷万章一时语塞,正要说话,零陵已快步走到正堂后,一脚踹倒了房板。刚才在黑暗中被她割喉的人曝晒在阳光下,李承良瞧见这一切,长叹一声。
这地上躺着的,并不是天狱司的司众,也没有任何人被捆绑束缚,这一切都是李承良布下的一个局,目的就是为了让零陵和冷万章反目。
这是一记后手,也是逼不得已的后手。
这些藏匿在黑暗中的人,乃是他从李闫韵处调拨而来的刀斧手,只是人人用绢帕塞住了嘴,因为瞧不真切,便会误以为是天狱司的司众。
零陵走入黑暗,一番厮杀,在冷万章看来却是轻描淡写的一笔,但零陵早已看穿一切,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只是最后才明白个中缘由的冷万章,惊讶的张大了嘴,又是一记肘击,打在李承良的头上。痛的他龇牙咧嘴,咒骂不停。
零陵收刀入鞘,小心走入正堂中。虽然机关已破,但仍需小心行事。
零陵抬手示意冷万章带着李承良跟上,边走边问道:“你何时跟李闫韵扯上了关系?”
李承良并未立即作答,此时有些暴躁的冷万章,再次一记耳光扇在李承良俊秀的脸上,顿时五指红印浮现,让他不得不开口道:“自柳司首出洛阳,王爷就派人暗中跟我接触,密谋此事。”
“原来如此,你可真是一条养不熟的狗啊!”零陵并未转头,但话语中的杀意,已展露无遗。
第二百六十九章 风清正扬
李承良短暂沉默片刻后,突然开始发了疯一样嘶吼起来,“我有什么错?就因为我阿娘出身西域,我就不能登堂入室,就必须瞧着李存勖摇尾乞怜?网评李承良文武双全,有鸿鹄之志,为何要甘心只为一名典司,我靠自己的努力有什么错?”
“你没有错,错的是天下,是江湖……”零陵破天荒的没有冷嘲热讽,而是漠然说出了这么一句。李承良闻言更加歇斯底里,拼命挣扎着想要摆脱冷万章的束缚。
零陵停住了脚步,转身望向李承良,“可惜,你终究无法施展抱负,只能抱憾终生……”说完便一步跨到李承良身侧,抬手扭断了他的双手关节,又一脚踢断了他的双膝。
冷万章连忙退到一边,死死盯着零陵,眼神中充满了戒备。
李承良已经如一滩烂泥一样,瘫软在地,不住抽搐。他想不明白,为何零陵没有出手结果了他的性命,却要让他这般生不如死。
冷万章对零陵的认识又加深了一层,虽然明知此人十恶不赦,但却不明白为何要如此。零陵似乎瞧出了冷万章眼中的困惑,“嘿,想什么呢?赶紧跟上,这种人留在这里,等他自生自灭好了。”
零陵说完便转身大跨步走了进去,冷万章连忙跟上,边追边问道:“为何要下如此杀手?”
“你听好了,这乱世本就没有公平可言,弱肉强食的道理你不会不懂,我施舍了最后的善良,而他应该感激。而你,若不闭嘴,下场将会比他更惨……”零陵右手按在刀鞘上,隐隐透着杀意。
冷万章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识时务的选择了闭嘴不言。当两人来到一处阁楼的时候,零陵煞有其事的左右来回打量了片刻,才转身对冷万章说道:“你在此等候,哪里因为不许去,听到了吗?”
冷万章并未点头,也未摇头,只是默默望着零陵远去的背影,消失在阁楼之中。
此时的冷万章,已走入天狱司腹地,此处想来应该是一处机要之所,那么死牢应该也在附近。冷万章并不知道,此时零陵正侧身在二楼窗边望着他。
明知他不会老实等着,但却刻意强调,便是借故打消冷万章的戒备,继续欲擒故纵。刚才一出“插曲”并未打断零陵的计划,但却让零陵多了几分警惕,也好借此继续试探此人的来路和深浅。
至于天狱司司众身在何处,是生是死,她并不关心。反倒是对眼前的男子越发感兴趣了。这名自称从凤翔郡淮幽府来的兵卒,究竟意欲何为呢?
冷万章果然开始四处张望,确定零陵没有注意到自己后,便向着一处牢门奔去。零陵自然瞧的真切,那处便是天狱司死牢,其中只有一人,却不知道此人姓名,是否健在。
莫非……
冷万章推开牢门,没有丝毫犹豫便钻了进去。这种死牢是半嵌式设计,为的就是防止死囚破牢而出。
零陵在天狱司虽然不长,但对此间传闻皆是耳熟能详,尤其是这死牢,更是传闻中的生人勿进。这其中恐怕有何隐秘不足为外人道也。
零陵并未跟上去,因为他或多或少知晓其中的一些渊源,便不敢贸
然跟入。若是在其中着了道,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一声爆炸出来轰隆响声,冷姓少年和另一名披头散发的老者从里面爬了出来。冷姓少年此时已满脸土灰,浑身缩成一团,似被刚才的爆炸所震伤。
这其中有机关不假,但有此等威力卓绝的爆炸,却是零陵始料未及的。
短暂的咳嗽声后,那名从死牢中爬出了老者,撇开已被炸的有些迷糊的冷万章,死死盯着零陵,似乎在等待着她开口。
零陵后背倚着窗框,就这么斜坐在阁楼窗台上,低头看着两人,居高临下。
老者终于开口,许是久未言语,有些沙哑,更有些像小孩学语。只听他断断续续地问道:“此间是何年月?尔等,又是何人?”
说完便抬起手遥指零陵,“小娃娃,你来说。”
零陵依旧沉默,只是未示人的那只手,已经悄悄按在了刀柄上,蓄势待发。
老者使劲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从刚才的爆炸中清醒过来,又用异常拙劣的语调问道:“小娃娃,当真不肯说?”
老者身旁的冷万章此刻从爆炸中清醒,想要说话,却被一口气憋在心口,想说却说不出。
老者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慢慢向零陵说在阁楼挪动,双脚之间尚未解除的铁链,拖拽着发出沉闷的声响。
冷万章此时终于将胸中憋着的一口气给吐了出来,扯着嗓子喊道:“菱姑娘,这牢中就这一人,刚进去就瞧见他在摆弄什么东西,后来就不知道了。”
零陵被这傻子的呆言傻语给逗乐了,但又不好当场笑出声。很明显冷万章刚进去就撞上了那老者在伺机逃脱,只是“顺带”被轰了出来罢了。
可奈何,这傻子还不知发生了什么,难怪那老者这么不待见他。
老者越走越快,似乎已经开始慢慢习惯了行走,腿上的血液逐渐流通。零陵虽不知此人是谁,但从此人出了死牢后给她的巨大压迫感看来,应当是曾经江湖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只是不知为何沦落至此,成了天狱司的阶下囚。
就在老者将要踏足阁楼的时候,零陵收起了吊儿郎当的姿势,双腿垂于窗外,正经的说了句,“若是今日后唐能挺过难关,那再论年月也不迟。”
老者闻言停住了脚步,抬头望向零陵,并未再有动作。只是他一身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实在当不起绝世高手的称谓。但那一身气势,却没有半点遮掩,还有些炫耀。
零陵双搜狐有撑在窗沿上,轻轻摇晃着身体,将坠未坠,似乎在等待着老者的回答。老者只是这么瞧着,并未开口,也未动手。
冷万章不知何时小跑到老者身边,怯生生地问道:“老人家,你可是死牢中最后一人?”
老者闻言慢慢收回了视线,随即又朝着零陵瞪了一眼,才开口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这两句话说的极其嚣张,配合着老者断断续续的语调,有种拉锯赶磨的感觉。冷万章自然不知老者深浅,心中有些急切,“柳姐姐,不
,柳轻眉让我赶来救您出去。”
老者听完冷万章的话语,凑到他近前死死盯着他,似乎眼前之人刚才讲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老者却并未发笑,只是觉着眼眶有些湿,下意识抬手擦了擦,却是满脸泥垢。
零陵这时才知道,原来这傻愣子是受了师父的嘱托,来此救人。那么,为何师父要救此人?此人又为何会被关在这里?这些都是一个迷。
老者似乎并不想继续深究,而是突然拽住冷万章,往天狱司外跑去。这一出让零陵和冷万章都有些始料未及,零陵更是直接从阁楼上跃下,追了上去。
老者拽着冷万章疾步前奔,嘴中含糊说道:“小娃娃,洛阳发生了何事?”
冷万章就一五一十的将刚才的所见所闻悉数告知,老者听再次陷入沉默。零陵来的极快,老者似乎有意控制距离,并未要甩开的意思。
零陵在其后对着两人厉声道:“若是还不止步,休怪我不客气。”
老者并未停步,却是讪笑出声,“小娃娃,好大的口气,老夫成名这些年,你还是第一个但当面威胁老夫的。”
冷万章已觉察到一丝不妙,便试探性地问道:“您到底是何人?”
老者扯了扯嘴角,突然止步转身,昂首挺胸,一副高人做派,“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风正扬是也!”
若是此时顾醒也在,定然会跳起脚指着这老者骂,“装也装个高级点的吧,风正扬,跟风清扬有啥区别?”可惜,这名字一出口,便将两人哄的一愣一愣的。
零陵自然感受到老者的内劲修为,不可轻敌。冷万章只觉着老者这气势,确实当世宗师无疑。
零陵也停步在离两人五十步开外,心中有了些犹豫。但随即嬉皮笑脸道:“恭喜风老前辈再入江湖,此时晚辈有紧要之事,能否请老前辈帮上一帮。”
零陵此言虽无太多把握,待按着绝世高手的心性,断然不会拒绝,便想着试上一试。
可老者听到零陵的言语,立即掉头就走,没有丝毫犹豫。还不忘拽了拽那傻小子一把,提醒他此地不宜久留。
零陵被老者这不按常理的性子气的七窍生烟,随即又开口说道:“此时洛阳城中赤龙道将有打乱,风老前辈若不出手,恐怕洛阳就完了!”
零陵此举一来是想试探老者的内劲深浅,二来也想为自己寻一个武功卓绝的后盾。所以才心生一计,想将计就计。可奈何,老者江湖阔别良久,竟是丝毫没有忘记江湖险恶,就是不上当。
冷万章在一旁有些着急,连忙帮腔道:“风老前辈,还是去看一看吧。若是任由无量城来人肆意破坏,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你说什么?无量城?”老者停下脚步,厉声喝问道。
冷万章不知所以,连连点头。
老者突然展颜一笑,“如此说来,那就要走上一遭了。无量城的这群贼人,居然能打到洛阳,有点意思。”
零陵闻言一喜,心中暗道:“这下有好戏看了……”
第二百七十章 鹤唳长空
风正扬快步疾行,看似走的毫无章法,却是步履生风,让冷万章好一通追赶,都难以与之并肩而行。风正扬望着前方眉头紧锁,语调却显得极为平静,“小娃娃,这无量城的贼人,何时到的洛阳?”
未等冷万章开口,不知何时已抢到近前的零陵笑嘻嘻地问道:“风前辈,为何对着无量城如此深恶痛绝啊?”
风正扬并未有丝毫隐瞒之意,闻言便答道:“这等江湖鼠辈,吃里扒外,就连一块洛阳城外的臭石头都不如。还妄图修习长生之术,祸乱朝纲。”
零陵从这并未点出原委的只言片语中听出了端倪,只是点头,并未继续接口。
倒是那不识时务的冷姓少年,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记得师父曾说过,世间本就没有长生之法,世人偏偏有所求,不过一场水中月,镜中花罢了。”
让零陵没有想到的是,风正扬并未对冷姓少年的唐突恼怒,而是刻意放慢了脚步,等待冷姓少年齐肩而行,才缓缓开口道:“你师父何许人也?”
冷万章有些犹豫,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师父曾言过,不得对外人道也,他也只能遵从师命。
“不说无妨,只是这世间能看得如此透彻之人,不多,你师父算一个。”风正扬不无感慨地说道。
“风前辈有所不知,师父说红尘多纷扰,便舍了正道长生……”冷万章说的一本正经,看似一本正经,却听来像是在胡说八道。
两人其后的零陵率先憋不住笑出了声,“冷万章,你师父真是看得透彻啊,难怪如此净心通明……”
风正扬听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出口打趣道:“小娃娃,若是以后有机会,不妨引荐,老夫也想认识认识这位舍了正道长生的大师。”
三人一路行来,本有些尴尬的气氛在话语将逐渐缓和,变得逐渐融洽起来。
许是觉着冷姓少年来寻他的缘故,风正扬虽一开始为给好脸色,但其后还是有意放慢脚步,对这初次见面的晚辈,照顾有加。
零陵自然不会放过这等拉拢江湖前辈的机会,此时洛阳城中危机四伏,柳司首不在城内,明月楼主亦是不在身边,远水解不了近渴,只能先顾眼前。
零陵一边想着一边嚷道:“风前辈,前面就快到赤龙道了,您一个人还是小心些。”
风正扬驻足停步,双手负于身后,一副“老生观潮”的做派,并不急着上前。反倒闻声问道:“赤龙道?老夫记忆中,此处原是上东门道才对,为何叫了这么个不伦不类的名字。”
“不伦不类?朕的点墨,何时轮到你这乡野匹夫在此指指点点?”一个声音从一处阁楼中传来,看来三人前来此处,早已被此人洞悉。只是此人隐匿极深,不知有何打算。
那言语之人正是先行一步走入洛阳城中的李存勖,只是不知何时来到赤龙道外,似乎在等某个人的出现。
只是这风正扬随口一句,却把这尊“大佛”给引了出来,实属意外。
零陵有些手足无措,此时虽是非常时期,但她依旧隶属后唐管制,说
到底还是后唐在册的天狱司官员,依旧得听命行事。
而此时洛阳城中发生此等大事,她却跟着这“死囚”来此,有玩忽职守之嫌。
但李存勖的目光只是死死盯着风正扬,没有挪开的意思,对老者身侧的两人,视而不见。
风正扬有些不屑地抬起头望去,看见身着戎甲的李存勖,长叹一声道:“李亚子,为何沦落至此?”
零陵和冷万章几乎同时想要去捂住风正扬的嘴巴,怕这老者胡言乱语惊了圣驾,惹来杀身之祸。可下一刻发生的一切,让两人惊掉了下巴,有些匪夷所思。
阁楼之上的李存勖,突然抱拳朗声道:“亚父,别来无恙。”
风正扬摆了摆手,转过身继续盯着赤龙道方向,似有一物快速奔来。只见他侧身歪头,抬起手臂轮了个圈,单手握拳,朝着那一物重重击去。
只听“嘭”的一声,那一物硬生生被风正扬一拳击溃,倒地不起。
待众人看清,不觉连退疾步。只见那一物乃是一具黑甲铁尸,只是此时没了面具遮挡,显得狰狞异常。
风正扬看了没看那黑甲铁尸,有些感慨地说道:“如此,已有二十余载了吧……”
看似询问,其实自语,冷万章和零陵互望一眼,皆是沉默无声。反倒是那阁楼之上的李存勖来了兴致,接口道:“亚父好记性,确二十三载有余。”
“你看你,好好的江山,为何让这等鼠辈染指?你难道忘了李克用说过的话吗?”风正扬语调冷冽,似有不悦。
“朕,未曾忘记,也不敢忘记先父的语训!”李存勖依旧恭敬,只是眼角闪过一丝厉色,却未表现出分毫不悦。
风正扬没了继续谈论下去的意思,却转身望向远处,对着零陵问道:“小娃娃,可有还有人至?”
零陵一头雾水,连忙摇头。但忽而想起顾醒等人,又接连点头。另一边的冷姓少年额角的冷汗,已顺着脸颊淌下,竟不自知。
几人顺着风正扬的目光望去,一袭白衣从远处走来,带着整整清风,没有沾染一点尘埃。这本是有些寂寥的街道,因为这几人的出现,反倒多了几分生气。
零陵和冷万章同时松了口气,若是来者是顾醒,那恐怕瞧见阁楼上那位,就不会如此淡定了。只是明月楼主为何会出现在此?为何只有他一人?
阁楼上的李存勖率先开口道:“纳兰,你来晚了。”
“不晚,刚刚好。”那袭白衣飘然而至,在三人身前十三步处站定,对着阁楼处李存勖一抱拳,算是打了个招呼。此时非常时期,少了些繁文缛节,也无伤大雅。
许是感受到纳兰自出现便散发的内劲修为,风正扬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了纳兰片刻后,才开口说道:“江湖待有英雄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纳兰置若罔闻,对在一旁作壁上观的李存勖问道:“当下,形势如何?”
“自然,尚在掌握之中。”李存勖似有意避开这个问题,只是巧妙淡写的说道。
风正扬似早已猜到了纳兰的傲慢,如此才俊的后辈,自然有恃无恐,或对他不知叶在情理之中。
但毕竟年纪大了,便觉着该得到应有的尊重,便又开口说道:“你叫纳兰对吧?如今江湖资历几何?说来听听。”
这一次风正扬没有再刻意隐藏气息,反倒有些刻意的展露,跟纳兰不相伯仲。
话问出口,纳兰没有继续置若罔闻,而是煞有其事地向前一步,一抱拳说道:“在下明月楼主纳兰,见过老前辈。”
风正扬挺直了腰板,一手负后,一手拈着脏兮兮的胡须,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礼。纳兰也不在意,便朝着几人走来,却是对零陵视若不见。
零陵本以为此时会有计较,但此时却非最佳时机,便在想法子躲避,可纳兰何许人也,自然知晓孰轻孰重,便直接将她忽视。
李存勖此时已从阁楼走了下来,在赤龙道外驻足远望,道上长街空无一物,只有那没头没脑冲过来的黑甲铁尸,孤零零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李存勖和纳兰并肩而立,两人皆是九尺身材,站在一起并无出入,只是一人身在江湖,深居简出,少了几分侠气。另一人高居庙堂,不怒自威,王霸之气举手投足间,展露无遗。
风正扬顺着纳兰的步伐将目光锁定在两人身上,突然开口问道:“此次无量城,来了多少人?”
“一人。”李存勖淡然答道。没有再继续解释,只是漠然望着,似乎在等他口中的那一人出现。
风正扬缓缓转身,一名黑袍老者已站在长街尽头,身形瘦削干瘪的他,此时显得有些孤立无援。但在其身后,黑压压一片,跟躺在几人脚下的黑甲铁尸,一般无二。
“如此?一人?”冷万章觉着有些奇怪,还是耐不住性子开口问道。
零陵连忙拽住傻愣愣的冷姓少年,压低声音说道:“存于世的,就那黑袍老者一人!其余都不算。明白了吗?”
冷万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风正扬突然出手使劲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若不是你习武资质出众,老夫才不会跟你这榆木疙瘩浪费唇舌。你比之那小女娃娃,实在连万分之一都比不上。”
零陵正要开口讨喜,被风正扬开口打断,“小女娃娃,你心思太多,老夫消受不得。”
李存勖和纳兰只是死死盯着黑袍老者,如临大敌。
此时顾醒等人已来到不远处的一处矮巷,正朝着此处张望,殊不知,还有一人已埋伏在附近,等着他们“上钩”。
李存勖似早有预料,便先行一步遣了第五疾率领城中亲卫禁军设伏,要封死入赤龙道的出入口,免得节外生枝。他们在等,等城外驻防军的到来,届时便可逆转乾坤。
这是李存勖唯一的依仗,而此时的风正扬,算是一个添头,一个意外之喜。所以他才如此有底气对纳兰豪言,“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可他不知的是,孤啸山庄派出的死士,也已到了城外,正在等待时机……
风声正起,鹤唳长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