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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顾髣唯     乱唐诡医txt下载     乱唐诡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四十一章 多情余恨

    第五疾强行压抑住暴起杀人的念头,抽了抽嘴角,极力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既然有了后手,也就不用锦上添花了。那小子已是我等囊中之物……”

    话说到这里,却被米中官出言打断,“锦上添花?第五疾,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就你那点斤两,恐怕有去无回。”

    王海在一旁讪笑出声,却无接口调停的意思,只是饶有兴致地望着这两人岁数加起来过百的老者,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五疾一时语塞,有些吃瘪,但却不敢贸然出言不逊,要知道这位米中官,可是跟随李克用南征北讨的得力内臣,还在大晋内乱时力排众议,支持李存勖上位。

    可以说,若是没有米中官,如今后唐国主或许已易其主。此时此刻,米中官被受托来此,明面上是鼎力相助,实际却是监督两人行事,唯恐生变。

    如此看来,李存勖并未真正信任第五疾,就连王海也是在权衡之中。

    东都洛阳,紫微宫,正英殿。

    李存勖此时正斜靠在卧榻软垫上,双眼微咪,意兴阑珊。衣衫褴褛,呼吸声有些急促,似刚才一番“搏斗”,才堪堪退下阵来。

    在卧榻另一头还有一名仅有寸缕遮羞的年轻女子,眉眼粉黛,姿色娇容,两颊泛着红晕,正扶着卧榻轻柔吐息。

    此时正英殿外还有一缕夕阳正拼命拽住那最后的机会,想将今日最后的美勾勒地淋漓尽致,但却抵不过夜幕的推嚷,只能愤然离去。

    待夕阳余晖被夜幕所代替,正英殿内陷入一片黑暗,唯有一男一女的喘息声,交替起伏,声声不息。

    李存勖终于睁开了微咪 眼睛,如一匹在黑暗中扑食的夜豹,紧盯着卧榻另一侧的女子,没有挪眼的意思。

    那女子似乎感受到了身后李存勖灼热的目光,却未回头,嘴角嫣然一笑,顺势后仰,向李存勖怀中倒去。李存勖往前轻推,接住女子,俯身吻下,短暂的窒息后,女子娇容更甚。

    只是这正英殿中再无第三人,若是被掌灯的侍从瞧见,说不得会感慨女子的天人之姿。

    李存勖抬手在女子胸口轻柔画着圈,女子慢慢闭上眼睛,轻声呢喃,本已平复的喘息逐渐变得剧烈起来。

    她心中知道,又一次疾风骤雨即将到来。而她,也做好了准备。

    可等待她的并不是李存勖猛烈而炙热的双唇,而是一把冰冷短刃。那柄短刃被刚才还与她温存的男子握在手中,慢慢从她咽喉往下滑去。

    女子娇容因突如其来的疼痛迅速扭曲,想要挣脱却偏偏被李存勖紧紧控住,只能任其摆布。那柄短刃的刀锋滑过女子依旧燥热的肌肤,慢慢有了些温热。

    就再女子以为必死无疑时,李存勖将她往前一推,起身大步走向殿中,开始跳起不知名的舞蹈。

    那柄短刃上还沾着女子温热的血液,李存勖放在嘴边伸出舌头舔了舔,才极其不舍地往床榻丢掷而去。女子此时已入受惊的小鹿,见短刃飞来连忙躲开,一时间春光大泄。

    李存勖却是恍若未见,依旧跳着那舞蹈,时而踮起脚

    尖,时而抬手舞动,时而转身低头,时而高高跃起。虽无音律,但他却跳的极其灵动,仿佛有人在耳畔吟唱那昔日的歌谣,只为他一人。

    李存勖跳着跳着动作幅度越来越大,动作也越来越变幻,看得卧榻上的女子如痴如醉,竟是忘了刚才那短刃滑下的伤口,还在淌着血。

    短暂的漆黑后,有一缕光华照入,独独将李存勖笼罩其中,宛如那森林中的精魅,那般妖冶,那般不食人间烟火。

    终于,李存勖缓缓停下的舞动,抬头注视着床榻上一丝不挂的女子,轻柔一笑,“朕跳的可还行?”

    女子闻言微微愣神,随即言辞恳切道:“举世无双。”

    李存勖掩面轻笑,没有半点一国之君的模样,反倒跟那唱曲的伶人有几分神似。女子只是愣愣望着他,却不敢对他的言语有任何指摘。

    李存勖缓步走回卧榻,捡起床榻上的匕首,轻声呢喃道:“你终究不是她?”

    女子有些疑惑,但下一刻便瞪大了眼睛。因李存勖手中那柄短刃,已经深深刺进女子心口,刀身已末,唯见刀柄。

    女子不敢相信地低下头,想要伸手将那本不属于她身体一部分的冰冷拔出,却被李存勖一把抱住,莫名地颤抖了几下。

    李存勖撩开女子散乱的长发,凑到耳边轻声说:“怪只怪,你太像她,可她终究没有选择朕。”

    李存勖说着便握紧了女子脖颈,使劲将两人贴合在一起,任凭那刀柄抵住胸口,也没有半分退让。

    女子只能僵硬地抬起手抱住李存勖,颤抖双唇,在双眼逐渐失去光泽前,艰难问了一句,“她是谁?”

    李存勖闻言猛然推开女子,一脸鄙夷,“你也配知道?”

    说完起身大步走向殿前,任凭夜风吹起散乱衣衫和长发,对着天穹朗声道:“天道轮回,朕曾经失去的,终究会在你们儿子身上找回来,一定会。”

    床榻上的女子抬起手扶住心口的短刃,用尽最后的力气艰难挪下床榻,向着李存勖爬去。可最终还是没能得偿所愿,至死也不知,让她身死魂消的女子是何人。

    李存勖抬头望着那轮新月,比之入夏时已有了些变化,却依旧没有完整。就这么看着,看着入了神。不知何时,太监总管王痒站立其身侧,低眉顺眼,似乎欲言又止。

    李存勖收回了目光,用左手指在右手掌中轻轻敲着,并未看向王痒,而是直接了当地问道:“事情办的如何?”

    “若无意外,天明前便能成事。”王痒未加思索,立即回答。他深知李国主脾气,若是此时有任何虚妄之言,那下一刻恐怕就会如那女子一样,立毙当场。

    “让他们手脚麻利些,若是天明前不能成事,那便都杀了吧。”李存勖说的极其平淡,就像用食饮水一样稀疏平常,话语中没有任何起伏。

    王痒面无表情,心中已是波涛汹涌,“帝王心术,果然不是常人能揣度的。”

    行礼领命后,王痒缓步走出正英殿外廊,拾阶而下,却是不敢再回头看向那高高在上之人一眼。生怕这下意识的回望,

    便让自己丢了性命。

    只是脚步走得越稳,心中的那份焦急,越盛。

    却说顾醒等人在零陵出手后遁走,却陷入了名为米中官的宫中太监布下的天罗地网。此时入夜已过戌时,洛阳城中大街小巷冷冷清清,就连禁军城防也未见一人。

    贾鸿道开路在前,一连挡杀逼退了三波暗处凭空冒出的杀手,脸上已有些许疲惫。林匠辛紧随其后,同样愁眉紧锁,警惕环顾四周,准备迎接第四波伏击。

    顾醒与零陵并肩疾行,一人心事重重,而另一人则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当四人走过修业坊,快要临近洛水内城河道时,又有两人分列左右,握刀抵地,看不清表情。

    贾鸿道经过三次截杀,不敢再贸然出手,只能停住脚步,在十数丈开外打量起这两人来。

    这两人皆身着寻常百姓衣衫,若不是那手中抵地的九环鬼头刀,恐怕并不会引起顾醒等人注意,但这两人难以掩饰的杀意,却将他们的来意暴露无遗。

    林匠辛并未上前,而是在贾鸿道身后左右来回踱步,确认无人埋伏后,才停住脚步,伺机而动。

    没有半句客套,也无一句废话,两人抬脚踢起九环鬼头刀,便向着四人冲杀而来。贾鸿道扛枪在肩,往前一压便如蛟龙出水,迎了上去。

    林匠辛也未有半刻犹豫,抽出腰缠软剑也加入战局。

    那两人两柄九环鬼头刀,舞德虎虎生风,与贾鸿道、林匠辛两人不相伯仲,一时间难分高下。顾醒本想入局援手,却被零陵拖拽到一旁,压低声音道:“你可知这两人是谁?”

    顾醒却是盯着战局,本能地摇了摇脑袋,以做回答。

    零陵轻声叹息,“也不知是你命好,还是你命太背,遇上了这两个特立独行的煞星。”

    “此话怎讲?”顾醒扭过头来,疑惑问道。

    零陵翻了个白眼,顾醒却是习以为常,只是默默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零陵抬手指着与贾鸿道捉对厮杀的那人说道:“五虎断门刀传人,江湖上人送外号鬼头彭虎,一手五虎断门八式已是炉火纯青,加之其身形步眼独树一帜,在江湖上赫赫有名。”

    零陵说完,未等顾醒开口便指着另外一个说道:“影煞魔刀彭红,师从何人无人知晓,习惯独来独往,刀法刚劲有力、勇猛矫健、神情兼备,可谓是当世刀法大家,这便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虎魔双劫。”

    顾醒听完零陵的话,不觉心中一沉,“那他们二人岂不是会陷入苦战?”

    “现在你该担心的不是他们,而是躲在暗处的偷袭。依照我的观察,你这两位朋友内劲武道不再这两人之下,甚至稳稳压了一头。只是一人疲乏,另一人负伤,所以才到现在还未分出胜负。”零陵一本正经,分析地头头是道,却听得顾醒更加忧心忡忡。

    但就在这修业坊周遭,除了四人捉对厮杀,却再无一人出现,仿佛是事先商量好的,不能有任何人打扰。

    顾醒正在一筹莫展之际,零陵突然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此时若能出城,还能有一线生机。”

第二百四十二章 歧路纷杂

    顾醒重重点头,如今的洛阳城中,恐怕再无他的立足之地。霞雀道已被间接接管,若是逃往此处恐怕会惹出更多麻烦。

    而壹分钱庄和明月楼也不在考虑之列,前者已然暴露,此时折返无异于自投罗网。而明月楼直到此时也无动静,恐怕已经选择明哲保身。

    那么如今,除了依循零陵建议出城,已然没了第二条路可走。

    只是迟迟没有露面的郁天风,不知如今身在何处。还有那久未露面的葛老和冥尊,也不知此时是否知道他,深陷危险之中。

    那边战局已陷入白热化,正如零陵所说,一开始,贾鸿道虽与鬼头彭虎陷入缠斗,但凭借江湖阅历和对敌经验,渐渐占据上风,稳稳压住彭虎的攻势。

    而林匠辛那边,这是从一开始就打的影煞魔刀彭红节节败退,似乎胜利在望。可顾醒瞧着零陵紧锁的眉头,却隐隐有种不安的预感。

    说时迟,那时快,彭虎与彭红突然换了位置,默契十足,双双接下了攻势,开始反击。

    饶是林匠辛、贾鸿道觉着难以置信,就连顾醒都觉着,这两人刚才不过虚张声势,此时才是拿出了看家真本事。

    如此说来,刚才两人只是在观察贾、林两人的武功路数,而贾、林两人却只观察了眼前对手,对另一人一无所知。当下对手一换,便扭转乾坤。

    顾醒终于明白为何零陵会眉头紧锁,原来这两人还有这等后手。

    顾醒再也无法旁观等待,便要冲入战局援手。未等零陵阻止,便抽出短刃扑了上去。那彭虎、彭红似乎早已准备,同时出手接下林、贾两人攻势,卸去力道后朝着顾醒冲了过来。

    情况已是千钧一发,顾醒与这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可不是一点半点,一个照面下不死也得脱层皮。但这两人似乎并未有一击毙命的打算,只是挡下顾醒一击,作势生擒。

    零陵再也无法袖手旁观,跺了跺脚,骂了声“傻子”,也冲了上去。贾鸿道率先明白两人意图,调转身形便往前高高跃起,双手握住枪柄重重砸下。

    林匠辛随即转身从侧面包抄上去,势必要阻止两人声东击西。

    可奈何,还是慢了一步。

    彭虎抬刀挡下顾醒短刃,震的他虎口发麻,短刃随即脱手而出。彭红见势反手握刀,用刀背朝着顾醒手臂砸下,想要彻底阻断他的反击。

    待顾醒反应过来,已然大势已去。没了其余三人的援手,此时的顾醒被虎魔双劫制住,脱困不得。

    而那慢了一步的三人,只能猛然收势,等待时机。可奈何,如今顾醒被擒,就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更别说杀人逃命。

    顾醒心中泛起一阵酸楚,想哭却哭不出来。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而零陵三人面上皆有焦急神色,再想着那生死不知的郁天风,顾醒体内气息又开始不受控制的流转起来。

    虎魔双劫压着顾醒的手心感觉到一阵灼热,那股迅速灼热透体而出,将顾醒周遭气息也烤得滚烫。眼见两人放开了控制,贾鸿道和林匠辛两人便趁机出手,想要夺回顾醒。

    可顾醒体内气息逐渐失控,浑身冒着灼热蒸汽,仿佛下一刻便要炸开。

    零陵也对此事一概不知,

    更无破解之法,心中思量顾醒许是急火攻心,才会成了如今的模样。可她不知的是,顾醒体内两股气息冲撞互不相让,再等上一时三刻,顾醒就要爆体而亡。

    就在这万分紧急的当口,一人自远处疾奔而至,依稀灰袍,目不斜视,眼中只有快要失去神志的顾醒。

    虎魔双劫未曾料到这几人还有援手,零陵等人也不知来人是敌是友,却两方皆不敢轻举妄动。

    那来人来到顾醒跟前,伸手快速点在气海和关元两处穴道,借着顾醒微微张嘴的间隙,将一枚丹药弹射入他嘴中。

    来人做完一切顺手接住倒下顾醒,朝着零陵等人一招手,“快来帮忙。”说完便抽出身后外门兵器,朝着虎魔双劫冲了过去。

    此时敌友已分,虎魔双劫顿觉恼羞成怒,到嘴的鸭子恐怕要溜,而眼前来人也不好对付。

    来人亮出外门兵器,是一柄形似吴钩的刃刀,却比吴钩更加修长诡异。虎魔双劫也算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却不知为何物。

    可当三人一交手,虎魔双劫便后悔了。因为仅仅一个照面,两人便身首分离,倒在血泊中,来人正是一路追寻顾醒而来的墨野。

    只是此时此刻,他出现在这里,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当他,却必须出现在这里。

    自“人间是非”别院而出后,墨野先行随着青衫少年前往明月楼复命,待其后又假意前往霞雀道,实则一路追寻顾醒的踪迹。

    当他追查到顾醒被高承英带回高府后,便立即赶去,却并未找到顾醒,只是听到一些风声,说顾醒与高家一名护院一同出逃。

    出逃,在这乱世之中,人人自危,但那名护院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看来与顾醒渊源颇深。就这么一路追来,沿途碰上之人皆已毙命,听见此处又打斗声,才连忙赶来一探究竟。

    正巧看见顾醒气息逆流,千钧一发之际将其救下,顺手解决了那两名碍事的人。

    众人听完墨野的讲述,心中稍安,零陵却是神色古怪,欲言又止。要知道,零陵在明月楼中本就是一个秘密,零陵知墨野,而墨野却不知零陵。

    而后在“人间是非”别院处的一次相逢,零陵自报家门天狱司,让墨野记忆犹新,此时在这种情况相相见,有些敌意在所难免。

    但此时却不是计较的时候,还是先行出城,再从长计议。

    墨野背起昏迷不醒的顾醒,听完零陵言简意赅的局势分析,虽心中有所疑虑,但还是不得不赞同出城这条路。其后,几人朝着北城门奔去,一路上也是多番滋扰,防不胜防。

    好在其后阻拦虽是人多势众,但再无如虎魔双劫一般的江湖好手,虽有惊险,却无大碍。当众人来到本城门下,城头上有三人早已以逸待劳,等候多时。

    那城头三人面露狡黠,俯视顾醒等人,皆是不怀好意。贾鸿道抬手示意众人止步,向前跨出一步,摊手一招,便要迎战。

    可那城头三人却并未有任何动作,其中一人一阵阴阳怪气的娇笑后,轻轻拍了拍手。在这寂静无声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

    未等顾醒等人有所动作,从北城门周遭便涌出数百兵士,将顾醒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墨野

    环视一周,将顾醒从身上放下交予林匠辛,抬头望去,三人皆是不识,不知是何来路。贾鸿道见三人无人应战,也收了攻势,退回墨野身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听到那一老一少是宫中来人时,墨野并未感到吃惊,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但当贾鸿道遥指那名老者,并道出其名时,墨野的思绪却不知为何被牵动,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

    记忆中听林诺华提起过一人,虽说只是闲谈时的只言片语,却记忆犹新。皆因此人受了林诺华嘱托,要办一件大事。可说到具体时,林诺华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说天机不可泄露。

    此事在墨野心中一直隐隐记得,但日长月久,终究还是逐渐模糊,此时听贾鸿道说起此人,方才响起当年的话,不免有些唏嘘。

    只是此人为何,站到了那两名太监身边,难道也入宫了不成?

    墨野缓步走到北城门下,围着的兵士只是后退,却没一人敢拦。当墨野停住脚步,随即抬头朗声道:“三位可否高抬贵手,放我等一马,我明月楼改日定厚礼拜谢。”

    墨野心中思量,此时若是不搬出这个靠山,恐怕事情会变得更加难以收拾。三人两两相望,随即朗声大笑。另一名老者略有兴致地问道:“你乃明月楼何人?居然生出这种天真想法?”

    墨野闻言面色一沉,蓄力前冲,蓄力跃起踩在最近一名兵士肩头,再次借力,向着发话之人功了过去。城墙上三人未曾料到,此人脾气如此火爆,一言不合便要动手。

    那言语激怒墨野的老者嘴角抽动,顺势而下迎了上去。两人在城墙中间对了一掌,两两坠地后便开始捉对厮杀。恐怕两人都没想到,多年前他们会认识同一位奇女子,如今命运又将他们纠缠在一起。

    贾鸿道也不甘心坐以待毙,示意零陵一起杀出重围。零陵无奈一笑,只能应允。恐怕现在只能如此,骑虎难下,不得不从。

    那围成一圈的兵士还在等待城头上两人的命令,见贾鸿道和零陵杀来,只能抵挡,却不敢妄下杀手。而城墙上两人依旧没有下令,反倒闲聊了起来,仿佛城下已是大局已定。

    可奈何,除了墨野与第五疾捉对厮杀,贾鸿道和零陵也是手起刀落绝不手软,不消片刻,便将周遭兵士屠戮殆尽。

    其余兵士自知不能坐以待毙,便开始奋起反击,可惜怎会是那两人对手,只有哀嚎逃命的份。

    城墙上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老者尖声说道:“王海,若是此间败了,如何跟你师父交代?”

    “有什么可交代的,全数推给第五疾不就行了?此人心怀叵测,不过正好借其手行事,也好过我等亲自下场厮杀。”王海一脸无所谓地说道。

    “那国主若是怪罪下来……”老者心又忧虑,目光逐渐变得有些阴冷。

    “米中官无需担心,我自有分寸,定让这几人插翅难飞。”王海抿着嘴唇,心中波澜不惊。

    “希望如此,可别再闹出什么幺蛾子。”米中官搓了搓手,跃跃欲试。

    殊不知,确有一个麻烦,正在向着北城门靠近。

    此时高承英得到线报,正领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往北城门奔来,而城外三十里地,还有援手安营扎寨,等待千载难逢的机会出现。

第二百四十三章 枕戈待旦

    此处酣战正起,北城门上两名宫中阉人对城下一切漠不关心。在他们看来,拿下“贼人不过迟早之事,若是“不小心”折了第五疾,那也只能“忍痛”认了。

    所以,他们并未出手相助。年老的米中官从袖中掏出一方绢帕,放在嘴边轻咳了几声,嘴中骂着今夜为何有些渗人。

    按理说,入夏已有月余,白日间炙烤的火红洒在皮肤上已有些灼热,为何入夜却又有几分微凉?

    他不解,那名为王海的也不知道,只能打了个哈哈,将这话头绕了过去。米中官下意识地紧了紧外层便服,想暂避渗人寒意。

    城下一众兵士已被屠戮的七七八八,若不是第五疾与墨野捉对厮杀影响了贾鸿道和零陵的发挥,恐怕这一群乌合之众早已横尸当场,血溅五步了。

    可惜,已是瓮中捉鳖的当下时局,会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伴随为首一人勒紧缰绳,胯下骏马跃蹄而起的嘶鸣,城墙上城墙下的众人,齐刷刷回头望来。

    墨野一记“毒蛇摆尾”暂退第五疾,瞧见来人便下意识地往后退去,藏在了贾鸿道身后。来人是一名女子,胯下所乘枣红骏马身躯高大,不似寻常战马,倒有几分大宛汗血宝马的神韵。

    城墙上两人遥遥望来,不禁大惊失色。要知道,此处行动并非公开,乃是国主秘密授意,若是被宫中其他人等知晓,此时只能一肩扛下。到那时,会发生什么,谁都说不好。

    女子下了马,将马缰绳递给旁边亲卫,环顾众人道:“尔等在此,所谓何事?可知此时已是宵禁,不怕被打杀了吗?”

    刚才埋伏的兵士已被屠戮殆尽,唯有几人倒在地上咿咿呀呀,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第五疾本想上前见礼,却被贾鸿道抢先一步,“高统领,鄙人护送顾小子从此路过,却被这帮来历不明之人拦下,幸好统领及时出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第五疾怎么都没想到,那贾鸿道居然跟来人认识,还一副很熟的样子。加之一通胡言乱语颠倒是非黑白,恐怕现在就算辩解,也是说不清了。

    来人正是一直在远处伺机而动的高承英,自顾醒和贾鸿道逃离高府后,便一路跟随,只是不知两人有何打算,便将计就计,选择了最为稳妥的方式,秘密跟踪。

    而后两人来到壹分钱庄遇袭,本想出面解围,却又被那老者捷足先登。只是不知为何,老者和贾鸿道战在一起,这其中定然发生了什么,才会形成当下的局面。

    故人相逢,虽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言说。

    高承英来时便瞧见了墨野,只是后者有意躲藏,她也不必如此主动。只是现在隔着贾鸿道,眼睛不自觉地往后瞟,有些情不自禁。

    北城墙上两人在高承英与贾鸿道说话的间隙一跃而下,快步走到高承英近前,见礼笑道:“高统领,此时不在宫中当值,来此作甚?”

    说话之人是那米中官,仗着有国主做靠山,在宫中便是飞扬跋扈,横行霸道。与高承英多有摩擦,双方只是碍于面子,并未真正出手,此时冤家路窄,怎会放过这兴师问罪的机会?

    高承英充耳不闻,反而瞧着米中官身旁的王海说道:“奇怪,你为何在此?”未等王海有何反应,高承英抬手划下,身后亲卫立马拔刀向前,将众人团团围住。

    此时高承英才展露笑容,俯身盯着顾醒说道:“小子,你跑什么?高府亏待了你

    ?”高承英说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瞄了瞄零陵,似乎意有所指。

    顾醒此时陷入半梦半醒间,被零陵抱在怀中,毫无生气。高承英未等到顾醒回答,起身厉声喝道:“贾护院,这是怎么回事?”

    高承英此时盛气凌人,一副大权在握的模样,根本不容在场其他人有任何可乘之机。

    米中官因极其愤怒而扭曲的面容,变得越发狰狞可怖。高承英当着众人驳了他的面子,于情于理都应该给她点颜色瞧瞧。

    米中官拿起手中绢帕重重咳嗽了声,尖声喝问道:“高统领,杂家问你话,为何不答?”

    此时的米中官依旧没有彻底撕破脸皮,就算两人有多么不合,但在宫外城门前,外人眼中也不能表现的过于真实,否则丢了自家脸面是小,丢了后唐国体是大。

    但高承英第二次选择了无数,盯着贾鸿道又问了一句,“贾护院,你且说说,怎么回事!”语调中没有转圜的语调,反而越发咄咄逼人。

    高承英已然掌控全场,若是此时有人胆敢造次,格杀勿论。

    贾鸿道也学着充耳不闻,动作有些吊儿郎当,将黑枪收起背负身后,走到零陵身边抱起顾醒,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正要往前走,许是想到了什么,扭头望着高承英,眼神冰冷,却语调平静的说道:“没什么大事,与顾小子正要回府,遇上一波流寇,便动起手来。”说完摸着满头乱发笑了笑,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高承英深呼吸一口气,又长长舒了口气,抽出腰间佩刀,刺向夜幕朗声道:“儿郎们,城中进了流寇,该如何?”

    身后亲卫齐声答道:“杀!杀!杀!”

    高承英横刀落下,直指米中官,“老阉人勾结流寇,罪不可赦!杀!”米中官何曾想到,高承英居然借势颠倒是非黑白,要置他于死地。

    米中官闻言口中发出尖厉笑声,不由非说便向高承英猛抓过来。若说刚才隐匿用暗器伤人,此时一身诡异莫测的武功,便足以见识到,米中官的外家横练有多么霸道。

    只见他五指如钩,直抓高承英面庞,高承英一生冷笑,横刀格挡,只听见刺耳金戈摩擦声在刀背上响起,刺的众人耳朵有些生疼。

    米中官一击未能建功,便俯身扫堂腿踢来。高承英顺势劈下,要让本就只剩两条腿的老阉人再失一腿。

    米中官外家横练三十余载,怎会不知其中路数,待那刀锋落在膝盖处时,反手接住,侧身手肘一顶,将高承英震飞出去。

    米中官与高承英捉对厮杀,王海却是负手而立,并未有插手的意思。也许此时时局不明,贸然出手并非明智之举。

    随高承英而来的亲卫已经将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兵士全数斩杀,那些本以为来了救兵的城防兵士,此时却被一顶“流寇”的帽子扣上,死的不明不白。

    但时局如此,怨不得他人。若不是求那一点军功和那几人的口头承诺的好处,也不会身死在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并非没有道理。

    米中官爪风渐盛,逐渐占了上风,趁着间隙扭头朝王海吼道:“还不求援?”

    一旁观战的王海不情不愿的从怀中摸出一枚令箭,朝着空中激射而去。顿时北城门上空燃起一点烟火,刺耳声响传数里不绝。

    王海做完这一切后,并未立即加入战局,反而朝

    着一处巷道走去,临别之际回头朝着米中官说道:“您老,自求多福。”说完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这一发令箭并非求援,而是在给某处的某人提个醒。米中官眼睁睁看着王海消失不见,逐渐明白事情原委的他,陷入癫狂,开始了疯狂的反扑自救。

    高承英刚才与之对战,并未使出全力,此时将老阉人下手越来越没了章法,高承英嘴角泛起笑意。喝令所有人围攻米中官,势必在半炷香内,将其擒下,生死不论。

    而她则收了内劲,缓步走到墨野身边,一副娇柔模样,轻声问道:“没想到,又见面了。”

    墨野此时正一筹莫展地望着贾鸿道怀中抱着的顾醒,听见高承英上前搭话,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高承英也不气恼,而是关切问道:“顾小子这是怎么了?”

    零陵在一旁不冷不热的说了句,“急火攻心。”

    高承英故作惊讶状,凑到墨野身前小声说:“此处不宜久留,不如随我回府,定有办法医治。”

    贾鸿道闻言一皱眉,有些不愿。墨野权衡再三,也无奈地摇了摇头。零陵见高承英吃瘪,有些幸灾乐祸,高承英略显尴尬,只能悻悻然闭嘴不言。

    此处众人云淡风轻,闲谈之间,并未提及今夜之事。另一边还在困兽犹斗的米中官,做梦都没想到,高承英会借此机会杀了他。还有那白眼狼王海,似乎与高承英达成了共识,选择在此时悄然退场,明哲保身。

    濒临绝望的野兽开始了最后的反扑,没有了尖厉的嗓音,只有沙哑的嘶吼。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那么多把军制横刀同时砍下,纵有三头六臂,也是无力回天。

    起初还能加以抵抗,但随着横刀起落,米中官沙哑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完全消失。

    等到那众杀红了眼的亲卫停手,众人才看到一具匍匐在地的干瘦身体,临死前拼命想要抓住什么,却只瞧见米中官连皮带肉挂在脖颈上的头颅,颓然低垂着。

    乱世中一生沉浮,到头来竟是这般死法,怎不叫人唏嘘。只是没人再去关心这位曾经的内宫中官的尸体,任由他的尸首散落在北城门下,再也无人问津。

    贾鸿道朝零陵看去,后者点了点头,贾鸿道也下定决心,大跨步向着城门走去。零陵自然没有犹豫,快步跟上。林匠辛默默瞧了墨野一眼,提醒他快些跟来,便也跟了上去。

    众人走到城门边,打开城门,高承英破天荒的没有阻拦,只是望着众人远去。回头看到墨野依旧未挪步,不觉有些欣喜,开口问道:“墨长老不跟他们一起?”

    墨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了一句奇怪的话,“高统领,你这是要反了吗?”

    高承英闻言一愣,随即朗声大笑,“墨长老何出此言?”

    墨野有些颓然,不知是否对眼前人生出别样情愫,又接着跟了句,“高统领莫要行那逆天之事,到头来不过镜花水月,一场空。”

    高承英并未继续说下去,只是默默点头,若有所思。墨野没有继续停留的意思,快步跟了上去。待墨野走远后,高承英才抬手招了招,两名亲自连忙走到近前,抱拳待命。

    高承英小声说道:“你二人分别盯住内宫和王府,有任何异动随时来报。其余人等随我即刻出发,不得有误。”

    此时城外三十里地处的一名黑袍老者正站立在一处山崖之巅,遥望东都洛阳……

第二百四十四章 观棋不语

    洛阳城外,扬名山巅。

    一名黑袍老者独自一人立于山巅之上,遥遥望着东都洛阳。他双眸微张,半梦半醒。在山巅往下数十里,有军帐数百,连绵成林。

    但此处奇怪的是,除了每户军帐外有两名兵卒驻守,再无他人。军帐内也是悄无声息,没有一点生人气息。

    更加令人费解的是那军帐密不透风,本应佯关的窗布和门帘都用缝的严严实实,甚至还用铁链缠了好几圈,加了三把铜锁用以固定。

    军帐外驻守的两名兵士,脸上表情怪异万分,并未互望的两人,眼神中皆透着惊恐,浑身还不自觉地打着哆嗦。似乎并不是单纯驻守,而是为了看住军帐里的东西,不让他们跑出来。

    黑袍老者双手环于袍袖中,因疾风而鼓胀的袍袖,被吹的鼓鼓囊囊,但他脸上丝毫瞧不出有任何不适,反而透着一种与年纪不符的兴奋。

    黑袍老者将身体缓缓前倾,侧着头望山巅劲风中使劲嗅了嗅,自语道:“来了吗?”

    …………

    却说这扬名山,山高百丈,位于洛阳城外三十里地,其下有一条幽径,深邃不知尽头。

    此山为何名为“扬名”,众说纷纭。有常年流连酒肆茶舍的闲散人,从说书先生那知晓,百年前,曾有圣人徒步登山,立于山巅之上,口中之言便是“扬名”。

    也曾有另一种说法,此山原名“炀命”,隋朝年间,为避讳隋炀帝名讳,才更名为“阳名”。后世圣人或许是觉着此名有诸多歧义,才最后定为“扬名”。

    便是取了一个“立于山巅之上,当扬名立万”的彩头。

    此时黑袍老者将数百军帐安扎在此,可不是因为人年纪大了的信奉那荒诞不羁的“鬼神之说”,或是什么求个彩头,而是此山崎岖峰峦,人迹罕至,那百丈绝壁之下的幽径,还有骇人传说。

    话说多年前有行脚商人路过此地,因舟车疲乏,有恐有匪患劫道,便寻了这么一处幽径栖身。

    可谁知,数十人的车马商队,一夜之间,就这么消失的无影无踪。就连尸骨都没有留下。后来官府也曾派人寻找,当走入幽径,有被淡黄瘴气所迷,更有人吸入瘴气肠穿肚烂,甚为吓人。

    后来越传越玄乎,说这条幽径中有白鳞巨蟒出没,专门吞噬来往行人牲畜,闹的人心惶惶。久而久之,此处便再也无人问津,若是有人问起,洛阳城中百姓也佯装不知。

    官府也下了禁令,但还是有外乡人或是胆大之人要去送死,官府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再往后晚唐乱世,烽烟四起,此处久更不入世人之眼,仅流传于坊间,成为说书人口中的“绝地”所在。

    …………

    却说顾醒等人出门后便向着扬名山方向直奔而去,但他们显然不是去山中访仙,也不是去找那山巅之上黑袍老者的晦气,而是为了顾醒。

    顾醒此时趴伏在贾鸿道背上,就是零陵这种寡淡凉薄的性子,瞧见他那副模样,也是有担忧神色隐现。更别说身旁林匠辛和急匆匆赶来的墨野了。

    四人中,有两人与顾醒又师徒情分,一人则与他渊源颇深,还有一人则是有必须跟着的原因。但这些时日相处之后,若说心境没有半点改变,那却是说不过去的。

    所以,当墨野快步追了上来,瞧见顾醒又陷入那种生死不知状态的时候,果断决定前往事情缘始之

    处,希望能够寻求破解之法。

    众人之中,除了贾鸿道和林匠辛对这扬名山下的幽径有所耳闻,其余人等皆是一概不知。但两人说起此处皆是讳莫如深,许是知道些什么,却不愿道出,怕沾染了晦气。

    倒是提议者墨野神鬼不忌,将此前从幽径将顾醒救回的事情掐头去尾的讲了一遍。众人才从满肚狐疑中如梦初醒。

    彼时墨野一来便要求众人随他前往扬名山幽径,众人虽未有异议,但心中却是七上八下。担心这来路不明的明月楼墨长老,暗地里使什么阴招。

    好在墨野豁达性子,并未计较,反倒将此间原委表明,让其余人等皆安了心。

    众人一路疾行,倒是为遇到任何阻碍,或许是觉着众人无法逃脱城中“天罗地网”,所以并未在城外安置任何伏兵。

    因脚程关系,加之五人目标过大,在墨野授意下分头行动。贾鸿道背着顾醒,与墨野一起,走小道赶往扬名山幽径。

    而林匠辛则跟零陵一道,从官道前行,掩人耳目。此举乃是权宜之计,墨野赶来途中,便猜想后唐国主不会善罢甘休。至于高承英,或许也是留有一手,打着别的主意。

    至于为何要让林匠辛与零陵一道,墨野心中另有盘算,因为这位壹分钱庄的林匠辛,或许是找到葛老的重要线索,至于零陵,他总觉得此人不简单。

    所以便借口支开两人,先让他们碰上一碰。若是没有异样,汇合之后,再继续观察行事。若是出了状况,也不必出手,有人自会收拾。

    墨野心中知晓,那一位明月楼的楼主,不可能对洛阳城中之事一无所知,也不会无动于衷。至于那隐匿在暗处的葛老,说不定也会按奈不住,浮出水面。

    若是能引得两人相争,那这盘“洛阳棋局”,或许就能增添更多变数。毕竟自从收到孤啸山庄的消息后,墨野便开始接下来的布局。

    这是完成最后的任务,有罗休和白琊从中配合,必定万无一失。只是这潭看似平静的死水,不知其下有多少暗流涌动,又有多少凶险。

    此时此刻,城中两处,均有一人手握密章,借着烛光仔细瞧着。只是一人面容阴晴不定,看来已经极力压抑心中激荡,而另一人面带淡笑,云淡风轻。

    那面容阴晴不定之人正是葛老,他地面有一名身着华服的男子,正端着一杯清茶,低眉品尝,对葛老的情绪波动置若罔闻。

    葛老将那密章放在烛火上,看着密章慢慢烧灼殆尽,也没有放开手的意思,直至火苗在那双枯槁中慢慢消失,才轻声叹息,“王海当真如此说?”

    那华服男子放下茶盏,眼神中带着些许笑意,却是答非所问,“这杯茶所泡茶叶,可是那炎雪坪上独有的‘春来俏’?葛老,你藏私啊。”

    葛老并未恼怒,只是有些无奈道:“王爷,就别再拿老朽开玩笑了,如今局势,该如何是好?”

    那华服男子,自然便是后唐唯一的王爷李闫韵,此时他出现在这里,便是收到了白面年轻人王海的密章,才来此与葛老商量对策。

    只是,他并不着急,而是品尝着这比贡品还要珍贵的茶叶泡出的茶水,没有切入正题。

    反而是葛老,已然心乱如麻。

    李闫韵抬手示意葛老稍安勿躁,语调微扬,“葛老可知,后周使者最近有何异动?”话语中夹杂着些许询问,还有几分兴奋之情。

    老一头雾水,不知这问话跟密章所言之事,有何关联。但又不能不回答,只好无奈摇头,表示不知。

    李闫韵眼神中突然迸发出了别样的神采,开怀笑道:“后周使者项迁差人告知了两件事。其一便是,后唐国境之中,有人要与他们里应外合。其二嘛,便是不久前有两名后周细作,被明月楼给扣押了,至今未归。”

    葛老闻听第一件事,心中咯噔一下,心中暗道,“庄主难道已经察觉时机成熟,要‘收网’了吗?那自己此时的处境,不就更加岌岌可危。”

    本来阴晴不定的面容,变得更加愁苦,仿佛一位好赌之徒输光了全部家当,欲哭无泪。当听闻第二件事,葛老愁云惨淡的面容中闪过一丝曙光,明月楼扣押后周细作,值得大做文章。

    李闫韵观察着葛老情绪的变化,他太喜欢看人了,从小就喜欢。只是彼时父王李克用对他这种洞察人心的眼神有些反感,他也就隐忍至今。

    只是能通过人表情的变化,推测别人的心里,实在是太有趣的一件事了。李闫韵又端起茶盏浅尝一口,不觉赞叹,“好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韵味。”

    葛老如梦方醒,渐渐收敛神情,也学着李存勖的模样,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绝品好茶,浅尝即止。

    李存勖见葛老心境平复,这才慢悠悠地说道:“不妨静观其变,坐收渔翁之利。后周使者在我等手中,便是当下最为倚重的一步妙棋。至于国主怎么想,已经不太重要了。”

    葛老心领神会,重重点了点头。

    此时另一边,明月楼二层楼内,纳兰正在擦拭这手中长剑,只是将那密章轻放在桌案上,并无表态。儒士躬身立于门侧,不敢有丝毫僭越,等待着纳兰下一步指示。

    虽然入楼如此多年,但终究还是猜不透这位楼主的心思。

    纳兰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却饶有兴致地问了一句,“高承英当真放他们出城?”

    儒老连忙答道:“禀楼主,千真万确!在下已派人跟随,一有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做得很好,但还有一事,需要儒老费心。”纳兰语调温柔,那俊美面容,在烛火映衬下熠熠生辉。

    儒老闻言普通一声跪倒,俯身贴地道:“愿为楼主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纳兰闻言笑道:“何须如此严重,就是墨野带回来的两位女子,关系重大。近前有一件紧迫的事,需要你去办。不知你可愿意?”

    儒老未起身,依旧伏贴地面,朗声道:“愿意。”这两字出言极重,吹起了地面的灰尘,但儒老却没有半点异样,似乎在等待纳兰的下文。

    “杀掉一人,将人头想办法交予国主李存勖。送还一人,送给王爷李闫韵。”纳兰说的轻描淡写,可在儒老听来,却是钦佩不已。

    儒老口中称是,纳兰起身将儒老扶起,继续说道:“至于个中缘由,你不必知晓,只是此事要快,越快越好。”说完便挥手让儒老离去。

    当儒老走出二层楼时,门外月明星稀。

    却说那高承英领兵出城后,便将北城门严防死守,还调拨麾下赤甲压阵。此举明面上虽是为了防止生变,但用心所为恐怕并没有这么简单。

    因为高承英临行前暗中留下了一句话,若是见扬名山上黑烟起,便令行起兵。看来,北城门的这一记后手,进可攻,退可守。

    这便是破局的开始……

第二百四十五章 求胜不败

    这盘“洛阳棋局”,入局者众,历经数十年,也到了该落子分胜负的时候了。

    只是当初布局之人,已经悄然远去,留下的不过是后来者据势的随机应变,凭添了诸多变数。此时九渊风云变幻莫测,看似风平浪静的后唐庙堂和江湖,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高承英骑着枣红骏马,走的优哉游哉。她并非觉着胜券在握,反而是有些隐忧。

    自己名义上的师父,来自无量城的鸠摩,此时正在洛阳城外三十里地的扬名山等待机会,但此时机会依旧未显露苗头,这才让她陷入局促不安的境地。

    高承英下意识地甩动着手上的马鞭,枣红骏马轻轻喷着鼻息,或是在担心一不小心惹主人不悦,那马鞭便会重重落在马臀上。

    高承英突然一夹马腹,扬鞭重落。枣红骏马一阵吃痛,发出一声嘶鸣后便甩开四蹄开始狂奔起来。高承英身后亲卫也随之而动,看来已是默契非常。

    高承英不知为何,突然下定决心。自担任禁军统领以来,经历多少事后总觉出一个道理,那便是当断不断,其后必乱。不管这盘“棋局”中其他人怎么打算,高府定要先下手为强,抢占先机。

    黑夜中的点点月晖汇聚成河,倾斜而下,照亮了远去的路。高承英已然没了退路,这是她唯一的一次机会,若是失败,便会万劫不复。

    因为,这也是阿耶的期望。这也是救出阿娘唯一的办法。

    她并非毫无感情之人,只是不善于表达和倾诉。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只会在夜深人静时,独自一人卸下防备后,对着虚妄袒露。

    这也许就是身为嫡长的悲哀,想来若是像潜展那样,或许会活得快乐些吧。

    但这一切从即刻起,都将逐渐终结。因为,这座庙堂,到底会属于他们高家,还有高家现在“抛头露面”的所谓家主,也将被他踩在脚下。

    这也是高承英最放心不下的一个人,高云仲。这位无论长相还是谈吐都与阿耶一般无二,但却不是阿耶的人,已经不甘心只做“提线木偶”,他要挣脱束缚,反客为主。

    虽然跟阿耶无数次提过此人不得不防,但阿耶却总是笑笑不说话。人世间哪里会有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不过是有人刻意营造出的幻象罢了。

    但高府真正的家主,需要躲在暗处运筹帷幄,这是一步不得不走的“暗棋”,也是向死而生的希望。若是这次起事失败,那么高家便还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但那高云仲,真会甘心当一个替死鬼吗?

    高承英有些心烦意乱,不觉手上动作加重了几分,胯下枣红骏马又是一声嘶鸣,有些困惑,奔跑的更快了些。当高承英遥遥望向扬名山巅,仿佛瞧见一人迎风而立,意气风发。

    但当她回望已是渐行渐远的都城洛阳,似乎也瞧见一人,在深宫高台之上,凭栏远眺,等待着久违的血雨腥风。

    高承英没来由地生出一丝不安,她努力控制着自己,但却还是不自觉地望向身后那看不透的洛阳。

    …………

    东都洛阳,紫微宫,正英殿外。

    夜风坠月流觞,带不走的只有愁然的过往和如今的满

    目疮痍。

    彼时晋王李克用三子,如今的后唐国主李存勖,身穿明光甲,腰佩斩仪刀,迎风而立。当他目光远眺时,仿佛与人目光交汇一般,闪过一丝复杂情感,却并未再有半点真情流露。

    太监总管王痒立于李存勖十步开外,双手拢袖,躬身候命。

    不久前刚接到线报,后唐周遭郡县地方官吏,满门被屠。那些已被后唐笼络的江湖门派,也惨遭毒手。李存勖知晓这个消息后,并未有太多情绪,只是吩咐王痒将驻军聚拢,以应万全。

    李存勖不愧为将帅良才,虽卸去甲胄多年,但当他再次披上明光甲的时候,亦如当年意气风发。只是当年的人,走的走,散的散,逝的拭,过往总会凭添几分唏嘘。

    既然这盘棋局已经临近终局,那么便孤注一掷,拼个你死我活。

    太监总管王痒前来呈见李存勖时,“顺道”去了两个地方,见了两个人。一个自然是明月楼主纳兰,王痒想知道,他是否也身在局中,该如何行事。

    但纳兰并未有任何异动,楼中精锐也按部就班,并未受任何影响。此举让王痒好生迷惑,但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两人之间说到底是“互利”的关系,利益共享的同时,也是互相利用。

    纳兰站在二层楼上,低头望着别院中踌躇不前的王总管,率先开口解惑,“王总管,大可放心。既然当初做出了选择,就不会在如今再行他事。”

    王总管闻言默默点头,但还是有些不放心。

    纳兰摆手笑道:“王总管,尽管复命,此事明月楼不会插手,当然也只会袖手旁观。”

    王痒听完这句,才长舒一口气,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抱拳行礼后,转身离去。

    王总管走后不久,儒老才从一处阴影中走了出来,正欲发问,便被纳兰开口打断,“稍安勿躁,不过欲擒故纵罢了。”

    “楼主您的意思?王痒定然不会全信?那么国主李存勖那边又当如何?”儒老还是有些不放心。

    纳兰并未直接回答儒老的问题,却反问了一句,“我交办的事情,做的怎么样了?”

    儒老随即躬身道:“都办好了。”

    “我很好奇,李闫韵瞧见那颗人头之时,是怎样一种表情?”纳兰饶有兴致地问道。

    儒老未有任何多余言语,恭敬答道:“并未惊讶,只是差人收下了。”

    纳兰顿时失了兴致,也不想继续纠结这个问题,而是转身往二层楼厢房中走去,撂下一句,“盯着高家府邸,若有异动,随时来报。”

    儒老抱拳领命,殊不知,身后已被冷汗浸湿。

    纳兰其实在问出了一句的时候,已经料到儒老并未听命行事,而是将两名女子一并“完璧归赵”。这无可厚非,若是这局棋明月楼落败,他实在没必要跟着一起送死。

    纳兰回坐桌案前,继续擦拭起了长剑,剑身寒光迸现,熠熠生辉。

    儒老不敢继续逗留,快步向着门外走去,眼神越发阴冷。当他领命前往楼中暗牢时,并未生出异心,但当他将两名女子一明一暗送出明月楼后,便有了盘算。

    很显然

    ,这两名女子,知晓个中内情,同时道出了一个惊天秘密。

    这个秘密容不得儒老不信,当两名女子表明身份后,儒老已是震惊的无以复加。那手中举起的刀,只能缓缓放下,而且是不得不放下。

    儒老不得不为自己的后路打算,这无疑违背了明月楼主纳兰的指令,但却不得不为。因为儒老已经看不透,那么既然如此,断然没有孤注一掷的道理,明哲保身并不为过。

    两名女子并非只是口头承诺,同时也给了儒老一件信物,若是明月楼一夕崩塌,可来王府寻求庇护。儒老从袖中摸出一个古朴物件,乃是一头野兽的指骨,反复摩擦,心意难平。

    …………

    王总管走后,心中稍安,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五皇子寝宫,将得到的消息全数道出。五皇子虽然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但身在帝王家,耳融目染,已然有了决断。

    加之王总管此前有意拉拢,晓以利害,便也开始了慢慢谋划,只是在等一个时机。如今,时机已现,只是不知国主当如何?

    若是事成,自然可以荣登九五,但若是事情败露……

    五皇子面色阴晴不定,太监总管王痒却是成竹在胸。他深知国主李存勖的脾气,自然知道李存勖不会迂回,必然孤掷一注。到那时,等到多方皆是元气大伤,便可一举夺权。

    五皇子安静听着王总管的话语,并未点头,亦未摇头。他心中还有另一番打算,那便是若是事情败露,便将所有事情一股脑推到王总管身上,彻底摸清干系。

    所以,他不能承诺太多,这便是谋断。

    王总管自然不知五皇子心中所想,只道这位皇子便是自己的傀儡,等到大权在握,便能呼风唤雨。

    每一个人,动机都不单纯。

    当王总管出现在李存勖十步开外,将获悉的情报全数禀报,当然隐去了与纳兰和五皇子暗中见面的点滴。李存勖已身穿明光甲,等待着。

    王总管心中忽然咯噔一下,虽有所准备,却还是不免有些失态。好在夜色正浓,李存勖心绪不在他身上,并未露出马脚。

    李存勖依旧远眺洛阳都城,沉寂良久后开口说道:“这大好河山,如何才能千秋万世啊!”

    王痒听出了个中玄机,却是吓得噤若寒蝉。李存勖并未转身,却语调冷冽,“王总管,你说呢?”

    王总管身未动,后背冷汗直流,却依旧强装镇定道:“国主英明神武,定能雄踞河山,千秋万世。”

    李存勖忽然笑了起来,笑的很是张狂,毫无之前的隐忍和遮掩,朗声喝问道:“王痒,那些贼子怎敢乱我河山?”

    王总管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却不敢再多言一句。

    李存勖继续说道:“后唐疆域绵延万里,却还是看不到九幽风光,怒海的波涛汹涌,不知有生之年,能否策马狂奔,将九渊一统啊!”

    李存勖没有继续理会王痒的战战兢兢,只是轻声感慨后叹了口气,也许他也有些无奈吧。作为国主,又太多无可奈何,有宏大抱负,也得先解决眼前麻烦再说。

    所以,这一局棋,只能胜,不能败。

第二百四十六章 明月将坠

    这一盘棋局,多方对弈,都自认为执棋之人,谁又肯甘心沦为一枚棋子呢?只是形势急转直下,本蛰伏不出的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欲搅浑这潭水,从中谋取好处。

    最让人匪夷所思的是,李存勖对孤啸山庄的倾巢而出并未有任何意外,也没有出动任何应对的手段。只是慢慢看着,看着这群久居深山的“饿狼”,慢慢蚕食掉洛阳周边的势力。

    当那位站在扬名山巅的老者接到线报的时候,枯荣上却破天荒的绽放出一抹笑容,着实让人玩味。

    带来消息的是高承英,原来一路慢慢赶路,便是为了等这一手情报,但当她获悉李存勖反应的时候,眼神中闪过一抹怀疑,“难道真准备拱手相让了吗?”

    但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据她对李存勖的了解,此人决计不会善罢甘休。只是现在未动一兵一卒,肯定有翻江倒海的后手,等待着“弄潮儿”们自己送上门来。

    但更让高承英疑惑的是另外一条消息,王爷李闫韵关门谢客,闭门不出,似乎得到了什么天大的宝贝,这位一向行事高调,喜爱奇珍异宝,无心政事的王爷,却干出了“金屋藏娇”的美事,着实让人费解。

    带来消息之人只说瞧见从明月楼驶出一辆马车,还是明月楼儒士亲自驾车,决计不会是寻常事。当马车停靠在王府别院后门外,就只瞧见明月楼儒士提着一个食盒,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

    待出门后,春光满面,喜笑颜开。

    “难道,明月楼和王府联手了?这恐怕不是什么好事。”高承英满肚狐疑,但仅凭当前掌握的线索,根本无从推断事情的始末。

    只是,现在唯一能确定是,明月楼或许已经选择了明哲保身,李存勖现在必然孤立无援。

    但派往高府的探子迟迟未归,让高承英心思更重。但扬名山巅的老者已经等候多时,若是不能再天明前赶到,恐怕会误了战机。

    所以,她一番思量后,快马加鞭。

    当高承英来到老者身侧后,黑袍老者并未有任何动作。听完了高承英带来的消息,依旧无动于衷。但两人身后山腰处的军帐内,却传来持续的躁动,让人毛骨悚然。

    高承英正要开口询问接下来的计划和安排,一名兵卒探子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跪倒在两人身后三十步外,急切的说道:“启禀统领,不知何处来了一波江湖杀手,正兵分五路,向着洛阳城方向疾奔而来,请令示。”

    黑袍老者猛然睁开眼睛,眼中神采奕奕,他望着洛阳方向豪迈说道:“天下大势,就定今朝。”

    高承英不敢言语,她太熟悉师父的脾气,这位出自无量城的江湖人,从入高府被拜为客卿后,便一直深居简出,除了传授她武功,便是跟她讲述自己心中的夙愿。

    那便是有朝一日,无量城的阴骨旗,能在洛阳内宫最高处,迎风飘摇,屹立不倒。

    当然,黑袍老者也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每每说起此事,黑袍老者便状若疯魔,身体中有两种腔调来回切换,好生渗人。高承英一开始不以为意,只觉着好玩,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才彻底明白师父的恐怖之处。

    这事说起来也算是高府的秘辛,高家当代家主,也就是高承英真正的生父,因拒敌身负重伤,只

    能用至亲之人的鲜血续命。

    可那时高承英和高潜展均还年幼,黑袍老者便另辟蹊径,以自身修为作为媒介,强行将高家家主和家主夫人的命脉联系在一起。

    但到最后一刻,家主夫人突然反悔,三人皆遭反噬。

    虽然最后不知用了何种手段力挽狂澜,但家主夫人被困于溶洞不见天日,高家家主亦是形容枯槁,黑袍老者也变得阴阳难辨。

    此事在高承英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每每想起那一夜三人惨状,就心悸莫名。而黑袍老者却更加坚定了心中之事,但却因心湖荡漾无法压抑自己的形态,让高承英不敢再靠近分毫。

    虽说后来两人之间交集越来越少,但高府却与无量城的捆绑越来越深,这确有授意之恩的师父,也开始依仗着高府势力,开始暗中布局。

    这军帐中的“魑魅魍魉”,便是黑袍老者苦心经营这么些年的手笔。

    但这世上若是有人敢言“鬼神之说”,那高承英却是不信的。黑袍老者所炮制的“魑魅魍魉”,也不过是用独门秘药让这群人丧生心智,力大无穷,悍不畏死罢了。

    只是当人丧生了心智,就已经不算人了。

    高承英也从黑袍老者那承袭了这种手段,但却改良出了傀儡之法,算是一种变通,也许也是未能泯灭人性的底线。

    黑袍老者回头望向在猎猎山风中沙沙作响的军帐,没来由地生出几许豪迈。仿佛等到初阳跃空时,便能站在洛阳城头,指点江山。

    高承英心中起伏不定,终究还是问出了一句不该问的话,“师父,若是此行无功而返,又当如何?”

    黑袍老者闻言浑身一颤,停住了身形,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高承英那被山风吹红的面庞,一字一顿地说:“不成功,便成仁!”

    高承英低下高昂的头颅,她从不愿对旁人示弱,哪怕是面对高家家主的时候,也不曾示弱。她的柔软只能给一个人,那便是从小宠爱的妹妹,高潜展。

    但此时,她不得不低下头,形势迫人,她只能如此。她在低下头的刹那,从黑袍老者眼中看到了一抹决绝,这是一位风烛残年老人最后一搏,为了心中的夙愿。

    高承英忽然有点伤感,人活着为了什么呢?太平盛世要活的潇潇洒洒,醉酒当歌,人生几何。那身逢乱世,只能夹缝求生,朝不保夕,为何还有那么多人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权势,终其一生呢?

    此时的高承英不会明白,就连黑袍老者也没有想明白,但人活着,不就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希望吗?

    否则,人生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有人居于静,看山河风月,云卷云舒。有人居于动,跃马定山河,马革裹尸。有人居于庙堂,指点江山,兵戈铁马。有人居于江湖,醉里挑灯看剑,醒时闲庭折花。

    这便是人的心境,是每个人存在的道理和根本。

    高承英被推倒禁军统领之位上时,并未有如此多的念想,但终究世事不由人,反倒逼迫着她向着世道妥协。她不是没有想过,想过阿耶、师父乃至李存勖等人的心境,但终究还是猜不透。

    或许,人心终究如湖,看到的只是表面的涟漪,其下的波涛汹涌和怪石

    嶙峋,都只能自知。

    所以,她还是问了这一句不该问的话,想为这一次势必会玉石俱焚的孤注一掷留下一条不可查的退路,但却被黑袍老者一句话“截杀”。

    “那便战吧”,高承英心念及此,又猛然抬起头,迎上黑袍老者的目光,充满了坚毅和果决。

    黑袍老者收回了视线,吩咐道:“继续盯着那群江湖人的动向,切莫着急动手,说不定还能成为助力。”此言一坠,黑袍老者又开始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声在月落间格外渗人。

    却说顾醒等人分头行动后,并未遇到任何阻拦,五人在扬名山下幽径外汇合后,都有些意外。

    按理说,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城中之人不会置若罔闻,但此时依旧风平浪静,着实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过众人考虑到顾醒此时的情况,也未多想,只是在墨野的指引下,向着幽径深去走去。除了墨野和顾醒,其余三人皆是初到此处,不免有些担忧。

    墨野从怀中掏出几枚丹药,一一分给三人服用,三人这才从那浓郁瘴气中解脱出来。但还是觉着危险异常。

    墨野顺着幽径狭窄小路往里踱步,脚下兽骨嶙峋,一个不注意就会踩到。后面四人也是走的异常小心。

    零陵不知何时落在了最后,环顾四周并未发现异样,但却对墨野带着他们来此的目的,起了疑心。

    此处太适合埋伏袭杀了,若是墨野在此藏有后手,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只是两人同出明月楼,零陵知墨野,墨野却不知零陵,这一明一暗的交错,隐藏着扣人心弦的杀机。

    零陵满怀心事,盯着眼前模糊的四人,看着被贾鸿道背着的顾醒,不自觉地握住了短刀刀柄。

    …………

    墨野来时并不知道孤啸山庄已然倾巢而出,但身处霞雀道的两人却在这当口收到了传信。

    洛阳城,霞雀道。

    一身白衣似雪的白琊,和一身灰袍的罗休,相对而坐,都满面愁容。此时应该出现的一人,迟迟没有出现,但孤啸山庄已经不愿再等,开始了“血祭江湖”。

    白琊抬手将那张传信放在烛火上点燃,轻轻挪到茶盏上,任由燃烧后的灰烬落入茶盏中,在茶绿之上,厚厚堆积出一层“灰幕”。

    罗休没有说话,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只是默默望着白琊手中的传信,看着它烧成灰烬。

    等待灰烬尽数落入茶盏,罗休伸手抓起,仰头一饮而尽。

    白琊没有任何疑问,只是随意扭头望向窗外,喃喃道:“月明将坠……”

    罗休抬手擦了擦嘴角,淡然地补了一句,”何枝可依……”

    吱个一声,门被人推开,一张熟悉的面具出现在两人眼前,那男子还是如旧,没有太多的凡尘俗世的沾染,只是身上莫名多了几道剑痕。

    白琊和罗休相视一笑,皆是轻叹,终于等到了。

    来人正是久未露面的冥尊,他寻了一处椅凳坐下,开口便是惊人一句,“初阳现,动手时。”两人没有犹豫,皆是默默点头,刚才已经做好了准备,看来都在等待着天明的到来。

第二百四十七章 暗寻因果

    或许,对于普通人而言,只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日升月落,但对这盘“洛阳棋局”中的人而言,却是一场向死而生的救赎。

    每一个人,都在等待着,等待着天明的到来。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亦如阔别多年的老友,惺惺相惜。

    冥尊伸手扶了扶面具,三人成掎角之势而坐,却哑然无声。三人似乎都有太多想说的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又该由谁来说。

    冥尊低着头,审视着衣衫上的剑痕,心中没有丝毫波动。当他强行闯入明月楼时,或许早已料到了这个结果。只是在这个节骨眼的贸然行事,却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冥尊与顾醒一别,已有数月有余。这些时日他并未闲着,而是在调查数十年前的那桩“旧事”。

    但似乎所有的线索都汇集到了洛阳城中,又纷纷中断,没有音讯。冥尊之所以要调查这桩旧事,有公事,也有私心。

    孤啸庄主让他护送顾醒一路来到洛阳,并非毫无目的,而是为了试探,这便是明面上的公事。

    其一便是试探冥尊,这不过是明眼人都能瞧出的粗浅伎俩罢了,不值一提。

    再深入一层,便是要试探埋在洛阳的“棋子”是否稳固,冥尊代劳,孤啸庄主放心,顺手敲打,也为布局铺路。

    那么,试探洛阳城中的风起云涌就是顺势而为,洛阳城早已不似表面那般平静,但黑云已欺压至头顶,相信没人能够置身事外。

    而最重要的试探,便是那一场极力隐藏,却希望更多人知道的“血祭江湖”。这是孤啸山庄对后唐的一次公开挑衅,但其中真正的缘由,恐怕只有少数人知道。

    冥尊对此,并非一无所知,却无心过问。

    所以,直到孤啸山庄死士倾巢而出,在洛阳周边郡县大开杀戒的时候,冥尊腾挪出一点精神,去嗅了嗅一丝蛛丝马迹。多年相处,并非看不懂,猜不透,而是并未放在心上。

    只不过,事已至此,冥尊便选择了将计就计,显然已经知晓顾醒在这一盘“棋局”中的重要性。或许他正是整个布局最关键的存在。

    因为当冥尊第一见到顾醒的那一刻开始,脑海中破碎的记忆便开始慢慢拼凑起来,却总是在要记起的时候,突然崩碎,无法还原。那场过往,那么近,也那么远。

    那么,要解开这一切的关键,就在顾醒身上。

    至于私事,就是寻找过往和那桩旧事的真相。但让冥尊奇怪的是,禁军高府、明月楼、壹分钱庄,甚至连高高在上的那一人,都欲夺顾醒,让人有些费解。

    就这样,顾醒在明,冥尊在暗。那一桩桩事,都被冥尊看在眼里,记在了心上。

    或许,是因为顾醒的突然出现,打乱了一些本应继续隐藏的计划,让一些人不得不浮出水面,让一些事,不得不提前为之,才给了冥尊可乘之机。

    当顾醒被葛老带回壹分钱庄,冥尊便伪装成店铺伙计常伴左右,将葛老的盘算,看得一清二楚。这便是顾醒总觉得周围有人盯着他看,却瞧不见人的原因。

    江湖上流传多年的面皮易容术,或许在大多数人眼中早已失传,但在冥尊这却再平常不过。当他从濒死中恢复过来,残存的记忆中便有这出秘术。

    人总会忘记很多事,但若是对自己极其重要的人或事,便不会忘。

    虽然顾醒跟葛老相处时间并不长,但冥尊却瞧出了端倪。

    葛老不知道顾醒身世,便编了一个多年为寻子的凄惨老人的身份作为幌子,将他从数十年前顾府外“捡回来”的林大师,“变

    成了”他失散多年的儿子。

    顾醒虽有狐疑,最终却还是相信了。但殊不知,这位“林匠辛”,也是葛老布下的一步暗棋,乃是最重要的一步棋。

    冥尊本欲暗中提醒,但苦于没有机会,将事情发展开始有了新的变化,便也不再横加干预。为数不多的几次对葛老的敲打,也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其后顾醒被白琊带走,又被白琊和云澜合计送入明月楼,这其中虽有明月楼主的暗中授意,更是葛老的一步险棋。他在赌,赌一个结果。

    冥尊对葛老的印象谈不上好坏,只是从孤啸庄主嘴中得知,此人年轻时乃是宫中之人,后来才因为不可告人的原因隐居在洛阳城中,经营着典当生意。

    孤啸山庄刻意拉拢,也借机扶持,这也是壹分钱庄能在乱世中屹立不倒的原因之一。

    但却因为葛老并非孤啸山庄嫡系,更像是野僧寻老庙栖身,所以才有了后来的变数。葛老一直都有自己的打算,这么些年的蛰伏,并非易事。

    只是让冥尊没想到的是,葛老居然跟禁军高府和后唐王爷李闫韵也有瓜葛,看来个中猫腻,隐藏极深。

    为了敲山震虎,冥尊便出手结果了云澜,此人一直工于心计,野心勃勃。却无什本事,多年来心性一直不定,恐怕会成为计划中的一颗绊脚石。

    所以,出手解决合情合理。

    但这一次出手,却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引出了更多端倪。葛老闻听云澜殒命的消息,如惊弓之鸟一般惊慌失措。虽不知是冥尊所为,却直接住进了王府,依附李闫韵,但事情并非这么简单。

    葛老入了王府躲藏,便一直蛰伏不出,偶有露面也是匆匆高台远眺,又隐匿身形于密室之中。这让冥尊更加确认,葛老做贼心虚。

    但李闫韵的行事风格却越发高调,将接待后者使节的“小事”对外宣扬,不知为何。彼时后周已有进犯后唐之心,此时如此高调行事,定有图谋。

    可偏偏城中数方皆是不为所动,好在李闫韵闹了一阵,又消停了。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顾醒又结识了高家二公子高潜展。这个多年府门不出的“病秧子”,贸贸然出现在壹分钱庄所在的玄虎道,怎么不叫人遐想连篇。

    果不其然,顾醒“上钩”,进入高府数日未出。冥尊等待心急如焚,却瞧见了一位本不该出现在此的人——无量城鸠摩。

    顿时明白其中缘由,但却为时已晚。

    只能日夜蹲守高府门外,等待着顾醒离开。可偏偏这傻小子又阴差阳错的接下明月楼“十二夜”的令牌,成了那劳什子“锦鼠”,不得不入了那明月楼。

    但从入楼时的神情看来,顾醒似乎已经知道了些许“所谓的真相”。

    尔后又被派往龙首郡暗中行事,冥尊不便再跟,只能暗中派了几人沿途护卫,若非生死绝不出手。可奈何,这傻小子居然跟龙首郡郡守成了朋友,还惹出了诸多事端。

    回到洛阳城的当天,城北“半截面摊”又发生了惨案。如此一来,形势更加急迫。但那桩旧事也离真相越来越近。

    当顾醒回到明月楼后,冥尊已经将破碎过往一一拼接,却唯独缺了后唐国主李存勖的那一块。

    冥尊虽有意继续深入,却还是徒劳无功。终于等待顾醒从明月楼中潜出,找到了那处大隐隐于市的观海阁,又多了几分过往的记忆。

    但那两人,分明很熟悉,却始终想不起名字。直到今夜,想要再次潜入明月楼时,跟那位明月楼主,有了一场不分伯仲的捉对厮杀。

    此时冥尊端坐于白琊和罗休对面,当他放下扶住面具的手,轻轻放在桌案上,叩了起来。白琊和罗休皆是一愣,不知冥尊意欲何为。

    冥尊并未有任何言语,只是面具下的嘴角泛起笑意,衣衫上的剑痕似乎也透着一股子过往的气息,这让他对揭开真相又添了几分信心。

    罗休终究还是有些坐不住,站起身说道:“启禀冥尊,您不在的这段日子,孤啸山庄和洛阳城,发生了很多事。我觉得应该……”

    冥尊闻言抬手打断罗休继续往下的言语,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我知道。”

    那轻叩桌案的手,不觉加快了几分,却并非毫无章法,反而显得极有韵律。他记得,这是多年前有一人教给他的。

    这个人的记忆已经非常模糊,但那手法的名字却渐渐清晰,名为“节奏”。

    罗休只得悻悻然闭上嘴,抬手揉了揉有些鼓胀的太阳穴,伸手摘下腰间的酒葫芦,仰头灌了口酒。因为,他等的另一个人,没有来。

    那个人,本该来的。

    若是那个人来了,那么这一切将会变得不一样。说不定那个人和白琊之间,将冰释前嫌。那人也将带来明月楼的动向,也不至于让他们这般被动。

    白琊望着眼前两人,有些百无聊奈,罗休不久前曾说墨野将来此与他碰头,却没想到迟迟未至。

    白琊只能端起桌案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让那苦涩在唇齿间多逗留几分。

    冥尊收回了思绪,随口问道:“山庄那边,何时能到?”

    罗休和白琊相望一眼,后者点了点头,罗休这才神情凝重的说道:“若是按照正常脚程,应该到城外三十里地了,天亮之前,就能入城。”

    “如此说来,便明白了。”冥尊喃喃自语,似乎并未听见罗休的回答。

    白琊还是按奈不住,起身抱拳道:“冥尊,您自来此便心神恍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冥尊藏在面具下的眼眸赫然抬起,透过面具直视白琊的眼睛,似乎想探究她的这一句的用意。罗休见状便要上前打圆场,但却被两人同时抬手打断,只能呆在原地,漠然无语。

    冥尊依旧盯着白琊的眼睛,却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白琊,你可知墨野去了哪里?”

    白琊脸颊绯红,双目中有精光一闪而逝,却还是摇了摇头。

    冥尊似乎并没有生气,只是用平淡的语气接着说道:“我来时北望城门外,隐隐感觉有人用了不知何种秘术,准备动手。”

    “那冥尊的意思是?”罗休闻言急迫地问道。

    冥尊戴着面具的脸上,瞧不出任何表情,却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了这么一句,“你们其中一人,速去北城门外三十里地,若是寻到顾醒和墨野,便将他们带回来。”

    白琊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有些焦躁不安,连忙问道:“难道顾醒和墨野就在那里?”

    冥尊沉默片刻后继续说道:“**不离十。”

    话音未落,罗休已经翻窗而出,消失在夜幕之中。

    冥尊并未抬头,而白琊望着罗休消失的方向,愣愣出神。

    罗休和白琊并不知道冥尊如何得知,但此时此刻,若是因为顾醒误了大局,恐怕他们任何一人也担当不起。至于为何冥尊没有亲自去的意思,白琊倒是猜到了几分。

    冥尊守在这里,或许是为了盯着内宫和明月楼的一举一动,还有那么藏匿在黑暗中,想分一杯羹的“魑魅魍魉”。

第二百四十八章 节外生枝

    但白琊知道,事情恐怕并没有这么简单。

    罗休一走,楼內密室中只剩下他们两人,冥尊并未有继续深谈的意思,反倒是开始自饮自酌起来。

    平常滴酒不沾的冥尊,一反常态开始不断灌酒,白琊几次张嘴欲言,话到嘴巴又咽了回去。冥尊对此恍若未见,让白琊更加忧心忡忡。

    那翻窗而去的罗休,同样如此。

    此时行走在夜幕之中,眼前一切都变得过于寻常。若是换在以往,罗休不会放在心上,但是当下,却不得不防。因为冥尊的言语中,似乎夹杂了一些“私话”。

    且不论冥尊身上的剑痕,虽是未有挑明,但凡有武功底子的人都知道,这绝非寻常打斗,而是生死相搏。

    只是暴露在外并不起眼,冥尊也无意提起,所以当时并未放在心上。但罗休脑海忽然闪过多年前的那一幕,不禁背脊发凉。

    他对冥尊的武道修为知晓颇多,虽未与他一并行事,但从孤啸庄主那也听过了他太多传说。

    记得其中有这么一件事,让罗休至今未忘。

    那是一个大雪连绵的夜,遮天蔽月。孤啸山庄百来号死士前往江淮源埋伏截杀一个江湖门派,扫清障碍。但本该如期返回的他们,却音讯全无。

    孤啸庄主心知有变,却不敢再贸然派人前往。一则是情况不明,若是再派人去,不免还是送死。二则就是这些死士培养不易,若是又折损,恐会动摇孤啸山庄的根基。

    正在踌躇之际,冥尊推门而入,手上提着那江湖门派掌门的头颅。许是连夜赶来,那头颅断口处还滴滴答答淌着血,就连这冰天雪地的天气,都未能将断口冻上。

    孤啸庄主只是盯着冥尊,一言不发。

    冥尊将那头颅往前一扔,留下一句,“碍手的都解决了,以后这些小事,不值得我操心。”

    说完便转身推门而出,消失在雪夜之中。

    后来据探子回报,彼时孤啸山庄死士埋伏截杀,不知为何提前走漏了风声,被那江湖门派反埋伏,死伤惨重。

    就在那江湖门派砍下最后一名死士头颅的时候,一人至风雪中缓缓走来,只说了一句,“你时候到了。”

    一人面对数百人,还能如此大言不惭,让当时已是杀红了眼的江湖门派帮众纷纷讥讽大笑。可笑声还未散去,那来人已经摘去门派掌门的头颅,提在手中。

    据传,当场就 吓死了三个,还有一些腿软昏死在地。剩下的更是面面相觑,连连后退。因为他们根本没有看见此人出手,但掌门的头颅却已被此人抓在了手中。

    那双瞪大的眼睛似乎在诉说着不可置信和心有不甘,断口处还淌着血,滴在雪地里,将积雪消融。

    尔后,孤啸山庄有棘手的事情,便由冥尊一人前往一人归来,从未失手。江湖上逐渐有了冥尊的凶名,“冥界尊者,有死无生。”

    罗休脑海里又开始浮现多年以前,被明月楼截杀的场景。

    那几名明月楼悍手不论,唯有那名白衣男子,给人一种生人勿进,杀人于毫厘之间的压迫感。虽未见其出手,但彼时已有这般威势,如今定是更加难缠。

    如此说来,冥尊定然跟明月楼的那位,动了手,还吃了亏。

    罗休苦笑地摇

    了摇头,伸手摸出腰侧的酒葫芦,仰头灌了口酒。待快走到北城门处时,才发现原本该是城防守卫的地方,站满了赤甲兵士,不知何故。

    这群赤甲兵士井然有序,环顾四周,戒备着黑夜中那些蛰伏的“魑魅魍魉”。

    恰好,罗休正是其中一个。

    但此时已然没有继续拖延下去的时间,罗休心生一计,左右看了看后,没有寻到有用的东西。只能捡起脚下的一根端木,折成三段,往三个方向狠狠掷去。

    随着三处声响骤起,那一众赤甲开始兵分三路前往搜索,罗休小心躲藏,好不容易才挪到了城门一侧。

    但留手赤甲仍有四人,未曾挪动一步。罗休此时心急如焚,万般无奈下只能硬闯。

    不知为何,北城门并未如往常一般紧闭大门,而是留有两任比肩而过的空隙,给了罗休可乘之机。

    就在此时,城中不知何处突然传出一声爆响,四名赤甲兵士急忙转头望去。罗休心中一喜,脚下起劲,直奔北城门而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四人措手不及。那凭空出现的男子,并未有任何动手纠缠的意思,只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向着城门移动,身形如鬼魅一般。

    待罗休奔出北城门,四名赤甲已是望尘莫及。

    待那三队赤甲兵士归来,双方才明白调虎离山之际,但那声爆响,却让他们起了疑心。为首之人低声道:“你们几人守在这里,其余人随我去一探究竟。若是天明未归,尔等以令箭为信,告知统领此间有变。”

    众人点头称是,眼神中都流露出一丝决绝。看来这洛阳城中,已经开始上演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了。

    再说那罗休自北城门而出,听闻一阵骏马嘶鸣声,便寻声而去。果然瞧见一匹栓着缰绳的骏马,正在闲散踱步。罗休心中一喜,立即翻身上马,反手重重拍下,向城外三十里地的扬名山奔去。

    被罗休骑马疾驰而去,一人才匆匆忙忙从草垛中跑出,手上还拽着尚未系好的裤腰带,嘴上骂骂咧咧,“你该挨千刀的,别让老子找到你。”

    那人少年模样,一身劲装,身负一柄漆黑长枪,正是从淮幽府赶来都城洛阳的冷万章。

    却说康君立从青霞镇将几人救下后,便安置在淮幽府内养伤。冷万章因仰慕康君立威名,便以之前口头约定为由,入伍从军。

    过了月余,收到一封急报,上面言之凿凿,“洛阳遇急,速来增援”。

    康君立一番思量,想来此时还不能跟后唐撕破脸皮,便派遣了一队先遣前来一探虚实。而不通和尚和赤心也忧心顾醒的安危,柳轻眉和刘又欠也有自己的思量,便让冷万章随行,“顺便”捎句话。

    怎料一路行来,一路哀鸿遍野,四处已是战火硝烟。

    各地藩镇割据已经开始明目张胆的烧杀抢掠,对他们这一众“不速之客”,更是没有丝毫手下留情。所以,等待快临近都城洛阳,已经去了七七八八。

    先遣兵士快马加鞭往都城赶来,冷万章因内急便在城外寻了一处方便方便,怎料就发了刚才那一幕。

    待他走出树丛,往城门走去的时候,才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原本应该紧闭的大门,开了一条供两人比肩通过的缝隙,城头上的火把熊熊燃烧,却没有城防

    巡逻。更让人奇怪的是,城中悄无声息,连打更人的敲锣声也消失不见。

    来不及去追回马匹,冷万章只能再次猫进树林,静观其变。

    先行一步的兵士此时已被那群赤甲擒下,至于为何没有动手,不得而知。但已切断了冷万章和他们几人之间的联系,让形势更加扑朔迷离。

    却说罗休夺马狂奔,在天色将亮未亮之际赶到了扬名山下,跃下马后疾步走到一处山下小道口,眉头紧锁。

    以他多年的经验,怎会不知此处毒雾瘴气,但冥尊言之凿凿,又让他不得不信。而此时已先行一步深入瘴气之中的数人,走的并不轻松。

    墨野循着之前的记忆,往那时擒下佝偻侏儒的洞穴走去,希望能有所收获。后面几人虽未有表情,但每一个人心中,皆有打算。

    五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幽径,来到那处洞穴,此时洞穴之中空无一人,但却有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经久不散。

    墨野大跨步走了进去,抬手示意其余几人洞外等候。他环视四周,仔细搜索,之前佝偻侏儒留下的器物已全部消失不见。

    但在洞穴最深处,却又一处深潭,在冒着热气,周遭还有众多树猴尸骨,狰狞恐怖。

    墨野微微眯缝起眼睛,正要转身去往外走,忽觉一阵阴风直扑面门,心中一凛,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此处有变。”

    闻听此言,贾鸿道将顾醒放下交给零陵,一个健步冲了进去。此时已经顾不上是否有诈,若是墨野折在里面,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未等贾鸿道赶到,墨野已抽出“断星恒”迎了上去,只听见阴风中夹杂着一声怪叫,向着墨野扑了过来。

    墨野手中“断星恒”顺势往前一勾,那来人咦了一声,身形在半空中凝滞片刻,立马往后倒掠而去。

    此时贾鸿道已来到近前,从怀中摸出火折子,吹燃后便往前丢了出现。只见一名身材矮小,状若树猴的怪物,正在不远处张望两人,看来刚才的一击,便是这畜生搞出来的。

    两人面沉如水,未有言语,反倒是那怪物率先开口,“没想到,没想到,我还能等到这一天,天无绝人之路。”

    墨野心中已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贾鸿道却是一头雾水,不觉开口问道:“老兄,这玩意是什么东西?”

    墨野如临大敌,刚才那一击分明感受到不弱于自己的武道修为,只是这短短时日,之前被打成重伤的佝偻侏儒,为何能恢复如此之快,还能有所精进?

    但从那怪物咬牙切齿的口吻来看,必然是之前那位“旧识”,只是不知,为何成了这半人半猴的模样。

    墨野一番思量,压低声音对贾鸿道说道:“贾兄稍安勿躁,此人乃是修炼邪功的外道,切莫掉以轻心。”

    不知此言为何被那半人半怪物的东西听了去,只见他冷笑着说道:“还不是拜你和那小子所赐?若不是你们,我怎会变成这副模样?”

    墨野心中一沉,暗暗自怨了一句,“当初为何没有结果这妖人?不然也没这些麻烦了!”

    那怪物似乎看透了墨野的心思,讪笑道:“怎么,当初没弄死我心有不甘?没关系,现在你自己送上门来,等结果了你,再去寻那小子,将他抽皮扒筋。”

    那怪物说完,便怪叫一声扑了上来。

第二百四十九章 孰轻孰重

    未等墨野出手,贾鸿道率先向前跨了一步,身后“黑龙”冲天而起,被贾鸿道握在手中。彼时佝偻侏儒,如今人猴难分的怪物双爪如钩,向着贾鸿道面门抓了过来。

    贾鸿道身形微动,示意墨野向后撤去,墨野心中虽有顾虑,但还是往后退了几步,给贾鸿道留出施展空间。当下已容不得一点点耽搁,还需速战速决。

    贾鸿道自然深知这一点,双手握枪举过头顶,后手往前一推,长枪如“蛟龙出海”,迎着佝偻侏儒的攻势迎面而上。

    怎料佝偻侏儒一声怪笑,双腿在空中徐晃一登,整个人瞬间变了方向,向着贾鸿道身后的墨野冲杀过来。

    那速度之快,双爪带着劲风,看来想要将墨野一击毙命。贾鸿道额头微微有冷汗渗出,这诡异身法似曾相识,但这怪物,却不知是否出自那里……

    来不及多想,贾鸿道收回长枪后便是一记“回马枪”,直插佝偻侏儒后心。墨野似乎早有准备,“断星恒”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便要作势割断佝偻侏儒的喉咙。

    佝偻侏儒眼见前后夹击,也不托大,双爪变掌前后一挡,顺势落在两人之间,前后环视,不敢再有丝毫轻敌。

    刚才佝偻侏儒本想声东击西先解决一人,然后专心对付另外一个。怎料跟墨野一道来的人走的是刚猛路线,实在不敢无法硬拼。只能退而求其次,先稳住局势再说。

    此时贾鸿道心中已然有了眉目,不觉脱口而出,“嘿,你可是无量城来人?”

    那佝偻侏儒闻言微微一愣,正要开口,便被墨野趁机一划,在身上留下了一道血槽。那佝偻侏儒不敢托大,只能往后退去,与两人形成掎角之势。

    待觉着安全才缓缓开口,“老兄是怎么瞧出来的?”

    贾鸿道并未收敛攻势,反倒是横枪一抖,“那一招凌空虚步,可是无量城不外传的秘技,我怎么不识?”

    佝偻侏儒闻言朗声怪笑道:“既然认识,还要动手,不怕风大闪了腰?”

    贾鸿道已是面沉如水,眼角隐隐有晶莹闪动,只是在这着墨至深的夜看不分明罢了。墨野觉察有异,扭头看去,贾鸿道浑身微微颤抖,看来另有玄机。

    贾鸿道没有继续言语,大步向前挺枪直冲,待临近佝偻侏儒时又变换身形高高跃起,将“黑龙”重重砸下。佝偻侏儒不敢硬接,只能躲闪开来,刚才所站之处,已有一条枪痕,赫然在目。

    墨野没有加入战局的意思,显然贾鸿道想自己了却此人性命。虽不知这怪物与贾鸿道之间有何过节,亦或是那无量城与贾鸿道有何瓜葛,但有些事,还是一个人做比较好。

    贾鸿道手中“黑龙”忽长忽短,忽左忽右,让佝偻侏儒疲于奔命,却又步步杀机。

    许是有些恼怒,佝偻侏儒暴喝一声将身后那条“尾巴”扯下,往前一抗挡下了贾鸿道的攻势。贾鸿道面无表情地啐了一口唾沫,怒喝道:“妖人,吃我一枪。”

    那佝偻侏儒收敛心神,嘴角居然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似已大局在握。

    此时扬名山巅

    上的那名黑袍老者,心中一动,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往前跨了一步探身往山崖下望去。高承英不知何故,却不敢出声,只能默默注视着黑袍老者诡异的动作。

    老者看了半晌才收回视线,转头对高承英吩咐道:“承英,山崖下有为师的一位故人,他遇到了点麻烦,你且去将他接来。”

    “那此间事?”高承英有些犹豫,却不得不问。

    “不耽误,有他助力,事半功倍,快些去吧。对了,天亮前,务必赶回来。”黑袍老者说完又转过身去,遥望那处目之尽头的都城洛阳。

    高承英抱拳领命,抬手一招,往山下疾奔而去。

    却说那骑马赶来的罗休,矮身循着脚印摸索着前进,越走越觉得事情不对。因为他看到这幽径中的脚印不只一双,有四人之多。

    但大战在即,已不能容许有片刻耽搁。当罗休来到幽径一侧狭道,遥见有三人在不远处瞧着那处溶洞,虽看不太清,但从身形判断,应该是顾醒等人不假。

    因为,此时此刻,还有闲情逸致跑来此处“瞎溜达”的,就只有他们几人了。

    但罗休恐生出变故,便蹑手蹑脚往旁边挪去,那溶洞内正捉对厮杀,溶洞外也有两人看得聚精会神。但罗休虽然已经非常小心翼翼,但还是引起了一人的注意。

    那退到一边的墨野,听见身后传来异响,便扭头查看,瞧见一人鬼鬼祟祟,心道一声“来得好快”,便一个纵身朝着来人冲了过去。

    罗休正猫着腰观察四周,便将一人从天而降,手中握着兵刃要将自己置于死地,只能被迫还击。两人打着打着突然都住了手,只是双方都还是有些不确定。

    罗休扯下腰间悬挂的酒葫芦仰头灌了口酒道:“怎么,老兄你还知道这么个地方?”

    墨野闻言一声苦笑,反问道:“不是也被你找到了吗?对了,来此何事?”

    罗休又仰头灌了口酒,向前走了几步,凑到墨野身边小声道:“冥尊有令,寻到顾小子,速归霞雀道。”

    墨野眉头紧皱,抬手挡下正要上前的林匠辛,转身指了指顾醒,又指了指溶洞,“顾小子急火攻心昏迷不醒,溶洞里还有个半人半猴的怪物,一时间脱不开身。”

    罗休眼神掠过几人,有些无奈地说道:“此人还有闲心开玩笑?”

    就再这个当口,远处传来一阵熙熙攘攘的脚步声,在这黑夜里的幽径显得格外刺耳。

    为首一人身着赤红戎甲,站在远处瞧不真切,但话语中却有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尔等中可有一名无量城的旧人?速速出来相见。”

    罗休和墨野等人面面相觑,溶洞内却传来一声尖厉惊呼,“在此!”

    话音一落,溶洞中打斗声戛然而止,伴随着一声惨叫,贾鸿道手中“黑龙”顺势贯穿了佝偻侏儒的胸膛,后者此时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

    两人本在捉对厮杀,不分伯仲。贾鸿道此时已是七阶上品的武道宗师,却跟着怪物打了个五五开。

    就再一筹莫展之际

    ,怎料洞外接二连三出现变故,当那怪物听到“无量城的旧人”时,微微分神回应,贾鸿道抓住机会便将“黑龙”顺势贯穿了佝偻侏儒的胸膛。

    看来,高手对决,生死就再毫厘之间。

    当贾鸿道扛着黑枪挂着佝偻侏儒尸身走出来的时候,浑身上下破破烂烂,到处都渗着鲜血,惨不忍睹。

    那远处来人见又走出一人,便再次问了一句,“谁是无量城的旧人?”

    贾鸿道冷笑着向前走了几步,手腕一抖黑枪往前一抛,那具佝偻侏儒的尸体便被他跑到了来人脚前。来人低头微微一愣,贾鸿道笑着说道:“你脚下的便是无量城的旧人。”

    说完抖了抖黑枪上的血迹,收枪于后,双手环于胸前,直勾勾地盯着来人。

    高承英瞧着脚边的“怪物”尸体,有些不置可否,抬头望向远处一众人,讥笑道:“尔等莫不是在说笑话?还是想找死!”

    这前面半句说的云淡风轻,可后面半句威胁之意渐浓,一时间空气有些凝重,剑拔弩张之意渐起。

    贾鸿道昂然挺胸,再向前走了几步,朗声喝道:“无量城的狗,是我杀的。若是不服,便来寻仇就是。我贾鸿道恭候。”

    高承英闻言一愣,有些愕然。怎么再此处会碰上贾护院,还是在这种情形下。

    若不是此处有毒瘴遮蔽,又是夜晚,恐怕早就面面相觑了。想到可能会发生的情况,加之心中盘算,高承英抬手示意身后亲卫抬起尸体,便转身离去。

    贾鸿道只道是来人心中害怕,不觉有他。但其身后的墨野和罗休互望一眼,意味深长。

    他们虽不知这无量城,但从贾鸿道的言语中便能听出,积怨颇深。但此时洛阳城中将又大变故,实在不宜久留,便转身奔到顾醒身侧,查看起他的情况。

    本是昏迷不醒的顾小子,不知何时已然悠悠转醒,依着零陵,听着众人言语。待墨野和罗休赶来,才开口说道:“罗休,你怎么来了?”

    “一言难尽,先随我回洛阳城再说吧。”罗休顺势便要去搀扶顾醒。却不料被零陵一把推开。

    罗休有些诧异,望着不知何时将青铜面具戴上的墨野,眼神玩味。顾醒借力站了起来,有些虚弱地问道:“可是洛阳城中出了变故?”

    墨野闭嘴不言,罗休只能继续说道:“此地不宜久留,边走边说吧。”

    零陵虽有些不悦,但还是妥协了。罗休搀扶着顾醒,林匠辛扶着贾鸿道,往幽径外走去。

    一路上罗休言简意赅地将来此寻人的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至于冥尊未曾提起,但墨野却也猜到了七七八八。顾醒嘴上未有言语,频频点头,心中却是起伏不定。

    虽不知将要发生什么,但从出城之前第五疾的“临阵叛逃”来看,想来必然有大事发生。

    或许自己能够趁着这波机会,了结数十年前的那桩旧事,为父母报仇,为家族报仇。只是顾醒不知道的是,等待他的是另一场环环相扣的阴谋,而他的复仇之于这场阴谋, 显得太过微不足道。

第二百五十章 尔虞我诈

    却说高承英率先撤出了幽径,满怀心事。倒不是那无量城的怪物,而是奇怪为何贾鸿道和顾醒来到此处,莫非是察觉到什么异样?

    心中一念及此,再加之刚才探子回报有一波江湖人正在往洛阳城靠近,便再也按奈不住性子,停下脚步转身对一名亲卫说道:“你且去一探那群江湖人,若有异动,令箭为信。”

    亲卫抱拳领命,快步奔向如坠幽冥的夜幕之中。这天明前的黑暗,最是难熬。

    当高承英将那“怪物”尸体放到黑袍老者面前时,老者并没有多少意外或是愤怒,这倒是让高承英有些出乎预料。

    倒不是说黑袍老者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表情变化,但是这般平淡,却让人格外好奇。

    高承英欲言又止,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黑袍老者低头瞧着那具尸体,突然莫名问了一句,“只有这玩意,那条白蟒呢?”

    高承英被问的一头雾水,只能摊手摇头,表示不知。

    黑袍老者并没有过于纠结这个问题,又不咸不淡地问了这“怪物”的死因,还有高承英一路行来的经过。高承英不敢欺瞒,如实回答。

    黑袍老者听完高承英讲述的经过,低头沉吟了片刻说道:“承英,你且在此压阵,老夫去去就来。”

    说完便抓起地上躺在的“怪物”尸体,从悬崖处一跃而下。高承英本想继续说些什么,但瞧见黑袍老者这般举动,连出手阻止已是来不及,只能呆立当场。

    要知道,此处据那幽径有百丈之遥,若是从这悬崖跃下,恐怕凶多吉少。但若是黑袍老者呢?又当如何?

    高承英抬眼望向天际,已有一丝金芒撕破黑幕挤了出来,正在左右张望。高承英见状,大跨步跃至悬崖便,弓步前倾,遥遥一呼,“师父,旭日将升。”

    高承英心知此时若是派人前往幽径,恐怕已经来不及了,只能以此法来试上一试,以免延误时机。

    就在高承英话音在山崖下回荡开来时,一阵劲风冲天而起,黑袍老者自山崖下一跃而上,手中还抓着那“怪物”。

    只是那“怪物”已然不再是一具尸体,双手乱颤,眼珠乱转,煞有其事地打量着四周。

    高承英已被眼前一幕吓得目瞪口呆,黑袍老者将“怪物”扔下,那“怪物”立马跳动一名赤甲亲卫身上,一口咬在那人脖颈处,开始大口吮吸起来。

    那被一口咬住脖颈的赤甲亲卫一开始还拼命挣扎,摇晃身体想要将这“怪物”给弄下去,但那“怪物”却如跗骨之蛆一般,牢牢咬住,不肯松口。

    高承英正欲拔刀,被黑袍老者拦下道:“承英不可。”

    高承英眼见随着自己身经百战的亲自在自己面前被吸成了一具干尸,却无能为力,那握住刀柄的手,不自觉地开始颤抖起来。

    “啪”的一巴掌打在高承英面颊上,顿时那张英气勃发的面容一侧高高耸起。出手的自然是黑袍老者,只听他训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般扭扭捏捏,如何能改天换日?”

    高承英捂住那红肿的面庞,沉默无声。

    黑袍老者缓步走到那“怪物”身边,一把将其拽起,厉声道:“这般没有规矩,跟畜

    生有何区别?”

    那“怪物”被黑袍老者拽下有些不悦,但不知是忌惮老者还是有其他顾虑,也暂时安静下来。

    下一刻,那名倒在地上不住呻吟的赤甲亲卫,突然开始扭动身体,以一种极端诡异的姿势站了起来。只是双目无神,嘴角流淌着鲜血,分明已经死透。

    那“怪物”见到赤甲亲卫站了起来,欢呼雀跃,只是嘴中并无人言,反倒发出树猴的嘶鸣声。

    黑袍老者目透精光,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果然如此。”

    高承英已是惊讶的无以复加,黑袍老者扯了扯嘴角笑道:“无妨,今日之后,洛阳城将尽归我手。”说完又是一阵仰头大笑,看来已是成竹在胸。

    但高承英却并不这么认为,她心中突然燃起一个不太好的想法,“难道师父,另有图谋?”

    黑袍老者并未再看向高承英,而是一把抓起一旁,极力克制嗜血**的“怪物”,大跨步往山下奔去。

    高承英只能顺势跟了上去,此时已是骑虎难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脑海中回想起不久前三人在密室中商谈的一幕,黑袍老者信誓旦旦地跟高府真正家主承诺,待大势一成,必奉高家为主。

    高承英彼时就有些惴惴不安,她太熟悉这位“授业恩师”的脾气了,此人工于心计,当初叛出无量城,如今又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如此“亲密无间”,就连无量城的黑甲铁尸,都能借出如此之多,恐怕事情并非当初商量的那么简单。

    但此时此刻,若是贸然退缩,不仅会让黑袍老者起疑,还将连累高府。想到还在受苦的阿娘,还有那天真无邪的潜展,高承英心中便泛起一阵酸楚。

    先一步来到那连绵成片军帐外的黑袍老者,双手紧握,青筋暴露。他身旁“死而复生”的“怪物”,似乎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开始在那军帐外奔跑起来,嘴中还不时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嚎叫。

    那本来悄无声息的军帐内,突然传出沉闷的声响,似重物坠地声,又似数百壮汉的拥嚷的鼻息声。声响越来越大,每个军帐中都有异动,似在回应“怪物”的刺耳嚎叫。

    黑袍老者慢慢往后退了几步,来到“姗姗来迟”的高承英身侧,遥指那初升骄阳笑道:“今日是个好天气啊!”高承英不知黑袍老者所指,漠然点头,沉默不语。

    那“怪物”突然停住了脚步,双手举过头顶,许是披着一身猴皮的缘故,显得有些滑稽可笑。但下一刻,一声响彻山峦的怒吼从他嘴中迸发而出,连绵军帐中沉默了片刻后,也在瞬间发出同样的怒吼,以示回应。

    黑袍老者打了个响指,笑嘻嘻地往扬名山巅走去,高承英心中满是狐疑,但却不敢违逆师父的令示,快步跟了上去。

    她身后的亲卫连同之前守在军帐外的兵士,似乎也感受到了一种死亡迫近的气息,慌忙弃职拒守,也跟了上去。

    黑袍来者边走边说道:“不急,让它们先打头阵,我们遥遥一观。”

    高承英终于打破了沉默,漠然问道:“可会死很多人?”

    黑袍老者闻言身形微微停滞,从袍袖中摸出一根类似猴尾的物件,煞有其事地瞧了瞧,才意味深长的说道:“承英,我希望你明白,一将功

    成万骨枯并非是一句空话!”

    黑袍老者说的云淡风轻,可在高承英听来,却是如重千钧。

    她也是身经百战,征战沙场的人,见惯了生死,也麻木了心性。但这一次不知为何,偏偏对那洛阳城中的无辜百姓生出了怜悯之心,或许是担忧如今还在城中的家人,才会这么犹豫。

    高承英随即问道:“那高府当如何?”

    黑袍老者表情玩味,却并未道出心声,只是宽慰高承英,让她莫要忧心。

    高承英的心中的江湖,或许还是曾经的江湖,但黑袍老者心中的天下,不再是曾经的天下。

    曾经的他只能在这天下的夹缝中苟延残喘,如今的他振臂一呼,风云变色。曾经的江湖于他而言是失意的,年少成名为为名所累,天之骄子落得个残缺之身,不得不修炼邪术补全。

    最终还是落得个被自家门庭驱逐的惨淡下场,只是向死而生没有消磨他的意志,他反倒走出了一条属于他的大道。

    直到不久前的密室商谈,黑袍老者都没有任何异心,彼时无量城虽要与他重修旧好,但碍于当年的种种,他并未应允,只是不咸不淡的打发了来人。

    但随后,无量城拿出了天大的诚意,并将城主权印交给了黑袍老者,并承诺若是拿下后唐,就将城主之位禅让于他。要知道,这对于黑袍老者而言,乃是天大的馅饼砸在头上。

    黑袍老者起初并不相信,实在想不明白,无量城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沦落到要寻自己这么个弃徒的地步。

    但来人一番前因后果,容不得黑袍老者不信。

    无量城已非昔日光景,年年征战的损耗让这座曾经辉煌的域外江湖风雨飘摇。后周、忆楚数次敲打,让无量城苦不堪言。

    虽然当下迫于形势只能屈服,但无量城自开宗立派起的野心本就不止于此。无量城还有一段不为人所知的秘辛,那便是曾经有一位女子来到无量城,将一个天大的秘密告诉了当时的城主,并让他保守这个秘密。

    待将来有一天能够问鼎天下,才能去挖开天大秘密的真相。

    所以,无量城不再是昔日只求江湖的无量城,庙堂和天下更是向往。但人无千日好,花五百日红,无量城实力在无数次的征伐中损耗殆尽,城中竟然无一人能堪此大任。

    无量城城主又不甘心让那秘密随着自己百年归老埋入黄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曾经的无量城弃徒,如今后唐赫赫凶名的黑袍老者鸠摩身上。

    赌徒从来不问过程,只求结果。孤注一掷下,便是倾巢而出。

    无量城将仅存的家底全部借给了黑袍老者,说是借,其实也是希望能够表达足够的诚意。黑袍老者不再拒绝,全盘接收,才布下如今这么一个局中之局。

    若说那李存勖在下一盘很大的棋,那么棋局中人谁又不是在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呢?

    只是如此纷纷扰扰,都逃不过名利二字。

    如此看来,反倒是顾醒的复仇,显得有些“单纯可笑”,这老掉牙的桥段,势必会淹没在茫茫名利中,连一点渣子都不剩。

    但这就是全部棋局的真意吗?显然并不是。

第二百五十一章 黑甲铁尸

    谁也不能真正看透这一盘棋局真正的用意,李存勖不能、李闫韵不能、王痒不能、葛老不能,孤啸庄主以及这盘棋局中的芸芸众生皆是不能,但唯独纳兰却宛如置身事外,但却分明身在局中。

    此时大战一触即发,黑袍老者下意识地捋了捋鬓角,眯起眼望着那冉冉升起地骄阳,心中满怀激荡。

    扬名山腰连绵成片的军帐开始躁动,伴随着一声声看似毫无章法,却极其有规律的嚎叫,向着山脚下以极快的速度挪动着。

    黑袍老者伫立在山巅之上,遥望山崖下黑压压地一片,突然转身大步向着山下奔去。高承英及一众亲卫不明所以,但也随即跟上。

    黑袍老者袍袖鼓荡,行走如风,丝毫看不出已是一名年过半百的老人。若不是他满脸褶皱,还有那面头的霜白,恐怕会被当做正值鼎盛之年。

    但饶是面容已倦,心志弥坚,想着今日之后便能执掌后唐天下,窥探那大道之秘,心中便激荡难平。

    许久没有这般起伏的心境,自备无量城驱逐起,黑袍老者便开始学着心如止水。这是一种坚忍,也是一种毅然决然的毫不妥协。

    因为在这乱世,若是因心境起伏动摇了本心,恐怕活不长久。

    他能活到现在,便是靠着自己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让无量城重新接纳并许以重诺,一雪前耻。让高府奉为上宾,事事求询,可谓是大权在握。

    既然走到了今天,那便有了足够的底蕴和勇气,要与那天下大势和皇家气运,争上一争。

    当黑袍老者越过山崖下幽径时,无意识地撇了一眼,并未有任何言语。但其身后的高承英却心中忐忑不安,不知在想些什么。

    但最终,还是没有道破真相。

    似乎现在,说什么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倘若这一场多权之战中不能活下来,那就二十年后,再论英雄成败。

    黑袍老者却没有高承英这般心思,他只愿一心,孤注一掷,倾尽全力去夺取那近在眼前的荣华富贵和滔天权势,倘若这一世都不能如愿,那就算有下一世,又有什么意义呢?

    无量城的黑甲铁尸倾巢而出,向着彼时东都,如今后唐都城洛阳浩浩荡荡地进发。所过之处,有如蚁蝗扫荡,寸草不生,树木倾倒,河流断绝。

    黑袍老者之所以选在日出之时动手,是有他自己的打算。这黑甲铁尸与寻常“神怪志异”中的鬼神之物不同,尚有一丝灵智。

    此物名为黑甲铁尸,但却并非真正的尸体,乃是无量城用秘法炼制,所需之物乃是活生生的亲壮之人。

    此种秘法乃是多年前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名女子,来到无量城中逗留,除了留下那天大秘密之外,临行前夜将一物交托给彼时无量城主保管,并嘱托千万不要打开,待游历归来便会取回。

    可多年过去,那女子却再未出现。无量城主虽对那女子心有忌惮也怀有敬意,却架不住私心,觉着这东西与那天大的秘密有甚关联,便私自打开查看。

    当屋良朝助打开那嘱托之物,里面是十管殷红腥臭的血液,装在一个不知材质的容器之中,还有一本并非当世的书简,记载着一些似懂非懂的秘闻。

    无量城主如获至宝,彼时无量城如日中天,便全力破解这血液和书简的秘密,却徒劳无功。

    不知是谁建言还是有人突发奇想,将其中一管血液给一名死囚服下,那死囚饮下血液后便倒地不起,再无半点气

    息。

    众人失望至极,就连那坚信此物必有秘辛的无量城主,都有些心灰意冷。

    但入夜之后,却发生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大事。

    那名饮下腥臭血液的死囚,奇迹般地活了过来,却变得不人不鬼,嗜血成性。起初那些不明就里的同牢死囚还试着与之接触,但随后便被其啃咬致死。

    待过了数个时辰后,也变得如行尸走肉一般。

    无量城陷入一片混乱之中,但彼时无量城主心中早有考量,力排众议将那群已经失去理智的“怪物”擒下,用铁链锁住,寻求控制之法。

    因为在他看来,若是能够得到这种悍不畏死的战力,无量城称霸江湖,指日可待。

    功夫不负有心人,那本书简中却有记载,经过无数人的推演,终于读懂其中含义,让那群“怪物”能够俯首称臣。

    但这终究不是治本之法,无量城不敢托大,也只圈养数十名“怪物”,用以征伐。

    尔后数十年,无量城在连连征伐中逐渐衰落,这桩秘辛也被列为禁令,不得对外人提起。

    可偏偏这世上,总有不世出的天才俊彦,鸠摩便是其中一人。他自小资质过人,文武兼修,长辈对其寄予厚望。

    可奈何,鸠摩偏偏迷上了制毒用毒,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但毕竟出身无量城,制毒用毒并非外门左道,使用得法也能鹤立鸡群,大杀四方。

    但就在鸠摩即将成年的前夕,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无量城只有城主代代相传的秘辛,寻到了那处藏匿“怪物”的禁地。

    往后,他无数次地趁着夜色潜入,天明而出,终于被他琢磨出了其中玄妙。通过一番改良,居然能够驱使那群“怪物”。

    鸠摩的越轨之举犯了众怒,最终在家族力保之下,被逐出无量城。可他留下的一句话和一封信,信中详细记载了如何炼制和驱使“怪物”的方法,并将怪物命名为“黑甲铁尸”。

    黑甲出自无量城的黑甲铁骑,身披重甲,所向披靡。“铁尸”则是点出这“怪物”悍不畏死,宛如尸体行走在世间,却没有寻常凡人的半点气息。

    而那一句话,彼时无量城主却并未公之于众,而是小心贴身收藏起来。

    时至今日,当无量城走投无路之际,现任城主也年事已高,才拿出当年鸠摩留下的那一句话,一并托人送了回来。其实,鸠摩彼时被逐出无量城时,却是心意难平,对无量城怀有极深的怨恨。

    但等到走出无量城,摸出临行前家族长辈交予的一封密信后,便再无怨言。

    原来驱逐是假,保全是真,若是将他留在无量城,事情一旦败露,必然会引来滔天祸事,但若是就此明面上断绝了联系,那么对双方而言,未尝不是一次以退为进的谋划。

    诚然,如现在这般,当下无量城已陷于两难境地,鸠摩借黑甲铁尸倾巢而出,便是着实了无量城孤注一掷。

    那两国势力,也乐见其成。

    若是无量城真趁乱拿下后唐,那便有了公平谈价的条件和筹码,若是不能,再坐收渔人之利,也未尝不可。

    但此时的黑袍老者,已无心顾虑太多,此时城中有人策应,内宫禁军已撤,城外各处自保不足,驰援?更是笑话。如此风雨飘摇的后唐江山社稷,也到了该易主的时候了。

    黑甲铁尸一路势如破竹,摧枯拉朽,偶有几处零星驻防

    守军,也被碾压殆尽,这群常年驻扎在此,已疏于征伐的养尊处优之辈,就连哈欠都没打完便被扭断了脖子,抛到一边,死不瞑目。

    黑甲铁尸大军逐渐逼近,先行一步的顾醒等人听闻身后后大军压境的脚步声响,连忙转头回望。却只见一众身披重甲的魁梧兵士,足有千人之多,往都城洛阳浩浩荡荡奔杀而来。

    为首一人瞧不清样貌,上蹿下跳,好不欢腾。

    众人不敢托大,此时入城处重兵把守,却是入不得,只能寻了一处隐秘之地暂时躲藏了起来,静观其变。

    顾醒此时一头雾水,不知这众奇怪兵士从何而来,扫视了一眼众人,众人也是茫然不知。倒是零陵一副无所谓的神态,似乎并不关心这众兵士意欲何为。

    反倒是林匠辛和贾鸿道,看着有些忧心忡忡。

    顾醒和一旁带着青铜面具的墨野,小心探出半个脑袋,遥遥望去。只瞧见一名侏儒矮子在那众黑甲兵士前吆五喝六,咋咋呼呼。

    两人看着皆是一惊,墨野心中大骇,这“怪物”不是昨夜才被贾鸿道一枪透心的佝偻侏儒吗?为何现在还能这般活蹦乱跳?

    顾醒心中更加骇然,犹记起那次陷入幽径之中,偶遇这佝偻侏儒,将其格杀后,此人假死遁走的场景。只是为何变得这般不人不鬼,却是不得而知。

    但看着佝偻侏儒如今的模样,想必那群树猴铁定遭了殃。

    但此时已不是琢磨这些的时候,两人互望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瞧出了一丝惊诧神色,但随即转为镇定。墨野并未开口,只是对顾醒点了点头,顾醒虽不知这位前辈的真实身份,却有一种熟悉的信任感源自心头。

    顾醒没再有半刻犹豫,望着罗休说道:“冥尊可还有什么交代?”

    听到此言,墨野微微一愣,随即又转为寻常,这看似下意识地举动,被零陵瞧在了眼里。贾鸿道和林匠辛只是望着顾醒,一言不发,似乎在等待着他做出决断。

    罗休思量再三,终究还是将孤啸山庄死士倾巢而出,血祭江湖之事说了一遍,只是对眼前之事一概不知。但听闻此时后唐已乱,多地皆是爆发叛乱,想来此时这众黑甲兵士,必然是乱党夺权而来。

    顾醒等人虽没猜到真相,却也是**不离十。正要合计下一步,突然草丛中有一人蹦了出来,指着罗休的鼻子破口大骂。“我干你娘的眼,你个没长眼的狗东西,敢偷本大爷的马,好大的胆子啊。”

    这人一出场便盛气凌人,将在场几人震在当场,尤其是此时气氛格外紧张,不远处还有黑甲兵士推进而过,实在不适合在此时这般呱躁。

    顾醒见状连忙一把将那人拉下,压低嗓音说道:“英雄见谅,不管有天大的麻烦事,等那群黑甲兵士过去再说,行吗?”

    闻听此处又异动,那侏儒抬手后吹了个刺耳口哨,转头朝此处张望。那突然冒出的人还欲继续谩骂,被顾醒强行压着,动弹不得。

    侏儒眼见此处再无异动,便不再理会,又吹了个刺耳的口哨,继续前进。

    众人此时大气都不敢喘,只能埋着头等待着危险过去。只是那凭空冒出的人虽然被顾醒压着,但却死死盯着罗休,似乎有不共戴天之仇一样。

    罗休本是一头雾水,但细细思量恍然大悟,却并无愧疚,又惹得那人一阵手舞足蹈。

    待那群黑甲兵士走过之后,罗休才开口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第二百五十二章 家国大义

    那人闻言顿时戛然而止,闭嘴不言,与刚才狂躁的状态相比,判若两人。罗休并未恼怒,又再以平淡语气又问了一遍,此时众人目光都聚焦在此人身上,让他有些焦躁难安。

    不料那人是个执拗性子,无论众人如何相问,就是不曾开口吐露半句,气得罗休好几次抬手想要打杀了他,却又碍于眼前的行事,不愿再添是非。

    好在零陵瞧出了端倪,上下打量了此人几眼后,一脸鄙夷地问道:“可是从漠北那蛮夷之地来的兵痞?”

    那人就像条死狗一样,打算绝不开口,但却虚着眼睛偷偷瞄了一圈所有人。别看他这般衣衫褴褛,但那身实打实的戎甲,可不是吃素的。

    就当他瞧到零陵这时,零陵恰逢时宜的挤兑,让那人脸上红一片百一片。

    因为啊,瞧见一个模样俊俏的姑娘,盯着自己说了这么一番话,本就不韵世事的他,难免有些压不住火气。

    零陵见一语立功,又接着不咸不淡补了一句,“瞧着寒酸模样,啧啧啧,一路上可没少受苦吧?不过来的不是时候,如今这后唐……”

    话未说完,便被顾醒出言打断。零陵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吐了吐舌头,不满地瞪了顾醒一眼,眼神中充满的威胁之意。

    不过这两人的“互动”在罗休、墨野等人看来,不过是少年人的打情骂俏,气氛也缓和了许多。

    那人性子虽是执拗,但却是个受不得激的憨憨,先一句话入耳,就有些做立不住,第二句嘛,彻底瓦解了他此时坚如磐石的心性,不情不愿地解释起来。

    只见那人深呼吸一口去,微微起身朝着那众黑甲兵士方向望了望,咽了口口水,才心有余悸地问道:“那众黑甲,是后唐驻军?”

    这次零陵没有抢白,只是翻了个白眼便闭口不言。倒是顾醒瞧着此人没有什么威胁,再者此处他们人多势众,想来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便煞有其事地解释道:“虽不知是何处兵马,但可确定,绝非后唐驻军!”

    那人听出了顾醒话语中的善意,心中打定主意,这才说道:“我姓冷,名万章,师从惠通禅师,现乃是凤翔郡淮幽府驻军,接到康郡守军令,前往此处驰援。”

    闻听不色禅师,墨野和罗休同时一惊,两人互望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瞧出一抹异色。

    而贾鸿道听到凤翔郡淮幽府时,突然站了起来,又被身旁的林匠辛一把拽了下去,拍了拍胸口自言自语道:“莫不是那何泰乎统辖的淮幽府?为何变成了康太守,莫非已有变故?”

    而在场另外两人,却是面面相觑,顾醒和零陵一头雾水。

    两人皆是对洛阳之外的江湖知之甚少,顾醒虽有过一次短暂的任务,但诺大的天下,又怎能是他这只井底之蛙能够洞悉的呢?

    而零陵脑海中对过往只有零星的记忆,此时虽然努力回忆,却还是异常陌生,两人虽不知这话中深意,但却勾起了兴趣,盯着那自称冷万章的人,继续说下去。

    唯有林匠辛,面露愁容,满怀心事,却没有半分情绪,流露于面上。

    罗休和墨野相视后并未开口,反倒是顾醒似乎想到了什么,出言问道:“听闻冷兄弟师从惠通禅师,那不知可否认得不通和尚?”

    顾醒并不知这惠通禅师和不通和尚之间的关系,但两人法号中皆有一“通”字,说不定有些许关联。若真能瞎猫碰上死耗子,那便能彻底解除对眼前人的戒备,少去诸多麻烦。

    冷姓少年闻言愣了愣,一脸狐疑地盯着顾醒看了又看,看的顾醒头皮发麻,心想此人莫不是有

    那“龙阳之好”?

    一旁瞧着热闹的零陵掩面而笑,却并不出言阻止,另外几人也是旁观心态,等着这冷姓少年的下文。

    冷姓少年盯着顾醒瞧了半晌后,才一本正经地点头说道:“不通和尚?可是那珈蓝寺地不通和尚?”

    顾醒闻言大喜,连忙点头称是。

    冷姓少年这才放下心来,打消了顾醒诈口的嫌疑,沉声说道:“认识,正是我师叔。月余前在珈蓝寺山下偶遇师叔和一名红衣姑娘,便结伴同行,一路行至淮幽府,突发变故,他们才没有继续南下。”

    “红衣姑娘?!”这次是顾醒、墨野及罗休三人异口同声地说了出来,三人自觉有些失态,或是摆手,或是淡笑化解尴尬。

    冷姓少年不以为意,却是满脸鄙夷神色,“那红衣姑娘口口声声说她在珈蓝寺下等了我师叔七年,现在就一直纠缠在我师叔左右,寸步不离。不知师叔佛心不稳还是被美色迷了心智,居然与那姑娘,与那姑娘……”

    冷姓少年说到此处,不再继续说下去,只是不住摇头叹气。

    墨野和罗休对视一眼,会心一笑。他们怎会不知,当年不通和尚初到孤啸山庄,便与赤心诸多瓜葛,尔后离开后,有人也是日思夜想,牵肠挂肚。

    虽然庄主一开始是让赤心掌管半更客栈,但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居然让他去珈蓝寺下蹲守,说是为了了却一桩前尘旧事。

    这一去,便是七年。

    顾醒听到此处,也是掩面而笑,三分尴尬,三分怜悯,还有四分感同身受。若是被他那位“便宜师父”给缠上,不死都要掉层皮。

    说道这里,几位知情人心中逐渐明了,皆是默默点头。

    冷姓少年见几人与不通和尚和赤心相熟,便又接着说道:“你们可知,当下凤翔郡,除了淮幽府,其余之地已经沦为乱兵流民之地?”

    众人皆是漠然摇头,表示不知。

    冷姓少年哀叹一口气继续说道:“此处接到郡守令,说是驰援不假,但也希望能够领兵而回,以解凤翔郡此时的燃眉之急。”

    众人这才明白,这一众黑甲兵士,恐怕来此的目的并不简单。

    顾醒连忙追问,“冷兄弟,那你是如何加入淮幽府驻军的?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冷姓少年将月余前发生在青霞镇的种种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过多的情节并未赘述,但里面几个关键人物还是提了一提。

    “危名虎?淬鸦谷?”顾醒面沉似水,自言自语道。

    “可是知晓这淬鸦谷的来历?”冷姓少年连忙追问道。

    顾醒便将他不久前前往龙首郡的遭遇说了一遍,大致就是说路上遭遇截杀,还折了一位同行的伙伴。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沉默不语。

    当冷姓少年又提到刘又欠和柳轻眉时,在场除了贾鸿道和林匠辛以外的几人,面上皆有不同的神色。零陵气定神闲,心中却是泛起了涟漪。

    顾醒、墨野及罗休,跟这位后周使者打过交代,皆是知晓此人不好惹。只是不明白的是,为何这八杆子打不到一起的人,会在这么一处地方聚在一起。

    零陵闻听柳轻眉身受重伤,露出关切神色问道:“可有大碍?”

    冷姓少年本不想回答,但思量一番后还是不情不愿地说道:“虽伤及体魄,但恢复的不错,并无大碍。”

    贾鸿道刚才一直在一旁听着众人的言语,此时突然插嘴问道:“为

    何淮幽府郡守易了主?”

    冷姓少年摇了摇头,只是说待几人重返淮幽府时,已是康君立执掌,据说昨夜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内乱,康君立力挽狂澜,才没有让淮幽府也身陷囹圄。

    贾鸿道不再多言,只是漠然点头。

    就在此时,众人耳畔响起一声声震天怒吼,几人连忙起身望去,临近洛阳城北门外,已是黑压压一片,被那众黑甲兵士密密麻麻地挤满,但他们看似并不着急,没有立刻发起攻城行动。

    但从不远处飘来的一股血腥味,却昭示着这场一触即发大战的前奏。

    顾醒遥遥望去,分明在那众黑甲中有一抹赤甲,在一名身着黑袍之人身边,显得格外突兀。

    顾醒顿时心中一凛,脱口而出,“莫不是禁军高统领高承英?”

    众人这才回忆起昨夜洛阳北城门发生的一切,恍然大悟。看来,高府早有预谋,只是这般硬碰硬的正面冲突,不知是下了多大的血本,才有这样的信心!

    一声鸟鸣划破天际,却并未引起那众黑甲兵士的注意。鸟鸣过后,又一只灰鹞在众人头顶盘旋后,落在了罗休肩上。

    罗休伸手抓住那来的极不凑巧的灰鹞,从灰鹞背上摸出密信,仔细看去,一言不发。

    众人皆是投来问询的目光,罗休朝着墨野望去,后者点了点头,罗休这才轻叹了一口气道:“来得不凑巧啊。”

    未等有人开口询问,罗休便又自顾自地说道:“孤啸山庄死士已在五里之外,约莫半炷香的功夫,就会与这众黑甲兵士碰上。”

    墨野神情冷漠,只是戴着面具瞧不出端倪,但却在罗休言语间写下了几个字,放在灰鹞背上,振臂一抛,希望能够阻止孤啸山庄的死士前来送死。

    虽名为死士,却要死得其所,若是死的不明不白,那便是污了死士之名。

    罗休并未出言阻止,算是默认了墨野“赌上一把”。顾醒许是瞧出了端倪,却是没有说出口,只是看向墨野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又是一声震天巨响,众人再次遥遥望去,只见一名侏儒迅速向前奔去,躲过了数道流矢,在没有任何软梯、绳索的帮助下,开始往城楼上爬去。

    此时城楼上并非空无一人,已被洛阳城驻军刀斧手塞满,还有一名怎么也想不到的人,站在城楼正中,低头俯视着城下黑甲,丝毫不惧。

    冷姓少年见状便想绕过去出声提醒,被众人一把按下,顾醒压低声音厉声说道:“不要命了?!”

    冷姓少年终究没有继续鲁莽行事,但双手按在地上,五指已嵌入泥土,看来是激愤难当。

    顾醒怎会不明白冷姓少年此时心中所想,任谁也看得出,后唐都城洛阳此时岌岌可危,那一众黑甲兵士少说也有千人之众,如此训练有素,还有内应,看来此时必然是有备而来。

    贾鸿道瞧了半晌,黯然说道:“那确是承英。”

    顾醒从他眼神中,分明看出了一丝不可名状的心酸。或许高承英并非他从小看着长大,但贾鸿道在高府担任护院多年,万万没想到,高府会有叛的一天。

    对于他这么一位曾经戍边多年的老兵,这比剜心之痛更甚。

    当昔日主仆之情在家国大义前一夕崩塌,若不是亲眼看见,怎会相信这是事实!可这血淋淋地事实,偏偏就出现在眼前,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

    那站在城头上的男子,身披雪白明光甲,手按腰佩长剑,在骄阳下,俯视脚下众生,王者之气展露无遗……

第二百五十三章 荡剑还恩

    本不该有风的炎炎夏日,突然刮起了大风,肆意拉扯着城头和城下对峙的两方人马。这一人披白甲,一众着黑衣,泾渭分明,一触即发。

    顾醒等人看着那边的局势,一番合计后还是决定不能坐以待毙。便循着小路往城西处挪动,想趁着大战前夕潜入洛阳城中。

    这已是万不得已的办法,若是继续留在此处,迟早会被那众黑甲兵士发现,到时候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会被碾成膏粉。

    罗休并未随着众人离去,而是选择独自一人留下。跟墨野耳语了几句后,便一直藏在那刚才众人停留的隐匿处,等待着孤啸山庄的那一波死士的到来。

    墨野此时并不知道,孤啸山庄死士选在此时来到洛阳的目的,但罗休却知晓来龙去脉,这是孤啸庄主的一步险棋,便是要趁着后唐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去行那“血祭江湖”之事。

    只是罗休不知的是,这其实也不过只是一个幌子,因为这群人本来就是用来送死的,孤啸山庄已经暗中通知后周,相信此时后周的铁骑已经开始侵扰后唐边境了。

    这种“趁你病要你命”的做法,可谓是釜底抽薪。

    后唐江山已是风雨飘摇,各方势力皆想从中坐收渔人之利,一时间各方隐龙入江掀起滔天巨浪,八方风云涌动万里黑云遮天蔽日。

    …………

    大战前夜,紫微宫,正英殿。

    那名无论何时都不那般云淡风轻的君主,此时却陷入深深的愁绪之中。并非为了儿女情长,也不是皇家密室,而是天下大势,将在日出之时,定乾坤。

    他心中愁绪渐起,并非只为天下大势,更多的还是那名曾经存在,如何却无处寻觅的女子。那名曾经那般真实,现在却无论如何都遥不知期的女子。

    恰如一首词中写道:“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这首词他闻所未闻,却惊为天人,不断追问那名女子,是否出自她手,可却至今依旧没有得到回答。女子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不重要。

    因为,这首词并不是写给他的。

    所以他恨,恨那女子喜欢的男子,珍惜的所有人,却还是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给她留了一处位置。

    就算到了今夜,到了这危急关头,他后唐国主李存勖,依旧没有慌乱,而是陷入了许久不曾有过的愁绪之中。

    当听见跌跌撞撞脚步声传来,便知恐怕孤立无援。太监总管王痒来报,未能截杀顾姓小子,更让他心中雪上加霜。

    他安排下这一场天罗地网,却还是让那小子安然逃脱,是否真应了那女子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天意不可违。”

    当年,便是这天意,让他扶摇直上九万里,让他从一域之主,变成这天下正统的君王。可如今,当他伫立在高楼之上,

    鬓角的发丝被西风肆意妄为的调笑时,那曾经的女子,变成了如今的追忆。

    犹记得那年的一个夜晚,那名女子也是这般依靠在高台凭栏之上,念出了惊为天人的一句,此时他感同身受,望不尽的天涯路,怎不叫他肝肠寸断。

    只是多年前女子离开时,似乎早已料到了这一天,便留给他最后一份“礼物”,前提是他不能对顾府赶尽杀绝。

    当年的他意气风发,心怀天下,便没有放在心上,还夸口说过,怎会干这“狡兔死,走狗烹”的卑劣之事。

    女子只是叹气摇头,似乎知晓以后,却有着不能道出的无奈。女子或许还是念着昔日的情分,便将李存勖引到紫微宫密室中,将一件器物交给了他,并留下了一句话,“若是将来有难,可用此物化解。”

    李存勖彼时将信将疑,但还是笑着将那器物收下。据那女子说言,这是她在洛阳城中布下的机关秘术,可解一时之围。

    只是没想到,之后的种种,全部被女子料中,竟是没有一件能逃过她话语中的命数。

    李存勖不是没有想过,当年女子横空出世,助他夺下这万里河山,或许便是天人下凡。但后来随着朝夕相处,发现女子并没有仙人之气,反倒举止异于常人,总是语出惊人,便心生怀疑。

    但女子总是巧妙化解,没有对他后续的一切做出任何干预,而是放手遁入江湖,再也没有音讯。

    当他迁都洛阳时,女子又凭空出现,并告诉她在此等候多年,只为帮他化解多年后的一场劫数。算是一次弥补和偿还。李存勖彼时不解,如今却有些顿悟。

    随着一封封密信如雪花般坠入正英殿,李存勖其实没有太多的忧虑。因为当后唐开始动荡起,便早已做好了心里准备。

    还有如今洛阳城中的各方势力,他也了如指掌。唯独对于当年助他覆灭顾府满门的明月楼主纳兰,他始终看不透。

    这么个男人,在这种危难关头,选择了闭门不出。既不援手,也不落井下石,让他有些意外。

    倒是平日里表现忠心耿耿的那众权臣,一个个开始乱了阵脚,仿佛这后唐社稷,将在今夜过后,一夕崩塌。

    李存勖没有选择坐以待毙,而是先发制人。

    王痒虽是一条养不熟的“看门狗”,但在关键时候,还是能发挥出一定的作用。李存勖心知此人的想法,但此时已然没了斤斤计较的打算,一切都等事情尘埃落定再说。

    从刚才得到的最新情报来看,高府已经公然反叛,曾经就再他卧榻旁驻守的近臣,如今便要与他兵戈相向。

    而他,只能选择坦然面对。

    至于李闫韵和其他势力,李存勖放出了风声,唇亡齿寒想必大家都懂,这些势力或多或少会选择隔岸观火,那么便为他争取了时间。

    当李存勖独自一人走入紫微宫密室中,那出那件器物的时候,本是心静平和的他,还是被惊得张大了嘴巴。

    因为那件器物只是一个盒子,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但他相信那名女子,虽然女子曾经给他带来了无法弥补的创伤,但却是帮着他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不二功臣。

    李存勖最终还是打开了那造型古朴,却似乎有无穷魔力的盒子,盒子中只有一个圆形物件,材质普通,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李存勖此时已是心如死灰,就在要放下盒子的时候,一封密信从盒子中掉出,落在了地上。李存勖连忙捡起来,看着信上的内容,嘴角渐渐泛起了笑意。

    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当李存勖走出紫微宫正英殿,他突然没来由地感慨道:“诚不欺我!”

    当他立于洛阳北城门城头之上,顿时军心大振,如当年他率千军万马,一路攻城略地一般,意气风发。

    那身依旧铮亮的甲胄,穿着还是那般合身,当他俯身城下黑甲兵士之时,心中多了几分底气。

    李存勖遥望高承英,语气淡然道:“为何叛我?”

    高承英沉默无言,反倒是高承英身旁的黑袍老者,厉声喝骂道:“李存勖,你身为一国之君,昏庸无道,致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你认是不认?”

    李存勖只是轻蔑一笑,并未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一介蝼蚁,也敢指摘圣人功过?”

    黑袍老者啐了一口唾沫,狰狞大笑,“好一个圣人功过,你李存勖自誉为李唐正统,可这天下九渊,又何曾将李唐正统放在眼里?今日老夫便将这腐朽一并摸去,好叫日月换青天!”

    李存勖眼神微咪,拔剑出鞘,指着黑袍老者头颅说道:“蜉蝣之光,也敢与日月争辉?不自量力!”

    待长剑虚空劈下,城头上的弓箭手便得令放箭,顿时万箭齐发,向着城下黑甲兵士射去。

    刚才已爬上城头的侏儒瞧见此景,一声怪叫,那众黑甲兵士仿佛得到指令一般,纷纷舞动手中朴刀,挡住射来的箭雨。

    黑袍老者和高承英纹丝不动,箭雨未近身便被挡去,并未有丝毫威胁。却是那爬在城墙上的侏儒觉着有些恼怒,又是一阵怪叫后冲上墙头,跟那群如临大敌的刀斧手战在了一起。

    那侏儒却并不按常理出牌,只是左突右冲,将那群刀斧手击飞,朝着李存勖便扑将过来。看来,就算这“怪物”已经失去了神志,还是知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李存勖见那“怪物”扑将而来,丝毫不惧,只是单手握剑,准备与之拼死一战。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人自空中跃下,挡在李存勖身前,一剑劈向那来势汹汹的侏儒,有如天神下凡。

    李存勖顺势后撤一步,朗声笑道:“若不是生死一刻,你便不会出手?”

    那来人一剑荡退了侏儒,并未转身只是淡然道:“我承你恩情,如今便来还恩,此役之后,两不相欠。”

    来人一身白衣,在日光照耀下,金光流转,宛如天上谪仙人……

第二百五十四章 决一死战

    李存勖扯了扯嘴角,心意难平。刚才那侏儒“怪物”来势汹汹,但并非不可一战。可这人好巧不巧,偏偏此时出现,难保没有别的什么心思。

    那来人收剑入鞘,如疼惜爱怜一位女子,不忍让那日夜擦拭的长剑曝晒在灼热的阳光下。李存勖瞧着那袭白衣,眼神玩味。但却还是朗声道:“纳兰,承情了!”

    来人正是,一直蛰居未出,隔岸观火的纳兰。

    昨日黄昏时,太监总管王痒的不约而至已让他心中有了几番思量,但他仍旧选择了无动于衷,并非不想去淌这趟浑水,而是在等李存勖濒临绝境。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赌李存勖会不会就此消散于人间……

    若真是死于这一场叛乱,那他纳兰便可乘势而起,一举夺权,在挥师北上,一统天下。

    但这一切并非想象中那么简单,俗话说得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李存勖能屹立多年不倒,可不单单凭着那花花肠子,定有保命底牌。

    前几日出楼前往赤龙道,摘下一名“旧友”头颅,虽未深入便折返,其实是有另一番思量。

    因为纳兰站在赤龙道口,嗅到了曾经无比熟悉的味道。那曾经无数次给予他震撼的女子,遗留下的种种,日日夜夜敲击着他已跨入天境的心魄。

    还有他随身携带的那柄配剑,藏着太多的秘密和过往的记忆……

    那一次,是配剑颤鸣提醒,让他不得不止住继续探寻的心思,选择了折返。而这一次,亦是配剑颤鸣,激荡着他的心境,让他不得不出手相助。

    这难道是那位女子冥冥之中的安排?

    还是说,他其实并未离开,一直在某一处俯瞰着这片广袤的大地,一直与他们同在……

    他违背过一次本心,出于私心,彼时的他正在江湖崛起,太需要有庙堂之人的撑腰,加之那女子的嘱托,让他心中本是平静的心湖,泛起阵阵涟漪。

    但他却从未后悔,虽然多年蛰居不出,一来是修身养性,提升境界修为。二来便是避祸,怕那女子一怒之下出手灭杀了他。

    纵然他的修为一日千里,但每每想起那名曾经那般近,如今又飘然身远的女子,便不寒而栗。曾经那般近时,倾其所有却未能博得美人心,但却得临别托付,才坚守至今。

    这名女子在人间这般嬉戏一番后,便抽身远去,留下了太多太多的秘密,让他们终其一生,陷于其中,难以望见万一。

    亦如这一次,长剑颤鸣,联动心湖,居然让他出手相助。他本是不愿,他有着自己的盘算,这一盘棋局,他亦是执子之人。

    但那长剑上传来了不容置疑的令信,让他不得不答应了这一次出手相助。

    李存勖并不知道,纳兰来此之前经历了这么多神鬼莫测的“奇怪经历”。但他们两人数十年的的第一次互相利益,李存勖提携了他这么些年,不指望他感恩戴德,也求别落井下石。

    但,诺大的江湖,真能如此看透吗?

    答案显然是不能。

    他们身居于江湖,立于罡风剑雨中,求个身形不灭,亦是想趁乱世而起,傲世群雄。李存勖居于庙堂,何曾不想染指江湖,但却处处局限,因为那名女子曾经定下了规矩,便要泾渭分明。

    但数十年前的纳兰,明明坏了规矩,但那女子却至今未出手惩治,也让李存勖心存疑惑。

    但这一切终究不过是心湖偶然荡起的涟漪,此时此刻,这位江湖中的翘楚,多年不世出的高人,不也站在自己面前,口中说着“还恩”吗?

    恩情自然是要还的,他李存勖庇护明月楼多年,容得他在卧榻之旁酣睡,便是存了有朝一日会有这么一出的心思,但也希望这一天永远不要来。

    纳兰依旧身着那袭白衣,立于城头之上,傲然而立,与李存勖那身明光甲交相辉映,后唐江湖庙堂的翘楚此时此刻齐聚于此,虽是目的不同,但却逃不开那曾经的一场宿命……

    正如佛家禅语言道:“因来缘果,因乃前人种下,缘乃后人尝果,如此往复,生生不息。”

    没有人能够躲得开,逃得掉,这早已注定的宿命。亦如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也是如此。

    只是曾经的江湖和庙堂,他们还能左右,但如今的江湖和庙堂,似乎已成为别人眼中的一盘棋局,而他们却仍旧不自知。

    城下的黑袍老者仰头瞧着那一身白衣的不速之客,双眸因刺眼的骄阳不得不微微眯起,嘴唇微动他说道:“来人可是明月楼主纳兰?”

    那袭白衣目光炯炯,并未开口回答,但那洒下的金辉却将他包裹地如一尊金甲武神,不怒自威。

    黑袍老者身旁的高承英,曾经的内宫禁军统领,此时心中更加忐忑,她本就觉得这一场冲杀胜算不多,如今明月楼横插一脚,恐怕更是凶险异常。

    黑袍老者见来人并未答话,恍然想起数月前的那一场水下厮杀,还有此人成龙飞升的场景,不觉心中一寒。之前分明得到确切的消息,此人决计不会插手此事,为何在这关键时刻,却偏偏出现在此?

    黑袍老者眼神阴郁,双手拢袖沉默不语。

    但那名被一剑荡下城头的侏儒此时却显得越发焦躁不安,两只如绿豆般大小的眼珠滴溜溜地乱转,虽口不能言,但手上动作比划不停,似在挑衅。

    李存勖歪头望着纳兰,他说道:“既然来了,那便活动活动筋骨,我承了情,但这份恩,可不是那么容易还的!”

    纳兰明知李存勖故意激将却只是淡然一笑,那抹笑意格外温柔,恰如他每一次要拔剑杀人的时候的笑意。李存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纳兰轻启双唇温柔说道:“回禀国主,定当全力而为。”

    这一句看似恭敬有加,却是断了两人多年的情分,显得格外生分。但在其余兵士听来,却是江湖向庙堂低头的铁证。

    曾经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纵然你纳兰如今如日中天,但依旧要臣服于庙堂之下,仰人鼻息。

    这群兵士心中没来由生出一种优越感,随着而来的是一种豪迈,既然江湖始终困于江湖,庙堂始终压过江湖,他们便有足够的信心,荡平这一场无妄之灾。

    未等李存勖发号施令,纳兰已纵身跃下城头,亦如刚才从天而降,冲入那群黑甲兵士之中。

    但令人始料未及的一幕骤然发生,刚才被纳兰一剑荡下城头的侏儒,突然身形暴涨。

    随着咔咔作响的骨骼交错声,侏儒从一个不足三尺的短小粗

    鄙“怪物”,变成了一个身形九尺,双臂垂膝,面露狰狞之相的恐怖怪物。

    若是这一幕被顾醒瞧见,或许将唤醒前世的某种记忆,并惊呼出声,这不是那“生化危机”中的爬行者吗?

    但顾醒此时并不在此,黑袍老者眼神中露出一抹厉色,既然箭在弦上,便不得不发。

    这不过是这场血腥屠戮的开始……

    高承英已是惊的目瞪口呆,这超过她认知的种种,让她本就波澜起伏的心湖更加惊涛骇浪。她已经控制不住地惊呼出声,却被黑袍老者一把捂住了嘴,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下一刻,跃下城头的纳兰便和那怪物战在了一起,没有丝毫犹豫。

    黑袍老者鬼魅一笑,小声说道:“承英,这天下,这世间,有太多你不能理解的事,无需惊讶,只需默默看着便可。”

    高承英终于明白,为何黑袍老者会如此成竹在胸,又为何高家真正家主会同意将锁在溶洞中的人交给无量城,因为不仅是这群黑甲铁尸,还有这侏儒怪物,都跟无量城脱不开关系。

    在场之人,除了黑袍老者和纳兰,没有一人不惊诧于眼前所见。黑袍老者乃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定然气定神闲。

    昨夜自山崖跃下,借助独门工具泄力而下,便是为了寻找这侏儒怪物留下的血池。

    无量城中人,并非人人都知晓秘法,但这名侏儒,却偏偏天赋异禀,得了无量城中长老真传。只是后来脚踏江湖,惹了诸多是非,才一路逃至此处。

    黑袍老者其后得知这消息,虽未亲自前往,但却暗中建立了联系,还告知一些晦涩功法精要,让侏儒怪物修为一日千里。

    若不是被顾醒破去双魂同身,吸食了血蟒精血,侏儒怪物也不必退而求其次,选择灵智尚可,却没有那般凶性的树猴。

    好在这群树猴极易捕杀,让侏儒怪物得以苟延残喘,也恰好在昨夜给了黑袍老者可乘之机。

    若不是侏儒怪物用了无量城秘术续命,黑袍老者也不能将其炮制成有灵智的铁尸,用在今日。

    黑袍老者想到这里,便觉着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天意使然,大局将定。当他定睛望去,便瞧见纳兰跟他精心炮制的侏儒怪物打的有来有回,双方都没有占到半点便宜。

    而那众黑甲铁尸似乎开了灵智一般,自动将两人围在中间,没有继续攻城动手的意思。

    黑袍老者再次仰头望去,不料一枚羽箭破空而至。却是那惊诧之余心绪未平的李存勖,弯弓射来,要将他射杀当场。

    黑袍老者伸手握住那激射而来的羽箭,箭尖离他眉心只有分毫,但他丝毫不慌,轻轻这段羽箭掷于地面,轻蔑一笑道:“好一位一国圣人,竟然干出这等鸡鸣狗盗的勾当,那就别怪老夫辣手无情了!”

    李存勖心绪微微平复,厉声喝道:“你这妖人,也配在此言语!”

    声起,箭衔于弦。声落,箭破空而至。

    那本看似毫无动作,只是将纳兰与那侏儒怪物围在中间的黑甲铁尸突然同时仰天怒吼,在黑袍老者蠕动嘴唇发出的细微声响下,朝着城墙冲杀而去。

    那城头上的兵士列阵开来,井然有序,心中虽是激荡难平,却并未慌乱,要与这群死气沉沉的黑甲兵士,决一死战。

第二百五十五章 内外皆忧

    那群黑甲兵士并非毫无头脑的死物傀儡,而是在黑袍老者抑扬顿挫的语调中,变换阵势,躲避着瓢泼箭雨。待兵临城下,全部贴住城墙,仰头望着城墙之上。

    李存勖见状恨得咬牙切齿,却没有表露分毫。只是左手握拳往上一举,弓箭手纷纷后撤,刀斧手齐刷刷地往前一步,立于城墙之上。

    每一位刀斧手之间还有一名背着竹篓的汉子,**上身,汗流浃背。

    李存勖左手见众人就位,左手便随即落下。立于城墙之上的刀斧手纹丝不动,那众刀斧手之间背竹篓的汉子,纷纷将竹篓取下,拿出其中的泥封坛子,等候着下一步指示。

    这一次李存勖没有再亲自指挥,而是一名腰佩双刀,身着漆黑明光甲的军士,暴喝了一声,“起”!

    那一众汉子便纷纷戳破泥封,倾斜坛子于城墙之上,眼中满是决绝。

    那军士又是一声,“落”!

    那众汉子将坛子中的东西顺着城墙墙壁倒下,一股浓郁的油香开始荡漾开来,但每一个人脸上都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似乎在等待在最后一步的指示。

    城下的黑袍老者眼见于此,不觉心中微颤,嘴唇蠕动的更加频繁,似乎要让那众黑甲铁尸避开。

    下一刻,那群黑甲铁尸纷纷离开城墙,往后连退三步,却未抬头,只是亦然伫立,也在等待下一步指示。

    就在这个当口,随着轰然一声巨响,那侏儒怪物被纳兰当胸一脚,踹出老远,颓然倒地,奄奄一息。

    黑袍老者不得不侧目望去,当他回头望向纳兰时,眼神中满是阴毒恨意。

    纳兰并未看向那具侏儒怪物,而是回望黑袍老者,突然开口笑道:“你可是那无量城的鸠摩?”

    黑袍老者陡然间被这位“白衣剑仙”识破了身份,却是沉默不语。纳兰并未恼怒,只是又接着问了一句,“为何还敢来此送死?”

    这一句说的波澜不惊,跟闲话家常没有半分区别,但在黑袍老者听来,却是那样尖酸刺耳,充满了鄙夷。

    黑袍老者终于开口,用一种近乎沙哑地嗓音说道:“纳兰,那一日你灭我殷红,留下骷髅,便该想到有这么一天。只是老夫本想收拾了这档子事再与你计较,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纳兰温柔一笑,“送上门来, 又当如何?在我眼中,你们不过只是蝼蚁罢了。”

    黑袍老者闻言不怒反笑,“好大的口气,你当你真是天上仙人,随意指点人间是非?老夫活到这把岁月,从来不信鬼神之说,只信自己的双手,今日便要你死在这里。”

    随着黑袍老者的一声怪喝,那原本倒地奄奄一息的侏儒怪物又骤然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想纳兰,要将他一击必杀。

    黑袍老者顺势往后掠去,离开中心战场免受波及,又遥望那众黑甲兵士,嘴中继续蠕动发出晦涩的音符。

    这侏儒怪物突然死而复生确实让纳兰始料未及,本想着斩杀了这怪物,便将黑袍老者生擒,那么这黑甲兵士之围便能迎刃而解,怎料这怪物居然生命力如此顽强,在黑袍老者的声控下,宛如新生。

    纳兰脑海中恍然间记起,曾经那名女子对他说的故事,这世间有种生物不死不灭,乃是用活人作为容器,辅之以秘法,成为了所谓不在五行的怪物。

    彼时纳兰只是笑笑不说话,但那女子言之凿凿,眼神中有一抹难以捕捉的感伤,却让纳兰记忆犹新。

    但时过多年,如今细细想来,女子的话并无虚言,每一句话都意有所指,却并未道破玄机,都需要他们自行参悟。若这怪物真是女子所言之物,那这黑袍老者莫非也……

    纳兰拔剑出鞘,寒光一闪斩在怪物身上,传来金戈交错之声。

    黑袍老者扯了扯嘴角

    笑道:“这炼尸铜皮铁骨,寻常刀剑怎能伤其分毫?”

    纳兰借力后撤,望着那发了疯一样冲向自己的怪物,他轻巧挡开怪物攻势,突然莫名问了一句,“鸠摩,你可识得林诺华?”

    黑袍老者闻言愣在当场,这个名字在脑海中封存多年,无人提及,如今却被此人道出,不知意欲何为。

    黑袍老者回神叹息后,并未言语,只是嘴唇蠕动的速度更加快速,不再看向纳兰,却是遥望黑甲铁尸,看来要准备倾力一击。

    在一旁伺机而动的高承英和一众赤甲亲卫,心中已经无数次地被震撼到无以复加,却难以出手相助。他们毕竟**凡胎,怎能跟这群怪物比肩?

    那众黑甲铁尸突然聚在了一起,看似要往城墙冲去。

    那城墙之上指挥的军士,终于一声令下,“燃”!

    那一众待命汉子,纷纷接过身后递来的火把,靠在城墙之上。本就是炎热天气,加之热油滚滚遇火则燃,整面城墙瞬间被大火笼罩,阻断了黑甲兵士的攻势之路。

    可那黑袍老者却是嘴角微翘,眼神中多了几分轻蔑笑意,朗声喝道:“承英,待黑甲铁尸冲破城门,你便率众突围!”

    高承英抱拳领命,终于!到了破门的一刻,她心中虽有顾虑,但事已至此,便由不得再犹豫不决了。

    城墙之上的众人的面庞被大火炙烤,皆有豆大汗珠渗出,却无一人退却。

    李存勖此时已然悄声下了城头,来此鼓舞士气,也为孤注一掷,既然达成了效果,便没有继续逗留的必要。

    反倒是城中的蝇营狗苟,需要他拾到拾到。

    此时的北城墙燃起熊熊烈火,灼烧着城墙上的众人,也灼烧着黑袍老者的心。似乎意识到继续拖下去会让如今的局势更加骑虎难下,便振臂一呼,向城门指去。

    下一刻,那众黑甲铁尸便如潮水般向着北城门涌去,宛如一条出水“黑龙”,再宣泄着滔天怒意。

    城墙上的众人心中惊骇,被那号令军士抬臂一喝,镇定下来。开始往城门上方距离,要使用非常手段。

    李存勖下了城头信步于街巷之间,他已有许久没有走出过那堵高墙,迈出那座深宫了。

    但当他临行前,他在密室之中还是毫不犹豫地按下了那盒子里的物件,虽然不知何时才能起效,但却无形中给他凭添了几分底气。

    当李存勖路过王爷李闫韵府衙,门可罗雀。街道之上亦无一人。

    许是昨夜听闻有兵乱,纷纷逃命去了,只是这些坊市商铺之人走的匆忙,竟是许多物件都顾不上,就这么散在路边,无人问津。

    李存勖抓起一把蜜饯,饶有兴致地放在嘴里咀嚼起来,望着北城门外黑烟滚滚,与此处寂静判若两人。

    等了良久,李闫韵府邸也未开门,李存勖只好摇头叹气,悻悻然离去。只是他走的格外缓慢,仿佛千斤铁链压身,要用尽全部的力气才能挪动一步。

    待李存勖走远,王爷府中突然爆发出一声惨嚎,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原来李存勖早已在这几处地方埋伏好了杀手,刚才不过逢场作戏罢了。

    刚才一幕,李存勖遥望王爷李闫韵府中,李闫韵身处内院高台,与之遥遥相望,相对无言。

    他不是没有瞧见北城门外的黑烟,但却依旧压抑着自己呼之欲出的兴奋和激动,表现地格外镇定。因为昨夜国主曾差人送来告碟,碟上写着一句,”今日不宜出门。”

    李闫韵表面上接下承恩,心中却是满腹狐疑。或许皇兄已经猜到了七八,只是最后念着最后一二的旧情。

    但李闫韵想错了,国主李存勖并没有这般想,本是想了却城门之事,再回身找他们算账,但城门之事一时半会完不了,便先行一步,

    来扫清后顾之忧。

    若是让这等狼子野心之人乘势而起,还不扰人清梦?

    但李闫韵能在李存勖眼皮子底下苟活如此多年,怎会没有后手?那入院的暗手,早已被他悉数铲除,只是事先问明了情况,故意做做样子。

    李存勖或许并不知道,或许已经知道,但这些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他并未走向皇宫,而是径直朝着赤龙道走去,向着那一处曾经无比熟悉,现在却不愿记起的府邸走去。

    只听他摇头叹气道:“诺华,你说的对,人间多是非……”

    却说顾醒一行人自洛阳城南门入城,却未见一人。似乎所有百姓在昨夜便已仓皇出逃,以至于遍地都是昨夜逃离的痕迹,一片狼藉。

    众人瞧见眼前景象,沉默无言,却是贾鸿道率先开口说道:“顾小子,老夫先行一趟,你说个地方,到时再汇合。”

    顾醒没有发问,只是漠然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随即转身对罗休说道:“罗休,你且去一趟霞雀道,告知白琊和冥尊洛阳已乱,然后引他们来观海阁找我。”

    罗休漠然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顾醒又对林匠辛说道:“林大师,你且去一趟壹分钱庄,若是瞧见葛老,也让他来观海阁与我汇合。”

    林匠辛眼神中有一抹复杂神色,但随即消散于无形,也轻轻“恩”了一声,快步向着壹分钱庄方向奔去。

    顾醒这才转头望向余下两人,惨然笑道:“纵然高府已叛,但我仍是放下不下一人,我要随贾师前往高府,若是愿通往,感激不尽,若是不愿,那请自便。”

    零陵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我就不去瞧你们卿卿我我了,先行一步,观海阁见。”说完没等顾醒多言,便跃上墙头,翻墙而去。

    剩下墨野,没有继续言语,只是漠然点头。顾醒心中一喜,也点了点头,三人便向着高府奔去。

    此时的高府正堂中,站着两名身形样貌一般无二的中年人,只是一人面露忧虑神色,另一人则端着一只茶盏,气定神闲。

    那面露忧虑神色的正是以高家家主示人的高云仲,而另一人,则是正是高家真正的家主,高云伯,也是高承英和高潜展的生父。

    他终于赶在大战来临之际出关,听完高云仲的一番说辞后,却并未有所表示,而是端起一只茶盏,细细品起茶来。

    高云仲此时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因为按照他们之前商量的,已经误了时辰。

    高云伯却不以为意,反倒宽慰高云仲,让他稍安勿躁,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虽说并未按照计划进行,但还有诸多后手,尚在掌控之中。

    但高云仲已经有些歇斯底里,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高云伯将手中茶盏缓缓放下,轻轻拍了拍双手后,猛然出手,直插高云仲胸口,他笑着说道:“云仲,辛苦了。以后的事,就由我来吧。”

    说完便将手往外一拉,一颗还冒着热气的心脏被他抓在手中。高云伯朗声大笑,看着一脸不可置信的高云仲,突然换了副面孔,恶狠狠地说道:“云仲,当初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别妄想替代我,你终究不过是个赝品罢了。”

    说完单手一合,将那颗脆弱不堪的心脏瞬间捏碎。

    高云仲眼神望着被高云伯捏碎的心脏,眼神中光彩逐渐黯淡,最终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高云伯甩了甩手上沾染的鲜血,笑着对门外说道:“尔等看好了,我才是高家家主,明白吗?”

    本是空无一人的门外突然出现十二人,齐刷刷跪地见礼,朗声道:“唯高家家主马首是瞻。”

    高云伯朗声大笑,笑声中夹杂着一丝兴奋,因为今天是他出关的好日子,也是他改变命运的好日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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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跃马定乾坤。医能逝者骨生肌,毒能尽灭天下敌。纵世间千难万险,我亦无惧。这一世,我要搅动风云震九渊;这一世,我要执指之手永不弃;这一世,我要名垂青史万人颂;这一世,在这乱唐,我要篆刻只属于我自己的历史乱唐诡医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唐诡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唐诡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