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万家灯火
墨野仍旧没有找出玄机,倒是青衫少年在此时开口提议道:“不如我们荡过去,如何?”
高承英来到青衫少年身侧,居高临下看下那处平台,看来此处是唯一的出路,若无桥可通,悬绳荡过去不失为眼下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但随即两人陷入两难,此时此地,哪里来这么长的绳索可用呢?三人皆未随身携带长绳,虽说想到了好办法,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就在两人一筹莫展之际,墨野突然将离他最近的一根圆柱往前推去,待两根圆柱撞到一起后,伴随着机簧声,一截栈桥赫然出现在三人面前。
这一无心之举竟是破解之道,连墨野也是吃惊不小。
未等其余两人开口,墨野便悉数将这十二根圆柱并在一起,刚才顾醒走过的栈桥便又重新出现在三人面前。来不及多想,青衫少年率先跃上栈桥,向着前方飞奔而去。
高承英紧随其后,墨野也随即跟上。可当墨野踏上时,栈桥突然开始剧烈抖动起来。原来墨野不过是碰运气寻找到的出路,并未按照地支**排布。所以纵然出现了栈桥,却是摇摇欲坠。
墨野心中一凛,随即急切吼道:“加快速度,否则都要葬身于此。”
前方两人立即蓄力提速,墨野也运足内劲,往前奔去。待他踩在最后一块栈桥桥板上高高跃起时,脚下栈桥已然轰然倒塌,墨野空中左右脚借力一纵,堪堪落在平台上,险些丢了性命。
其余两人瞧见这般凶险,皆是心有余悸。
再回头看向那黝黑空洞,更觉诡异莫测。若说这机关将三人一路逼到此地,或是说只能到此,那这空洞中会不会有其他杀招呢?
墨野不敢多想,高承英不愿多想,青衫少年却是干脆不想。三人耳畔传来阵阵轰鸣声,原是栈桥垮塌后倒在圆台也向着三人这边倒了过来。
虽不知为何如此,但若是那圆台砸到,恐怕就来不及思考下一步了。这每一步都像是赶鸭子上架,没有留给三人任何喘息之机。
墨野连忙爬起往那空洞奔去,同时嘴中呼喊,“快些钻进去,保命要紧。”
青衫少年和高承英哪敢怠慢,立刻钻入空洞中消失不见。墨野奔至空洞前,并未立即钻入,反倒是转身回望,不知是想起了什么。
待那圆台砸到平台时,墨野才双臂抓住空洞上端一跃而入,彻底与此间告别。当他入内后便觉着一阵天旋地转,随即便昏死过去。
却说不久前折返的第五疾和郁天风两人,此时并未进入石室中,而是并肩望着石柱,若有所思。
伴随着一阵轰隆声响起,在刚入夜的洛阳城中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骚动。本已归家的百姓此时纷纷窜到大街上,四处张望,叽叽喳喳。
巡夜的禁军城防闻声而至,一部分安抚百姓避免他们陷入恐慌,另一部分则赶至赤龙道,却好巧不巧被高承英的禁军亲卫给挡在了道外。
那轰隆巨响来得快,去得也快,不消片刻功夫便已然归于沉寂。奈何这两拨人马各不相让,眼看就要兵戈相见。
就在此时,有三人从赤龙道深处缓缓走来,身后还跟着之前留手在外院的禁军城防兵士,为首一人正是高承英。
刚才墨野等三人跃入空洞隧道触发机关,第五疾和郁天风便顺势而为,将此间一切给彻底隐去。随着第五疾暗中改变空洞隧道的机关走向,将这三人全数传送到了刚入别院的飞阁处。
三人被摔的七荤八素,哪里还有心思琢磨这通道是否另有玄机。伴随着轰隆巨响,三人便以为那石柱已然倒塌。殊不知,那轰隆声响亦是第五疾暗中使的手段。
其实第五疾也不知这声响从何而来,只不过此间主人曾经告知,教他用来掩人耳目。
果不其然,三人从飞阁跃出后便回到了外院,带领着剩下的一众禁军城防残兵走出了此处。只是墨野临别是仍旧有些心有不甘,因为他所紧追不放之人,现在却如人间蒸发了一样。
同样的问题也萦绕在高承英与青衫少年心中,只是他们二人对这一切原本充满的好奇,被此时轰隆声给震地烟消云散。这如在耳边响起炸雷的通天彻地的巨响,恐怕不是寻常手段做得出来。
既然如此,再走一步恐怕已是不能,此时已耽搁了一天一夜,不如折返从长计议。
如是想的两人,和满腹怀疑的墨野,便只能悻悻然作罢,往赤龙道主街走去。墨野的双眸紧紧锁住别院外已沾染太多凡尘因果的牌匾上,“人间是非”四个大字深深烙印在他眼中,心上。
三人离去,危机解除,这自昨夜起蔓延至今的追逐战终于告一段落。
人,确实没有抓到,但收获,却不是没有。
眼见三人身影越发清晰,守着赤龙道的高承英亲卫显得更加有了底气,反倒是从城防司赶来的一众兵士,有些局促不安。
高承英摆了摆手,使用大家静一静,待来到近前才开口说道:“都是为国尽忠,不要伤了和气。”
此言一出,原本有些下不了台的城防兵士,纷纷后撤,为首一人更是抱拳点头,目露感激。这一句看似言简意赅,却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下,同时也保全了自家亲卫的面子,可谓是一举两得。
随后,高承英身后城防兵士接连出声道:“旅帅,我等折损自此,全靠高统领才能活下来。”这一张张嘴中的“朴实”话语,将高承英的形象瞬间拔高了千丈不止。
原本还有些疑虑的禁军城防司执戟长,也打消了猜忌念头,一脸谄媚讨好的神色。只听他说道,“高统领辛苦,不知此时有无要事,需要交给小的去办?”
高承英抱拳谢过,抬臂一挥,“禁军亲卫随我来,回宫复命。”
这一句却是毫无面子可言,让那本想攀关系的城防司执戟长碰了一鼻子灰。但却又不敢继续发作,只能将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并让出了一条道。
高承英临行之际,转身望向墨野说道:“墨长老,今后有空,可来高府找我。”说完嫣然一笑,潇洒转身离去。
墨野哑然失笑,摸了摸鼻子,并未答话,反倒是那青衫少年一脸坏笑道:“墨长老,这世间唯有‘
情’字,最难解。”墨野抬手作势要打,那青衫少年立马拔腿就跑,朝着明月楼方向奔去。
虽说墨野对他并无好感,但经历这些后也消散了些恶意。虽然明知他依旧会将此间发生一切全数告知儒老,但墨野已然不在乎了。
现在的墨野,只想快些找到顾醒,来揭开一切秘密和真相。但顾醒真能揭开真相吗?可奈何,这世事如棋,世人都只是棋子,想要揭开真相,谈何容易。
这一场看似凶险的“闹剧”终究告一段落,想来不久那深宫内殿中的高高在上之人便会知晓这一切。只是不知,他会怎么看,怎么做。
当第五疾和郁天风回到顾醒身边时,顾醒仍旧呆望远方,远方万家灯火,却无一盏为他点亮。
这去而复返的两人依旧默不作声,仿佛此间唯有顾醒开口,他们才能言语。若是顾醒就这么一直沉默下去,那么他们或许也会这么沉寂下去,直到天荒地老。
当顾醒收回视线,转身望向眼前两名熟悉却又异常陌生的老者,却是有千言万语,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这两人在他出生之时便知晓了他的存在,却为了那宿命托付甘心等待十四年,只为等他再次出现。
若是他不曾出现,或是死于那一夜,又当如何?
脑海中思绪千回百转,各种假设层出不穷,但终究还是抵不过眼前两人炙热的目光。顾醒分明从两人眼中看到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犹如一根枯木被点燃后,拼尽全力燃烧自己来照亮世间万物的光芒。
顾醒不知他们经历了什么,但却能猜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会越来越凶险,或许便是有去无回。
三人良久沉默,顾醒的审视和打量让两人曾久经沙场,又蛰伏多年的军伍老卒倍感兴奋和紧张。兴奋是因为终于可以再一次为了顾家出生入死,去完成当年未尽之事。
紧张是因为眼前之人的目光,跟当年的那位将军和夫人太像了,就像他们去了奴籍,第一次随军出征时,被检阅时那样,恨不得将腰杆挺的笔直,生怕自己落了下风。
顾醒并未流露颐指气使的冷漠,亦没有居高临下的倨傲,反倒做出了让两人瞬间泪目的举动。顾醒单膝跪地,抱拳朗声道:“两位将军,两位叔父,这些年,辛苦了。”
这一句道出多少辛酸苦楚,竟让两名已过半百的老人,早已干涸不知多少岁月的眼眸,瞬间决堤。
当两人来不及擦拭泪水,却要将顾醒扶起的时候,顾醒又接着说道:“请两位叔父,给我讲讲当年的旧事吧。”
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么一句,可谁知道,这一句需要顾醒鼓足多大用勇气,下定多大决心才能说出口!第五疾早已泣不成声,而那也已绷不住的郁天风,也是老泪纵横,口中连连念道,“好好好!”
人一旦上了年纪,就喜欢追忆过往,但过往之事喜哀参半,没有愿意去想那些悲伤的往事。此时他们等到了顾醒问出这一句,宛如压在他们心上的千斤巨石被人砸碎。
虽说已不再背负着过往喘不过气,但那支离破碎的点点滴滴,却如碎石扎在心上,直到生命的尽头。
第二百二十七章 广厦将倾
顾醒寻了一处草坡默默坐下,草坡下是入夜微凉的河水,浅荡流淌,注入不知归途的远方。
今夜月明星稀,不似前夜端阳节晚,暴雨过后那般清新不染,反倒多了许多烟火气。许是刚入夜不久的缘故,又经历了那轰隆巨响,许多正要起灶做饭的百姓,此时才慢慢燃起了炊烟。
只是没了夕阳余晖下的炊烟袅袅,在清冷月夜里显得有些浑浊,但那自都城洛阳飘来的饭菜香味,却让人久久难忘。
顾醒没来由地想到,自己似乎从未有机会,坐下来和家人好好吃顿饭。
前世的自己,亦如喧嚣都市中匆忙的人,与父母隔着冰冷的屏幕,遥遥相叹。今生偶有几次与姑姑同桌而食,却少了几分温馨,多了些清冷的无奈。
第五疾拽了拽老泪纵横的郁天风,夜风撩动衣袂,如心绪起伏,波澜迭起。郁天风抬起衣袖擦拭了脸颊上的泪水,快步走到顾醒身侧,目视远方。
第五疾站在两人身后,思绪交错间竟是有些错愕,抬手使劲揉了揉因流泪而有些发涩的双眼,沉默不语。
两人此时的背影,仿佛刹那间回到了那意气风发的年代,顾将军就这般坐着,凝视着山崖峡谷中的千军万马,郁副帅在旁压剑而立。
第五疾不经轻叹,“老啦。”虽是细若不闻,却似偷吃蜜饯怕被父辈抓住的孩子,连忙收敛神情,也快步走了上去。
顾醒和郁天风在第五疾齐身时默契侧头望来,一人眼中满是对过往的哀叹,一人却满是对父辈丰功的向往。
第五疾怎会不明白,他和郁天风一样,因为当年往事满是愧疚,此时全数告知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可这种解脱对一个才十四岁大的孩子而言,又该是怎样一种折磨呢?
或许顾醒并未做好准备,但他此时此刻不得不面对这段血腥残酷的过往。或许经历了入世江湖的种种不公和生死,他能够坦然面对。
对于顾醒的传闻,两位顾府旧臣有所耳闻,但江湖传闻经久既变,多了很多添油加醋和似是而非的言谈,反而让人心存疑虑。
所以,第五疾不愿继续等待,等待少年足以承受这一切,也亏了第五疾的贸然出手,才让犹豫不决,本想继续完成当年未尽之事的郁天风,由暗转明。
当郁天风走出城北“半截面摊”的时候,他或许已经想到了今天。当他在巷弄深处瞥见顾醒时,他或许看见了久违的希望。
少年身上流淌着当年那位将军和横空出世的那位奇女子的血脉,一定能够拾旗而起,将当年未尽之事,彻底了结。这是宿命,亦是传承,躲不掉,逃不了,也放不下。
只有坦然面对,才能彻底解脱。这或许是郁天风的私心,但这私心却是那般纯粹,人活着为了信念,信念便是为顾府报仇雪恨,洗清骂名。
顾醒从都城洛阳万家灯火中收回视线,仿佛要强行掐断那对平淡生活的向往,那遥不可及的梦,此时注定只能深藏心底。
脚下潺潺河水流淌不息,顾醒终于开口问道:“我阿耶是个怎样的人?”
第五疾和郁天风对望一眼,他们本
已稍显平复的思绪忽而又荡起了阵阵涟漪。顾大将军,顾闫勋是怎样一个人呢?又该怎样去形容才更贴切,一个孩子对自己父亲一无所知,却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悲伤。
良久沉默,许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亦或是不知该由谁来回答,两名顾府旧臣显得有些局促。
顾醒将低下的头重新扬起,灿然一笑,“不妨事,说说吧,我做儿子的对阿耶一无所知,不免觉得有些可笑啊。”
这一句话似一颗定心丸给两位老者服下,心中稍安。郁天风已然不吐不快,开口说道:“顾将军是一个矛盾的人。”
此言一出,第五疾明显愣了愣,却并未阻止郁天风继续说下去,眉宇间愁容渐起,眼神中多了许多伤感。这么一个杀伐果断的老者,被这么一句带出了太多过往。
顾醒明显来了兴致,他心中的顾大将军,定然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好汉,为江山社稷,为家国大义,甘愿奉献一生。可这“矛盾”二字,却似乎将他的形象勾勒地更加真实,有血有肉。
郁天风望了望第五疾,后者短暂沉默后重重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顾醒眼神变得有些灼热,宛如一片干涸的土地,渴望着久别的甘霖。
当他真正知晓了过往的一切,理清了其中的隐秘,那当他再次面对纳兰和其他蝇营狗苟之辈,便有了必杀的决心和底气。
他不能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来完成这次复仇。曾经是一腔热血,为了姑姑的嘱托,为了孤啸山庄的大业。但如今他要做的,便是师出有名,为过往,为那一夜画上一个斩钉截铁的句号。
郁天风理了理思绪,继续言道:“之所以说‘矛盾’,是因为顾大将军对后唐和李存勖,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将军他一方面希望后唐能够延续大唐的荣耀,重振当年的辉煌,一方面又希望后唐能推陈革新,创造属于自己的历史。”
郁天风这一番言语中满怀无奈,是对当年壮志未酬的感慨,亦是为当年满腔热血,希望重塑江山社稷的顾大将军的惋惜。
顾醒喟然长叹,“人立于天地,当行力所能及之事,若是逆天而行,必然不得善终。”
这一番“大放厥词”让第五疾再也按奈不住,老者须发皆张,但碍于情面只能压抑住内心的激动,极力控制地说道:“少主,此言有些偏颇了!”
顾醒自觉失言,摆了摆手,“我并无诋毁斥责之意,只是感慨这重塑江山社稷的大事,若是成了,必然名垂千古,若是不成,或许就会背负千古骂名。”
两位顾府旧臣闻言默默点头,皆是摇头叹息。
郁天风紧了紧衣衫,弯下身敲了敲膝盖,怅然道:“谁会想到,曾经薄甲杀敌七百里,今夕夜风扰吾膝。若是顾将军在此,必然不会为此等小事所扰,他心中唯有天下,唯有黎民百姓。”
“但他是否辜负了我阿娘?”顾醒没来由地问了这么一句,让两位顿足感慨的老者微微一愣。
“如果说因为家国大义轻了儿女情长,那确是负了夫人许多。”这次开口的是那第五疾,或许因为知晓来龙去脉,才不由得发出这样的感慨。
但夫人何等奇女子,又怎会在意这等小事,夫人言行举止与我等皆有不同,仿佛九天仙人入凡,但却并非为了江山社稷,似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所以,纵然顾将军一心戍边卫国,夫人却几乎没有怨言。”郁天风极力挽回顾大将军颜面,担心顾醒多心。
顾醒眼神中多了一抹莫名色彩,忙不迭追问道:“我阿娘又是怎样一个人?言行举止有何不同?”
两名顾府家臣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道:“夫人最常念叨的一句话是‘瞧这倒霉孩子’”。当这话脱口而出,两人仿佛又找到当年那种闲暇乐趣,一扫陷入过往的阴霾。
瞧着顾醒一脸错愕,第五疾接口补充道:“夫人说话总是这般‘没大没小’,但却没有丝毫不敬,反倒深得顾老夫人欢心,若非老夫人极力撮合,也没有这一桩因缘。”
顾醒从言语中抽丝剥茧,顾老夫人当年怀抱他的音容笑貌又浮现而出,不觉嘴角浮现笑意,似乎当年的美好,从未淡忘,深藏在记忆之中。
“那劳烦两位叔父,将当年之事细细讲来,有劳。”顾醒或是觉得这一问一答有些繁琐,便提出了这么一个看似合情合理,却要让人重新揭开旧伤疤的提议。
两人皆是一声叹息,本想娓娓道来,看来时不我与。
顾醒自觉此言过于沉重,抬头笑道:“两位叔父宽心,若是适逢不愿过多提及的过往,可只言片语带过,我只想了解所有尘封旧事,以定我心。”
这次没等郁天风先开口,第五疾已然说道:“如少主愿,那便由我先行讲述,其间有未详之事,还请郁副帅从旁补充。”
郁天风漠然点头,有些事埋藏心底多年,终究是躲不掉,说出来,便是解脱。
顾醒已然回转身来,盘膝而坐,示意两人如他一般。三人围在草坡上,开始讲述起当年那段峥嵘岁月和意气风发的过往。
此事还需从朱温灭唐开始讲起。
当年我等皆是先唐府兵兵卒,晚唐已非初唐盛世,兵乱四起,更有诸多贼子野心勃勃,其中就以朱温、李克用等人最为肆无忌惮。
因多年前安史之乱动荡大唐根本,导致大唐至玄宗起便开始由盛转衰。原本空前繁荣的大唐江山,摇摇欲坠。曾经得以践行的均田制被地方官吏枉顾,以至于固田而安的百姓流离失所。
由此而起,流民四散,大唐庙堂却依旧我行我素,玄宗被杨贵妃蛊惑,夜夜笙歌,对世间百姓疾苦置若罔闻。
随着庙堂与世间的逐渐割裂,那些狼子野心之辈便逐流而起,开始培养起自己的势力。当年我等不过无名小卒,纵然有心却是无力。
加之玄宗后期奸相李林甫当道,把持朝政十九年,将本就岌岌可危的大唐庙堂搞得乌烟瘴气,更让这庙堂尽失民心。加之折冲都尉府日渐势大,拥兵自重,自立一方已是大势所趋。
随着持续其后庙堂持续动荡国本,虽是平息安史之乱,但所造成的创伤已是无法痊愈。随之而来的便是重苛赋税,压得底层百姓叫苦不迭。
于是乎,黄巢之乱由此而起。几乎一夕之间山呼海啸,大唐江山大势已去。
第二百二十八章 天外飞仙
当年顾将军亲率我等参与平乱,却见一路哀鸿遍野,百姓对我等所谓大唐正统也是嗤之以鼻,见之如见瘟神一般。顾将军当年在李克用麾下,我等亦是亲历惨剧,记忆犹新。
终究还是未能挽回颓势,江山一夕崩塌。
我等当年不过弱冠之年,哪里知道江山社稷倾塌后的礼乐崩坏如洪水猛兽,竟将这大好河山拉扯地鲜血淋漓。
顾将军带领我等四处征讨,怎料那李克用阳奉阴违,却有自己一番打算。等待藩镇割据已成定局,宦官专权终究将腐朽庙堂蛀空,那些朝臣党争不过是为这乱世再添一笔新词罢了。
顾将军自感国事无望,多年抱负终成空,身世沉沦如雨打浮萍,心中愁苦又能与谁说。
恰如李义山诗中写道,“紫泉宫殿锁烟霞,欲取芜城作帝家。玉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后亭花?”
李氏王朝千秋霸业终成梦,最后也不过沦为一抔黄土。可未等到江山易主,已有人急不可待。
当年与李克用一同征讨黄巢乱军的朱温,挟天子以令诸侯,以昭宗为傀儡,把持朝政。已是风雨飘摇毫无威信的庙堂,却还有人这般眼红。
可奈何,当年的李存勖与顾将军交好,对朱温控唐之事亦是颇有微词,却碍于实力差距,不得不隐忍下来。反倒是其父李克用顺势揭竿而起,欲与朱温分庭抗礼。
人心终究难测,朱温觅得时机,将一手扶植起来的唐哀帝罢黜曹州,最终迫使饮下毒酒,终年不过十六岁。
那一年,朱温顺势夺位,定都开封,建立后梁。也就在那第二年,顾将军遇见了她。
彼时朱温篡位,大唐江山社稷已成历史。迫于形势,乱唐群雄逐鹿时代就此开启。朱温占据中原且兵强马壮,同时网罗其他弱小藩镇,欲行统一之势。
但以复兴大唐为己任的李克用,怎会让他称心如意。李克用屯兵占据河东,并以唐朝继承者自勉。
那反贼出生的朱温,一身戾气,性格暴虐,已致民怨沸腾。而他叛黄巢归唐,再推翻大唐自立后梁,已是难逃天下悠悠众口。
凭借着多年征战中的积累,在中原地区拥有雄厚的人力和物力,并在唐末群雄中独占鳌头。
与此同时,其把持的宣武地区,更是当年唐朝年间,江淮粮食输入两京的必经之路。
有了这么一条建制完善的运河交通系统,一旦周遭发生任何兵乱战事,就能通过这条运河,将军队输送过去,无往不利。
而反观李克用,出身唐朝贵族,却系突厥出生的他,通过吸纳内迁的粟特部族,不断招入更多边军番将,逐渐形成乱世北方边境的决定性力量,并对中原腹地虎视眈眈。
随着大唐江山社稷的崩塌,李克用和朱温之间积累的矛盾逐渐激化,李克用多次以少敌多,破坏朱温夺取河北、包围河东的战略规划。
但就算如此,也无法动摇后梁国本,不过不痛不痒。李克用近乎疯狂的滋扰,换来的便是后梁军一次又一次卷土重来。
在双方漫长 消耗争夺战中,河东与河北的潞
州、邢州和铭州最为关键。而三者地域中,又以潞州最为重中之重。我等当年虽顾将军镇守于此,便是肩负起阻击后梁贼兵的重要使命。
若少主此前知晓后唐疆域纵横,便能知晓此地乃是当年晋梁交界的要冲。朱温唯有夺取潞州,才能将战火延烧到当年晋国北面腹地。
换而言之,彼时李克用所辖晋国如果想避免和后梁陷入倾国之力的消耗战,也必须占据潞州。
唐天佑四年,潞州。
彼时朱温刚继位后梁大统,意气风发,欲一举破晋国,已铲除眼中钉,肉中刺。当年麾保平节度使康怀贞率骑八万,号称三十万,向潞州发动猛攻。
我等潞州守军并未因敌人来势汹汹选择盲目出击或逃跑,而是在顾将军坐镇指挥下,一面闭城坚守,一面飞书向河东告急。
加之潞州城防设施异常坚固,我等借地势城防将敌拒十里之外,形成对峙局势,潞州战事陷入胶着。
双方就此相持不下,谁都不肯善罢甘休。当年李克用接到求援后勃然大怒,以麾下头号重臣周德威为统帅,聚精锐万众,星夜赶赴潞州驰援。
而朱温怎会轻易放下这块“肥肉”,一面抽调左神勇军从汴梁赶赴前敌,一面令河北精兵向西与主力靠拢,以此形成包夹之势。
可朱温后梁军始终还是慢了一步,已经抵达附近的沙陀援军,未等后梁军抵达休整,便直接轮番攻击断其粮草甬道。奈何驰援晋兵力悬殊,只能通过袭扰来拖延,终究无法将后梁源源不断的援兵击退。
唐天佑五年,五月初一,潞州。
烽火连五月,后梁军围攻此城久矣,我等便是拒守此城最后的砥柱之力。此时已距后梁围困潞州一年有余,又逢年初李克用病逝,朱温便觉天下大势已定,加之晋国政权更迭导致内乱,便要一举拿下潞州。
就在那一年,顾将军遇见了她。也就是少主的母亲林诺华。
这本是一场旷日持续的消耗战,却在关键节点因李克用的病逝导致局势逆转。我等当年近乎陷入绝望,驰援军全数撤退,看似要将我等放弃,潞州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但让朱温万万没想到的是,但晋国第一猛将周德威受令撤军回到晋阳,立即孤身入城对李存勖表示了绝对忠心。放下戒心的李存勖也重新将注意力投向潞州,为我等带了一线生机。
彼时困守潞州的顾将军和我等一众兵士,也对晋国内乱有所耳闻,最初只觉是后梁攻心之计,慢慢随着事态越发不受控制,城内也是人心涣散。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一名女子出现在潞州城中,为我等带来了一个重磅消息,振奋人心。
记得那一夜也如今夜一般初夏时分,顾将军刚从伤患营归来,满脸愁容。那时已坚守一年有余,城中余粮不过还能坚持月余,随着后梁军攻势越发猛烈,已然军心涣散。
那女子就这么迎面而来,不知是何时入城,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仿佛就像九天仙人,入凡拯救苍生。她身着奇装异服,不似我等寻常服饰,同时她面容上瞧不出一点愁容,反倒有几分兴奋。
瞧见顾将军领着亲卫走来,女子并未立即躲藏起来,反倒迎了上
去,似有话要说。当年我等还不过是顾府家奴,随军出征照顾顾将军饮食起居,同时也维系着顾将军与老夫人之间的联系。
眼见女子不管不顾直冲而来,几名亲卫已然拔刀,便要上前将其擒住。顾将军明显有些愣神,我等跟随左右瞧得真切,却不敢贸然出手。
可这几名亲卫冲到女子近前,还未有动作便昏倒在地,可我等明明什么都没瞧见,亦未见女子出手。
女子走到顾将军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后,才开口言道,“你好,林诺华,怎么称呼?”
这等外乡言语闻所未闻,可顾将军乃非常之人,许是见这姑娘未有杀意,但手段了得,便抱拳朗声道,“在下泸州府顾闫勋。”
此时其余兵士闻听此处有异也纷纷围了过来,瞧见一名身着奇装异服的姑娘站在那里,身边倒下了几名挂将军亲卫生死不知,便是如临大敌。
唤做林诺华的女子蔚然一笑,“我来了,潞州之围可解。”
此言一出,与众哗然。顾将军面容抽动,却还是保持克制和基本礼数,开口言道:“姑娘何出此言?行军打仗之事,切莫玩笑置之。”
林诺华并未察觉有异,又一次说道:“我带来了一个消息,还有一个办法。你们想先听哪个?”
彼时我等虽跟随顾将军连连征战,但也对诗书礼乐有所涉猎,虽算不得博通,也能知其一二。但对名唤林诺华的女子所言,却是不解其意。
怎料顾将军闻言略作沉思,抬手做请,“那便劳烦姑娘移步,我们府中一叙。”
那女子闻言并未有任何推脱,反倒口中言道,“你们行军打仗,杀伐果断,为何像个娘们,婆婆妈妈?”说完便头也不回往顾将军抬手方向走去。
这一袭话将在场众人说的哑口无言,本是一名来路不明的女子,却一出场便震慑众人,怎不叫人钦佩。顾将军抬手示意探一探几名亲卫的鼻息,确认无生命危险后,才放心跨步向将军府走去。
待顾将军领着我等来到府中,女子早已大大咧咧坐在偏位上,端起一杯茶水,慢慢品尝。瞧见顾将军前来,连忙招呼道:“傻愣着干嘛,快坐快坐。”
顾将军被女子言语逗笑了,已有一年未展颜的将军,居然笑了。我等不敢多言惊扰,便随行立于一旁,观察起这名女子来。
这名女子青丝三千,束发于顶,身着长衫却未过腰。腰下着不知何物的衣物,一手插在衣物中,满脸怡然自得的神色。那长衫材质见所未见,在白日间竟能反衬光芒,色彩随着女子动作还能不断变换。
顾将军和我等当场呆愣当场,不知这女子何方神圣。
女子似觉着我等这般拘谨有些无趣,遂将手中茶一饮而尽,起身言道:“李存勖已继承大统,将率兵驰援。”
女子似乎觉着这一句说的太过轻巧,又轻咳了两声,“我还有一计,可助你们退敌。”似怕顾将军不信,伸手入那不知是何衣物中摸出一物,递给顾将军。
将军却是胆识过人,接过那物件疑惑问道:“这是何物?”
女子并未直接回答,反而神秘兮兮地说道:“遇事不决,可问东风”。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一将功成
就在与众一头雾水之际,女子所言第一件事应验了。一名探子狂奔而至,抱拳道:“将军,晋王令,援军将至,请将军坚守一日。”
顾将军闻言抬手让那探子下去休息,转头一脸诧异地望着林诺华说道:“姑娘从何得知?”
“山人自有妙计,不可说,不可说。”女子依旧一副神秘兮兮地模样,却望着顾将军手中物件,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彼时后梁军已经在潞州城外集结近十万,岂会因为这小小一包物件,就能化解?更可况要坚守一日,此时局面,更是难上加难。但林诺华却打包票道:“明日差人城头迎风洒出,便能退敌。”
而在探子带回消息前,李存勖已经开始了部署和行动。女子自然对这一切了如指掌,但却并未告知顾将军。
待到天明,顾将军与林诺华共赴城头,后梁军将困守大将露面,纷纷嘲笑其是缩头乌龟。顾将军虽未在意,但心中愁绪更深。
一阵东风拂过,女子面上一喜,朝着顾将军嚷道:“此时不洒,更待何时?”
两名手握物件的兵士将包裹打开,包裹中的白色粉末迎风飞舞,遮天蔽日。本是晴空万里的天气瞬间被白雾笼罩,后梁军瞧见此等异象,瞬间陷入慌乱之中。
就在此时,李存勖犹如天降神兵从大雾中一举而出,率领全军秘密前进到三垂冈,分头对毫无准备的梁军营寨展开袭击。
当沙陀人迫近到敌人的夹寨之前,除了阵前叫嚣的数十名后梁军外,大部分后梁军还沉浸在梦乡中。毫无阻碍的晋军便砍开寨栅,分两路冲入敌人大营。
周德威率军从东北角发动进攻,李嗣源则率领麾下人马从西北角进攻。惊慌失措的后梁军在两翼夹击下一败涂地,统军招讨使符道昭落马被斩杀,将士死伤超过万人。
其余人也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全部在惊慌失措中溃逃。大量堆积在潞州城外的军资粮饷和旗鼓器械,也全部落入晋军之手。后梁军总指挥康怀贞仅率百余残兵逃往天井关。自此,后梁军全线崩溃。
在顾将军目瞪口呆的注视中,女子直接跃下城头,向着李存勖走去。李存勖闪电战大获全胜,瞧见女子走来便下马相迎,抱拳朗声道:“恭迎仙师”。
女子笑盈盈点头,还不忘扭头朝顾将军扮了个鬼脸,才跟随李存勖消失在迷雾之中。
其后,李存勖率众乘胜追入泽州境内,乘胜追击敌军八百里,潞州之围,方解。
自此,李存勖名声大噪,各方势力皆传此人有神人相助,李存勖对此不置可否,反倒更让人越发信服,可这其中缘由,只有潞州兵卒和李存勖麾下心腹知晓,那女子也乐见其成,并未多加干涉。
李存勖与那日凭空出现的女子形影不离,似已有超过寻常的情感,这一幕幕被顾将军看在眼里,却是心中多了些许隐忧。
潞州一战,本是必败之局,却因那女子扭转乾坤,此间谣言便随此而起。随着新晋王李存勖借此契机扬名立万,军队的士气也随之大涨。但幕后“神人”却越发低调起来。
顾闫勋与李存勖在潞州一战中配合默契,不久便得到嘉赏提拔,而这其中也有
那女子林诺华的推波助澜。
为进一步打压后梁气焰,削弱朱温对其他藩镇割据的影响,李存勖乘势以“光复唐朝”为口号,发兵讨伐后梁。
这个决定,便是李存勖、顾闫勋和林诺华三人商定。要知道,当年晋国虽有骑兵倚重,但粮草补给匮乏,加之长途奔袭后兵马劳顿,本该借此休整,再行追击。
但林诺华当机立断,不顾其他将领反对,以绝对权威发号施令,虽是直接驳斥李存勖的颜面,却还是让这冒险之举得以实施。
当时所有将领包括顾闫勋都觉得这女子疯了,但李存勖彼时对她言听计从,已有一场大胜在前,只能听之任之。
不久后,双方便迎来了一场憾山动地的血战。
唐天佑五年,六月,镇州。
在林诺华的催促下,李存勖当机立断发动了衔尾追击。彼时晋军气势大盛,但空有气势兵力却稍显不足。唯有沙陀精锐骑兵可堪重用。
后梁军节节败退,被追击如丧家之犬,恼羞成怒,最终在柏乡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殊死血战。
要知道,当年后梁军中有王景仁率领的禁军和魏博兵八万之多,而李存勖麾下晋军只有周德威率领的三千骑兵和镇州、定州的军队,实力相差悬殊之大,几乎是一场“蛇吞象”的大战。
若是那头“大象”发了疯,晋军“小蛇”估计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便会身死当场。众将领心中忐忑,皆是推脱留手,反倒是一开始反对最为激烈的顾将军,第一个站出来朗声说道:“愿通往,虽死无憾。”
李存勖等的就是这么一个人,这么一句话,当顾闫勋望向林诺华,眼神中少了几分猜忌,更多的是从未有过的信任。他从这名女子身上看到了,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光芒。
林诺华自然随军出征,作为幕后军师运筹帷幄。
乘胜追击的晋军长途奔袭至柏乡外三十里地时便安营扎寨,探子回报时,后梁军果然并未怯战,反倒已蓄势待发,以逸待劳。
这一情况早已被林诺华洞悉,故而选择休养生息,择日再战。
当夜大营中彻夜灯火,四人围坐期间,商讨应对之策。而我等作为心腹亲卫,自然戍守营外,将那计谋听的一清二楚,自此便对林诺华佩服的五体投地。
彼时之策必然以巧破力,但林诺华另辟蹊径,选择了更为冒险却更有成效的诱敌深入之策。与此同时,作为“诱饵”,李存勖力排众议,留手大本营,等待后梁军上钩。
当然,林诺华计谋若只是如此,那么她也配不上“仙师”称号。除了诱敌深入外,林诺华又另行一计,可谓是对后梁军釜底抽薪。
除诱敌深入外,又令顾闫勋、周德威各率三百精锐,以周德威为“副饵”前往阵前挑衅,以此确保后梁军顺利“咬钩”。而顾闫勋则绕到敌军城后,待城防空虚之际,一举入城奠定胜局。
如此周密谋划,可谓是步步为营。以仅有的兵力发挥到极致,不得不令人佩服。本是心怀忐忑的将领得知全盘计划后无一不佩服此女子胆识过人,确是那天上仙人,来此助晋王完成大业。
待入夜
子时刚过,顾闫勋便率兵悄然奔袭,朝着柏乡守城异动,为避免打草惊蛇,这众兵卒皆步行前往,身负蒿草,以混淆视听。
当天刚蒙蒙亮时,周德威便跃马扬鞭,率众而出。后梁军主将王景仁自恃兵力战备优势,见晋军主帅亲自,便开门迎敌,势要将其一举歼灭。
可谁曾想到,骁勇善战的周德威精锐兵卒,见后梁军倾巢而出后便佯装撤退,跑的毫无章法,一副落荒而逃的凄惨模样。
当然,这也是林诺华计中一环。既然要演,那就要用心,演到十分。
一见晋军后退,王景仁哪里会舍得这到嘴的“肥肉”飞了,立马发动全部驻军出城追赶逃兵。结果正中了林诺华的计策。
待后梁军入界,藏匿四周的隐兵纷纷摇旗呐喊,声势浩大。后梁军不曾料到还有后手,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八万余人死伤殆尽。
经此一役,后梁彻底丧失对河北的控制权,一蹶不振。
顾醒听到此时,不由感慨道:“我阿娘原来这般有勇有谋,难怪两位叔父愿誓死效忠。”
第五疾抬手抚了抚将被夜风吹乱的须发,不由一叹,“若非如此,李存勖怎会想方设法,要将你娘亲留在身边,以致后来不惜与顾将军反目。”
“哦?竟有此事?那李存勖当年,莫非也对阿娘动了心?”顾醒一脸疑惑,却是问出了这么一句。
“有没有动心不曾知晓,但想借此吞食天下的野心,却是暴露无遗。”说这句的是郁天风,他轻轻拍了拍顾醒肩膀,接着往下说道。
柏乡之役大胜后,各方割据势力更加闻风丧胆,晋军铁骑成为了不可战胜的神话,就连那朱温老贼都不由感慨,“生子当如李亚子”。
李存勖本欲继续拓展晋国疆域,继续逼迫朱温退让,却被林诺华劝住。李存勖当时一心想借机打压各方势力,摇旗呐喊“复兴大唐”的口号,怎会甘心停下脚步。
但林诺华只说了一句,“我能成就你,也能毁了你。”瞬间将李存勖嚣张气焰个压了下去。这句话也是多年后林诺华与我等闲谈饮酒时,随意道出,却是让我等吃惊不已。
要知道,当年的李存勖居功自傲,又是年轻气盛,待一举问鼎晋国九五后,便一门心思想完成其父李克用临终嘱托,谁劝都不好使。
却没想被林诺华一句打住,后来想起,便觉得有些好笑。但如今细细想来,才想明白,原是一种绝对的实力碾压。
于是乎,彼时如日中天的战神李存勖开始修身养性,并未继续发动更大规模的战役,而是息兵行赏,休养生息。
在这一段难得的停战时期内,林诺华通过李存勖颁布一系列巩固经济国力的措施,诸如鼓励生产,整顿吏治,宽刑减赋,使得河东经济获得了迅速发展,为接下来的战争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终于,数年休养生息取得了空前的国力储备,终于在三年后的一天,林诺华找到李存勖,只对他说了三个字,“可以了。”
记得那一夜,李存勖拉着顾闫勋喝了很多酒,而林诺华也在其中,却是滴酒未沾,或许她早已知晓胜局已定,便要抽身离开,遁入江湖。
第二百三十章 落子有声
唐天佑八年,高邑。
李存勖凭借林诺华所赠的锦囊妙计,在高邑大败朱温亲率的五十万大军。自此,割据势力再无抗衡之力。然而,那本该随军继续南下的林诺华,又如当初凭空出现一样,凭空消失了。
一同消失的,还有我等的将军,顾闫勋。
说到这里,郁天风竟是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为这本就有些晦暗躁动的夜,添了几缕清风。
第五疾随即起身走到河水旁,用手搅动潺潺河水,对顾醒说道:“他们便是在那一夜离开的,之前并未有任何风声,亦没人知晓他们去了哪里。之后李存勖破天荒并未过问,只是将我等安置后方,不再重用罢了。”
郁天风闻言轻叹一声,似对那一天两人凭空消失有那么一点怨言,却也随风飘散。
未等顾醒继续开口,郁天风便又接着往下说道:“这两人消失亦已无伤大雅,或是对于整个战局而言,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此时的李存勖,宛如脱缰野马,失了掌控,凭借积累下的蛮横继续攻破燕地,将刘仁恭活捉回太原。完成了其父李克用临终交办之事其一。”
当年的李存勖何等意气风发,所向披靡。纵然没有林诺华和顾闫勋辅佐,也是那般傲世天下,君王之姿。
直到九年后的一天,顾将军居然回来了,但林诺华并未跟着他一起回来,而是先行一步,带着顾将军的家眷,前往洛阳。
至于为何要前往洛阳,我等不得而知,但因为顾将军的归来,李存勖龙颜大悦,擢升其为云麾将军,从三品上,以示厚恩。
但彼时李存勖已然对顾闫勋与林诺华的不辞而别心存芥蒂,虽未言明,但却暗中搜集情报,意图那不轨之事。在他看来,两人的不辞而别必然另有图谋,亦如当年朱温一般,唯有杀之而后快。
同年,李存勖在顾将军辅佐下又大破契丹兵,将耶律阿保机赶回北方。于天祐二十年攻灭后梁,统一北方,四月,在魏州称帝,国号为唐,其后迁都洛阳,年号“同光”,便有了如今的后唐。
后唐初创,百废待兴,李存勖忧心契丹蠢蠢欲动,便看似重用,实则贬谪,将顾闫勋派遣到漠北戍边。并在洛阳册封其母为诰命夫人,意在安抚人心。
言道此处,郁天风便不再言语,似对后来之事知之甚少,亦或是一知半解,便不敢再行揣测。
顾醒听完两人言语,陷入沉思,就连河水湍急溅起,沾湿了靴子也未察觉分毫。两人许是有些乏了,一左一右坐回顾醒身侧,也陷入了沉默,沉默在这夜中沉默,悄无声息。
顾醒收回沉寂的思绪,开口问道:“那这九年间发生的事,两位叔父一概不知?”
此时两人并未互望,却依旧默契同声,“不知,顾将军归来后并未提起,我等作为下属,也不好询问,只是你娘亲后来提到只言片语,但却语焉不详,也无据可考。”
“说了什么?”顾醒话语平静,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语气,让两人心中一凛。
“不过是当年仗剑江湖的琐事,认识了一些人,做了一些事罢了。”见郁天风没有开口的意思,第五疾便不得不接口说下去。
“那认识了些什么人?做了些什么事?一点都没提过?”顾醒明知无解,却还要刨根问底。
此时两位饱经风霜的老者,苦涩一笑,相望无言。
顾醒并未期待能有结果,却还是有些失落,起身脱掉靴子,缓步走入河水中。湍急河水摸过小腿,带来的巨大冲击似要将顾醒带走。
但随之而来的沁凉,
却让顾醒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罢了,既然重逢,那便是命中该有的安排,就按照当年阿娘的嘱托,和两位叔父背负的使命,去完成那未尽之事。”顾醒转身望着两位徒然坐地的老者,平淡地说道。
两人本有些落寞的老者猛然起身,不顾那河水沾湿靴子衣衫,冲入其间左右按住顾醒肩头,有些动容。他们或许还知道更多的隐情,但或许永远都不会告诉顾醒。
但若是去做了,便能挖掘出更多,更多的往事。
第五疾已是喜形于色,不由说道:“那我多年谋划,便能派上用场了。正好借着这次‘血祭江湖’,来做一番大事。”
郁天风肃然点头,“我的部署,也可以动起来了。”
顾醒突然想哭,却不得不压抑住心中的悲怆,他不知道这些年两位老者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了等待他的出现做了什么,但从他们如今的神态来看,似乎这一次倾尽全力后,便能得到解脱。
也许愧对当年之事依旧让他们愧疚难当,作为顾府仅存的家臣,唯有为主家报仇雪恨,等到弥留之际才能安心闭上眼睛。
这也许是他们,今生最后一次,为了承诺拼尽全力,哪怕身死魂消也在所不惜。
此时的顾醒,对这种根植于血肉和骨骼的情感无法理解,甚至有些抵触,但多年后当他也拥有了一帮出生入死的兄弟,辗转于沙场生死之间的时候,回过头来,才明白今夜两位老者,心中的夙愿。
这是一种义无反顾的决心,亦如当年接下林诺华嘱托之时,许下的诺言。
有些人,不过数面之缘,稍纵即逝。有些人,偶尔提起,便停留在你话语间。有些人,从未言说,却在出现的那一刻就被你烙印进了心里。自此,不敢提起,也不敢忘记。
顾醒喟然长叹,今夜注定无眠。
当顾醒从河水中走上岸,向着都城洛阳缓步行去时,郁天风没来的说了一句,“少主,将来有一天,你会知晓一切,那时候,你会明白,诺华的良苦用心。”
顾醒抬手摆了摆,示意两人跟上,却并未回头。两名老者看着顾醒远去的背影,有些恍然若失。但最终还是未有言语,快步跟了上去。
似想到了什么,顾醒待两人跟上后停步,转身笑道:“两位叔父宽心,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告诉我便是。只是现在,下一步,我等该如何行事?”
此时顾醒眼中少了几分玩世不恭和怯弱,取而代之的是完成当年未尽之事的决绝和复仇的决心。
两位老者相似一笑,异口同声道:“那便要先找一个人的麻烦。”
顾醒似想到了什么,有些无奈地说道:“他会有苦衷吗?”
第五疾闻言愤然开口,“纵然有千般苦衷,也不能背信弃义,干出那等丧尽天良之事。说到底,若不是他,可能将军也不会死。”
顾醒想起端阳节前一晚与那位老人在高府外悬崖边的交心言语,老人说有不得不做之事,需要亲自去完成,难道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赎罪?
想到此处,顾醒眼神变得越发漠然,点头说道:“人未尽,杯莫停。”说完便转身继续往前走去,留下身后夜风流水不再有半分留恋。
既然已经知晓了过往,那便要背负起应该背负的责任,这是理所当然的宿命,并非任何人强加于身,而是自出生后便要去践行的一条成长之路。
这条路纵然充满了血腥和荆棘,也无惧,义无反顾。
却说先行一步离去的零陵,
并未返回天狱司,反倒入城后便马不停蹄地奔向了明月楼。而本该回明月楼复命的墨野,却是佯装要去登门拜谢高承英,急匆匆地往霞雀道方向走去。
而那青衫少年,离开赤龙道后便立即向着明月楼奔去,想要在第一时间将此间所见之事告知儒士,以此来博取更多器重和好处。
许是急于返回明月楼,对周遭情况放松了警惕,就在走过来时那条巷道拐角处时,被那名乞丐从暗中偷袭,击晕了过去。
此时此刻,此地还有乞丐本就是一桩怪事,若非青衫少年不久前刚被人击晕过,又邀功心切,怎会被人坐收渔利。奈何那儒士坐等右等不见青衫少年归来,正一筹莫展之际,听闻有人翻墙入内,便要上前一查究竟。
却听闻二层楼中纳兰声音传来,“这里没你事了,先行退下吧。”
儒士身体僵直当场,随后便悻悻然离开。儒士走时本想查看来人是谁,却只瞧见一名身材婀娜的女子身着劲服跃至二层楼,推门而入后便消失不见。
二层楼中并未掌灯,已无人交谈声传出,儒士不敢在此地继续逗留,只能疾步离去。待走出后儒士抬手一招,一名黑衣人便跃至近前,单膝跪地,等候命令。
儒士俯身在此人耳边说了几句,那人抱拳领命消失在夜幕之中。
此时儒士心中疑窦丛生,心中暗自思量道,“原来楼主也差人前往,只是此人已归,难道‘玄蛇’出了什么意外不成?”
那本该归来的青衫少年,被乞丐击晕后被被抗在了肩上,往一处儒士日常熟悉的地方走去。那处建筑极其奢华,透着王公贵族的气息,有一名佝偻老者凭栏眺望,口中呢喃,“今夜事了,明日继续。”
言罢,便转身走入身后密室中消失不见。
此时明月楼二层楼中,一名银白长发男子端坐于桌案前,端着茶盏,轻抿浅尝,并未看向来人。而那惊鸿一瞥便消失在儒士眼前的女子,此时正伫立男子跟前,一言不发。
银白长发男子将手中茶盏轻放后,才开口说道:“此间无人,可以说了。”
那女子嫣然一笑,“楼主英明,此行收获颇丰。”女子将跟随顾醒等人的经历一五一十的讲了一遍,将在观海阁后别院中的所见所闻分毫不差的娓娓道来。
银白长发男子并未开口相问,待女子言毕,才轻声说了句,“知道了。”
女子似有不甘,连忙追问道:“那下一步怎么做?”
银白长发男子扯了扯嘴角,盯着窗外漫不经心地说道:“等。”
女子似想到了什么,亦或是明白了什么,轻轻点了点头后,便抱拳告辞,推门而出。男子并未阻止,只是收回视线,若有所思。
待女子走远后,银白长发男子才自言自语道:“要落子了吗?”
此时洛阳城中一处高台之上,同样有一人望着赤龙道方向,身边一名身形单薄的老者,被这初夏的夜风,吹的有些站立不安。
听完老者刚才的话语,男子双手撑住高台边缘,轻声说道:“该落子了。”身旁老者闻言身体一僵,口中随即说道:“领命。”
正要退步离去,那男子猛然收回视线,注视着身旁老者,“王痒,不可有失。”
名为王痒的老者正是内宫太监总管,那男子自然便是刚才被第五疾和郁天风反复提到的李存勖,只是他此时已然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反倒变得越发阴郁。
只是,这盘已布局数十年的洛阳棋局,落下的一子,又会掀起何种波澜呢?
第二百三十一章 引火归元
赤龙道风起云涌后复于平静,洛阳城中一众势力皆有所获,亦有所思。但对于国主李存勖和明月楼主纳兰,都多了几分提防之意。
阔别多年,一股暗流从晦暗处起,已经开始慢慢吞噬后唐境内那些想要置身事外,却又妄想分一杯羹的其他势力。
江湖之所以为江湖,便是因为多了许多不能言说,却又不得不做的勾当。在这后唐江湖,每时每刻都在激荡腥风血雨,只是已经没人再去关心和在意。
九渊七国的每一位国主圣人,都想借势而起,在这烽烟乱世中谋求一统天下的宏愿,但这毕竟只是一种执着,要想实现还有太长太长的路要走。
此时后唐国主李存勖,已然站在七国之巅,俯瞰整个九渊,他心中所想,怎会就只有一盘“洛阳棋局”?他胸怀天下,以“复兴大唐”为己任,说到底也不过是蛊惑人心的说辞罢了。
当一人立于山巅之上,俯瞰脚下风景,抬头望见更远的山峰,谁不想再往上攀登,去看一看?
之于后唐李存勖,之于后周郭威,之于忆楚项烨,谁不想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只是此时的他们,或许也在走着李存勖走的那条路。
只不过,李存勖这一路走来,走的太过艰难。
后唐都城洛阳,已然恢复了平静,似乎在等待着天明的到来。当夜幕被推嚷着离开时,又会是怎样一番新的光景呢?
但此时后唐边陲一隅中,有一方势力已经急不可待,蠢蠢欲动。多年谋划,多年蛰伏,多年苦心孤诣,都是为了今日的爆发。
此时山庄中精锐尽出,唯有当年与顾醒一同试炼的死士枕戈待旦。
一名身着雍容华贵服饰的女子,端坐于一处幽静别院厢房中,手中握着杯盏,眼神中满是关切神色。她注视之处,有一名女子躺在卧榻之上,双眼紧闭,只有若有若无的呼吸声,透着一点生气。
此时已是初夏,但此处却依旧有些阴冷,不知是此处地域缘故还是用了何种外力刻意为之,让此处并不遵循世间季法,若幽深秘境。
身着雍容华贵服饰的女子并未有丝毫挪动之意,只是这般注视着卧榻上的女子,仿佛在等待着一个奇迹,亦或是在等待着一个结果。
当她饮尽杯中最后一口茶后,抬手一抛,身后便有一名侍从模样的小童抬手接住,随后又隐匿于黑暗中。此时窗外新月高悬,但那初阳已然跃跃欲试,想要再次俯瞰人间。
雍容华贵的女子似有些急迫,眉头轻轻皱起,没有丝毫幽怨,却更添了几分妩媚,若不是从那面具旁眼角的细纹中读出了岁月的痕迹,或许第一眼看去,只当做那二八妙龄的女子也说不定。
夜风与那丝竹嬉闹声响起,夹杂着轻微脚步声来到门外,来人却并未叩门,反倒是在等待门内之人先开口。
身着雍容华贵服饰的女子轻咳了声,“何事?”
声落后门外便传来一个苍老嗓音恭敬说道:“禀告庄主,‘洛阳棋局’,有人落子了。”
门内女子正是那孤啸山庄庄主温凝蕴,此时她正端坐在那日被击伤险些殒命的顾伶仃身侧,等待着一个结果。闻听来人所言,温凝蕴哑然失笑道:“都等不及了吗
?”
门外之人低吟浅笑,语调中没有半分阴冷,反倒多了几分看破世俗的淡然。
门外之人笑罢,开口言道:“又逾十四载,该来的总会来的。”
“你倒是看得透啊。”温凝蕴冷哼一声,似对门外之人轻描淡写的言语有那么些讥讽和轻蔑。
门外之人并未有丝毫不悦,只是喟然长叹,不再言语。
一门隔,两世间,门外之人始终没有推门而入,门内之人也未能走出。亦如当年在心中画地为牢筑起的高墙,一旦入,便再也走不出来了。
门外之人并未离去,良久沉默后又继续开口问道:“那下一步,当如何行事?”
门内温凝蕴注视着床榻上依旧昏迷不醒的顾伶仃,用那不容反驳的语气冷声道:“倾巢而出,血祭江湖。”
门外之人闻言没有再次叹息,反倒有些兴奋和释然,站立处传来阵阵抖动声,不知是否这一次,能够为这一场多年谋划,画上一个完整的句号。
门外之人躬身抱拳,明知温凝蕴不得见,但此人的礼数却一分不少,一点不忘。待礼数完毕,才朗声说道:“老朽愿率众亲出。”
门内温凝蕴闻言竟有些动然,两行清泪从面具下滑落,滴在雍容华贵的锦服上,再顺着掉落进脚下的尘埃里。温凝蕴强压着心中的悲伤,语调平静却比刚才多了几分柔情,“那你能否帮我去看看他?”
门外之人闻言一拳击在廊柱上,震的此间厢房咔咔作响,但最终还是开口答道:“不能,只能带句话,一句。”
门外之人亦是泪流满面,原来自己默默守候三十载,也敌不过贼秃当年的一句,竟是让这杀伐狠辣的女子,铭记于心,自此不忘。
“别怪我。”温凝蕴用力抓紧雍容锦服,艰难讲出这一句后,恍然若失。
门外之人听罢,颓然转身,快步离去。
温凝蕴摘下面具,转过身来望着黑暗处,呢喃道:“我美吗?”那刚才接住杯盏的侍从小童被问的愣在当场,却是不知该如何作答。
温凝蕴缓缓拭去眼角泪水,将面具重新戴上,蔚然转身,抬手一挥道,“给后周蛮子捎句话,静候佳音,去吧。”侍从小童如释重负,立即施礼而去。
许是心中忐忑,跑出房门不远才想起忘了关上,又急匆匆跑了回来,轻轻关上后才再次疾步而去。温凝蕴用细若不闻的声音自语道:“我到底做的对还是不对呢?”
床榻上的女子双手手指轻微抖动,眼角竟有晶莹滑落。温凝蕴瞧着顾伶仃叹息道:“你也心疼我吗?只是等你醒来的时候,却不知这后唐天下,已变做何种模样了。”
那双眼紧闭的女子此时已然恢复了意识,但她脑海中对眼前之人和所言皆是异常陌生,碍于此时身体依旧孱弱,只能继续以此来维持心神不散。
殊不知,那曾经的顾伶仃已然在那一场谋局中黯然长逝,此时的正要醒来的, 却不知又是哪一人的灵魂侵占了这一副皮囊。
温凝蕴又是一声叹息,就连她自己都觉着,这一晚的叹息太过频繁了些,但却又不得不借此排忧。
终于,一缕晨
辉透过窗扉跌入眼眸,温凝蕴缓缓起身往厢房外走去。
临别时回望床榻上依旧“与世无争”的顾伶仃,一扫刚才那自怨自艾的幽怨模样,轻声自语道:“这一盘国手对弈,就要开始了。只是不知你那顾醒,能否化险为夷。”
也不知这一句,是说予那床榻之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孤啸山庄蛰伏多年,一直伺机而动,终于等到了久违的机会。此前安插在都城洛阳的棋子中,葛老虽失去了掌控,但有白琊和罗休在,便能让计划顺利进行。
况且冥尊一直藏在暗处观察着一切,虽说此人与孤啸山庄若即若离,但当整个洛阳陷入一片混乱之际,想必也不能独善其身。
孤啸山庄这一手倾巢而出,为首一人却是格外神秘,只知其藏身孤啸山庄三十载,不为避祸只为那孤啸庄主温凝蕴。奈何温凝蕴心有所属,多年不变,他的期许终究只是一场幻梦。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爱了便爱了,就算是飞蛾扑火,也义无反顾。
月已归乡,晨辉初现。卯过辰来的洛阳城西处,有一名黝黑少年正呆坐在一处早食摊前,无精打采。
黝黑少年自然是那经历了又一次生死之间的顾醒。此时的他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等待着那一碗热腾腾的面条端上来。
却说这三人折返洛阳城中时,瞧见城中并无异样,觉着奇怪。三人合计之下,便敲定各自行事后在壹分钱庄汇合。
待两人走远,顾醒便大摇大摆地来到一处早食铺子,点了打卤面,准备先饱餐一顿。他并非有恃无恐,却是瞧见暗处已有人盯梢,不如以不变应万变,来得爽利些。
此时洛阳城中人潮熙攘,昨夜的“插曲”并未留下任何“后遗症”,来时城防和城中巡查依旧,此时看着也与往常无异。
但就是如此,才让顾醒心中不安更甚。若是城中势力闻风而动,那自然能见招拆招。但却无任何风吹草动,反倒显得有些奇怪。
随着一阵香味传来,一碗热腾腾的打卤面端到了顾醒面前,顾醒正要抬手去拿筷子,就被一人握住了手腕。
顾醒顿觉火大,正要开口骂人,抬头看见一张熟悉面容,只得强行压下怒意,赔笑道:“零陵姑娘吃了吗?要不来一碗?”
来人正是昨夜先行一步的零陵,当回到明月楼汇报了情况后,便想在城中四处转转,看洛阳城中势力的动向,怎料碰上了正在早食铺子吃面的顾醒,便顺势而为,看能否挖出更多蛛丝马迹。
顾醒本欲吃完便溜,怎么也没想到会这般凑巧,碰上早起闲逛的零陵,心中不觉暗叹道,“不是冤家不聚头,简直阴魂不散。”
瞧见顾醒一副见了鬼的模样,零陵没好气的说:“怎么,就这么不想看到我?难不成想立刻赶去看你的小情人,可还完好无恙?”
这话语中充斥着一种酸酸的味道,顾醒本要伸手去拿醋壶的手,悬停半空后又收了回去。只能讨饶道:“哪能啊,零陵姑娘想太多了,不如吃碗面,填饱肚子再说。”
“没心思吃,谁跟你一样,没心没肺。”零陵闻言翻了个白眼,讥讽道。
第二百三十二章 落玉怀章
顾醒倒是没客气,便将那碗已经有些坨的面拉到身前,伸手拿了双筷子使劲搅了搅,夹起沾满卤汁的面条吹了吹,才放进嘴里。待一口下肚,心中饿意稍退,不然心满意足道:“真好吃啊。”
零陵见顾醒自顾自吃了起来,也不继续冷嘲热讽,拉开一侧凳子便坐了下来,一副“就要黏着你,看你怎么办”的模样。顾醒对此置若罔闻,还是津津有味地吃着碗中面,并未瞧上零陵一眼。
但此时顾醒心中疑窦丛生,“昨夜走的这般潇洒,今日却又像狗皮膏药一样,莫非背后有人指点,看来不得不防啊。”
边吃便思量的顾醒,竟是忘了将垂在嘴边的面吸进去,惹得零陵一阵发笑,“你吃东西咋跟个傻子一样?”
顾醒闻言有些尴尬,用衣袖擦了擦嘴,眼神有些愤懑地说道:“不劳零陵姑娘您费心。”说完便要起身离去。
可偏偏当顾醒想要故作潇洒扔下银钱溜之大吉时,才想起自己身无分文,便觉双颊一红,舔着脸望着零陵。这一出看得零陵一身鸡皮疙瘩,瞧出是没有银钱后,不觉哑然失笑。
随后扔了一锭银钱到桌上,开口说道:“顾小子,你借了本姑娘的钱,便得听本姑娘的,从现在开始,你去哪里,我便跟去哪里,知道了吗?不准拒绝。不然……”
零陵说着便要去推腰佩短刀,顾醒瞧见身体一僵,频频点头,不敢再有异议。零陵面上虽是满心得意,但心中却是疑惑道,“之前在观海阁后秘境中大丈夫的模样怎地一夜间就消失不见?莫不是专门在我面前装的模样?”
有此想法后,零陵嘴角微翘,眼神中充满了玩味神色。
顾醒暗道一声不好,拔腿就跑。还没窜出百步,便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被人一脚踏在背上。不用回头都知道,肯定是零陵使得坏,正要求饶时,听见一个熟悉嗓音怒喝道:“顾醒,看你干的好事。”
顾醒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人一把拉住衣领提了起来。正想问名缘由,又被来人拖了个踉跄,险些再次摔倒在地。此时顾醒才看清,那来人是禁军统领高承英。
只是此时来寻自己,定然没有好事。
没有给顾醒开口的机会,高承英话语就如连珠炮般轰来,“你小子倒好,一溜烟跑了个无影无踪,把我家潜展落在那烟花柳巷之地。现在可好,旧疾复发,昏迷之前嚷着要见你。现在给你机会,若是医不好,就用命来还。”
顾醒闻言一时语塞,心生忧虑,开口说道:“且容我去看看。”说完往高府方向奔去。
怎料刚才袖手旁观的零陵,突然从早食铺子中跳了出来,横在两人身前,指着顾醒鼻子酸溜溜地说道:“啧啧啧,小情人出事,就忘了旧人,负心啊。”
零陵外貌本就出挑,刚才立于一旁时已经吸引了众多来往百姓的目光。随后又被高承英和顾醒两人之间的言语吸引,便凑了上来看热闹。
怎料这俏脸丫头跟这少年居然还有种种瓜葛,待零陵娇怨声落,已经围到近前的街坊百姓便开始指着顾醒的鼻子骂了起来,“你小小年纪不学好,怎去学那拈花惹草的负心汉?”
“看吧,看吧,原配估计还没过门,别人就已经见异思迁了!”
“谁说不是呢?现在这世道,世风日下啊。看他紧张的模样,小情人重要。”
“可怜了这姑娘,年纪轻轻就这般悲惨,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哦。”
这街坊百姓平日间不显山不露水,真到了发挥的时候,可从不嘴下留情。顾醒顿时涨红了脸,百口莫辩,只能低着头瞟着零陵,眼神中满是怨毒神色。
零陵见煽风点火起了效果,立马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日子没法过了,命苦啊,遇到这么个负心人,可怜我孤苦伶仃一个人,这可怎么办啊。”
顾醒此时已是一个头两个大,连忙跑到零陵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此时不是耍性子逗趣的时候,周遭那些人,正看着我们呢!”
零陵置若罔闻,继续哭闹。可眼角余光却不断扫视四周,将那藏在暗处的人“一网打尽”。
顾醒抓住机会继续说道:“我若是日落前未能出高府,你且去一趟壹分钱庄,跟第五疾前辈告知我在何处,不胜感激。”
“我为何要帮你?”零陵继续哭闹,去从唇齿间挤出了这么几个字。
“关乎洛阳安危,请零陵姑娘以大局为重。”顾醒说的言辞恳切,可在外人看来,两人还在拉拉扯扯,纠缠不休。
不知这天狱司副司首到底跟顾醒有何渊源,还是两人偏偏挑在这个时候演了一出双簧,此时已是急如热锅上蚂蚁的高承英,不管不顾地冲到顾醒跟前,一把抓起顾醒,同时拔刀指着零陵,“过了再跟你算账。”
高承英这一出恼羞成怒,看来是彻底跟零陵撕破了脸。
顾醒被高承英拖拽着走出围观人群,街坊百姓瞧见高承英手中横刀,全都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虽不知此人是何身份,但敢在闹市中拔刀,定然是有官身或者依仗。
无论是哪种,都不是寻常百姓惹得起的。
当这众围观街坊百姓的目光被高承英和顾醒这边吸引的时候,另一边刚才还在撒泼打滚,不依不饶的零陵,已然悄声离去。
待围观百姓反应过来,才发现“正主”没了,可奈何还想着替这姑娘主持公道,这下可好,人没了。
不过,街坊百姓对于这种热闹看看也就过了,至于还有愤愤不平的人,也被自个婆姨揪着耳朵,骂骂咧咧走远,清晨的一出闹剧,就此终了。
此时的零陵赫然出现在一处小楼二层,正伸着头望着顾醒远去的方向,嘴角泛起一阵玩味笑意。
高承英就这么提着刀,拽着顾醒,像一个悍妇拖着寻花问柳夜不归的丈夫,就这么往高府快步走去。若是再耽搁下去,指不定高潜展那边会生出什么乱子。
约莫半炷香的功夫,两人来到高府门外,来不及片刻耽搁,高承英一把拽住顾醒往门前一扔,顾醒就像断线风筝一样,从高府后门摔了进去。
高承英并没有急着追进去,而是提着刀又往外巡视了一圈,确认无人跟随后,才快步走入后院。
想一步摔进高府的顾醒,顾不上吃痛和满身灰尘,爬起来立马向着后山竹苑奔去。此时心中除了高潜展的安危,再无他想。
高承英入院后附耳于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再次确认无误后,才转身往大堂走去。
顾醒就这么慌慌忙忙跌跌撞撞跑到竹苑,远远瞧见那心中牵挂的姑娘,正垫着脚去捉翠绿竹枝上的飞虫,本该守在高潜展身旁的老倌家,却不见
了踪影。
瞧见顾醒匆忙赶来,正忙着去捉飞虫的高潜展先是一愣,后便喜出望外,眼中泛起泪光,朝着顾醒跑了过来。
顾醒眼见高潜展无碍,心知上当,正要开口询问,下一刻便被心上的姑娘给抱了个满怀。
高潜展顾不得顾醒一身尘土,只是一个劲地使劲哭着,眼泪在这一刻决堤。
世间总说女子是那水做的,顾醒前世便深以为然,但却以那洪水猛兽看待。此时瞧见那抱着自己的姑娘,方才明白其中深意。
这一哭,便真的是,夏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梨花带雨惹人怜啊。
待怀中姑娘哭声渐渐消去,顾醒才抬手拭去高潜展眼角泪水,连忙问道:“昨夜我走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高潜展将昨夜顾醒等人离开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因惊吓过度,能记起的事并不多,但好在之后并未又出现新的冲突,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当她被接回高府后,老倌家便被高家家主给叫了去,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高潜展本是有些担心,但自己忧心忡忡也无济于事,便去捉那飞虫转移注意力,却没想到顾醒会在此时出现。
顾醒抱着不愿离开怀抱的姑娘,心中泛起一阵苦笑,“要不是你家姐这般‘兴师动众’,我怎会来的如此之快。”
不过一夜未见的重逢,却如三秋之隔那样漫长,顾醒也只能顺着高潜展的心思,享受心上人软玉柔骨传来的阵阵清香。
此时高府中,高承英来到前院大堂中,快步走了进去,抱拳说道:“启禀家主,顾醒已软禁于后山别院,待您一声令下,便可行事。”
“很好,此时已有这重要‘棋子’,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高家家主不露声色,但言语间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畅快,仿佛多年前就该做却没做的事,终于可以放手去做了。
高承英撇了眼倒在身旁,已是奄奄一息的老倌家,皱着眉头问道:“此人,该如何处理?”
“他不过是李存勖布下的一枚棋子罢了,不足为虑。倒是你师父那边,可有什么消息?”高家家主对老倌家生死毫不在意,心中只有接下来要做的大事。
“师父自上次败于纳兰之手后,便一直修养生息。好在无量城已派精锐潜伏城外,待我等举旗,便里应外合,定能一举成事。”高承英语气重夹杂着一些不易察觉的兴奋,却是有些掩饰不住。
“很好!诚如之前承诺一样, 事成之后,无量城便可带走那疯婆子,还有数不尽的好处给他们。”高家家主说完,眼神中透着再也压抑不住的兴奋,朗声大笑着向着门外走去。
高承英目送着高家家主走远,只是眼神中多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憎恨,稍纵即逝。
高承英忽而想起了什么,便要往外走去,怎料左脚脚跺被人抓住,她憎恶地一踢,将抓住她的老倌家给踢出半丈远。老倌家重重咳嗽了声,喘息道:“潜展,潜展可还好?”
“不劳您老费心。”高承英冷笑一声,大跨步走出门去,无论老倌家如何苦苦哀求,高承英也未有回头之意。也许,在他们眼中,老倌家不过是条“老狗”,还是那种养不熟的“老狗”。
随着一声叹息,这位曾经有过辉煌过往的老人,重重倒在地上,泣不成声。
第二百三十三章 困兽犹斗
此时居于一处的高潜展,与老倌家境遇一比,却是天壤之别。当顾醒出现在她眼前后,本是忧心忡忡的模样一扫而空,满眼都是瞧见心上人儿的娇羞。
两人这般相拥,少女心中波澜迭起,心湖荡漾。顾醒来时的不安和忐忑,也在瞧见少女的刹那随风飘散。
一阵轻步疾行由远及近,不知是刻意还是长久以来的习惯,似乎并不想引起竹苑内两人的注意。但奈何此处万籁寂静,唯有微风抚竹声沙沙作响,那脚步声无论如何细微,都如那古寺洪钟,撞在两人心上。
待那脚步声在竹苑外停滞,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高潜展拽着顾醒的手舍不得放下,却又羞红了脸不敢瞧他。
门外来人轻咳了声,听那声响有些熟悉,高潜展打了个激灵,连忙松开顾醒,快步走向门扉。
打开门后,来人便侧身走入竹苑,眼神掠过高潜展那红扑扑的面庞时,会意一笑。瞧见顾醒呆立在前,随即笑着说道:“人也见着了,病看好了吗?”
顾醒闻言哑然失笑,下意识摸了摸鼻梁,整了整衣衫回道:“高统领好本领,神情兼备。”
高潜展关门转身,听闻两人言语,不觉一头雾水。高承英并未恼怒,深邃眼眸中流转一抹狡黠,反倒转身一把揽过高潜展,才故作深沉的笑道:“潜展啊,莫要厚此薄彼哟。”
高潜展本就羞红的脸此时跟进娇艳欲滴,女扮男装的装扮此时更显得别有一番韵味,顾醒下意识瞧去,竟是看得有些痴了。
高承英立马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响指,切入正题,“潜展,我来此便是问你借下这顾小子,可好?”
“阿姐说笑了,顾家哥哥在这里,为何要问我借?”说完又是一脸娇羞,春风化雨。
顾醒此时已然猜到,高承英来者不善,但这般轻描淡写,却是不知接下来欲行何事。看从言谈不难看出,让自己急匆匆赶来,不过是第一步让高潜展安心,才好进行接下来的谋划。
高承英目光炯炯,将两人揽目其中,瞧着妹妹的娇容,不觉瞟着顾醒,心中满是疑惑,“这顾小子皮肤黝黑,筋骨也不出奇,模样也不俊俏,潜展到底看上了他哪一点,这般死心塌地?”
顾醒瞧出高承英眼中疑虑,却不知在想些什么,便打了个哈哈,摸着后脑勺说道:“那请高统领带路?”
高承英收回了思绪,瞪着顾醒,“叫统领生分了不是,叫阿姐。”说完还不忘朝着高潜展努努嘴,意在邀功。不难看出,这位高统领对妹妹,是极其溺爱的,若是她喜欢,便是天上的星星,也要为她摘下。
高潜展闻言先是点头,后又摇头,随即生出几分担忧,“阿姐要带顾家哥哥去哪里,可会有危险?”
高承英摸了摸高潜展的脑袋,一脸信誓旦旦,“潜展放心,父亲大人有话问顾小子,不会耽误太长时间的。”
听罢高承英言语,高潜展摸着胸口小心舒了口气,又接着跟了一句,“老倌家,现在在哪?”
本是一脸云淡风轻的高承英,闻言却是有些不自然,但又在刹那间收敛了神色,“潜展放心,老倌家有点事情要处理,过些时日便会回来了。这段时间阿姐会安排人陪着你,放心。”
高承英下意识的真
情流露,被顾醒看在眼里,反倒是高潜展一直低着头,并未瞧见。高承英恶狠狠地撇了眼顾醒,顾醒连忙转头看向别处,心中疑虑更深。
安抚好高潜展,两人便一前一后走出门去,当顾醒踏上青石板路准备穿过竹林时,下意识回头望来,高潜展便依门同望,眉眼中满是不舍。
顾醒不觉心中有愧,本应道破诸多事,却觉着不合时宜不能讲出口,但这些事埋在心里,不知会不会成为永远的遗憾。
不知为何会生出这些心思的顾醒,下意识低头笑了笑,朝着高潜展挥了挥手,便转身离去。已经遥遥远去的高承英心中,不知为何泛起了一阵酸楚,自语呢喃道,“潜展,莫要怪阿姐。”
三人之间相隔之遥,具是能见不能言,唯有那缕时起时灭的清风,不断吹拂,似在送别,亦是在诀别。
当顾醒快步追上高承英时,不觉看到高承英腰间有一块墨色令牌若隐若现,虽不知为何物,但依循制式,与那传闻中的虎符无异。
“难道高府有大动作不成?”顾醒心中不觉泛起了一缕涟漪,脚步也刻意放缓了几分。
高承英觉察顾醒异样,并未回头,嘴角泛起冷笑,“顾小子,你为何生的如此命好?”
顾醒不解其意,却从话语间听出了些许讥讽,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闷不做声。高承英未等到顾醒回答,却也闭嘴不言,两人就这般走出后山竹苑,向着前院大堂走去。
一人成竹在胸,一人心事重重,说是信步而行,不如说是意态阑珊。当两人临近前院大堂时,一名高大中年人已然在此,负手而立,目视前方,神采奕奕。
高承英快步向前,单膝跪地朗声道:“启禀家主,顾醒已带到。”
那中年男人便是高家家主高云仲,此时的他一改往日闲散打扮,高冠束带,一声朝服,仪态非凡。两人未到前便已远远瞧见顾醒,心中早已有了谋划。
他在等一个机会,现在机会就在眼前,怎不叫他无法压抑住心中的激荡。但他面上依旧云淡风轻,轻声“嗯”了声后,便抬手示意高承英起身。
随后转身望着顾醒,目光如炬,似要一下子看透顾醒的内心。顾醒在高家家主高云仲注视下有些局促难安,却不得不强装镇定,以免贻笑大方。
高云仲盯着顾醒,突然朗声笑道:“不错!很不错!”
顾醒心中一松,却不知这“不错”从何而来。高云仲未等顾醒开口,便抬手一招,示意两人入堂一叙。自己则已大跨步走入其中,在堂前主位坐定,眼神中满是难以抑制的兴奋。
高承英先行一步走入大堂,居左上位坐定,顾醒待高承英坐定后才缓步走入,插手行礼后立于堂中,并未贸然落座。高云仲见状开怀笑道:“顾小子不必拘礼,快坐。”
顾醒又是插手行礼后,才寻了一处正对高承英位置后一位的座位,坐了下来。
待顾醒落座后,高云仲拍了拍手,两名侍从从左右端出一杯茶盏,放在两人身旁桌案,却并未离去。高云仲并不心急,事情已经进展到这一步,也不差这些时辰。
抬手示意顾醒品茶后,方才淡然道:“觉着如何?”
顾醒不知话语所指,只能依循
答道:“此茶甘甜爽口,回味悠长。”
高云仲闻言朗声大笑,“不知顾小子还精通茶道,令人刮目相看啊。”
顾醒从言语从品出了几分深意,放下手中茶盏,“高家主请我到此,恐怕不是喝茶这么简单吧?”
端着茶盏的高云仲,依旧用茶盖推着阵阵荡出的热气,他这杯盏与顾醒身前的不同,并无雕花描彩,显得古朴简单。当当轻淬一口,放下茶盏,才凝望顾醒道:“哪里不简单?你说说看。”
顾醒不愿继续绕弯子,正襟危坐道:“我刚折返洛阳城中,高统领便随后而至,若是没有眼线盯着,恐怕瞎子都不会相信,这是其一。其后又用苦肉计激我,明知我真心待潜展,确依旧利用,诱我入府,这是其二。来带大堂,您看是云淡风轻,但那势在必得的气势已无法遮掩,加之老倌家消失不见,可以推测,您必有图谋。来时瞥见高统领腰佩虎符,此时看来,与我之前推测,恐怕不出其一。”
待顾醒一席话说完,高家家主率先鼓掌,“若说此前潜展心系与你,我甚是不喜,此时你这番言语,却是真正令我刮目相看。”
说完便朝着高承英望去,“承英,行事还是有些不谨慎啊。”
高承英闻言立即起身,躬身抱拳道:“请家主责罚。”
高云仲摆了摆手,示意高承英安坐,又转头看着顾醒,眼神中充满了深不可测的意味。顾醒并未逃避目光,反倒迎着望了回去,不甘示弱,不愿屈服。
高云仲顺势收回视线,点了点头,端起茶盏推了推雾气不由感慨,“后生可畏。”
顾醒此时已然印证其中缘由,但如何行事却是不知,只能静静等待高云仲接下来的话语。高云仲放下手中杯盏,轻拍了两声,随着一声闷响,有东西被人从一处给抛了出来,摔在地上。
高云仲瞧见,不觉皱了皱眉头,“怎地这般不小心,看把吴忠伤成什么样了?”话语虽是关心,语气却充满了戏谑,让人心中不觉一寒。
顾醒有些沉不住气正欲起身,高承英冷笑出声道:“顾小子,这里轮不到你撒野。”
“承英,莫要吓坏了这孩子。”高云仲笑意正浓,眼神冰冷。
那躺在地上被捆了个结结实实的老倌家,此时扭动着身体,盯着顾醒眼神复杂。他或许在当初顾醒和高潜展相遇的时候,便已然知晓了他的身份,只是这么些日子看破不说破,不知为了什么。
当顾醒在霞雀道青楼中从第五疾口中知晓了真相,老倌家成了吴忠,泣不成声的模样久久挥之不去。此人乃高府家奴,武功不俗,为何会被绑缚于此,却不知这高云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顾醒强行压下心中激愤,沉声道:“为何如此对他?”
顾醒对眼前的老倌家或是高潜展口中的吴爷爷感情复杂,起初只是觉着老老头不好接近,拒人于千里之外,对除了高潜展外任何人都一副臭脸。
后来慢慢相处下才知道,此人伴随高潜展成长,对她有了超越普通主仆的情分。后来经历许多,也就越发觉得老头心地善良,是个好人。
可就在一切看似美好的时候,大厦崩塌。一切美好在第五疾的一字一句中被摧毁崩碎,砸在顾醒心头,鲜血淋漓。
第二百三十四章 顺势而为
此时顾醒心中激愤,一为高潜展,二为自己。他总觉着第五疾出现的太过巧合,反倒是郁天风更让人相信。但第五疾所言,却全然挑不出半点假,老倌家吴忠的眼泪,恐怕也做不得假。
那么揭开往昔真相的钥匙,便是老倌家的一席话。那夜在竹苑外山崖边,老倌家看似胡言乱语,却道出了诸多内幕,只是这些话中有话的藏言,却让顾醒深陷其中。
此时老倌家就躺在自己面前,眼神中满是悔恨,更证实了第五疾当时的话语,却更加深了顾醒的疑虑。
真相之所以为真相,便是当你越发靠近的时候,你会觉得越发不真实。但当你真正揭开的时候,才会恍然大悟,喟然长叹,原来如此。
但此时此刻,高承英并不想顾醒揭开真相,他们只是需要让顾醒知道,帮助他的人是谁。
高云仲抓起身旁的茶盏朝着堂下老倌家砸去,再也没有刚才涵养的他,眼神中满是刻意营造的怒火。顾醒虽未正眼瞧去,但这刻意为之的举动,在此时显得过于做作。
“你在高家蛰伏这些年,所谓何事?快说。”高云仲率先发难,咄咄逼人。
老倌家此时双手双脚皆被绑缚,眼神黯淡,闻言先是一愣,后又申请哀伤,随即想到什么,变得越发狂躁起来。高承英起身快步走上近前,一脚踩在老倌家身上,嘴唇微动。
老倌家从高承英唇语中读出了威胁,从狂躁中慢慢冷静下来。
高云仲再次脱口而出,“吴忠!还不快说。”
老倌家充血的双眼流出淡红泪水,望着顾醒满是苦楚。顾醒却是漠然回望,眼神中没有丝毫怜悯。
此时的顾醒知道,若是让这两人察觉到什么,恐怕接下来老倌家的日子会更加难过,不如直接断了其心中念想,或许能为他谋得一线生机。
此举不光是为了寻求真相,也为了高潜展求个心安。
老倌家眼神再次黯淡,用近乎沙哑的嗓音怒吼道:“为了杀你!为了杀你高云仲这个畜生!”
高云仲闻言不怒反笑,“好!很好!终于说实话了。吴忠,当年你背信弃义出卖顾闫勋,如今夜要继续当那‘三姓家奴’,干出这等天理不容之事?枉我将潜展交予你照料,看来真是养虎为患。”
老倌家闻言苦笑出声,却是没有半分言语,只是缓缓蜷缩起身体,闭上了眼睛。
高云仲一脸鄙夷神色,继续说道:“吴忠啊吴忠,你旧时少主现在坐在你面前,你难道对当年没有半分悔意?还是那李存勖许了你天大的好处,事到如今你依旧执迷不悟?”
终究还是点破了那层“窗户纸”,顾醒闻言起身,并未看向道出“真相”的高云仲,反倒走到老倌家身前,慢慢蹲下,抬手按在那干瘦枯槁的身躯上,漠然说道:“吴爷爷,你受苦了。”
那本是闭目不言的吴忠,闻言猛然睁开眼睛,努力侧头看向那黝黑少年,眼神中多了骤然冒出一丝感激,相似得到赦免的罪人,终于可以解脱。
奈何下一刻高承英便一脚踹向老倌家心口,疼的他再次紧紧蜷缩身体,如那抱住尾翼的幼虾,在天敌面前,弱小无助。
一个已是风烛残年的迟暮老者,到头来这样的光景,怎不叫人唏嘘长叹。
高云仲看出顾醒眼
中那抹犹豫,又继续“火上浇油”,“顾小子,今日又一个天大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可愿听上一听?”
顾醒聋拉着脑袋,有些颓废,事到如今,自己终究不多是各方争夺的棋子,就算如何拼尽全力,也不过是徒劳。那么这“天大的机会”,对于如今的他而言,又有什么用呢?
沉默不语的顾醒,依旧望着老倌家满是乌紫的面庞,不知在想些什么。高承英双臂环胸向后退了一步,立于两侧的侍从立即快步走到堂中,将老倌家给架了起来。
顾醒始料未及,正要阻止,就被高云仲出言打断,“顾小子,我一再容忍,不要得寸进尺。”
顾醒闻言傲然笑道:“说到底,吴爷爷也是我顾府的旧人,高家主此言,未免越俎代庖了吧?”
言语中已有无法遮掩的不忿,高云仲不怒反笑,“顾府旧人?顾府已倒,旧人散逃,你且问问他,当初做出那等背信弃义之事时,是否将记得自己出身何门?”
顾醒哑然,沉默不语。
高承英上前拍了拍顾醒肩膀,宽慰道:“殊途同归,我高家行事,一向光明磊落,将吴忠擒下,便是表明心迹。况且你要杀之人,一个庙堂之高,高不可攀,一个江湖之远,远不可及,凭你一人之力,恐怕终其一生也不能成其一。”
高云仲点头附和道:“顾小子,若你点头,我高家便是你坚强后盾,待大势一成,定为顾府洗清冤屈。”
顾醒心湖如沸水翻腾,久久不能平复。自知不可为但却不得不为,此时此刻,唯有假意答应,才能继续接下来的计划,否则,这两人不会容着自己活着离开。
一念及此,顾醒僵直的身体放松下来,点了点头,“高叔父想小子怎么做?”
高云仲负于身后的双手纠缠在一起,已点了两侧暗处的刀斧手伺机而动。若是顾醒不从,便行霹雳手段一不做二不休,将其斩杀当场也可借口起事。
但这毕竟是万不得已之策,若是顾醒答应,那便一切都能顺理成章。没想到,顾醒如此识时务,权衡利弊后便应承下来,高承英闻言已是喜形于色。
要知道,她虽是不喜顾醒,但碍于高潜展却不得不接受。本以为只能做最坏的打算,没想到顾醒能顺势而为,不觉舒了口气。
高云仲闻言强行压住心中喜悦,朗声道:“从现在起,你便是我高云仲半个儿子,顾府冤屈,由我高府一力承当。你现在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安静呆在高府中,等待时机到来。”
顾醒点头应允,不再多言。
高云仲有些激动,负于身后的双手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当他随即用行动化解,快步走到堂中按在顾醒双肩,笑容真挚,眼神中少了几分厉色,多了几分长辈的慈爱。
许是觉得有些唐突,高云仲放下手轻咳了声,高承英立马会意,拍了拍手,有一人快步从门外走了进来,笑着看向顾醒。
但顾醒回身望去,却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阔别良久的半师贾鸿道斜靠着大堂外门框,正上下打量着他,显得那般写意洒脱。
高家父女却是不知两人相识,高承英快步走到两人之间连忙引荐道:“贾家枪当世唯一传人贾鸿道,可有耳闻?”
本是故人相逢,却非闲适之处,贾鸿道瞧见堂中场景,顿时明白
了顾醒处境,故作深沉道:“这便是你让我保护的人?”
高云仲显然对贾鸿道尊崇有加,连忙赔笑道:“劳烦您受累,这孩子乃是我家小辈,惹了些麻烦,只能暂时住在府中,待风波平息后,我再安排。”
“无妨,无妨,小事一桩。只是此事过后,我与高家情分便了,届时你们高家之事,我贾某人便不再参合其中,听明白了吗?”
“自然明白。”高云仲拿捏着分寸和姿态,眼神中却是藏着一抹易察觉的怒意,瞬间消散不见。
贾鸿道恍若未闻,指着顾醒大大咧咧说道:“你就是顾小子,看着怎么黑不溜秋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来来来,跟着老夫走,带你补补身子。”
高承英本意阻止,被高云仲抬手阻止,两人看着贾鸿道带着顾醒走出大堂,消失在视线中。高承英待两人走远,才回头冷哼道:“看你嚣张到几时?”
高云仲却不以为意,眼下最大的阻碍已变成助力,那这细枝末节的事情,也无关痛痒了。
只是高承英还是有些不放心,但高云仲无意继续这个话题,只能悻悻然作罢。
高云仲志得意满,吩咐高承英密切留意顾醒一举一动后,便转身向后院走去,不知又是去找哪位软玉温香。高承英虽有不喜,却并没有说什么。
而那隐匿在大堂暗处的刀斧手,也随着高云仲的离开悄悄退去,似从未存在过。
高承英缓步走出大堂,望着天边轻叹一声:“时光飞逝。”不料此言被人接去,“容颜易老。”
高承英正要拔刀,忽而又将推出刀鞘的横刀放了回去,单膝跪地抱拳道:“不知师父大驾,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高云仲又惹你不高兴了?”来人白日间也用黑袍包管全身,看不出容貌,但从声音判断,应是一名老者,只是气息孱弱,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
高承英冷哼一声,“若不是阿耶此时闭关,怎会容得他兴风作浪?”
“他们两人本就是一体,只是行事风格略有不同,不过无伤大雅。”黑袍老者无所谓的说道。
“那师父此次前来,是无量城有新的指示?”高承英不置可否,反而开口问道。
“不是,只是孤啸山庄有了新的动作,我们正好借势浑水摸鱼,若能坐收渔人之利,岂不美哉?”黑袍老者说着说着笑了起来,只是没想几声又伴随着一声剧烈咳嗽。
高承英微微皱眉,“孤啸山庄?”
“血祭江湖可有耳闻?”黑袍老者喘过了气,反问道。
“确有耳闻,可这跟我等的计划有何关系?”高承英疑惑不解,随即问道。
“不仅有关系,关系匪浅,因为据传血祭江湖,乃是孤啸山庄的一手压制江湖的手段,看似针对江湖,实则剑指庙堂,而其中关键就在那顾小子身上。”黑袍老者阴恻恻地笑着,仿佛捡到了天大的好处。
“若是如此,恐怕我等行事,还需缓上一缓。”高承英点头思量,抬眼朝着顾醒离开方向望了望。
“无妨,照常进行,只是有些手段,需要‘移花接木’。承英,你且去吧,盯着高云仲,若有异动,格杀勿论。”黑袍老者话语中若有刀锋,划过皮肤,让已是初夏的时节添了几分冷意。
第二百三十五章 欲擒故纵
高承英拜礼离去,留下黑袍老者独自在大堂外一人。黑袍老者转头望向刚才顾醒和贾鸿道离去的方向,眼神越发阴冷狡黠,半晌后才转身往门外走去,直至消失不见。
当大堂外恢复平静,本是郁郁葱葱,一片生机盎然的花草,此时却犹如容颜老去般枯萎,还有恰好路过的蚂蚁,也未能幸免。以那黑袍老者站立为中心方圆一丈内,再无活物。
贾鸿道带着顾醒回到当初入住的偏院,并未着急上楼,而是眯起眼睛盯着来时的方向,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顾醒也有所察觉,学着贾鸿道侧耳聆听,想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
但两人一番静匿后却无半点收获,但唯有一事可以确定,那危险的感觉已经离开。
贾鸿道长叹一声,“来人实力不亚于我,还隐隐压我一头。但从修习的内劲功法来看,却不是寻常武道横练,或是江湖门派,倒像是……”
“想什么,是不是像鬼魅一般?”顾醒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试探着问道。
“无量城?”贾鸿道似乎被顾醒一语惊醒,下意识地嘟囔出了这个陌生的地名。
顾醒闻言一惊,随即便拽着贾鸿道往二层楼跑去,待关上房门后才大口喘着粗气,一副唯恐旁人听见的模样,压低嗓音道:“贾师有所不知,‘无量城’之人我见过,之前在入明月楼比试时交过手。”
贾鸿道板着脸,指着顾醒鼻子骂道:“瓜怂,明月楼虎狼之地,你入楼作甚?”
“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容后慢慢说来。不过现在,贾师带我来此,恐怕不是单纯的‘补补身子’吧?”顾醒顾左右而言他,并不想直接回答加入明月楼的事情。
“还补身子,再补你命就没了。”贾鸿道凑到顾醒身上使劲嗅了嗅,一脸嫌弃的说道。
“此话怎讲?”顾醒知晓贾鸿道所言必然非虚,恐怕自己昏迷期间发生了什么,而不自知,故而赶忙问道。
“你可是吸食过蛇蟒精血?”贾鸿道一把将顾醒按在椅凳上,双手环胸居高临下望着他,仿佛再看一位待字闺中的小媳妇。
顾醒被瞧的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如实回答,“从龙首郡归来途中路过一处无名山谷,侥幸斩杀一条白蟒,被迫吸食白蟒精血,其后便昏迷了半月有余。”
待顾醒说完,贾鸿道猛拍大腿,“这就对了!你体内如今有两股气息相冲,现在的你就像胀气的羊皮囊子,稍有不慎不会爆炸开来。”说着还比划了个“轰隆”的动作,吓得顾醒险些跌坐在地。
“贾师如何知晓我身体的问题?”顾醒不是没有疑问,从昏迷到复苏后虽然之前旧伤尽数痊愈,但隐隐中感觉有一点燥热,尤其是入夏后更觉难熬。
其后又陆陆续续发生了许多事情,也就将此事抛诸脑后,现在贾鸿道提起,才知个中玄机,但一直未危及生命,便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未等到贾鸿道的回答,顾醒手腕被一把抬起,贾鸿道双指如针刺在顾醒脉搏处,又点在顾醒胸前期门、和章门两穴。顾醒顿觉体内气息流转,又一股凉意自胸膛处往全身蔓延,说不出的舒服。
而贾鸿道却已是满头大汗,一看不是催动内劲过猛导致的气血上涌。顾醒在贾鸿道出手指穴后便觉浑身一松,待贾鸿道收势,才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小子有这
种奇遇,不知是福还是祸啊。”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顾醒暗自嘟囔了几句,一副看淡生死的模样。
“小小年纪莫要装老成,你才活了多大岁数?”贾鸿道作势要打,顾醒连忙捂住脑袋。这一抬手,酸胀感已全然消失。
瞧见顾醒这般嬉皮笑脸,贾鸿道也只能悻悻然作罢,收回手语重心长道:“有人在你身体上动了手脚,恐怕日后会有隐忧。”
顾醒闻言背脊一凉,刚才虽有担心,但总觉无碍,但此时想来,自己在纳兰手中呆了许久,恐怕早已露了马脚。但纳兰却未道破,看来事情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般简单。
贾鸿道却并没有继续深究下去的意思,摆了摆手却道出了一件顾醒想问却一直没找到机会问的事情,“葛老失踪了。”
顾醒终于收敛起了嬉皮笑脸的性子,从久别重逢的喜悦中恢复过来,有些不解,又有些担忧地问道:“可曾知道,何时失踪?”
“若要定论,只能从我与葛老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说起了。”贾鸿道眼神中有了些许伤感,多年老友才相逢不过数月,再次消失不见,葛老所托之事如今算是全部做完,但却寻不见他了。
“最后一次见面?难道贾师已经许久没见过葛老了?会不会已遭遇不测?”顾醒一脸担忧神色,心中却暗中盘算起来。看来此时葛老无故失踪,与“洛阳棋局”脱不了干系。
贾鸿道却充耳未闻,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记得那是一个雨夜,四月的雨有些渗骨,加之我也上了年纪,便一直呆在高府未曾外出。就是那个时候,葛老脱离传来密信,说要与我一叙。”
听到这里,顾醒便已猜到,接下来会有更多消息,连忙抓起桌案上的茶壶倒了杯,递给贾鸿道。
贾鸿道顺势接下,一口饮尽后,又继续往下说道:“我们选在了一处僻静院落,我来都城数年有余,却对着门坊街巷布局知之甚少,若不是葛老派人接应,恐怕会迷路其中。”贾鸿道说道这里,低头苦笑了几声。
有些自责,更有诸多愧疚无法释怀。
“虽是不知这布局用意何在,当时也未有在意,但此时看来,那来接应的车夫恐怕并没有那么简单。葛老选在这处密会,恐怕是在暗示接下来会有危险。”贾鸿道示意顾醒倒茶,饮尽后不觉叹了口气。
“那葛老说了什么,或是交办了何事给您去做?”顾醒急忙问道。
“我俩自上次在高府一叙后,许久没见,一通寒暄后葛老才吐露实情,他想让我办两件事,其中一件不是寻到你,保护你。”贾鸿道原本低着头猛然抬起,瞪大眼睛盯着顾醒,生怕他离开了视线。
“那另一件事是什么?”顾醒连忙追问道。
“另一件事,另一件事与我关系不大,因他自己不好出面便托我去查他门人云澜的死因。”贾鸿道说的云淡风轻,在顾醒听来却是如遭雷击。
看着有些傻愣的顾醒,贾鸿道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有些不解地问道:“怎么,你认识他?”
顾醒心中已是翻江倒海,这孤啸山庄埋在洛阳的暗棋,就这么死了,还死的不明不白,这其中的厉害程度,可见一斑。但顾醒并未流露太多情绪,只是淡然道:“见过几次,不太熟。”
贾鸿道没有继续深究的意思,继续说道:“那时坊间传闻你已入明月楼,但一时间无法知晓你的行踪,只能先去查云澜之死。你猜,我查到了什么?”
在顾醒印象中,贾鸿道一直以来都是老成持重的模样,如今能如此轻松还刻意让他猜测,恐怕事情会很有趣。顾醒故作思量,“是不是此人死的地方并非寻常之处?”
贾鸿道闻言朗声大笑,竖起大拇指连声称赞,“不愧是我贾鸿道的徒弟,有点门道。你可知道,那云澜居然死在了内宫一名妃嫔的床榻上。只是此事秘而不宣,老夫也是费了好一番周折才查到此事,当时已是被震惊的无以复加。”
顾醒心中愁云惨淡,疑虑更深,“此人不过是孤啸山庄安插在都城洛阳的一名棋子,怎么会跟内宫扯上关系,还好巧不巧死在一名妃嫔床榻之上。”
心中疑惑千千重,却道出了漫不经心的一句,“那国主李存勖可有什么‘表示’?”
贾鸿道本以为顾醒会瞪大了眼睛,望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要知道这等伤风败俗之事,无论放在哪朝哪代,都是千刀万剐才能一泄心头之恨,更何况是当朝国主的妃嫔。
怎料顾醒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将贾鸿道气了个半死。但随即贾鸿道又继续说道:“最为奇怪的是,内宫之中如一潭死水,居然毫无动静。不过坊间谣传,此人不过是那明月楼主的替死鬼罢了。”
“又跟明月楼有关?”顾醒暗自嘟囔了一句,随即又问道:“那此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当时虽是闹出了不小的风波,但好在如今百姓温饱都成问题,谁又会关心那么多呢,没过几日,便无人问津了,倒是那酒肆茶舍的说书先生,将此事编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博人一乐。”贾鸿道说完,满眼期待地望着顾醒。
顾醒被看得有些发毛,起身抓起椅凳往后退了一步,刻意与贾鸿道拉开了距离,身体力行表明对此事后续不感兴趣。
门外一阵轻响,贾鸿道对顾醒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扭头望去。门外却无人经过,唯有清风。
待门外声响消失后,贾鸿道才凑到顾醒近前,微动双唇,却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顾醒仔细瞧去,从贾鸿道唇语中读出,“被人监视,切莫出声。”
原来刚才的一切,半真半假,是掩人耳目的手段。
顾醒悄声凑到桌案前,用手沾了沾茶盏中的水,在桌案上写了起来。贾鸿道看完长叹口气,又用唇语道:“葛老让我寻到你后,就带你回壹分钱庄,找林匠辛。”
顾醒心中咯噔一下,连忙问道:“莫非钱庄出了变故?”
贾鸿道长叹一声,继续用唇语道:“这是最后一次见面时的留下的嘱托,若有疑问,只能等你找到林匠辛时,才能知晓了。”
“那我们何时动身?”顾醒有些急不可待地问道。
“入夜就走。”贾鸿道冷哼一声,气势暴涨,门外有有一阵清风吹过,贾鸿道顺势推门而出,二层楼和别院中空空如此,看来来人已然遁走。
顾醒快步走到贾鸿道身侧,望着远处依旧高悬的日头,无奈道:“恐怕已经等不到入夜了。”
贾鸿道点了点头,翻身跃下,顾醒亦然跃下,两人一前一后跃出高府,往那壹分钱庄奔去。
第二百三十六章 请君入瓮
待两人走远,高承英的身影才从暗处逐渐清晰,她并未有声张或是追击之意,只是默默注视着两人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顾醒随着贾鸿道往壹分钱庄疾奔而去,两人并未选择闹市主街,而是从巷弄坊舍间向着壹分钱庄前进。顾醒本欲开口询问,却被贾鸿道抬手打断,只能继续前行,躲避暗处的目光。
自两人遁出高府后便被人盯上,贾鸿道虽有意迂回,却还是无法摆脱盯梢,只能任由其尾随,却是没有贸然出手。
待两人来到壹分钱庄,瞧见之前如日中天的钱庄此时生意有些萧索,顾醒正欲上前询问,却被贾鸿道一把拦下,摇头示意切莫轻举妄动。
曾经门庭若市的壹分钱庄,如今却只剩门内寥寥几人,不免让人有些唏嘘。但当顾醒仔细看去,那几人行走之间不似寻常人那样脚步轻浮,反倒有些落地生根的意味。
如此看来,贾鸿道拦下他,也不是没有道理。江湖险恶,更何况是“故地重游”,更需小心谨慎。
一人瞧见贾鸿道和顾醒,连忙上前殷勤问道:“两位可是来典当?”
顾醒闻言嘴角微翘,心中却已了然,不动声色道:“是有那么点需要,不知此处掌柜可在,想让他帮忙掌掌眼。”
那来人闻言面露苦笑,略带歉意,“掌柜近日抱恙在身,多有不便,不妨让在下一观,或许能看出些端倪也说不定?”来人说着便要走上前来,旁边几人轻咳了几声,那人突然僵住,又退了回去。
这不合常理的一幕让贾鸿道和顾醒更觉匪夷所思,两人对望一眼后,皆未有下一步动作。顾醒朝着壹分钱庄内遥遥望去,并无异常,但隐隐透着一股杀机。
思量再三,顾醒展颜灿然一笑,“那不知林掌柜在否?”
壹分钱庄大堂中几人闻言如临大敌,面色皆有异色,虽不知这名字为何会引起这么大反应,但个中缘由,稍后自有分晓。
大堂内鸦雀无声,陷入死一般地寂静,贾鸿道见那几人左顾右盼,便率先发难,“早知道你们有问题,还不速速报上名来。”
那为首答话之人还欲辩解,贾鸿道已然抽出身后黑枪踏空而至,枪尖破开气浪直刺那人面门,有一击必杀之意。
那为首答话之人迅速收敛笑意,毫不慌乱,身躯气势暴涨,将穿在外的钱庄伙计衣衫顷刻间震碎,露出铮亮劲服,反手往身后一抓,一柄软刀赫然出现在手中,顺势挡下了这凌厉一击。
贾鸿道未惊反笑,这下正中下怀,也免得继续虚与委蛇,省了不少口舌。而那为首之人身后数人,也在两人酣战正浓的当口炸开遮掩身份的衣衫,向着顾醒扑杀过来。
此时顾醒才看清,这壹分钱庄内几人身着劲服并非寻常棉麻之属,有贴片贴合其上,能阻挡寻常攻势,护住自身短时间内不受损伤。
顾醒此时并无银枪傍身,只能抽出腰佩短刃迎面而上,与那几人战在一起。贾鸿道一击未成却夯退那人数步,反身一荡将长枪“黑龙”荡出,重重砸向那人胸膛。
第一手已吃了闷亏的为首之人,自知不能力敌,便徐晃劈砍,在长枪近身前刹那借力后撤。虽已是刻意泄力,但还是架不住这一枪之威,连续退了数步,撞在大堂内柱上,胸口一闷,强行将涌上“甜意”压下。
贾鸿道并未乘胜追击,反倒弃了那人回身加入顾醒战局。顾醒一对多本就有些吃力,加之体内气息刚被贾鸿道强行压下顺遂,此时运转内劲就如针扎一般生疼。
好在贾鸿道虽急于击杀那人,但也留心顾醒战局,此时入局恰好将顾醒挡在身后,一招“横扫千军”便势如破竹,将那几人攻势逼退。
此时贾鸿道击伤一人,又入局扭转,那拨守株待兔的“猎人”反倒成了“猎物”,却是始料未及。那后背抵着大堂内柱的为首之人轻声说了几句,几人闻言立即后撤,往后院掠去。
顾醒暗道一声,“不好”,便朝贾鸿道吼道:“贾师,他们准备鱼死网破。”
贾鸿道虽不知顾醒为何得出这个结论,却随即点头紧跟着掠去。当两人来到后院,便被眼前景象所惊,怒不可遏。眼前并非空无一物,而是满地血肉模糊残肢断臂,竟无一具完整尸体。
而那几人此时已冲入林匠辛所在房舍,关上房门,默不作声。
贾鸿道毕竟曾是沙场中摸爬滚打过来的老人,对着场景屡见不鲜,震惊之余也能稳住心神。只是对着这滥杀无辜的做法,心中不忿,怒意横生。
顾醒虽对这些人没有太多情感,但毕竟曾经朝夕相处有多数日之缘,此时死在眼前,亦不知是否因为自己,便心生悲怆,有些颓然自怨。
贾鸿道看在眼里,却并未出言宽慰,反倒朗声喝道:“无胆鼠辈,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不怕遭报应吗?”
那房舍门外响起一阵肆无忌惮的讥讽大笑,笑声中还夹杂着毫无悔意的话语,“这些人好不识趣,本想着留他们一命,个个争着赴死,拦都拦不住,这可怪不得我们兄弟几个。”
顾醒已是怒目圆睁,厉声道:“尔等何人?为何在此?”
那门内短暂沉默后,方才沉声道:“我们是谁并不重要,来此只为一件事,便是杀了你。”
贾鸿道歪头斜眼望着顾醒,心中满是疑惑,“莫不是那葛老未卜先知,还是这小子深藏秘密,为何高家和这不速之客,都想要这小子的命……”
贾鸿道想来想去也没得出合理的结论,不觉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顾醒啊顾醒,你莫不是那天煞孤星,可不管怎样,你也是我贾鸿道半个徒弟,你的命,他们拿不去。”
顾醒闻言转头看来,便瞧见贾鸿道傲然凝望自己,眼神中全然没有半分虚假,不觉心中泛起一阵暖意。要知道这一路行来,那些刻意接近自己,有心示好的人,或多或少都有所图谋。
无论出于名或是利,还是借顾醒谋事,目的都不单纯。唯有贾鸿道一人,单单看中顾醒,想要倾囊相授,却没有半分索取。
贾鸿道抬手重重拍在顾醒肩头,语重心长道:“人生路漫漫,切莫因激愤和悲伤失了本心,也不应被仇恨蒙蔽双眼,活着不易,困于世俗终究作茧自缚。”
顾醒本能点头,却不知贾鸿道此言所指,但那房舍门扉打开时,顾醒方才明白,贾鸿道已然猜到,来此处寻的那人,或与顾醒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此时这帮穷凶极恶之人已经决定鱼死网破,那这名叫林匠辛之人,或许九死一生。既然不得不面对生死离别,那何不先以道理宽慰,好过等事情发生后,再说任何都如“伤口撒盐”来的好些。
那门扉中有一名精瘦汉子被推了出来,许久不见,藏于壹分钱庄的林大师越发清瘦了,只有眉宇间的那抹倔强,挥之不去。
刚才退入的那群人此时拥在房舍内,为首一人此时横刀架在林匠辛脖颈之上,露出一双阴郁眼眸,死死盯着眼前两人。
顾醒看到这一幕,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林匠辛若真是林管家,那他死在自己面前,恐怕就无法拼凑出当年的真相了。”
心中火烧火燎,顾醒却不敢轻举妄动,若是因贸然出手导致林匠辛身死,恐怕会内疚一辈子。顾醒想到婴孩时林匠辛胖乎乎的模样,跟此时判若两人,只是那眉宇间的倔强,一般无二。
贾鸿道突然开口笑道:“几位何必如此决绝,不妨放开那位苦命人,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各自安好,如何?”
那一群贼人置若罔闻,将那横刀往林匠辛脖颈处推了几分,有恃无恐地喝道:“怎地,这就服软了?听着,今日你们几人,一个都走不出去。”
贾鸿道闻言朝着四周望去,从几处隐秘出瞧见异样,方才知晓原来是引君入瓮之法,不觉低头苦笑出声。顾醒心道不妙,望着林匠辛,陷入两难境地。
当贾鸿道再抬头望去,脸上已然没了刚才和颜悦色的神色,换而来的是一副看死人的表情,让那群贼人有些莫名其妙。
很明显,当下已成定局,手中握有筹码,外围更有弓弩手伺机而动,不知这黑脸汉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谁知贾鸿道并未出手,反倒拽着顾醒衣袖,示意他往自己身边靠一靠。
正在那群贼人一头雾水之际,外围弓弩手中有人大叫不好,贾鸿道闻声一把抱起顾醒返身掠去。就再两人刚掠开地面,已被数十根弩箭扎满。
但仅仅就一轮射击,那外围弓弩手不知为何,纷纷反倒坠落,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这一幕看得那群贼人目瞪口呆,而那本是提不起劲的林匠辛,突然嘴角上翘露出一抹笑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抓住脖颈上的横刀,后仰撞开那为首之人,夺刀后便一手“走龙蛇”击出,将那还处于愣神中的一众贼人,纷纷放倒。
林匠辛这一手拿捏的恰到好处,只是卸去几人战力,却未伤他们性命。当贾鸿道放下顾醒,独自走到林匠辛身侧时,顾醒方才明白,两人此前定然已有接触,算到会有情况发生,便布下了这么一个局。
看似是那群贼人引君入瓮,瓮中捉鳖。却是两人将计就计,顺势而为。这时外围墙上响起一阵轻笑,顾醒抬头望去,瞧见一女子熟悉身影,正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望着他。
顾醒颓然长叹,那女子翻身跃下,来到顾醒身侧,眼神中多了几分戏谑,“好玩吗?”
来人正是天狱司零陵,顾醒回瞪了零陵一眼,不觉沉声道:“好玩?你若是来的早些,这些人恐怕不用死。”零陵闻言立即眼神逐渐变冷,用不容置疑地语调说道:“我不过顺势而为,你却怪我?”
贾鸿道此时出来打圆场道:“此局中并无这位姑娘,我们本是打算借势反扑,没想到赢的这么轻松。只是这位姑娘,为何来此,所谓何事?”
顾醒这才恍然大悟,原以为零陵是葛老布下的暗手,却是自己无心插柳柳成荫的顺势而为。想清楚其中缘由,不觉自嘲一笑道:“看来运气不错啊,刚巧赶上。”
第二百三十七章 识人知心
顾醒嘴上如是说,但心中却如明镜一样,若不是早些时候自己让零陵在此接应,怎会如此赶巧,但本是想着洛阳城中最后一处安全之地,看来也不再安全了。
那群贼人自知大势已去,也不再徒劳挣扎,一个个静默无声,等待着命运的安排。贾鸿道跟林匠辛并无太多交情,此前应是葛老从中牵线搭桥,才促成了今日之事。
此间事了,两人并未再有言语,却在下一刻将目光一同注视到那群贼人身上,因为那众“待宰羔羊”在同一刻齐刷刷地倒了下去,每个人都双目充血,口吐白沫。
心知不妙的两人暗自骂了一声,连忙跑到那众贼人身侧,抬手拈息,却是无力回天。看来这众人乃是死士,自知生门已断,便选择自行了断了。
顾醒眼见此景,心中大骇,却是一个健步冲到近前,从怀中摸出一枚丹药,给为首之人服下。那人死咬牙关,双眼充血圆瞪,贾鸿道本欲阻止,却被林匠辛拦下。
当顾醒死命撬开那人的嘴,将丹药喂下后,那本已经气绝的为首之人,竟是幽幽转醒,只是对于眼前一切,表现地格外呆滞且陌生。
顾醒瞧见那任醒转,心中一松,未等那人有其他动作,理解喝问道:“尔等何人,为何来此?”
那人似乎恢复了些神志,却依旧装做痴傻模样,闭口不言。贾鸿道看着那人模样,隐隐猜到了些什么,对身旁几人说道:“我等速速退回房舍,以防有变。”
林匠辛和贾鸿道将那人抬起便迅速撤回房舍,顾醒朝着零陵招了招手,后者不情不愿地挪步,走了进去。待顾醒关门,一阵急促脚步声从门外响起,不多时便在内院停住脚步。
那幽幽醒转的为首之人闻听有人前来,便作势出声,便贾鸿道一把捂住口鼻,怒目而视。或许是已经死过一次的缘分,当这名贼人头领再次濒临生死时,却没了之前那般大义凛然,反倒露出胆怯畏惧的神色。
贾鸿道心中一喜,此时却顾不上此人,连忙侧耳听去,门外却无一人言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但随着一阵拖拽、走动声起,房舍内众人心中更是惴惴不安,但却不敢贸然推门而出。
待那些声响渐渐哑去,林匠辛才回头跟众人对了对眼色,悄悄推开房门露出一条缝,往外看去,门外竟是空无一人,就连刚才壹分钱庄逝者的残肢断臂和才死没多久的贼人尸首,都不见了。
林匠辛哑然,来不及多言便推开房门冲了出去。除了地上来不及清理地血污证明刚才这里确实发生了争斗外,一切都显得异常平静,没有半点与往常不通的地方。
顾醒、零陵也随即跃出,贾鸿道松开捂住那人的手,厉声喝道:“还不快说。”
那人被贾鸿道一声厉喝,顿时吓得尿了裤子,刚才那悍然赴死的决绝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未等贾鸿道再次出声,那人哆哆嗦嗦地说道:“我们是……”
三字即出,未有下文,便有一物从众人之间飞掠而至,射向那人眉心。贾鸿道始料未及,只能往后跃去。那人眉心钉入一点后脖颈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去,却是生生折断。
外三人和门内贾鸿道皆是面面相觑,门外三人立即分散开来,严阵以待。门内贾鸿道更是将那又死一次的贼人头领尸体拖拽到隐蔽处,用身躯挡在大门口,阻止那暗中出手之人再行杀招。
可就再四人严阵以待时,有一人声音自远处传来,无法分辨男女,“死都死了,又何必活过来再受一次罪!”说完之后再无声息。
门外三人哪敢怠慢,依旧环顾四周,警惕着这防不胜防的飞针,贾鸿道却悄然退回房舍,蹲下身在那贼人头领身上翻找起来,可惜却是一无所获。
就在此时,门外又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三人如临大敌,互相对望一眼后,纷纷朝着内院与大堂之间的通道望去。来人毫不遮掩,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望向顾醒说道:“怎地来的这般早?没跟高家小丫头多叙叙旧?”
顾醒、零陵瞧着来人顿觉松了口气,反倒是林匠辛眼神中依旧充满了警惕神色,上下打量着来人。顾醒连忙上前,对林匠辛说道:“林大师,您有所不知,此人乃是顾府旧臣,说不定你们还认识。”
“哦?过去之事我记不太清楚了,顾小子且说说看。”林匠辛依旧如绷紧的野兽,一刻也不肯放松。
未等顾醒接口,来人率先开口沉声道:“林匠辛?林管家?”
林匠辛闻言微微一愣,随即脱口而出,“你认得我?”
来人洒然一笑,“犹记得当年在你手下的日子,仿佛就如昨天。只是为何你成了这副模样,难道……”
或是为了避谈伤心事,来人止住了话头,不再往下言语,反而是林匠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顾醒正要开口,又是一阵细若不闻的破空声传来,门内贾鸿道闻声跃出,人未至长枪先至,在那声响击中顾醒前将其震落。
就再所有人惊骇之余,那来人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厉色,稍纵即逝。这一幕并未引起顾醒等人注意,却被伫立于旁的零陵一览无遗。
只是零陵顺势抬头望向那声响传来之处,从腰间摸出一枚物件朝着那个方向掷去,紧接着便跃向墙头,向下张望。此处本就是繁华地带,想来此人敢在此行凶,必然有所依仗。
当零陵跃上墙头时,墙外只有熙熙攘攘的人流,还有一点血迹,并未瞧见行凶之人。零陵也未继续追赶,跃回内院对众人耸了耸肩,面露无奈。
众人只能暂且作罢,顾醒对贾鸿道使了个眼色,才转身对来人说道:“第五叔父,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来人正是一早与顾醒分开的第五疾,此时出现在此,未免太过巧合了些。零陵似乎想到了什么,却是不动声色,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反倒是林匠辛听到顾醒口中叫出“第五叔父”,似乎勾起了一些过往的破碎记忆,忙不迭地问道:“你姓第五?名啥?”
第五疾傲然一笑,朗声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第五疾!”
林匠辛脑中轰然炸响,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有支离破碎的言语,却是没再问出一句。顾醒本想着能通过第五疾激起林匠辛的记忆中的过往,初看确实有效果,但要在立即
得到结果,却是不能。
零陵依旧双臂环胸置身事外,此时却将目光放在第五疾身上打着转,又假意撇开头去。第五疾眼角余光瞥见零陵,眼中再次闪过一丝厉色,依旧未让其他人察觉。
贾鸿道顺势收回了长枪,负于身后,等待着来人接下来的话语。顾醒扭头朝着零陵问道:“来时可瞧见郁叔父?”
零陵继续耸肩,但却朝着顾醒努了努嘴。顾醒假意未见,转身看向众人道:“此地不宜久留,先行离开再说。”
众人闻言皆默默点头,由第五疾领路,并未从来路撤走,反倒顺着内院外墙翻了出去。内院墙外是一条狭窄巷弄,此时应是繁华之时却空无一人,唯剩地上来不及收走的破板车,还有那些本应再此栖身之人匆忙的脚印。
第五疾却是不露声色,跃下墙头后猫着腰走到巷弄中间,又闪身折入另一条巷弄中。
顾醒和零陵一前一后紧跟着跃下墙头,未等顾醒开口,零陵率先压低声音说道:“第五疾有问题,此时无需多言,静观其变。”
顾醒默默点头,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林匠辛紧随两人之后,许久未曾入尘世的他,有些熟悉的陌生感,走的并不匆忙,反而朝着巷弄尽头张望,看来来来往往的人流,不知在想些什么。
…………
当贾鸿道跃下墙头走到身后轻拍了他肩膀,林匠辛才回头神来,歉意一笑,连忙快步跟了上去。贾鸿道临近巷弄中间时,下意识回头望去,瞥见有人影一闪而逝,却是并未声张,只是心中多了几分警惕。
第五疾前方带路,穿街过巷,熟门熟路,不知不觉就将众人带到了一处僻静坊市前,却未过多解释。当顾醒几人来到此处,抬头望去,便瞧见一处破败坊市出现在眼前,狭道深巷,里面嘈杂声不绝于耳。
第五疾笑着打了个哈哈,步履如飞,走入坊市,来到一处古怪房舍外站定,抬头望了望有些破朽的招牌,整了整衣衫便推开门便钻了进去。
顾醒并未立马跟上,反倒是伫立坊市当口,煞有其事地打量起这坊市来。
此处坊市并非依循先唐旧制方正有序,规规矩矩,反倒多了些张扬个性。除了狭道窄巷与寻常建制一般无二外,所有房舍皆将方正门扉改为椭圆,也未如寻常般悬挂瞻旗,而是挂了几根不同颜色的绸带。
顾醒瞧着好奇,快步走到第五疾推门而入的房舍外,抬手欲摸,不料身后零陵冷冷说道:“不怕断手吗?”
话音刚落,只听嗖的一声便有一物破空而至。顾醒赶忙收回手,便瞧见那挂辫子处有三柄飞刀,齐刷刷地扎在门栏上,泛着幽绿光芒。
顾醒暗暗咋舌,“什么深仇大恨?居然用这淬毒的暗器!”
原本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的老者第五疾,此时又慢悠悠地踱步而出,望着顾醒语重心长地说道:“若不是零陵姑娘出言提醒,少主的手恐怕就没了。初入江湖,还是小心些好。”
当顾醒目光与第五疾交汇,后者眼中闪过一抹狡黠,多了几分玩味。
第二百三十八章 虚实之间
顾醒不置可否,只是故作憨傻地笑了笑。
零陵立于一旁瞧着这对“久别重逢”的主仆,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泛起淡然笑意。
坊市狭道内,那处椭圆门扉内嘈杂声依旧,并未受任何影响,反倒越发声势渐浓。
第五疾意兴阑珊,眉宇间有些愠怒,没有继续言语的意思,缓步走到顾醒身旁,小心拔下扎在门沿上的飞刀。
虽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顾醒,但手上动作不停,反手便将飞刀往门内掷去。
顷刻间,坊市狭道门内唯有飞刀破空声,再无人言语,陷入死一般地寂静。但随后而来地污言秽语、推杯换盏声又如平地惊雷在耳畔炸响,震耳欲聋。
林匠辛和贾鸿道姗姗来迟,并未看到刚才发生的一幕,只瞧见第五疾疾步而入,似有些恼怒,不知何故。
顾醒使劲揉了揉脸颊,并未跟上,反而一屁股坐在坊市门外沉默不语,零陵却对顾醒此举视而不见,后来居上跟了进去。
林匠辛和贾鸿道来到顾醒身前,关切问道:“那名为第五的老者,可是惹恼了你?”
顾醒闻言抬头,展颜笑道:“不曾,我有些乏了,歇歇脚。”
林、贾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了一些隐忧。但却不再继续询问顾醒缘由,而是继续往那“特立独行”的房舍内走去。
顾醒此时心思百转,将刚才壹分钱庄内发生的一切再次推演了一遍,不觉惊出了一身冷汗。
自“人间是非”别院一别,分明是第五疾和郁天风两人一并离去,分别行事,可偏偏好巧不巧,只有第五疾一人守约而来,郁天风却似人间蒸发,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零陵似乎知道些什么,却是看破不说破,不知另有图谋还是心存苦衷,为何处了那处“净土”,又凭空什么这些是非来呢?
顾醒呆坐门槛上,心乱如麻。
或许正如那处隐于都城洛阳别院牌匾所篆,人间太多是非纷扰,不如求一处图个清静。
此时心中疑窦丛生的顾醒,对第五疾越发怀疑。此人出现本就事出突然,却又那般恰到好处,一番言语震慑众人,也似早有准备。
其后一番牵引,似无心却是步步为营,最终将几人“汇聚”于赤龙道,分明是有一网打尽之心。
可偏偏出了岔子,所以才将计就计,那么此时来此,是否又是一步杀招?!
昨夜在那巨柱旁的回忆往昔,还在顾醒耳畔回荡,那些句句肺腑的言语,如一颗颗坠落凡世的星辰,砸在九渊大地,也砸在顾醒心湖之中,惊涛激荡。
一人突兀站立在顾醒身后,蹲下身轻拍顾醒肩膀,柔声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顾醒闻言赫然转头,却瞧见林匠辛不知何时蹲在身侧,出声安慰。
两人具是乱世浮萍,不觉生出惺惺相惜之感。只是一人未忘前世,今生负重前行。一人却是思而不得,唯有活在当下,试图去触摸那破碎的过往。
顾醒收敛了思绪,起身伸了个懒腰,面露感激,“林大师,谢谢你。”
“是我谢谢你,若能记起,那便是一桩美事,但过往若是又太多苦痛,不去回忆,反倒是一桩幸事。不是吗?”零匠辛言毕转身走入门内,顾醒心中最后一丝顾虑消解,
也跟了进去。
此时先行一步的三人已然寻了一处不太起眼的矮桌坐定,此处没了其他主街那般酒肆茶楼的奢华,却多了些市井气息。
顾醒跟着林匠辛走向三人,左右环顾,才瞧见这房舍内大有讲究,并非如初见那般,少了些嫌隙。
本应按照先唐旧制方正规矩的内堂,却凭空多了些高脚独凳。其上坐着的人个个凶神恶煞,端着一只看似毫无讲究,却材质不凡的酒杯,不断地瞟着来往酒客。
而围坐堂内矮桌的其余贩夫走卒,则对这些人的注视置若罔闻。一个个推杯换盏,相交甚欢。
除了酒客和独坐高脚独凳的怪人,这房舍内仅有一名只有二三分像掌柜,六七分似小二的人,脚下生风,左右逢源。
当林匠辛和顾醒刚走入内堂时,那人便望了过来,与顾醒眼神交汇,并投来善意目光。似乎想让顾醒放松下来,别如拉紧的牛皮那般紧绷。
而后此人又在一张张矮桌间穿梭,将每一桌客人都照顾周到。若是身未至,那言语必然先行,诸如,“客官稍等,这就来”“来咯,上酒”“您老慢点喝,酒管够”“后厨麻溜的,上菜咯”等等。
每一句都对了那桌客人的脾气,这番嘴上功夫,若是没有多年浸染,决计不会这般滴水不漏。
顾醒落座还未言语,那人便一溜烟小跑过来,路过几桌还分别打了三句招呼,搁下四壶新酒,端来五盘酱牛肉,临别时还不忘配个笑脸,吃好喝好。
顾醒正惊讶之时,那人一张讨喜的脸便凑了上来。顾醒此时才瞧清楚,此人生得周正,面白无须,并非常年在市井巷弄就“近墨者黑”,反倒出淤泥而不染,显得跟这地界格格不入。
尤其是那眉心的一点朱砂痣,若是放在官宦人家,待婚嫁之时,那还不是媒婆踏破门槛的主。
只是命运多舛,造化弄人,这本应大富大贵之相的年轻人,却偏偏沦落至此,不觉让人觉着有些惋惜。顾醒想起自己的坎坷身世,又是一番触景伤怀。
那年轻人何等妙人,察言观色何其厉害,瞧着顾醒眉宇间有些许阴郁,便开口说道:“小哥何须恼,不如浅饮花间一壶酒,便能忘却糟心事。”
说完又望向其他人,将在座其余四人全都挨个问候了一遍。当目光望向零陵时,年轻人不觉赞叹道:“世间竟有如此出尘绝艳的女子,实在乃在下三生有幸。”
若此时给这年轻人一件戏服,说不定便会立马唱起那才子佳人的桥段,博得阵阵掌声。
怎料零陵一副寡淡模样,对年轻人的吹捧置若罔闻,很冷着脸斜眼瞧着年轻人,一副继续说下去便要拔刀杀人的模样。
见过大风大浪的年轻人识趣收回了视线,转而望向贾鸿道,又是一番恭维夸赞。言语间却没有半分油腻,反倒显得万分真诚。
让这性情耿直豪爽的贾鸿道老脸微红,竟有些微醺模样。那年轻人顺势放下一壶酒,自作主张倒上了一杯递了过去,笑着说道:“各位吃好喝好,有啥需要尽管吩咐。”
言语未落,人已离去,又跟另外的客人热络寒暄去了。
第五疾此时已恢复了往常神色,不觉啧啧道:“这市井巷弄的寻常小二就这般知人明事,世间何其大,还有多少奇人,藏于这寻常之间啊。”
顾醒并未接过话头,反倒不合时宜地问了一句,“第五叔父,带我们
来此,所谓何事?”
第五疾不急不缓地喝完杯中酒,微咪着眼睛回味着酒中滋味,自言道:“这酒虽不如达官显贵府中佳酿,却能品尝到世间千般滋味,妙哉,妙哉!”
贾鸿道将手中酒杯重重一放,声起虽大,却被嘈杂声遮掩,只是那怒目神色,却是掩盖不住。此时的他瞪着第五疾,用手摩擦着酒杯不满说道:“嘿,老头,问你话呢!”
第五疾并未理会贾鸿道,又自顾自倒了一杯酒,自饮自斟。
贾鸿道有些火气上来,就要动手,怎料周围矮桌的酒客纷纷转过头来,投来不善目光,才不得不压下心中怒意。若是此时一言不合动手,恐怕会正中此人下怀。
第五疾先是低头浅笑,后转而仰头狂笑,笑声却未引起周围酒客的注意,仿佛此人根本不存在一般。待笑过后才盯着顾醒开口说道:“少主你可知,此时处境千钧一发。”
“为何?”顾醒心中一沉,沉声问道。
“壹分钱庄之围,怕是一场布好的局,若不是老夫及时出现,恐怕在座各位都将身陷囹圄。”第五疾又端起酒杯仰头灌了口酒,伸手抓起三粒花生米,丢到嘴中吧唧吧唧咀嚼起来。
顾醒先是望向林匠辛和贾鸿道,二者皆是一头雾水,神情紧张,唯恐第五疾突然发难,将他们几人站杀当场。
但当顾醒看向零陵,却并未见后者有任何紧张神色,反倒一脸轻松写意,正用手指沾着杯中酒,点在朱唇上。
察觉顾醒目光,下意识撇了一眼,如偷吃糖果被私塾先生发现的孩子,连忙收回手,正襟危坐。
第五疾又一口酒送下花生米,舒了口气接着说道:“我知少主疑心老夫,可少主是否知道,郁天风为何没有如期赴约?”
终于,第五疾多次避而不谈后,切入正题。
顾醒等人皆是心中一震,唯独零陵四下张望,充耳不闻。
“有两种可能,其一便是郁天风心怀不轨,已借机遁走,藏在暗处伺机而动。如此多年,少主恐怕不会因为那一番“言辞恳切”就轻易相信了吧?”第五疾如此直白,竟让顾醒有些错愕。
本以为这老者会继续遮掩,顾左右而言他,却没想到直接切入正题,还将顾醒心中所想和盘托出,怎不叫人心惊。
在此人面前竟是一点秘密都没有,仿佛内心被人摸了个透,无处躲藏。
“自然不会。”顾醒心中激荡,面上却没有多余表情,道出了应对之言。
第五疾闻言朗声大笑,笑着笑着竟是笑出了眼泪,让在场几人面面相觑。笑声渐渐低入尘埃,却慢慢变成了啜泣,老者刚才所作所为和如今大相径庭,不知何故。
顾醒不知该不该出言劝慰,却是零陵出言解围,“老先生,若是不愿相信,大可就此一拍两散,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第五疾收敛啜泣,冷眼横眉,“小丫头怎知老夫心中大道?莫要信口雌黄!”
言语间有内劲波动,似被人抓住了把柄,恼羞成怒。
此人顾醒却未言语,反倒有心静观其变。刚才一路行来零陵都作壁上观,明明有所知却不言,而此时出言相激,定是有所依仗,或是有所图谋。
此时内堂中声色依旧,污言秽语充斥,一派“和谐”景象。可顾醒三人明明看见,周围之人蠢蠢欲动,心猿意马。
第二百三十九章 杂家不依
零陵依旧未有收敛,咄咄逼人,“老先生,何必故作姿态。事已至此,不妨坦诚相见,或许还能打消顾少主的成见也说不定。”
说完朝顾醒丢了个眼色,手也慢慢放在腰悬佩刀上,将刀头下意识往下压了压。
零陵不是没有见过第五疾的手段,端阳节在霞雀道的大开杀戒,后来四圣牌坊外的“雨中独舞”,还有“人间是非”别院中的出手狠辣,都让人记忆犹新。
但纵然知晓对方会暴起杀人,但却还要出言相讥,此举只为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便是,试探对方真实的目的。
零陵与顾醒不同,但怀疑是相同的。这名为第五疾的老者,每次出现的时机太过凑巧,一次可以为巧合,但每一次就不能视为巧合,只能说是刻意为之。
如今洛阳城中风云变色,她身在天狱司,首先要肩负起平衡后唐庙堂和江湖的重任。再者,明月楼主纳兰当下动作频频,也需要她暗中配合。
乱世棋局,不过都只是棋子罢了。
零陵想的很简单,明哲保身,当然能这般安稳下去自然最好。那自然不能卷入权力争斗的洪流中,但往往事与愿违。
所以,她要夺取先机,现在守在顾醒身边,便是先机。
各方势力明暗相争,都围绕着顾醒一人,那只有一个解释,此人身上有天大的秘密,引得群雄共逐鹿。
昨夜在那处“人间是非”别院内偶得一物,此时已被她贴身收藏,并未交予明月楼主,这便是为自己留的后手。
这些时日,过往的片段偶有浮现,若隐若现的过往逐渐成了梦魇,若是难逃此劫,那寻求真相的路将彻底断绝,向死无生。
顾醒虽有相同想法,但更多抱有期待,这就是他与零陵不同之处。当一个人太渴望达成所愿,便会迷失本心。
恰如,当下的顾醒。
顾醒耳中充斥着零陵的话语,他不愿在此撕破脸皮,若真相正如所想,那便是九死一生。若不是那样,与第五疾生出嫌隙,复仇之路又会少了一臂之力。
顾醒犹豫着站起身,朝零陵看了一眼,那白皙面容依旧如往常清冷,并未有太多表情。顾醒慢慢双手握拳,下定决心抬头望向第五疾,言语中少了一些忐忑,多了几分坚决,“第五叔父,还望坦诚相见。”
第五疾并未因顾醒被零陵“蛊惑”而恼怒,反倒有些释然,并回应顾醒的目光,抓起酒壶倒了一杯,递了过去。
顾醒犹豫是否接下,林匠辛和贾鸿道两人亦是正襟危坐,如临大敌。若是顾醒未接这杯酒,那接下来便是一场血雨腥风。
他们必须做好准备,因为那一双双鹰视狼顾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第五疾也在等,等顾醒的决定,相信,或是彻底决裂。若是相信,自然皆大欢喜。若是彻底决裂……
那自己这些年来的苦心孤诣,都将付诸东流。这是第五疾不愿看到了,人上了年岁,往往会放下很多事。但若是依旧执着,那这件事必然是长在心底,落地生根。
顾醒心中亦是激荡难平,额头已有豆大汗珠渗出,滴在矮桌上。
本是喧嚣杂乱的内堂中,此时已是鸦雀无声,唯有像店小二的掌柜,还在忙活个不停,对将要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
也许这便是他的生存之道,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顾醒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喉结动了动,慢慢松开紧紧拽成拳头的双手,看来已经做出了决定。
第五疾端着酒杯的手,依旧平稳,那杯中酒没有一滴洒出,当顾醒迅速伸出手接下酒杯,拿到唇边仰头喝下时,那周围的酒客又开始若无其事地喧闹起来,比刚才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像小二多一些的年轻人恰好给邻桌端上了一盘酱牛肉,察言观色如他,立刻闪身来到顾醒等人跟前,放下两壶酒,又顺手拿起已经喝光的空酒壶,口中说着“吃好喝好”,没有片刻停留,又游走在其他矮桌酒客间。
这年轻人恰好出现缓解了众人剑拔弩张的情绪,顾醒顺势拿起一壶酒倒了一杯,对第五疾说道:“第五叔父,您现在可以说了吧?”语气相较刚才,缓和了许多。
第五疾阴郁的脸上绽放出一抹光彩,如在疾风骤雨的黑夜中点燃烛火,虽是万般勉强,却是那么不易。
顾醒也笑了,一笑泯恩仇。
第五疾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示意顾醒坐下。零陵眼中闪过一抹犹豫,却又消失不见。当她抬头时,目光与那店小二年轻人相遇,前者依旧冷若冰霜,后者则是满面春风。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这店小二不过是一名普通人。”零陵如是想。
第五疾待顾醒坐下后,才继续用那独特的沙哑嗓音说道:“来此不为别的,只为试探此时洛阳城中各方势力的耐心。”
此言一出,四人愕然。顾醒脱口而出,“就这么简单?”
第五疾抬手一招,年轻人立马屁颠屁颠跑了过来,一脸谄媚道:“客官有何吩咐?”
“再来三壶酒,一斤酱牛肉一半装盘一半和两屉馒头一起打包,去吧,要快。”店小二一声吆喝,“得嘞”,立马向后厨奔去。
第五疾这才凑到顾醒近前,用手沾了沾杯中酒,在桌上写下了两个字,“快跑。”
第五疾收回手后立即起身往门外奔去,顾醒等人哪敢怠慢,也起身快步冲出门去。这一幕发生的格外突然,让周遭酒客始料未及。
待几人鱼贯而出,那大门应声而闭,只听门内响起喊杀声、叫骂声和哭嚎声,钻入众人耳中,久久未绝。
第五疾并未走远,只是站在坊市狭道口,垫着脚往那房舍望去。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壶酒,往嘴了灌了几口,又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酒渍。
众人不知何故,只能耐着性子等待。
当那扇椭圆房门打开时,刚才那一脸谄媚的店小二信步而出,手上领着一个包袱,滴着鲜血。他依旧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只是有些自嘲地问道:“老头,你咋瞧出来的?”
第五疾轻蔑一笑,“此处坊市乃是我暗中扶持的势力,待我进门的时候,你便已经暴露了。只是我不明白,你是如何做到在我手下包围中,依旧游刃有余,从容不迫的。”
年轻人将包袱往前一抛,里面是一颗瞪大了眼睛的人头,滚到众人跟前。第五疾蹲下身抬手慢慢合上了那人的眼睛,并无任何异样,只是起身后,向前走了一步,气息暴涨。
年轻人已然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漫不经心。只是歪着头饶有兴致地盯着顾醒,却不再看向零陵一眼。顾醒本盯的有些烦躁,不觉回瞪回去,还比划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其实,直到几人出门前,除了第五疾,众人对这年轻人都无甚恶感,顾醒甚至生出亲近之感,皆因有种同为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慨。
但此时,这年轻人盯着顾醒不肯挪眼,逐渐咧嘴笑了起来,笑声越发放肆,肆无忌惮。仿佛顾醒是一道美味佳肴,秀色可餐。
零陵再无插科打诨的兴致,只是煞有其事地盯着顾醒上下打量一番后,便退到一边,靠着坊市边缘的土墙墙根坐下,顺手掸了掸身上的灰尘。
第五疾似已忍耐到了极限,脚下发力俯冲向年轻人,抽出腰间软剑,作势要将年轻人一举击杀。
那年轻人笑声逐渐失控,变得歇斯底里起来,本来正常的音调,也开始逐渐扭曲。
第五疾软剑如出手蛟龙,已逼近那白面年轻人的眉心,年轻人并未收敛笑意,抬手伸出食指和中指,夹住那气势汹汹如蛟龙排浪而来的软剑。
白面年轻人双指一折,软剑“啪”的一声断成两截,第五疾恼羞成怒,便作势要砍。
可那年轻人如鱼在水中,身体滑溜,绕到第五疾身侧,用双指夹住的短剑剑尖扎向第五疾的腰眼。林匠辛和贾鸿道并无相帮之意,顾醒面沉如水,亦未出手。
第五疾握剑反手挡下,顺势朝着白面年轻人胯下一踢。这手段固然卑劣了些,但此时对战强敌,却是不能强装高手风范了。
那白面年轻人虽说岁数不大,但武功鬼魅异常,内劲更是不弱。此时对上第五疾,看似旗鼓相当,却隐隐站了上风。
怎料这“断子绝孙”脚踹在那白面年轻人胯下,那年轻人却是掩面娇羞一笑,随即往后退了三步,方才稳住身形。
翘起兰花指,指着第五疾道:“老东西,这般不开眼?下这么重的脚,若是把杂家踢坏了,你可赔不起。”说完还还朝顾醒抛了个眉眼,把顾醒吓得一个激灵。
感情这白面年轻人是一个太监啊!
零陵掩嘴轻笑,笑得有些岔了气,“没想到你‘人缘’这么好,哈哈哈哈哈哈。”
顾醒一脸无奈道:“这哪跟哪啊。”
林匠辛和贾鸿道嗅到了一丝不对劲,连忙跃至顾醒身侧,将其护在其中,左右环顾,似乎有危险正在靠近。
第五疾闻言啐了口唾沫,讥讽道:“把都没了,哪什么逞威风?”
那白面年轻人并未恼怒,只是指着顾醒说:“这个小家伙,我要带走,你们让还是不让?”
第五疾闻言大笑不止,竟是笑出了眼泪,“年轻人,你莫不是在说笑话?”
话语未落地,贾鸿道和林匠辛便默契往前跨了一步,此时若还不一致对外,恐怕谁都走不出走条坊市狭道。日头已然渐落,夕阳余晖洒在房舍瓦沿,点缀出片片金灿。
一点余晖映照在白面年轻人面容上,那张比女子还要俊俏的面容逐渐扭曲,却仍是挑不出一点瑕疵,只听他尖着嗓子唱道:“台上人走过不见旧颜色,台下人唱着心碎离别曲。”
顾醒听着有些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在哪听过。或许是前世记忆太过久远,有些片段已然模糊不见。
唱完那白面年轻人一声长叹,“这缕余晖尽时,便是尔等死期。当然,不包括你哟。”说完还掩面娇笑了几声,只是那声音却不那么悦耳,反倒有些渗人。
这话语里的前半句,说的咬牙切齿,恨不得将眼前几人生吞活剥。后半句呢,指着顾醒,一脸谄媚,看着竟有些瘆得慌。
这人若是走背字,喝凉水都得塞牙缝。这不,被太监看上了,还是狗皮膏药那种,黏乎~
第二百四十章 第五有疾
顾醒双臂泛起一阵鸡皮疙瘩,只是藏于衣袖中,并未贻笑大方。
零陵闻言则是不分事宜的大笑出声,饶是林匠辛和贾鸿道使劲打眼色,依旧未有收敛,反倒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白面年轻人抬手翘起小拇指轻轻揉了揉耳朵,剜了零陵一眼,一跺脚便朝着第五疾扑来过来,仿佛遇见多年未见的负心男人,作势要抓花他的脸。
第五疾面上风平浪静,心中已是波涛汹涌,“这白面小郎君怎这般难缠,刚才虽有察觉,却不曾猜到,此人还是个太监。如此一来,事情恐怕就更加扑朔迷离了。”
白面年轻人伸手拂过第五疾面门,瞧着娇弱无力地一挥手,却带起了一阵罡风,五指如钩险些插入第五疾面门。第五疾顺势后仰,提膝抬脚,将白面年轻人这一手“爱抚”化于无形。
眼见第五疾已有些吃力,贾鸿道和林匠辛不再犹豫,分左右往前疾奔,在白面年轻人未有反应的间隙,一人手持软剑,一人倒提黑枪,气势汹汹。
白面年轻人又一阵掩面娇笑,“你们这般猴急,杂家恐怕无福消受。”说完便转身往狭道另一头奔去。
眼见这白面年轻人要跑,贾鸿道不由分说便抬手将黑枪朝年轻人后脊背掷去,黑枪被余晖裹上一层金灿光芒,在夕阳下光彩夺目。
白面年轻人并未回头,但不知何处有人突然冷笑了一声,如刚才房舍内一般,三柄飞刀从暗处激射而来,直逼第五疾、贾鸿道和林匠辛等三人要害。
顾醒此时心中焦急,便要上前援手,却被零陵一把拽住,附耳嘀咕了几句。顾醒扭头望着零陵,因盛极转悲而扭曲的脸上,分明写满了难以置信。
但零陵却依旧神情淡漠,点了点头,对刚才的话语进行了进一步肯定。
彼时三人已是千钧一发,顾醒停住脚步,心情逐渐平复,也学着零陵,开始袖手旁观。
刚才顾醒要上前援手时,零陵在他耳边说了一句,“第五疾要加害你,他会选择中招倒地。待你援手,便一举擒下。”顾醒虽说难以置信,但却还是不得不停下来,选择静观其变。
那三柄飞刀虽是一记暗手,对三位武道内劲皆是不弱之人并不会起到太大的威胁,只会暂时延续三人攻势。
那白面年轻人在狭道口站定,并未着急离去,抬眼瞧了瞧夕阳下坠的势头,眯缝起了眼睛。他一直是一个言出必行之人,自记事起,便是。言出必行,从未失信于人。
这一次,也不会。
记得多年前白面年轻人还在洛阳深宫中,当时并未有后唐,还是大晋国时,他就被父母狠心送进宫,当了人前风光,人后唾弃的阉人太监。
当时他苦苦哀求,但因乱世烽烟,流民四散,人人居无定所,朝不保夕,阿耶阿娘也是自身难保,不得不出此下策。
要知道,若不是能换得三斤白面,怎会舍得亲儿。若不是有这三斤白面,那他们三人,都得饿死。
孩子最终妥协,却也撂下一句话,“若是阿耶阿娘身死战乱中, 那便认命也罢。若是熬过来活下去,天涯海角也会将他们寻到。”
当时白面年轻人不过才七岁,阿耶阿娘对他小小年纪就这般动手顿生恻隐之心。虽是不舍,却最终还是狠下心将他交给了那名接引的老太监。
而那老太监与他阿耶有隔辈的血缘,若不是这么个联系,这种“好事”怎会轮到他。
只是他阿耶阿娘不知的是,当年七岁的孩子,在两人拿着白面,千恩万谢离
开后,独立在内宫门外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大雪掩埋脚踝,也未挪步。
老太监并未催促,或许是好奇,或许是动了恻隐之心,便开口问道:“孩子,你恨他们吗?”
七岁的孩子摇了摇头,眼神中已没了慌乱和悲伤。
老太监来了兴致,“那你在此,不是期待着他们会回来带你走?”
“不是的,老爷爷。是还有半句话没说完,不过也没关系了。”七岁孩子漠然说道。
“什么话?”老太监心中忽而生出一丝不安,但架不住好奇,便继续追问。
“刚才不是说,天涯海角都要寻到他们吗?后面一句是,我会亲手割下他们的头颅,让他们为今天的决定付出代价。”七岁孩子说得异常平静,仿佛在跟老太监唠家常。
老太监眼角抽动,伸手抓住孩子因许久未进食而有些孱弱的胳膊,喃喃道:“走吧,跟着我,至少不会饿着你。”
七岁孩子没有挣扎,没有哭闹,就这么默默被老太监牵着,开始了另一段人生。
后来,孩子长大,成为了老太监的得意弟子,杀伐果断,心狠手辣,对老太监言听计从,深得老太监喜欢。
于是乎,孩子成了如今的白面年轻人,在内宫中备受尊崇,因能唱那伶人戏曲,更是得到了国主李存勖的垂青。
至于当初孩子撂下的“狠话”,已无可考。只是偶尔有宫中侍从出入年轻人住处,瞥见有两颗枯骨头颅,会有些诧异,不知这位手握权柄的大人,还有这种“雅兴”。
风言风语便自此而起,但久而久之,也就无人议论。因那些背后乱嚼舌根地人,都莫名其妙消失不见。
仗着老太监的照拂和国主李存勖的宠爱,白面年轻人可谓是有恃无恐。
这一次,便也是李存勖亲自下令,由白面年轻人来执行这次名为“点桩”的任务。
洛阳棋局当落子,李存勖志在必得。临行前老太监特别叮嘱,那顾姓年轻人,必须活捉,其余人等,不管生死。并告诉他,已埋有暗棋,助他“点桩”。
白面年轻人有些不屑,却还是将这一番言语牢记在心,“此时看来,老太监却是诚不欺我。”心中泛起老太监的话语,白面年轻人嘴角露出讥讽笑意。
“待此间事了,便拿您开刀,王总管。”白面年轻人暗暗说道。那藏匿于暗处的人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轻拍了下他肩膀,冷声道:“你的话,我记下了。”
白面年轻人吓了一跳,正要回头,那藏匿暗处之人拇指碾住食指,放在嘴里吹了一声口哨。白面年轻人沉下脸来,眼神阴郁,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是那夕阳余晖,快要回到大地的怀抱,彻底陷入黑夜的温柔乡中,无法自拔。
白面年轻人抬眼瞧了瞧,似乎心情好了许多,也不再理会刚才失言,双臂环胸,饶有兴致地看着后来者跟那三人的缠斗。
第五疾果然如零陵所说,待飞刀近身后躲过了要害,却还是被击伤倒地。另外两人虽被逼退,却并无大碍。
此时顾醒目光注视着倒在地上之人的一举一动,默默抽出了腰间短剑,伺机而动。
林匠辛离第五疾较近,眼见他吃了闷亏,便要援手。怎料那隐匿暗处之人此时已欺身近前,高高跃起便是一记肘击,重重磕在林匠辛肩头。
林匠辛手中软剑咣当掉在地面,来不及去捡,那人又是一记“白猿捧桃”照着林匠辛下颌推了过来。此时林匠辛唯有退,再
也无力还手。
贾鸿道看出来人打着“个个击破”的主意,抬手横枪,将攻势接了过去。
那来人攻势被阻,并未气恼,借机一条“横月星河”便欲夺枪。贾鸿道江湖经验何等老练,怎会轻易上当,左脚点地,右脚一侧便移到林匠辛身边,带着他往后掠去。
那来人并未追赶,也未理睬到底不起的第五疾,转身慢步走回白面年轻人身边站定,一同望向这几人。
此时顾醒借着那将散未散的余晖,才看清来人的面容。此人枯瘦如柴,面颊凹陷,却偏偏生了一双招风耳,显得滑稽可笑。
还有那眼睛只有毫厘,即便是努力睁开,也不见得能让人瞧见。除了外貌奇特外,衣着亦与常人有异,此时初夏时节,气温渐热,但那人依旧厚衣棉服,仿佛怕冻着。
贾鸿道刚才与那人交手,虽是电光火石间,却好像瞧出了些许门。不然依循着他的脾气,怎会退避三舍。
此时瞧清楚那人面容,贾鸿道冷声道:“米中官,没想到你也要横插一脚。”
那被唤做米中官的怪人嘤嘤笑了起来,翘起兰花指说道:“贾将军,别来无恙。若不是王总管担心宝贝徒儿伤着,我才没这份闲心,来这市井之地,凑着劳什子热闹。”
“哦?那这小子是王痒的徒儿?”贾鸿道恍然大悟,手中黑枪却分明握紧了些。
“谁说不是呢?玉面小郎君王海,你们难道没听过?”米中官阴阳怪气,似乎有意让身旁白面年轻人出丑。
那玉面小郎君王海倒是不以为意,一阵娇笑后承情道:“米中官,辛苦了。待回宫定在王总管面前为您请功。”
“不必了,你别坑了我,就千恩万谢了。”米中官说这句的时候,有意无意撇了眼躺在地上的第五疾。
这下意识地举动,被顾醒看在眼里,却是不动声色。
夕阳余晖尽,暮色墨染时。王海仰头伸了个懒腰,吐出几个字,“别废话,都得死。”
米中官眼角微微抽动,似有怨气却不得不压下,王海似乎意犹未尽,有双手交叉往前伸了伸,开始蓄力助跑,向着众人冲了过来。
现在还有一战之力的只有贾鸿道一人,顾醒实力不济,四阶初品,零陵看起来不愿出手,只有贾鸿道一肩抗下。
正要上前迎敌,零陵突然跃至贾鸿道身前,摸出一个弹丸模样的东西, 往下一掷,顿时燃起一阵白烟。
那本来等着顾醒前来援手的第五疾,心知不妙,却是一股脑爬了起来,在白烟中抓挠。可顾醒几人却借机遁走,已然在狭道尽头消失的无影无踪。
王海收住攻势,来到第五疾身边站定,慵懒道:“你暴露了。”
第五疾有些疑惑不解,“我何时暴露的?他们又是怎么看来出的?”
王海未有回答,反倒是身后的米中官阴阳怪气地说道:“第五疾,你还是这般猴急,一点没变。”
三人就这么站在夜风时起时落的狭道中,并未追赶。米中官言毕,摸出一物朝空中抛去,随着一声清脆声响起,本是寂静无声地周围忽而一阵骚动便随着急促脚步声。
“你们还埋有后手?”第五疾不无恼火地说道。
“国主料到你会失手,为求万无一失,只能如此。怎地,你要亲自去追?”米中官收敛了阴阳怪气的语调,却压住嗓子,用沙哑声音说道。
或许,这才是他本来的声音,跟人一样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