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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顾髣唯     乱唐诡医txt下载     乱唐诡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一门之隔

    顾醒本不愿在此时做出决断,但眼下形势不得不让他做出选择。是继续蛰伏在明月楼和这一众楼里楼外的“江湖前辈”虚与委蛇,还是说挑明立场,让老者策应,更加方便行事。

    此时仅凭老者只言片语确是不注意为信,但却能将本是浑浊一片的过往荡出一点清明,又何乐而不为呢?况且听零陵话语之意,也有相助之意,此时便只能暂忘儿女情长。

    顾醒心随意动,竟是不自觉地抬头望向高潜展,怎料高潜展也在望着他。两人目光交汇之下,竟是彼此默契点头,原来心意相通是如此,那便再无顾虑。

    高潜展将刚才那几人言语在脑中反复斟酌,便明了其中缘由。而一直常伴在侧的老倌家,还有这么一段过往,确是不得而知。

    只是有心隐瞒,又怎会让旁人知晓。自她记事起老倌家就已在高府,这些年一直未曾离开她,也未曾听闻过他谈起过往。只是偶尔立于黄昏之际,会远眺北方,不知哪里是否藏着他最难以忘怀的回忆。

    这一切都在遇见顾醒的那一天改变,老倌家也随之如换了一个人,不再沉默寡言,而是变得越发神采奕奕。原是觉着自己情窦初开,满心挂怀,现在才知是触碰到了那固守了十余载的心结。

    只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对高潜展而言,吴爷爷和顾醒并无冲突,都是自己至亲至爱之人,既然如此,那这一切的因来缘果,便交由他们自己来理吧。

    所以当顾醒投来关切目光时,高潜展也回以关切。心意相通大体便是如此,已然明了便不再纠结。该是你的跑不掉,不该是你的强求不来。

    顾醒在高潜展那一眼后,便知已无隐忧。两人才刚刚表明心迹,若是因此事产生嫌隙,怕是还未开始就已结束。往后更无相知相许可言。

    没了这些后顾之忧,顾醒便开始等待,等待眼前老者给他一个更大的惊喜。

    一众本是能够活下去的人,在三人袖手旁观之下,开始一个个倒下。他们试图在死前握住什么,那举起的手在虚空中胡乱抓着,却只能将其余人的衣衫撕扯,最终倒在血泊中。

    本是沾染脂粉,香气四溢的地面,逐渐被殷红说浸染。这本是入楼客人第一眼的门面,抬脚而入便能扑面留香。

    这用漠北黝墨石铺就的地面,遇水不潮,一抹便能彻净如新,踩在上面有绵绵软意,让好身心愉悦。若是在上奔跑,来回数趟也不觉着疲惫。

    况且每日还有专人打扫,以迎八方来客。可偏偏这这方方漠北黝墨石铺就的地面,此时已被鲜血浸染,染成一片殷红。那本该浮于表面的血迹,许是积少成多的缘故,竟是慢慢渗了下去,将那石板本来面目给掩藏了起来。

    高潜展经历刚才种种刺激,又因老倌家和顾醒之事劳心,许是已到极限有些承受不住,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老倌家被老者击伤倒地,已是无力起身,只能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不闻不问。罗休此时伤势缓和,从怀中摸出一枚

    丹药服下,运转内息后才暗自松了口气。

    忽见高潜展异样,立即跃至其身边将她抬起斜靠在墙面,并用手探了探其脉搏,确认无碍后,才暗舒口气。似又想到了什么,对那在楼梯上愣愣出神的二丫头打了个响指。

    二丫头在刚才便被眼前之事所惊吓,经历了龙首之乱的她,本就心灵受创。怎料才到都城洛阳不久,本以为能求个安稳,又在今日闹了这么一出,已是惊吓过度,脸色发白,嘴唇乌紫。

    老黄头此时不知在何处呼呼大睡,一直没见着人,二丫头闻听罗休招呼,便扭头看来,瞧见高潜展晕倒,竟是吓得哭了出来。但这声音过于式微,瞬间便被那一众逃命之人的哭喊声掩盖,楼下几人却是并未察觉。

    罗休摇头叹息,将高潜展靠在墙上后,便躬身跑到二丫头身侧,将她抱起又折了回去。待放下二丫头后才小声说道:“你且照看好她,能做到吗?”

    二丫头虽是惊吓过度,却还是用袖管擦了擦面上的眼泪和鼻涕,重重点了点头。罗休温柔一笑,摸了摸二丫头的脑袋,便翻身跃下楼去。

    待罗休落地,便迅速奔至白琊身边,从怀中摸出一枚丹药让其服下,并压低声音道:“恐怕计划有变。”白琊心领神会漠然点头,“此事只能从长计议,只是不知冥尊此时何处,不然也不至于此。”

    老者何其警觉之人,罗休跃下时便已在老者掌握之中,只是瞧见罗休并未有出手之意,也未曾理会。此时听见两人言语,便反唇相讥道:“冥尊?就算他在,又当如何?”

    罗休和白琊脸色瞬间惨白一片,竟是相视无言,不敢再有其他言语,怕触怒这名老者,道出更多过往秘辛。

    老者也无意继续理会二人,只是不断抬手刀落,随之倒下的人也越来越多。那已浸染入地面的鲜血,似在也承载不下,开始向着四面八方蔓延。

    满地鲜血似冲破皮囊和地面地束缚,欢腾着肆无忌惮地向着各处涌去,最终冲破门扉的阻碍,倾泻而出。

    一门之隔,两个世界。

    老者轻叹了口气,许是刚才频频挥砍有些乏了,便任由手中短刀垂落身侧。环顾四周后,才满意点头并重重甩了甩上挂着地血滴,收刀入鞘。老者面容复于平静,没了歇斯底里,就如寻常巷弄里人畜无害的老人,眼神中有些许落寞。

    目之所及皆是过往,老者眼中只有故人之后,再无其他是是非非。那些蝇营狗苟之辈,已不能成为他谋划布局路上的绊脚石,而眼下其他人,想必也不敢再去嚼这舌根。

    那一众看客已被屠戮殆尽,偶尔几人肢体抽搐,不过也只是回光返照。老者踱步走到身侧一张酒桌前,拿起一坛子泥封尚在的“醉红尘”,抬手戳下,仰头便灌起酒来。

    待那坛中酒饮尽,老者才将酒坛又放回桌案上,扭头望着顾醒身侧的零陵。

    “罗休和白琊,自持顾虑,定然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至于吴忠,虽说可能

    从中作梗,但却不会散播谣言。至于其他人,除了那天狱司的小姑娘或有变数,皆可留。”老者思量一番后,便又抽刀而出,向着零陵走了过去。

    顾醒瞧见老者行来,立即起身挡住零陵身前,目光决绝的说道:“我跟您走,但请您放过她。”

    老者闻言并未收刀,却是停住了脚步,有些疑惑地问道:“据老朽所知,此人官拜天狱司,留着难保不成心腹大患。”

    顾醒又向前跨了一步,“请您放过她。”零陵不知顾醒为何要护着自己,但那本已按在腰间短刀上的手,已慢慢放开,正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从背后看着顾醒。

    顾醒此时不知零陵,但老者却是看得一清二楚,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后,老者最终放弃了斩草除根的打算,却提出了一个不容拒绝的要求,“那就请零姑娘跟我们走一趟。”

    未等顾醒再次开口,零陵便从顾醒身后走出,望着老者笑道:“无妨,那便走一趟。”

    老者此时心中思量,“若是胆敢拒绝,那便顾不得许多,拼着得罪少主也要斩杀此人。但若能将此人留在身边,那便能设法牵制,或许能起到出人意料的效果也说不定。”

    心念及此,老者也展颜笑道:“那就委屈零姑娘了。”顾醒却不知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急切说道:“此地不宜久留,还是速速离去为好。”

    说完有抬头望向楼上,却不见高潜展,隐约看见那镂空楼栏后有两个人影,虽是心中担忧,却已不得不离去。

    老倌家此时挣扎着想要起身,尝试数次后还是未果,只能开口劝道:“顾小子,你可想清楚,这一走便再也无法回头。”

    老者闻言便要上前“惩治”这不识时务之辈,被顾醒拦下,“吴爷爷,我最后称呼您一声吴爷爷。我现在只想探明真相,请您莫要阻拦。”

    老倌家重重叹息,满是恍然若失,却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 只能颓然在地,闭上么眼睛。老者随即啐了一口唾沫,鄙夷地望了倒在地上的老倌家一眼,眼神中满是憎恨。

    此间楼内,经历了一阵刺耳喧嚣后终于归于平静。门外一众暗探觉着脚下一阵血腥,不自觉低头看去,便见那一股股涌出地殷红,正肆无忌惮往外涌出。

    那温热刺鼻的血腥,让对峙双方不禁互望一眼,不寒而栗。“外来人”再也按奈不住,从此前嚣张跋扈欲强行破门而入,到如今苦苦哀求的扭捏模样,若是被寻常人瞧见,难免不会觉着有些好笑。

    只听“外来人”中走出一人,语气诚恳道:“各位行行好,让我等进去。若是再拖下去,恐怕里面就剩不下活人了。”

    那为首几名霞雀道暗探虽是心有隐忧,却是寸步不让,“诸位请回,想必也是知晓霞雀道地规矩,此间闭户,便不迎客,还请海涵。”

    这话语已是非常客气,却是异常坚决,连一丝商量地余地都没有留下。那众“外来人”满脸尴尬,此间局势已成骑虎难下。

第一百九十七章 疾风满袖

    此处自建立之初便自有一套规矩,“外来人”来此拜门,需有官家印信,或是来往通牒,才能来去安然无恙。当然,若只是来此处寻欢作乐,自然没有这些规矩。

    银钱便是让人畅通无阻最管用的“官牒”,没有之一。

    一众“外来人”心不甘情不愿的领了这“烫手山芋”的差事,来霞雀道趟这趟浑水,本就有些说不过去。况且没有任何凭据傍身,本就于理不合。

    但奈何那位高高在上之人远远遥见霞雀道的“白日焰火”,便来了兴致。奈何自家主子又承蒙圣恩被点中行事,自然只能压在这众门客身上。

    虽说来此时辰仓促,但这一众门客皆是精挑细选,除了身世清白外,身手也是不俗。不然还未走到这青楼门口,便被霞雀道中埋着地暗桩给抹杀掉了。

    饶是如此,这一众“外来人”来此也是颇费了一番手脚。若不是那高高在上之人“玩心大起”已是执笔的手悬而未落,主子拿不到那封官家印信,他们何至于此,这般不伦不类,狼狈不堪。

    那李存勖虽是首肯,却未颁书点墨,任由那笔尖墨滴坠下。最终只是口头承诺,却是把干系撇地清清楚楚。但那眼中的信任和期待,却让这接下此事的朝臣诚惶诚恐。

    自古有云:伴君如伴虎。

    那接下这“烫手山芋”的朝臣,心中从开始地狂喜逐渐转变为惶恐。其余人瞧着他的眼神,也从鄙夷和愤恨变为幸灾乐祸。

    这众朝臣原是觉着国主动了铲除霞雀道的决心,怎料只是一出试探罢了。此时洛阳城中人声鼎沸,河道上龙舟疾驰锣鼓喧天,而偏偏这洛阳城中的两处,遥遥相望,心照不宣。

    最终便只能苦了这一众门客,他们乔装打扮行至霞雀道,便迎来了第一重考验。欲入此街,银钱开道。几乎搜刮掉了他们备足的所有银钱,才按人头放入道内。

    随着这数十名“外来人”疾步前奔,霞雀道中的暗桩也开始摩拳擦掌,静待这些“外来人”坏了规矩,便行那肃清之事。

    可这群“外来人”虽是心急如焚,却是没有逾越半分,这倒是让霞雀道外围暗桩有些意外。此时楼中之事外人不得而知,但从那涌出的血量来看,已至少有不下三十人身死。

    在后唐都城洛阳城中,端阳佳节之际,可是犯了众怒。若是被国主知晓,势必大发雷霆,而他们身死是小,若被扣个办事不利的“帽子”,满门抄斩势必逃不掉。

    可奈何,这还未享几年太平日子,又要徘徊在生死之间,何苦来哉啊。

    但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能扭转乾坤,擒下宵小,便是大功一件。若还能借此良机伤了霞雀道的底蕴,那更是“功德无量”。

    说不得主子会有厚赏不论,若是能某个一官半职,那后半生必然衣食无忧。

    这荣华富贵虽不是唾手可得,却是不得不做,若要这众“外来人”来选,任谁也不会选那抄家灭族,也会选这滔天富贵。

    只是,要夺下这富

    贵,该怎么做呢?现在摆在这众“外来人”面前的,是一块状若铁桶的围势,闯入自然不可,但如此耗下去也不是办法。

    就再这僵持不下的当口,那本是紧闭的楼门,被人从内轻轻打开,一股血腥混杂着屎尿的腥臭味一下子涌了出来。许是密闭太久加之天气已有些炎热,这股味一散出来便让众人捂住口鼻,鸦雀无声。

    此时一名戴着毡帽的老者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但那群霞雀道暗探没有丝毫礼让之意,依旧坚定不移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寸步不移。

    老者忽然笑了起来,伸手想去握住身后的刀柄,闻听一个少年低沉的声音说道:“今日已造太多杀戮,别再动手了。”

    老者闻言歪了歪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随即转身往楼内嚷了一嗓子,“白琊楼主,可否行个方便。”

    那被罗休搀扶着艰难起身的女子,此时正捂着口鼻,对这开门对流后空气中扬起的腥臭,有些抵触。

    闻听老者言语,便隔着手用含糊声音说了句,“放人。”那一众霞雀道暗探组成的“人墙”没有片刻耽搁,立马让出了一条道来,毕恭毕敬。

    他们在开门后虽是瞧见了楼内一切,却不敢多言,只能默默思量着,面上表情依旧。或许等此间事了,有人会告诉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若此时发问,那便是坏了规矩。

    坏了规矩的后果,很严重。

    老者信步前行,顾醒和零陵紧随其后,待走过那一众“人墙”后,又遇上新的难题。这外围还围了一圈“外来人”,个个杀气腾腾,要将这刚走出楼的三人绳之以法。

    有眼尖者瞧见那走在最后的女子,不禁失声叫道:“天狱司凌副司首,她怎么也在里面,和那两人还有几分相熟?”

    另有人指着顾醒说道:“这不是那明月楼新入楼不久的‘十二夜’吗?听说从龙首郡回来不久就因身负重伤昏迷不醒,此时出现在这里,恐怕并不简单。”

    随着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老者的面容逐渐阴沉下来,那一众“外来人”中为首之人,同样面沉似水。他深知这三人来历皆不简单,若是那两人是同僚口中所说,那这老者恐怕的身份,恐怕更值得推敲。

    只是要想要打破的僵局被这般打破,结果却不如己所愿,难免有些恼怒。但这来人绝非善茬,更确切的说就算他们一拥而上,恐怕也只能伤人不能斩杀,还得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

    这众“外来人”中的为首一人,在盘算好其中利害后,竟是侧身让出了一条道,与其拼个鱼死网破,不如放长线钓大鱼,或许能捞到更多也说不定。

    老者并没有因对面这人的识趣而有任何表示,他依旧迈着轻快的步伐往前走着,没有片刻停留。而身后两人也随之加快了脚步,跟着老者扬长而去。

    待这三人走远,“外来人”中为首之人才比了个手势,将一众同僚聚拢过来,小声吩咐道:“分一半人前去盯梢,切记不可贸然动手。其余人等跟我在此善后,若有异动令箭为信。”

    说完便抬手一举,一半人便反身跟了上去,只是走的极慢极慢。但在此时的霞雀道上,依然显得格外突兀。许是有了霞雀道主人的首肯,这一众“外来人”离去是并未受到来时的“礼待”,让他们走的放松了些。

    老者领着顾醒和零陵,快步向着洛阳四圣牌坊奔去,想要将这一队紧咬不放的“家犬”,尽快甩掉,好安排接下来的计划。

    殊不知,此时在那赤龙道正街,人山人海观龙舟竞渡的人群中,也有两人正在伺机而动。

    伺机而动的两人中,一人身着墨色束服眉头紧皱,正挤在人群中听着耳畔的欢呼声和叫好声,与这人声鼎沸显得格格不入。

    此时墨野并未急于离开,因为在不远处正有一名青衫少年正在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眼神玩味。

    墨野背脊有些发凉,倒不是觉察到这青衫少年内劲修为如何了得,只是有一种冷血动物盯着的不适之感。

    而此时给墨野这种感觉的,正是那被儒士一手提拔起来的青衫少年。虽共事明月楼,却是不曾得见,亦不曾有过交集,更谈不上有何仇怨。

    所以墨野有些奇怪,这名青衫少年如此行径,莫不是受人指使?指使之人又会是谁呢?难道他已警觉,这下可就不好玩了。

    墨野心急如焚,霞雀道此时不知已发展到哪种境地,自己偏偏还被“自家人”给盯上,莫非那件事已经败露?想到这里,墨野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用余光观察着青衫少年。

    青衫少年并未站定在人群中,而是有走不动。亦如他的代号“玄蛇”,游走在熙攘人流中,眼中却偏偏勾住墨野,不肯有片刻松懈。

    青衫少年自认不是墨野的对手,但他必须这么牢牢盯着,他料定了对方不愿惹出更多事端,因此时人多喧杂,动起手来难免不会误伤,若是被官府衙门的人追究起来,又是少不了一通皮肉之苦。

    青衫少年到也不是担忧这皮肉受罪,只是比起那被锁在黑牢中失去的自由,皮肉之苦就显得越发微不足道。青衫少年玩味地舔了舔嘴唇,亦如赤蛇吐信。

    墨野却是并未用正眼瞧过他,只是余光牢牢锁定青衫少年的身形。而佯装瞧着河道里争渡龙舟,眼随船动。不知是谁在正比拼精彩之际突兀嘀咕了一句,“瞧这天色,怕是要下雨了吧?”

    旁边的人纷纷抬头望天,皆是点头称是。那本是凑在一起看龙舟比赛的百姓,似想到家中尚有衣物未收,或是晾晒吃食未盖,便要舍了这大好的龙舟争渡,欲往家奔去。

    如今乱世,本就不勉强过活地一户户人家,衣物吃食若是被这夏日雨水淋湿,那便是哭都来不及。虽是饱了久违地眼福,却要付出如此沉重地代价,任谁都不会答应。

    墨野忽然笑了起来,朝着最近的人笑了笑。那人一脸莫名其妙,只是匆忙擦身而过,并未询问分毫。

    墨野继续保持着有些让人疑惑地笑容,眼见那众围观百姓开始推嚷返家,便嚎了一嗓子,“各位邻里街坊,山雨欲来,回家收衣服咯。”

第一百九十八章 蠢蠢欲动

    此言让那本就急匆匆往家赶的人更加闹心,更让一众犹豫不决的人下定了归家的决心。这团黑云由远及近,此时一时半会还不会落下,只是本是繁华非常的洛阳城,会在接下来的一炷香的时间内,变得萧索起来。

    墨野说完这句,便跟随这熙攘的人流开始涌动,那青衫少年起初的游刃有余,在此刻却变得有些局促不安。他极力想要从涌动的人群里捕获墨野的踪迹,但奈何人流之力何其大,不出片刻,墨野踪影便消失不见。

    青衫少年着急忙慌地往霞雀道方向挤去,却被人流给挤了回来。而那早已遁走的墨野,将身上的墨色束服脱下,随手扔给了街边一名瞎眼老乞丐,便快步扬长而去。

    话说这位都城洛阳,人来人往,常住者有数万之众。今日恰逢端阳佳节,不论这都城百姓,就连周边郡县远道而来之人也有数千人之多。

    而这么多城中百姓,多居于赤龙、玄虎和冥龟道,为何偏偏不选霞雀道,自是那处销金窟夜夜笙歌,实在不适合寻常人居住。而更深层次的原因,自然是霞雀道特殊的地位,所以本地人皆是敬而远之。

    而其余三条牌坊正街,却没有诸多讲究,所以才将都城洛阳中绝大多数百姓汇聚于此。故而刚才那一嗓子,才有这样惊人的效果,让那三道百姓,纷纷往家赶。

    青衫少年怎么也没想到,这墨野居然如此工于心计,居然利用人势来遁走,着实可恶。可气恼之余还是要将差事办好,不然儒老震怒,自己如今的地位恐怕便会岌岌可危。

    青衫少年又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只是眼神中的玩味尽消,有的只是对猎物狂热的执着。待青衫少年终于挤出人流,抬头望向天边,不觉也学着墨野的腔调说了句,“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虽识文不多,却是点墨既通,所以儒老时不时也会教授他一些文字和道理,让他不只道杀人,还能懂得一些存世之道。对于儒老的无心之举,少年很是感激,所以此次任务更不能有失。

    当青衫少年跑过一处狭道转角处时,瞥见一名瞎眼老乞丐正抱着一件墨色束服,便快步走上前去,蹲下身问道:“老人家,可知那送你衣服之人,走了多远?”

    常言道,眼虽瞎,心却如明镜,耳力更是通透。虽说刚才声势嘈杂,但这老乞丐定然知晓从这接衣到现在,那人离去的大致方向和时辰。

    青衫少年心中急迫,面上却是波澜不惊。他假意用手在瞎眼老乞丐面前晃了晃,确认这老乞丐的确眼瞎后,才有些颓然的叹了口气。

    刚才本以为有了希望,可这就算说了方向和时辰,也不知道能不能追上。老乞丐闻听有人问话,又将手中墨色束服抓紧了些。他自然不知这束服颜色来历呃,只道是天大的馅饼落在了他头上。

    青衫少年瞧着老乞丐一身褴褛,也道这件衣衫对他的重要。正要起身,老乞丐突然开口说道:“少年人,刚才那人从我身边匆匆经过,许是往西南方向去了,走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你若要寻他,就得快些。”

    青衫少年本欲抬手击杀这老乞丐,因此人让他燃起了希望,却最终又让他很失望。但听完老乞丐的话,青衫少年抬起的

    手又缓缓放下,抱拳说道:“谢过老丈。”

    说完便快步向西南方向疾奔而去,那西南方向正是霞雀道所在。待那青衫少年走远,一名身着灰质长衫的男子从狭道另一侧走了出来,又从怀中摸出一锭银钱,丢在老乞丐碗中。

    老乞丐闻听脆响,便伸手摸去,将一锭银钱用颤巍巍地双手捧起,放在已剩不下几颗黄牙的口中轻咬了一口,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身着灰质长衫的男子正是墨野,他寻思着按照青衫少年刚才游走时展现的轻功路数,追上他定是不难,才布下这么一个局,让来者上钩。

    老乞丐得了银钱,喜不自胜,待那手中抓着的墨色束服,却也不肯松手。墨野摇头苦笑,小声说道:“老人家,自求多福。”

    老乞丐摆了摆手,似在送客,墨野便尾随着青衫少年的脚步,疾行而去。这本是一前一后你追我赶的两人,此时颠倒过来,越发有趣起来。

    待墨野走远,老乞丐才缓缓起身,迅速睁开双眼环顾四周,疾步退到狭道内的一处死角,将那银钱放入一处破土墙的凹洞内,将褴褛衣衫尽除,换上了件墨色束服,亦然有武者风范。

    只听他暗自念道,“看来不出葛老所料,明月楼已有所察觉,看来需伺机而动了。”

    而这“老乞丐”,便是他口中葛老埋在都城中的暗桩,壹分钱庄虽盘踞在玄虎道,但在都城各处都安插有眼线,以便于随时挡获情报。而这许久未曾露面的葛老,就是凭借这一手,对都城中的人和事,依旧了如指掌。

    葛老虽足不出户,却洞悉洛阳诸事,此时虽藏匿于王爷李闫韵府中,却能运筹帷幄,将壹分钱庄和情报暗探管理的井井有条。

    当他知晓云澜殒命后,便生出了一分担忧,若自己继续暴露在光天化日下,或会步云澜后尘。此人亦是出身孤啸山庄,虽与山庄若即若离,藕断丝连,那十年一次的“血祭江湖”依旧记忆犹新。

    若孤啸山庄趁此机会将自己铲除,那这苦心经营多年的布局,岂不是给他人作嫁衣裳?

    只是不知云澜之死跟“血祭江湖”有无关系不得而知,或是其他势力出手未尝可知。但他已不想深究,此时葛老最关心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如何帮助李闫韵说服忆楚使者,好让王爷李闫韵分一杯羹。

    如此一来,他定能从中捞到天大的好处,能保住如今的地位不说,还能傍上“参天大树”作为依仗,那孤啸山庄的盘算,便不能对他又丝毫作用了。

    亦如他已经选择的立场,不得不明哲保身。葛老此时也凭栏眺望,他并未瞧着霞雀道的火光,而是注视着天边的乌云。道出了这么一句“无心之语”。

    如那青衫少年所言如出一辙,“山雨欲来风满楼。”

    只是刚才自霞雀道平白无故生出的火光,似与那天际荡来的乌云有所关联,正在预示着一场血雨腥风的到来。一阵热风吹过,葛老却下意识地紧了紧衣衫,似觉有了些许凉意。

    这反常举动,若是被旁人瞧见,定会笑他冷热不分,垂垂老矣。但此时的葛老,却只是感受到寒意,未能感受到一点

    温暖。若是真如想象中那般山雨欲来,那自己明哲保身终究还会落入那身死魂消的凄惨境地。

    只是当下局势并不明朗,还是静观其变。葛老转身向着密室走去,许久未见阳光的面容显得有些苍白病态。他在谋划在下一步行动,亦如当年算计那刚来都城洛阳的少年一样。

    没有人能阻止他的脚步,他也在谋划在不为人知的秘密。只是这暗流涌动,不知又有多少人会遭殃。

    这洛阳城中的无辜百姓,是否沦为这场阴谋的牺牲品,无人得知,也不会有人在乎。他们都有自己不得不去做的理由,牺牲在所难免。

    这场关键由少年起,势必也将由少年终。

    此时被各方势力盯上,算计着的少年,正跟随老者的脚步,向着赤龙道疾奔而去。只是不知为何,老者对身后两人会不会偷偷溜走毫不担心,只顾着赶路,时不时望向天际。

    菜走出霞雀道不久,刚绕过四圣牌坊,老者寻了一处人不多的地方停了下来。此时已过申时,本不该如此灰暗,老者觉察有异,方才停了下来。

    顾醒和零陵一前一后奔至,也停了下来调整气息。老者忽然没来由地念了一句,“山雨欲来风满楼。”

    顾醒抬头望了望远处那团压城城欲摧的黑云,不禁生出别样的感慨,“老先生莫非另有所指?”

    “少主品出了其中深意?”老者面容淡然,嘴角还带着淡淡笑意,跟之前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判若两人。只是顾醒对这称谓还有些不适应,愣了愣才回道:“心中不安,感觉会有大事发生。”

    零陵却在两人交谈之际插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又何可忧心?”老者和顾醒对望一眼,皆是开怀大笑。这一笑似将两人之间的隔阂淡了些许,信任增加了几分。

    老者顺势接口说道:“凌姑娘说的在理,只是属下才与少主相认,还有诸多事宜需要安排,此时少主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零陵翻了个白眼,“自己命运自己把握,您若是不曾出现,他不也活得好好的?怎么您一出现,他反倒就变得这般脆弱,难道谁都想伤他性命不成?宽心啦。”

    没想到一个局外人反倒安慰起自己来,老者洒然一笑,并未接口继续说下去。倒是顾醒从零陵话语中听出了几分熟悉的味道,便开口问道:“零陵,你来都城前可一抖去过一处叫做孤啸山庄的地方?”

    零陵认真思量了片刻后,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说道:“记忆中似乎有这么一个地方,但过于模糊。难道那里有我的回忆?”

    顾醒摸了摸鼻子,用手擦拭了额头的汗水,寻了一处石桩坐下,才开口答道:“我有一位朋友,曾在那长大,只是后来失散了,我来都城其中一个缘由,便是为了寻她。”

    零陵闻言脸上表情复杂,似想到了什么却不能跟顾醒言明,便拍了拍顾醒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终究会找到她,就在将来的某一天。”

    顾醒闻言竟是有些诧异,没想到不苟言笑,一言不合就要拔刀杀人的零陵,居然还有这么一面。老者瞧着两人模样,竟是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第一百九十九章 风雷起舞

    难得却有些短暂的推心置腹后,老者绷紧地神经竟是有些松懈下来,突然眯缝起眼睛,望着前方。可当下的洛阳城中,全然没有繁华和热闹可言,已是满街的萧索。

    百日间的人山人海已如被这黑云吞噬的落霞,消失不见。这难得端阳佳节,洛阳城中也是难得的热闹景象,连连征战的战火硝烟已让后唐,乃至整个九渊百姓的神经都完全绷紧,乃至忘记了如何松懈。

    当老者开始眯缝起眼睛,神情淡然地望着前方时,顾醒竟有些恍惚,不知为何,此时都城乃至天际的黑云,都给他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而老者却是这般悠闲自在。

    若只是寻到了他,让蛰伏十四年之久的老人浑浊的眼眸里跌进了一线曙光,那顾醒是全然不信的。在这后唐江湖摸爬滚打这么些年,吃过多少苦头不得而知,但经历过多少次生死却是一刻不曾忘却。

    每当与一人从熟悉到陌生,顾醒便会试着去了解这人的过往和当下。过往终究是一人最难舍的记忆,若能拿出与人分享,那便是极其信任。

    而当下更是不可轻言告知,若是不甚失言,说不定下一刻不能血溅三尺,魂消九天。

    老者收回了视线,转身望着顾醒,竟是老泪纵横。不知他从那已是有些苍凉着墨的长街上,究竟瞧出了怎样的过往,又看穿了多么美好的未来?

    顾醒本想上前安慰,却被零陵抬手打断,老者毫无顾忌地在两人面前痛哭流涕,已是毫无宗师大家风范,只是一名垂垂暮年的老人,与失散多年的至亲偶遇,恍然失神。

    顾醒开始有几分信了,信了这老者的言谈,但内心却又如此拒绝,那承认了老者的言语,那便是将过往的一切都付之一炬,再无纠葛可言。

    这终究对他来说太过突然,甚至突兀到令人费解,为何会对一名才刚打照面不到两个时辰的老者如此执念,难道仅仅是因为,他口中所言的“真相”。

    可这世间哪来的真相?不过都是前人后者编撰的溢美之词罢了。

    老者一番呼天抢地后,逐渐止住了啜泣,用已沾满血污和灰尘的袍袖想要拭去满脸的泪水,怎料零陵向前一步拽住老者,从怀中摸出一方绢帕,“同时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这一句道出了多少身在异乡为异客的江湖儿女的心声?

    老者颤抖着双手竟是不敢接下,这双握着短刀杀伐果断的手,竟是不敢去接一方轻若鸿毛的绢帕,生怕自己承受不住,将其掉落地面。

    零陵就这般拿着,没有收回之意,老者见这份难得地“温暖”如此坚决,便接下绢帕,擦拭起眼泪来。而就再他们停步歇脚的当口,那一队“外来人”,已从霞雀道走出,尾随而至。

    老者赫然转身,昂首挺胸,一副大战在即跃跃欲试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迟暮老者垂垂老矣的姿态。顾醒被老者的切换自然弄得有些哭笑不得,许是真性情当

    如此,此时也非纠结时候,应对眼前之事较为紧要。

    老者随即拔刀,却不出手,此时天际黑云压城更甚,似有一名黑甲武神捶鼓呐喊,欲与这洛阳城池一较高下。这黑云之下长街,已是寂静无声,只有这几人立于街前,冷冷对峙。

    却,没有一人敢先开口。

    顾醒亦是如临大敌,零陵却是环臂于前,后退几步,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顾醒斜撇了零陵一眼,那妮子突然下手摸了摸刀鞘,眼神狠厉,将顾醒那鄙夷神色吓得收了回去。

    老者歪了歪嘴,又扭了扭腰身,伴随着一阵咔咔声响,老者将手臂往后扩了扩,“少主暂且退后,老朽一人足矣。”老一众“外来人”皆是走的外家横练,其中数人更是膀大腰圆,一横腱子肉清晰可见。

    还有几人手臂比顾醒小腿还粗,拿着外门兵刃,竟是瞧不出是剑戟刀枪,只觉寒光隐现,应是多造杀孽的凶物。刚才这众“外来人”霞雀道青楼外,跟那一众霞雀道的暗探站在一起,瞧出来特别。

    此时细细看来,竟是这般凶神恶煞之辈,可见一斑。老者不以为意,待做完热身运动后,才缓缓从腰后摸出那两柄此时还带着些许温热的短刀。

    顾醒刚才并未仔细瞧来,此时从侧面看去才发现,这两柄短刀皆是后唐制式横刀,只是刀身被外力强行折断,才少了半尺有余。

    但这短刀杀起人来竟是不比那横刀来的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刚才顾醒沉浸在老者话语里,只瞧见血肉横飞,此时稳住了心神,再看老者出手,便是有观摩学习的心思。

    那一众“外来人”瞧见老者是个硬茬,皆是不敢掉以轻心。此来霞雀道便没讨到本分好处,此时截下这三人,还不好好折磨一番,尤其是那在一旁一脸冷漠的小娘子,那身段,那腰姿,那面容,啧啧。

    那一众“外来人”中有几人并没有用正眼瞧着老者,反而对零陵越发感兴趣起来,只是零陵不苟言笑,让他心中那团火,烧得更旺了些。

    他们不是没去过霞雀道,只是那些脂粉佳人来来去去就是那些琢磨和套路,始终会腻,可不得眼前的水灵灵的黄花大闺女那般秀色可餐。

    有几人看着看着竟是向前走了几步,零陵依旧不以为然,冷漠瞄着长街此时的一切。也许在她眼中,眼前的几人很快就会变成不会说话的尸体,那么跟尸体计较,却是有些无趣。

    老者双手反转双刀,天际的黑云此时已“亲吻”城头,那被黑云携带而来的劲风刮起的旌旗,随着风劲鼓鼓作响,就连那插在城头的旗杆,都有些按奈不住,为这对峙双方“呐喊助威”。

    老者见这众人马没有动静,便开始试探着往前踱步,他自视武功盖世,内劲通神,却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俗话说得好,乱拳打死老师傅,更何况对面那众大汉个个都是沙包大的拳头,若是砸在他这副老胳膊老腿上,

    可是吃不消。

    见老者有了动作,这众“外来人”却是没有动,但眼神中已满是怜悯。他们自然对老者在霞雀道中,青楼内的所作所为一概不知,若是知道此事也不会这般用如此眼神瞧着这位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顾醒实在有些不放心,他倒不是担心老者不得,只是担心若是这众大汉死的不够快,那便是极其麻烦的事情。

    顾醒似突然想到了什么,歪着头望向零陵,零陵面容依旧淡漠,只是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古怪,“你瞧着我作甚?”顾醒突然坏笑起来,“若是在此间动手,天狱司可会插手?”

    零陵闻言显示邪魅一笑,随即将眼睛闭了起来,比瞧着老者杀人更有趣的事情,便是跟随这名蛰伏都城洛阳数十年之久的人,慢慢摸出真相。

    至于眼前这些五大三粗的蠢货是死是活,倒是跟她没什么关系。虽说天狱司时不时会插手江湖之事,也会过问洛阳帮派纷争,可这些与她那鬼魅心思和好奇比起来,都太过微不足道。

    顾醒轻哼了一声,正要说话,老者突然双手举刀展臂与肩平,深呼吸一口气后,本是有些佝偻的身躯开始逐渐变得鼓胀起来。待那有些老旧的衣衫完全被撑起,老者持刀手才向下斩去,并疾步前冲。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或是老者多年养成的习惯。若是应对强敌或是包围,那这蓄力一击便能谋求突破口或是给对方致命一击。

    果不其然,黑云随风涌动,劲风裹起衣衫猎猎作响。那一众大汉竟然在这一刻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袭来。这是一种来自实力的碾压,亦是一众蔑视生命的凝望。

    当他们还未反应过来时老者的双刀已经掀开了两名大汉的天灵盖,那红白之物便在这一刻迸渐而出,流在两人脸上。

    许是老者出刀太快,手法太过诡异,两人并未立即倒地,而是虚空往老者一抓后,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的温热。

    其余人等早已吓得呆若木鸡,待那两人自觉头顶微凉时,才发出一阵撕心裂肺地嚎叫,可这嚎叫只是临时前绝望的悲歌。

    当他们重重跌落地面,那团黑云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积怨”和对洛阳城池深深的纠葛,开始将如黄豆大的雨滴重重摔落地面,将那两人才流出不少的红白之物沾染。

    其余人本能后撤,可老者却已是杀性大起,在这众“外来人”中挑起了祈雨的舞蹈。零陵此时并未睁开眼睛,却是没来由地小声嘀咕了句,“人未尽,十年夜雨掌孤灯。杯难停,人心何起江湖尽。”

    说完便鬼使神差地从怀中摸出一张更大的绢帕,举在头上。顾醒本意嘲笑,零陵竟用这等材质的绢帕挡雨,无异于掩耳盗铃,多此一举。

    可当那些豆大雨滴坠落其上,却是滴而不透时,顾醒才彻底傻眼。原来那笑人者才是被笑之人,欲瞧他人的热闹,反倒是自己快要被淋成了那落汤鸡。

第二百章 骤雨初歇

    只瞧着零陵手持绢帕,左右摇晃,便将那快要溢满的雨滴给斜泄出去,反倒是顾醒傻愣愣地望着,已被这瓢泼大雨给淋了个通透。

    才出手便已吓住那群大汉的老者,此时正正手持双刀在雨中“翩翩起舞”,暗滚滚雷声由远及近,在不远处炸裂开来,似要将这城墙给炸碎崩塌才肯罢休。

    雷声此起彼伏下,那一根根粗如老树的火光从天而降,在远方不断闪现,将这已是墨透的洛阳长街映如白昼。

    老者迈着轻快的步子,在这雷鸣如礼乐,电闪如舞彩的长街上,踩着轻快地节奏,将那刀法的玄妙发挥到了极致。

    只是那一声声惨嚎似乎有些不对路,老者却是沉浸在自己的世间中,这一刻定然与他无关。随着雷鸣声逐渐加剧,电闪的频率也随着暴涨,老者本是轻快的步伐变得越发沉重。

    原是那雨滴将老者衣衫浸染,本是蓬松的衣衫此时已是紧贴那在黑云“重创”洛阳城池之下依旧坚韧不拔的身躯。老者走完了“前奏”,开始快步游走在那众已是遍体鳞伤的大汉之间。

    那众原本要将这老者碾成肉泥的大汉,此时却像一名稚童般无助,在这墨郁清冷地长街上,嚎啕大哭。只是这种切肤之痛来得太过真实,真实到顾醒已是瞪大了眼睛,竟是被雨水浸湿眼眸都未曾擦拭。

    老者的刀术已到出神入化的地步,比传授顾醒枪术的贾鸿道也不妨多让,只是贾鸿道走的是那刚猛路数,贾家“惊艳一枪”十三路,顾醒只学了三路便已能硬抗四阶出品高手,可见此枪术霸道非常。

    而老者的刀术看似柔弱,却是走那奇技淫巧,不似枪术扎挑刺压,却玩出了诸多花样。像在一块“食材”上用心雕琢,要将自己全部心思都尽数展现。

    便有了最开始的双刀除“大顶”,抬臂指“长生”,落刃股间渐,横刀便无人的唯美意境。本是闭目专心致志荡着头顶雨水的零陵,也不禁睁眼夸赞道:“老先生刀法,可谓是天下无双。”

    老者闻听零陵赞誉,也不客气,随即朗声道:“今儿个老朽高兴,便让你这女娃娃沾沾少主的光,再来几式。”

    许是瞧见零陵也是那用刀之人,便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亦或是担心自己这刀术后继无人,又怕这丫头片子性情乖张不可承师,才想了这般拙劣的借口,要将这不世出的刀术倾囊相授。

    顾醒本不用刀,可瞧见老者这般行云流水,意境悠长,便也生出些许好奇,用手做刀跟着比划起来。那零陵瞧见老者这般作态,再看着那些哭爹喊娘声嘶力竭的汉子,竟是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此时零陵因双手举着绢帕挡雨,却是不能用手掩面,那一拍明媚皓齿,便是颠倒众生。顾醒不自觉地回望,竟是有些痴了。

    下一刻便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口中喃喃自语道:“嘿,顾醒,你咋想的,这才与人道出心迹,又这醉心另一人,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声虽不大, 却被那零陵听的清清楚楚,“噢哟,顾‘少主’,啥时候生出这般‘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心思

    ,难道是因为我比不上高潜展那丫头?”

    零陵说着便将腰身一挺,顾醒本就有些恍神,被她这一逗,险些摔倒在地,只能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

    零陵又是噗呲一笑,随即朗声道:“老先生,招式我已了然,请您速战速决。”名为“第五疾”的老者闻言,嘴角泛起深沉笑意,随即手上刀花上下飞舞,将最后一名摇摇欲坠的汉子大卸八块。

    待老者双臂握刀重重一甩,再收刀回鞘后,这条寂静长街只剩下满地被雨水稀释的鲜血,和一地已是死不瞑目的尸体。

    这众大汉到死也没明白,为何会死在一名枯朽老者手中,而这老者明明就只有一个人,而他们却又数十人之多,可结局依旧是早已注定。

    这也许就是命运,可这命运偏偏是被实力说界定,人活于世无非图个安稳,终究有太多事不得不做,哪怕这些事件带来死亡,也只能迎头赴死。

    这便是难以掌握的命运。

    老者收刀回鞘之际,那天际中的黑云也失去了何洛阳城池继续缠斗的兴趣,收起了已是快要溢出排水沟渠的雨水,便裹挟着劲风继续往远方奔去,不知又瞧上了哪处天地或是城池,竟是头也不回。

    随即本是压抑的天地逐渐恢复平静,若不是潮湿的空气中沾染了那一缕血腥气味,谁也不知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乱战,只道是一名老者和数十名大汉在雨中“翩翩起舞”。

    老者疾步走到顾醒身边,对玩心大起还在用绢帕泄雨的零陵打了个响指,“此地不宜久留”。说完便疾步向长街那头走去,溅起阵阵水荡声。

    顾醒歪头瞧了眼零陵,便快步跟了上去。零陵似还未玩够,但最终还是妥协,将绢帕掸了掸后小心折叠放回,也迈着轻柔地步子跟了上去。

    殊不知,已有一人藏匿暗处,从头到尾瞧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只是他并未动手,而是选择了等待,亦如他的诨号“玄蛇”,等待猎物上钩。

    他本是疾步前奔,但奈何这黑云压城,天际突然开始下去暴雨,已是走无路,避无门,只能寻了一处突出瓦沿,暂时躲避,等待这场“及时雨”的散场。

    可就在这满心踌躇之际,原本要跟的人已然跟丢了,回去定然不好交代,那边只好待这没长眼的“大雨”快些停歇。忽闻不远处传来杀伐和哀嚎之声,便沿着墙角边缘擦着走了过去。

    没想到,竟是瞧见一名老者和数十名大汉大打出手,只是让他有些诧异地是,那名老者游走在数十名大汉之中游刃有余,而那外炼筋骨,青筋暴起的一众大汉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老者除了身形诡异,那游走步伐也是令人啧啧称奇。每每要被抓住,都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滑走,让人瞧着便觉目瞪口呆。

    青衫少年远远瞧着,也将那些身法和招式暗自记在心中,便失了上去“讨教”的心思,默默蹲在一个不起眼却能隐匿身形的角落里,当起了不要钱的“看客”。

    虽是不知青衫少年师从何人,但这路

    数功法显然与他极为相衬,这短短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已是烂熟于心。那尾随青衫少年的墨野,也挑了一块两不相扰的地界矮着身,瞧瞧青衫少年,又瞧瞧那老当益壮的“雨中人”。

    许是角度原因,墨野并未瞧见顾醒和零陵,只是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青衫少年和那雨中和人缠斗的老者身上。也不知老者是否有所觉察,或是为了这般正大光明的教授零陵武功,竟是杀而不绝,反反复复。

    这可就苦了那众大汉,但这却恰恰暗合了青衫少年的胃口,他在观摩期间不住舔舐嘴唇,越加兴奋,就连墨野也察觉到他体内内劲流动越发快了些。

    就在墨野都觉着青衫少年要上前“讨教一二”的时候,随着老者收到回鞘后地随意一望,青衫少年澎湃地热水瞬间化为冰雪,僵在当场。

    老者这随意一个眼神,便让青衫少年噤若寒蝉,可见老者刚才不过是隐藏实力罢了。既如此,那他定然有更大的谋划,不然也不会这般遮遮掩掩。

    青衫少年眼见三人走远,直至消失在长街尽头,最终不见,才慢慢从那暗处探出头来邪魅一笑。又迈出一只脚,左顾右盼,才将整个身躯暴露在长街之上。

    此时这条刚刚发生过乱战的长街显得有些突兀,并非是因为这条古朴长街毗邻四圣牌坊沾染了太多因果,而是这些逝者的血顺着青石板的沟壑流入水渠,向着护城河奔去。

    这条长街恰好在此时充当了消除因果的“帮凶”,若是任由雨水冲淡,那最终所有显而易见的证据都会消失不见。青衫少年决定帮他们一把,便不厌其烦地将一具具尸体往那阴暗巷弄挪去。

    虽说身材看着有些羸弱,但手上有的是力气,三下五除二便将这一众逝者清理干净。长街终究还是原来的长街,那些逝者和鲜血不过只是过客罢了。

    青衫少年满意点头,便缓步沿着刚才三人疾步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墨野待青衫少年走远后才悄声而出,伫立这条长街上深呼吸了一口,又重重吐出一口浊气,不由感慨,“好一条洛阳长道,通生死之途。”

    说完时夜色正浓,许是刚才那一场瓢泼大雨的缘故,夜里的洛阳城干净了不少,空气中也泛着湿润的气息。墨野转身朝着霞雀道方向眺望,看见那曾经夜间灯火辉煌的长街已是星星点点烛光,不由地又是一声叹息。

    最终还是转身继续跟了上去,比着去霞雀道探视故人,倒不如跟着青衫少年,说不定好有别样惊喜在等着他。墨野一直都是不急不缓之人,此时地面因雨水缘故有些潮湿,他便走的更加小心翼翼,生怕弄湿了那墨袍下的衣衫。

    作者言二三:终于两百章啦,不知不觉写了135天,从开始的一腔热血到现在的步步为营,从当初的兴奋到如今的坚持,一路走来心中充满了感恩。感恩纵|横|文|学发掘栽培,感恩豆大一直以来的关注提携,感恩一路不离不弃的挚爱亲朋,我的江湖很大,大到有太多故事想讲,我的江湖很长,终究要走完走长长地一生,希望各位看官多多担待,多多支持,下一个两百章,我们不见不散。

第二百零一章 人心易变

    这一日,洛阳城内朝闻夕死,那人声鼎沸万人空巷的繁华背后,是无法触摸的创痛和忧伤……

    亦如这场说来就来,来的气势磅礴,说去便去,去的写意洒脱的瓢泼大雨,倾覆了欲窜天夺日的“白日焰火”,也将洛阳城中久违的烟火气给清扫地一干二净。

    只是此时,每一个洛阳城中百姓,无论富贵贫贱,无论身世地位高低,无一不在审视揣摩这场初夏时的甘霖。似有预兆,一场乱局的开始。

    此时洛阳城中最高处,一人负手而立,眺望西南方霞雀道,眼神中并未有丝毫异样。只是那负后摩挲着的双手,将主人心中焦虑毫不留情地给暴露在天地间。

    那场奢华、小众却异常短暂花园密会,也因这场疾风骤雨戛然而止。那一众朝臣虽个个表现出一副念念不舍地矫揉造作,却还是被国主李存勖给赶了出去。

    人前人后一个样,后唐人人皆可如此,可在李存勖面前,却无一人敢这般真实,这也许便是为君者的悲哀,总是期许着臣子能之言上谏,高位者从谏如流,可是事实终究不过一场幻梦。

    人前人后千百样,这才是人世间最真实的模样。你瞧着他那张谄媚嘴脸,背过身去便摸出铮亮钢刀直插后心,可当你再次瞧着他时,依旧一副温和模样。

    李存勖出身帝王家,便已将命运系于江山社稷,可偏偏造化弄人,身逢乱世,风雨飘摇,虽贵为后唐国主,掌一方天地,可就连寻常百姓都比不过。

    人生毕竟是不圆满的,不圆满的人生才能不断描绘更多绚烂的色彩,李存勖自继位起便是如此认为,他执掌后唐权柄,便是为了探寻人心。

    刚才那一番不咸不淡的言谈,还有那一众朝臣卑贱的嘴脸让李存勖心中泛起一阵快意,权势说到底真是个好东西,放眼父辈一手缔造出的大好河山,回想当年“十三太保”征战沙场,便又是一番长吁短叹。

    李存勖来回踱步,刚才那从天际奔来的黑云,宛如千军万马欲与这洛阳城一较高下,李存勖伫立内殿中,遥望着这一场胜负难分的厮杀。

    李存勖忽而又想到了什么,此时虽是四下无人,却还是努力掩饰着自己心中的笑意。

    面上淡然远眺,此时已是星星点点的霞雀道,那已被浇灭的冲天火光,被黑云席卷而来的墨色吞噬殆尽,只余黑烟寥寥,与那夜色纠缠,窜上云霄。

    李存勖极力掩藏笑意背后,是问鼎后唐的快意。这名身居十三太保其三,却偏偏被选中继承大统的李存勖,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感慨。

    感慨这大好河山为何能被自己掌控,不由得生出一分对自己地钦佩。话说当年其父麾下十三猛将,个个武艺精湛韬略满怀,但始终逃不过位传嫡子的命运。

    故而一番明争暗斗,你争我夺,才酿今日这番局面,明面上的后唐承袭后梁的根本,国力雄踞九渊七国之首,可实质却是内忧外患,江山社稷命悬一线。

    李存勖心中才升起寸许的快意就被悉数瓦解,那凤翔郡淮幽府已被康君立夺权,何泰乎野心太大,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难免被人拉下。

    龙首郡冉麒,此人本就是前朝遗臣,如今更是成了刺在国主李

    存勖心口的一根芒刺,欲拔不能,任留却是扎心。

    他不是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是这一手布局,说不得就是那城中之人的谋划,若是强行派兵镇压,恐怕便会被人趁虚而入。

    此时便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当下乱局暂休,洛阳城中,卧榻之侧还有他人酣睡,加之那几人已开始蠢蠢欲动,如今便要借着对霞雀道的兴师问罪,上演一出“敲山震虎”。

    李存勖对这一手落指期望甚高,攘远疆必先平身侧,势在必行。这一位踌躇满志的君主,凭栏环视脚下洛阳,不由喟叹,“今夜难安啊。”

    霞雀道成了多方“兵家”必争之地,从一直以来的谨慎试探,滋扰都城安宁,李存勖一直隐忍不发,为的就是蓄力待时机成熟,便一举拿下这一众宵小。

    这一举动却被庙堂江湖的一众野心勃勃之辈视为怯弱退让,故而便越发张狂。尤以那银白长发男子为最肆无忌惮,明里暗里搞出了诸多动作,还妄图渗透策反,实在可恶至极。

    李存勖心中一阵激荡,让本是涵养极好的他,也免不得蹦出几句污言秽语,“格老子的,哪天落到我手里,定要将你这妖人碎尸万段。”

    但他至今不曾下狠手,一来是忌惮纳兰如今江湖威势和自身修为,二来便是十四年的那桩秘辛。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传来,一名花白头发,佝偻身躯,走路还有些踉跄的老者急匆匆地跑到近前,扑通跪地,却不敢贸然开口。

    李存勖耳畔早已闻声却依旧凭栏远眺,他自然知道来者何人,却从此人如此急迫的行径中已经洞察到些许不安,他在等,等待恰如其分的转机。

    老者将头深深埋下,贴在冰冷如铁的汉白玉石砖上,身侧劲风起伏,裹动袍袖猎猎作响。这黑云压城之势犹在,只是一触即发而过,身形已远,却留下了诸多麻烦。

    李存勖缓缓收回视线,双手拢袖闭目凝神,良久后才缓缓问道:“何事?”这两字问的过于直白,以至于老者事先准备好的托辞在这两字重创下支离破碎。

    老者不敢怠慢,调整好呼吸节奏开口道:“天狱司柳司首身陷青霞镇,生死不知。后周使者刘又欠未尽职责,亦重伤在此。其余还有三人,一名孤啸山庄杀手,一名珈蓝寺高僧,还有一名少年,不知身份。”

    “柳轻眉败了?”李存勖并未侧头看向老者,只是这般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只是这个问题难免多余,他早在数日前便已从密线知晓,只是老者此时来报,不知意欲何为。所以,他故作不知的问了一句。

    老者苍老的面庞上泛起一层冷汗,在这已有些炎热的初夏,若不是刚才那一阵疾风骤雨,怎会有此时的凉爽?但这凉爽带来的不是惬意,而是阴寒,彻骨的阴寒。

    跪了许久双腿有些乏的老者,依旧俯首贴地,任由那一层层冷汗凝结为珠,滴落在地,坠在这寂静内殿之外的汉白玉石砖上,发出细若不闻的啪嗒之声。

    “据可靠线报,确败无疑。”老者声线因多年压抑已有些苍老,但还是极力控制颤声,用异常恭敬的嗓音回答道。

    “那如今凤翔郡淮幽府当家的,可是康君立?”李存勖终于转身低头俯视这条身边豢养多年的“老狗”,眼神中

    没有一丝情感流露,只是这条“老狗”的姗姗来迟,让他心中甚是不悦。

    老者闻言身躯一颤,自知国主对此事已然知晓,便是重重磕头,依旧用那无比恭敬的嗓音答道:“据探子回报,康君立以下犯上取代何泰乎,已坐稳淮幽府刺史位。”

    “谁给他的印信?”李存勖不再俯视这条看家却不护院的“老狗”,继续凝目远眺,只是这句轻描淡写的问话,在老者听来却重若千钧,压在心上。

    老者心中暗自思量,“此时若是导出柳司首,那便疑心挑拨离间,若是暗示后者使者刘又欠,不免又会牵连明月楼主纳兰,到头来自己左右为难,举步维艰。”

    但此时内殿外廊道仅余他们二人,老者心知国主必是了然于心,便用一种极其委婉的话语试探道:“或是柳司首被人胁迫,不得已而为之。”

    这一句半推测半可定的言语,惹得李存勖心中笑骂,“你个老阉人,如此八面玲珑,怕是在纳兰那也留了后手吧?”虽说心中已有思量,但面上依旧云淡风轻。

    “王痒,你说说,柳司首被何人胁迫,又是何种危局让她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李存勖甩动滚袍浮袖,一脸傲然,一脸质问。

    老者王痒,堂堂大内总管,身居高位数十载,此时却如一株无根浮萍,风雨飘摇,心神激荡。

    无数次的生死之间让他对帝王心术敬畏非常,本以为已能洞察七八,却没想到自己十年磨一剑,却还如稚童,懵懂无知。

    王总管忽而啜泣出声,颤抖双唇呢喃道:“老奴不知啊,柳司首忠心耿耿,定然不会做出忤逆国主之事,此中必然有诸多隐情,还望国主明察。”

    李存勖一番试探,让王总管已是冷汗浸湿背脊,话语中的生死际会,此刻只在毫厘之间。

    就在王总管自觉此时在劫难逃时,李存勖却走到他近前,伸出双手扶住他双肩,话语间再无试探和猜忌,反而满是感慨,“王痒,你陪朕多少年了?”

    王总管已起至一半的身躯瞬间简直,那被扶住的双肩又开始不自觉颤抖,只是话语中全然没了刚才那般心颤,唯有凄凉,“算算日子,已有近二十年了。当年国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老奴历历在目。”

    李存勖双手扶着王总管,微微使劲后王总管便刻意放松下来,顺势起身,只是那低垂的头,依旧没有抬起,不敢直视李存勖那炙热双眸。

    怕不小心看上一眼,此时的“假象”便会烟消云散。

    李存勖一阵感慨,“都过了这么多年,王总管可曾记得,那顾闫勋?”

    王总管应声欲跪,被李存勖再次扶住,“不必忧心,只是想到了一些故人往事,便随口聊聊,记得此人曾虽朕一同征伐天下,为朕守一方边境,可奈何,人心易变啊。”

    王总管再也绷不住,连连颤声道:“老奴从未有一刻忘记国主的恩典,决计不会做出忤逆国主之事,还望明察。”

    李存勖放开扶住王总管的手,踱步走向前方,此处虽不及内殿正门外高台风光大好,却偏偏独有一番滋味。全因此处独独可见那曾经名动天下的顾家府邸,多年来虽已蒙尘,却依旧在。

第二百零二章 苦心孤诣

    王痒只能呆立原地,不敢再有分毫僭越。眼前人已非当年,自己暗中谋划虽是不显,但难保此人不能没有听到风声,还是小心为妙。

    李存勖将感慨悉数收回心里,忽而问道:“王痒,除了柳轻眉和刘又欠,还有三人与他们一起?”

    王总管微一楞神,随即答道:“启禀国主,确有三人……”正欲继续讲下去,却被李存勖抬手打断,“知道了,吩咐下去,对孤啸山庄之人不必留手,至于珈蓝寺,暂且盯住。”

    “领命。”王痒说完便要起身离去,怎料李存勖又继续说道:“城中此时,情况如何?”

    王总管这才想起刚才急匆匆而来,除了远在千里外的淮幽府,还有眼下的洛阳城。抬手猛地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才急促说道:“是顾闫勋,不是,是顾闫勋的副将第五疾,已经斩杀数十捉刀郎,正往玄龙道方向奔去。”

    话说这捉刀郎,乃是大唐初年时为了平衡不良人在庙堂江湖的影响,专设监督制衡的暗职。既是暗职,便不能言明,有人往往终其一生,也被这虚名所累。

    但这暗职世代承袭,若是前一辈在执行任务重身死,那后代便可承袭并享受供奉,如此一来,久而久之捉刀郎便成了隶属于帝王家专门用于解决江湖纠纷的“暗桩”。

    与天狱司不同,捉刀郎没有实权,若是失手被擒,不能暴露身份,若是违反铁律,便会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绵延三代,故而也是刀口舔血祸福相依的营生。

    不良人自初唐时兴起,盛唐时发展壮大,虽说有严格的管制部署,层层管控,但难免会有人心怀不轨,若是冒犯了圣人或是庙堂权贵,那便由捉刀郎代为清理。

    所以两方多年积怨,势同水火。可唐朝社稷一夕崩塌,不良人瞬间土崩瓦解,散落民间。虽说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终究是聚沙成塔,只有其形,没有其质。

    反而是捉刀郎逐渐势大,随着各方势力一起沉浮,成为唐末乱世各方依仗的重要筹码。终究是为帝王家所用,成败接不由自己,反倒没有太多负担,只管听命行事。

    听闻暗中安排的捉刀郎被“旧人”全灭,语气不由得低沉了几分,“第五疾?他不是当年跟随顾闫勋一道死了吗?”

    王总管继续急促说道:“此前城北‘半截面摊’惨案,各方皆有人身死其中,此时探明就是此人所为。当年许是留外策应,并未直接参与,所以才苟活至今。”

    李存勖不怒反笑,厉声喝道:“王痒听命,动用一切手段速去擒获此人,绝不能让他看见明天的太阳。”

    王总管这才领命而去,李存勖便已是怒发冲冠,“纳兰,当年之事你留有后手,便是算到了今日吗?”

    而不久前李存勖的一番算计,想要一举拿下霞雀道的筹划,已化为泡影。但他随即又宽慰道,“若是不能,让他们元气大伤也算个添头。如此一来,那头睡虎卧龙,恐怕也得抖擞精神,一直蛰伏不出,真让人瘆得慌。”

    李存勖心思急转,却已不再关心霞雀道此间诸事,目光所及之处,便是城中另

    一位分量极重之人。

    那人虽未露面,却时刻被人记起、念着、恨着、忌惮着的男人,此时也在凭栏远眺这满城灯火。

    此处虽不及内殿高高在上,却是别有一番视野风光。且不论将洛阳八景尽收眼底,就单凭入夜后那一览洛阳天下收的全貌,也可谓是一处绝佳之地。

    男人银白长发披肩,瞧着那被一场突如其来“疾风骤雨”所席卷的霞雀道,想着此时正在往霞雀道疾奔的墨野,不由得生出一缕感慨,“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你就算极力掩饰,又当如何?终究还是放不下。”

    一阵轻缓脚步声传来,一名有些苍老却神采奕奕地中年儒士缓步走了进来,抱拳朗声道:“据探子回报,墨野并未前往霞雀道,而是去河道边瞧那龙舟竞赛去了。”

    银白长发男人眉头微皱,“哦?这般谨慎?那此时人在何处?”只是那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地厉色,稍纵即逝。

    中年儒士佝着的身体又低了寸许,亦如对楼上之人的敬畏,尤然心生。这是一种烙印在骨子里的卑微,也是对绝对实力和势力下不得不做的委曲求全。

    中年儒士依旧低着头,但嘴唇蠕动,“墨野他,似乎有所察觉,玄蛇跟着,想来出不了什么岔子。”中年儒士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将这句话说了出口。

    当他讲完这再平常不过的话后,紧绷地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似有几分得意。原来想要置人于死地,可以这般轻而易举。

    银白长发男子并未继续追问下去,而是翻身跃下,径直向着院外走去。

    儒士连忙快步跟上,心中疑窦丛生。银发男子负手而行,衣袂飘飘,虽已入夏,却不见他将长发束扎,只是任其散乱在脑后。

    若是寻常男子,这般不修边幅恐怕早已让人生出鄙夷之心,而偏偏是这男子,宛若九天仙人,出尘绝世。他容貌太过俊美,以至于江湖中一直流传着他女扮男装的传说。

    只是近些年来,他的杀伐手段,让这所谓的猜测被战火狼烟给淹没。他如今已跻身天人境,自是洞察一切,但墨野此时这般作为,又是为何?

    “难道是他?”银白长发男子用细若不闻的嗓音自语道。

    待言一出,男子步伐便加快了几分,如一位赶着去城中凑热闹的寻常文人,并无太多分别。更何况他旁边还跟了一个衣冠周正的儒士,更显得正常不过。

    只是此时洛阳城中早已没了早些时候的繁华喧嚣,只有满地清淋和空无一人的长街短巷。此时才想着去那城中,是去凑哪门子热闹,若是去那霞雀道寻花问柳,正当时。

    可此时的霞雀道已是一片萧索景象,男子疾步匆匆,竟是去往何处已成谜。老者跟随其后,心中思量,“楼主亲出必然大事,只是当下情形,难道去寻那墨野不成?”

    只是他这一趟出楼,是破境入关后的第一次,他本不必在此时出关,那二层楼是一块福地,亦是一座牢笼,便是他决计不会离开的地方。

    但此时,他隐约感觉到雨后的洛阳,

    将会有难以把控之事发生。这是破境后第一次感觉到不安,如此强烈。

    似乎有人在搅动棋局,这一场多人对弈的乱局,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可他决不允许变故发生,他对这谋划已久的胜利,势在必得,渴望已久。

    儒士紧跟在银白长发男子身后,保持着绝对安全的距离,他能感受到到男子身上极力压抑地杀意,正在慢慢扩散,生怕多踏出一步,便会身死当场。

    银白长发男子身形随着夜风而动,已是许久不曾出手,踏出这处别院了,今晚便好好活动活动筋骨,去了却那一桩陈年旧事。

    快要走到别院门扉处时,银白长发男子骤然停住脚步,转身回身望着跟随其后的中年儒士,眼神中却瞧不出丝毫不悦。

    儒士本是低着头紧跟着,耳中脚步声戛然而止,便也停了下来,那低下的头却是不曾抬起半分。银白长发的男子摸着寸光洁如镜的下巴,饶有兴致地问了一个早已言明的问题,“是谁在盯着墨野?”

    儒士哪里敢有半刻犹豫,立马毕恭毕敬地回道:“启禀楼主,是玄蛇。”这一句一答显得毫无意义,只是问的人似乎心思并不在答案上,而答的人也不过在例行公事。

    儒士觉着银白长发男子许是忘记了,刚才提到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为何偏偏又问了这么一句,还问的这般猝不及防。

    银白长发男子自然便是明月楼主纳兰,他依旧盯着儒士,寸步未挪,嘴角泛起一阵暖意。这是他一贯也是习惯的做派,他始终给人以温暖的感觉,亦如他杀人时那般温柔。

    儒士突然觉着被一股杀意笼罩,但他却不敢抬起头来,只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用颤抖的嗓音求饶道:“楼主,我……”

    这话说的没甚底气,后面的话也自不必说,不过一番功劳苦劳的哭诉罢了。只是此时这般,又能有多大作用呢?

    纳兰向前一步,将手重重拍在儒士肩头,“儒老,你入楼多少年了?”儒士闻言竟是猛然抬头,眼中满含泪水,口中呢喃道:“已有十载有余。”

    纳兰收回了手,转身走向门扉处,轻叩门扉有接着问道:“你觉着墨野如何?”

    儒士如遭雷击,却是不得不答,“楼主左膀右臂。”这句发自肺腑的“真心话”,却是不愿从自己口中道出。他恨极了墨野,自己苦心孤诣这么多年才有今天的地位,凭什么此人一来就能如日中天。

    那一副对谁都爱答不理的嘴脸,还有他一直惦记紧张的少年,都让儒士愤恨。当有人突然出现,夺走你拼尽全力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你会如何做?

    是听之受之?还是奋起反击?

    儒士只是选择了遵从本心的决定,虽是有违大势,却是不得不做,不能不做。毕竟人的一生太过短暂,为何不为了眼前的功名利禄拼上一拼呢?更何况,那本就应当是自己的东西。

    纳兰轻叩门扉的手在话音落下的一刻骤然发力,将那本就老旧的院门瞬间震为碎木屑。眼神温柔依旧,只是口中的话语变得越发冰冷,“那你为何想要杀他?”

第二百零三章 洞察窥心

    儒士抬起的头颅僵停在空中,想低下已是不能。纳兰眼神温柔,似有一根丝线在两人眼眸间,无形中将两人的目光连了起来,儒士无论如何,都不敢挪开半分。

    若是强行低头,下一刻便是人头落地。

    纳兰没等儒士回答,进一步咄咄逼问,“玄蛇急功近利,恰如你当年。你便是看中他这一点,才委以重用,还未他扫清后顾之忧?”

    儒士眼神中慢慢流露出胆怯,忽而变为癫狂,随即朗声道:“他墨野何德何能,能在楼中堪此大任。我入楼数十载,鞠躬尽瘁,为何只能暂居人后?我不服!”

    纳兰眼神依旧温柔,闻听儒士一番宣泄后却没有流露出本分不悦,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句,“他是我朋友,我为数不多的朋友。”

    儒士似乎在这一刻明白,他与墨野有别的全然不是实力和能力,而是那一层始终跨不过去的关系。

    纳兰说完似被勾起过往,收回目光怅然说道:“我崛起于微末,一路行来全靠朋友扶持才能有今天,而墨野便是我仅存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况且他为我甘愿舍弃当年如日中天的地位,这份情,得还。”

    儒士嘴唇蠕动,似想重提当年旧事,却是不曾将到嘴巴的话说出口。

    没曾想,纳兰继续说道:“你若想提当年旧事,我不会怪你,事过多年我已淡然,不会影响我的心境。只是若你讲出口,便绝了在明月楼的路,你且想清楚,再说。”

    儒士扑通跪倒,已是将额头贴地,浑身颤抖不已。那后背因过于紧张已被冷汗浸湿,让他本就有些瘦弱的身躯显得更加风雨飘摇。

    儒士依旧没有回答,他或是不敢,或是不愿,亦或是担心自己旧事重提,便会触怒眼前人。眼前纳兰嘴上说着不怪,但若是措辞不当,自己恐怕难以活过下一刻。

    纳兰依旧在等待,只是难得耐心地等待,杀伐果断的他,居然会为了一名在他看来无足轻重的明月楼中人,耐心等待。这本就是不同寻常的举动,若非有其他打算,儒士打死也不会相信。

    儒士终于还是开口了,只是没有刚才那般歇斯底里,多了几分哀怨的惨淡,亦如一名求而不得的小媳妇,在主人家面前哀叹世道不公,人心不古。

    纳兰忽然笑了起来,笑容依旧那般温柔,“儒老,这些年,你辛苦了。”

    本是俯首在地的儒士猛然抬头,望着刚才险些动手的男子,竟是泪流满面。他不是不知,这是给他台阶下,他不是不知,自己终究还是比不上墨野,他不是不知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他知道,这一句话,这一句从纳兰口中讲出的话,分量有多重。

    儒老依旧跪着,跪在雨后别院的地面上,那从地底泛出的泥土芬芳,在初夏的夜风里,盘旋而上,逐渐消散。而眼前纳兰,并未上前搀扶,亦未出手惩治,只是负手而立,面容恬淡。

    也许接下来会发生许多事,这些事重要

    的让明月楼主不得不亲自出马,若是儒士心结未除,那恐怕便会后院生乱。所以纳兰才有了这么一番恩威并施的推心置腹,让已是蠢蠢欲动的儒士,暂且放下那些心猿意马。

    此时的明月楼,依旧需要一人坐镇,王痒一去,便是生死不知,此人亦是有自己的盘算,并非将全部筹码压在此间。

    而儒士则不同,他唯有明月楼可以依仗,他野心勃勃,却是初心未改,只是为了往上爬而已。这并没有错,人求的不过是一世安稳,但你若只是那寂寂无名之辈,谁来给你安稳呢?

    乱世点墨求心安,终究还是落子在局,那布局之人便只能是自己。所以儒士胆敢冒犯纳兰,但这“冒犯”却能让纳兰心安。

    刚才不是没生出杀人之心,但这终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儒士在楼中声望颇高,大战在即,还是攻心为上。当自己真正身居高位时,再来秋后算账也不迟。

    这便是纳兰的谋,至于儒士怎么想,他并不关心,只是暂时安抚这头醒狮,让他为己所用,才是正道。至于墨野,虽说口口声声“朋友”,但两人早已貌合神离,或许早在十四年前,便已分道扬镳。

    只是墨野蛰伏孤啸山庄多年,实在是一枚好用到不舍得放弃的“棋子”,故而寻回来,便能继续牵制孤啸山庄的一举一动。

    若是算算日子,那十年一次的“血祭江湖”又将拉开帷幕,只因乱局所扰,才迟迟未能开始。若是孤啸山庄在此时动作,那必然会为这一盘乱局,再添几分胜算。

    如是想,纳兰不再理会儒士,顺手从怀中摸出一张皮,附于面上,声音由温柔变得越发阴冷,“儒老,你抬头看看,这雨后的苍穹。”

    儒士并非没见过纳兰这般模样,记得十四年前那一夜,他在赶往顾府的路上,便是这般打扮。只是当时的儒士不解,为何楼主要掩人耳目。

    毕竟只是寻常酒宴,就算是如日中天的顾府,也不用这般小心谨慎。直到血案发生,才知道纳兰用意。如今又将那已阔别十四载的面皮戴上,看来今夜定然是非同小可。

    不知这面皮除了遮掩行踪,还是有其他功效。纳兰气息瞬间消散,只余下敛气凝神后的一点点蛛丝马迹。

    儒士此时才真正明白,纳兰有这么一张面具,薄如蝉翼,当他戴上之后,便是换了一个人。而此时的纳兰,比戴上面具之前的他,更加真实。

    也许是将内心最真实的一面展露无遗,而纳兰这般毫不避讳,也是为了平息儒士心中最后一丝顾虑。儒士不敢再有丝毫言语,亦如当年一样,只是那时的纳兰,意气风发,那时的他,风采依旧。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一别十四载,儒士的鬓角添了新霜,而纳兰偏偏没有半分颓然衰老,亦如当年模样。可是为何偏偏选在今日,他百思不得其解。

    纳兰用手将那薄如蝉翼的面具轻轻按在面上,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容映入眼帘,儒士倒吸一口凉气,却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那戴着面具似换了张面容和性格的纳兰,咧嘴笑了起来,笑容狰狞,只听他说道:“儒老,我喜欢你的野心。但墨野,不是你能对付的,也不是你应该对付的。”

    说道这里,纳兰又是一阵冷笑,他抬手阻止要跟随而出的儒士,“你且留下,坐镇明月楼。”儒士闻言双眼一阵酸楚,泪如泉涌。

    尽管纳兰已猜透他的心思,但却依旧让他断后,可见信任仍在。只是这番敲打,难道仅仅是因为墨野,还是有别的原因。

    儒士思量之际,纳兰已是消失不见。当儒士抬头望向天际,已是漆黑墨染的天际,此时竟是无星亦无月。儒士回身走向院中,望着纳兰刚才凭栏眺望的二层楼,不由得生出几番感慨。

    人生在世当如此,且看枭雄微末出。锦袍弃,玉带藏,横刀立马山河荡。在儒士心中,纳兰便是枭雄之流,出身门庭却如江湖草莽,结识官宦,却借机上位。

    他人前温文尔雅,人后杀伐果断。他是值得信任的朋友,亦是让人畏惧的敌人。他洞察人心,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他儒老不过只是此人的一颗棋子罢了。

    他从未想过取代纳兰,亦如他只是将墨野当成绊脚石,而这一切却早已被他看穿。而这一次纳兰亲出,定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后唐这端阳节,会否是另一场“危局”的开篇?

    儒士没来由地想到了墨野,他一厢情愿将此人当做绊脚石处处针对,可这人却是毫不在意。或许自己的诸多谋划,在纳兰和墨野眼中,是那么可笑。

    儒士一番思量感慨,心中怆然。他或许在纳兰最后一句话说完后,便放下了成见,开始尽心尽力为明月楼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曾经那快将他吞没地私心,此时已烟消云散。

    这,难道就是纳兰的魅力?

    这样的人,世间只有一个便好,若是多来几个,岂非乱了套。只是那入楼不久已是混得风生水起的孤小子,不知是否也是这般难以琢磨的枭雄。

    儒士心中一番思量,又是一番感慨,他虽不知纳兰将去何处,但却对今夜各方势力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碰撞,格外感兴趣。

    也许这便是群雄逐鹿的魅力所在,深陷局中或是旁观乱局,都是这般耐人寻味。

    儒士此时所念之人,正跟在老者第五疾身后,往玄龙道奔去。不知那多时达官显贵所居的玄龙道,又有何事值得老者如此费心,专程跑上一趟。

    顾醒和零陵一路跟随,已是满心疑虑,刚才只是为了逃离长街免得招惹麻烦,但老者目的如此明确,恐怕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顾醒快步跑到老者身边,边跑边问道:“老先生,可是已有去处,可暂避锋芒?”老者第五疾一阵爽朗大笑,丝毫不影响气息节奏,“少主放心,洛阳城中,怎会只有我一人?”

    此言一出,便是身后的零陵,也委实生出几分担忧,若真如老者所言,那今夜恐怕不会如此草草收场。

第二百零四章 城防渐盛

    顾醒自上次重伤沉睡后醒来,便没来由地少了几分瞌睡。不知是那长长久久的一场惊梦中,又记起了前世今生,还是那一场本就长眠不复醒的纷扰,让他害怕入睡,还是做梦。

    以至于今日自初晨展颜便窜到洛阳城中,一路走走停停看看,三两步小跑腾跃,也不觉着乏。后来跟着那一众洛阳百姓山呼海啸,好不热闹,虽有些声嘶力竭,却是精力旺盛依旧。

    后来虽是因那零陵“叨扰”,逃入霞雀道,生死之间走了那么几遭,却还是没一丝疲态,反而精神更加抖擞了几分。

    不只是眼前老者的一番言语让顾醒生出了探明真相的希望,还是后有追兵让他不得不强撑精神,直到黑云压城,疾风骤雨过,已是入夜半晌,还是没有一点想要停下来的意思。

    或许,是那一场梦太过真实,拉扯出了太多的过往和回忆。以至于顾醒偶尔想起,便会惊出一身冷汗。

    此时的洛阳亦如往常,刚才熙攘的人潮早已归家,关门闭户,只余星星点点的烛火隔着窗纱摇曳。三人走过长街,偶尔闻听屋内之人窃窃私语,也不过家长里短,柴米油盐。

    老者已打定了方向,目光在夜色中探寻,却是丝毫不曾影响前进速度,那一双不知走过多少山水的双腿,踩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发出嗒嗒声响。

    今夜本应无宵禁,奈何那一场风雨将本该彻夜不眠的众人给轰了回去,后唐禁军城防也是识趣得很,瞧着洛阳城内已是寥寥无人,便开始尽忠职守地巡查起来。

    三人行在长街短巷之间,藏匿在破楼矮墙处,那些身穿明光甲的禁军因负重踩踏的闷响,时不时在耳畔响起,回荡不绝。

    老者忽然停下了脚步,瞧着前方一处有些耀眼的光点,伸手握拳轻声道:“有人来人,先匿后行。”随着老者话语,三人便闪身转进了一处楼宇间的夹缝。

    这洛阳排布四通八达,以四圣牌坊为中心分为东南西北四条大道主街,分以赤龙、玄虎、霞雀和冥龟为街名代号,自有标注和意义。

    顾醒初到洛阳时,便由着冥尊带路,自北面冥龟道入城,直到玄虎道壹分钱庄终了。所以顾醒虽说对洛阳城的排布知晓不多,但大致方位还是清楚明白的。

    此时他们隐匿在刚入玄龙道入口不远处的两座阙楼之间,后唐建筑多为先唐遗留,后经战火洗礼,又被居者修缮,虽有岁月战痕,却是风采依旧。

    所谓瞻旗迎风展,店招落日飘便是这么个道理。不同于其他州郡那般因地制宜,洛阳可谓是恪守先唐祖制,一切以先唐典籍为凭据根本,且以先唐继任者自居,便有了今日的排面。

    房舍之间宽约丈许,能容两人并肩而行,长街大道皆是四车八马并排,通达四方。故而每逢佳节,各色人来人往,热闹非常。只是晚唐纷乱,不似先唐光景,今日庆贺端阳佳节,实属难得。

    故而洛阳百姓也是知足,既然因雨而归,自

    然没有冒然而出的道理。三人栖身阙楼之间,老者居于后,零陵于间,顾醒最前。老者本欲前行换位,奈何那脚步声和光点越来越近,只能作罢。

    待那关点逐渐转成光晕,还是摇晃时,三人皆是下意识蹲下了身,抬头瞧着那被夜风扰得有些摇晃的烛火,在那许是有些老旧的纸笼中,跟着那人跑动的节奏起伏不定。

    那提着灯笼的人从三人藏身处经过,却是不曾看向三人,只是急匆匆地往远处奔去,不知是有何急事,已是跑得气喘吁吁。

    从那落脚之声可以判断,此人脚踏云靴而非草鞋,应是富贵人家的家眷,这大半夜的在赤龙道上溜达,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虽说洛阳城中已是无匪,但贼人可是哪里都不缺的。说来也怪,一场人间好时节后的一场风雨,推嚷着百姓,也带走了纷扰,居然没有那胆敢拦路抢劫之人。

    老者骤然开口道:“怪,真有些奇怪。”

    顾醒闻言眉头一皱,“老先生,此间漆黑一片,除了此人便只有禁军城防巡夜队伍,哪里奇怪?”

    老者尚未搭腔,倒是零陵觉着顾醒实在有些痴笨,便开口解释道:“你可记得,我们一路行来遇见了多少禁军城防?”

    顾醒低头思索片刻,便望着零陵那张在黑暗中有些模糊的面容,试探说道:“可是四队?”

    老者并未搭腔,只是嘴角泛起笑意,双臂环于前,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猜谜解惑。零陵许是生出了逗弄顾醒的心思,轻咳了声道:“自然不是,你再想想?”

    顾醒不知其中有诈,便继续猜道:“可是五队?”

    老者忽然笑了起来,虽说没有出声,但面容上的笑意已是遮掩不住,“少主,哪能有这么多?只不过两队而已。”

    顾醒闻言一愣,随即疑惑追问道:“可我明明数了来着,他们步伐整齐划一,声响数来应是一致,算着他们从我们不远处奔过的时辰,再推测来看,怎么也不应当是两队啊。”

    这一番煞有其事的推论,让老者和零陵皆是泛起笑意,只是一人大笑无声,一人掩面轻笑,都用那怀疑地眼神望着顾醒,分明再说,瞧这少年好生呆萌。

    顾醒还欲辩解,零陵直接盖棺定论,“后唐城防本应是四队,分列四条主街,一个时辰一换,直至天明当休。可今日不同,今日乃是端阳节,自然会有所松懈,之前四队变为两队,两队又拆分成四个半队,再来巡视。”

    顾醒闻言一拍大腿,恍然道:“那刚才一队其实就是之前的半队,只是他们分开行事,对吧?那怎么能算我错了呢?”

    老者抬手连忙制止两人继续争论下去,“少主算不得错,只是这一队和半队的脚程和时辰相去甚远,少主仅凭经验来判断,却是疏忽了些。”

    顾醒这才了然,“原是如此,若依循自己的经验行事,那便是纸上谈兵,先入为主,反倒会畏首

    畏尾。若是能仔细听来,再行判断,便会有不一样的结果了。”

    思量中,顾醒下意识点头,没想到零陵突然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暗道一声“不好”。话语刚落,老者已然侧身冲了出去,那巷弄之外哪里还有什么提着灯笼的人,已是漆黑一片。

    老者疾步撤回,拉起两人便往另外一个方向冲去,此时在三人藏匿的一侧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刚才本已走远的禁军城防,此时不知为何如约好一般,都往三人藏匿处涌了过来。

    老者眼见后路被断,只能拉着两人继续前冲。零陵使劲挣脱老者束缚,口中暗骂道:“娘西皮,咋就把‘军更’这茬给忘了呢?”

    顾醒听见新鲜词,便开口问道:“啥是‘军更’?”

    零陵闻言翻了个白眼,不免有些无奈,却是不发一言,任由顾醒如何投来探询的目光,就是不说。

    前面老者闻听后方陷入沉默,心中这小姑娘许是对这么个白痴问题有些嫌弃,便接口道:“这是后唐军制中的一种说法,寻常郡县之中,入夜便也打更人,提醒时辰,小心火烛,这便是‘民更’。”

    顾醒闻听老者解惑,立即举一反三道:“那这便是那军旅之中的打更人?”老者并未开口,只是疾奔间隙略略点头,而零陵却是一脸鄙夷,“什么都得别人讲通说透,好没意思。”

    “不通就要问,这有什么。”顾醒一脸不悦地回怼了回去。

    老者瞧着两人又要开始拌嘴,连忙劝解道:“此时还不是时候,先摔倒‘尾巴’再说。这样,我兵分三路,在赤龙道观海阁旁三道坎后的那堵刻有人间是非的破落别院汇合,如何?”

    顾醒听的是云里雾里,老者扭头望来便是一声叹息,只能无奈道:“如此只能我来断后,就拜托姑娘带着少主前往那处别院了。”

    零陵漠然点头,突然停住脚步闪身钻入另一条阙楼之间的小道,几个闪身便消失不见。顾醒回望老者,老者已然往另外一个方向疾驰而去,顾醒只能循着刚才的记忆追了进去。

    没曾想,就在转弯之际,不知被何物给绊了一下,失去重心身体前倾,往那晦暗不明的深沟跌了过去。

    可就在即将摔个狗吃屎的时候,一人从其后一把抓住顾醒后腰束带,先是一阵轻笑,后又振振有词道:“该如何谢我?”

    顾醒此时才恍然大悟,这妮子先行一步藏匿此处,便是为了给自己使绊子,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是先行缓兵之计为妙。

    便舔着脸说道:“女侠英武非常,大家风范。”可这零陵却是不吃这一套,手上动作松动了几分,“你以为说两句好话就行了?讲讲,你跟这怪老头啥关系?”

    顾醒恍然,心中一番思量后才缓缓说道:“也不知这老先生何处来往何处去,只是或许能揭开一桩尘封十四年的旧事,才决心跟着他的。至于他是谁,在此处干什么,顾某一概不知。”

第二百零五章 旌瞻无常

    顾醒一句肺腑道出,便是将双手垂下,一副你听天由命的架势。零陵忽觉手上一沉,便是反手一拽,将顾醒给扯了回来。

    许是这夜里瞧不那么清楚,亦或是手上力道掌握的没那么好,便是这么一拽,竟是将顾醒给拽到了近前,若只是如此便也罢了,零陵手中还拽着顾醒的腰间束带,此时已然完全脱离了顾醒,都到了零陵手中。

    顾醒只觉下身一凉,恰逢一阵入夏微风拂过,顿时有种别样酸爽,可奈何束带还在别人手中,只能双手将裤腰拽住,可却是失去了重心。

    零陵瞧着手中束带,竟是脸颊微红, 怎料顾醒为了去提裤腰没掌握好平衡,向着他压了过来。若是换做平时,零陵早已拔刀斩杀这登徒子,可当下是自己恶作剧在先,脸红在后,竟是忘了推挡,任凭顾醒压了上来。

    好在零陵身后乃是阙楼模板隔墙,并未因顾醒这一扑摔倒在地,只是此时两人这般模样,若是让外人瞧见,着实有些暧昧。

    零陵本就是凹凸有致,比那同龄寻常女子更加出尘绝艳,此时顾醒这般亲密接触,便是一览无余。虽是无法瞧个真切,但那贴身之感再真实不过。

    更何况零陵那身劲装包裹,更凸显韵味。顾醒此时左右为难,若是撑着隔墙起身,那裤腰滑落更是流氓行径,若是任由这般,说不得这姑奶奶会不是一刀劈了自己。

    正在踌躇之际,不远处又响起一阵急促的踩踏之声,零陵本就羞的通红面庞忽然一沉,抬手将那腰间束带塞到顾醒下颌和脖颈处,顾醒下意识的接住,便被零陵一把推开。

    顾醒也是来不及多想,随手胡乱将束带缠在腰间,便开口催促道:“还不快逃?”

    零陵此时已恢复那冷漠模样,淡然开口道:“我为何要逃?”顾醒本欲继续劝她逃跑,忽然想到此人乃是天狱司副司首,便是一阵苦笑,抬腿便要往远处跑去。

    就在此时,零陵抬手阻拦道:“我不用跑,你自然也不用。他们要抓之人,至始至终只有老头一人,与我俩无关。至于此时洛阳城内的其他人,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他们也得自求多福了。”

    顾醒闻言一脸疑惑,左右环顾多次后才扭头问道:“为何?”

    “你难道没发现,这踏踏声响变得频繁了吗?”零陵又是一个白眼,只是光线昏暗,顾醒瞧不真切罢了。

    顾醒依旧警觉着四周的动静,随口答道:“莫不是禁军城防加派了人手,今夜恐怕有大事发生?”说完便立即捂住了嘴,眼睛瞪得老大,望着零陵。

    零陵只是淡然一笑,“这话可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言毕便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听着不远处来来往往急促的踏踏声响。

    话说那青衫少年紧跟三人而去,墨野亦是紧随其后,时而紧跟,时而放远,却是不曾让青衫少年察觉。可这条并不算太长的长街,两人足足走了约莫半个时辰。

    倒不是因为那青衫少年腿脚不灵便,走的太慢,只是那层出不穷的禁军城防兵士,阻碍了两人前进的去路。所以青衫少年每跑几步,便会停下

    藏匿,待那队兵士走远,再俯身前行。

    墨野亦然,只是他除了要紧盯青衫少年,也要提防这一队队禁军城防兵士。只是让他有些纳闷的是,今日不是端阳节吗?为何入夜后还有这般动静,难道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那青衫少年对这异样也是疑惑异常,只是他奉命行事,不得不为。若是失手被擒,只能自认倒霉。所以,他不得不小心行事,关系到前途命运的大事,终究还是需要多多谨慎才是。

    这般五人,已是分散而行,待青衫少年走过长街转入赤龙道时,才发现此处变得有些微妙。青衫少年多年来一直在洛阳城中活动,自是对着洛阳街景了然于心,可此时却瞧出了几分一言,便觉着有些奇怪。

    青衫少年虽在洛阳所呆时日不过数年,对洛阳大街小巷熟悉非常,却并非洛阳本地人士,而是早年间跟随阿耶逃难自此。

    只能怪青衫少年阿耶命不好,才讨了份看家护院的活计,便遭遇重疾没能熬过那个冬天。那个冬天着实太冷了,漫天鹅毛大雪下,地上已是厚厚的积雪。

    那年的他,才不过六岁。

    阿耶刚刚亡故,家主便只是象征性地施舍了几个银钱和一副草席,便让几个仆从领着青衫少年出了门,要将他阿耶薄葬。

    青衫少年一路跟随,那两名仆从一路骂骂咧咧,本就寒风满袖的天气,被两人一路言谈更添寒意。只是这天气不过寒了肤骨,那话语才是寒了人心。

    两人本也是这府中下人,对着外乡人本就有些不待见,没曾想这汉子才来不久就暴毙,委实有些晦气,在这年关当口,这两人被派出干这吃力不讨好的活计,心中积怨自是不吐不快。

    奈何这青衫少年一路跟随一路听来,竟是觉着这两人没有半分怜悯之心,他自幼跟随阿耶习武,只是碍于阿耶教诲,不曾展露拳脚,此时却是悲愤异常。

    心中暗道,“你这两人,不同情也就罢了,还说沾染了我阿耶晦气,误了运道,连半点人情都不讲。”

    只听其中一人说道:“当初家主便不该收这父子俩,看吧,才来不到半年便死了一个,多晦气。”

    另一人随即附和道:“谁说不是呢,若不是因为这死人,我俩怎会跑出来干这晦气事,早就老婆孩子热炕头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气,扭头瞧见青衫少年瞧着自己,不免气不打一处来。

    随手便将那抬着的尸体一抛,转身假装往回走去,实在冲着青衫少年而来。

    走时还不忘调侃,“小家伙,要不,你也虽你阿耶一块去?今夜风雪大,说不定你走到半路冻死,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要不要我们哥俩行个方便,顺便将你一起埋了啊?”

    此时青衫少年才明白,这两人许是瞧着他碍眼,便是起了杀心,亦或是家主嫌养着他太麻烦,便想将他一道做了,除之便能省去麻烦。

    不管出于何种原因,青衫少年此时已是察觉到了危险,只是阿耶尚未入土为安,若是此时转身逃跑,实属不孝。但自己虽是自幼习武,但终究比不得那两人牛高马大,

    若是被擒住,只有死路一条。

    就在此时,一独行之人从风雪中走来,踩在雪上的脚步声咯吱作响,由远及近。

    两人并未觉察有异,反倒是青衫少年出于对危险的过人感知,觉察到了此人杀气腾腾,随即卧倒在地。就再青衫少年卧倒的瞬间,那独行之人转瞬即至,手起刀落。

    那两人头颅缓缓滑下,跌入风雪之中,死不瞑目。

    随着两声重物倒地之声,青衫少年这才缓缓起身,拍掉身上的雪,轻声叹息。那独行之人本欲离开,瞧见那时的青衫少年望着他的目光炯炯有神,便开口问道:“小子,可愿虽老夫走?”

    不知此人是瞧出了那时的青衫少年有习武天赋,还是打了其他算盘,便没来由地问出了这么一句,让那时的青衫少年有些愣神。

    那时的青衫少年没有丝毫犹豫,只是用那个年纪最为稚嫩地坚忍说道:“请壮士帮忙埋了阿耶,便随您走。”那独行之人闻言撇了眼那草席包裹的“东西”,缓步走上前,左右望了望。

    寻了一处低洼之地,抽出腰后佩刀开始挖掘,不出片刻功夫便挖出了一人等方的浅坑。随即起身将那草席一角,将青衫少年的阿耶给拖拽到了坑了。

    青衫少年早已满眼泪水,扑到那坑前哇哇大哭。怎料那独行之人抬手扇了那时的青衫少年一巴掌,口中沉声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你想活着,就忘记眼泪。”

    说完便开始往坑里推土,青衫少年点了点头,也开始如是做,待将浅坑填满,那独行之人又砍下几根树枝,插在那简陋坟堆上,算是仁至义尽。

    做完这一切,青衫少年便在坟前磕了三个响头,随着独行之人扬长而去。

    这一别,便是六载有余。待青衫少年再归都城时,已是物是人非,但他却是学了一身本领,无人知晓他师从何人,但那生阴毒狠辣的招数,便成了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直到他入了明月楼,才算真正安稳下来。此时再次来到曾经走过无数次的地方,总觉着哪里不对劲。其实这处跟他往日来往经过并无不同,只是今夜他总觉得哪里有异样。

    当他环顾四周,那些堆放在门外的杂物被他一扫而过,那门上早已过气却舍不得摘下的对联依旧,只是那迎风而起的瞻旗和店招,显得有些怪异。

    对!就是瞻旗和店招。

    平时再寻常瞻旗和店招,被人悄悄换成了城头的旌旗,这两种旗子虽说只相差一个字,却是有着天壤之别。瞻旗不过是寻常人家悬于窗外,以便查探的标识。

    而旌旗乃是州郡府衙为了御敌、扬威、示警、交流专门设计悬挂的,且又形状和颜色之分。分为方、圆、菱三种形状,还有红、白、黑三色。

    方代表战事一起,圆代表平安无事,而菱形则代表着战事胶着,小心为上。至于红色乃是御敌警示之用,白色自然是投降示弱,而黑色则是死战到底。

    此时虽说瞧不出颜色,但这旌旗却是方形无疑,莫非洛阳城中,已有人暗中设下埋伏,要伏击某人不成?

第二百零六章 困兽之斗

    如此想来,便是说得通了。入夜后便开始戒严的禁军城防,还有洛阳城内十街八巷、六楼四道,具是无一人胆敢上街逗留。

    天有异象,必有大事。

    青衫少年心中盘算,望着方形旌旗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狂热,或许这又是一个大好的机会,亦或是一次危局中的专机。

    只是当下暗藏城中的数人,皆是有所警觉,却是对即将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警觉不过来自对危险的一种本能,而身在局中之人,又如何能勘破此局呢?

    不过是做一场困兽之斗,最终落个遍体鳞伤。

    墨野选了个不远不近,却又能很好掩饰身形的土墙,并未探出头去紧盯,而是闭目侧耳倾听。此时许是刚到戌时,并未有入夜极深之感,反倒是不时转传而来的饭菜香味提醒着正当饭时。

    墨野下意识地摸了摸有些饥肠辘辘地肚子,刚才出门实在匆忙,就连捎带些干粮都给忘记了。虽说被这寻常人家饭菜香勾起饥饿感,却是极力忍耐,免得因小失大。

    青衫少年似乎也嗅到了不时传来的饭菜香味,揉了揉鼻子啜了啜,约莫着四下无人,便闪身走了出来,继续往赤龙道深处奔去。

    墨野双耳微颤,待那少年的脚步声快要消失的时候,才从墙后探出身形,跟了上去。青衫少年一路疾行,越想越觉着不对,刚才那老乞丐出现的时机过于巧合,似专程在那处等他。

    还有那一件被老乞丐紧紧拽在手里的墨色束服,实在太过刻意了。为何自己刚才没有想到,莫不是已陷入另一场精心布置的暗局中还不自知?

    青衫少年骤然停步环顾四周,虽未刻意留心身后,却是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周遭数丈距离内,此时若有人暗中出手,定能被他瞧出来。

    就再墨野几乎以为自己快要暴露的时候,忽闻一人吧唧吧唧嘴,在小口小口地往嘴里灌着酒。两人不约而同抬头,便瞧见一名髯须大汉端坐于房顶之上,身后背着一柄普通长枪,正饶有兴致地望着楼下两人。

    青衫少年刚才便有所察觉,却是并未有太多意外,倒是墨野一路行来小心谨慎,却是连这么明显的威胁都没发觉,实在太过疏忽了些。

    那喝着酒的髯须大汉,却并未有从房顶上下来的意思,在那漆黑无光的夜色中,却是瞧不出他表情模样,只有那一撮显眼的髯须,勉强能够辨认。

    三人就这般对峙半晌,瞧着两人没有开口的意思,髯须大汉嘟囔了一句,“你俩快滚,别碍着本大爷的事。”青衫少年闻言回头,才瞧见身后还有一名身着灰衫的男子,正是墨野。

    虽已是猜到了七七八八,但刚才自己在暗处,现在却在明处,多少得顾及“同僚之谊”,便压低声音抱拳道:“墨长老,见好。”

    墨野抱拳回礼,却并未答话,只是略微点了点头。这一出莫名其妙却是与房顶大汉的推测大相径庭,本以为两人一见面便会动手打起来,感情两人还认识?分属同宗同楼?

    眼见一场好戏戛然而止,髯须大汉打了极其呃长的酒嗝,

    开口讥讽道:“都是婊子,立什么牌坊?扰了大爷兴致。”墨野闻言并未有任何不悦,只是歪头笑了笑,并未有出手之意。

    反倒是那青衫少年血气方刚,闻言便是一声冷笑,本是贴身的青衫被气息鼓胀,借助内劲外泄,朝着那房顶髯须大汉跃了过来。

    髯须大汉依旧小口饮酒,并未对来人有丝毫上心,只是随手一抬,便挡下了青衫少年暴起一击。

    青衫少年委实有些意外,话说已是四阶初品的他,全力一击可堪四阶中品,却被这貌不惊人的粗鄙汉子随手接下,怎不叫他心惊。

    楼下墨野却是纹丝未动,就连一点出手相帮的意思都没有,只是环臂于前,一脸正凛模样,似觉那髯须大汉随手会对他出手,需时刻提防。

    青衫少年入楼多年,刀口舔血生死之间也是走了数遭,如今苦尽甘来备受重用,便觉着心气有些飘,所以儒老令下,便一路追来,全然没有退缩之意。

    此时尾随之人在场瞧见这般狼狈模样,说不得万一传到儒老耳中,自己本是平步青云的前程会不是因此断送,就算不会,但恐怕不会再如现在这般倾力栽培了。

    青衫少年自小就懂得生存之道,你若是没了利用价值便会被弃如敝履,受尽白眼唾弃。而如今地位是他好不容易用半条性命换来的,怎甘心就这般断送?

    眼见已是尽落下风,又碍于墨野在眼前,念着自己的前程,便又是蓄力一击。稳住身形后纵身一跃,双臂抱拳往那髯须大汉头顶砸下。

    这一招“泰山压顶”委实威力惊人,就连髯须大汉都有些许抬眼,但那优哉游哉的模样依旧未有丝毫改变。青衫少年瞧着已是暴露难以自控,下坠途中又是一声暴喝,似已不管不顾,要将此人锤杀当场。

    墨野依旧未动,只是那被人故意调换的旌旗随风而动。

    大汉终于就手中酒坛放下,就在青衫少年将要砸中他的瞬间起身,抬臂上举,硬生生扛下了这一击。虽说髯须大汉并未有收到任何影响,但那房顶瓦片却是承受不住这一威势,瞬间崩塌。

    髯须大汉在瓦片碎裂瞬间往上一抬,脱离青衫少年一击之力后疾步后撤,还不忘抓取那坛子要随着破碎瓦片一同下坠的美酒,一脸嘲弄地望着青衫少年。

    可怜少年心性,怎肯吃这闷亏,也在将坠未坠的间隙双拳变掌借力后撤,几个空翻后落到房顶边缘,做那猛虎扑食状。

    髯须大汉打了个哈哈,却是没有看向青衫少年,而是扭头望向楼下墨野,“你,管不管?”这句话问的意有所指,可偏偏知道这两人不对付,墨野闻言展颜一笑,抱拳朗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先行一步。”

    未等房顶两人接口,墨野已朝着赤龙道深处奔去。青衫少年依旧如临大敌,却对墨野借机逃跑恨得咬牙切齿,眼神中满是杀意。

    髯须大汉收敛了气势,抬手一挥,“少年郎,速速离去,我在此并非等你,莫要再行纠缠。否则,休怪本大爷不客气。”

    那髯须大汉说完便是气息暴涨,青衫少年竟

    是探查不出内劲阶品,只能知难而退。但毕竟是少年人,临行前还撂下一句狠话,“老小子,你等着。”

    髯须大汉抽出身后长枪,虚晃一枪,吓得青衫少年险些跌落,只能悻悻然跃下阙楼,追着墨野离去的方向,消失在夜色中。

    髯须大汉又恢复了寻常模样,掂了掂酒坛里的存货,一脸无奈,“不知能否等到那人到来,好跟他切磋切磋。”

    这句自言自语刚说完美多久,一名白袍加身,一头银白长发的男子赫然出现在隔道阙楼之上,正在冷冷瞧着髯须大汉。

    这白袍男子来的悄无声息,亦或是刚才就已经在此,却未曾露面。此时瞧见四下只剩一人,便现身相见。只是这赤龙道闹出这般大的动静,却未引来一兵一卒,却是令人费解。

    但若是有些人探查真相,便会知晓,此时禁军统领高承英赫然统帅禁军,与那寻常城防军正在对峙,自然无暇他顾。只是不知这明明该在大内护卫的禁军统领,为何偏偏出现在了这赤龙道外。

    髯须大汉闻听有人走来,便斜眼瞧去,捕捉到一缕白袍迎风而动,便是兜了个激灵赶紧起身,装出一副高人风范,宝去昂朗声道:“明月楼主,好久不见。”

    那白袍男子轻抚衣袖,将迎风飞舞的银白长发用束带绑缚,才冷冷说道:“为何是你?”

    髯须大汉打了个哈哈,却是用一种异常冰冷的嗓音回道:“为何不能是我?”

    “既然来了,便是要碍事?”白袍男子轻描淡写,话语中却是充满了威胁之意。

    髯须大汉冷哼一声,“纳兰,莫要忘了十四年前的那一场天怒人怨!你还能如此悠然自得,便是我等再等待时机,如今时机成熟,便来取你性命。”

    “就凭你?”白袍男子冷笑出声,觉着这一句便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髯须大汉不怒反笑,“自然不只有我,你可还记得‘第五疾’?”此言一出,那白袍男子冷漠面容下的双眸,微微眯缝起来,似想起了一些前尘往事。

    那唤做明月楼主的白袍男子,正是纳兰,他自明月楼出后,先行去往顾府外走了一遭,又用极快的身法赶往霞雀道,瞧见此处已是尘埃落定,才循着蛛丝马迹往赤龙道奔来。

    今夜无风亦无月,无星点缀浊墨天。

    久违的雨后清新弥漫在此间地界,纳兰心情不好不坏,不悲不喜。今夜对他而言,只是多年谋划布局的开始。如今的他,已经有了可以天地叫板的实力,亦可完成当年那人的嘱托。

    所以这次出关,必然见血,不管是谁,用以祭旗。而他知道,此处赶往赤龙道,定有收获。不知是故友,还是旧人,亦或是曾经名噪一时,如今却淹没在寥寥尘埃里的那些“英雄”。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他只会按照既定的脚步前行,亦如当年那一夜,那般苦心孤诣,那般肝肠寸断,那般义无反顾。他似从未对当年之事后悔,现在依旧不会。

    他不过是在思念一人,一个离别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的人。

第二百零七章 人生海海

    他破境后第一次出关,便要取一人首级,只取一人首级。至于是谁,并不重要,不能取下那高高在上之人首级,也能将本是一滩死水的洛阳局势,搅动起阵阵涟漪。

    可他偏偏遇上了髯须大汉,似冥冥之中有千丝万缕地联系,纳兰耐着性子问了一句,“尔等一直在等今天?”

    髯须大汉沉默良久,才长叹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可知今夜,又会有多少人死于非命,多少人家妻离子散,多少长街会血流成河?亦如当年你的那一番谋划,终究不还是失败了吗?”

    “失败?你莫不是多活了十四年,有些老糊涂了吧?”纳兰一阵冷笑,继续冷嘲热讽。

    “你当别人不知,却是瞒不了我。当年要不是你极力怂恿,左右逢源,怎会让李存勖和顾闫勋反目,若不是你挑拨离间,尉迟言哼怎会与伶仃一刀两断?当顾闫勋知晓此事,还念及旧情,血旗求援孤啸山庄,却未曾对你下杀手,而你呢?却是在他重要的那一夜,屠杀他满门!”髯须大汉越说越激动,双唇都有些颤抖。

    “那么,你知晓如此清楚,可是那第五疾泄的密?”纳兰并未否认,也未承认,却抛开事实想要揪出泄密之人。

    髯须大汉一阵冷笑出声,拽紧手中长枪朗声道:“若不是吴忠背信弃义,你怎会得逞?若不是你野心勃勃,想要一箭双雕,又怎会害得顾家满门被灭?”

    “可我终究还是放过了伶仃和那名为顾醒的孩子,不是吗?”纳兰虽未继续追问,却是用这么一番话语,试图阻止髯须大汉继续说下去。

    髯须大汉闻言震怒,一声暴喝,“你还有脸提这两人名字,若不是你渗透孤啸山庄,逼的孤啸庄主袖手旁观,顾家虽不能保全,决计不会倾覆,就连血旗求援都视而不见,这难道不是你的阴谋算计?”

    纳兰又是一声长叹,“林诺华啊林诺华,为何当初偏偏要认识你。福兮?祸兮?”

    髯须大汉彻底震怒,长枪一抖便向着纳兰面门刺来,口中怒声道:“你不配提她名字!”

    纳兰抬臂撞在长枪枪身,髯须大汉骤然发力,脚尖点地高高跃起,将那一击未能建功的长枪高高举起,重重向下砸去。

    这一击雷霆万钧之势,便是那明月楼儒士,也未必能够接下,可他偏偏碰上的是纳兰,那已是破境天人的纳兰。

    也就是轻描淡写地随手一抬,便将这雷霆一击接下,反手握住枪头,随着手臂一抖,便将那长枪和髯须大汉高高举起,向着远处抛了出去。

    那髯须大汉全然没有刚才那般威势,就如一只断线风筝,重重跌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还有细若不闻的骨骼断裂之声。

    纳兰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一举击破当世高手,将那髯须大汉已然没了继续反抗的能力,便从房顶跃下,宛如仙人入凡尘。

    髯须大汉挣扎着想要起身,此时哪里还有刚才应对青衫少年时,那一星半点高人风范,唯有满眼怨毒恨意,挥之不去。纳兰缓步走到近前,柔声问道:“

    你就如此恨我?就因为我杀了顾闫勋一家?”

    髯须大汉依旧用充满怨毒的双眼注视着纳兰,胸膛起伏,刚才被一击重创,有些提不上气。纳兰却是轻叹一声,“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将你换成我,想必你也会这么做的。”

    髯须大汉啐了口唾沫,厉声道:“多大仇怨,让你灭他满门?”

    纳兰眼神恢复冰冷,在髯须大汉临时前丢下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顾闫勋,不该为了江山社稷,负了林诺华。”说完后便是一记手刀,将那髯须大汉的头颅割下,提在手上,又是一声轻叹。

    此间事了,纳兰便转身往赤龙道外走去,似此间从未来过。

    只是这一路走得格外漫长,唯有听见纳兰自语呢喃,“哎,世间老友,又少了一个。诺华,你还会回来,跟我将那些闻所未闻的奇闻异事吗?”

    而那赤龙道外对峙地两拨人马,瞧见那白袍男子缓步行来,竟是自动让出一条道来,纷纷低头望着地面,待那白袍男子走了许久后才敢抬起头来。

    高承英瞧了瞧城防兵士,又扭头望向那远去白袍男子的背影,不禁喟叹,“人间多是痴情种,奈何生在乱世中。”说罢便领兵离去。

    却说本是轮值的高承英,正在高墙之内巡查,忽闻远处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原是大内总管王痒急匆匆赶来。高承英对此人并无好感,却不得不抱拳行礼,“王总管如此着急,所谓何事?”

    王总管才从国主李存勖那领命而来,左思右想不知该将这“烫手山芋”丢给谁,李存勖言明要将那知晓十四年前旧事之人缉拿或是就地正法,可偏偏此事不能交代清楚,却又担忧误了时辰,正巧瞧见轮值的高承英,便是喜出望外。

    高承英眼见王总管瞧着她眉开眼笑,便觉着没啥好事,果然一番交涉后,便只能不情不愿接下这“烫手山芋”。高承英虽然表现出极不情愿的神态,却是混淆视听的权宜之计。

    要知道,洛阳城中风起云涌,正是高家起事之时。若是能趁着这波机会,提前捞到点甜头,岂非妙哉。所以虽是表面极不情愿,但心中却是一阵狂喜,随即抱拳领命而去。

    王总管心中一番思量,怎料这平日间极其不好说话的高统领如此爽快,定然林有盘算,便安排了一记后手,便是用城中禁军城防来佯装策应,实则监视。

    若是高承英有任何异动,也不会陷入绝对被动,让自己在国主李存勖面前落得一个办事不利的下场。

    一番谋划算计,才有了高承英在赤龙道外和禁军城防对峙的场景,全然是因为赤龙道内才发现有贼人出没,禁军城防统领觉着高承英越俎代庖心中不悦,又担心此人越界抢功,才命人再次阻拦。

    可偏偏从那赤龙道中走出的,是那明月楼主。要知道此时近些年扶摇直上,可是那位高高在上之人眼前的大红人,开罪不起,更何况还有那明月楼江湖势力根深蒂固,若是这一次不留情面,恐怕随后便会招来无妄之灾。

    而高承英却没有这般思量

    ,她只行分内之事,至于明月楼主纳兰要如何行事,那自有天狱司来过问,与她无关,更何况她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办。

    此时选择暂避锋芒,实在是明智之举。

    高承英领兵而去,并未转身这回高墙之内,而是往那霞雀道奔去,据刚才巡查兵士回报,霞雀道突遭变故,死伤数十人,此时正闹的鸡飞狗跳。更重要的是,自家二公子高潜展,也在其中。

    虽是觉着此时闹出这等幺蛾子拖拽后腿,但却是关心则乱,“她就这么一个胞妹,若是在那烟花之地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跟家里交代啊。”

    心中一番思量,想来赤龙道也未能建功,便先行离去,待处理完后顾之忧,再来寻那人晦气。

    而此时赤龙道内,一队禁军城防兵士正在四下查探,此时这条四通八达的长街短巷之中,尚有五人,正在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

    老者第五疾此前单枪匹马引开追兵,顾醒和零陵一番尴尬暧昧后,便也是调整了心神往赤龙道中,有名酒楼观海阁旁三道坎后的那堵刻有“人间是非”的破落别院处奔去。

    要知道这赤龙道鱼龙混杂,却是不如霞雀道和玄虎道那般纯粹,虽是住了许多达官贵人,但三教九流之辈也是层出不穷。而那一处名为观海阁的酒楼,便是远近驰名。

    话说这赤龙道观海阁,古来有之,早在秦汉时期,便有此间店的先辈在此做起了酒肆营生,后来随着经营有了规模,才将原本的酒肆给扩建成了酒楼,迎八方来客。

    虽说是远近驰名的酒楼,但终究是缺了那么一点韵味,而这韵味便独独缺在那店面招牌。这一店招牌便是画龙点睛之笔,若是含糊不清或是过于敷衍,久而久之便会损了这老店灵气,自然是无法起到招揽天下客,喜迎八方宾的作用。

    所以,这就连掌柜冥思苦想,终究还是不得其意,便张榜寻才,可每日上门之人络绎不绝,却并未有一人得以点出了神来一笔。

    就再酒楼掌柜快要绝望之际,一名衣衫褴褛的酒徒摇摇晃晃来到酒楼,瞧见门庭若市的盛景,不由感慨道:“人生海海,不如此楼观海阔。”

    酒楼小二本欲驱赶这不知何处来的酒疯子,却不料这一句无心之言被掌柜听了去,连忙疾步出门迎接,将此人奉为上宾,一番攀谈后才知道,这人乃是先唐著名诗人韦庄。

    如此一来,有大家点墨,才有了这“观海阁”的牌匾。自此,酒楼生意如日中天,那日醉酒后的感慨也被掌柜差人做成了牌匾,挂在酒楼正堂中最醒目的地方,以此来点名牌匾来意。

    许是这观海阁恰如其分,待牌匾高悬,酒楼生意更是如日中天,更有八方客来朝,要一睹这韦大家题字的酒楼风采。自此,“洛阳观海阁,一壶千金醉”的名声便传扬开来,天下皆知。

    所以,当顾醒一脸疑惑地问出观海阁为何处时,零陵才会狂翻白眼,如此鄙夷。此时两人已至观海阁,但这处百日间还人声鼎沸推杯换盏的热闹酒楼,此时也是关门闭户,无盏长明。

第二百零八章 人间是非

    顾醒原本想一睹这名动后唐,香飘万里的酒楼有何特别之处,为何人人谈之皆是莫名神往,似乎在那饮上一杯,便能功成名就,终生难忘。

    可不曾想到,后唐今夜并无例外,霞雀道如此,观海阁亦如此。这有别于洛阳八景的两处繁华之地,皆是一片萧索,甚至比那寻常人家房舍都来得冷清。

    零陵并未有任何诧异,只是在观海阁门前来回踱步,似在寻找此处的一些端倪。第五疾凭空出现在霞雀道,一番言谈后便将两人领到此处,绝非逃避追兵那么简单,定然有其他打算。

    只是当下第五疾似还在与禁军城防周旋,正是一探究竟的大好时机。

    顾醒瞧着零陵煞有其事地打量着眼前黑灯瞎火的酒楼,不免有些疑虑,随即问道:“可是有何发现?”零陵依旧仔细探查,闻听顾醒言语便也佯装未听见。

    碰了个“硬木茬”的顾醒只能小跑上前,学着零陵模样观察起来,也不再不识趣的询问,看来若要探明真相,凡事都得靠自己。

    零陵终于收回了视线,轻轻点头似在为自己的猜测加油打气,打理清了前因后果后,才转身望向还在一本正经探查的顾醒,“第五疾有问题。”

    顾醒闻言轻笑一声并调侃道:“傻子都知道。”

    零陵鬼魅身形已在顾醒话语将落未落的当口出现在他身后,那柄镶嵌满宝石的短刀刀柄,已抵住顾醒后腰。顾醒只觉腰后一凉,便再也不敢动弹,只能略微侧头,讨饶道:“可是话语触怒了凌姑娘?”

    “我最后说一次,叫我零陵!”零陵手握的那柄短刀刀柄又往前戳了几寸,顾醒已是挺直了腰杆,不敢再有半分调侃之心。

    或是为了缓和现在一怒拔刀的气氛,顾醒明知故问道:“可是那第五疾身份,并非他所言那般?”顾醒知晓这一句必然会遭遇零陵的白眼,但此时却是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来化解,只能没头没脑地说两人这么一句。

    谁知零陵骤然收到回鞘,那一声短暂刀鸣似提醒亦是警告,顾醒待那抵住后腰的刀柄离开后,也未曾转身,心中暗自盘算零陵接下来的动作。

    此时应是不会有生命危险,但那皮肉之苦断然是少不了的。

    果不其然,零陵收到回鞘后便抬脚一踹,将顾醒一脚踹出老远。顾醒早有准备,佯装惊慌失措,摔倒哀叹,眼睛却是四下张望,生怕自己的丑态被旁人看见,损了气势威风。

    零陵并未上前,而是用手指着那观海阁前的那一块半人高的石板说道:“你且瞧瞧上面写了什么。”

    顾醒赶忙爬了起来,揉了揉摔地有些生疼的胸口,嘴角抽动心中骂骂咧咧,“你这小姑娘这般暴躁,将来谁敢娶你?我反正不敢。”

    虽说心中所想,但嘴上却没有言语,眼睛也是好奇地打望着那块刚才疏忽掉的石板。这块石板无甚稀奇,不过是记录了下这间观海阁历史和历任掌柜的姓名。

    顾醒正要起身讥讽零陵神经过敏之际,恍然在那块石板最下方瞧见了一个熟悉却异常陌生的名字——林诺华

    。在这名字后,还有一人名赫然在上,让他脑中轰然炸响。

    这块石板上如是写着,“公元907年,开平元年,迁客林诺华于此接任观海阁掌柜,掌三年乃当世兴。”

    这石板上的文字,分明意有所指,而这石板上提及之人,便是顾醒出世后便未曾谋面的阿娘——林诺华。而零陵似知晓某些内情或秘辛,才会让顾醒亲自查探。

    见顾醒已是呆傻当场,便从后一把拽住他衣领,将他提了起来,并在耳畔说道:“恐怕,第五疾并非城北‘半截面摊’的掌柜,而与此间观海阁酒楼有莫大关系。”

    顾醒闻言双唇颤抖,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来表达自己此时内心的激动。

    零陵随即抬手便是一巴掌,将顾醒从惶恐不安的状态中拉了回来,“切记,莫要声张,先赶往别院,再从长计议。这不过也是我的猜测,目前尚需验证。”

    顾醒恍然点头,虽不知零陵如何做出这等判断,但此时此刻,唯有她值得信任。思量之际,零陵已撇下他独立向远处奔去,顾醒也紧跟前行,只是一路跑还不时回头张望,似对那石板之上的话语有太多太多的不解和疑惑。

    就再两人离开没多久,一名体态修长,步伐稳健的人从黑暗中踱步而出,来到那石板跟前,抬手便一掌拍下,将那石板震为膏粉。昨完这一切后,又折返黑暗中,消失不见。

    待那人远去后不久,第五疾才出现在观海阁酒楼处,许是刚才有些疏忽的缘故,他在跟两人分开后才想到那观海阁门前石板上记载了一些算不得秘闻的过往。

    对于他而言,顾醒能否瞧见还是两说,若真是被瞧见了,其实也是无关紧要,自己身份或许并不会这么快就暴露,只是那藏匿于暗中,被他捷足先登的家伙,恐怕会有些不高兴。

    但当他来到观海阁外,瞧见那石板已被人震碎为膏粉,才暗叫一声不好,便往那处挂着“人间是非”牌匾的别院奔去。他此时并不知道,到底是顾醒发现了石板后的震怒出手,还是另有其人暗中布局。

    如今去探查此事已然没有任何意义,先与两人汇合,再另行打算才是上策。就算顾醒知晓,也不会猜到他头上,只要那隐匿于暗处之人不曾现身,那自己这“半截面摊”老板的身份,便是固若金汤。

    当顾醒和零陵来到那处破败别院时,顿时有种一门之隔两个世界的疏离感。刚才一路行来虽有贫富贵贱之别,但终究都在一城之中,建筑风格和装饰外观并无显著差别。

    但眼前的破败别院,却跟先唐初年甚至秦汉时更为接近。没有阙楼官邸,没有青砖外墙,更没有仿木歇山双重飞檐,却又另一番别致景象,虽已有年岁痕迹,但风采依旧。

    映入眼帘之景便是竖条阁道所连接而成的飞阁,比洛阳四条主街中的阙楼要矮上寸许,但却并未显小气,反而有玲珑别致的心意。

    与此同时,之前盛行的井干和斗拱构造被应用的淋漓尽致,各处皆有此类奇技淫巧,暗合其中,浑然天成。那飞阁中隐约有灯火透出,只能瞧

    见些许光景,有阁柱镶嵌期间,作为依仗。

    门外匾额上已爬满藤蔓,但却清晰可辨“人间是非”四个大字,一副傲然气势跃然于上。可见此间主人何等心胸气阔,欲吞山河。

    就再两人纳闷之际,第五疾姗姗来迟,却率先一步推门而入,站在别院内门望着两人,神情严肃道:“速速进来。”

    两人对望一眼,才前后脚小跑入内,这一切却别那第五疾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这小姑娘跟顾醒本是不对付,此时却这般默契,莫非是达成了何种共识?看来后续还需小心为妙。”

    第五疾何尝不知,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道理。

    可现在顾醒就再眼前,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他断然没有后退或是放弃的念头,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十四年了。至于那“半截面摊”掌柜,自此都未露面,反倒成了隐忧。

    若此人从中作梗,那么贸然出手截胡的后果,便不堪设想。

    但眼下两人对于第五疾凭空出现并贸然出手的真正目的产生了怀疑,如此急不可待地劫下顾醒,定然另有图谋。

    零陵当然不是只从那石板上的只言片语便对此人身份产生怀疑,而是从城北半截面摊折返天狱司后,在顾醒昏迷期间,对这段尘封十四年甚至更久的秘辛,通过查阅诸多秘不外宣的史料,有了一个通盘的了解。

    所以她才选在端阳节的当口来寻顾醒,也算是赌一赌运气。若是没能如愿以偿,便直接潜回明月楼,求助楼主来谋划此事。当然,若不是万不得已,楼主那层还是不动为妙。

    毕竟这段尘封过往,与明月楼主牵扯太多,若是触及逆鳞,恐怕再也不是自己能够把控的局面。

    好在一切都还在计划之中,不久前在霞雀道的那一出“偶遇”,再加之其他人等的“佐证”,似乎眼前人就是那城北“半截面摊”凶案的掌柜,就是十四年前跟随顾闫勋征战沙场的第五疾。

    或许,他确实是第五疾,是与顾闫勋一同征战沙场的第五疾,是与吴忠同袍饮酒,举刀杀敌的第五疾,但偏偏不是那“半截面摊”的掌柜。

    只是不知为何,他要冒着被人生擒替罪的风险来表明身份,若只是为了接近顾醒,并非只有这一种办法,但眼下却是最有效的办法。

    零陵对眼前老者第五疾的心思琢磨不透,但却明白了一个问题,他是第五疾,但身份仍旧是个谜。

    不过此人并未有加害之意,或许他的图谋暂时需要隐忍,待爆发时再另寻他法也为时不晚。零陵一番计较后,便将这层心思压了下去,依旧选择佯装不知,并要看看老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顾醒倒是并未有诸多玲珑心思,反而对老者能给他带来多少过往秘闻更感兴趣。因为眼前老者真实身份中定然与顾家和阿耶有关,至于阿娘的千丝万缕,只能从长计议。

    因为灭门仇人近在咫尺,若是能握住这一股暗藏都城的势力,或许便有了一战之力,就能赢得先机。这是互相利用的博弈,只是不知最后谁能从谁处捞到自己谋求的好处。

第二百零九章 一眼万年

    待两人前后脚踏入别院,第五疾便一把将院门拉上,并急不可待插上门栓,并附耳贴门,隔着破旧院门,遥听门外动静。

    就在三人屏息凝神之际,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还伴随着几阵吆喝,随即在门外驻足停步。顾醒和零陵即使站在门内,也能隐约听见门外粗浅不一的喘息声。

    许是刚才疲于追赶,未有停歇,直到此处方才有片刻休息。

    第五疾附耳躬身未动,那一双越老越是敏锐的“鹰眼”此时并未流露出丝毫胆怯,反倒是越发兴奋起来,似乎接下来将发生一件让门内门外皆是始料未及的大事,来为这寂寥地夜凭添几分生趣。

    那一队禁军城防兵士在一声高喝中列队整形,此时远在赤龙道外的高承英遥遥听见,不觉露出一抹玩味笑意。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本是急匆匆赶往霞雀道的高承英,突然调转马头,又转身往赤龙道奔去,只是走的并不快,还对一侧侍骑小声吩咐,“你领一队人,前往霞雀道将二公子接回。”

    那侍骑是一名精壮汉子,约莫而立之年,身着明光甲胄,腰佩一把古朴横刀,与寻常横刀不同,这柄横刀到鞘上用已不再此间地界流传的流云蚕丝做了个漂亮的线调,显得分外别致。

    劲装汉子抱拳领命,便勒紧缰绳转身,单手上举,用温吞却不容置疑的语调喝道:“丙风营,随我来。”声下并是齐喝起,汉子双腿一夹马腹,便往那已无寻常风光的霞雀道疾驰而去。

    只是不知,此时的他去往那曾经名动天下的烟花柳巷,该是怎么样一种心情。高承英对此漠不关心,此人乃是她手下心腹,此时一去了却后顾之忧。

    只是这般折返,断然不是为了藏匿其中的贼人,反倒也是想看一出好戏。

    这黑云急掠而过,洗涤后的夜分外清朗,那本该飘满墨香铜臭的街道,也被洗涤干净,犹如崭新一般。高承英并不着急,她只想看戏,却并不想从开始看起。

    这里其实有一点学问,那便是寻常看官戏楼听戏,都是从始至终,这是票友,爱好使然。但若是只是图个乐呵,图个新鲜,也便不用这般讲究,掐个点进去,跟着拍手叫好,临近尾声时而出,留点余味,反倒很美。

    高承英对那伶人做派一直嗤之以鼻,想来那男人搔首弄姿,擦脂抹粉便是呕从心来,奈何当今国主李存勖偏爱伶人,才有了“一河船坊千帆尽,不及伶人回眸春”的可笑光景。

    只是当下用这般做比,却是再恰当不过,只要安心当好局外人,便是“由着他吧”。如那一出出折子戏,没了开始和结局,便不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只叹,“此间夜风几人往,谁又不是纸上人”。

    一番感慨,高承英忽而抬头望天,不知何时一弯皎洁明月悬于天际,许是初夏时分,这弯雨后新月未满才缺,恰是女子娥眉,挂在那张俏丽却略显哀怨地天际。

    虽是还想再磨几分,但又怕错过一出

    好戏,高承英来到赤龙道前翻身下马,将缰绳交予禁卫,抬手道:“不必跟了,守好这里,若有人硬闯或遁走,格杀勿论。”

    一众高墙之内的禁卫齐声喝道:“遵命”。高承英抬手后扬那赤色披风,单手按在那柄虎口衔利的宝剑上,大步流星地往那条百日间还人头攒动,此时却是空无一人的大道。

    闻听有脚步声传来,那刚才还亮着微末烛火的人家匆忙将蜡烛吹灭,却不敢再有半点声响。此时这条空荡荡地长街上,唯有高承英铁靴踏地的踏踏声响,连绵不绝。

    但此间并非只有高承英一人,还有一人仰躺在寻常楼顶,正在仰望那一弯新月。他也不知自己又多久没有这样闲散地凝望天空了,此时这般却是忙里偷闲的消遣罢了。

    那身着灰衫的男人领着青衫少年四处兜了几圈又折返了回来,只是刚才还在另一处房顶,意气风发的髯须大汉,此时已然没了踪影。

    那灰衫男人一阵感叹,感叹或者大好月色唯有自己一人独享,也在感叹为何这乱世却容不下平凡。非要逼着每一个人拼了命地区争那一缕看得见却抓不住的精彩。

    青衫少年本在灰衫男人身后尾随,可兜兜转转几圈后,却是将这男人跟丢了,饶是他对这赤龙道了如指掌,却是不知此人到底去了何处。

    奈何那不开眼的禁军城防兵士来来回回似在寻找什么人,便只能作罢,向着观海阁奔去。这赤龙道中便只有观海阁上得了台面,若说今夜要发生点什么,便只有那么一处地方够忍折腾了。

    青衫少年却是无意参与今夜的一切,他本是盯梢,刚才过招切磋也已耗费诸多心力,奈何儒老之命难违,否则早已溜之大吉。

    一路疾奔跑过数条长街,又拐入一个漆黑巷弄,青衫少年停住脚步闭起眼睛嗅了嗅,一股处子体香萦绕不散。循着味往那处跑去便是观海阁所在。

    刚才零陵和顾醒在此逗留,却不曾想留下了蛛丝马迹,可这所谓的蛛丝马迹,寻常人却是嗅不出来,唯有这江湖中修习追踪功法之人,才能知其中深意。

    当青衫少年来到观海阁外,便瞧见那原本是一块硕大石板的地方留下一地膏粉,不免心中一惊。来不及细想便左右四顾,待察觉周遭无人躲藏后,才循着声响继续往深处走去。

    待青衫少年走远,那藏匿在一处不起眼角落的人,才慢慢从黑暗中站了起来。盯着青衫少年离去的方向,目露凶光。

    刚才青衫少年一番探查,却是没有瞧见此人,原是此人蹲在阴影中,却是没有睁开眼睛,全凭听觉和嗅觉来判断青衫少年行动方向和轨迹。

    为何此人会隐匿在此,不得而知,只知道那一地膏粉便是此人杰作。

    高承英快要走过赤龙道主街的时候,猛然停滞,扭头望向某处房顶,朗声说道:“不知哪位英雄在此,不妨现身一见。”

    本是瞧着月色的墨野不知何时竟然睡着,还不分场合时辰地打起了呼噜

    。要知道在这么重要的时候,居然干出这等有辱斯文之事,实在不应该。

    本是半梦半醒的墨野,闻听高承英话语,便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强行清醒过来,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又从房顶跃下,站在了高承英身前。

    高承英并未感到意外,只是此时此刻,还有人在赤龙道房顶睡觉,难免有些搞笑且诡异。瞧见眼前男人如此陌生,高承英警觉大盛,便要拔剑击来。

    那灰衫男子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道:“路过,路过,这就走。”说完便摆了摆手,往赤龙道外走去。高承英并未阻止,只是冷声道:“奉劝阁下,此时还是留在这里为妙,免得招来杀身之祸。”

    灰衫男子转身回望高承英,借着那清冷新月的光辉,两人第一次互相大量彼此。

    灰衫男子自然是被青衫少年一路追踪的墨野,高承英从未见过如此俊朗的男子,有别于洛阳周遭寻常男子那般,棱角分明的脸上分明填满了岁月的沧桑,那欲去还留的胡渣,隐约可见。

    深邃眼眸中的光点,就如此时那轮新月旁的一颗明星,闪闪发亮。高承英竟是看得有些痴了,本是生人勿进的的她,竟是在这奇怪无比的环境中,遇见了令她心动的男子。

    奈何那男子却是这般不解风情,亦或是这尴尬的气氛中确实洋溢不起那种情愫,高承英看着眼前男子,一言不发。墨野瞧着高承英,心思急转,半晌后才开口问道:“好吧,那留下来便是。”

    高承英此时已然没了杀心,却碍于身份不便多谈,随口说道:“那阁下便留在此处,莫要再往走了,我还有要事,恕不奉陪。”临行之际,不免又多瞧了那男子两眼,心中荡漾胜过了疑虑半分。

    该是怎样一张忧郁的面容,才能让女子这般脉脉含情……

    只是墨野本以为要动手才能解决的问题,却被这女子三言两语轻松化解,刚才分明快濒临瓶颈的杀气,此时已是荡然无存。

    墨野又抬头望向夜空,才瞧见不知何时那新月旁有多出一颗闪亮星辰,正默默陪伴在新月身旁,似一对久别重逢地恋人。

    墨野不禁感慨,“好一出‘金星伴月’,难得难得。”高承英本不愿回头,奈何那男子竟在此时还能对月兴叹,便转身遥望,意有所指,“阁下赏月观星便好,莫要再去招惹是非。”

    墨野闻言随即抱拳躬身,“谢姑娘赠言,在下铭记在心。”

    “姑娘?”高承英闻言突然情不自禁大笑起来,随即问道:“我一身戎装,哪里像个待字闺中的姑娘?”

    “在下看来,可不就是个姑娘么?”墨野摸了摸鼻子,不置可否。高承英许是担心误了时辰,也不再答话,快步向那声响发出之处走去,只是临近转向之际,又回望一眼。

    谁曾想,那墨野此时也在望着她……

    只是高承英心思百转,墨野却是眉头紧皱。只是两人相隔甚远,却是误解了对方心意。

第二百一十章 狭路相逢

    却道是郎不知情,妾有意,未到眉头,却上心头。

    人世间的情爱谁能说得清,道的明,若是桩桩件件都一清二楚,哪里还有那么多文人骚客,千娇百媚的女子,为这世间最虚无缥缈的一字,柔肠百转,肝肠寸断。

    记得有位才德兼备的先家圣人曾叹言:“世间文字八万个,唯有情字最伤人”。依稀记得那位感慨一句便能流传万世的先家圣人姓陈,而他UU小说书中的男子,最终也没能走出那一字高筑的“牢笼”。

    人间哪来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墨野依旧遥望那一袭戎装赤袍的女子,总觉着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可那阅人无数,对任何想一亲芳泽的高门贵子或是将门之后都是冷若冰霜的女子,却偏偏在那一眼中,沦陷。

    这该怎么去言明?若是两人不是在此相遇,会否互道姓名,便开启一段豪侠巾帼的佳话?可此时的两人却不知对方是敌是友,只是高承英已没了继续往下深思的心思,若是今夜事大,后续麻烦便会接踵而至。

    至于这一位男子,从何而来,又将去往何处,不得而知,或是并不那么重要了。

    墨野眼眸中满是疑惑,疑惑这名女子为何去而复返,疑惑这名女子为何隐忍不发,疑惑这名女子临行前的叮嘱,疑惑这名女子临别时的眼神。

    仿佛与那年花开月下时,那一位遗憾之人的眼神有几分相似。不免讪笑出声,墨野自嘲道:“已过而立之年的粗鄙汉子,也好意思往自己脸上贴金,害不害臊?”

    这句本是聊以调侃自己的无心话语,却不料被人接了过去,还用一种老成持重的语调回道:“莫要自惭形秽,你这副尊容,放在后唐也算是翘楚,若非如此,那霞雀道主人怎会为了你肝肠寸断?”

    墨野猛然抬头,向着声音传来方向望去,便瞧见一名衣着普通的老者,从一处阙楼和普通民居之间的狭窄巷道中挤了出来,正一脸讥讽地望着他。

    刚送走一名去而复返地不速之客,有迎来一位优哉游哉的“长舌”男人,今夜月下,可谓是“好戏连台”。

    那男人头发已然花白,在月光映衬下便能瞧个大概,只是那张已有些沧桑的面容,依旧隐匿在黑暗中,瞧不真切。墨野已是运转内劲,随时准备出手,但却没来由地问了一句,“敢问阁下,可是与我相熟?”

    那凭空冒出的男子忽然放声大笑,“我与你是否相熟,你会不知?”这问话的人,问的莫名其妙,这答话的人答的匪夷所思。

    两人这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句交谈,便充斥着浓重的“炝炒辣椒”的刺鼻味道,若是有人旁观,定会被这两人炝地涕泗横流。

    奈何两人并未有觉得有任何不妥,墨野凝视对方那在黑暗中越发模糊的面容,又回了一句,“那我与阁下,喝过酒吗?”

    这个问题问的非常刁钻,若说见过,一面之缘便是见过。若谈认识,交谈几句或是一句招呼便算认识,可这喝酒之事,非相熟至深之人不得为之。

    若说每朝每

    代皆有各自的品调或规矩,但这相熟之人举杯痛饮,便是放在任何时候,都没有任何约束。唯有一条那便是,我瞧得起你,或是我欣赏你。

    当然,这是爷们之间的想法。换做男女之间,若是男子邀女子饮酒,那便得让女子愿意,这愿意定然有喜欢或是不讨厌的成分。

    故而墨野此时这般相问,便是要直截了当让对方回答,是不是朋友。

    那隐匿身形,藏面于黑暗中的男子,又噗呲笑出声来,委实觉得这是此生听过最好笑的笑话。笑过之后又是一阵嘤嘤啜泣,似被勾起前尘往事,不觉动容。

    墨野闻听这人又哭又笑的举动,却是不敢有丝毫怠慢,但心中疑虑渐浓,便又补了一句,“可是在那漠北之巅?”

    喝酒的老友,墨野自认不多,就那两三个。如今散落天涯,走的走,殁的殁,早已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若不是如此,墨野怎会甘心偏居孤啸山庄这些年,又跑来洛阳寄人篱下。

    一来不过是为了那一场谋划,二来便是老友快要凋零。至于那银白长发男子,以前或许算是老友,但如今却已是见面便要拔刀的仇人了。

    漠北之巅,位于后唐疆域极北之地,与后周国境接壤,乃是最北战略军事要地。因常年被冰雪覆盖,宛如白漠飞雪终年不休,才有了漠北这约定俗成的称谓。

    自后唐在晚唐乱战中崛起,一举吞并后梁后才一举成为当世国力之巅,却是对边境要地把控甚严,尤以漠北最为严苛。当朝国主李存勖倾尽国力,派遣重兵督防,便是为了国境安危。

    奈何漠北之地非常人能够忍受,且不论南北,便是常年生活在后唐极北之地的兵士乡民,闻听此地也是摇头叹息。若只言气候恶劣,便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这恶劣气候下带来的恶果,便是此处不宜居人。除了戍边将领兵士,方圆百里之内杳无人烟,甚至连飞鸟也绝不敢逾越。倒是有一种雪白皮毛上有点点黑斑,双足着墨,憨态可掬的雪豹,常年出没其中。

    却是与人不甚亲近,一年到头能瞧上几回,便实属幸运。据传言当下戍边大将中有一人,便豢养了这么一只漠北雪豹,极通人性。相传乃是此人追袭敌军途中偶得,便养在身边。

    久而久之,也就形影不离。此豹虽长得一副人畜无害的憨厚模样,却是灵性十足,尤其是识路辨位堪称翘楚。在这漠北冰雪之中,极易迷路,有了此兽,自然如虎添翼,进退自如。

    也自是如此,后唐每年朝贡的大半便花在这漠北军防上,若不是近些年休养生息,恐怕早已岌岌可危。因食物匮乏,必须从离漠北驻守之地最近麟州府振武镇按月供应,沿途死伤姑且不计,但月月如此,也是一笔极大的开销。

    奈何战略地位甚是关键紧要,故而后唐洛阳庙堂才会常年派遣重兵把守,每年在戍边战事上消耗大量国力朝贡。

    而最早一批戍边武将,已是凋零的七七八八,自顾闫勋身死后,那一众人早已散的散,逃的逃,死的死,隐的隐,再也无法续写当年的传奇。

    如今他乡遇故人,也难怪墨野怀揣一份期许问了一句,过了这么多年,早已不抱希望,如今遇上,便死马当作活马医,万一真是旧人,那自然最好。

    万一不是,也好一探究竟,免得出手诸多顾虑。

    那男子终于将面容从黑暗中拉扯了出来,黑暗似有不舍,挣扎了片刻后才不情不愿地褪去,只余下淡淡月光下那张已是布满沟壑的面容。

    男子怅然一笑,“你还记得我等在漠北之巅的那次?”

    墨野此时已被震惊到无以复加,双手微颤地说不出一句话来。男子见墨野无言其声,便讥讽笑道:“你苟且偷生这些年,可还记得我等当年的意气风发,山河任行的壮阔?”

    墨野任是一言不发,他不是不愿意说,而是不知该如何说。今夜给他的震撼已经够多了,这名本是死在那场战役中的旧人,此时活生生站在他面前,怎不叫他心神悸动。

    男子长叹一声,“罢了,过往不论,我来此有要事要办,你若要插手,休怪我辣手无情。”

    墨野终究还是问出了那一句,“你当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男子似乎并不愿意去回忆当年的种种,只是摇头轻叹,“我来洛阳十四载,尔等却不知晓。当年分道扬镳,你随那贼子一道退隐入江湖,而我,便是被那位将军所救,如今,要来报恩。”

    墨野虽是听的云遮雾绕,却还是咀嚼出几分话中深意,“莫非是那顾府将军顾闫勋?”

    男子闻言眼神由漠然变为冰冷,转而厉声道:“当年血旗求援,尔等为何不救?”

    墨野沉默不语,自知此时再去掀开十四年前的旧疮疤定然鲜血淋漓,便只是低头沉默不语。

    那男子冷哼一声,吐出一句,“我蛰伏洛阳十四载,该杀之人已去七七八八,如今便是收尾之时。若不是第五疾那厮坏我好事,我断然不会现身相见。”

    墨野猛然抬头,瞪大了眼睛,这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赫然出现在耳畔,便是今夜又添了一道神奇,“第五疾,你是说第五疾?”

    “自然是他,或许他也跟我一样,藏匿在这洛阳城中,亦或是游历四方,觉着该是时候了,便折返归来。不管出于何种原因,我们的目的终究是一致的,只是他冒名顶替的行径,依旧跟当年一样。

    墨野还欲追问,那男子却是视而不见,从怀中摸出一块破布系在脑后遮住面容,摆手说道:“此间事了,我便去明月楼寻你,顺便会一会那位,‘大义灭亲’的纳兰仁兄。”

    “大义灭亲”四字咬词极重,似口中有仇人血肉一般,必须咬牙切齿才能将其磨个粉碎。

    墨野只能悻悻然闭上嘴,目送有一位远去。此时此刻,似乎他并不属于这里,每一个人都在想方设法让他离开。待那男子声音消失后,伴随着短暂的寂静后,便传来响天彻底的喊杀声。

    而这赤龙道的异样,同时引起了此时洛阳城中三人的关注,只是他们三人心思各异,各怀鬼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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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唐诡医介绍: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跃马定乾坤。医能逝者骨生肌,毒能尽灭天下敌。纵世间千难万险,我亦无惧。这一世,我要搅动风云震九渊;这一世,我要执指之手永不弃;这一世,我要名垂青史万人颂;这一世,在这乱唐,我要篆刻只属于我自己的历史乱唐诡医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唐诡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唐诡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