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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顾髣唯     乱唐诡医txt下载     乱唐诡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六章 环环相扣

    只是何泰乎不知,他遥遥可见,或许尽在掌握。但那隐匿城中的“跳蚤”,正在肆无忌惮地向他靠来。一名和尚、一名红衣女子,外加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潜行在黑暗中,向着黑暗中那光亮最盛处,不断靠近。

    许是觉得这凤翔郡淮幽府的夜,寒的有些渗人。赤心将裹在身上的袈裟,又使劲紧了紧。一旁冷姓少年瞧见,又是猛翻白眼。

    这三人一路行来打打闹闹,到也相知渐深。只是这冷姓少年跟赤心始终有那么丁点不对付,让不通和尚有些头大。赤心正欲开口,便被不通和尚抬手阻止。三人立即停住脚步隐匿身形,侧耳听着骤起的声响。

    已被悉数吸引到北城门外的兵士,不知为何,竟还有人“坚守”,而且还不只一个,或许另有所图。看来,今夜恐怕不只明面上那么简单。

    赤心透过遮掩处的缝隙,看见这些兵士皆是全副武装。并非身着薄甲,反而是明光披身,手持长戟,似在等待谁的命令。

    当北城门外喊杀声渐起,这众兵士充耳不闻,只在原地待命。细细看来,竟有百众之多。可见,今晚要干的,必然是一出惊天动地的大事。

    急促破空声骤起,那一众兵士闻声立即起身整队,开始疾步向那城中高台出进发。赤心连忙收回视线,正好迎上不通和尚探寻的目光。

    不通和尚目光中满是焦虑神色,不知是否觉察到了什么。而一旁的冷姓少年,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赤心已无心与之争辩,凑到两人近前压低声音说道:“跟上去,瞧瞧。”

    两人同时点头,三人摸出藏匿之处,悄声跟了上去。

    那队兵士行军步伐整齐有序,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老卒。只是这帮兵士今晚聚集在这里,不知所谓何事。或者,意有何谋。他们的主事之人,会不会就是高台上和北城门外的其中一人呢?

    被刘又欠双拳击飞出去的曹执戟,此刻正捂着胸口大口喘着粗气。他在混乱中听见急促破空声,便知今晚行动已经开始。之前在北城门值守时就已安排妥当,虽说有了变故,却并不影响今晚计划地进行。

    只是,这场好戏,怎能少得了他呢?

    借着那一众摇摆不定的兵士去缠住三人的机会,曹执戟悄然起身,缓步后撤,消失在北城门内。当他闪身入城门后,还顺手将城门给关上,为自己谋划已久的计划,争取更多时间。

    康君立瞧见曹执戟悄然而逃,气的跺脚大骂。一刀背砍晕眼前兵士后,朗声大叫道:“都住手!都快住手!再晚就上了那曹贼的当了。”

    那众兵士已拼杀到眼红,怎会因为康校尉的只言片语就停下来。他们都想从这次围剿中谋取军功,好捞上一点好处。

    若不是此前屠戮青霞镇未能参与其中,跟着眼前人留守淮幽府,此时他们也能像那高台之上的人一样,吃香的喝辣的,看那纤细腰肢,花枝招展了。

    一念起,

    这众兵士纷纷调转长戟,向康校尉捅扎而来。一旁正在极力阻挡的柳轻眉和刘又欠,瞧见此景纷纷露出惊讶神情,“这同室操戈和以下犯上,难道是这淮幽府的特色不成?”

    才来一个曹执戟,又来一帮倒戈相向的糊涂兵,这都是闹的哪一出啊。康校尉本意阻止,却不料被一众兵士齐刷刷地扎来,顿时怒从心中起,恶从胆边生。

    他心怀天下,本就不欲与那何泰乎同流合污,碍于情分苦苦相劝未果。没想到这群糊涂兵竟跟那高台上的人一个德性,为了那微末的军功,居然连长官都敢杀。

    康校尉越想越气,抓起地上掉落长刀便刺进一名兵士胸膛。他们已是杀红了眼,瞧见康君立没有束手就擒的意思,便齐声喝道:“康君立谋反已是事实,诸位无须再念旧情,将他斩杀当场,已慰失去兄弟在天之灵。”

    说着便纷纷扑来,生怕晚了一步便成全了他人,委屈了自己。康校尉一声断喝,“尔等为了微末军功,颠倒是非黑白,岂知正中他人下怀?”

    无论康校尉如何声嘶力竭地劝解,这群“饿虎豺狼”皆是罔若未闻。柳轻眉和刘又欠对视一眼,皆是重重叹息,他们分明看见,这群兵士的心,已经在刚才彻底变黑,再也回不去了。

    那曾经的家国大义,在他们看来不过一场场虚妄。唯有将这三人斩杀,才能谋求更多的利益,在曹执戟和何泰乎那里,谋求更多的利益。

    他们难道不知曹执戟要反?他们当然知道。只是谁来当这个刺史?谁来掌舵?谁来领兵皆无关系,他们要的不过是这乱世中,比别人过的更好的利益。

    或许在得知曹执戟要反的时候,他们尚有一丝顾虑。但当看见康校尉将横刀插入“兄弟”胸膛的时候,彻底梦醒。活下去,活的更好,又碍着谁了呢?

    但他们错误地估计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三人猛如虎,群狼不可欺。柳轻眉和刘又欠在相视叹息后便加入了战局,他们要护康校尉周全,这样才能为下一步谋求更多胜算。

    柳轻眉要夺回青霞镇,便只能斩杀何泰乎。此时城内情况不明,若将康校尉折在这里,恐怕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本已是岌岌可危的康校尉,在两人加入战局后,便逐渐扭转战局,将那众兵士逼地节节后退。

    那众兵士本想围杀三人,反被三人打的丢盔卸甲,仓皇逃窜。此时已过亥时三刻,天边明月高悬,夜风更劲。

    当这众兵士连滚带爬地跑到城门处时,才发现被曹定骏断了后路,纷纷破口大骂。而后三人步步紧逼,这剩下的百十来个人皆是痛哭流涕,希望康校尉能网开一面。

    刘又欠本要赶尽杀绝,可康校尉心有不忍,便只好作罢。柳轻眉沉吟半晌后开口说道:“给尔等戴罪立功的机会,即刻随我们入城杀贼,谁能斩下曹贼头颅,官升三级,赏银千两。听明白了吗?”

    一众痛哭流涕地兵士,本是不情不愿。听闻赏“官升三级”,尽数擦掉脸上污秽,

    起身望着柳轻眉,目光炯炯。而当听闻“赏银千两”时,更是精神为之一振。

    开始往北城门涌去,想用人海战术推开城门。刘又欠双臂垂膝,眼神冷冽,几步上前扒开一众兵士,脚下疾步前冲,双臂往门上那么一推。在冲击和巨力的双重压力下,那紧闭的城门被打开了一道缝隙。

    有了缝隙便有了希望,剩下的那众兵士自然懂得。一拥而上,不等半刻便将那北城门给推了开来。柳轻眉朝康君立望了一眼,后者点头示意,三人便从一众兵士中穿过,走入淮幽府城内。

    当迈过北城门后,三人皆有种不祥的预感。这城内此时寂静无声,唯有那城中高台上有熙攘喧闹声传来。康君立暗叫一声不好,转身抬臂一喝,“跟我来。”便率众往那高台处疾奔而去。

    就这么短短地一炷香的功夫,曹执戟已率众来到城中高台下,这里便是刺史何泰乎的府邸。只是此时的熙攘喧闹之声,并非砍杀之声,而是那种酒醉附臣和武人,暴露本性的模样。

    何泰乎已然看到高台下的曹定骏,只是他没想到,会是此人,而且来的如此之快。快速扫视了一圈后,并未看到康君立的身影,何泰乎有些漠然。

    此时,身后酒池肉林欢声笑语与那高台之下的肃杀之景两相抵触,而何泰乎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已为今晚做好了准备,本意是将身后一帮人杀一半留一半,如今看来,能否活下来全凭他们自己的运气了。

    而他埋伏在府邸之中的亲卫,此时已是严阵以待,就等何泰乎掷杯为令。

    此时高台之上,灯火通明,美酒肉香弥漫在内堂之中。一门之隔外,有一位垂暮老者正审视着脚下的土地和已漆黑如墨的远方。他嘴角带着笑意,负手而立,背虽有些佝偻,却依旧有当年的风姿。

    所踏之处的高台,突兀向外延伸,遮蔽了院中风景。他抬手放在栏上,俯视着已在府外伫立良久,隐匿在黑暗中的众人。为首一人举剑指天,并未落下。

    眼神中满是**,正抬首相望。而当高台上的何泰乎看向府外的曹执戟时,忽又夜风起,刮走了过往,留下了落寂。他们直接本就没有任何感情,不过是拿钱办事的买卖关系。

    如此想来,何泰乎也觉着理所应当,只是有些对不住康君立。而曹执戟的理由更简单纯粹,你老了!

    当曹执戟怪异长剑当空斩下,何泰乎手中的酒杯也抛出了高台。便随一个完美的弧线,掉落在内院之中,摔的粉碎。曹执戟此时心生一种不祥地预感,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一脚踹开府门,冲了进去。

    其后兵士鱼贯而入,而隐匿在院中的何公亲兵,也拔刀而出,双方相遇,一触即发。

    那总是姗姗迟来的康君立,耳中喧闹声已变做砍杀和哀嚎,便再也不作他想,加快脚步往那高台奔去。站立在上的何泰乎,依旧冷漠地望着那一切。因为他知道,曹执戟不过是他计划的一部分,而好戏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六十七章 生死攸关

    你方唱罢我登场,淮幽府城中刺史府,高台上下泾渭分明。但那高台之下喊杀声、哀嚎声、叫骂声,已刺痛耳膜,而高台之上,歌舞声、推杯换盏声、大口咀嚼声却依旧此起彼伏。

    宴厅内堂的附臣和武人,对此时高台外刺史府内院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已是伶仃大醉的众人,依旧沉浸在庆功的喜悦之中,无法自拔。

    何泰乎没有转身,只是默默望着高台下已逐渐陷入胶着的混战。眼神中没有丝毫怜悯,有的只是对那以下犯上者的嗤之以鼻。

    尤其是那满脸横肉的曹定骏,我好酒好肉的养着他。可是呢?他却反咬我一口。果然不是自个养大,终究有异心。何泰乎没来由地想起了康君立,他敬佩康校尉的胆识和才华,也对他的忠心不二颇为赞赏。

    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终究两人还是分道扬镳。

    何泰乎双手撑住高台围栏,倾声大呼,“斩下曹定骏人头者,官拜校尉,赏银千两,宴席三日同贺。”此言一出,那本就视死如归的刺史亲卫,有如神助,前赴后继地砍杀眼前“障碍”,试图靠近曹执戟。

    这些人,有的是曾经的过命兄弟,有的是沾亲带故的亲人,有的是共榻同眠的朋友,如今已将这些羁绊尽抛脑后,满脑满眼都是争名夺利。

    人这一辈子会遇到很多机会,只要能把握住一两次,便能潜龙脱困离浅滩,腾升一纵万里云。但,很多人把握不住机会。要么犹豫不决,要么瞻前顾后,要么力有不逮,要么袖手旁观。

    这乱世哪有送上门的美事,一件件一桩桩都得自己去争取。不然到头来,你不过是一抔无人问津的黄土,连个祭拜的人都没有。更别谈问鼎天下,执掌庙堂。

    何泰乎的话似有种魔力,给了这些甘心为他卖命的亲卫一种期许,一种再极端环境中不恰当,不合时宜的期许。但何泰乎并不关心,他只要结果。无论是张三李四王五,谁能砍下就是谁的功。

    曹定骏被这一语击中要害,心中怒火中烧。他仰视着此时高高在上的何泰乎,就像看着那端坐于上莲台之上,诸事不问的神佛,无数次的祈愿皆是无果。那只能将其砸碎打烂,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已然发现,跟他歃血为盟,信誓旦旦的“兄弟”,已有犹豫。本来造反就非寻常事,若成美酒在口,佳人在怀。不成,满眼黄沙最后一眼,手起刀落,人头落地。

    既然干了,就要那最冒险却也是最靠谱的一种,何泰乎话语中,没有指定是那一拨人来行事,这才是最要命的。如此一来,那自己麾下一众奋勇厮杀的“叛兵”,会不会临阵倒戈,反身刀剑相向呢?

    一声暴喝如平地惊雷,自刺史府高台下内院炸响。曹定骏猛地啐了口唾沫,厉声喝道:“斩杀何泰乎,夺下淮幽府,钱财任取,美人任夺。听明白了吗?”

    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最后五个字,曹执戟挥剑荡开数根夺命横刀,往后连退数步。但那扬起满是横肉的凶面上,分明挂着咬牙切齿地笑意。

    那眼神中喷出地火焰,直冲高台之上的何泰乎,不死不休。

    何泰乎表面依旧若无其事,只是那双抓在高台围栏上的手急促弯曲,指甲刮在其上,咯咯作响。他必须镇定,这是一场生死一念的博弈,若是他此时临阵脱逃,那刚才的那番话,将尽数化为泡影。

    但此时他的内心已经有些恐惧,没想到,自己三年来对此人礼待有加,却养出了这么一个嗜血夺位的玩意,怎能不让人气愤,不让人寒心?

    就在双方相持不下的时候,一股强援终至。曹定骏此时已退到内院墙角,静待时机。怎料一阵急促脚步声涌入耳中,还有那熟悉却令人讨厌的声音,“曹贼,拿命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记横刀至门外飞射而来,一人脚下生风随刀而至。还有此人身后的一众兵士,个个面容冷冽,眼神杀伐。

    还有刚才双拳轰击曹定骏胸膛的九尺彪形大汉也在其中,唯独没瞧见那素服女子。但此时已来不及多想,曹执戟怪异长剑在手,横在眼前半寸,挡住了横刀凛冽攻势。

    康君立伸手握住横刀刀柄,抬手就往曹执戟头顶劈下。此时院中众人已是精疲力竭,除了不得不躲避那夺命攻势,只剩下你来我往的试探,因为他们将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这两人身上。

    这两拨兵士在赌,赌一个结果,赌一个输赢。若是曹执戟技高一筹,那便一呼百应,冲上高台斩杀何泰乎。若是康校尉横刀斩下曹执戟人头,那便随声而附,静观其变。

    而那随后鱼贯而入的兵士,也列队外围,没有横加干预的打算。他们也在等,等两人分出高低胜负。

    康君立横刀在手,如滚春雷,步步杀机。曹定骏双手一分,两半长剑左右开弓,毫不逊色。虽说此前被刘又欠双拳击的气血翻涌,却并未伤及根本。此时情形瞬息万变,万不是疏忽大意的时候。

    那高台之上的何泰乎,瞧见康君立疾步赶来,才长舒口气。收回了紧扣在围栏上的双手,背过身去。他已经没有继续观战的必要了,一切结果胜败,都留给他们自己掌握吧。

    那身后的宴厅内堂,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

    他缓步走向宴厅门前,此前悉数打开的门扉,如今不知为何已尽数关上,只余下一人同行的半扇。何泰乎笑意盈然,望着内堂中已是醉的东倒西歪的众人,迅速收敛笑容,换了副恶毒模样。

    何泰乎用状若老藤的双手使劲撑在半扇门扉两边,将头使劲往门内探去。恶狠狠地说道:“尔等背着我做了什么,我岂会不知?隐忍至今就为等待今晚,将尔等一网打尽。”

    正欲抬脚,一抹冰冷剑锋自左侧划来,横在何泰乎咽喉处。让他本想踏入内堂的脚悬而未落。那手持冰冷剑锋的主人,贴身在何泰乎耳边轻声说道:“何刺史,别来无恙。”

    何泰乎面容狰狞,却不敢回头。若是贸然转身,剑锋便顺势划破他枯槁的咽喉,那自己蛰伏数十年的谋划,岂不是在这一瞬烟消云散。

    但他却没有慌张,他仍留有后手。只是此人身在何处,他已了然于心。

    所以,他决定拖延。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这个僵硬地姿势,那内堂之上,斜靠在卧榻昏睡不醒的侍妾,不知何时醒转过来,口中“咿咿呀呀”。

    就再她想睁眼的瞬间,一把尖刀已从身后刺破她娇弱的胸膛,那透体而出的殷红,伴随着她猛然抬起的双手,无助地往前伸着。

    当她的双眸跟何泰乎眼神交汇时,她分明看到了一丝希望。可何泰乎没有半点怜悯,只有那满脸的怨毒之色。

    “你难道一点都不心痛吗?”持剑之人冷声问道。

    “为何要心痛?她背着我与这宴厅中多人有染,还在背地里搬弄口舌是非,我一直容忍,已是不易。你可懂得?”何泰乎依旧不敢转头,但话语里的冰冷却慢慢夺走那侍妾最后的生机。

    那柄尖刀随即拔出,喷涌的鲜血混杂着侍妾不甘的泪水,将雍容的床榻染红。而那持刀之人,又退回一旁的帷幕后,将身影藏了起来。

    就在持剑之人将要横剑割喉的时候,一双有力大手自身后将她脖颈钳住,并用不容置疑的话语说道:“放开他。”

    持剑之人有些愕然,因为那话语听来分外熟悉,那是一起经历了搏杀,经历了飓风,经历了围堵的男人,后周使者刘又欠。

    只是不明白,他为何会选在此时出手制住自己。而他来时未能吐露的真正目的,却正在浮出水面。持剑横脖的柳轻眉没有收剑的动作,只是眼角滑落了一缕清泪。

    刘又欠下意识地抬手,想要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却在靠近女子眼眸地时候,被狠狠地咬了一口。那钳住咽喉的手,也有些松动。

    他承认,在某一刻,确实动心了。但儿女情长终究英雄气短,而眼前人分明求而不可得。柳轻眉的内心也有些些许松动,却因为这临近终局的突变而再次冰封。她虽不知刘又欠为何如此,但却不能原谅他在此时的倒戈相向。

    何泰乎依旧面容冷冽,却是那般意气风发。闻听他朗声喝道:“动手。”那隐藏在帷幕后的刀斧手,骤然现身,将场中已是伶仃大醉的众人,尽数斩杀当场。

    那些本就迷糊的人,连叫喊和求饶都没有就被割喉斩首,如此没有痛苦的死亡,会不会就是他们曾经期许的归属呢?

    柳轻眉潸然泪下,她望着那群在她面前缓缓倒下的众人,竟是没有丝毫办法。长剑自手中滑落,何泰乎等到了这个机会,往前倾的身体猛地一纵,跌入那尸山血海的内堂。那群刀斧手迅速围了上来,将何泰乎挡在了身后。

    柳轻眉长剑滑落的时候,已是心如死灰。自知没有抵抗的机会,最后的依仗也成为最狠毒的芒刺,扎在心上。

    刘又欠却并未下杀手,反而用如鹰隼般的双目,恶狠狠地剜了那藏身刀斧手后的何泰乎一眼。将柳轻眉拦腰抱起,自高台上一跃而下,躲开了那一众欲在何泰乎面前争功的刀斧手的跃跃欲试地砍杀。

第一百六十八章 罄竹难书

    哀莫大于心死,柳轻眉就这么被刘又欠抱着,从高台跃下,离她期许的成功,越来越远。那双握剑的手紧紧抓着刘又欠的厚实的肩膀,却是不敢睁开眼睛。她害怕若是看着他,便会心软,便会开始理解他所做的一切。

    刘又欠没有做任何解释,只是轻声说:“我做了我该做的,剩下的事情,我不会再插手,你且放心。”柳轻眉仍旧是不愿松手,刘又欠任凭肩膀渗出血迹,也是面色如常。

    或许,他真的对怀中女子,有那么点动心吧?

    而刺史府内院当中酣战正烈的两人,都想将对方至于死地。康君立反手一记“剖刀”砍在曹定骏的肩膀,将他使劲往下压了几分。

    曹定骏怎会甘心示弱,抬手双剑扎入康君立两侧腰身,眼神中布满了对胜利和鲜血的渴望。他是一个土生土长的穆夏人,生长在最残酷的环境中,练就了一副铁骨铮铮和绝不后退的胆魄。

    但他终究还是算错了一步,算错了一位值得尊敬的对手,算错了注定会失败的结局。康君立忍着剧痛,将那横刀借着威势继续往下压。曹定骏到下的肩膀鲜血横流,顺着手臂染红了白皙细嫩的手掌。

    一声闷哼,一声怒嚎。

    分别来自两名以命相搏的人,这一刻,他们或许还未放下执念,但当那横刀再举,长剑挥砍的时候,才能一击永恒。就在两人不相伯仲的当口,此时刺史府高台另一侧,还有三人正在等待良机。

    冷姓少年听闻另一侧内院的如火如荼,便转身对赤心和不通和尚说道:“此时他们无暇他顾,我们可依计行事。”

    不通和尚眉头紧锁,口诵佛号:“阿弥陀佛,那何泰乎,刚才又造诸多杀戮。高台上溢出的血腥味,已经掩盖住前院的杀伐之气,而其中弥漫的怨气和不甘,更让人心惊。”

    只不过,赤心和冷万章对不通和尚的佛家箴言,却并不关心。他们只想快点解决掉这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好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两人相视点头,拉起不通和尚就往那高台走去。这处台阶设计技巧巧妙,隐藏在一侧石墙中,用茂密竹林遮挡。若不是仔细寻找,恐怕只能凭借轻功往上攀爬了。

    也难怪何泰乎如此有恃无恐,这高台其内有一条明道,供来往之人上下。其后还有一条暗道,供他自己逃跑。只是现在,他并不想逃跑,反而端起一杯酒案上尚未饮用的美酒,自斟自饮起来。

    那群刀斧手人人持刀握斧,刀斧鲜血淋漓。每个人的面容上皆写满了杀伐之意,眼神中透着冰冷。

    这是何泰乎最后的依仗。

    这群刀斧手比亲卫更加隐秘,是多年圈养在府中的一记绝杀暗手。他们所有人皆是何泰乎精挑细选,亲手所创的“孤儿”。

    儿时多以温情相待,待年过十载,便送以严苛训练,不分寒暑。直至心性全无,成为那只知杀人的“兵器”。但他们每个人可能在心底都有一个疑问,就是为何每个人都是“孤儿”呢?

    这就是何泰乎手段独特之处。

    广撒网,长盯梢,待认准,屠全家。这样一来,孩子尚未记事,或是小时候的事情记不太清楚,便不会过分追究。况且还有人专门训练,任谁都不敢有异心。

    直到这一刻,何泰乎才完全放心下来。因

    为无论高台下形势如何,他已经将胜利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他忽然觉得,自己太了不起。蛰伏数十年等来的今天,所安排下的一切,天衣无缝。

    这是问鼎天下,踏足后唐的第一步,他走的格外地稳。可他似乎忘记了,还有三只“跳蚤”,正在逼近。

    赤心猫着腰,用两指拈着短刃,向着高台爬去。赤心出入江湖多年,还干了七年的酒肆买卖,江湖中形形色色的人或事见了许多,也听了许多。自然对这种暗道机关自然是了如指掌,手到擒来。

    三人刚踏足时便觉有异,赤心轻声将短刃扎进石墙一处凹陷,整个暗道发出一声闷响后,便岿然不动了。而高台内堂中的何泰乎,此时正在近乎癫狂的自喜,拼命灌着酒,庆祝着即将到来的胜利。

    此时内院之中的拼杀声越来越小,只剩下两人不住地喘息声。暗道上的三人,却正在一步步逼近。那一众刀斧手,全部都拥在高台门前,却无一人看守暗道。

    可能就连何泰乎也觉得,不会有人从暗道摸上来,杀了他。但越是自信,就会败的越惨。曹执戟如此,柳轻眉如此,何泰乎亦如此。

    当赤心从内堂外的扉窗投入目光,便立刻锁定了何泰乎的所在。因为他太好辨认了,手提酒壶,放浪形骸,声嘶力竭的他,此时没有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但那一众刀斧手有数十人之多,贸然行事恐怕双败俱伤。但若是任由他继续得意忘形下去,却更是万万不能。赤心身后的冷姓少年轻拍了她一下,意味深长地说道:“不如等内院有了结果,我等再行事不迟?”

    赤心和不通和尚皆是点头称是,毕竟此时情况不明,以静制动方为上策。

    内院之中也的确没让大伙久等,随着杀伐声渐小,喘息声渐浓,康君立左脸已被划开数到口子,皮肉外翻。手臂、腰间和左腿股侧,皆已鲜血浸染。只是目前,还借着横刀硬撑着没有倒下。

    另一边的曹定骏,显得更加狼狈。满脸横肉犹在,却一边被削去了一整块肉,看起来“清瘦”了几分。而两只如鹰隼的双目,却是已被剜去了一只,那空洞渗着污血的眼眶,映衬着刚才的拼杀。

    而那被横刀砍中的左肩,已露出森森白骨,混杂着皮肉,分外狰狞。本是规整的盔甲,此时已被削去大半,只留下残余片褛遮身。那残存甲胄后,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曹定骏此时已半躺在地,单手撑地,眼神空洞,却还有一股狠劲,要跟康校尉不死不休。

    一众“旁观”兵士将二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本无心站队,却被迫行事。如今眼见高下已分,便“自觉”地表明立场,生怕让胜者误会。

    曹执戟阴谋算计,不料却落了个众叛亲离的下场。也许,从一开始这帮兵士就没打算帮他,只是图谋那唾手可得的利益罢了。

    康君立的横刀已抵住了曹定骏的咽喉,再往前一寸便能透喉而过,立杀当场。曹定骏已经漠然闭上了眼睛,他们穆夏人临时前,只会凛然等死,绝不求饶。

    横刀未落,康君立没来的问了一句:“你可后悔今日之事?”

    那满心等死的曹定骏,猛然睁开那只尚未被剜去的单眼,强忍着剧痛平静说道:“从未后悔。”

    话出口时,康君立的刀便往咽喉处进了几分,待话语

    落地,那柄横刀刀锋便直透咽喉,将曹定骏的咽喉生生斩断,脖颈处尚存的皮肉被不住喷涌的鲜血冲击,连带着头颅不停摇摆。

    只是那只平静的单眼,再也未能闭上。

    短暂的落寞后,便是一阵狂欢声响起。无论是此时参与袭杀康君立的兵士,还是曹定骏麾下的兵士,乃至何泰乎暗藏在府中的亲卫,皆三两成团,欢呼雀跃。

    也许,杀掉一个十恶不赦的人,比屠杀一座郡县带来的成就感,更让人振奋。

    康君立没有去拔出那柄横刀,任由他插在曹定骏咽喉处。这么一个“外乡人”,终究还是死在了他乡。他的过往不会被人提起,他的当下则会被人慢慢遗忘。

    人是健忘的,尤其在决意忘记某件事情的时候,往往更加彻底。

    康君立从身旁的兵士手中抢过一把横刀,朗声喝道:“曹贼已死,诸位随我来。”刘又欠和柳轻眉此时已退到了刺史府外,默默看着内院中的一切。

    在他们看来,这一切每天都在发生,只是胜败的角色在不断切换,欢呼的人群却是那么一致,连表情都未有丝毫更改。

    当康君立终于站在何泰乎面前的时候,他满眼泪水。何泰乎从一众刀斧手身后挤了出来,提着酒壶,讥笑道:“康校尉,辛苦你了。”

    康君立厉声大喝:“何泰乎!”

    这一声将其身后兵士吓了一跳,将满脸通红的何泰乎吓了一跳,将那藏匿在另一侧的不通和尚三人吓了一跳,却没有让刘又欠和柳轻眉感到吃惊。

    他们目睹了一切,只是不能亲手了结这一切。柳轻眉此时已起身,只是手中少了那柄长剑,眼神有些落寞。刘又欠却在此时开口,“我说过,我不插手,那人生死,我亦不管。”

    人活着,就得遵循因果。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没有人能够打破,也没有人能够逃脱。

    何泰乎将手中酒壶重重掷下,指着康君立的满是血污的鼻子骂道:“康君立,你个王八羔子,莫不是要反了不成?”

    康校尉眼泪已流干,渗出的微红分明沾染了刺痛内心的激愤。眼前的何泰乎,已经不是当年的何刺史了,他刚愎自用,草菅人命,已不配再当后唐的臣子。

    道不同不相为谋,何泰乎说过。只是此时从康君立口中说出来,却显得那么凄凉。天明前的夜,格外墨深,遮蔽天空的阴暗,映衬着琢磨不透的人心。

    何泰乎已怒不可遏,一声令下,“将这众叛逆全部斩杀。”那群本是摇摆不定的兵士,现在彻底明白过来。在何公眼中,他们连条狗都不如,甚至比那蝼蚁也强不上几分。

    虽说刀斧手武力过人,却架不住那群急红了眼的兵士,不消片刻功夫,被尽数斩杀殆尽。何泰乎此时才明白过来,挑明身份严声呵斥,却无一人退却。

    随着众兵士在康君立带领下步步紧逼,何泰乎转身不及被那内堂门槛一绊,摔在那尸山血海中。狂喜之下的极悲,让他本就垂暮的面容更显憔悴。

    他此时望着康君立那决绝的脸,哭嚎着说道:“康校尉,放我一马,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康君立握着横刀的手有些颤抖,迟迟未能落下。

    而他身后的众人,都将目光灌注在康君立的刀上,不敢贸然行事。

第一百六十九章 利欲熏心

    面对待己如师如父的何泰乎,此时声泪俱下地跌坐在一片血肉模糊中,康君立举刀漠然,呆立当场。他不是不敢杀,而是不愿杀。他一直是念旧,虽说如今兵戈相见,却还是念着往昔的情分。

    可那何泰乎,已陷入癫狂。刚才种种行径,不过是他拖延和掩饰的卑劣手段。就在康君立紧闭双眼,却止不住泪流的时候,这老畜生从那满地尸骸中赫然抓起一把横刀,向着康君立腰身砍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饶是康君立也来不及反应,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想到,何泰乎要置他于死地。康校尉杀伐果断,却是个念旧的人。念旧自然留手,而那何刺史,却绝情怒杀。

    何泰乎心里此时只有一个念想,若是能将康君立立毙当场,那么这场混战最终的胜利仍在自己手中。

    呵!人心!

    真实到让人无从辩驳,却又不得不面对。你越是善意相待,越是得到善报。只因旁人一句煽动闲语,便成让你身败名裂的最后一根稻草。

    康君立抓着那破开皮肉,深入腰身的横刀,满脸不可置信。他忠心护主,却换来这样的下场。悲愤但从心头起,手中横刀何时落。

    用力推开那满脸血污,面目狰狞的何泰乎。听着那张狂的大笑和嘲骂的秽语,康君立再也支撑不住,握刀撑地,垂头不起。

    身后一众兵士欲拥上前,他们总算在这一刻看明白,谁才是值得跟随的人。那声色张狂,握刀乱舞的何泰乎,精神已经癫狂到了极点。

    他用最恶毒的语气对康君立喝道:“你满口仁义道德,不过觊觎刺史之位。放心,我会杀了你,再将你人头悬于淮幽府城门外,曝晒三日,警示众人。谁敢有异心,便如你一样。”

    何泰乎嘴中依旧骂骂咧咧,手中横刀向着撑刀跪地的康君立砍来。身后兵士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怨气和怒火,一拥而上,向着癫狂的何泰乎扑去。

    终究,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步。人心都是肉长的,纵然你功名傍身,权势滔天,依旧无法掌控人心,颠倒是非黑白。他们或许从未放下过对名利的追逐,但他们也从康君立身上看见了自己凄惨的未来。

    数以百计的兵士提刀砍向何泰乎,一开始还能堪堪阻挡,慌不择路往后逃窜。但随着涌入内堂的兵士越来越多,何泰乎的声音逐渐被刀起落身的呼啸声所淹没。

    那群杀红了眼,迫寒了心的兵士,哪管何泰乎奄奄一息地求饶哀嚎。而在这群兵士身后,是久久不愿不能不曾起身的康校尉。

    这一身甲胄拜他所赐,纵然此时已无力扭转,也绝不落井下石。

    但似乎这一切都不重要了,乱刀挥砍下,何泰乎已在顷刻间被剁成了肉泥。饶是已散落在地,一片血污肉渣,那群兵士依旧疯狂挥砍,不肯停手。

    而那藏匿扉窗外的三人,瞧见这一幕皆是心有余悸。不觉暗道,“该是怎样一种悲愤驱使,才能酿出这一缸人间‘苦酒’。”

    待一众兵士精疲力竭,才比肩接踵挨靠在一起,双目涣散,难掩那心中的一抹凄凉。他们做的这一切,皆是出于本心,他们期许的私心,是名利在握,美人在怀。而这些私心,在家国大义面前,却显得极其苍白。

    当这众兵士回望康君立,康校尉也抬首望着他们,双方没有从彼此眼中看到任何的虚妄,只留下向死而生后的希望。康校尉瞧着那已被剁成肉渣的何泰乎,将最后一点怜悯摒弃。

    举刀而呼:“诸位兄弟,路迢迢甚艰,愿通往否?”康君立眼神中充满了坚毅,这一刻他自知要肩负重担,去迎接那更加残酷的未来。

    一众兵士翘首以盼,等待此话许久许久。待康校尉此言出口,纷纷异口同声回道:“千万里黄沙掩残躯,亦无惧!愿通往!”

    声浪震天,音传千里不绝。

    淮幽府迎来了崭新的一缕阳光,当那街头巷尾的百姓推开窗户,打开屋门,开始新的一天活计的时候,或许他们已经知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喧闹嘈杂了一夜,声声入耳的喊杀声,那斩断风尘的刀砍斧劈声,那切开皮肉鲜血喷涌声,都在密密麻麻地敲着着他们麻木的心灵。

    淮幽府的百姓,与后唐其他郡县的百姓并无不同,他们也只是为了寻求一处安稳,对谁来执掌牛耳并不关心。但他们还是走出了房门,不约而同地望向那城中的高台。

    此时高台上有一人,迎晖而立,意气风发。

    那满身残破甲胄和血污也无法遮掩他的英姿,晨风轻柔,抚摸着他英俊的面庞,带走了眼角最后一滴眼泪。昨夜到今明,他流尽了此生所有的眼泪。

    高台下的两人,彼此依靠着,注视那高台上的人。而高台上的人则报以最真挚的笑容。这是没有掺杂任何一点功利情感的笑容,那么纯粹。

    当两人缓步登台,一众兵士列队迎接。自是知道两人身份的兵士,待形势明朗的当口,只是不敢怠慢。

    柳轻眉在刘又欠搀扶下,走到康君立面前,从怀中摸出一卷敕书,单手迎风展,朗声念道:“康君立功勋卓越,勇武过人。特令接掌陇州刺史之职,即刻上任,不得有误。”

    本就心照不宣的三人,相视一笑,礼节全免。柳轻眉将那卷敕书交予康君立,并轻声笑道:“康刺史,当知印信何处?”

    康校尉闻言爽朗一笑,只是点头。柳轻眉抱拳告辞,走到内堂外门槛处,拾起掉落长剑,掸了掸沾满灰尘和血污的剑穗,收剑入鞘。

    而那藏匿在扉窗下的三人,此时却在犹豫当不当走。此间大事已定,若继续逗留并无好处,不如趁着守备松懈,先行离开才是。

    三人眼神交汇,默语合计,便悄声自暗道下了高台,往北城门处奔去。

    清晨的淮幽府多了几分生气,早起的摊贩和百姓走在长街上,熙熙攘攘。瞧着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三人,指指点点。三人

    却毫不在意,只是健步如飞,向着城门奔去。

    那站在高台上的柳轻眉,抬首瞥见那一身红衣,不觉一愣。转身问下康君立,“可是有贼人入城?”

    未等康君立答话,其身后一名兵士抱拳回道:“昨夜有三名贼人潜入,暗杀三人,重伤四人后不知所踪。”康君立闻言眉头一皱,正要下令缉拿,不料柳轻眉抬手阻止,“不劳康刺史费心,我且去会会她。”

    说完后便抱拳告辞,拽住刘又欠便向着那抹红衣疾奔而去。

    康校尉听的一头雾水,却也不做他想。此时他还有诸多事务需要处理,实在无暇他顾。淮幽府才经历了一场厮杀,重整旗鼓,百废待兴。而他心中也有了思量,这为后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不归路,到底值不值得……

    一路疾奔的三人,此时心情异常复杂。本是来此为民除害,人没杀却落得这般下场。而那其后的两人,却异常轻松,冰释前嫌的两人,也格外默契起来。

    刘又欠背起柳轻眉,大跨步向前疾步而去。奔跑途中还时不时问两句,“这三人与你有仇?你这般急着要拿下他们?”

    刘轻眉一声轻笑,“其中一人你也认识,便是那孤啸山庄的红衣。”

    刘又欠闻言眼神玩味,嘴角难掩狡黠,他知道,一场好戏正在等着他。只是这一次,捕猎的是他而不是别人。这种感觉实在让人心情愉悦。

    当三人奔出北城门,不经意间被一头沙狮吓了一跳。

    赤心暗暗骂道:“谁家的畜生就这么敞放在此,不怕吓到路人吗?”不通和尚见状也是眉头紧皱。要知道,上一次见这种野兽,还是数十年前在孤啸山庄门外,阔别多年,到有几分旧意。

    只有那冷姓少年对着沙狮不甚了解,开口问道:“这是何物?看起来如此凶神恶煞。”

    不通和尚低诵佛号,“阿弥陀佛,此乃后周沙狮,经常出没于大漠之中,伏击来往商队,恶名昭彰。只是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似在等待主人。”

    那只沙狮见三人从眼前掠过,连眼皮都没有抬,依旧聋拉着脑袋,一副半梦不醒的样子。

    待刘又欠背着柳轻眉冲出北城门,才骤然起身,抖落身上沙尘,一声狮啸,响彻天地。那淮幽府城中百姓,被这一声狮啸吓的够呛,纷纷丢掉手中的活计逃回了家中。

    那高台上的康君立,抬手阻止要前去探查真相的兵士,嘴角笑意依旧。

    而已经跑出老远的三人,闻听此声,不觉头破发麻。莫非是那沙狮睡醒,要来扑食我等不成。想到这里,三人不觉加快了脚步。殊不知,身后两人已骑上沙狮,向着三人紧追而来。

    不知这一路追赶,又将发生怎样的“趣事”……

    刘又欠拽住沙狮鬃毛,一声土语吆喝,沙狮猛然一跃,在这千里黄沙上快步疾奔。而前方三人奈何只有双腿可用,不到半个时辰,便被两人追了上来。

第一百七十章 旗鼓相当

    三人来不及回头细看,耳畔便响起一声震天怒吼,不觉一阵头皮发麻。尤其是那冷姓少年初入江湖,还未经历过几番大风大浪,又突逢此劫,怎不让他叫苦不迭。

    人天生对嗜血凶兽有本能的畏惧,尤其是对陌生却狰狞的生物,惧怕非常。此时千里黄沙之上,就这五人一狮,前方三人只能拼命逃窜,试图抢夺一线生机。

    这一举动让其后的两人忍俊不禁,虽说对着孤啸山庄的红衣杀手并无好感,但能戏耍她一番,也为这枯燥返程的路途增加的一点乐趣。

    刘又欠心领神会,又猛地拽住沙狮脖颈鬃毛。沙狮一阵吃痛后又一声声震天怒吼。前奔走在前的冷姓少年,被这一声“炸雷”惊了个踉跄,身体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不通和尚袍袖一裹,连忙将冷姓少年横抱起来,此时已是吓蒙的他,完全瘫软在不通和尚双臂上,大口喘着粗气。这五人一路追逃,不知不觉便来到了青霞镇外数十里处。

    旧地再“重游”,不觉感慨万千。

    不通和尚自觉继续奔走下去不是办法,便对两人说道:“我等先行潜入青霞镇,此处残垣断壁,相信那身后凶兽不易察觉。燃烧的焦臭也能极力掩盖气味,如此便能求一时安全,再谋后路。”

    赤心连连点头,那被抱着的冷姓少年,此时口眼歪斜,眼见是没有精力附和了。三人疾步往那处已破败不堪的城门奔去。

    此前路过只是远远瞧上了几眼,并未入内探寻。而此时来到城门处,才看见青霞镇紧挨城门的城南外墙上,挂满了焦黑的尸体,在黄沙风浪中左右摇晃。

    三人心中又是一阵酸楚不可名状,眼中那已是斑驳的城墙,布满了岁月和杀伐的痕迹。或有百年历史的秦汉石墙,已在无数次战火洗礼中残破不堪,那内嵌在城门上,已被浓烟熏黑的城名,此时仅剩下“青”字依稀可辨。

    不通和尚缓缓将冷姓少年放下,面朝城墙上数百焦黑逝者,双臂齐展与肩同宽,又猛然合十,口中诵经声不绝。待如此往复三次后,才快步走向那面虚掩着,布满烧灼和刀痕的城门。

    双足撑地,用力一推,然后招呼二人入内。待三人悄声入城后,不通和尚才反身关上城门,静待危险过去。可他们不曾知晓的是,除那那头沙狮紧追不舍,还有两人也在玩这“猫捉老鼠”的游戏。

    当两人一狮顺着依稀凌乱的脚步追到青霞镇外时,也不由得感慨兵乱的无情。但已经历过数次生死的他们,此时再见这般场景,只是略略在心中哀悼,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心情跌宕。

    或许,他们已经知道,悲天悯人的心无法拯救天下,唯有手握权柄,才能为乱世还一个太平。两人垂头缓步向那城门走去,当柳轻眉将手放在城墙上时,心中一阵悸动。

    或许是想起了不堪回首的曾经,阿耶郁郁而终的那个夜。也是这般扶着斑驳城墙,未能再向前走一步。刘又欠轻拍她的后背,意在安抚。柳轻眉回头报以微笑,两人皆是

    漠然。

    乱世浮萍,风雨飘摇,已是容不得心生感触。刘又欠跨步向前,猛地推开那扇充斥着岁月和杀伐气息的城门,率先走进了这座还未来得及欣赏,就已破败的荒城。

    抬眼望去,那依稀还在燃烧的城头残垣上,插着沾染鲜血的猎旗。上面字迹已经被鲜血所污,只能依稀辨认出,是后唐官属的字样。

    来不及细思,这样的景象如今每时每刻都在上演。当你闭目凝思,耳畔全是哭诉喊杀声,但当你睁开眼睛时,却只能看见余留的残酷。

    踩在碎屑满地,污血干涸,还有遍地腐烂发臭尸体的城内青石板上,竟是没有下脚的地方。柳轻眉五步并做三步走,快速跨过满地曾拼命挣扎想要逃出炼狱的逝者尸体,漠然回望还伫立原地的刘又欠。

    刘又欠并未着急前行,而是蹲下身仔细探查满地的逝者,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随着刘又欠双手不断摸索,终于从那一堆逝者中扯出了一块已面目全非的猎旗。

    这块猎旗质地明显有别于后唐军制,显得独树一帜。刘又欠抓着猎旗快步来到柳轻眉跟前,寻了一块空地,将猎旗摊在地上。

    那上面勾描的并非五爪金龙或是腾云麒麟,而是一只森然巨蟒,面目狰狞,口吐红信。恍若破旗而出,要将来人一口吞噬。

    柳轻眉来回踱步细瞧,也没看出任何端倪。但见刘又欠目光逐渐阴寒,便知此物不简单。未等柳轻眉发问,刘又欠便已开口说道:“淬鸦谷,寒鸦老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莫不是……”

    柳轻眉瞧着刘又欠的有欲言又止,竟是半天说不出话来。要知道这淬鸦谷乃是江湖中极其神秘的门派,有别于明月楼的张狂无忌,淬鸦谷存世百年,自是不曾卷入国战和江湖纷争。

    只是此前偶然听闻,明月楼新近入楼的一名帮众,诨号“锦鼠”,曾在去龙首郡途中遭遇淬鸦谷死士伏击,险些命丧当场。

    若不是一行还有三名老江湖,恐怕绝没如此轻易反败为胜。据传,淬鸦谷死士在四人前往龙首郡必经之路设伏,乃是为了那“寒鸦生辰”。

    只是这一批货物在运送途中不翼而飞,又有人放出消息,是这途经几人所做,才生出诸多事端。只是后来此时不知被何人压下去了,如今在此处又听刘又欠提起,才恍然想起那并未留心的往事。

    这卷案宗在天狱司的普通行目里,自是不劳她费心。且此事已过半月有余,江湖上依旧波澜不惊,淬鸦谷方面亦无下一步动作,故而再无人提起。

    只是这面猎旗骤然出现在此处,实在是由不得人不多心。刘又欠将那面猎旗收好,放入腰后,一把拽起柳轻眉,轻声说道:“此处不宜久留,那孤啸山庄的红衣,暂且放她一马,来日方长。”

    两人眼神交汇,都从彼此眼中瞧出了惧色。

    正当两人起身欲走的当口,此前早一步入城的三人,突然从一处破败民舍的矮墙后鱼贯而出,将本要

    离开的两人吓了一跳。

    先行一步跃出的冷姓少年,插着腰,一副泼妇骂街的模样,指着两人痛骂道:“好你们一对狗男女,养啥不好非要养狮子,吓的小爷够呛,尔等这般戏弄小爷,就这般轻易走了,岂不是太便宜尔等?”

    当刘又欠和柳轻眉闻言转身时,一击长鞭突兀袭来。原是那红衣赤心,瞧出了刘轻眉的身份,便先下手为强。虽说她并不知晓柳轻眉身旁之人是何来路,但仗着人数优势,便有底气先下一城。

    柳轻眉来不及反应,那一击长鞭在下一刻便会击在她的面门。可当她准备拔剑,却尚未拔出的时候,一只宽大的手掌将长鞭紧紧抓在手中。同时那宽大手掌的主人阴冷笑道:“孤啸山庄的小喽啰,好久不见。”

    赤心双目冰寒,脑中急转,却是想不起此人是谁。

    但无论是谁,不外乎生死之仇,也不多这么一个手下亡魂。在赤心身侧的不通和尚,明显从此人身上感受到一股不弱于自己的气息。只是这股气息过于暴虐,似要将他们三人悉数吞噬掉。

    赤心仰手欲收回长鞭,却被那刘又欠紧紧拽住,挣脱不得。双方僵持不下,柳轻眉却是稳住心神,拔剑出手。那起初破口大骂的冷姓少年,也抽出身后黑枪,加入战局。

    唯有那不通和尚,双手合十,目空一切。他在等刘又欠出手,因为只有当他出手时,才是决定胜局的时候。这一出“猫抓老鼠”的游戏终于结束,变成了旗鼓相当的对决。只是这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

    刘又欠顺势将长鞭往后一拽,赤心不愿放手也随之往前一倾。那柄长剑随风而至,被一记挑枪给荡开。不通和尚终于睁眼,袍袖鼓胀,两腿一分扎下马步,挡在赤心身前。

    刘又欠也松开紧拽的长鞭,抡了抡臂膀,将腿往前一迈,倾身待发。

    柳轻眉长剑被阻,却是嫣然一笑。这一笑让赤心分外恼火,抽出短刃便迎面而上。冷姓少年从旁掠阵,势必要在数招内将这“为狮作伥”的女子拿下。

    刘又欠已待势起,借力前冲,双手环拳,向着不通和尚光秃秃的脑门砸来。那鼓胀的袍袖骤然紧缩,如被人吸去全部空气,紧附于身。那本是紧闭双目的不通和尚,猛然怒目而视,宛如尊佛,荡尽黑暗。

    刘又欠前冲之时便已探明对方武功路数和阶品高低,不过是佛门外加硬气功,不足为据。怎料在欺身时竟是风云一变,外露真气悉数内敛,宛如一个蓄力堤坝,等待决堤的瞬间。

    两人已距分毫,不通和尚一声佛号自口而出,刘又欠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接下。那环拳重重砸下,却被不通和尚托举泰山的威势给生生挡下。

    刘又欠只觉有如砸在千斤巨石之上,想要再压下分毫,已是不能。随着不通和尚袍袖再次鼓胀,刘又欠感觉一股巨力弥漫开来,被震飞出去。摔出数丈远后,才用手撑地,减缓退势。

    嘴角已渗出鲜血,可见刚才一击,威势惊人。

第一百七十一章 破局窥心

    抬手拭去嘴角鲜血,刘又欠不怒反笑,“大师好功夫,不知师出何门,师从何人?可否赐教一二。”不通和尚面色如常,收敛气息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用那佛门一贯普度众生的语调回道:“珈蓝寺不通,师父名讳不便告知。”

    刘又欠初到后唐时,便知晓后唐现世的诸多江湖门派中,有几处名声显赫,或家大业大。但因明月楼捷足先登,便顺势而为,当了座上宾,借以谋求更多利益。

    对诸如珈蓝寺、淬鸦谷、蓬莱仙山及最为神秘的孤啸山庄,也不再深究,便是知之甚少。不料在这漠北荒原的青霞镇,还能碰上这不世出的珈蓝寺高僧,怎不叫他心神一颤。

    要知道,虽是对后唐江湖不甚了解,却有一句人人口口相告的传说。那便是“山间云雾遮望眼,佛光破云渡众浑。珈蓝高僧现凡世,便知九渊太平生。”

    这句浅显易懂的“传言”,被世人所铭记,每一任珈蓝寺的天下行走,都肩负着普度众生的使命。不通和尚除了要破解红尘迷障,还要还九渊一个太平。

    如今后唐烽烟四起,民不聊生,他既已踏足,便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而那后周使者刘又欠,跟那后唐国主李存勖貌合神离,又与明月楼主纳兰纠缠不休,虽未在淮幽府生出事端,难保不是因为柳轻眉,暂时将使命搁置。

    若等他腾出手来,或许便是另一番景象了。而这不通和尚,分明从这身高九尺,比他还是高出半尺有余的巨汉身上,嗅到了外邦蛮夷的杀伐气息,如此看来,此人绝非善类,也绝留不得。

    双方一番短暂言语交锋,一番试探,皆从对方身上探查到一丝不安。不通和尚此时摸不清刘又欠路数,却想借机将他拿下。而刘又欠对那传说嗤之以鼻,却不得不佩服这佛门内劲的高深。

    若真如传说所言,那此人必是自己的大道之敌,会成为自己完成使命路上的一颗“绊脚石”。

    反观柳轻眉、赤心和冷万章三人,已是打的不可开交。多年前的积怨在这一刻爆发的淋漓尽致,柳轻眉暴喝斥道:“尔等搅乱江湖时局,难道就没有一点怜悯之心?”

    本已修身养性多年的赤心,被这莫名其妙的“脏水”泼了满头满脸,横眉一挑,反唇相讥,“老娘干了什么,还轮不到你这吃官家饭的婆娘过问。你们蛇鼠一窝,难道就能好到哪里去?”

    冷姓少年闻言,手中黑枪攻势越发激烈。他此前不过因为那一队乱兵就已义愤填膺,又见识了一场蓄谋已久的叛乱,心中对这官家已无半点好感。如今听来,更觉厌恶,便也出言相激,“好好的姑娘家,非要当鹰犬走狗,羞不羞?”

    他师父恐怕没有教他太多骂人的话,这些话反倒是一路跟赤心拌嘴学来的。如今活学活用,反而应景的很。两男相争或是因为立场不同,而这两女相争再加上一个不明真相的少年,便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柳轻眉轻笑的面容逐渐扭曲,怒斥道:“当年没将你拿下关入黑牢

    ,让你与那罗休逃脱,便是我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若不是尔等贼人在江湖上肆意妄为,后唐社稷怎会岌岌可危?”

    这话语中,分明是将如今的乱局悉数怪罪在这不相干的一众人等身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赤心如今已是静心在不通和尚左右,对江湖纷扰和庙堂乱局漠不关心,此时却没想到,这柳轻眉胡诌一气,将这天大的“帽子”扣到了她头上,怎不叫她气急。

    不通和尚此时已没有与刘又欠继续动手的意思,因为女子斗起嘴来,比千军万马还可怕。但不通和尚不通人情世故,不知该如何劝解。而对方是敌非友,还是闭口不言的好。

    刘又欠或许也怀着跟不通和尚同样的心思,见对方并没有继续动手的打算,也就收敛了气息。但随即分明感觉到,在对方一众人身后数十丈开外,有数股杀气正在缓慢靠近。

    而那本是双手合十的不通和尚,也察觉到了危险气息。跳入还在激烈唇枪舌战的三人中,震开柳轻眉的长剑,一把拽住赤心的手,夹起冷姓少年,就往城内一侧疾奔而去。

    刘又欠见状也不追赶,上前拉住暴躁如雷的柳轻眉,附耳说道:“快走,有人来了,来者不善。”柳轻眉眼神中的暴虐依旧未消,但知刘又欠不会出言相欺,便收剑入鞘,往另一个方向疾步而去。

    当两方人背道而驰后不久,一众身着墨绿色练服的人,来到刚才五人打斗处,驻足不前。为首一人抬手一挥,身后四人鱼贯而前,在刚才刘又欠找出猎旗的逝者尸体中翻找起来。

    但无论他们如何翻找,都没能寻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待四人抱拳复命,那为首一人眼神冰冷,未发一语。只有那束发迎风,在脑后沙沙作响。

    此人面目普通,却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身高不过七尺有余,却让面前四人不得不垂头,不敢直视。而他所着墨绿色练服上,分明秀着一只狰狞巨蟒,张着血盆大口,怒视前方。

    而他背在身后的双手,在反复摩擦着。左手拇指上装着一只铁指,而右手被寒铁全覆,发出挠人心神的金属摩擦声。待那声音戛然而止,面前四人皆是咕噜吞咽了一口唾沫,似准备迎接疾风骤雨。

    但下一刻,那为首一人抬手轻抚茂密头发,咧嘴说道:“将他们找出来,东西!必须拿到。”面前四人抱拳领命,两两一组往两方人逃走的方向追去。

    而那为首一人,则是上前几步,将那散落在地的尸体搬起累积起来,一屁股坐在上面,用手托腮,开始自语起来,“我看尔等往哪里逃!”说完便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宛如从阴间入阳来的勾魂使者,分外渗人。

    那两方已跑出许久的人,所见之景却是天壤之别。不通和尚、赤心和冷万章三人,转身疾奔,也不寻路,见巷就钻,见路就走,却再也没瞧见尸山血海。仿佛来到另一处城镇,跟刚才的地方毫无瓜葛。

    而那刘又欠和柳轻眉,越跑越不对劲,脚下本是

    干涸的血污,此时却变得越发浓稠,而那满地残肢碎肉,比比皆是,比那城门处更甚。尤其是弥漫着的血腥气,混杂着人死前脱肛而出的污秽,气味直钻口鼻。

    两人不得不停下脚步,割下袍袖系于脑后,遮住这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待两人继续前行,所见之景宛如人间地狱。比那黄沙中的“修罗绝地”也不妨多让。

    只是此处似被人刻意排布,那些逝者被人摆放在身前的位置,只是满地血污让人感受不到一点生气。那些人的面容上分明被人强行捏造,用铁线将嘴角往外拉扯,做出微笑模样。

    还有悬在二层楼的逝者,也被人摆成了抬臂抱足的姿态,显得格外诡异。此时刘又欠和柳轻眉两人,脚下长靴已被污血浸湿,透着缕缕阴寒,让人不寒而栗。

    闻听身后有人追来,自知是那刚才悄声前来的第三拨人,刘又欠抬手便推开一扇半掩房门,将柳轻眉拽了进去。未等柳轻眉反应过来,刘又欠被一把捂在她口鼻上,对她做出了个噤声的手势。

    待柳轻眉点头才缓缓松开,两人默契附耳贴门,听着门外的动静。只听脚步声一前以后,在离他们藏身之处不远停下,其中一人开口说道:“你嗅到他们气息没?”

    另一人随即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说:“此处血腥味太浓,实在不好辨认。若不是持戒令一时兴起,非要搞这一出‘血腥艺术’,也不至于跟丢。”

    刚才说话之人立马捂住那人嘴巴,小声嘀咕道:“你切莫再多言,若是被旁人听了去,此时挂在上面的便是你了。”那人连连咂舌,点头称是。

    两人又开始仔细摸排,他们深知,若不将那面猎旗寻回,下场断然好不到哪里去。

    而另一边的不通和尚三人,此时来到一处空旷广场前,瞧着巍峨石塔,三人愣愣出神。他们七绕八拐来到此处,却陷入迷阵之中。无论如何寻找,绕了半天也还是在这广场石塔前。

    而这位石塔看似不高,却随着三人抬首低头不断变换,宛如活物。这时冷姓少年颓然坐到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说道:“我不跑了,爱咋咋地吧。这分明是撞上了邪祟,被施了障眼法嘛。”

    不通和尚闻言抬手便是一记暴栗敲在冷姓少年头上, “你小小年纪不学好,尽传这些愚言昏语,若是告诉你师父,看他怎么收拾你。”

    冷万章摸着被敲的生疼的脑袋,一脸怨气地说道:“那师叔你说,这是怎么回事?”说完两手一叉,低头生气去了。

    赤心在这广场处来回走了几圈无果,也开始有些烦躁起来。不通和尚沉吟半晌后,方才说道:“此处暗合无形八卦,不寻到生门便不可破局。”

    此言出口,那两人皆是瞪大了眼睛,异口同声的说道:“五行八卦?莫非此处还有高人不成?”

    不通和尚一脸无奈,“有没有高人贫僧不知,若是被困在这里,恐怕只有等死或等那追来的人带我们出去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凶阵问心

    赤心闻言秀眉一挑,白了不通和尚一眼,又开始继续围绕城中广场绕起圈来。三人现在所在位置委实奇怪。按理说从青霞镇南面入城往左西行,就算七拐八绕,大方向不错此时早已出城,怎会被困?

    若真如不通和尚所言,那此处百姓又怎会被兵乱滋扰,落得这般凄惨下场。此处高人摆下五行八卦阵,不为护一方百姓,难道闹着玩吗?

    赤心本就觉着烦躁,见不通和尚也是模棱两可,更是气急。便想凭借一己之力破局,但这处广场目及可见,并无特殊,那机关到底在哪里呢?

    而那冷姓少年,早已心灰意冷,坐在广场阶梯上,将头整个埋进了臂弯里,静默无声,不知在思索些什么。而不通和尚也是闭目念经,对眼前危局一筹莫展。

    时间在一点一滴的流逝,但此处的天际却没有半点日升月落的迹象。若是他们一路行至此处,加之与那柳轻眉等人捉对厮杀,也应过了许久才是。

    可当下这日头稳稳挂在天际,没有一点要偏移转落的意思。仿佛有人刻意操控,要将三人烤干。其后追来的淬鸦谷帮众,当追到三人择路的巷弄时,也陷入了迷茫。明明跑出不久的三人,偏偏就凭空消失,这可如何是好?

    赤心越发烦躁,在缺乏水和食物的情况下,三人存活下来的几率已经微乎其微。若在继续这样耗下去,指不定会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闭目诵经的不通和尚赫然睁眼,诵经声戛然而止。他并未上前宽慰赤心和冷姓少年,而是径直走上广场,向着那石塔走去。

    他目的极其明确,或是已想到破解之法。赤心抬脚跟去,不料被冷姓少年伸腿给绊了个踉跄。

    正要发难之际,瞥见冷姓少年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师叔已窥破玄机,而那追兵离我们也相去不远,只是碍于此处障眼法,不得而入。姐姐切记冷静,静待师叔破局。”

    不通和尚围着石塔转了一圈,心中默念佛法无边,抬眼望去那石塔依如往常,随着看者目光抬升下降,宛如活物。不通和尚咧嘴一笑,何十双掌一分,往前左右按在石塔两侧,使劲一推。

    其后两人已是屏住鼻息,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一幕。只见那巍峨石塔轰然一震,变成寻常大小,不再随着看者目光变化了。不通和尚收回手掌,轻轻互拍了几下掸去灰尘,又疾步向着广场左上角走去。

    此时伫立广场下的两人才真正看清这处全貌,地阔方圆中耸立一座石塔。石塔上雕刻着四幅迥然不同的画面。第一幅寥寥数笔,便将隐匿在天际的云霞天女和布道高僧展现的淋漓尽致。

    但两者并未和睦共处,更像在分庭抗礼。

    第二幅承接上幅,虽是饱经风霜,却清晰可见天际云雾深处似有仙乐传来,地面一出山脊上端坐一名老僧,正用手指天,口诵佛号。

    而在山脊之下时一处百丈空地,有数千僧侣,或盘膝而坐,或站立指天,或手舞足蹈,或捶胸顿足。此幅浮雕

    将天地之势描绘的淋漓尽致。

    老僧布道数千佛陀,有人坚守本心,毫不动摇。有人则是疑惑抬手,欲探究竟。而其余众人或已被仙乐所迷,不知何往何终,竟是有违佛理,大道伦常。

    第三幅更是呼之欲出,浮雕画卷中电闪雷鸣,那缕缕仙乐化作惊雷,对那些佛心不坚之众,开始肆无忌惮的屠杀。入耳声轰然炸响,刚才还在手舞足蹈和捶胸顿足的僧侣,颓然倒地。

    而那端坐于山脊之上的老僧,已起身扬臂指天,须发皆张,金刚怒目。而那天际之中的云霞天女,此时已变做面目狰狞的恶鬼,手持雷鼓电锤,对着一众僧侣肆意击杀。

    第四幅则是雨过天晴云淡风轻,天边再无云霞天女,也无狰狞恶鬼,那一众倒在地上的僧侣,也被刚才幸存的僧侣扶起,双目紧闭奄奄一息。而那山脊老僧再次盘膝而坐,双掌向上反撑,白眉暴涨蔓延,口中“般若”之声不绝。

    那一众奄奄一息的僧侣,在老僧佛音下摒弃心魔,竟是幽幽转醒,开始俯首贴地,拜谢老僧救命之恩。

    赤心和冷万章将这四幅浮雕悉数看来,皆是啧啧称奇。而广场上的四根围柱之上,不知何时出现那云霞天女和老僧面容,栩栩如生。

    不通和尚却恍若未见,背对两人,单手按在那围柱顶端,口中念诵佛经,“唯除不善,除不至诚;生少疑心者,必不果遂也;唯除一事,於咒生疑者,乃至小罪轻业,亦不得灭,何况重罪。”

    念诵不停,那按在围柱顶端的手却渐渐用力,竟是将那耸立而起的围柱给生生按了下去。赤心和冷万章眼中的云霞天女和老僧面容恍然不见,只有那古朴围柱依旧。

    不通和尚如法炮制,只是依旧双目紧闭,却知晓围柱位置,待四处围柱悉数按下后,这处广场又恢复了原来的面目。待他再睁眼,眼前景象已是一片尸山血海,而那广场上的石塔,也已拦腰而断。

    不通和尚跨步而下,拽上两人疾步往外奔去。赤心和冷万章还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便被拉起狂奔。奔出越莫数里有余,不通和尚才减缓速度,慢慢停了下来。

    赤心和冷万章已是跑的气喘吁吁,加上刚才一幕的变化让两人一时难以接受,此时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抬手指着不通和尚,瞪大了眼睛。

    不通和尚刚才那一抹笑容早已消失不见,那本就英俊的脸上此时爬满了愁容和不解。他许是也看见了那四幅浮雕,只是刚才千钧一发,若是不及时逃离,恐怕会越陷越深。

    此处暗合五行八卦,天罡演算之术,迷人心智是小,祸人性命是大。加之此处逝者尸体堆积如山,阴邪怨气极重,两相交融才让本是护人阵法,变成了迷人凶阵。

    不通和尚不感慨,“时间万物相存相依,若是心守不坚,那便坠入魔道,永不超生。”只是这些话,他不知该不该说予两人听。

    这处阵法之地,亦如一面明镜,照出了业障和人心。

    只是不知赤心心中业障,所谓何物,但那嗔戒和杀戒,已死暴露无遗。但仍有解救之法,若发如此,他也不能带着两人脱困而出。

    至于冷姓少年,或是埋藏了更深的心结在身,不得被旁人所解吧。赤心和冷姓少年缓过进来,正欲发问,便瞧见两人一前以后出现在此处两端,眼神冰冷,不怀好意。

    不通和尚并未有任何言语,只是眼神中满是宽慰,似要让两人安心。经历了刚才一出“插曲”,三人皆是心有余悸。只是不通和尚顿悟佛理,而两人还深陷其中,需要释疑。

    好巧不巧刚脱幻境又遇追兵,真是祸不单行。

    而另一边的柳轻眉和刘又欠,此时也好不到哪里去。在那两名淬鸦谷帮众“地毯式”搜索的情况下,被迫现身。因此前才跟不通和尚对过一拳,身有隐疾,对上这外门中人,显得有些吃力。

    刘又欠一拳轰出,被来人轻易化解。柳轻眉已是自顾不暇,还得分心相救。两人且战且退,渐渐被逼入了绝境。柳轻眉剑眉一拱,嘴唇微张,用细若可闻的话语说道:“等下你趁乱逃出,我压阵后到。”

    刘又欠已是强弩之末,只能无可奈何的点点头。要说着淬鸦谷帮众,用的并非江湖中耳熟能详的功法,反而是一种源于极渊之地的奇特武功。

    淬鸦谷不修内劲,反而横练外功。拳脚功夫超凡脱俗,还有一种类似激发血液精髓的自损功法,可以在短时间内刺激自身潜力,达到实力跨阶,力抗强敌的作用。

    此时柳轻眉和刘又欠之所以陷入苦战,便是这两人瞧出了端倪,势必要在短时间内见两人拿下,务求速战速决。但奈何刘又欠虽身负有伤,却是越战越勇,反而陷入了胶着境地。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体力渐渐不支,才露出破绽,被逼至绝境。

    随着一声断喝,刘又欠飞身跃起,双脚落地溅起一阵血雾。那淬鸦谷两人眼前被迷,只能疾步后撤。趁着这个当口,刘又欠俯身前冲,瞬间不来到两人身后。

    柳轻眉紧随而至,横剑一斩却被两人轻松化解,只能短暂拖住着凛冽的攻势。刘又欠却并未按照原定计划快速逃离,就在淬鸦谷两人出手的空隙,左右挥臂,从身后卡住两人咽喉。

    这一出意料之外实在太快,饶是柳轻眉也是一惊。但随即心领神会,双手握剑直刺其中一人的胸膛。奈何刘又欠身强力壮,又臂力过人。

    刚才一番缠斗并未让他近身,所以才占了便宜。此时两人受制,只能自保。柳轻眉长剑划出一阵剑鸣,一击建功。而另一人见同伴身死,突然气息暴涨,反肘击在刘又欠胸口,将他击的倒飞出去。

    那人无意理会柳轻眉,反身跃至刘又欠身侧,一脚将他扣杀在地,坠入了满地血污中。嘴中满是恶意,“定让尔等在此陪葬。”说完又是一脚重踏刘又欠胸膛。

    可怜刘又欠此时已无反击之力,只能任人宰割。一脚踏下,一口黑血喷出,险些昏死过去。

第一百七十三章 九死一生

    柳轻眉本就清冷的脸上,满是狰狞怒意。许是心中给刘又欠留了一处位置,便容不得别人肆意践踏。况且刚才是要用她做饵,让刘又欠脱身。但却不知为何,这后周莽汉,竟是硬生生要将自己置于死地。

    柳轻眉一剑砍下,把那将死未死的淬鸦谷帮众的头颅直接削去。一股殷红自脖腔喷涌而出,那脚踩刘又欠的另一名淬鸦谷帮众,此时已是震怒到浑身战栗,昔日伙伴惨死当场,任谁也无法自控。

    又是一声暴喝,却是从那人口中传出,只见此人身形暴涨数寸,肌肉开始蠕动,变得越发狰狞。柳轻眉借机前冲,想救回刘又欠,怎料那人一脚踩下,溅起半人高“血帘”,生生将两人隔开。

    待“血帘”坠地,那人已抓住刘又欠头颅,单手将他提起,怒极狂笑将他再次重重摔倒地面。这一摔着实用尽全力,那坚硬的青石板地面,被生生砸出一数到裂纹,往四周蔓延开来。

    而那受制于人的刘又欠,此时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软若无骨,似一滩烂泥。柳轻眉自觉不敌,又迫于形势不能硬拼。而刘又欠此时已是生死不知,不觉已陷入绝望,心如死灰。

    而当柳轻眉思索如何脱困而出的时候, 一声长啸至那人身后响起,竟是一袭红衣而至。红衣身后还跟着两人,一个光头大和尚和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在三人身后,分明还有一人提刀追击,只是此人走的漫不经心,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若说赤心等人为何来到此处,还是刚才破除幻境后,合力将两名淬鸦谷帮众击杀。或许是两人过于轻敌,亦或是没有用出那激发潜能的功法,两方一个照面,不通和尚便一声佛门“狮子吼”震住两人。

    冷万章和赤心抓住机会,便手起刀枪,将这两人立斩当场。

    三人不敢再继续往前,便原路折返。怎料还有一人悠闲坐于尸山上,正撑着脑袋斜眼瞧着他们,似乎对他们三人的出现并不感到惊讶。

    三人还未开口,那人便一跃而下,朝着三人发动猛烈攻势。这为首一人双手蛇形,脚下生风,饶是三人皆是武功不俗,也被玩的团团转。

    既然对方没有言语之意,三人也没有再留手,便与这淬鸦谷为首之人战在一起。可奈何,此人实在遇强则强,刚才短兵相接不过只是试探,当下才是展现实力的时候。

    无论三人如何强攻硬阻,都没能让此人落於下风,反而越发游刃有余。或许是此人觉着有些腻味,便从身后摸出两柄弯刃短刀,开始“猎鹰扑食”的“游戏”。

    冷姓少年借着一寸长一寸强的黑枪,想欺那人手短,却不料在三招内被被击飞到底,手中黑枪也落到尸山血海中,不见了踪影。

    赤心不甘示弱,长鞭挥舞得虎虎生风。可那两柄弯刃宛若灵蛇,急促而来饶过攻势,差点将赤心双手削掉。若不是不通和尚环腰一抱,将赤心往后抛去,此时估计早已断成两截了。

    如此一来,三人不敌便只能逃跑。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不二原则,三人快步向着柳轻眉和刘又欠逃跑的方向疾奔而去。

    而那为首之人反倒是不慌不忙,单手翻着刀花,迈着慵懒地步伐,紧随其后。只是保持距离,仿若要登台唱曲的戏子,眼神中

    满是对杀戮的期待。

    待赤心一声长啸,便是提醒柳轻眉三人已至,欲要联手。怎料那刘又欠此时已然昏死当场,人事不知。而一名身形暴涨的莽汉,正和柳轻眉捉对厮杀,好不热闹。

    三人再瞧见这满目血污和怪异逝者,方才明白身后那人的心思。若是此处那乃是他的杰作,他们五人或许今天就将交代在这里。

    最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一众突然冒出的江湖中人,至始至终都没有说明来意,只是一味赶尽杀绝,将这截杀当成了一场醉心的游戏。

    赤心的这一声长啸,却是将那暴涨身形的淬鸦谷帮众吸引,柳轻眉乘势而上,从下往上斜剑刺出,透过此人练服刺入了小腹。

    那人一阵吃痛,双臂往下一抓,将柳轻眉抬起。怎料双腿一曲,竟是那昏死当场的刘又欠,不知何时醒转过来,强行用手扳住那人双腿,将他压了下去。

    柳轻眉得了这片刻,长剑狠狠再刺,这次将那人刺了个通透。本是占尽上风的淬鸦谷帮众,就因这一分心,被两人合力击杀。

    而当三人赶来与柳轻眉和刘又欠汇合时,柳轻眉已无力反抗,唯有闭目等待命运的安排。她此时并不知晓三人来此为何,但已心生绝望,弃剑等死。

    瞧着眼前毫无动静,待睁眼时,不通和尚已从怀中摸出一粒丹药喂给刘又欠服下。口中低诵佛号:“阿弥陀佛,请两位施主暂且放下恩怨,想解决眼前麻烦再言其他。”

    话语间那淬鸦谷为首之人便提刀已至,却不着急动手。瞧着眼前狼狈不堪的五人,暗自发笑。刘又欠此时半靠在不通和尚臂弯间,抬首望去便瞧见一名身着墨绿练服,勾勒血口狂蟒的蒙面人,站在不远处。

    来人此时正抬头瞧着他们身旁身后的逝者,从眼神中透着阴寒笑意。未等五人开口,那来人便率先说道:“很好!凑齐了,尔等觉得此处如何?姑且品鉴一番?”

    话语中不无得意之色,仿佛已将五人生死握于掌中。刘又欠强撑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体,艰难说道:“你是淬鸦谷的什么人?为何在此?”

    “你也知道淬鸦谷?我凭什么告诉一个死人!”为首之人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朗声寒笑,声厉渗人。

    刘又欠并未理会此人言语中的讥讽之意,缓缓抬手从腰后摸出一幅猎旗,艰难抬手,“你可认得此物?”

    那为首之人双眼急速收缩后又恢复如常,只是语调再也不似刚才那般乖张,而是越发阴冷地说道:“原来在这里,你若交还于我,便留你全尸,如何?”

    话语中有不容置疑的语气,没有留下丝毫商量的余地。不通和尚三人对此物皆是陌生,不知这普通猎旗有何作用,竟让这淬鸦谷之人如此紧张。

    为等为首之人接口,柳轻眉补充道:“据我所知,此物乃是淬鸦谷八旗之一的仿制品,若是壹拾,恐怕你也脱不了干系吧。”

    那人将目光汇聚在柳轻眉身上,上下打量已是狼狈不堪的她,反唇相讥,“你知道又如何?将尔等杀光便是,莫非还想用此物要挟于我?”

    其余三人闻言自觉抓住一线生机,齐声喝道:“以一敌五,你觉得有多少胜算?就算我等不敌,也会带着

    此物陪葬,绝不会让你称心如意。”

    没想到,这小小一面仿制猎旗,竟能将淬鸦谷为首之人要挟,不知此物有何妙用。那人思量再三,才极其不愿的说道:“要放尔等也不是不可,但我有一个条件。你们其中一人,接我三掌,将此物奉上,此事便一笔勾销。”

    五人闻言纷纷对视,皆从彼此眼中瞧出一抹疑虑。那淬鸦谷为首之人又接着说道:“我危名虎行走江湖几十年,话出口便绝无食言的道理,尔等尽管放心。”

    “危名虎?”赤心闻言一惊,不觉脱口而出:“你就是二十年前横扫江东十八邬,斩杀江湖成名高手三十余人的‘百杀魔手’危名虎?”

    “正是。”那人漫不经心的答道,却是死死盯住刘又欠手上的淬鸦谷猎旗,不肯挪眼。

    确认了来人身份,柳轻眉压低声音,对其余四人说道:“据我所知,这淬鸦谷八旗与那‘寒鸦生辰’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或许其中有何蹊跷,既然他答应放我等一马,便应承下来,见机行事。”

    五人一番商量,不通和尚自告奋勇向前一步。赤心心中忧虑,抬手阻挡,却被不通和尚拦下,“你且宽心,我佛门外练筋骨,内修佛心。本就是普渡众生,此时不出,让佛心蒙尘,又损大道。何况此时就我状态尚可,实在没有不出的道理。”

    不通和尚一番言语,让赤心担忧更甚。可却让另外两人刮目相看。若说柳轻眉与赤心有何瓜葛,就凭不通和尚一番话,便可坐下来好好谈谈,决计不会再生出拔剑相向的心。

    不通和尚向前走了几步,双手合十,口诵佛号:“阿弥陀佛,珈蓝寺不通在此,施主请。”危名虎将双刀反扣回腰鞘,两手合指啪啪作响。

    屏息凝神后,疾步前冲,迎面一拳击在不通和尚胸口。顿时不通和尚自觉胸口一热,气血翻涌,一口鲜血涌上喉间。但三招才去一招,不容怯露,便硬生生咽了回去。

    危名虎将不通和尚硬抗下自己一招,也是暗暗称奇,不觉心生佩服。他虽嗜血好杀,却绝非毫无原则滥杀之辈。所以虽是凶名在外,这些年蛰伏淬鸦谷,也再没干出什么声名狼藉之事。

    只是这些年销声匿迹,事出何为,不得而知。此时出现在此,却定有图谋。

    说时迟那时快,不通和尚气息暴涨,危名虎二击已至,双拳左右开弓,击在不通和尚鼓胀的袍袖上。虽是泄去不少力道,但还是受了重创,连连后退数步才稳住身形。

    最后一击随即而来,不通和尚本能推掌欲接下。怎料一袭红衣闪身往前,运足内劲反身抱住不通和尚,那来势汹汹的第三击,全力打在赤心背上,将两人一起击飞了出去。

    不通和尚本已是强弩之末,怎料被赤心看出,便有了这么一出“美人救英雄”。危名虎出手三次,便负手而立,盯着刘又欠手中猎旗,“给我吧,”

    刘又欠犹豫再三,还是将猎旗丢了过去。危名虎接过猎旗,毫不犹豫转身大踏步离去,竟是没有再为难众人。看来,这乱世江湖,还是有人将道义不仅挂在嘴边,也放在心上。

    未等五人彻底安心,危名虎冷声骤起,“此时放过尔等,下次再见便没有这等好事了,切记。”说完身影便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第一百七十四章 众口铄金

    待那踩在血水中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已是疲惫不堪,各有损伤的五人,才相互搀扶着找了一处破旧茅舍,暂做休整。此时已是饥寒交迫的五人,除了冷姓少年外皆身负重伤。

    好在迫及生命的威胁已暂退,给几人留下了喘息之机。不通和尚怀抱红衣,脸色渐变,关切神情溢于言表。要知道,危名虎刚才一击或有其五成内劲,用身体硬挡,没有当场身死已是万幸。

    只是赤心双目紧闭,牙关紧咬,唇边殷红若现。双手抱住不通和尚,此时也未有松开。不通和尚第一次感受到濒死的绝望。

    珈蓝寺远离尘世,他一心修佛怎知世间疾苦。曾入红尘也不过翩然一息,从未迎来送往,也未渡化世人。如今两人才表露心扉不久,赤心就甘愿以身护他,怎不叫他肝胆欲裂,心乱如麻。

    而一旁的柳轻眉亦如这般怀抱刘又欠,但她却分外纠结。来时已是芳心暗许,怎料与这人数次生死互助,竟生出了别样情感。此时无关归属,他只是那挺身而出,或将离世的刘又欠。

    近九尺的身高,此时蜷缩着被柳轻眉抱着,满脸血污下的紧闭双目,有了微微抽动,却没能睁开。蜷缩环抱的双手,互相交错抓扯,偶有抖动,似在言说,此人尚在人间。

    许是刚才不通和尚的一颗丹药续命,加之刘又欠横练外力和一身不俗修为,才能支撑自此。眼见这四人中两人生死未明,两人乱了分寸,冷姓少年抓耳挠腮,渐渐开始急躁起来。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柳轻眉从极力掩饰的悲伤中抽离,从腰间摸出一块质地特殊的令牌,递给冷姓少年,“小哥,麻烦你跑一趟淮幽府。让康刺史速速来援,一切拜托了。”

    冷万章已是心烦意乱,柳轻眉颤抖双手递过令牌时他却恍若未闻,若不是不通和尚出言提醒,冷姓少年恐怕就快得了失心疯了。

    这块天狱司司首令牌此时恰如“一根救命稻草”,若黑夜里的明灯迸现。将已是濒临绝境的四人,给予了生的希望。冷姓少年没有丝毫犹豫,接过令牌,转身就走。

    起身时衣角被人拉拽,回头看来竟是那奄奄一息的刘又欠。只见他嘴唇微动,冷姓少年立刻俯身贴耳,一串晦涩话语传来,让冷姓少年摸不着头脑。

    随后刘又欠又艰难地从嘴中挤出几个字,“你对那头沙狮讲,它会随你去。”冷姓少年闻言恍然大悟,转身疾步前奔,任凭那溅起的血水沾身,也不管不顾。

    此时的冷万章,只觉着他尚显孱弱的肩头一沉,临行前那不通师叔和柳轻眉信任的目光在眼中心上烧灼,分外炙热。他从未有过这般被信任的感触,师父不曾给过,师娘亦不曾。

    但他必须立起来,在为难之际扛起责任,不因身份,不因缘由,只是对生命应有的尊重。当他疾奔至城门处时,那头沙狮正懒洋洋地躺在城外晒着太阳,时不时睁眼乱瞄。

    看见冷姓少年一身血污狼狈不堪的模样,随即起身怒吼,就要向它扑来。野兽没有太过复杂的情感,它们比人纯粹,从一而终。

    冷姓少年在这巨大威压下,下意识从口中吐出

    那一串晦涩难懂的话语,沙狮闻言明显一愣,竟是忘记了前行。冷姓少年自知不容耽搁,脸上后背虽已吓出冷汗,却还是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向沙狮靠近。

    若是自己一时疏忽惨死狮口,那青霞镇内的四人恐怕也是凶多吉少。怀揣着一份紧张和忐忑,冷姓少年蹑手蹑脚眯眼前行。而那沙狮已收敛了凶相,只是一脸不耐烦地望着这不够塞牙缝的少年。

    当冷姓少年的手要摸到沙狮的时候,那沙狮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抖动起来,吓得冷姓少年连连后退。冷姓少年咽了几口唾沫,又将那晦涩话语念出,那沙狮这才乖巧服帖地俯身在地,不再有丝毫动作。

    冷姓少年见状,心中稍安。但却不敢贸然行事,一步一个脚印,再次谨慎靠近沙狮。人与野兽之间第一次的碰撞,终于产生了些许火花。

    当冷姓少年摸到沙狮鬃毛一跃而上时,沙狮骤然起身,向着淮幽府方向狂奔而去。这头沙狮乃是刘又欠从小养大,极通人性,但也只听刘又欠一人言语,凶性难消。

    此时竟能凭借那一串晦涩话语便暂时降服,可见刘又欠除了心思缜密,功夫不弱外,在驭狮上也是颇有心得。随着冷姓少年和沙狮消失在茫茫黄沙里,一双眼睛才收回了视线,嘴角流露出一抹寒意。

    原是刚才现行离开的淬鸦谷危名虎,此时就藏匿在青霞镇外并未走远。他算准这五人定然走不远,也算到必派一人去搬救兵。便埋伏在城外,守株待兔。

    他虽是拿到了猎旗,但却另有盘算。来时便知青霞镇已毁,但那东西却没能搜寻到,还不慎将猎旗遗失,耽搁了数个时辰。此时心中思绪急转,便敲定那东西定然在那少年赶去的地方,于是才有了这么一出以逸待劳。

    而那心中只有救人的冷万章,此时并不知道,自己已被人盯上,当了免费的“向导”,将要给大战过后,百废待兴的淮幽府带来又一场新的危局。

    此时淮幽府高台上,康君立正负手而立,审视着脚下的城池和百姓。而他身后的宴厅,已被收拾干净,除了那依旧洗不掉的血污和那弥漫不肯散去的血腥味以外,一切如常。

    一阵微风起,血腥味由浓转淡。康君立不觉摸了摸鼻子,眉头微皱。

    远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名挂刀兵士走上高台,单膝跪地抱拳说道:“启禀康公,奉命纠察曹贼余孽,发现了一处‘鲜食’作坊,未了不引起百姓恐慌,特来禀报。”

    “鲜食作坊?是做何物的地方?”康君立摸着鼻子的手,下意识按在了配刀上,眼神深邃。

    那兵士不敢怠慢,忙不迭的回道:“此前谣传曹贼乃外邦蛮夷好食人肉,如今看来是证据确凿了。那‘鲜食’,便是人肉。”

    康君立猛地一拳击在高台围栏上,一阵颤动让内院收拾战场的兵士纷纷侧面。未有多余言语,康君立手按刀,面色凝重,大踏步向高台下走去。

    那名兵士立刻窜到身后跟随,待康刺史出门后,才来到身侧指引方向。

    因昨夜一场内乱,诛杀曹贼,斩杀何泰乎。本就已是心神疲惫

    的康君立,正面对这百废待兴的淮幽府诸事焦头烂额。没想到,曹贼仍有余孽留于城内,还干出了这等天怒人怨的勾当,怎不叫他怒发冲冠。

    那名兵士指引着康君立来到一处小道口,却停了下来。未等康君立开口,那兵士便抱拳道:“康公有所不知,此处排布甚有讲究,刚才又两人已折在这里,所以我等不敢再轻举妄动。”

    康君立略一沉吟,“那里面的贼人呢?”

    “此处闭塞,我等已封锁要道,仅余这条小道进出,那里面的贼人自然是出不来的。只是刚才探查时目睹场面血腥,康公是否要亲自查探?”兵士心有疑虑,待回禀后又随即问道。

    康君立自知此时是那立威的好时候,他虽不喜官场做派,但眼下人心不稳,急需做出表率,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心中掂量轻重,便要迈脚踏入那小道。

    随即想到刚才兵士言语,又将脚收了回来,并对一旁兵士吩咐道:“你速去安排,让一队人载十车城外黄沙来,以保大伙安全。”

    这一番话语恰恰落在了这众兵士心上,昨夜一番恶战,最终他们倒向了康君立。一方面是因为彼时康校尉为人豁达正直,待人诚恳,心怀天下。而那曹贼和何泰乎,却视他们如蝼蚁,随时可牺牲。

    但当彼时康校尉成了今日康刺史的时候,他们心中的忧虑再起,担心此人大权在握,便如那何泰乎一般,变得越发陌生起来。

    而康君立怎会不知,正苦于没有化解之法,便有人送到了面前。本就要清除曹贼余孽,正好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呢?

    那兵士领命而去,面带喜悦,心中欢喜。他此时已然放心,康公依旧是昨夜的康校尉,依旧是珍惜爱护他们的长官。这么简单的一句言语中,却暗合官场之道,康君立不由地叹了口气。

    始终躲不开避不过,他现在终于有些明白,身在其位,必谋其政的道理了。

    不多时,那领命兵士便带着一队兵士,押着数十车黄沙浩浩荡荡入城。沿途百姓纷纷避让,指指点点,猜测着康君立的意图。

    有人说道:“听说昨夜死也百八十号人,就连何泰乎都被砍成了肉泥,好生吓人的。”

    “你听谁说的啊,我怎么听说是何泰乎自裁而死,众人才拥立的康校尉。”另一人嗤之以鼻,分明觉得那人在搬弄是非。

    “我听说是都城派人前来谈判,康校尉力保顶撞,跟何泰乎发生了冲突,才兵戎相见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吵的不可开交。这时一人指着那数十车黄沙说道:“康校尉,不不,是康刺史这是作何用处?”

    一名老成持重的人轻咳了几声,才接口说道:“听刚才路过的军爷说,那城中狭路十里巷方向,有人干吃人的勾当,怕不是要用黄沙将这些‘妖怪’给埋了吧?”

    众人闻言皆是默不作声,连连点头。开始踮起脚尖,踩在木凳上,或是扶着房柱望着那数十车黄沙远去的方向,竟是没有一人敢上前一探究竟。

    众口铄金,晦暗难明。

第一百七十五章 以逸待劳

    数声沉闷车轱辘碾地声响起,康君立才侧身望来。那领命而去的兵士此时正气喘吁吁地跑来,抱拳说道:“启禀康公,十车黄沙已至,请令示。”

    康君立目光越过那数十车黄沙,瞧着不远处的街道。一众百姓前拥后推,开始往此处涌来。而那长街坊道上,阁楼里,酒肆中,街坊们纷纷停下手中活计,往此处看来,想一探究竟。

    虽说有人提前“释疑”,却都是道听途说当不得真。他们此时只想听康君立一言,来解开心中的疑惑。康刺史一夜未眠,精神有些恍惚。布满血丝的双眼,却是异常坚定地回望这众淮幽府百姓。

    那领命兵士见康刺史未有下令,便想自作主张驱散人群。不料被康刺史察觉,一把拖拽到一辆马车后,并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康刺史这才翻身一跃,抬脚踩在身旁马车车沿,再双手一撑爬上了马车车顶。好在车内被黄沙堆满,轻微晃荡后便稳稳当当。那车下一队兵士生怕康刺史坠下,连忙围拢过来。

    而那一众百姓,皆是翘首以盼,等待着康刺史给他们一个合乎情理的解释。

    康君立伫立马车厢顶,手按腰间佩刀,目光扫视众人。深呼吸一口后才朗声说道:“昨夜之事,让诸位受惊了。”说完便抱拳俯身拘礼,半晌后才抬起头来。

    当他再次望向这一众百姓,每个人脸上的疑虑皆如坚冰遇沸水,开始缓缓化开。这一句打头,算是安定民心。康君立又继续说道:“何公殒命,我暂代之。若有贤能,定当辅佐。”

    这一句又将昨夜情形进一步具象,何泰乎确实死了,至于怎么死的,没人关心。从这一刻起,便是康君立掌舵,而后两句冠冕堂皇的客套,这众百姓却是没有听进去。

    他们自然明白,这不过是这位彼时校尉,如今刺史的谦逊托辞罢了。康君立矮身拥有撑住厢顶边缘,毫无架子地坐在了马车厢顶上,面容温和。

    他深知刚才一番言语已让人心安,若是继续摆官阔架,定会让这众百姓生出嫌隙。往后的岁月,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麻烦。他这一坐,着实将百姓的心给坐踏实了。

    一众面容紧绷的百姓街坊,脸上开始荡漾起一丝笑容。他们恍然大悟,这还是能跟他们打成一片的康校尉。是那会给小孩买蜜饯,会帮老人家干杂活,会随口与小贩攀谈的康君立。

    他没变,他还是原来的他。

    横亘在双方之间的猜忌,自那数十车起,在这一坐而终。康君立用实际行动,化解了一场潜在的威局。这时人群之中有人贸然开口笑问道,“康军爷,这些马车用来作甚?”

    这本就是一句无心所问,却是这一众百姓眼下最关心的问题。一波已平却又荡起涟漪,康君立扯了扯胡须,扣了口眼角,将一坨眼屎弹了出去,落在一名兵士身上。那兵士连忙拍打,假装嫌弃。

    康君立一脸歉意笑容,望向那名兵士。才掸下眼屎的兵士,连忙摆手示意无事。这一出“插曲”,逗的在场百姓和其他兵士纷纷开怀大笑。

    既然已有垫场,那这话语说来,想必大伙也能欣然接受。康君立抬脚踩在马车厢沿,一手随意靠在膝盖上,挤了挤眼睛大可个哈气,才不急不缓地说道:“狭路十里巷那,昨夜拼杀死了几个,这不拉点黄沙掩埋,

    免得让诸位担心不是?”

    说完还打了个哈哈,意在顾左右而言他。一众百姓被刚才康君立一出“瞎闹”给逗乐,已将那好奇心思淡忘,此时康君立的随口胡诌,他们也得过且过,欣然受之。

    待康刺史抬手一挥,一众街坊百姓便一哄而散,还听见有人嘟囔,“我就说嘛,昨夜就是数十人的械斗,没啥大事。就是声大了些,你看你多心了不是。”

    “是了是了,康军爷还是康军爷,想来他当刺史,我们的日子岂不是会好很多?有点小期待啊。”

    “赶紧走啦,再不走就来不及赶张二婶的席咯,据说那新姑爷乃是十里八乡的名望读书人,还不赶紧去长长眼,也给你家闺女留个心。”

    “看你说的,我家闺女才多大岁数,瞎操心不是。”这一众百姓闲话家常,拉拉扯扯的走远。待那长街恢复井然有序,才让康君立暗松一口气。

    他连忙跃下马车,一挥手将一众兵士围拢过来,吩咐道:“一车两人,将黄沙倒在小道上。先用马车踩踏实了,再走人,明白了吗?”

    一众兵士齐声领命,开始忙碌起来。这一场没有硝烟的交锋,让康君立着实体会了一把为官不易。身在其位,当然谋其政,但这官民相处之道,还需要细细琢磨。这刺史之位,确实没那么好坐。

    这边康君立指挥着一众兵士忙的不亦说乎,另一边那冷姓少年骑着沙狮,着急忙慌地往淮幽府城奔来。当然,他身后的淬鸦谷危名虎,依旧紧随,保持着一个“暧昧”的距离,紧盯这一人一狮。

    而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都城,有一人披头散发,手持一卷糙纸,正在细细看来。只见他猛然起身,将那糙纸重重掷于地面,破口大骂道:“好你个刘又欠,这等小事都办不好,留你何用!”

    那伫立一旁的老太监,大气都不敢喘,只能任由此人怒意横生。待这一通火气消散,披头散发之人才慢悠悠地望向那老太监,随口说道:“最近明月楼有何异动?”

    老太监扑通一声跪倒,俯首贴地道:“启禀国主,明月楼内有一名纳兰爱将身负重伤,他最近日日前往探视,并未有异样。”

    “哦?竟有此事?你且细细说来。”那披头散发之人似是来了兴趣,又躺回卧榻之上,翘起脚闭目养起神来。

    老太监自然是那王痒王总管,他此时怎敢怠慢,忙不迭地回道:“据说这小子不过十四五岁,武功了得。还于都城外斩白蟒饮蟒血,又牵扯进了城北‘半截面摊’血案,被零陵那丫头绑在身边。也不知经历了什么,待送回明月楼时,已是昏迷不醒了。”

    “零陵?天狱司柳轻眉的爱将?她为何会参与到‘半截面摊’血案中?不是一直坐镇天狱司,不问江湖事吗?”披头散发之人有些疑问,却只是开口,未曾睁眼。

    王总管思量再三,还是不得不继续回答道:“老奴不知,据说高统领也有意参和,被挡了回去。”这一手拖人下水,实则为了自保。因为这李存勖迟早会知道,若是有所隐瞒,恐怕便是欺君之罪。

    “高承英?哈哈,越来越有意思了,你且退下吧。”披头散发之人抬手一挥,王总管便起身后撤,待临近外门时才转身离去。

    待王总管走远,床榻上披头散发之人才喃喃说

    道:“都已经按奈不住了吗?朕倒要看看,尔等能翻出什么风浪。”

    此时在明月楼的密室中,纳兰正望着寒玉床上昏睡的顾醒,若有所思。从零陵那情报来看,此人或有墨野有诸多关联,但却不知是在孤啸山庄还是到了都城之后。

    此时零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绊住,实在脱不开身。而墨野也是守在密室门外,寸步不离。纳兰心中忽然闪过一丝心绪,那远在青霞镇的两人,不知此时事情进展的如何,能不能给他带来什么别样的惊喜?

    亦或是给此时端坐于庙堂之上的人,带来更多的“意料之外”。那心绪中的两人,此时正倒在青霞镇的一处破败民舍内,一人身负重伤,一人冷眼婆娑。他们最后的希望全都压在了冷姓少年身上,等待生的希望。

    冷姓少年此时已奔至北城门外,从沙狮背上一跃而下,便要闯入淮幽府城。守城兵士并不知此人是何身份,此时来闯,定是敌非友。长戟一挺,厉声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冷姓少年面色焦躁,这下被挡,更觉不安。但碍于此时形势,只能稳定心神,从怀中摸出一名令牌道:“我奉天狱司柳司首令,有事急寻康刺史。”

    守门兵士瞧见那块令牌,再听他言语,不敢怠慢。便对左右吩咐了几句,抱拳道:“小哥随我来。”冷姓少年抬脚便跟了上去,那只沙狮识趣地趴伏在地,也不跟随,开始打起了盹来。

    这名兵士全程参与了昨夜的兵变,对都城来使柳轻眉印象深刻,此时少年拿着令牌前来,定是有急事相求。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待着来人往城内奔去。

    而那尾随而来的危名虎,眼见城北门防森严,未免暴露行踪,便趴伏在一处缓坡上,等待夜幕降临。他只为寻找一件东西,不愿生出事端。因为那淬鸦谷寒鸦,还在等他携物归来。

    这边冷姓少年疾步紧跟,不多时便来到康君立面前。那兵士禀明来意,便返身离去。冷姓少年昨夜亲眼目睹康君立英姿,本就心存敬佩,此时离本尊如此之近,竟是有些激动。

    康君立细细打量来人,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皮肤黝黑,许是多日奔波的缘故,身上沾满血污,定是才经历了一场生死之战。而他手中令牌干净如新,不似抢夺而来,一番思量后才开口问道:“小哥,寻我何事?”

    冷姓少年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跪地抱拳道:“恳请康刺史救命。”此言一出,在场皆是一惊。他们刚刚才平息了一场内乱,莫不是哪里又生出了事端?

    康君立双手扶起冷姓少年,关切问道:“柳司首可是遇到了贼人?”冷姓少年七分真三分假地将这一路经历娓娓道来,自然将两方冲突隐去,只是说又一名自称危名虎的淬鸦谷来人,对他们下了杀手。

    康君立听完双眉紧锁,立刻呼来一人,“你带一队人,带上干粮饮水和草药,随小哥走一趟。”冷姓少年千恩万谢,心中敬佩之意更胜。

    待抱拳拜别康君立之时,没来由地问了一句,“若此间事了,我能否得您首肯,如伍从军?”康君立被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搞的莫名其妙,便随口答道:“若是不嫌,尽管来便是。”

    冷姓少年千恩万谢,这才心满意足的转身离去。殊不知,当他入伍从军后,后唐便开始了烽烟四起,内忧外患的时代。

第一百七十六章 内外交困

    康君立目送冷姓少年昂然远去,直至少年背影消失熙攘人群中,才渐渐收回视线。他分明从少年远去的背影看到了昔年的自己,那样年少,那样无畏。

    低头自嘲一笑,康君立目光微敛,又继续望向那持续倾倒而下,不断推移往前的黄沙。他此时心中思量,这少年此时返回,莫不是刚才柳司首追击的三人之一?

    许是刚才临行前,只闻听柳轻眉口中红衣,却是在随望而去的地方,分明还看见了一个少年和一个和尚。这三人聚在一起,实在打眼的很。

    此时少年的折返,会不会是另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康君立思量片刻,抬手一招。一名兵士立即向前一步俯首抱拳,等待康刺史令示。康君立用手摩擦着唇下胡须,“你且带两人伺机而动,若是此人对柳司首不利,格杀勿论。”

    那兵士立即抱拳领命,抬臂一招便带着两人急匆匆地往北城门奔去。康君立似还有思量,缓步走到一名正在督促排沙的兵士身边,附耳说道:“今夜恐怕不太平,你去城防叮嘱,严查可疑之人。”

    那名兵士没有任何犹豫,立即躬身领命,向着城南城防属奔去。此时康君立才摆出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但心中已有了打算。经过昨夜一役,淮幽府兵皆疲乏,仅能自保不能贸然出击。

    那便来一出“以逸待劳”,诱敌深入。若此人便是重伤柳司首的贼人,正好一举拿下“一箭双雕”。若不是,那恐怕就更有意思了。

    此时康君立口中的贼人,正仰躺在缓坡上闭着眼睛等待着灼眼的日晖徐徐落下。耳廓微动闻听有人疾步而来,从感受到的震动来看,应该不下七八人。

    凭借着多年纵横江湖的老道经验,危名虎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后就往另一处更远更易于隐藏的地方跃去。他手脚并用,如一只沙蜥,速度极快。未等那一队人察觉,已开始抬头等待他们的靠近。

    这一队人皆披甲持戟,牵着六匹战马全部驮着货物,装的满满当当。从那难以掩盖的香味和摇摇晃晃的囊袋可以判断出,是行军吃食和淡水。而为首一人骑着一头沙狮,正在拼命往前急赶。

    危名虎嘴角流露出一抹笑意,又仰躺在黄沙上,不再理会这队兵士。他心中已有盘算,就算那小子能带人救下四人,也需修养半月有余。而从青霞镇到淮幽府这一来一回,恐怕还得耽误一天不止。

    这拉扯出的时间,足够他从淮幽府中找出那件遗失的东西了。就在他志得意满之际,忽闻又有脚步声传来,随即抬眼看去,瞧见有三人鬼鬼祟祟跟着这众兵士身后,不知意欲何为。

    危名虎心中疑窦丛生,难道这淮幽府中的掌舵人,察觉到了什么吗?如此一来,事情就变得更加有趣了。待这三人走过,危名虎立即起身绕行,向着淮幽府城南摸去。

    此时天色已有些醉意,不似刚才那般燥热,远处的晚霞洒在黄沙上,被那战马踩在脚下,不断散开又合拢来。危名虎靠在城墙下的一处视野死角,蹲着身极目远眺。此时的

    他,是否想起了过往,又或是在追忆往昔?

    等待着缕残阳渐行渐远,危名虎慵懒站起伸了个懒腰,便随着一声哈欠声,开始向着淮幽府城南走去。有了之前康刺史的思量,淮幽府四处城门皆有重兵把守,城头上岗哨也从之前的两人变成了四人。

    他们密切注视着城内和城外的一切,不放过任何可疑的人或东西。

    康校尉这边亲自盯着的活计也告一段落,当一队兵士涌进那作坊,便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胆小的已经扶墙呕吐,胆大的也是虚着眼睛不敢正眼瞧。

    康君立拨开众人,一跃而入。饶是多年刀口舔血,杀伐果断,也被眼前的血肉横飞给震撼不轻。那躺在长桌案上的东西,在不住抽搐着,而还未被绑上桌案的活人,在挤在一角,瑟瑟发抖。

    康君立分明从他们惊恐的眼神中,瞧出了绝望,那是对生的渴求不得的绝望。而那持刀的刽子手,已被五花大绑按在长桌案一角,他眼神空洞,似乎对着即将到来的审判无动于衷。

    而当他望向那长桌案上抖动的东西时,才从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稍纵即逝。当他被带出作坊时,这人居然大口呼吸起来,仿佛从地狱来到人间的恶鬼,狰狞欣喜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康君立此时已是怒火中烧,拔出腰间横刀架在那作坊执刀人肩头,刀锋深入此人脖颈数寸。其余兵士皆见康刺史手臂额旁青筋暴露,乌紫嘴唇不住颤抖。那横刀渐渐往下拉去,同时冷声问道:“你在此处,意欲何为?”

    那作坊执刀人猛然一颤,朗声大笑道:“我在此为曹执戟做‘鲜食’,我有何错?”这一声丧尽天良的笑问,让在场众人皆是目瞪口呆。

    人为何而活?为荣华富贵?为江山美人?还是为了那一点执着。这作坊执刀人便是那最后一类,为了一点执着,便甘愿委身于此,终年不见天日,干了无数足以下数百次地狱的勾当。

    康刺史从震怒中恢复理智,刚才一番言语交锋,不过是此人用来糊弄的障眼法,若是真将其斩杀当场,那这里的一切真相将彻底被黄沙掩盖,永远无法探明。

    康君立对左右使了个眼色,同手将横刀收回鞘中,并冷声喝道:“带下去,大刑伺候,别要了性命。”那一众已是怒不可遏的兵士,踢踹着那作坊执刀人,往城东一处黑死牢走去。

    一路骂骂咧咧,拳打脚踢,恨不得将此人剁成肉沫才肯罢休。他们定然不理解,为何康刺史会暂留此人一命,但他们或许能理解,生不如死的活着,比死亡更可怕。

    康君立招呼剩下两名兵士守在门外,自己拔出横刀架在手上,推开作坊布满血污的房门,躬身而入。他始终觉着,这里面肯定隐藏着惊天大密。

    当康君立走到那挤在墙角眼神呆滞,已近痴傻的生人面前时,那数人才机械地挪动着,往另一侧爬去。那动作仿佛是被人无数次调教出来的结果,他们已经丧失了人的本能,只有作为牲畜的直觉,已退化为人形“猪猡”。

    这无疑是残酷且可怕的,但康君立的目光并未在他们身上停留太久,便被他们挪开后的墙角所吸引。这处墙角往下是一扇用铁水浇筑的门,一根硕大的铁链绑在其上,只有铁链顶端露在外面。

    康君立试着用手去拉拽那铁链,那刚才挪开的人突然发了疯似地扑了过来,似触碰到了某种禁忌。听到作坊传来抓喊声,门外两名兵士踹门而入,瞧见康刺史被这群“猪猡”抓挠撕咬,便想上前解围。

    怎料那群“猪猡”舍弃康刺史,转身向这两名兵士扑来。刚才还人畜无害的“猪猡”,现在却变成了嗜血的凶兽,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三人始料未及。

    当断则断,康君立横刀在手,猛地砍下最近一个“猪猡”,将他劈翻在地。瞧见同伴受创,其余“猪猡”立即翻身往康君立处攻来。腾出手来的两名兵士,抓住机会猛戳这群“猪猡”。

    不知是因为丧失了人性本能,还是对长期压抑的环境对危险感知的下降,这群“猪猡”在三人合力围杀下,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悉数倒下,流出一滩淡绿色脓水。

    那两名兵士手臂前胸皆有抓痕,瞧见那群“猪猡”流出脓水,纷纷后撤,最终骂骂咧咧,“果然不是寻常人,不知是何处来的精怪,真是好险啊。”

    康君立已来不及细想,连忙招呼两人道:“快过来,打开这铁门。”那两名兵士极其小心地避开了那滩脓水,绕到近前,放下长戟拔出横刀,开始猛砍铁门。

    一时间火花四溅,让人睁不开眼睛。待停手后,那扇铁门已被砍的七七八八,露出黑漆漆地深洞,不知通向何方。康刺史正要抬脚入内查探,就被身后两名兵士拽住。

    那两名兵士瞧见这一地“猪猡”尸体,不觉起了疑心,便对康刺史说道:“康公,此处有些奇怪,还是聚齐人手,再下洞不迟。”

    康君立心中一思,也觉得不无道理。刚才自己被这洞中某种东西所吸引,便想下去探寻。若不是被及时制止,说不定还得出乱子。

    况且此时已近戌时,还是等今夜安稳度过后,再从长计议。与这相比,那潜伏在外的贼人,恐怕更加值得自己关注。

    一念及此,康君立才反身走出作坊,同时对身后两人说道:“留一人值守,另一人速去通传,此处重兵把守,不得让任何人闯入。违者,格杀勿论。”

    待康君立走出小道来到长街,已是灯火通明,远眺星辰点点,各家各户都掌灯闭户,不再有人流连于街上巷口。淮幽府仍是沿用后唐律,行宵禁之职。

    况且昨夜一番风雨,任谁也没这么大胆子,敢在此时出来触霉头。

    康君立忽然想到了什么,大踏步向着城南方向疾奔而去。他自是想到,若是贼人趁此时入城,必选城南处,因为那有一处视角盲区,可攀爬入城。

    随着康君立的步伐向着城南由远及近,城外蛰伏良久的危名虎,也开始伺机而动。

第一百七十七章 声东击西

    当那混迹江湖多年的前辈再次远眺时,已是星辰漫天。危名虎双手叉腰,仰望星辰,同时眼角余光也在打量着城头巡查的兵士。

    从落日前到现在,危名虎一直在盘算城头布防的疏漏。此时,已对这一切了然于胸。

    此时正巧赶在半个时辰一次的换防节点,危名虎趁着空档猛退数步,从腰后摸出一只五钩虎爪,将系在其上的双股麻绳紧了紧,瞄着一处插在旌旗的城墙,将抡圆的五钩虎爪抛了上去。

    那两人一组的换防兵士听见有响动,正要查看,便被另一队推嚷着赶下城头。那换班两人还打趣笑道:“紧张什么?如今康刺史掌舵,任谁也兴不起什么风浪。我听说十里巷那抓到一人,你们不妨去凑凑热闹,好跟我哥俩说道说道。”

    那两名撤防的兵士闻言,虽仍有疑虑,但架不住好奇心渐起,便连忙往城下跑去。还不忘回头招呼,让两人好生盯着,莫要出了啥岔子,到时候不好交代。

    这两名兵士明显比刚才两人入伍时间更长,经过多年军旅生涯的磨砺,早已没了当年初入战场的血性。加上近些年来一向太平,养尊处优惯了,也没了那些杀伐心思。只想图个安稳,说不定还能讨上一房婆姨,生几个娃来玩玩。

    两名换防兵士将那两人下了城墙,往十里巷奔去,其中一人这才开口道:“祥哥儿,我俩真不去巡逻一番?若是被康刺史瞧见,怕不死也得掉陈皮啊。”

    那名为祥哥儿的兵士,此时斜靠在城墙外耸的土墙上,翘着脚一脸悠闲模样,“你放一百个心,昨夜不是才闹过,今夜出不了什么幺蛾子。”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翻墙落地声自旌旗喉响起,两人立马警觉起来。那祥哥儿刚才信誓旦旦,此时便被啪啪打脸,觉着有些挂不住。便拍着胸口对另一名兵士说:“你且安心,我去看看。”

    “要不,我随你一起吧。”“不用,你就留在这里,当个岗哨,免得让人觉得我俩偷懒。”祥哥儿嘴上说的轻巧,心中却已是犯起了嘀咕,若是真遇到贼人,岂不是贻笑大方?

    若只是普通小贼还好,当即抓了便是。若是江湖高手,自己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但回头看见那兄弟的眼神,却是不好往后退,便硬着头皮继续挪步,还用手中长戟往前试探。

    怎料这戳便被人抓住了把柄,身体随着长戟一股脑跌入了旌旗后不见了踪影。那名兵士眼见祥哥儿跌入旌旗后,自知有诈,正要呼喊。便被一枚暗器射中前额,立毙当场。

    那被人控住的祥哥儿,此时已是吓得屁滚尿流,哪里还有本分兵卒血性。口中连连求饶道:“大侠,好汉,求你饶我一命。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幼孩,万万死不得啊。”

    祥哥儿又怎会知道,才来换防不到半刻功夫,便被人袭杀一人,他现在紧闭双目,不敢看那人的面容。记得老一辈的兵油子曾说过,战场之上,若是不曾见着敌将面容,便还有一线生机。

    此时他就是秉承着这个原则,就算同组兵士被杀,也绝不睁眼。倘若违背,恐怕就是同样的下场。那柄放在他咽喉处的弯刀已割破了他的咽喉,耳膜顿时鼓噪,仿佛有千军万马之声。

    原是那人怕他叫喊,硬塞了一团破布在他嘴里。祥哥儿身体不断抽搐,随着脖颈处的血越来越多,他猛然睁开眼睛,想要看清这贼人的面容。可他看见

    的,是一条张着血盆大口的巨蟒,盘在那人身上,栩栩如生。

    他已来不及分辨这条巨蟒的真假,因为随着他眼中最后一抹光泽消散,他也步了那兵士的后尘。只是,他死的更惨一些,死不瞑目。

    危名虎本不欲杀人,他只想悄悄潜入找出东西,拿了就走。只是这人狂妄自大,才出手了结了他。在他看来,如此狂妄之辈存活于世,便是给人添堵来的,不如早早了结,免得再生事端。

    危名虎做完这一切,那些星辰已悬于眼前,只是空手摘去,又似镜中光点。他小心拖拽祥哥儿的尸首,将他放回原处。有用长戟将另一名兵士支棱起来,假装执勤模样。

    做完这一切,才扭头望向城下,见无人注意,才翻墙一跃,遁入夜幕之中。

    刚才听这两人口中说着十里巷,有甚稀奇可看,莫不是那东西就藏在那里?只是此时去定然重兵把守,看来还需声东击西,攻心为上。

    危名虎之所以扬名江湖数十年,还被淬鸦谷招揽,并非仅凭一身过硬的武功,而是他又一副好头脑,可敌千军。据传此人生于极西之地一处小县,师承何人已不可考,但他初入江湖,便连挑十八名当世高手,一战成名。

    他这姓氏,本就极少。名虎估摸是自己后来改的,图个名扬天下,虎啸龙吟之意。至于他之前的名字,没人关心,如今的名字,却让人闻风丧胆。

    明月楼数年前也有意拉拢,并许下副楼主之位,可惜淬鸦谷主寒鸦有意招此人为婿,才让明月楼一手好算盘付之东流。可见这危名虎乃是江湖中门派必争之人。

    只是他为何暂隐江湖,又为何此时付出,并不得知。只是他要寻找的东西,定然与那“寒鸦生辰”有关。据说其中有一个物件,名声不显,却是江湖庙堂必争之物。

    这一切,都源于那张神秘万分的九渊山河社稷图。

    危名虎入赘寒鸦谷,本就是双赢的局面,而他所图,定然是这九渊山河社稷图,至于有何妙处,众说纷纭,但唯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

    据传闻所说,得此图者得天下。简短七字,重若万钧。

    危名虎此时已隐匿在黑暗中,远远瞧见一队兵士正跟在一名佩刀校尉身后,仔细搜查着。那名佩刀校尉英气逼人,一看便是将侯之属。

    只听那佩刀校尉朗声喝道:“今晚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若是有谁疏漏导致贼人入城,定斩不赦。”众兵士齐声领命,开始更加仔细的搜查起来。

    危名虎尾随冷姓少年到过北城门外,仔细探查下并非粮仓重地。而此处城南,乃是军机枢纽,还有这等校尉坐镇,万万不可硬碰。那么只剩下城东和城西两地。

    那处十里巷在城北,若是先行潜入城西,纵火后再遁入城东,便能将这群人牵着鼻子走了。危名虎心中一番思量,便开始了接下来的行动。

    此时康君立忧心有贼人闯入,便只是固守城南城防,对其余三处疏于防控。一则城北闭塞,来人必然无法徒步百里黄沙。城东城西皆有粮仓之属,也有精兵护卫,想来也出不了什么乱子,唯有这城南,不得不防。

    思绪及此,一片冲天火光骤起,将康君立吓得大惊失色。昨夜今晨才平定的军心,切不可因这疏忽,又乱了。连忙招呼众人,带队赶往那城西

    粮仓重地。

    那火光渐起,越烧越大,饶是周遭兵士纷纷扑救,也是一时半会不能完全控制。康君立当机立断,命人从城外以最快速度拉沙入城,水杀并用之法,来解燃眉之急。

    而他暗叫一声不好,立即带队往城北十里巷奔去。危名虎将城东已吸引了城内所有人的注意,便直接跳过城西奔向城北。果不其然,本是重兵把守的十里巷,此时只有寥寥八人,还皆是漫不经心。

    只听其中一人不满嘟囔道:“好事没我们,累活从未少过我们,这都是什么事啊。”“谁说不是呢?这里发生了这等事,让我们在此执守,不就是觉得我等无用吗?”

    另外几人要么点头叹气,要么摇头鄙夷,要么捶胸顿足,指着那城中高台怒骂,仿佛要将心中激愤全部倾倒而出。危名虎此时已入猛虎扑食,步步紧逼。而这众松垮垮的兵士,还在那指天骂地,抱怨不公。

    没等他们警觉,危名虎手中双刀在黑暗中上下闪动,那八人纷纷握住喉咙,倒在地上,一阵抽搐后便没了声响。饶是他们生前又再多的激愤,此时也随着这铺满地的黄沙一起,随风飘散了。

    危名虎一脚踹开贴上封条的作坊破门,一股浓郁的恶臭混杂着血腥味扑面而来。他早已习惯了血腥的气味,却对恶臭难以忍受,不免搓了搓鼻子,还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待走进作坊,便瞧见那躺在长桌案上的人形东西, 还有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猪猡”。危名虎没有理会,而是径直钻入了那处铁门后的漆黑洞中,不见了踪影。

    待康君立领兵赶到时,便只瞧见八名执守兵士倒在血泊之中,已没了生气。而那扇作坊破门,已被人踹开,那墙角铁门,明显有人搬动钻入的痕迹。

    待康君立钻入那洞内,便瞧见一处地下暗室赫然出现在眼前,原来何泰乎在此藏匿了不少好东西。而这些好东西都是曹定骏在帮他看管。那如此说来,曹定骏要反,可能并非觊觎这刺史位,还想独吞这满地的金银细软。

    一番检查后,并未发觉有任何抓带的痕迹,唯独有一处看着有些不寻常。康君立拿出火折子吹醒,顺着火光瞧了过去,便看见那大木箱上有一处光滑,不染尘埃。

    要知道,这些物件放在这里,早已沾满灰尘。此时缺了一块露出干净地方,定然只能有一个解释,那便是上面的东西被人拿走了。

    饶是康君立四下翻找,也想不出第二个理由。之前听何泰乎说过,他攻打青霞镇,为了一件东西,莫非来人也是为了此物?那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正在思量,洞口传来兵士疾呼,“康公,城南两名防卫被杀,请令示。”康君立顿时如遭雷击,随即从洞内钻出,厉声吩咐道:“速查全城各处,先护百姓安全。再来一队人随我出城,且看着贼人是何来路,意欲何为!”

    康君立最后几个字说的咬牙切齿,自己刚接书上任不到一天,就接二连三出了这么多事。之前的烂摊子还没收拾干净,又有新活要擦屁股,真是累的焦头烂额。

    已是来不及细想,便冲出作坊,往北城门狂奔而去。而那已得手的危名虎,此时已从城南而出,绕向西边快步离去。他要赶在淬鸦谷老丈人的生辰,将这物件给带回去。

    至于其他,暂且放一放。青霞镇的数人,也由他们自生自灭。

第一百七十八章 山雨欲来

    康君立领着一队兵士气势汹汹地冲出了淮幽府城南大门,除了满眼黄沙,根本没有贼人的影子,盛怒之下只能顿足捶胸,已是气急。

    随即思量道,“若是贼人已遁,那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倘若贼人还在淮幽府城内,那才是甲胄里进了跳蚤,挠也挠不着,掸了掸不掉。”

    已没了继续追下去的心思,康君立随即抬手一招,“且随我入城,自此起往后三日,严查闲杂人等,发现可疑之人,先斩后奏。”

    康君立知道,此时若不立威,那往后更是难上加难。自己刺史之位还没坐热乎,又遇到这等破事,背后议论肯定少不了。只能快刀斩乱麻,不破不立。

    此时康君立颓然站立在城外黄沙地里,双眼炯炯地望着远方。他在这一瞬才有些明白,高处不胜寒的道理。城中驻兵百姓皆以自己马首是瞻,但难保没人存了诸如曹贼那样的心思,看来,要当好这刺史,坐稳这位置,任重而道远。

    漠北入夏的夜,有些渗凉。陇州凤翔郡多年安稳,一夕惊变,此时城内更是火光冲天。康君立抬手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从繁复的心迹中抽离,率众往城中走去。

    没有丝毫犹豫和耽搁,康君立也加入了城西救火的队伍。望着火光映照的夜,康君立忽然生出了一种别样怅然的豪迈。那熊熊燃烧的火苗,仿佛将多年暗藏心中的心结给付之一炬,留下的只有那再也掩饰不住的野心。

    康君立心怀家国天下, 这是他一直未曾改变的心结。他斩杀曹定骏,反抗何泰乎,皆是为此。可到头来,手下兵士和城中百姓,似乎对着一切根本漠不关心。他们只想活着,好好活着。

    这与康君立固守信念背道而驰,甚至是针锋相对。若是为了活着,便要不折手段,便要抛下家国天下的底线,去图谋那短短数十载的安稳。可他又怎能用这些人的血肉,去堆砌那家国天下的“康庄大道”呢?

    所以他做出了妥协,这一把火彻底或许对其他人而言,只是又一次突变,无足轻重。可对康君立而言,这是一把烧尽所有虚妄的烈焰。他选择了妥协,将家国天下暂且放下,用所谓的“野心”来为这一城的人,求那渴求的安稳。

    当他还未入城时,或许会有些迷惘。但当他再次站在淮幽府城南墙头,抬脚踩在城墙上,用手握住旌旗的时候,他下定了决心。若能守一城,便能守天下。

    这与家国天下殊途同归,何乐而不为呢?人活于世,当乘风破浪,扬帆远航,岂能困守一城,垂垂老矣?荡尽心中疑窦,康君立终于从那虚无缥缈的枷锁中解脱,迎着夜风和星辰,唱起了那首阔别已久的漠北遥。

    “啊咿呀哟,儿郎们。哎咿呀哟,枕戈待旦。嘿嘿哈哈,漫天黄沙,热油浇寒铁,磨刃未停息。先锋冲进云遮去,砍下敌首满心欢。呼哈!哈呼!糙爷们,怎被一人逗开怀。百里外,人从众,还不快马又加鞭。”

    这首粗鄙难听的漠北遥从康君立那沙哑的喉咙,别有一种韵味。就像一把满是卷刃和豁口的横刀,在铁匠铺生锈的砧板上反复拉扯摩擦,发出刺耳的咯吱声一样。

    但这久违的歌谣,却穿透了城内每一个人的耳膜,随着那一缕缕此起彼伏的音调,融进了心里。他们或许在这一刻,望着那站在城墙上“引吭高歌”的康君立,是那般令人崇敬。

    这位性情温和,平日不苟言笑的康军爷,着实为这淮幽府背负太多了。而这一次积压已久的千愁万绪,全部变成了声嘶力竭的歌声,响彻整个淮幽府的夜。

    有人眼角湿润,有人搭肩旁人,有人掩面蹲下,有人随着这粗鄙的音符翩翩摇摇,他们都沉浸在这短暂却久违闲适中,无法自拔。

    一曲唱罢,康君立一跃而上,仅靠单手抓着旌旗,极目远眺。没人知道他在眺望何处,家乡?亦或是遥不可及的远方?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在千里之外的都城,终有一天,自己会站在那城中最高处,唱起这首漠北遥。

    这首粗鄙难听的歌谣,被这漠北的风沙推嚷着,喧闹着,向着远方奔去。直至消失在那漆黑一片的夜幕中,声绝方休。而那康君立向往的都城内,亦有一人久久未能入睡。

    后唐汝州,都城洛阳,内殿。

    李存勖已有数日未能睡个安稳觉了,那从淮幽府一封接一封传来的飞书,如一块块巨石压在他心上。何泰乎死了,曹定骏亦是。而他在王痒面前袒露的心声,不过是为让纳兰放松警惕,装装样子罢了。

    他竟然有些乏了,自从问鼎九五,他自觉有无穷的精力。日日不休的的勤恳,却换来如今的局面,怎叫他不心忧。卧榻旁有他人酣睡,身侧老狗随时会咬上自己一口,何其悲乎!

    而此时这众看似平静的都城之中,已是危机四伏。明月楼已是虎视眈眈,臣弟明着接待忆楚使者,暗中却有意拉拢。而那护卫都城安危的禁军统领府,也开始摇摆不定,已有见风使舵之心。

    还有那偏安一隅的孤啸山庄,似乎也在谋划在他们的十年大计。

    空旷的内殿,只有几盏孤灯相伴。那未曾关上的窗,被夜风刮的呼呼作响。李存勖双臂交叉放于脑后,耳畔似响起了漠北的军谣。他猛然坐起,后背已是惊出冷汗。

    将散落在额前的青丝胡乱绑在脑后,这位后唐最尊贵的人又躺回了已有些冰凉的卧榻。他从未让人侍寝,亦如他对所有人的态度,若即若离。

    如今,柳轻眉在那青霞镇生死不知,短短几行飞书,将他最后的希望彻底浇灭。而他交办刘又欠的任务,他似乎并没有照办,而骤然冒出的淬鸦谷,不知又将为这风雨飘摇的江湖,兴起怎样的风浪?

    李存勖将眼睛紧紧闭上,不愿再去想这些徒增烦恼。脑海中此时仅存一个念头,“纵然天下人皆负我,我亦能翻手为云覆手雨。我乃后唐国主,谁能奈我何?”

    此念陡生,魑魅狂笑。他或许熬到了这一刻,便已经疯了吧。

    李存勖的癫狂无人得知,而在都城内一处高楼内,灯火通明,正有两男一女,一共三人相对而坐,沉默不语。这处高楼外莺歌燕舞,好不热闹。而这三内枯坐一处,显得格格不入。

    女子手中把玩着一封飞书,眼神中透着压抑不住的忧虑。而他对面的男子,只是一个劲地往嘴里灌着,那葫芦中的美酒好似永远喝不完一样。

    唯有那戴着面具的男子,眼神如常,并未受分毫影响,只是低着头,看着手中的物件。女子终究还是有些按奈不住了,将手中把玩的飞书重重拍在桌上,神情黯然地问道:“你们有何打算?”

    那灌酒男子放下葫芦,擦了擦嘴角的酒渍,咧嘴一笑,“听墨野说并无大碍,你不必如此忧心。”灌酒男子想抬手宽慰,却似想到了什么,又怯怯将手收了回来,满脸歉意地挠了挠头。

    而那戴着面具,低着头的男子,停下了对手中物件的观察,冷冷问道:“何时能醒?”这一句将在场其余两人问的有些懵,两人对视一眼后,皆是默不作声。

    戴着面具的男子骤然起身,“那我便去走一趟,不能因他误了大事。”那灌酒的男子随即伸手拉住,故作紧张的说道:“你这一去,本来没什么也变得有什么了。不如我走一趟,你们再此等候消息。”

    那戴着面具的男子思量片刻,点头应允,便回身坐了下来,那两人这才暗自松了口气。那正要离开的灌酒男子,拿起酒葫芦别在腰间,忽又想到了什么,对女子说道:“白琊,你且宽心。随冥尊在此等候,我去去就回。”

    白琊正要接口,那戴着面具的男子随即打断,并说道:“对了,罗休。顺便捎句话给墨野,时候到了,可以动手了。”那灌酒男子拨弄着酒葫芦,摆了摆手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待他走远,白琊才满脸忧虑地问道:“可会出什么岔子?”

    “你指的是顾醒,还是墨野。”男子面具下的双眼陡然精光大放,虽是瞧不出表情,但分明感觉到,那股玩味溢于言表。白琊正襟危坐,“若是墨野有二心,我绝不偏袒。”

    “他有没有二心我不知道,倒是你,最近还是少出门为妙。免得被那老头给盯上,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冥尊双手撑膝站起身来,缓步走到门边,打开房门走了出去,连头都没回一下。

    当门被打开后,那莺歌燕舞声入洪水般涌入房内,灌入了白琊耳中, 本是天籁此时听来却是异常刺耳,难掩躁动。白琊颓然倒在桌案旁,将那手边的茶杯碰倒。淌出的茶水浸湿了飞书。

    白琊如遭雷击,立即抓起飞书使劲抖动,想要从那茶水中将那飞书给“抢救回来”。可那满纸的墨迹已荡漾开来,如一滩死水杯丢入石块,渐起阵阵涟漪。

    白琊捧着那封飞书,瞧着已看不太清的落款,黯然垂泪。

    那写下这封飞书的主人,此时正百无聊赖地站在明月楼的密室外,等待着那银白头发的男人出来。也不知他这几日干了些什么,顾小子到现在都还没醒过来。

    禁军统领府倒是每日来来打探情况,也不知是何人这般关心。只是每次都被儒老给挡了回去,徒劳无功。

    今夜无月满星辰,凭栏托腮愁容倦。不知此时那少年是否也在仰望星空,共赏夜上那璀璨星辰……

第一百七十九章 洛阳棋局

    脚步在此刻停滞,不再往前一步了。仿佛踏过这条再普通不过的地界,就要万劫不复。

    墨野在此处逗留良久,一人突然从身后拍了下他的肩膀。他早就知道又人过来了,因为来人满身酒气。而这种酒非寻常酒肆能有,乃是山林间酿造的果酒。

    墨野并未回头,而是淡然道:“好久不见。”那来人并没有接话,而是又“调皮”地在他另一边肩膀拍了一下。墨野这才转过身来,有些愠怒,“这些日子在山庄养伤,把你脑子养没了?”

    那拍肩之人手拿一只酒葫芦,还在往嘴里灌酒,根本顾不上跟许是有了些感应,墨野的手不自觉地抖动了下。他眼神里布满了血丝,看来这些日子也是没睡个安稳觉。那日儒老飞鹞传书,他亦是将消息传递了出去。只是不能如此明目张胆,便选择了最笨但却最稳妥的方式--亲自去送。

    但当他来到三方圣兽牌坊以南的霞雀道街口,便停他说话。墨野也不心急,只是环臂等待那人的回答。待那一口果酒入喉,那人才恋恋不舍地将葫芦口从嘴边拿开,一脸笑意地说道:“嘿,好久不见。”

    “嘿”这个字许久没听到,竟是有些亲切。刚才的戏耍被墨野抛诸脑后,但当他想拥抱眼前人的时候,那人突然正经起来。将酒葫芦别在腰间,向着一间紧邻霞雀道的酒肆走去。

    墨野斜眼撇着那人,咧嘴无奈一笑,也抬脚跟了上去。估摸着是担心葫芦里的酒快要喝完了,又不能少了那一口喜好,便退而求其次,找了这么处地方,坐着聊点闲天。

    酒肆小二热情无比地凑了上来,“两位客官喝点啥?本店有上好的‘醉红尘’,二位不妨品尝品尝。”也不知这“极力推荐”下到底有多少油水,酒肆小二对其他只字不提,一个劲地推荐这酒如何如何好喝。

    “二位客官有所不知,这‘醉红尘’乃是一位红衣佳人所酿,不久前才从千里外的一处小镇传到都城,二位不妨尝尝鲜。”听闻“红衣”二字,两人相视一笑,并应承了下来。

    酒肆小二瞧见客官点头,立马欢呼雀跃,朝着掌柜一招手,片刻功夫便将那一坛子“醉红尘”给搬了上来。待招呼完这两位,立马脚底抹油,迎着下一波客人去了。

    来人嘟囔着倒酒,墨野只是盯着那碗中酒,待快溢出时才说:“罗休,为何是你来?”倒酒的来人漫不经心,“你没听酒肆伙计说吗?红衣远在千里之遥,我不来,谁来。”

    “本不该是你。”“来都来了,你且受着。”“到时候了?”“这个我可不知道,等待命令吧。”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看似漫不经心,却句句透着玄机。

    罗休抬手打断了墨野想要继续问下去的冲动,端起一碗酒递了过去,随即说道:“来,试试红衣的手艺。”墨野低头浅饮,满脸笑意。

    罗休则是仰头一饮而尽,曾经不苟言笑地脸上,满是戏谑笑容,“你来找她?”那喝进口的酒还未如喉,便被这一句给呛了出来。墨野自觉被人抓住了软处,又猛灌一口,瞪着对面嬉笑的罗休。

    他俩认识这么多年,心知罗休隐忍且不苟言笑,但老友相逢,难免出格了些。见墨野未曾言语,罗休也不愿自讨没趣,随口打了个哈哈,脸色恢复一贯冷漠,“你有事求我?”

    墨野这次将碗中酒一饮而尽,才慢条斯理地回答道:“你说呢?”

    “我说你话里有话,心里有鬼。你都走到此处,为何比直截了当进去,我看了你好久了,你都未曾察觉。看来你的心,真乱了。”罗休满不在乎地说完,又自顾自倒了一碗,灌了下去。

    墨野伸手从腰间摸出一锭银钱,拍在桌上。酒肆小二那如夜间捕食的猫头鹰的双目,立即瞄到了好处,脚下生风飞奔而来,想将那银钱拽在手中。

    可没曾想,罗休在墨野放下银钱的瞬间,便一把抢了过来。等酒肆小二跑来,只能尴尬地伫立在旁,舔着脸问道:“两位可有什么吩咐?”

    罗休立马推嚷,“没有没有,别碍了爷的雅兴。”

    墨野摇头轻叹,“你这养回伤,怎么将性格也养变了,可是遇见什么机缘?”罗休翻了个白眼,“哪里来的机缘,待此间事了,便回山庄继续当我的闲云野鹤,就不来给您添堵了。”

    此话刚说完,便一把将墨野扯到近前,压低声音说道:“你身后此时又数十双眼睛盯着你,你莫不是惹了什么人,犯了什么事?”

    墨野正想回头,又被罗休拽住,“别看了,都是女人。”墨野彻底被罗休给激怒,那按在酒桌上的手,慢慢攥成拳头,下一刻便要往罗休的眼睛砸过去。

    罗休这才收敛嬉皮笑脸的神情,一脸严肃地说道:“你从桌下把东西给我,待有消息我再来寻你。不过酒钱你还得再付一次。”

    说完便从桌下接过墨野刚递出的飞书,一溜烟跑进霞雀道不见了踪影。而当墨野付完酒钱走出酒肆,哪里还有人盯着自己,都是来来往往的行人罢了。

    瞧见这般场景,只能垂眉摇头苦笑。

    这一幕不知为何又出现在墨野脑海中,加之那手无端抖动,墨野不觉暗道;“莫不是今夜罗休又要来寻我?”未等他反应过来,一名银白长发的男子缓步从密室阶梯走出,来到他身边才停住脚步。

    他衣衫如雪,一尘不染,修长手指拈着一瓶丹药,有缕缕药香溢出。墨野闻着便觉得熟悉,不免大惊道:“你竟如此舍得?”

    那银白发男子转身望着墨野,嘴角带着一贯标准的淡然笑容,反问道:“身外之物,为何舍不得?”墨野竟是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应答。

    怎料那男子转身就走,并抛下一句话,“你且去看看他,说不定快醒了。”墨野闻言也不含糊,快步向那密室台阶奔去。那银白发男子并未回头,只是脸色如常,眼神中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当墨也推开密室大门,那躺在寒玉床上的顾醒已有醒转的迹象。墨野从怀中摸出青铜面具戴在面上,才快步走到床边,也不坐下,就这样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顾醒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他又回到了前世,但一切都已经改变。人类经过那一场灾难的洗礼,已是岌岌可危。而活下来的人每年都需要注射疫苗,用以抵抗“致命病原体”的威胁。

    顾醒只能无助地躺在病床上,被一次次注射那淡黄色的液体,拼命挣扎,却无法选择失去。那一幕场景赫然变幻,又来到出生的顾家府邸,祖母慈爱地看着他,拉着他的小手唱着不知名地小调。

    抱着他的是此时已身死孤啸山庄的姑姑伶仃,一脸宠溺地看着他,说不出的温馨。可一名白衣男子赫然出现在两人身后,从后心扎入一柄长剑,将两人斩杀。姑姑到死都抱着他,不肯松手。

    当这男人露着狰狞笑容走向他时,他才猛然惊醒。眼前是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正负手而立,眼神关切。他睁开的眼睛尚有些酸涩,又闭上。反复几次后才适应也密室内的光线,艰难开口道:“水。”

    这个字说的异常艰难,亦如他此时因极度缺水而粘粘在一起的嘴唇,急需饮水救命。不然恐怕人刚醒来,就因长期脱水而死了。

    那戴着面具男子先是一惊,随即快步走到身后的石案前,抓起一杯早已泡好的茶,走到顾醒身边递了过去。顾醒此时想支棱起来已是不能。想继续开口更是不能。

    那男子眼神犹豫,但还是将那被茶放到了顾醒嘴巴,往那干涸“土壤”上缓缓倒去。顾醒嘴唇接触到茶水的瞬间,泛起一阵疼痛。等茶水划开粘粘嘴唇,才感觉到了暖流流入最内,自咽喉往下滑去。

    似这一点水给大病初愈的顾醒提供了无穷的力量,艰难起身后低头喘气,双手捧住茶杯,开始猛灌起来。这一灌下,顾醒干涸已久的喉咙开始猛烈咳嗽,但精神状态较之刚才,好了许多。

    正要开口言谢,那戴着面具的墨野径直走到石案前,端起茶壶回到顾醒身侧,又给续了一杯。顾醒感激点头,又是一饮而尽。如此反复五次后,那粘粘的嘴唇才彻底扳扯开来。

    本想翻身下床,不料被那男子一把给按了回去,“你且好好休息,饭菜一会我会亲自送过来。”顾醒只能乖乖躺下,只是对着男人的疑虑更深了一层。

    记得混睡前便是这个男人,难道自己这些日子都是这个男人在照顾?那他到底有和企图,或者自己对他又什么作用呢?带着这样的胡思乱想,顾醒再次闭上了眼睛,开始感受身体的变化。

    最直接的感受便是,丹田处有一股暖流,持续向着全身流动。而且能清晰感受到,之前说受的内外伤,已悉数痊愈。看来那白鳞巨蟒的血,还有疗伤的妙用。

    最为奇特的是,自己断裂的下颌,已自行痊愈,刚才喝水时未察觉,现在想来,刚才一切如常,并未有任何不适。而握掌为拳,便觉着又无穷力量汇聚手中,仿佛要在下一刻炸裂开来一样。

    待将内劲运行一周天皆是畅通无阻后,顾醒才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小爷我又重生啦,杀不死我只能让我更强大。”暗自默默自捧了两句,满是志得意满的神情。

第一百八十章 大梦方醒

    顾醒心中洋溢起劫后重生的喜悦感,开始挣扎着想要起身。可奈何身体才苏醒,还未适应这充沛的内劲,只能在寒玉床上不住抖动,跟一只“皮皮虾”一样。

    反复挣扎了几次,依旧无法掌控自如,顾醒只能继续躺下闭门养神,等待那人带着美味佳肴到来。想来自己大病初愈,定是好酒好肉的伺候着,再想着等下即将摆满整整一桌的珍馐,顾醒口中生津,险些将哈喇子喷了出来。

    趁着四下无人,艰难抬起一只手臂挡在嘴前。但心中依旧想着,欢喜的很。未等到一炷香的功夫,墨野便提着一个食盒疾步走下密室阶梯,推门而入。

    将食盒随手放在石案上,就来到顾醒近前,开始大量起来。此时顾醒依旧用手捂着嘴,好似想到了什么美事,暗自发笑。又怕人瞧见,不得不遮掩二三。

    戴着青铜面具的墨野瞧见此景暗自好笑,但又不能表现的过于明显,只能轻咳两声,漠然说道:“若是能动,起来吃些流食。”

    说完便转身要走,连半点都没有想要帮顾醒一把的意思。顾醒本来心中思量,此人如此在意自己,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把自己扶起来坐下总是要的吧?

    可这人带来一个食盒,看了几眼,说了两句就要走,这是什么道理。顾醒连忙睁眼,艰难说道:“前……前辈,扶我一把。”

    墨野本有顾虑,怕顾醒察觉出什么端倪,闻听他主动求助,也不好再拒人与千里之外。也就顺势转身,走到顾醒床边,环臂于胸,默默地看着他。

    顾醒刚才还捂着嘴的手已经缓缓抬起,似用尽吃奶的力气,向着墨野虚空抓着。墨野本也无意戏弄,只是不知这小子心中打算,若是被被摘下面具,那这精心安排的一切皆会付之东流?

    这才确认顾醒已身体尚未恢复,一把拉住那抬起的手,俯身将他横抱起来,快步走到石案前,将顾醒放在了凳子上。而当顾醒满心欢喜坐了下来,用另一只手将两只眼睛撑开,便被眼前一幕震的心灰意冷。

    没有满桌的珍馐百味,也没有啥鱼翅熊掌,就连最普通的鸡鸭鱼肉都没有。有的只是一碗清粥,和一碟酸菜。与想象中巨大的落差让顾醒本是跃跃欲试的心开始暴躁起来。

    本已平复的身体,又开始逐渐燥热。墨野察觉到顾醒表情和身体的变化,冷不丁地来了一句,“你若是再这样,恐怕随时会有爆体而亡的危险。至于这流食,吃或不吃,在你。”

    墨野言简意赅说完,转身大步流星往门外走去,对顾醒伸手抓扯和咿咿呀呀的话语充耳不闻。瞧见当下唯一的依仗潇洒转身,顾醒那炙热如烧红烙铁的身体,被一盆“凉水”迎头浇下,还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这该是多么让人寒心啊!

    瞧着那两碗一筷,顾醒犹豫再三还是抓起了筷子,在那清粥里胡乱搅动起来,期许着能有一星半点的肉

    沫。可让他失望的是,除了满眼浓稠白粥,就这又旁边一碟酸菜算有些颜色。

    而那白粥煮制的有些仓促,刚才下意识舔了下筷子,竟是没有一点盐味。这处密室装饰格外寡淡,似那主人喜好,没有一点多余的装裱,反而这碟酸菜,为这昏暗密室添了几分颜色。

    顾醒正犹豫是否要就着眼前“独一无二”的酸菜喝下这碗白粥的时候,那寒玉床传来阵阵抖动。顾醒敏锐察觉,迅速扭头看去。好家伙,那寒玉床中竟有一条森然巨蟒盘踞其中,正虎视眈眈地望着自己。

    不知这条巨蟒是被何人锁入其中,只是此时这处密室,就只有他和巨蟒,难保不会发生什么怪事。还是赶紧吃完溜出去再说。

    打点主意,顾醒将那碗碟里的酸菜悉数倒入白粥中增鲜加味,用筷子又是一通胡搅,便捧起瓷碗往嘴里灌。本就是饥肠辘辘,没曾想这白粥配酸菜吃起来这般有味,待将碗内白粥喝了个精光后,还伸舌头使劲舔碗,生怕漏了一点残羹。

    这场景似曾相识,不就是那啥“真香”吗?

    顾醒一碗白粥下肚,仍觉腹中饥饿。瞧见那密室大门虚掩,猜想许是刚才那前辈走的匆忙,竟是忘了关门。可顾醒这点小心思,墨野怎会不知。

    他临行前便猜想这小子肯定不安分,若是继续将他困在此处,难保不生出什么事端。不如“纵虎归山”,趁着纳兰尚未察觉,让这小子先行离去,说不定还能有什么意外之喜。

    而墨野这心思,自然不能为顾醒所知。他只是觉着前辈好生疏忽,给了自己可乘之机。待顾醒快步走出密室,呼吸到第一口洛阳初夏的空气,再瞧见漫天星辰,便觉心中稍安。

    经历种种磨难,警觉自不可少。虽说身处明月楼总坛,但总觉着有几双眼睛一直在盯着他,让他好生不自在。那前脚刚走不久的墨野,此时正在跟一人窃窃私语。

    那来人斜靠在一处别院内老槐粗大枝干上,不时往嘴里灌上几口酒,只是默默听着,并不答话。待墨野将顾醒情况大致讲述后,那人才依依不舍地将酒葫芦仔细塞紧,挂回腰间,还用手轻拍了两下。

    生怕这酒香引来贼人,将宝贝葫芦给偷了去。

    那人挂回酒葫芦,又单手一撑坐起身来,靠在身后粗大树干上。一身黑衣被夜色漆黑所笼罩,与那老槐融为一体,此时才缓缓开口道:“冥尊让我给你捎句话,‘可以动手了’。”

    本是一脸淡然的墨野,此时并未戴着那青铜面具。只是将那面具拿着手里,反复翻转掂量着。闻听这一句过于平常的话,猛然抬头望向老槐上的人,有些失言,“罗休,此言不虚?”

    罗休也没料到,墨野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不觉哑然失笑,“你且宽心,此间事了,我等皆复自由身。”墨野郑重听完罗休话语,低头喟叹,“今夜洛阳太平尽,往后再无宁日天。”

    休似没听到,亦或是听到也不想多言,起身借力往外一跃,消失在夜色之中。而墨野就这么盯着他远去的背影,久久无法回神。

    而那自以为悄无声息溜出密室的顾醒,轻车熟路地走到明月楼后门,左右环顾数次,确认无人盯梢后,才一溜烟地跑了出去。而待他出门,刚才本是寂静无声的内院,凭空冒出了几个人来。

    他们有的藏匿在假山后,衣着障眼。有的呢在廊柱边,隐匿身形,而还有的感触就趴在草地上,只是此时隐匿功法着实了得,竟让顾醒没有丝毫察觉。

    几人汇合一处,交头接耳,“你说我们跟是不跟?”“儒老之前吩咐,若是这小子偷溜出去,墨野不曾跟随,便只需一人尾随查探,知晓他去处即可,不必打草惊蛇。”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名身材矮小,面容精瘦的汉子自告奋勇,未等几人多言,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剩下几人面面相觑,皆露出鄙夷神色。

    “这兄弟倒是会找甜头,也不知这功他吃不吃的下?”“就是说,若是半路遇到点什么,也与我们无关吧?”几人边说着就笑了起来,眼神中满是阴毒神色。

    而那自告奋勇跑出去的精瘦汉子,此时并未跑远。而是蹲在墙根处听着内院几人的谈笑。虽说表示不动声色,但心中已是愁怨渐起,“待我上位之日,便是尔等身死之时。”

    如是想,便不再逗留,寻着味跟了上去。他之所以自信不会跟丢,便是有这门独门绝技傍身。凭着那比狗还灵的鼻子,才内明月楼特招入楼,成了最底层的帮众。

    经过几年摸爬滚打,才有幸被儒老另眼相看。如今得了这么大的机缘,还不得好好把握,怎舍得跟别人分一杯羹?只要能确切回报消息,便是大功一件。

    顾醒一路小跑左拐右绕,自是知道身后人紧跟。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人居然还有这么一手绝活。此时心中思量,“我这一趟跑出来,有两处可去两处不可去。若是去了白琊或是葛老的地,难免不引起别人怀疑。若是去了高府或是天狱司,那么就够得他们猜的了。”

    顾醒打定主意,便顺着这两处能去的地,开始绕起弯来。那精瘦汉子一路跟随,越跟越觉着不对,感情这小子在带着他“遛弯”呢。跑出三巷五道,又是暗街小通,还得避着巡夜的城防守军,可谓是苦不堪言。

    顾醒跑了约莫半个多时辰,觉着差不多了。便寻了一处隐蔽的老旧院门,停下来喘口气。但这一路跑下来,却没觉着有多疲乏,就是那腹中饥肠辘辘,有些膈应。

    顾醒下意识地抬头望向远处,才发现自己不自觉地跑了高府附近。想着老倌家那一手惊世绝艳的拿手菜,就暗自咽了好几口唾沫。

    小心为上,顾醒踮着脚从那老旧院门摸到小道尽头,冒出半个脑袋和一双贼兮兮滴溜溜转的眼睛,四处乱瞟。当然耳朵也没闲着,有规律地抽动着,听着夜风里夹杂地脚步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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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唐诡医介绍: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跃马定乾坤。医能逝者骨生肌,毒能尽灭天下敌。纵世间千难万险,我亦无惧。这一世,我要搅动风云震九渊;这一世,我要执指之手永不弃;这一世,我要名垂青史万人颂;这一世,在这乱唐,我要篆刻只属于我自己的历史乱唐诡医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唐诡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唐诡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