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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顾髣唯     乱唐诡医txt下载     乱唐诡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一章 烽烟四起

    扫去一切后顾之忧,不留丝毫线索给敌人可乘之机。柳轻眉抬手拭去额前的雨水,起身牵起白马,继续向前方走去。只是这一次,她走的那般决然,向着唯一的目标,一往无前。

    那张泛黄糙纸被她吞入腹中,亦如那被掩埋的灰鹞,从未出现过。可那两个字,却深深烙印进了柳轻眉眼中,心上。这是她与纳兰不能言说的秘密,也是她痛定思痛的结果。

    虽然不知等待她的是什么,但柳轻眉知道,李存勖给不了的,纳兰或许能给她。

    当脚下的黄沙褪去,踩上那松软的绿意时,柳轻眉才恍如从炼狱走到了人间。她将刚才的情绪全部收敛,没有一丝一毫地遗漏,彻底藏在了心里,和那两个字一起,融为身体的一部分。

    那脚下泥土溢出的芬芳,分明在叫嚣着春天的到来。仅仅是一线之隔,可这抹绿意却怎么也不肯施舍给那百里黄沙。如此绝情,就如那被人遗忘的土地,只能被烈日烧灼,没有半点挣扎的余地。

    当银鬃白马的四蹄踏上这松软的土地,劫后重生的喜悦自白马嘶鸣中传来。人世间,有千万种动物,但它们都很简单,纯粹。

    而余下的人,却各不相同,他们掌握着绝对的资源,却肆意妄为,胡乱挥霍。每一个人的**都过于特别且唯一,拼命用所谓的道义来遮掩,却还是那么劣迹斑斑,不堪入目。

    柳轻眉的道义呢?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现在的她,还不敢妄言道义。心中的天下苍生,需要靠那个人来拯救,她是这样坚信着。

    刚才那一幕下,流露出的怜悯,已经被那两个字彻底淹没。她试着隐藏,只是不给敌人过多的机会罢了。她只想成为垫脚石,而不是绊脚石。

    柳轻眉缓步前行,由远及近出现了三三两两的茅舍,阡陌纵横间,也勾勒出一块块规整的农田。还有三三两两的百姓,在田间劳作着,只是他们脸上,却没有半点喜悦。

    反而,满是悲伤。

    柳轻眉正要开口询问,一阵急促地马蹄声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来人有三,为首一名彪形大汉身披甲胄,手持斩虎刀,胯下黑马不住地抬头,似在扬威。

    这在后唐寻常可见的明光甲,在此人身上穿着,却已是被改的面目全非。本应在铠甲肩部出现有虎头、龙首,被改成了蛤蟆,护肩下的披膊却用的是粗麻,一圈圈裹在手上。

    胸腹部的圆护上却也不是虎吞,而是只叫不上名的怪物,呲牙勒嘴,好不吓人。而他身侧两人,刻意落了一个马头的身位。却不着明光,穿了一身绢布甲,宛如侍从仪仗,跟为首一人格格不入。

    那手持斩虎刀,身披明光甲的大汉,扶额下的豹眼怒目圆睁,眼下狮鼻还往外喷着热气。嘴中一口黄牙,未等柳轻眉站稳,便厉色喝道:“你是何人?来此作甚?”

    柳轻眉衣衫浸湿尚未全干,软甲勾勒出曼妙,看得大汉身后两人双眼发直。而这大汉却只是瞪着柳轻眉,对她是男是女,身材如何并不感兴趣。

    一声轻咳,“我自都城来,前往青霞镇。”柳轻眉卷起腰摆拧了拧,将有些润的衣衫中所剩不多的水分拧了出来。那大汉看着漫不经心地柳轻眉,一

    阵闷哼,“姓谁名谁?去青霞镇所谓何事?”

    柳轻眉猛地抬起头,双目如电直击大汉豹眼,双相较劲一番后,那大汉竟然有些怯弱,不敢去看柳轻眉的眼睛。而他身旁两名随从,也低着头,不知所措。

    那些在田间劳作的百姓,却似未瞧见一般,继续着自己手上的活计。

    那骑在黑马上的彪形大汉猛觉不对,将那战马刀重重劈下,没有给柳轻眉半点反应的功夫。而那柳轻眉却似早有准备,单手接住这战马刀的威势。那刀落在柳轻眉抬手处,再也无法往下分毫。

    这一刀来的着实突然,却又在情理之中,柳轻眉本不应接下,可偏偏又接了下来。彪形大汉身后的两人同时惊叫失声,并没有男子的粗犷阳光,反而多了几分女子的阴柔。

    这一声惊呼终于将那田间地头的劳作百姓给“唤醒”,他们纷纷直起腰,扭过头来,齐刷刷地望着这一幕。只是每一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漠然。

    那彪形大汉眼见丢了颜面,哪肯轻饶眼前看似柔弱之人。便一勒缰绳,想借着后撤的劲道,将斩虎刀收回,再冲杀柳轻眉。

    而那本是单手成爪五指并握住斩虎刀的柳轻眉,手腕一动,那精铁打造的斩虎刀便应声而断,那豁口断的整整齐齐,没有一丝斑驳的痕迹。

    这一手指上功夫,若是没有十多年的苦练,加上五阶以上内劲加持,怎会有这般生猛手段。那彪形大汉手腕一抖,只剩一半的斩虎刀颓然落地,直直地插在了松软泥土中。

    那群本是漠然注视着一切的百姓,眼神中闪过一丝神采。宛如黑夜中突然划过一颗流星,璀璨夺目。下一刻,那群一半小腿还扎在田地里的百姓,开始拼命地往柳轻眉这边涌来,如见活菩萨。

    待跑到近前,便纷纷扑通跪倒,纷纷磕起头来。那干涸地嘴唇微张,“女侠救命啊,救救我们吧。”柳轻眉本不欲多管闲事,一则赶路要紧,二则徒增是非,反倒误了正事。

    但眼前这数十人起起伏伏地磕着头,口中哭喊着,让柳轻眉皱起了眉头。她本不喜欢皱眉,自小阿耶便告诉她,巾帼不让须眉,若是女孩子太容易皱眉头哭鼻子,便难堪大任。

    还不如学学女红,找个好人家嫁了来的好些。可偏偏柳轻眉生出一就了一副傲骨,打小男儿性格的她,总要强出头。也许,待字闺中并不适合她,刀光剑影反倒能衬出她的颜色,那一抹冷艳的孤傲。

    可是她偏偏皱了眉头,赶巧在这三名“不速之客”面前,那断了斩虎刀的彪形大汉,一拍胸前甲胄上奇形怪状的兽头,怒喝一声,“活腻了!想寻死不成?”

    本是抬着头的柳轻眉,突然把头低了下去。并没有示弱或是退缩,而是阴冷地笑了起来。这是一种诡异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经过这么些年,她已经懂得些许江湖的规矩,庙堂的纷争。

    而且她在刚才出手,便夺了势。

    那彪形大汉想借机立威,他身后两人也随身附和,狐假虎威。当柳轻眉再抬起头来时,手中已多了一柄长剑,剑尖点在彪形大汉嘴中,分寸拿捏地刚刚好。

    那彪形大汉此时已然没了刚才的威势,如

    一只垂老的家猫,被陌生人一碰就浑身战栗,再一碰便徒然倒地。彪形大汉额前和双颊已渗出汗水。这天气越发热了,一身甲胄本就有些累赘,若不是在此地巡视,决计不愿如此厚甲披身。

    还是那两个小兔崽子激灵,昨夜床榻之上格外卖力,一阵翻云覆雨,让他身子也些发虚。若不是得了这两个面首,也不会让他这般放纵。这两人,可是比那黄花闺女还要来的够劲。

    只是,昨夜床榻上树起的雄风已在那柄三尺剑锋下荡然无存,双手如老狗刨门般求饶,哪里还有个什长的样子。或许,连那兵家骨子都折腾没,早就丢在哪里去了也不知道。

    柳轻眉抬手示意,那一众百姓便陆续收声,只是偶有啜泣之声响起,断断续续。柳轻眉将剑尖往彪形大汉嘴中一推,一股殷红顺着剑尖淌出。彪形大汉眼角泛起了泪光,苦苦哀求。

    那一众百姓中,有一位老者被人搀扶着走了出来,长期重赋让他积劳成疾,此时不断地咳嗽着,好不容易才提上了一口气,“女侠,请听我说。我们都是这归义之地,瓜、沙两州的乡民,世代居住于此。数月前,青霞镇爆发兵乱,我等只得外逃。怎料刚脱虎口,又进狼窝。此地刺史表面对后唐唯命是从,背地里却早已招兵买马,这兵乱便是他造的孽。”

    老者说到此处,有些激动,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又是猛地咳嗽。柳轻眉见状,抬手示意无需多言,抬眼瞧着那彪形大汉身后两人,冷声说道:“你们接着说。”

    那两人怎敢怠慢,立即接口言道:“老人家说的句句属实,我等不过此处的一队驻兵,刺史大人要反,我等怎敢不从。那青霞镇此时已乱,能杀的都杀了,逃出来的,也就他们了。”

    那两人仰头回忆片刻,才猛然点头,似在强调他们所言非虚。柳轻眉从彪形大汉口中抽出长剑,顿时那大汉满口鲜血直流,还未等那两人反应过来,长剑已横于脖颈处。

    只听划拉一声,两股血泉喷涌而出。刚才还是活蹦乱跳地两人,顿时栽倒落马,倒在地上无助地抽搐着。那两双眼睛瞧着捂住满口鲜血的彪形大汉,似想要说些什么,却没能说出口。

    彪形大汉见柳轻眉杀伐果断,也不敢怠慢,翻身下马,跪倒在地,不住磕头哀求。那一众百姓已是急红了眼,见柳轻眉为他们斩杀两人,也顾不上许多,便扑上去撕咬起来,场面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那身披明光甲的彪形大汉遥见此景,反身往后退去,有数人伸手想要抓他,被他闪身躲过。柳轻眉见众人抓咬尸体泄愤,也只是袖手旁观。

    那彪形大汉自知命悬一线,便张嘴用含糊的话语说道:“若女侠能留我性命,我愿领路带女侠无碍进入青霞镇。”

    柳轻眉横眉一挑,轻蔑说道:“我要你带?你莫非要领我送死?”那彪形大汉闻言已是吓得尿了裤裆,不住哀求道:“小的还有用,请女侠高抬贵手,放小的一命。”

    柳轻眉寻思了半晌,才沉声说道:“你带路,将粮食分给大家,再带我去青霞镇。若敢耍花招,那两人便是你的下场。”

    彪形大汉闻言心中一宽,不住磕头,将那松软的泥土糊了一脸,和那满嘴鲜血混在一起,令人生厌。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一昔惊变

    那一众流民百姓,状若疯魔,此时若有人出手制止,估计也会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柳轻眉不禁又皱起了眉头,这是怎样一种仇恨驱使,才能让这群普通百姓变成“嗜血豺狼”?

    那已是被吓得直哆嗦的彪形大汉,抬手指向前方,示意不远处便是驻营所在。柳轻眉抬手收剑入鞘,两步跨到银鬃白马鞍旁,一跃而上。

    轻荡缰绳后,才一声吆喝,“若是发泄完了心中怨气,便随我一起,去分那‘血汗粮’。”柳轻眉话中那最后三字,咬牙挤出,那匀步走在前面领路的彪形大汉,猛地一咳,一口鲜血又吐了一地。

    不知是惧怕这一众变做“嗜血豺狼”的百姓,还是那“血汗粮”三字触动某位的禁忌。彪形大汉双手捧住不住淌着鲜血的嘴,目光闪烁不定。

    而那一众百姓发泄完心中怒火后,个个眼神凶狠,目瞪前方,似要将那不远处的驻营和其内的恶兵,给通通撕个粉碎。彪形大汉本是在前方带路,眼角余光瞧见那一众百姓起身,不由地心中一颤。

    脚步也随即放慢了些,神不知鬼不觉地挪到了柳轻眉所骑白马右侧,不住得抬手指向前方。而那一众百姓则漠然地跟在两人身后,又恢复了那田间地头劳作的神色,只是嘴角牙缝中沾着的血肉,诉说着刚才血腥地一幕。

    柳轻眉面无表情,挺直腰杆,轻轻拽着缰绳。她心中也有了那么些害怕,害怕这群被逼红了眼的百姓,会在下一刻的某个地方,倒戈相向。

    他们或许只是此处乡民,除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平日里也对未来没有太多的期许。无非是图个安生,图个安稳,图个太平。可这乱世**裸、活生生地将他们逼成这般模样,怎不叫人胆寒。

    柳轻眉不觉将手中长剑握紧了些,那被雨水浸湿的衣衫已开始褪润,泛起的水气让她感觉有些不适。那薄甲下的衣衫,混杂着长途跋涉的汗液,还有不久前的雨水,又一股说不清的怪味,毕竟女儿身,却没能好好打理自己。

    只是这股怪味中,竟是混入了一股淡淡的蜜香。这股蜜香萦绕在柳轻眉周围,与那汗水和雨水混合的味道融在了一起,差点避过了她的鼻嗅。

    柳轻眉横眉一挑,剑光一闪。那彪形大汉的耳朵便不翼而飞,只余下那整整齐齐的豁口,再往外冒着血。彪形大汉本是低着头,捂着嘴,指着路。

    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剑,猛地一震,钻心疼痛至耳处传来,不得不分出一只手捂住耳朵。嘴中含糊不清,“女侠为何如此?莫非是有什么事冲撞了女侠?”

    柳轻眉狠咬嘴唇,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而那一旁的彪形大汉,此时目光闪烁,不知所措。亦或许,他确是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被这莫名其妙的一剑,又伤上加伤。

    此时马上的女侠,已是摇摇欲坠。这暗中出手之人,混在人群之中,直到现在都没有流露一抹痕迹。而那被推出当做“挡箭牌”的彪形大汉,不过只是一个障眼法而已。

    虽说身体开始逐渐失去控制,脑中轰然作响,昏昏欲睡。但柳轻眉心中明了,若是露了破绽,或是有些惧意,恐怕便顺了那暗中下手之人的心意。

    没想到,江湖路远,险恶非常。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何人,何时,何地,为何要算计于她?是那两名被自己斩杀的侍从兵卒?还是那一直装傻充愣的彪形大汉?亦或是那群已化作“嗜血豺狼”的百姓?

    柳轻眉自知当下的每一刻时间流逝,都是在为对手加码,给自己添忧。这本就是一种心理博弈,只是习惯在暗处的她,却被人曝晒在日光下,无所遁形。

    来不及细想,柳轻眉心生一计,不如佯装中毒,诱敌而出。但这谋划,有一个致命的破绽,若是此人武功高强,那柳轻眉必死无疑。

    此时这群人行走在田间阡陌间,没有人出声言语,只有那彪形大汉一手捂嘴,一手遮耳,哼哼唧唧。柳轻眉身体突然一歪斜,便要向马下坠去。

    若不是双脚勾住马鞍踏处,恐怕早已掉了下去。此时柳轻眉身体和白马之间呈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任谁看来,下一刻柳轻眉必然坠下马来。

    一众本是漠然赶路的百姓,瞧见柳轻眉这般,猛然从漠然中清醒,那浑浊眸子骤然变得狠厉起来。让柳轻眉始料未及的是,这一众“百姓”,居然配合着心狠手辣的贼兵,上演了一场“别出心裁”地苦肉计。

    好家伙,就在柳轻眉将坠未坠的间隙,一根扁担便迎头砸下,丝毫没给她反应的机会。而那本在一侧哼哼唧唧的彪形大汉,此时已变做初见时那凶狠模样,对嘴中耳上的伤口,毫不在意。

    也如那众“百姓”一样,向柳轻眉冲杀过来。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这一众“百姓”竟也是贼兵所扮。而那两名身死的侍从,不过是这场截杀的牺牲品而已。

    只是为了让这场精心编排的截杀,看起来更加真实可信。

    原来刚才在柳轻眉与那彪形大汉短兵相接的时候,便已着了道。加之这一众“百姓”围拢附和,陈述冤情,让柳轻眉放松了警惕。

    再则一路行来,本已是疲惫不堪,那暴雨下挖出的累累尸骸,已让柳轻眉身心受创。如此精心布局,可见早有人在此等候她的到来。

    那么,这人是谁呢?

    那一众“嗜血豺狼”并未等到驻营再动手,眼见柳轻眉药效发作,便急不可待地想杀人建功。犹如一群牲畜,为了那一口泔水,拼命往前挤去。

    可是,纵然精心布局,每一步都安排的妥妥当当,但却算漏了一件事。来者,是天狱司司首,柳轻眉。

    就再这坠下马的瞬间,柳轻眉双脚一勾一拉,翻身上马。手中缰绳一扯,银鬃白马双蹄一跃,便踹翻了数名恶扑而来的“百姓”。

    待那彪形大汉近身,柳轻眉身体后仰,舞出一个剑花,口中喝道:“贼

    子,拿命来。”那长剑瞬间幻化出一道道剑光,自柳轻眉手中绽放,萦绕在周围,将那一圈贼兵,悉数斩于马下。

    最惨莫过于那彪形大汉,饶是有“改良”明光甲护身,也没能逃过柳轻眉这一记“千手观音绽莲花”,那一身厚实的甲胄,在这剑下不堪一击,非搅了个粉碎。

    而那一众围在内圈的“百姓”,几乎是被一剑割喉,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纷纷到底呕血身亡。而那本想扑将而来的其余“百姓”,见柳轻眉打了个幌子,便一哄而散,四散奔逃起来。

    本就再田间阡陌上,小路湿滑。这一跑便纷纷摔倒在刚才劳作的田里,双手还不住扑腾,想挣扎着站起来。可惜,越是挣扎越是难以脱身。那本是他们的“戏台”,此刻却成了他们的葬身之地。

    柳轻眉牵动缰绳上下左右来回扑杀,将那一众溃兵悉数斩杀于这水田之中。本是一场危局,却迎来了转机。待眼前再无站立之人,柳轻眉才俯身倒在马背上,重重喘息起来。

    目之所及处,已能瞧见驻营所在。而在身旁田垄阡陌间,横七竖八已有数十具尸体,皆是怒目圆睁,心有不甘。饶是那布局之人恐怕也未想到,自己精心谋划算计的人,却冲破“牢笼”,将这群贼兵,悉数击杀。

    有道是,有心谋划终成空,无心破局突重围。

    柳轻眉抬手拍了拍银鬃白马的脖颈,那白马一声嘶鸣,声窜天际。本是朵朵灼日临空,被朵朵浮云所遮,有了片刻清凉。柳轻眉不知,接下来等待她地是什么。

    她只知道,乱世棋局,自己不过自己他人指尖的一枚棋子罢了。

    阡陌田间绿意幽幽,远处青山遥遥可见,本是春日好时节,奈何杀伐一场醉。柳轻眉已是无力支撑起身体,那药效许是下的重了些,加之刚才强行运内劲抗敌,已错过了最佳时机。

    此时只能破罐破摔,从怀中将数颗解毒丹药一股脑倒在手中,仰头服下。那银鬃白马似有感应,便驻足停在了这田间小路上。

    若不是这群贼兵尸体大煞风景,此处也算得上那乡野中难得一见的景致。只是这天地间,唯有一人一马,纵然有千般情愫,也敌不过这漫田的殷红。

    江湖本就如此,那些风花雪月不过是前人编造后人臆想出来的幻觉罢了。只是前人不愿戳破,后人便安心受之。一众江湖儿女如过江之鲫,纷纷跳入那湍急的江湖激流中,即便受伤,即便身死,也只道是自己时运不济。

    可惜!哪里有那么多时运不济,都是那些所谓的江湖豪侠杜撰的托辞罢了,倒是累了这么一代代心怀天下的江湖儿女,前赴后继,去填那永远填不满的江湖。

    但庙堂是真实的, 亦是鲜血淋漓。这种真实反而让人不知所措,不能想象。让那一众心怀仕途憧憬的读书人,奋笔疾书,破口大骂。

    可惜,他们无一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或是死在这条“康庄大道”上。

第一百五十三章 驻营忆往

    柳轻眉嘴角泛起一丝苦笑,眼神中却没有半分怜悯。人活于世,路在脚下,亦是每个人自己的选择,本就没有对错之分,只有成败之别。

    她缓缓抬起手,搭在银鬃白马的脖颈处,抚摸着。白马被这轻柔触动,又一阵欢悦的嘶鸣,在这处绿意盎然的田野间,回荡。

    过了约莫半个多时辰,也未见一人前来,只是偶尔掠过的几只飞鸟,似在故意打量她。柳轻眉恢复了些力气,挣扎着撑起身体,但绵软无力感仍在,实在不宜前行。

    她不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另一波厮杀?亦或是,死亡……

    柳轻眉最终还是猛地将手拍在了白马臀上,就这么一下,白马受惊开始扬蹄疾奔起来。速度越来越快,直到将刚才那些尸体,全都抛到身后,直至消失不见。

    走过田间阡陌,并没有如彪形大汉所说的驻营,而是一排排散乱排布的拒马,横在了柳轻眉面前。而这数十桩拒马上钉满了残破的尸体和燃烧殆尽的火焰。

    戒备森严的驻营前,放置拒马本就理所当然。只是这满满当当的尸体,似有人故意摆上去一般,不知是为了扬名,还是立威。

    而这一众尸体,皆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还有残肢断脚散落一地。鲜血已从创口处流干,裹在拒马木枪上,被风和火揉成了赤褐色。

    人濒死时,会因为巨大的痛苦而不断挣扎。就如被钉在案板上的泥鳅,若不使劲那么一拉,让肚肠散落一地,始终妄想着有一线生机。

    可是,这种奢望往往在下一刻便会破灭,按着那颗不能动弹的泥鳅脑袋,使劲那么一拍。趁着晕厥的空档,再手起刀落。哇,鲜血哗啦啦地淌着,一道美味佳肴的“前奏”,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

    柳轻眉忽然觉得有点反胃,刚才杀人的时候,没有。不久前在黄沙地刨出尸体时,也没有。偏偏在这个时候,特别想吐。看着一根根木枪上钉着的残尸,再细想他们的遭遇……

    不觉恶感从心来。

    那烧焦的拒马木枪上,还飘着缕缕木炭的烟尘,混杂着尸体因为曝晒后腐烂的恶臭,还有那一缕似有若无的“烤肉”香,让柳轻眉不敢正视,也不敢再嗅。

    那匹银鬃白马忽然停驻不前,鼻中喷着粗气,焦躁不安。那四条马腿也前后挪动,似有什么危险正在逼近。此时的柳轻眉已恢复大半体力,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依旧躺在马背上,低着头望着前方。

    随着一声震天怒吼,一头沙狮猛地冲破了阻拦在前的拒马,出现在柳轻眉面前。那银鬃白马被这沙狮一惊,便骤然起身,扬蹄示威,那沙狮眼窝深邃,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一只畜生这般作态,必然是被人驯养已久。

    其身后果真跟着一人,笑意盎然,瞧见趴在马背上的柳轻眉,不禁拍了拍手。来人一身灰袍,面容沧桑,只是嘴角泛起的笑意,似在证明两人本是旧识。

    柳轻眉将剑柄握住,悄然拔出了数寸。那来人抬手一挥,本已做好扑杀准备的沙狮,

    便俯下身去,变得“乖巧可爱”。此人随即开口说道:“柳司首,好久不见。”

    柳轻眉这才缓缓抬起头,注视着眼前人,只是目光不住斜撇那头已福地却不怒自威的狮子。慢慢将长剑回鞘,柳轻眉才小声说道:“刘使者,别来无恙。”

    来人正是那日被柳轻眉救回后唐都城,一直徘徊游离在李存勖和纳兰之间的刘又欠。只是不知他此时出现在此处,意欲何为。

    双方不冷不热地寒暄后,陷入尴尬的境地。柳轻眉盯着眼前人,绞尽脑汁也琢磨不出,此人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如今后周已明目张胆进犯后唐国土,刘又欠身为后周使者,此时已是如履薄冰。

    而他却偏偏出现在这里,在柳轻眉前往青霞镇的必经之路上,绝非偶然。事非寻常必有妖,而此人笑容如此阴险狡诈,恐怕这驻营前的拒马惨剧和刚才的布局跟他脱不了关系。

    但此时切莫轻举妄动,所以柳轻眉选择了等待,等待刘又欠先开口,或是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至少能消除一些不必要的误会,或是为某些紧要的事扫清一些障碍。

    刘又欠一阵奸笑,终于开口说道:“柳司首,你肯定很好奇,为何我会出现在这里,我不是应该被李存勖关在内宫之中,等待着做那交易的筹码吗?”

    “是吗?”柳轻眉轻描淡写,毫不在意。

    “是也不是。”刘又欠给出了一个磨砺两可的回答,让柳轻眉心中顿时警觉起来。眼见柳轻眉又欲抽剑,刘又欠抬手示意道:“切莫动怒。我是纳兰派来协助你的。”

    柳轻眉闻言,握着剑柄的手猛地往外一拔,长剑擦着马脖颈,指着刘又欠。那只本是伏地乖巧的沙狮,猛然站起,一声怒吼,响彻天际。

    刘又欠略带歉意地望了柳轻眉一眼,反手便给了沙狮一记嘴巴子。这人与人之间如此,都会惹来一顿拳脚相加,更何况是人与畜生之间?

    那沙狮吃痛后,并未暴起伤人,又俯身贴地,变得越发恭顺乖巧起来。还不住地舔着爪子,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刘又欠在柳轻眉拔剑的刹那,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待那巴掌落到沙狮狮脸上,却又消失不见。

    “柳司首莫要跟畜生一般见识,是刘某管教不周,见笑了。”刘又欠赔着笑脸,一语双关自贬身价,柳轻眉忽然看不懂这后周使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既然不知道,便也懒得深究,“借坡下驴”道:“明月楼主让你来助我?你可知何人遣我来此,又是所谓何事?”

    刘又欠谄媚地笑容变得有些僵硬,似在忍耐心中的激愤,却又无处发泄无可奈何。如是僵持了半晌后,才从袖口中将手伸了出来,那手中赫然拿着明月楼的信令。

    “见此物,柳姑娘不会不信吧?”这一句“柳姑娘”,已明显透露出话语里的不耐烦,若是柳轻眉再咄咄逼人,恐怕刘又欠便会驳了明月楼的面子,跟她好生计较计较。

    柳轻眉猛地将身子抬起,将一条腿横放在马背上,

    展颜一笑,“刘兄何至于此,大家皆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又何必彼此为难?”

    刘又欠闻言打了个哈哈,那腿旁躺着的沙狮打了个哈气。而柳轻眉坐下的白马则从鼻孔中喷出几缕气息,这两人两兽,将这微妙的气氛烘托的淋漓尽致。

    刘又欠笑罢,来回踱了几步,才继续说道:“我也刚到,这里发生了何事?为何这般惨状?”这话语里将眼前一切撇的干干净净,还有刚才的数十条人命,亦是与他无关。

    柳轻眉噗呲一声笑出声来,可能觉着有些不妥,又掩面轻笑,待好一会才缓过劲来。这般拙劣的托辞,从这么一位奸猾之人嘴里,简直贻笑大方。

    但她不能点破,为何要点破,别人极力掩藏真相,若是不顺着玩下去,岂不是太没意思了?柳轻眉笑罢,将手肘一沉问道:“刘兄接下来有何打算,可要与我同行?”

    刘又欠慢慢直起了腰杆,在柳轻眉的记忆中,刘又欠一直佝偻着身体,却从未显得矮小。除了那说不出的猥琐外,似乎挑不出什么毛病。

    但他就这么支棱起来,随着浑身骨骼咔咔声,这位身高七尺的后周使者,猛地变成了身高近九尺的高大汉子。面上的奸猾神色也一并消失不见。就连那尖细的嗓音都换成了浑厚的男声,“在下愿与柳姑娘同行。”

    饶是柳轻眉见多识广,也不曾见过这种脱胎换骨的变化之术,不禁目瞪口呆。半晌才张口答道:“如此甚好,感谢刘兄。”

    高大的刘又欠转身推开身旁的拒马,硬生生给柳轻眉清理出一条路来。只是行走期间,总有种说不出的阴寒,即便现在午时三刻烈日当空,此处也是阴冷异常。

    莫不是这些枉死的百姓在诉说冤屈?

    刘又欠将最后一桩拒马挪开,头也不回地说道:“莫非柳姑娘也信怪力乱神之事?”柳轻眉未料到刘又欠有此一问,便随口打了个哈哈,“怎会,许是太疲惫,总觉得此处有些阴寒。”

    闻听柳轻眉所言,刘又欠猛地转身,敞怀笑道:“世间之事且是我等能够断言的,还是别去深究的好。烦请柳姑娘快些,我那畜生估计饿了,若是污了柳姑娘的眼,就不好了。”

    本未回头的柳轻眉,闻言却不由自主地扭头回望,那本是伏地的沙狮,此时正在撕咬钉在木枪上的尸体,场面血腥。而柳轻眉再转回头来,却没有一丝不悦,反而哼起了后唐都城间流传的小曲。

    “阿耶哭,阿娘笑,娃娃睡觉觉。敲小锣,打大鼓,娃娃要跳舞。谁家娃娃爱红妆,谁家娃娃爱刀枪。阿耶笑,阿娘哭,娃娃长大了。长大娃娃要刀枪,舞刀弄枪戍边防。拒南蛮,抗北莽,娃娃真是棒。”

    “阿耶笑,阿娘笑,娃娃娶妻了。妻儿守,盼娃归,小娃莫哭闹。三年小槐又落叶,鸿雁回时娃未归。阿耶哭,阿娘哭,娃娃不见了。小娃已长成,阿爷泪满衫。阿婆密密缝,小娃出征了。”

    刘又欠听得有些入神,竟是也跟着哼唱起来,不知是否在此时,也想起了家乡……

第一百五十四章 百里首级

    一曲唱罢,柳轻眉有些疑惑地望着,前方缓步前行的刘又欠。似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不住地吧唧吧唧嘴,还嘟囔道:“没想到你居然通晓音律,我不过小声哼唱淮南乡遥,你也能信手捏来,佩服佩服。”

    那走在前方的刘又欠,闻言停住了脚步,将垂下的双手以极快速度举过头顶。柳轻眉这才发现,刘又欠的双臂异于常人,竟是下垂过膝,宛如那老山林间的山魈精怪。

    只是不知他如此行事,意欲何为。柳轻眉并未出言打断,反而扶靠在马背上望着前方的高大身影,还不时回头探寻那沙狮的情况。

    那只一脸“奸猾”的沙狮,正张着血盆大口撕咬一具尸体的皮肉,随着一声肉开骨裂之声,那本就残破不全的尸体,更加面目可憎。

    而那沙狮将咬下的大腿使劲啃咬,还不住甩头,似乎硌了牙,又像是跟那块“肉”较劲。而柳轻眉前方的刘又欠,一直保持着双手高举的姿势,望着远处山峦和云海,不住地吸气呼气。

    柳轻眉暗自猜想,这或是后周某地的习俗,刘又欠被自己那一曲乡遥所感,才会做出这等反常举动。

    待刘又欠的呼吸声逐渐加快,那双高举过头的双手也开始有了变化。本是直直举过头顶,妄想直破云霄,如今又由左往右开始抡动起来,而且速度越来越快。

    随着手臂抡动,身体也开始不由自主地扭动起来。左脚抬起,右脚踩下,如此循环往复。待那手臂抡动的速度渐渐减缓,那双脚上下踩踏的次数也开始增加,似在迎合某种律动。

    就如刚才加载手臂上的发条挪到了腿上,如此循环不息。刘又欠开始大声对着远方呼喊。柳轻眉身后的沙狮也放下嘴中的腐肉,开始呼应。

    一人一狮,一前一后,向着那也许再也回不去的故乡,发出心底最原始的声音。

    本是天朗气清的天地,忽地刮起了狂风,吹的柳轻眉睁不开眼睛。那只沙狮猛地从柳轻眉身边窜过,奔到刘又欠身旁,俯身贴地,目视前方。

    刘又欠恍若不见,依旧重复着那简单却神秘的动作。那本是寻常的动作,在狂风中慢慢变得纷繁复杂起来。刘又欠不曾挪动脚步,不曾望向别处,只是这么望着远方。

    将那双手上下翻飞,似空中有奇物,要去探寻,不断往上空抓扯。而那身体开始后仰,逐渐形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周而往复。

    柳轻眉此时才明白,刘又欠跳起了舞蹈,或许是他们家乡的舞蹈。这一阵自山谷那头吹来的狂风,带着微微湿润的气息,灌入两人口鼻中,荡尽污浊。

    本是互相试探的两人,在一曲唱罢我来迎的默契中,逐渐变得柔软。柳轻眉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刘又欠身侧,学着那双手和腰姿,偏偏起舞。

    柳轻眉的舞姿或许没有刘又欠那般粗犷豪迈,但却别有一种淮南的韵味。就如那乡遥中唱的那种味道,虽说朗朗上口,反复吟唱却会让人泪眼婆娑。

    狂风呼啸而过,没有带来任何惊喜,也没有带走任何哀愁。刘

    又欠又将身板往前一俯,恢复那佝偻模样,面容也逐渐变得阴冷猥琐。

    柳轻眉则转身快步走到银鬃白马身侧,翻身上马,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境之中。

    刘又欠再次抬脚,那俯身贴地的沙狮也随即往前奔去。此处已无阡陌,亦无行脚之人,唯有那灌满天地的狂风,呼啸而过。

    柳轻眉轻夹马腹,跟上了刘又欠的步伐,两个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不知在回味刚才,还是在回忆过往。

    似想到了什么,柳轻眉开口问道:“此去青霞镇,你还有别的事?”

    刘又欠并未回头,只是用初见时阴冷地语调说道:“有事,却与你无关。”柳轻眉嫣然一笑,她本不太爱笑,或许是多年前便入了侯门,宦海沉浮,让她逐渐忘记了笑的意义。

    但她笑了,因为眼前的人更真实,他可以不顾忌她的存在,纯粹地表达心中的情感。他也会因那一曲乡遥,而怅然自舞于天地间。

    她本就是孤身一人,而遇见了他,那个银白长发,白衣似雪的男人,才明白相守是多么珍贵却又奢侈的一件事。而眼前人,独自行走于异土他乡,又没有想过,找一人相守呢?

    似被戳破了心思,一阵阴冷笑意骤然响起,随即听见那人用阴寒沙哑的嗓音说道:“你在揣测我?”伴随着阴冷笑意,又是一声响天彻地的师吼,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地威胁。

    柳轻眉依旧笑意盈然,并未有所恼怒,反而饶有兴致地问道:“你想过,爱一个人吗?”

    走在前面的刘又欠,抬起那快要垂到地面的手臂,摸了摸满头繁茂的杂发,慢悠悠地长叹一口气,“爱?爱一个人?我?你莫不是在说笑。”

    柳轻眉轻拍了下马臀,赶上刘又欠,与那沙狮相伴于刘又欠两侧,才嘟囔道:“有何不可。”

    也许是不想继续纠缠于这个话茬,刘又欠恶狠狠地说道:“我生来就是为了杀人,从未想过这些。现在不会,今后也不会,休要再提。”

    那只沙狮又是一声怒吼,还朝着柳轻眉龇牙咧嘴。而那银鬃白马则是鼻中喷气,似在回击。柳轻眉忽而朗声大笑不止,拍着胸口说道:“我俩乱世人,还不如这俩货看得通透,你说呢?”

    刘又欠自此沉默不语,或是无言以对,亦或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那双深邃且阴寒的双眸中,闪过了一丝温暖的神采,还有余光里旁边白马上的女子的侧颜。

    两人一路缓行,一路所见皆是满目疮痍。走过那片绿意葱葱的草场,那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山峦似刻意保持距离一般,离的越来越远。

    只是却从未消失在目之所及处,仿佛在嘲笑两人的无知和无畏。那遍地的尸骸已被黄沙掩埋,偶尔露出的残肢断指都在诉说着兵乱的惨状。

    刘又欠每每瞧见,只是冷笑。而那拽着白马缰绳的柳轻眉,却频频摇头。

    自那处驻营行至此处已有约莫两三个时辰,两人皆是疲惫不堪。只是刘又欠显得更加疲惫,那驻营

    前惨剧的罪魁祸首,无一例外都在指向他。

    可是,他没有承认,但疲态无法掩藏。

    柳轻眉此时已没了那戳破的心思,因为眼前出现了更值得、更紧迫、更要命的事情。

    两人一马一狮,行至一处寻常土坡。若是往常,也就跨而上,轻轻松松便翻了过去。再不济也不会走到此处,非要翻越这不高不低的土坡。

    只是两人眼中所见,却是一阵头破发麻。眼前除了这处土坡外,皆是被拒马所拦,左右四望目之所及数百里,皆是如此。这些拒马看着还有些泛新,许是刚扎不久,用以拒敌。

    若只是如此,也不会让两人头皮发麻,一个天狱司司首,一个后周使者,怎会被如此小场面吓住。只是眼前的并非小场面,这才迫使两人往后撤了数十步,才勉强停了下来。

    那刘又欠尚且还好,只是不住喘气缓解紧张情绪,而那柳轻眉则是贴在银鬃白马背上,不敢瞧着眼前场景。

    若是要仔细算来,这数百里长的防线上,按一里两桩拒马来算,少说也有四五百桩之多。而那一桩拒马便是由数十根木枪捆绑而成。不算那扎入地面的尖头,一桩也有七八根之多。

    按照这个排算,也由不得两人不如此大惊失色。

    因为,那每一桩拒马的木枪上,都稳稳当当插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刘又欠心中一合计,竟有四五千众!而且一颗颗皆是死不瞑目,就这样被钉在拒马之上,遥望着姗姗来迟的两人。

    夕阳在余晖的怀抱中缓缓下坠,那拒马下的黄沙不住随风翻腾飞舞。似在向那坠下的夕阳挥手告别。卷起的沙浪已莫过两人膝盖,而刘又欠和柳轻眉已看呆,竟是浑然不觉。

    那本是嚣张跋扈的沙狮,此时也如一只乖巧的小狗,蜷缩着爪子,挨着刘又欠瑟瑟发抖。动物的本能往往是这么真实且直接,对危险的感应亦是如此。

    那驮着柳轻眉的银鬃白马,突然四腿一弯,也学着那沙狮一样,蜷缩起四蹄,将脑袋扎进黄沙里,瑟瑟发抖。

    两人不知那土坡后有什么,亦不知这数百里“惨绝人寰”的始作俑者是何人?但他们知道,将要迎来的是一场生死相搏,不死不休的苦战。

    刘又欠轻拍了几下狮头,沙狮不情不愿地起身,缓步跟上。刘又欠双手双脚贴地,状若寒蟾。手脚并用往土坡爬去。待将要越过那土坡时,又猛地缩了回来。

    就像被人捏住脖颈的乌龟,拼命想缩回龟壳中。柳轻眉用双手挡住眼眸,从指缝间瞧着这一切。她在强迫自己接受,好让心境快些平复。

    若是在此地呆的太久,恐怕会得了那失心疯。天边快要消逝的余晖,也将一抹透骨阴寒推到了两人身前。而这两人竟是那般无助,不得不去拥抱这让人生厌的寒冷。

    刘又欠翻身躺在土坡上,喘着粗气。那沙狮抬起狮爪,不住地拍着刘又欠一起一伏的胸膛,似在安慰。可这土坡后到底有什么,竟能将一位生死看淡的江湖中人,吓成这副怂样?

第一百五十五章 修罗绝地

    那本是佝偻的身躯,开始咔咔作响。片刻功夫便有变成那近乎九尺的高大男儿。眼神中的阴冷之色已荡然无存,只有那对鲜血的渴望。

    刘又欠一个鲤鱼打挺猛地站了起来。刚入夜的微凉缠绕在他有些单薄的衣衫上,忽起忽落。柳轻眉不知,此时刘又欠心中所想,但她知道,这位飘忽不定的后周使者,要动手了。

    那被夜风肆意拉扯的衣衫下,有一条条狰狞可怖,如蜈蚣状的刀疤,诉说着刘又欠不为人知的过往。柳轻眉不是没见过这种刀疤,这是钝刀砍在皮肉上,使劲一拉后留下的血槽,愈合有留下的创伤。

    那种外翻的皮肉粘粘在一起,在密密麻麻地蠕动愈合,最终形成不可磨灭的创伤。这是一场场死战后留下的“馈赠”,也是提醒那众江湖人向死而生的决心。

    记得在天狱司黑牢中,柳轻眉也曾拷问过这么一个人。他除了身体上布满了这种伤疤外,就连额头到面颊深处也有这么一条伤疤。

    柳轻眉在这人身上用尽了各种办法,都没能从他嘴里撬出一个字。终于,在那人奄奄一息之际,柳轻眉问道,“你不怕死吗?”

    那被吊在刑架上的汉子,啐了口唾沫,轻蔑反问,“那你可知,我这身伤疤从何而来?”

    柳轻眉被激怒,猛地一个嘴巴扇在那大汉那张爬着狰狞蜈蚣刀疤的右脸上,又用烧红的烙铁按在那大汉胸膛上,恶狠狠地瞪着他,逼问他。

    可那大汉最后只是说,“这是钝刀砍在皮肉上,为了快速止血,用烧红的铁棍按在伤口上留下的,我连那种痛苦都能承受,你这些挠痒痒的小伎俩,不值一提。”

    柳轻眉忽然冷静了下来,手起刀落。亦如现在,她望着那遮住她眼前视线的汉子,冷漠地拔出了长剑。这柄剑并无特别,跟她惯用的刀比起来,相去甚远。

    只是那挂在剑柄的剑穗,格外惹眼。就在这满目黄沙中,也是一尘不染。柳轻眉手持长剑斜指地面,亦步亦趋。那本应如饿虎扑食的刘又欠,只是往那土坡上走了两步,便又停住了脚步。

    他似乎在等柳轻眉的到来,亦或是现在的他,也只敢站在这里,遥望那土坡后的一切。

    当柳轻眉走到刘又欠的身边,这位身高近乎九尺的大汉,下意识地抬起来手,将柳轻眉拦在身后。他或许不知,会否有危险到来,但他知道,若是看地太久,恐怕便会发疯。

    两人四目被一片血红所浸染,那刺痛眼眸的血红,在夕阳余晖将歇未歇时,显得格外沉重。那土坡后并无一人,准确地说,是没有一个活人。有且仅有满地的尸体,满地的无头尸体和不时被夜风刮起的暗红黄沙。

    那本应是土褐色的沙子,被这数以万计的尸体流出的鲜血所染红。一点一滴,慢慢地渗透进这本就干涸到绝望,却又“嗷嗷待哺”的土地。

    这是一种怎样的惨状?又是一处怎样的修罗场?

    那满地满坑的无头尸体,就这么被随意遗弃在这里。还有那未曾插在拒马木枪上的人头,却被刻意垒了起来

    ,显得格外诡异。而在数千人头最上边,赫然放着一颗最特别的人头。

    这颗人头并未死不瞑目,而是面容安详。那颗人头上,有一顶染血的头盔,头盔护耳已顿项翻卷,伴随着夜风摩擦着头颅咔咔作响。

    两人不敢跨过那本就低矮的土坡,不敢踩在那被鲜血浸染,渗着浓郁血腥味的土地。仿佛这中间横着一把开天巨斧,任谁走过都会被“一刀两断”。

    刘又欠缓步后撤,他没有退缩,而是翻身骑在沙狮背上,然后向那处修罗绝地走去。柳轻眉愣了愣神,遥见刘又欠走远,本想出声叫住,张嘴竟是哑然。

    不是不敢,而是不能。怕自己一张嘴,便惊扰了这数万亡魂。

    柳轻眉也骑上了马,使劲勒紧缰绳,才将那瑟瑟发抖的银鬃白马拽了起来。动物的本能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纵然心中千般惧,也懂护主一寸心。

    没有重鞭呵斥,白马迈着果敢的步伐,向着那片修罗绝地走去。而当柳轻眉真正踏上这片绝地的时候,才感受到那扑面而来濒死前绝望的气息。

    这片土地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就连野草也被连根拔起,除了四散在坑中的尸体,就属那堆积如山的人头格外惹眼。

    夜已深,天空中的月华绽放出别样的明亮。似无论人间发生何事,也无法惊扰那一轮月明。

    这月华的光辉如一盏黑夜的明灯,照着这片血红土地上唯一的两个活人。此时的刘又欠,已经走到那座人头堆砌的“小山”下,而那只沙狮恶狠狠地左右环顾,仿佛在驱散异物,亦或是为了壮胆。

    刘又欠一路行来,刻意避开散落的尸体。作为一个贸然闯入的陌生人,虽不能尽绵薄之力将他们埋葬,但却能给他们最后一点尊严。

    这是一个人最基本的修养,也是一个人对逝者最高尚的尊重。这种尊重无关国界,无关立场,只问生死。

    所以,他停在了“人头山”下,仰望那轮明月。再从上往下,挨个将这一众逝者的头颅瞻仰了一遍。怀着对生命最高的敬意,刘又欠躬身低首,久久未能抬起。

    当柳轻眉来到近前,也如刘又欠一般。只是她却是从下往上望去,直至那月华的光辉笼罩住她的面容,才将身躯弯下,久久不愿抬起。

    他们生前如何,不得而知。但他们死后在此,必是为了提醒来往之人,切莫步了后尘。他们中间有老有少,他们是别人的阿耶、阿娘、阿哥、阿弟和阿妹。

    只是在某一个时刻,被永远留在了这里,被一个、十个、百个或是数千之众留在了这里。他们或许曾反抗,或许曾挣扎,却都无济于事。

    刘又欠抬起沉重的头颅,伸手揪住沙狮的鬃毛,开始喝这座“巍峨却沉重”的“高山”交错。柳轻眉生怕被遗忘在这里,也猛拍马臀,紧随其后。

    只是那一众“高山”在与他们擦肩而过时,仿佛扭头望着他们,似有哭喊、呱躁、吵闹、悲愤、不甘,还有满腔地无可奈何。

    两人终

    于爬出了这座血坑,当重新踩上满地黄沙时,竟有了一种恍若隔世的重生感油然而发。

    随着那一声压抑许久的怒吼自两人口中发出,那本是漆黑一片的黑暗中,骤然冒出点点火光。一撮、两撮、三撮,便随着喊杀声,此起彼伏,宛若一条盘踞在黑夜黄沙中的火龙。

    两人均是一震,又同时默契地对望了一眼。皆是抓紧了缰绳和鬃毛,猛地一抽,往那团火光冲去。

    坐以待毙毕竟不是权宜之计,先下手为强或许能搏杀出一线生机。两人皆是武道高手,虽未达到一人拒千勇的地步,但若只有数十数百之众,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但眼下,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一处“修罗绝地”,必是这群人所为。就算不是,也脱不开干系。

    刘又欠并无这等悲天悯人之心,他不过是对这等惨绝人寰心有余悸,而眼前之众骤现,若不搏命,必死无疑。而柳轻眉却多了几分江湖人的悲悯,她一夹马腹,便一马当先。

    手中长剑已被双手紧握,举于鬓侧,口中怒喝道:“都去死吧。”

    她本不必如此,这不符合她天狱司司首的身份。但她必须如此,她既踏足江湖,便一往无前,没有退后半步的道理。而紧随其后的刘又欠,则平静许多。

    只是将双臂从胸口处衣衫中伸出,将衣衫反绑在身后,露出一身狰狞刀痕的赤红身躯,紧闭的双唇,似在诉说着此人的英勇无畏。

    柳轻眉待银鬃白马跃至近前,便从马鞍上飞扑进那众披甲兵士中。一剑荡开扎来的长戟,落地后顺势一滚,便将那众披甲兵士的小腿系数斩出了一道血槽。

    而刘又欠这直接很多,他翻身落地双手扑地状若猛虎。与那只沙狮一起,飞扑进披甲兵士之中。那些手持火把的披甲兵士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一人一狮给撕咬了个粉碎。

    奈何这众披甲兵士才进行了一场血腥屠杀,手趴脚软在此休整。闻听有人声便想借着火光示威,却不料将这来犯者激怒,惹下大祸。

    那一条火龙虽是声势浩大,但手持火把之人却只有数十人。原是他们一人手持数个火把,用以掩护其余兵士撤退。换句话说,他们不过是被遗弃在这里,跟那坑中逝者并无区别。

    唯一的不同就是,他们现在还活着,但,马上就要死去,比那坑中的逝者,还要惨上十倍不止。

    喊杀声、哀嚎声、咒骂声此起彼伏。刀砍声、剑劈声、利爪破风声,声声入耳。人世间初而太平,但终究有那么一些好事之人,让太平盛世变得动荡不安。

    人世间何曾只有一场灾难,无数次的惨剧周而复始,逐渐让人麻木不仁。当这众兵士残杀这众无辜百姓的时候,毫不留情举刀砍下他们头颅的时候,是否会想到,自己的报应来得如此之快呢?

    只是谁又会来可怜他们呢?仇恨在蔓延和更迭,留下的只是那不堪入目的冠冕堂皇罢了。

    今夜的风,格外得冷,是临近入夏前,最彻骨、最痛彻心扉、最钻心剜骨的阴冷……

第一百五十六章 惺惺相惜

    柳轻眉裹住身体的薄甲被溅起血瀑浸染,鲜血肆无忌惮地渗入薄甲下的衣衫,再反衬着那刺眼暗红。身着灰质薄甲的柳轻眉,此时却在这凄凉夜色中,宛若一朵绝壁山崖之巅上独有的红顶幽昙,绽放那一瞬地遗世独立的美丽。

    那一众举着火把的兵士,从最开始的混乱中醒悟过来,逐渐露出他们本来的面目。最初就是豺狼,就算被猛虎所惊吓,也不会丢掉那最原始的嗜血本性。

    柳轻眉双眼赤红,不断挥砍。一柄精铁锻造的长剑被她生生用成了悍刀。那每一剑从上往下地劈砍,往往伴随着骨肉破裂的声音,还有那黑夜中,只来得及看清眼眸的兵士。

    这众兵士开始将两人一狮围了个水泄不通,不再四处逃窜的兵士,开始步步紧逼。他们一个个双眼赤红,显然还未从刚才的杀戮中完全解脱,只是一时乱了方寸,才如此狼狈。

    如今已是逐渐扭转颓势,怎能不赶尽杀绝。杀一人是杀,杀十人也是杀,杀百人杀千人杀万人,便能问鼎一方诸侯,成就一番霸业。

    但这众兵士并无这么宏大的理想,他们只想活下去。而柳轻眉和刘又欠,此时却像极了那闹市中高谈阔论的高门子弟,空有一腔热血和理想,却只能被现实狠狠踩在脚下,始终抬不起头来。

    柳轻眉的剑已经有了豁口,那本是一柄剑身铮亮,锋芒毕露的好剑,亦如她一样。只是那挂在剑柄的穗,荡漾着难掩的温柔。

    刘又欠裸露的伤神已经被鲜血浸了个通透,只有那高耸鼻梁两侧如钩的双目,诉说着他心中的意难平。那双本就布满老茧的双手,此时已皮开肉绽。不知是被长戟划伤,才是因为用力过猛,将旧伤给撑了开来。

    他们还是慢了一步,若是刚才将这一众兵士悉数斩杀,那便能好好休息下,再继续赶路。虽是打了个措手不及,可却并未一举歼灭,反而被围了个寸步难行。

    那一众兵士不断地用火把和长戟上前试探,试探来人的深浅和仅存的体力。因为他们知道,只有这样耗下去,还能将这两人彻底拖死。若能引起先行军伍的注意,那更是万无一失。

    这一众兵士脸上都写满了贪婪,他们望着刘又欠,是嫉妒他的一身出众的武道修为,憎恨他能有如此绝色美人相伴左右。他们望着柳轻眉,是嫉妒她出身官宦,未经风吹雨打,贪婪地吮吸着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处子体香。

    究竟是有多久没能发泄了,自入了行伍,除了每过郡县逛逛窑子,哪里能有这样的良人,可以任由他们宰割。那窑子里的男男女女,无一不是宣泄着平日里不能吐露的心声。

    但始终会厌倦,就如你吃惯了粗茶淡饭,偶然吃到山珍海味便会终生难忘。这一众兵士,在步步紧逼中想起了昨夜在那驻营的难忘,那两名粉雕玉琢的雏儿,被什长玩弄后,便赏给了他们。

    一直折腾到了天明,才将那奄奄一息的两名黄花大闺女给抹了脖子,在扎在拒马的木枪上。望着那空洞却又不甘的双眼,这一众兵士只是讪笑着,讥讽着,

    甚至嘲弄着。既然选择了不同的路,就只能面对这样的结局。

    可那两名待字闺中的良家女子,还在期盼着有一天锣鼓喧天喜庆临门,踩着步步生莲的绣花鞋,坐上那一生只能有一次的大红花轿,去往那将要共度后半辈子的地方。

    可是,她们永远也等不到了。当这群禽兽撕扯掉她们本就单薄的遮羞后,一切就已改变,一切就已注定。

    那靠近柳轻眉的几名兵士,不自觉地挠了挠裤裆,旁人瞧见还指着那几人不住荡笑。本是收敛心神的刘又欠,趁着这个当口猛地冲向那几名兵士,一拳便砸碎了那挠裤裆的兵士头颅,如夏夜都城北街上,被一拳砸开的西瓜。

    本是觉着胜券在握的一众兵士,骤然被激怒。将那手中长戟猛地刺向刘又欠。可是他们哪里又是刘又欠的对手,这身高近九尺的汉子,眼神中只有看待死人的阴冷。

    顺势抬臂一夹,将那四五根长戟戟柄夹在腋下,另一只手则卡住了一名兵士的喉咙。只听见一声喉骨破裂的脆响,那名双眼惊恐,两股间热流骤出的兵士,便软到在地上,双手无力地抓挠了几下,便再也无力动弹了。

    其余兵士拼命拉扯长戟,想将这唯一的依仗给抽回,可刘又欠天生神力,用力一挑,那三四名兵士便被一挑而飞,往后坠去。本是在旁僚阵的柳轻眉,跃身踩在刘又欠肩膀,借力一跳。

    在月色的映衬下的倒影,宛若那从天而降的仙子,出尘绝艳。可这仙子却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待那三四名兵士落地,柳轻眉长剑如约而至,一剑斩出,这六七八双招子,便再也无法睁开了。

    破局,只在一念之间。

    打开了缺口的两人,再次扭转战局,而那本以为胜券在握的兵士,此时却陷入了深深的绝望。若说最初是因为松懈导致被偷袭,那这次却纯粹因为头脑一热,便将胜利拱手让人。

    两人一狮开始了玩命搏杀,虽偶有负伤,却是越战越勇。在这苍茫天地间,在这修罗绝地前,柳轻眉和刘又欠贡献出了他们今生最简单且直接的“表演”。

    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动作,只有步步杀招,招招致命。

    时光流逝,此时已不知何时,但月色正位临空,正在窥探着眼下的土地。鲜血再次将黄沙染红,顺着潜藏其中深深浅浅地沟壑,流向那“修罗绝地”。

    终于,当两人再次背靠背,肩并肩时,眼前已没有活人。只有一名兵士眼见行事不妙,便撒丫子往那北面跑去。那急促的奔跑掀起了满地黄沙,刘又欠往前走了几步,伸手从一名兵士胸膛上拔出一支长戟。

    抬手后仰,举目望月。

    随着一阵破空之声,那支长戟不偏不倚扎在那逃跑兵士的后心,将他狠狠钉在了这片曾犯下弥天大错的黄沙里。那兵士艰难地扭动着脑袋,想要回头望一望。

    记得小时候,老人家说过,若是能在临死前瞧见动手之人,便不会堕入无间地狱,受那无明业火之苦。杀人偿

    命,你只要能报出姓名,便不算枉死。

    可惜,天不遂人愿。

    还未等他扭头往来,另一只长戟便从他后脑贯穿,从口中射出,将他彻底钉死在这片罪恶的土地里。刘又欠拍了拍手上沾满的黄沙,对柳轻眉说道:“你投的很准。”

    后一戟自然是柳轻眉掷出的,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或许只是不想再看那张令人生厌的脸。可那兵士也不过才二十出头的模样,一脸稚气却被满脸嗜血沧桑所掩盖,他并未真正参与刚才的围杀,但却不得不死。

    这也许就是人的宿命,一早就已注定。

    柳轻眉扯下一块衣袂,擦拭起长剑上的血迹。刘又欠则快步走到沙狮旁,拍了拍它的脑袋,似在说着,“刚才表现不错。”这一刻,他的眼神是那么温柔。

    当那柄挂着剑穗的长剑被收入剑鞘中,本是漆黑如墨,只有那月华洒下的夜色中,又燃起了属于人世间的火焰。刚从那一场血腥厮杀中存活下来的两人,突然相视一笑。

    两人皆从对方面容中瞧出了一丝苦涩,这好端端的夜色,为何非要这样糟蹋了呢?

    刘又欠抚摸着沙狮的鬃毛,安抚它好好休息。正要快步迎上去,被柳轻眉一把拉住。那被鲜血浸透下的肌肉,是那么厚实有力,鼓起的虬结,让柳轻眉有种恍然的错觉。

    如触电般收回了手,柳轻眉轻声说道:“我有国主密令,先行一步。你,见机行事。”

    这话语间的“你”,显得有几分温柔,那片刻的停顿,敲击在刘又欠本就冰冷的心上,划出了一道浅浅的“白痕”。刘又欠破天荒地没有继续前行,而是望着那远处的人间焰火,眯起了眼睛。

    他是有所察觉,还是在养精蓄锐,亦或是在期待在下一次大战的到来?收回的目光不出意外地落在了柳轻眉身上。饶是他自己也没有想到,本是处处提防,剑拔弩张的两人,会有这种暗生情愫的默契。

    刘又欠低头浅笑,他许久没有这样真诚的笑了。佝偻身体佯装阴险的他,为了掩人耳目付出了太多。他从未用真面目示人,唯有这一次,在这个女人面前,毫无保留。

    柳轻眉缓步前行,刘又欠在短暂停顿后也随着步伐前进。他在这一刻,心底升腾起一种错觉。那便是若不跟下去,可能就再也看不见了。

    他背井离乡多年,从后周走到后唐,去完成那本不属于他的理想。因为寄托了国人的希望,所以身上的枷锁格外沉重。但这岂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现在,他可以暂时放下枷锁,去跟随那最初的美好。

    当两人一前一后伫立在夜风的黄沙里,那闪烁火光映照下的,是姗姗来迟的一队骑兵。之所以说姗姗来迟,是这队骑兵来实在太过巧合,似在不远处等待良久,此间战事已了,便不急不缓地走了过来。

    那队骑兵为首一人面容俊朗,在这一众歪瓜裂枣中显得鹤立鸡群。双方都没有先开口,但柳轻眉从为首那人的气息中,嗅到了杀意。

第一百五十七章 敌友难分

    这种杀意与那江湖中人蓄于提气的杀意有所不同,来源于日积月累。若说江湖中人将杀意凝练在气息之中,便能收放自如,震敌于无形。

    那么这种汇聚着无数人临时前的怨念的杀意,就由不得拥有者随意激发了。那是一种对鲜血的渴望,掩盖不住,压抑不了。当瞧见猎物时,便会自行溢出,将猎物笼罩。

    刘又欠也感受到了这种杀意,但他终究已经有半只脚踏入了江湖,就算曾从军入伍,也不及眼前人半分。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蔑视,仿佛两人的生死就掌握在他手中。

    脚下的黄沙开始弥漫,是那不知趣的夜风,开始了它的“游戏”。若说白日间的风是温柔的,那这夜晚的风便是鬼祟且捉摸不定的。

    一开始只是卷起了些黄沙,弥漫在对峙双方的脚边,徘徊不定。渐渐地开始往上翻涌,像那潮起的江水,往那最终的归宿奔腾而去。

    那骑在马上的俊朗男子终于开口了,但声音却不如想象中那么好听,至少柳轻眉觉着刺耳。但刘又欠却皱起了额头,将那平坦的印堂皱出了个“川”字。

    在他记忆中,依稀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他外形俊朗,嗓音却似被碳火灼烧过,有种说不出的烟火气。沙哑中带着些许落寞,亦如见过他的敌人,都死在他的那柄双刃阔斧下,一劈两半。

    马上之人说道:“来者是客,客从何来?”话语里没有深意,但那不容置疑的语调,却将这沙哑的嗓音包裹的那么“悦耳动听”。

    刘又欠没有回答,这是刚才两人的短暂却直接的约定。他在等待柳轻眉的回答,一句简单的回答,足已断下两人生死的回答。

    在马上之人的手从缰绳处垂下,放在那斜插在马鞍旁的兽皮包囊处时,柳轻眉开口了,“客从都城来,既然是客,还未请教尊驾大名?”

    话语亦是直接,我奉命前来,你需报上名来。若是有何异动,便可先斩后奏。

    虽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但终归还是有所顾忌。那马上之人快要握住斧柄的手,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了回来。略作思量后,才接口说道:“本将后唐从六品上,振威校尉康君立。敢问,阁下何来?”

    自报家门,仍以后唐戍边将领自居,便是留有一线。若是后面言语有冲,动起手来,也不至于最终落个叛国欺君的下场。而那从口中道出的官阶,明显感觉身体微微前倾,意在压制眼前这看着年纪轻轻的大姑娘。

    而此人左眼一直锁定在那满身血污的刘又欠身上,也是以应不时之需。若此人突然暴起,也不至于一个照面便被人斩于马下。这便是一个校尉该有的警觉,也是一名军伍该有的直觉。

    最妙的点在了最后一句上,“敢问”略带谦卑,实为挑衅。“阁下何来”摆明了觉得你官阶不够,就要欺你,又当如何?

    那过膝的黄沙又往上窜了窜,像极了调皮的孩子,抱着你的腿,不住的摇摆。柳轻眉明显被

    震住了。若此时换做那零陵,定然反唇相讥,说不定还能唬住眼前之人。

    但她却是那般不善言辞,尤其是不善于这种“行伍腔调”的拿捏。她能懂其中深意,却不知该如何反驳,如何在这种环境中占得上风。

    很明显,对方已经动怒了。虽然是一直蛰伏到两人解决掉所有人后,才佯装姗姗来迟,却早已将此间的一切看了个通透。他们两人的一举一动,武道修为如何,功法招式深浅,都没有逃过康君立,康校尉的眼睛。

    就在柳轻眉踌躇之际,刘又欠开口了。他没有换回那种阴冷地,让人不寒而栗的嗓音。反而保持着他那种与身高体魄相衬地浑厚嗓音道:“来断‘家务事’”。

    好一句清官也难断的“家务事”,刘又欠将这康校尉咄咄逼人,本就意难平,又见柳轻眉吃了闷亏,不知该如何回答,便接过话头,反将一军。

    那本是只用左眼瞧着柳又欠的康校尉,此时彻底将那张俊朗面庞转了过来,恶狠狠地问道:“阁下,又是何人?”

    柳轻眉闻言一愣,正欲开口帮刘又欠开脱,怎料这莽子闻言便脱口而出,“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刘又欠是也。”说完便将食指和中指放在嘴里,吹了一记口哨。

    本是寂寥的夜,响起一记刺耳的哨鸣。如平地起惊雷,在天地间炸裂。哨音刚落,忽闻一声响彻天地的狮吼,那俯身在地休息的沙狮,闻听刘又欠召唤,便从那死人堆中疾奔而来。

    朝着那“初来乍到”的一帮骑兵,又是一阵怒吼。这声音并未入刚才一般响彻天地,而是声传数百里不绝。

    轮到康校尉皱眉头了,他抬起手摸了摸下巴,那一抹密密麻麻地胡渣,正在剐蹭着长满老茧的手指,发出咔咔声。刘又欠轻拍那沙狮脑袋,那本是凶悍异常的野兽,立即趴了下去,乖巧异常。

    柳轻眉早已见怪不怪,到是康校尉身后的一众骑兵,啧啧称奇。康校尉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望着刘又欠继续问道:“阁下官从几品,师拜何门?”

    既然敢公然跟自己叫板,康校尉倒是想看看,此人是何来路,几斤几两。是那阿猫阿狗,还是那麒麟天龙。刘又欠翻身骑在了沙狮背上,双腿一夹便被顶起,仗着身高抬头平视康校尉。

    康校尉身下所骑战马,瞧着近在咫尺的沙狮,开始焦躁不安起来。

    望着那张俊朗面庞,刘又欠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面颊,又低头看了看满手的血污,才从牙缝中递出几个字,“从四品上,师拜天门。”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从四品上,乃是宣威将军的官阶,若不是经历生死数百场,怎会积攒到如此多的战功。在这数百场生死中,还要看下均百敌首,才能有如今的威势。

    这都不是最让人惊叹的,那句“师拜天门”,起意便是我乃国主亲封,跟尔等乃是云泥之别。此人背景如此深厚,却与这女子独行自此,莫非是为了

    那件事?

    康校尉本是冰冷的面容突然挤出一丝笑意,这笑意太过于牵强,就连刘又欠看着都有些变扭。但康校尉不得不笑,若是将眼前人得罪,那自己的仕途便就此完结。

    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若是将这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斩杀于此,再编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岂不是更好?所以他必须笑,他要让此人放松警惕。

    刘又欠却从康校尉的笑容中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信息,他要动手。此时那夜风开始越发猛烈,那卷起的黄沙已漫过胸口,直追面门。

    不知是那队骑兵中的何人,突然嚎了一嗓子,“沙暴来了,快找地方掩藏。”那本是军纪严明的骑兵,突然开始躁动起来。

    但康校尉不为所动,他眼中只有这两名来路不明的人。他来此时已接到令信,若是有人自称来自都城,那便将其斩杀,不用多问。这是刺史何泰乎的信令,他不得不从。

    此人在这州郡之地招兵买马,意图不轨。前不久血洗青霞镇,如今又将魔爪伸向这里。而康校尉虽心有不愿,却碍于官阶权势,不得不从。

    如今将这烫手山芋丢给了自己,没想到还真被自己给撞上了。何其幸哉?何其不幸!

    刘又欠和柳轻眉没有动手的意思,因为他们察觉到,康校尉没有准备动手,或是还没找好时机动手。那既然对方不愿翻脸,自然求个两全。

    那骑兵口中的沙暴如约而至,天地间被这黄沙遮蔽,本就在夜间,此时更是深受不见五指。刘又欠见状来不及多想,一把将柳轻眉拽到了身后,两人共骑一狮,反身往远处奔去。

    康校尉一声断喝,本是慌不择路的一众骑兵,开始紧紧靠在一起,原地蹲下,互相依存。此时若是跑了,便是马倒人亡的下场。

    而刘柳两人,则是折返那修罗场。一来柳轻眉的白马尚在此处,而来这一处天坑,或许能躲过这场危机。刘又欠带来的沙狮,自然是此种环境中长大的野兽,凭借着本能,没有刘又欠的催促,便往修罗场奔去。

    本应大打出手的两方人马,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天灾,不得不终止将要发生的**。柳轻眉本还想问些问题,奈何被这漫天黄沙所扰,只能姑且作罢。

    此时此刻,除了紧紧抱住眼前人厚实的背脊,已别无他法。刘又欠被柳轻眉这么一抱,猛地僵直呆傻,任凭沙狮往前狂奔。

    沙暴越刮越大,已难见那轮月华,而刚被屠杀不久的尸体,却逐渐被黄沙掩埋了起来。

    也许这就是一种怜悯吧,就连上天也不愿这些无辜百姓曝晒黄沙,选择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将柳轻眉和刘又欠想做却不能做的事,给做完,做的漂漂亮亮,妥妥帖帖。

    那沙狮奔跑过急,一个猛刹将刘柳两人给甩了出去。刘又欠单手反抱柳轻眉,稳住身形,慢慢向沙狮爬去。他知道,此时若不能依靠他相依为命的伙伴,恐怕只能葬身于此。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天灾

    风呼啸着刮着,卷起的黄沙一浪高过一浪。这片苍茫的土地再也无法忍受这些“蝼蚁”,为了一己私欲地所作所为,选择了最直接最凶狠的报复,要将他们全部掩埋。

    那漫天黄沙扑面而过,宛如一块块细小破碎却锋利的刀片,从四面八方向着两拨“蝼蚁”包围而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只有那无处宣泄的怒火。

    骤然又一阵风起,本是毫无规律又肆无忌惮的黄沙,开始逐渐聚拢。自上而下坠入这片土地。那宛若竹筒却粗如水缸的“黄沙风柱”,逐渐由细变粗,开始席卷地面的一切。

    那一众已是比肩接踵的骑兵和战马,再瞧见这世间罕见的“奇景”后,皆是大惊失色。他们口中呼喊着听不清的话语,但依稀能猜到,他们再向这土地的愤怒祈求原谅。

    康校尉从人堆中耸然而起,一把抓过身旁的两名兵卒,冲着他们的耳朵,拼尽全身力气大声呼喊道:“带着弟兄们往那坑里撤,这是命令。”

    那持续旋转不停,吸纳天地万物的飓风正朝着他们“藏匿”的方向狂奔而来。宛如一名急速奔跑的“巨人”,将所到之处的一切,连根拔起。

    更何况,他们连根都没有……

    这样的飓风或许在这片土地上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但事不凑巧,偏偏让他们给撞上了。难道是因为刚才的弥天大祸?还是这群“蝼蚁”居然妄图斩断别人的生死?

    还是他们根本就不明白,这片土地的“主人”到底是谁?才敢这般肆无忌惮,得意忘形。

    这样巨大的实力差距,就如寻常人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或许,比这更简单,只是那些达官显贵无意间的一句寻常言语,便让那些蝇营狗苟哭天抢地,不能自已。

    可能是,亦或都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等待他们的不过是死亡这唯一的结局。

    柳轻眉紧紧抱住刘又欠宽大的熊背,险些滑落。若不是刘又欠反手卡住柳轻眉的腰,恐怕这么天狱司最年轻的司首早已香消玉殒了。

    在都城时,刘又欠总是佝偻着身躯,用黑袍裹住,任谁都瞧不真切。他在努力隐藏自己,是为了安稳的活下去。或是为了算计敌人,让那些尚有疑虑的人放松警惕。

    对国主李存勖如此,对明月楼主纳兰亦是如此。他就这么佝偻着身体,徘徊在两人之间,摇摆不定。柳轻眉直到现在都不能确定,刘又欠为何而来,奉谁之命,为何偏偏在那,好巧不巧的遇上?

    但此时此刻,这些思绪萦绕心间,却显得那么幼稚和苍白。这些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比如今的处境还重要?他这样拼命夹住自己,又是为了什么呢?

    人世间有千百种雌性动物,它们往往都处于既定食物链的顶端,不用为了诸多事务烦恼。亦或是本身就拥有这片天地间绝对的实力,也无需去思考该何去何从。而偏偏只有人,是一个另类,一种特别,更确切的说,是一种奇葩。

    女人是一种过于复杂的动物,她们对危险的感知是异常敏锐的,但她们对危险的认知却与感知有云泥之别。她们总

    在幻想着这是一种潜在的威胁,并不会马上发生,或许就会失去应对的良机。

    在危险来临之际,男人的思维模式反而简单。此时此刻,刘又欠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

    活下去就必须展露全部实力,这是一场比生死相搏更残酷的考验。渺小的蝼蚁与这片土地的守护者相抗衡。那只沙狮的四爪已经狠狠插进了黄沙里,很深很深。

    那匹白马的四蹄也蜷缩在身躯下,并将身体使劲往那黄沙里窜动,试图被掩埋起来。在它们的认知里,这就是生存下来的唯一方式。

    那一队骑兵兵卒在康校尉的带领下,牵着战马向着那处“修罗绝地”艰难挪行。身后的飓风已经伸出了它遮天蔽日的“双手”,还有那面目狰狞下的颗颗“獠牙”,随时要将这一众“蝼蚁”揽入怀中。

    随着一声惨嚎,一名走在最后的兵卒被这越发迫近的飓风给卷走。那惨嚎声由近至远,最终消失不见。连带着他的战马,也追随主人的脚步而去,就这么轻易地被拽上了天。

    那名兵卒会死吗?答案不言而喻。但会立刻死去吗?显然不会。

    他被吸入飓风风柱的瞬间,身体开始承受无法承受的挤压,然后是无数双手开始从四面八方将他抓住,疯狂拉扯,近乎撕裂。

    但并非立刻完成这恐怖的“仪式”,而是反反复复地折磨。直到这么兵卒精疲力尽,那喉咙里已被灌满黄沙后,那飓风才阴狠一笑。

    伴随着一声细若不闻的“撕拉”,那具尚有余温,一息尚存的兵卒身体,被顷刻间碾为膏粉。而那些碎甲血肉,则会混入那飓风黄沙里,让这本就令人生畏的“巨人”,变得更加强大,更加癫狂。

    那一众兵卒,开始慌乱。纷纷抛下紧紧拽在手中的缰绳,拼命地往前逃窜。这一众兵卒,踩在这松软的黄沙上,跌跌撞撞。前面一名兵卒被飓风风劲剐蹭,突然摔倒在地。

    而后的兵卒视若无睹,也来不及闪躲,只能从这摔倒兵卒身上踩过。可怜这兵卒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同袍一脚踩在脑袋上,顿时眼冒金星。

    还未等他爬起来,一而再,再而三地逃命兵卒接踵而至。踩在他手掌、手臂、脖颈、腰背还有小腿上。饶是他训练有素,身强力壮,也抵不过这般疯狂的踩踏。

    那具本是饱经战火洗礼,本应马革裹尸的身躯,就这么被无情践踏,而他也失去了应有的先机。待到那一众受惊的战马开始撒蹄狂奔,他最后的希望彻底断绝。

    就在他濒临绝望,闭目等死的时候,一只粗糙的手掌抓住了他的甲胄,粗暴地将他拽了起来。他正要感激,又猛地被那只手的主人一拳打在小腹,只能将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康校尉救起被踩蹋到奄奄一息的兵卒,快步追上那群逃命的散兵,望着四散而逃的战马,心中荡漾起一种不能言说地绝望。

    他从未如此绝望,就算两军对垒,死战到只剩下他一人,他仍心存一线生机。但此时此刻,纵然军令如山,恐怕那一众已被吓破胆的散兵,也不会再听了。

    他只能一只手拼命拽着那走路有些踉跄的属下,一手紧紧拽住那坚定跟随他的战马。一人一马出生入死相伴多年,若是能在这里一起殒命,也算是死得其所。

    康校尉忽然眼前一亮,那众逃跑的散兵已经接二连三地被那癫狂地飓风所吞噬,还有那些慌不择路的战马,也一匹匹临空飞起,不知所踪。

    让他心底突然燃起希望的,是那修罗绝地。若是能赶在飓风到来前,将身体狠狠扎下,或许只有如此,才能有一线生机。

    那早早“藏匿”在“修罗绝地”的刘又欠,抬头朝坑外望去。虽是满眼黄沙,但凭借仅存的知觉,还还是顷刻间知晓危险正在迅猛靠近。

    刘又欠背着柳轻眉,一把拽住沙狮的鬃毛,将它从黄沙掩埋中拖了出来,那匹银鬃白马此时已经被黄沙彻底掩埋,失去了踪迹。

    来不及多想,两人一狮迅速往“修罗绝地”的血红沙坑里滚去。在那里堆砌了成千上万的尸体,若是能寻找到一处掩体,就能从中夺得一线生机。

    刘又欠生在后周,虽未经历过这等程度的天灾,但这种飓风还是从长辈口中听过。虽然记忆已有些模糊,但却清楚记得,那活下来的唯一方法。

    那绷紧的虬结此时鼓胀起来,运足内劲的刘又欠用那宽大的臂膀和手掌,深深扎入血红沙地里,艰难地往前爬行。而在其身后,也有两人一马,怀揣着同样的想法和对生的渴望,试图抓住这最后一线生机。

    似对这等“蝼蚁”的求生戏码已看得有些厌烦,呼啸而过的飓风开始加码,并迅速扫荡眼前的一切。那些正要开始嘶嚎的兵卒,在张嘴的刹那便被撕扯成了膏粉,连一点声音都没有留下。

    康校尉已来到“修罗绝地”边缘,他心中猛然一震,这是他们不久前种下的孽,现在要来还这必偿的苦果。康校尉双手用尽全力一拽,将那半死不活的兵卒拽进了“修罗场”。

    连带着那匹战马和他一起,顺着这缓坡滚下了深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生死有命,无力强求。那飓风呼啸而至,将本已被黄沙掩埋的尸体悉数挖出,让曾经的生者和如今的逝者在这一刻团聚。

    而那堆积如山的人头,也无一例外地被“照单全收”,纷纷汇入那“顶天立地”的飓风里。这一刻,天地为之变色,鬼神为之哭泣。

    不知是到此时飓风威势开始消退,还是这冰冷的死亡突然萌发出一点怜悯。那一众人头并未如刚才一般化为膏粉,而是随着风声呼啸,宛如重新活过来一般。

    刘又欠、刘轻眉、康校尉和那不知名的兵卒,则死死拽住扎在黄沙里的长戟,用以对抗飓风有去无回的“盛情邀约”。飓风席卷而过,带走了它能带走的一切,却偏偏将这一众求生者遗忘。

    连带着那百里拒马,千里黄沙和万颗人头,都被收拾的干干净净,还人间一片净土。也许那一场惨绝人寰让这片土地真的失去了理智,那扎在血肉上的拒马,犹如跗骨之蛆,让人生厌。

    所以,才安排了这么一场灾难,来彻底洗涤这一场罪孽。

第一百五十九章 务待破局

    遗忘在这一刻是这片土地最后的善良,这处被鲜血浸染“修罗绝地”,只能“刮骨疗伤”。这四人被飓风围困为这里,等待那初升的一轮暖阳。

    也许在那一刻,这里才会恢复那本来的面貌。他们陷入了沉睡,并非自愿,却不得不如此。他们想保持足够的清醒,却只能在飓风席卷的“安抚”下,乖乖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那一轮月华悄声而逝,接替它的是一颗从地平线跃出的金黄“圆珠”。被一根无形的丝线拉扯,慢慢由小变大,被稳稳当当地挂在了天际。

    黑暗褪去,光明重生。这片黄沙土地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

    突然,那平坦地沙地下有了些许动静。不知是那欲破土而出的春意,还是不知名的虫蜥,要来迎接日出的第一缕晨晖。但当那东西真正破土而出的地时候,才知道这不过是昨夜遗留的“苟且偷生”。

    那是一双布满老茧的手,还有生长在上的五根长短不一的手指。手指陆续从黄沙下探了出来,试图抓住什么,却只能触摸到已被掩埋殆尽的长戟。

    但这已经足够了,就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那五根手指猛地一握,再借力使劲将身体往外一拽,一个满身血污和黄沙混杂的身体,便脱离了土地的“怀抱”,来迎接这第一缕晨晖。

    这是向死而生后对生命最高的礼赞。

    刘又欠噗噗几声将满嘴黄沙从已经干涸的唇齿间喷出,那混杂着淡淡血腥味的黄沙,似乎在告诫他,心存敬畏。他另一只手紧紧拽住了一把鬃毛,顺着位置,刘又欠两手并用,将那只沙狮给刨了出来。

    不愧是这种土地上存活数百年的野兽,生命力顽强令人赞叹。当被刘又欠刨出后,身体往上一拱,再浑身抖动,随后就是一声响彻天际的怒吼,在这空旷的天地间久久回荡。

    经历昨夜的洗礼,沙狮宛如新生。刘又欠刚要抬脚,猛然想起了什么。昨夜跟自己相互依存的那个人,不见了。但那只还未从黄沙里抽出的脚跺,被一只纤细的手紧紧拽住。

    心中忽觉一喜,便立即俯身在地,开始刨起土来。待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庞,从黄沙下逐渐清晰,刘又欠悬起的心才慢慢落了下去。他本不该如此,但却必须如此。

    他本是来截杀她的,现在却拼了命地想救她,说起来,竟是那般戏谑。

    这或许就是命运的安排……安排了这么一场“天时地利”,就为了促成这一场“人和”。柳轻眉被刨出的时候,已经昏死过去,七窍中都已被黄沙所阻,没有丝毫气息。

    刘又欠瞧着那已是毫无生气的躯体,突然悲从心来。他不知为何,他冷血多年,为何会在这一刻如此动容。刘又欠扯掉柳轻眉裹身的薄甲,将她平躺放在黄沙土地上。

    从沙狮身上扯下几缕鬃毛,疼地那畜生又是一声哀嚎。刘又欠小心翼翼地将鬃毛裹成条状,开始清理柳轻眉的七窍,此时任何办

    法都比不上,这笨拙的手法。

    若是杀人,刘又欠又千百种方法,让人痛不欲生。可要是救人,他却是八窍通了七窍,一窍不通。事急从权,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这一刻,他心中想着,若是那孤小子也在,该多好。至少他有不下十种手段,能将柳轻眉从鬼门关里拉回来。待那七窍中的黄沙被悉数除去,刘又欠又将柳轻眉揽入怀中,运足内劲点在她咽喉和后脖颈处。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那本是全无声息的女子,此时幽幽醒转过来。刘又欠第一次觉得,救人很好。至少现在很好,他救了她。

    还未等柳轻眉反应过来,身下一阵蠕动。刘又欠一把抱起柳轻眉,便往一旁退去。此时不知身下是何物,还是想退为妙。

    伴随着一阵闷哼,一顶被飓风摧残的头盔从土地中冒了出来,紧接着是一张满是苦涩的俊朗面庞,和一双有些颤抖的手臂。

    刘又欠又恢复了他敏锐的嗅觉,轻轻将柳轻眉放在沙狮背上后,便猫着腰快步疾奔,并抢在那人反应过来前,一把钳住了那人的咽喉。

    本是劫后重生,却不料有身陷囹圄。那从土地里冒出来的人,正是康校尉。只是和他一起的无名兵卒和那匹战马,此时却已不知所踪。

    刘又欠盯着那张俊朗的面庞,咬牙切齿地问道:“此去青霞镇,还有多远?”

    康校尉剧烈咳嗽不止,待喘了几口气后,猛地一吸气才失声笑道:“英雄!你还想去送死不成?你可知那青霞镇,比此处更胜千倍万倍。”

    刘又欠钳住康校尉脖颈的手微微有些松动,此时康校尉下半身还被黄沙掩埋,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更没有欺骗他的必要。

    那本是坐在沙狮背上的柳轻眉,不知何时也挪了过来。看着那长长的痕迹,便知晓她这一段短短的路走的有多艰难。

    当刘又欠扭头望着她的时候,她却开口说道:“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要去。倘若连我们都不管,那后唐还有什么公义太平可言?”

    言语中的坚毅,让其余两人侧目。

    刘又欠略微点了点头,松开了钳住康校尉咽喉的手。再两手并用抓住康校尉的甲胄,一声怒喝,将他从黄沙中给拽了出来。

    怎料,康校尉的腰间被那场飓风中的漫天碎石给扎出了数个窟窿。刚才埋着还不觉得,现在却疼痛非常。康校尉一脸悲壮地打量着两人,突然泪满眼眶。

    他用那沙哑的嗓音悲叹道:“世道唯艰,已是身不由己。若不是逼不得已,谁会去干着丧尽天良的勾当?”说完便顿足捶胸,悲伤不能自已。

    也许人人都有难以言说的苦衷,只是不能与人言,但一旦决堤,便如滔天巨浪,一泄无尽头。

    柳轻眉艰难支撑起身体,望向远处的缥缈。也许在哪里,曾经承载起了太多人的理想,如今又被埋

    葬。刘又欠一把抓住康校尉的甲胄,将他提了起来。

    昨夜在马上裸露的杀意,此刻全部被悲伤所掩埋。那不是一名征战沙场的老卒,只是一个心怀天下,却无可奈何的可怜人。

    刘又欠对着那一双流泪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走吧,带我们去了结这一场灾难,让这片土地重生。”柳轻眉闻言侧目,这名平日里以阴险狡诈示人的后周使者,此时却宛如神明,顶天立地。

    人有千百种,人心亦有千百种。或许你看到的并不是真的,但你能感受到的,却是那无法隐藏的真实。

    康校尉收敛了啜泣,将手臂搭在刘又欠身上,艰难地往那远方前进。柳轻眉坐在沙狮背上,跟在两人身后。自己一路相伴的银鬃白马,此刻却永远长眠在这里,和那数万逝者一起,安息。

    那轮日头已上三竿,炙烤着这片荒凉的土地。三人一狮就这么相互搀扶着,向着那最终的目的地走去。可能就连康校尉也没有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但或许变成这样,才有了那么一线生机。

    而此时此刻,在距青霞镇数十里的一处城内,还有那么三个人,正目睹着比“修罗绝地”更惨烈悲剧。

    月余前,不通和尚、赤心和冷姓少年,目睹了一路饿殍遍野的惨状后,便出手收拾了一队乱兵。当他们来到青霞镇后,才发现为时已晚。

    此处已被那群丧尽天良的恶徒烧了个精光,曾经的种种美好,已荡然无存。

    青霞镇,位于后唐漠北以北百里之遥,乃是前往漠北边关的必经之路,也是阻击后周的第一道城关。如今,未等到如狼似虎的后周犯境,却被内乱给提前瓦解。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康校尉口中的刺史何泰乎。

    在青霞镇外奄奄一息的百姓口中得知了此人的所作所为,三人皆是义愤填膺。尤其是那冷姓少年,几乎眼中要喷出了火。

    而赤心只是一味冷笑摇头,望着这满目疮痍,不知所措。而不通和尚口诵佛号,闭目诵经超度亡魂。希望能为这处曾经充满生机和朝气的城镇,给予最后的慰藉。

    一阵长吁短叹后,三人绕过青霞镇,奔向那刺史何泰乎藏身之地。此时这位刺史大人,正在为一举攻下青霞镇大宴附臣,席间歌舞升平,酒池肉林,与青霞镇的惨状“遥相呼应”,触目惊心。

    待三人乔装打扮混入城内,发现此处更是哀鸿遍地。那些来不及逃走的百姓,被禁锢在城中,干着猪狗不如的活计。那些手持刑鞭的兵卒,稍不顺心便会将手中凶器落在这群已是饥寒交迫的普通百姓身上。

    还伴随着一阵阵笑骂之声,让人怒不可遏。冷姓少年好几次想要强出头,都被不通和尚和赤心给拽了回来,好说歹说才压抑住这团熊熊燃烧的火苗,要吞噬掉一切的冲动。

    此时的他们,只能静观其变,等待着一场转机,来解救这一场困局。

第一百六十章 心猿意马

    天佑三年,陇州凤翔郡,淮幽府。

    正举着金樽欲盏喝的陇右刺史何泰乎,已是醉的昏天黑地。此时正歪斜着坐于宴厅内堂之上,用那因酒醉充血的一双眸子,审视着堂下酒池肉林中的众人。

    申时已过半,这次庆功宴按照唐朝祖制,委实开宴早了些。但何泰乎不在乎,甚至有些迫切,希望能将这次难得的胜利昭告附臣,声传天下,顺便完成一些谋划已久的事情。

    此时的他,就像一只斗胜的雄鸡,藐视着脚下的一切,等待在此处引吭高歌。他隐忍多年,暗中招兵买马,等待着一个时机。这一等,就是二十余载。

    何泰乎从一个身强体壮,精力旺盛的中年人,等成了一个白霜攀鬓,有些迟暮的老人。但他并不在乎,他等来了这一场久逢的甘霖,浇在他已干涸龟裂的心上。

    他很怕等不到这一天,每日的煎熬和隐忍,都让他老的更快几分。他将杯中酒高举,再仰头一饮而尽。从旁的侍妾乖巧地为他斟满,甜笑嫣然。

    他看似无意却实则刻意地在侍妾的纤纤玉手上抚摸了一把,不禁感慨,“好一个春意盎然啊。”这一句感慨本是说予自己听,声从嘴出,虽不大,却在堂下炸若惊雷。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堂下附臣纷纷停下彼此间的推杯换盏,转而举杯同贺道:“何公一将功成,万世基业指日可待。”本是客套到难以入耳的奉承言语,此时在半醉微醺的何泰乎听来,却宛如天籁。

    借着酒劲,已是有些身形踉跄的何泰乎,抬手欲起。从旁侍妾连忙跪地撑臂,让何泰乎从容站起,而她却将头低到了脚下,低到了堂上的尘埃里。

    何泰乎站了起来,余光瞟见那婀娜身姿,忽觉腹下一热。随即举杯鼓足内息,朗声喝道:“愿与诸位通往同归。”说完再次将那满杯佳酿一饮而尽,再重重放回堂上酒案上,发出一声脆响。

    堂下附臣脸颊如打腮红,一时情绪高涨备受鼓舞。在一片山呼海啸的“通往同归”后,又纷纷七嘴八舌交头接耳起来。本是“窃窃私语”却生怕堂上之人未闻,都扯着嗓子,用近乎嘶吼的声音,不断重复着溢美之词。

    这些每日唯唯诺诺,人前溜须拍马,人后趾高气昂的读书人们。此时恍若忘我,只恨自己腹中诗书没山高没海深,好将那何泰乎比做秦皇汉武在世。

    有人立排众声,独树一帜,“何公声威震九渊,敢叫日月换青天。”此言一出,四座皆是拍手叫好。而另一众朋党怎甘示弱,也连声附和,“泰山巍峨云雾遮,何处山岳何人呼。待到光华满天下,万里遥见此山巅。”

    这强行溜须拍马的溢美之词,让何泰乎分外受用。可奈何此诗一出,刚才还志得意满的“先行之人”,顿时涨红了脸,揪住那诗中的磨砺两可处,便是迎头痛击,“好你个‘云雾遮’,莫不是说我等拥戴的何公如今寂寂无名?”

    那端坐于堂上之人,并未有丝毫表态。未制止也未出面解围,反而抬手将那侍妾拥入怀中,一副堂上看戏的模样。那柔弱无骨的女子,一声娇笑便顺势跌落,手上菩提顺势一喂,逗的何泰乎心猿意马。

    何泰乎熬了这么多年,音容笑貌皆已非从前,可就是这好色之心,从未改变。曾经喜欢二八年华,现在依旧。只是身边侍妾走马观花,月月不同,季季常新。

    按照何泰乎的理解,自己已是垂垂暮年,若不能让这些春意萦绕,那人生岂不是少了很多乐趣。但人前威严人后戏谑的何泰乎,这次却放下了诸多规矩,跟那侍妾调笑了起来。

    堂下两拨文人见状,也来了兴致,开始了一场别开生面地唇枪舌战。

    自古文人相轻,并不是没有道理的。这群读书人,枉顾圣贤书,将一腔抱负全付诸到这“溜须拍马”的营生,反而损了文人的高尚气节。

    士农商民,这士却活成了商贾模样,委实让人黯然叹息。

    两拨文人皆是何泰乎的附臣,而他们的作用,也仅仅是为了迎合何泰乎对文墨的喜好。对杀伐征战和领兵打仗,帮不上半点忙。若是如此,井水不犯河水,那一众武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奈何,这群蝇营狗苟之辈,非要对这楚河汉界另一端的武人指指点点,还频频在何泰乎跟前进谗言、“嚼舌根”。何泰乎纵然一次两次满不在乎,但时日一长,总会生出嫌隙,而这正中这群文人下怀。

    每当这两拨人齐聚一堂,便会闹得剑拔弩张,争论不休。还时不时大打出手,各有损伤。何泰乎手下武人,诸如康校尉之流,对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恨得咬牙切齿,都想杀之而后快。

    这次一举拿下青霞镇,这群“口舌之辈”并未尽寸功,反而洋洋洒洒千字文,将何泰乎夸了天花乱坠,功勋盖世,又将那一众拼死拼活的武人气的够呛。

    本是血里来,火里去的一众武人,纷纷提刀欲请,要将这群“呱躁牛蝇”给千刀万剐,碎尸万段。但何泰乎阻止了他们,并轻描淡写地化解了这次危局。

    “如今后唐基业岌岌可危,我等苟存于世,图谋尚浅,实在不宜多造杀孽。而这种提笔墨客,虽无寸功,却有寸心,我等行事若没有这众文人宣扬,何人能知?何时才有出头之日。”

    何泰乎脑海中闪过当日言语,将那些推心置腹的话语一通交心,才将一众已是肝胆欲裂的武人给安抚下来。又将那众附臣给逐个数落,并让当众道歉,才堪堪将这件积怨已久的“小事”给压了下去。

    在何泰乎看来,这不过就是两方对垒的一件“小事”,甚至是一件好事。有摩擦才能看出谁忠心,谁可用。而此时堂下文人,也自然而言分为两派,开始了激烈的争论不休。

    而一众武人,则大口喝酒吃肉,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看着这群“搬弄是非”的小人,如何窝里斗。何泰乎只是默默瞧了几眼,再轻轻点了点头,这众武人便也寂静无声了。

    此时堂下歌舞已撤,唯有门外落霞余晖正映照在堂前的青石板上,反衬出点点光华。而何泰乎怀中侍妾一阵娇笑,“何公,奴家等不及了。”

    这句不知意有何指的一语双关,让何泰乎听来耳根一阵酥软,将拿在嘴边将饮未饮的盏中酒,又放回了酒案上。并用那双宛如枯枝的手,抬起那侍妾嫩出水面颊,用那布满花白胡渣的双唇,狠狠亲下。

    侍妾又是一阵掩面娇笑,将那风情万种发挥到了极致。而那躺在何泰乎怀中的身体,一阵乱颤不已,似要回应,似在挑逗。

    堂下两拨文人蓄力已久,虽说这帮“搬弄是非”的附臣眼力极差,但耳力惊人,立刻提气一喝,声威震山河。而另一边则化这威势为绕指柔,将手中折扇一撑一抖,便开口说道:“如今青霞镇已在囊中,何公当可列当世功勋!”

    那一拨文人三五成众,纷纷叉手施礼,争相庆贺。而另一拨则嗤之以鼻,有种嗅如酸腐的气息。

    随即反击道:“何公权谋冠绝九渊,区区青霞镇怎会放在眼里。如此微末功勋就被尔等如此吹捧,可有那捧杀之嫌?”

    这句言语脱口而出,就连端坐于堂上的何泰乎都为之侧目。他并未因为这名附臣的激进言语而恼怒,反而引出了些许深思,若自己锋芒毕露,恐怕会让那位有芒刺在背之感。

    而这也预示着,自己将命不久矣。

    前两日派出的康君立音讯全无,而数名探子均是有去无回,是否也在预示着什么呢?何泰乎将怀中美人往外一推,脸色愠怒。那侍妾察言观色,便顺从起身,低眉颔首站在一旁,不敢再发出半点声响。

    而那本是昂首挺胸,一副志得意满的文士,此时瞧见何公如此作态,也吓得噤若寒蝉。而另一拨为首之人本欲落井下石,也被其后附臣猛扯衣袖,才恍然回神,低头不语。

    何泰乎骤然起身,眼神中的微醺醉意荡然无存,有的只是对堂外天下遥不可及的期许。他等了二十余载,绝不能在这等小事上落人话柄。若在将起未起之际,被一举灭杀,那这一世岂不是白活?

    那晚霞余晖悄然流逝,朝着堂外青石板台阶下奔跑而出,拉出一道狭长黑影,如一把利剑,直插何泰乎心门。何泰乎眼神中忽然闪过一抹异色,那本是微张的双唇紧紧闭上,似在考虑什么事。

    那余晖已所剩无多,堂外石阶旁的扶栏,也渐渐披上了灰黑薄纱,若隐若现。此处本就干燥,比不得江南那四季如春的美景,但却别有一番韵味。

    天色渐晚,人心尚早。

    只是那匆忙入夜的换日凄凉,时刻提醒着何泰乎,高处不胜寒。那日攻下青霞镇,没有任何阻碍,本欲安抚百姓,已博得一个美名。可这众武人临行前被那附臣所激,竟将满镇百姓屠戮殆尽。

    等到他知晓时,已是无力回天。此举虽立威可显,却徒增变数,而其他州郡之辈亦对他一举一动,虎视眈眈。

    他已是回不了头了。何泰乎抬脚走下,附臣贴地,武人颔首,他就这么径直走出了宴厅,待跨出宴厅门的刹那,一阵凉风起,吹乱了他的鬓角。

    但他却是意气风发,当断则断,不断则乱。何泰乎并未转身,而是眺望远方,抬手一挥,“诸位之心,何公已知。莫要再争短长,待我等问鼎后唐,再话天下不迟。”

    本是各怀心事的附臣和武人,悉数起身人从众排,俯身叉手行礼,口中贺道:“上下同心,问鼎后唐。”

    何泰乎从未有过这一刻,这般的意气风发,任那山风劲吹,仍无惧。

第一百六十一章 机缘已现

    一阵浴帘从那天际倾泄而下,何泰乎伫立于前,巍然不动。那从天而降的雨水,顺着宴厅上的瓦逢相接的沿漕急坠而下,将何泰乎和那一众仍旧颔首低眉,恭顺非常的附臣和武人分隔开来。

    没有人敢上前劝阻,因为何泰乎没动。他在享受这一场雨,这一场等了许久的及时雨。雨越落越大,将何泰乎慵懒的堂服给淋了个通透。湿漉漉的衣衫已贴身,但何泰乎仍旧无动于衷。

    这场雨是从山峦那头下过来的,被那数团雨云所裹挟,被迫奔袭千里。

    何泰乎在这一瞬想到了自己的阿耶,为大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苦命人。想到了阿娘,那一位出身名门,却郁郁而终的相思客。阿娘许是不爱阿耶吧,终日以泪洗面,但却无可奈何。

    最终,也是在这么一个大雨倾盆,将歇未歇的夜,悄然远逝。而那位大唐奉献了一生的男人,最终也没有回来看她一眼。或许她也并不想看到他吧。

    那夜临别之际,阿娘牵起何泰乎的手,用尽仅存的气力支撑起颤抖双唇,附耳说道:“你要权势在手,不要受制于人。”这句话至今萦绕在何泰乎耳畔,从未有一刻忘却。

    所以他不曾娶妻,只纳妾。这样便不用沾染凡尘俗事,一心一意去践行那权势在手,问鼎后唐的野心。虽说等了许多年,如今再临雨夜,心境却已然不同,那等待是值得,没有遗憾,因为命运已被他紧握手中。

    同样在追逐命运的,还有三人。

    陇州凤翔郡,淮幽府城中,有这么三人也在望着这雨幕,眉头紧锁。不同于后唐寻常郡县,此处显得有些落寞。街道上没有半个人影,青石板已被踩的坑坑洼洼,家家关门闭户。

    偶尔有一阵急促脚步声跑过,给这处“宁静”添了几分喧闹。

    不通和尚、赤心和冷姓少年,正彼此依偎在一处破旧巷矮舍中。此处毗邻城北,他们趁乱混入城中,四下寻找才找到这么一处较为隐秘,也没有来往行人的地方。

    天色渐黑,却偏不凑巧下起了雨。矮矮舍年久失修,屋顶的茅草已悉数被人摘去,只余下几捆蒿草,被雨水浸湿散发阵阵腐烂恶臭。三人就这么蹲在下面,商量着对策。

    那顺着矮舍焦黑的内柱滴落的雨水,不断落地溅起,失散到三人身上。而赤心尤为厌烦,迫使她不断更换着位置,已濒临失控边缘。不通和尚虽是不能理解,为何女子对这等小事如此在意,但还是解下袈裟,披在了赤心身上。

    冷姓少年则拿着一根枯树枝,在已积起一汪雨水的泥坑里,胡乱搅和着,看着便知已是心烦意乱。

    唯有那不通和尚,闭目养神,口诵佛号,温和念道:“知道此身如水泡般无常,以及觉知它如海市蜃楼般毫无实质,他将切断业意之花,脱离生死轮回的视线。”

    冷姓少年不解,忙追问道:“师叔,你所诵的是何经文?为何入耳便觉心安?”

    不通和尚宛然一笑,双手合十,“万章,师叔所诵乃是佛陀正身正心真言,反复念诵便能求得心安。”冷万章闻言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也学着不通

    和尚,开始念诵起来。

    赤心披着不通和尚的袈裟,有了几分暖意,心情也渐渐平复,瞧见这叔侄两人这般,便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不通和尚罔若未闻,继续念诵佛经。

    而那冷万章则抬头望去,只见那赤心红衣袈裟,似那九天菩萨,降尘人间。虽是觉着扮相甚美,但还是嗔怪道:“姐姐莫不是在笑我和师叔?”

    赤心本已收敛的笑容,被这一激又再次破功,掩面轻笑道:“没有没有,就觉着你有样学样,甚是可爱。”冷万章闻言脸刷的通红,连忙握着不通和尚的手腕,“师叔,你得好好管教才是。”

    那话语间的意味,让不通和尚本是清心寡欲的心境荡起了阵阵涟漪。三人本想等着雨下的小些,再另寻他法找寻这何刺史的下落,怎料被困于此,进出不得。

    就在不通和尚欲言阻止两人玩闹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向他们藏身之处逼了过来。三人顺势给彼此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皆是正襟以待,准备迎敌。

    初入淮幽府城时便有所警觉,此处戒备森严,定有重要之人重要之事。但兜兜转转到此,也未碰上半个达官贵人。那便只有两种解释,要么他们都藏了起来,不愿招惹麻烦。

    要么,便被人叫了去,此时正聚在一起,听某人高谈阔论。

    无论是哪种,都不算是好消息。淮幽府本就是刺史何泰乎的驻地,若是后一种情况,此处达官显贵,要么已反,要么已死。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踩水“踏踏”之声此起彼伏,恐怕来人不会少于五个。且从那落脚声还能听出,皆是身披甲胄的行伍之士,此时若是硬碰硬,恐怕就算全身而退,也要惊动更多的人。

    不通和尚屏息凝神环顾四周,瞧见矮舍外不远处有几捆干柴,此时虽被雨水浸湿,却并不会引人注目。便朝两人招手,贴身小声说道:“速去那干柴处,静待时机。”

    三人皆是轻功卓绝之辈,呼吸之间,本还在矮舍的三人,便悉数出现在干柴后,藏匿起了身形。不通和尚被另外两人挤在中间,委实难受。

    但三人停止言语和动作,一队训练有素的披甲兵士破门而入,环顾四周。为首一人压低声音,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冷声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此时藏匿在干柴后的三人心中一凛,脑中同时闪过,“自己的行踪估计暴露了。”

    冷万章有些按奈不住,想要出其不意打这群兵士一个措手不及。可还未付诸行动,便被不通和尚一把拽住,并将嘴被捂了起来。另一边的赤心也凑到近前,将那柄短刃在冷万章面前比划,示意他切莫冲动。

    冷万章刚燃起的满腔热血,被这一激后瞬间消退一半。那已抬起还未落下的脚,僵在半空中,将放未放,想迈却不敢迈。

    而那一众兵士在矮舍内寻了一圈,皆是无果。纷纷返回复命。而那为首一人略作沉思,便瞥见了这处干柴。

    正要下令围剿之时,门外出来一阵急促地喘息声,“禀副尉,据外围探子来报,康校尉被两人挟持,已到淮幽府外

    百里青霞镇。是否相援,请令示。”

    那已将左臂高高举起的副尉,意味深长地望了干柴堆一眼,才转身说道:“无需上示,即刻出兵相援,不得有误。有任何问题,我一律承担。”

    刚才那众兵士闻言立即虽着来报兵士快步离去,只余下这为首的副尉一人,并未有离开的意思。只听他咧嘴一笑,“出来吧,此处仅余我一人,若此时不出,待被其他人寻到此处,尔等定在劫难逃。”

    三人对视一眼,不通和尚将双手放在其余两人肩上一压,顺势从干柴后跃出,口诵佛号,“阿弥陀佛,施主好重的戾气啊。”

    此言一出,让那为首副尉愣在当场,半晌没有回过神来。而在干柴后的两人,此时已是被气得耳鼻口歪,有一种将不通和尚杀之而后快的冲动。

    本是让他出面和谈,这下倒好,一出口便将人给得罪了,怕是别人根本不给这榆木脑袋转圜的余地,便要振臂一呼,将三人悉数拿下。

    不通和尚并未察觉到话语里的问题,反而一脸笑意地继续说道:“施主前来,所谓何事?”那为首副尉揉了揉鼻子,才双手合十对不通和尚回了个佛礼,悄声说道:“我想请大师帮个忙。”

    “哦?何事?为何知晓贫僧去处?”不通和尚故作疑惑地问道。

    那副尉突然往前一凑,压低声音说道:“大师入城时我便已盯上,待要再寻时大师却没了踪影。想来虽不会走远,但却如大海捞针,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循着声响,着了过来,还真吧大师给找着了。”

    那副尉一脸喜色,手舞足蹈有些激动。而不通和尚及干柴后的两人,皆是满头疑惑,刚才不是才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怎么还没过半晌功夫,就成了这样,于理不通啊。

    那副尉慌忙解释道:“不瞒大师,刚才我们一路追刺客自此,惊扰了大师,还请见谅。”

    “刺客,难道还有他人比他们更早入城?”看来此间之事,并非想象中那么简单。副尉见不通和尚并未答话,连忙继续说道:“我隔着干柴瞧见了大师的光头,还借机支走手下,想跟大师单独谈谈。”

    不通和尚心中已有盘算,便口诵佛号继续问道:“施主,所谓何事?”

    副尉忙不迭地说道:“我等在青霞镇枉造杀孽,心中有愧。恰逢临近何刺史生辰,便领命寻找得道高僧。可在这年头兵荒马乱,去哪里寻找,这不临近期限,才把您给寻到了吗?就想拜托您去做一场法事,超度亡魂。”

    不通和尚听完那副尉的话语后,这才将计就计地说道:“副尉所言极是,那便请前面带路,去向何刺史复命。”那副尉闻言瞬觉欢天喜地,便小跑出门,恭候不通和尚大驾。

    不通和尚单手举掌于胸前,另一只手则在身后使劲摇摆,示意两人伺机而动。那藏匿干柴后的两人,瞧见不通和尚余光瞥见,连连点头。待不通和尚出门,听闻脚步声远去,才从干柴后挪出身来。

    只听赤心说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而一旁的冷万章,也是环臂胸前,连连点头。

第一百六十二章 淮幽夜话

    紧随副尉疾步前行的不通和尚,神情冷漠,心中却已是波涛汹涌。他明显从前人步伐和身形感觉到一点不寻常的地方,那便是此人难以掩饰的杀意。

    虽是嘴中唯唯诺诺,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但从这急促的步伐,一副急赶慢赶的情形来看,倒不像是带不通和尚去面见何刺史,反倒有种送他上路的意味。

    但不通和尚却并未忧心,反而越发留意起这条长街的房舍和城建来。不久前入城并未察觉异样,此时看来,却是疏忽了。与珈蓝寺脚下小镇不同,此处有着近乎偏执的教条风格。

    脚下的青石板路堆砌的整整齐齐,严丝合缝。没有那种错落有致的格调,反而多了几分森严感。而走在这条长街上,便有种被人监视的感觉,不通和尚侧耳细听,便听见行伍中人难以掩饰的喘息声。

    这是多年奔袭留下的后遗症,每当停驻便会大口呼吸调息,以适应下一次奔袭。如此往复,便也形成了习惯。如此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难怪自己入城便被盯上。

    好在三人是分散入城,虽被盯上,目前暂未被联系在一起。刚才若不是自己这颗铮亮光头暴露了行踪,恐怕会连累赤心和万章。想着刚才自己的暗示,不通和尚长舒了口气,“还好”。

    “大师是累了吗?”闻听不通和尚低语,那副尉骤然停步,转身问道。话语虽是关心,却没有夹杂一丝实质情感,恐怕另有所图。

    不通和尚在副尉转身的瞬间,已感觉到至少左右有四人往自己身侧挪动了一步。雨水渐小,天色已暗,虽是冲淡了些血腥气,但那四人手握横刀,刀前顶着方盾,步步截命。

    而那停步转身的副尉,则从腰间抽出一把铮亮横刀,驾于手臂前,做出了蓄势待发的姿势。短暂沉默后,不通和尚开口问道:“可是要杀贫僧?”

    那副尉对落在脸上的雨水视而不见,只是死死盯着不通和尚,冷声喝道:“你这贼秃,方才便已察觉你有强援,不便与你动手,此时将你等三人分开,各个击破,饶是插翅也难飞。”

    不通和尚慢慢低下头,口诵佛号。和尚低眉时,金刚已怒目。本就觉察有异,此时图穷匕见反倒顺了心意。若是还要与之虚与委蛇,恐怕乱了佛心。

    而此时在另一条长街上,赤心和冷万章也背贴背,四面八方皆被断了退路。那一众八人,个个面目狰狞,手持横刀方盾,向着两人踱步而来。

    副尉一声断喝,四名持刀兵士便扑杀过来,刀法狠厉,直插要害。不通和尚平地腾空猛踏地面,那光滑平整的青石板上便多了几道蜿蜒裂纹,溅起数块碎石,被不通和尚抓在手中。

    下一刻,不通和尚僧袍暴涨,若充气鼓胀,双手紧握碎石往上一举,与肩比宽。随着僧袍泄力,四块碎石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四名兵士的方盾上,将之震飞出去。

    佛门武功博大精深,这一手金刚怒目所蕴含的外炼内劲刚猛异常,将那四人震

    飞的同时,也让他们倒地后便昏死过去。若此时有人上前查看,便能看到这四人身前方盾已被碎石击穿。

    而透过方盾的碎石恰好击在横刀刀身上,卸下的力道才将四人击晕。若是**凡胎承受这一击,恐怕再已身死当场了。

    那单握横刀的副尉,额角的汗水缓杂着雨水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在脚下的青石板上,溅.asxs.点水花。他本想趁势补刀,将这贼秃斩于长街。但没料到贼秃先下手为强,自己反而落了下风。

    不通和尚再次双手合十,口诵佛号:“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贫僧自珈蓝寺而来,沿途所见无不触目惊心。当过青霞镇时,已是罗汉震怒,业火满腔。他们罪不该死,但你!有死无生。”

    那副尉听到不通和尚最后几个字,不觉咽了咽口水,断喝壮胆,大跨步便冲了上去,举刀便砍。不通和尚冷眼横目,盯着来人,却不闪不必。

    待那柄冒着森森寒意的横刀劈开雨幕,要斩在九道戒疤之上时,不通和尚才一声怒喝,双手合十,将那柄横刀卡在手心,动弹不得。

    那副尉抽刀不出,压刀不下,便放手做拳,往不通和尚面门击来。不通和尚手掌一分,接着横刀,往身前一送。只听见一声惨叫,那副尉双手齐腕而断,疼的死去活来。

    不通和尚手握刀柄,却不补刀,而是将横刀往下一掷。这柄横刀便硬生生插入了青石板中数寸,发出一声颤抖的脆响,将下坠的雨幕纷纷弹开,打在两旁的石墩上。

    那石墩对应着岗哨兵士的位置,若不仔细查探,却是难以发觉。闻听隔壁长街传来惨叫,赤心和冷万章也迅速解决掉眼前的麻烦,从那暗巷中侧身而过,赶来与不通和尚汇合。

    赤心本是有些慌乱的心,在那一声惨叫后却安定了下来。因为她知道,那不是不通和尚发出的,却能证明不通和尚发怒了,动手了,将麻烦解决了。此时闻声而动,反而更有把握。

    待两人疾奔而至,不通和尚已驻足雨中,仰头望天,不知在思索什么。而在他两侧石墩后,有四人身前方盾破损,昏迷不醒。而他前面一人,则仰躺在地,双手齐腕而断,痛苦哀嚎。

    这一声惨叫不光叫来了赤心和冷万章,同时引起了淮幽府驻防军的注意。那一众兵士分列两队,为首一人胯剑而出,冷声喝道:“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两队兵士齐声领命,“遵命”。

    便转身列队,朝着惨叫声传来之处疾行而去。而那胯剑之人,则是低头瞧着自己的双手,仔细地剔着指甲缝间的杂质。那双手干净白皙,并不像那寻常行伍中人那般布满老茧,反而保养得当,比那女子不妨多让。

    那双手的主人轻哼了声,“康君立未归,他的心腹现在估计也活不成了,如今这淮幽府,便是老子说了算。只是不知这来犯的刺客,是什么来头,能翻起多大的风浪。”

    白皙双手的主人,

    抬眼望向那城中深院。在那深院高台上,有一人正望着这里。因距离之遥,两人之间皆是不知彼此在某一刻眼神交汇。而那高台上的人,已在雨幕中伫立良久,身后众人皆是躬身颔首,毕恭毕敬。

    何泰乎收回了视线,转身向宴厅内众人问道:“可是来了贼人?”

    众人皆是不敢答话,若说有吧,此时何刺史正值兴头上,一言既出便会触了霉头。若说没有,这声惨嚎怕是不能视而不见吧。

    刚才那文人一拨的为首一人,急于将功赎罪,连忙出言道:“许是扫除‘跳蚤’,惊扰了何公。”这“跳蚤”二字用在此时甚妙,细若未闻,却不得不除。若任其呱躁,便浑身难受。

    何泰乎面容平静,虽为登位却已暗自学起了君王做派。环视众人后才朗声大笑,“这‘跳蚤”当除。”那文人初言心惊,何泰乎闭嘴环视时更怕,正欲请罪。怎料来了这么一句批语,顿时如蒙大赦,腰杆也挺直了些。

    只是那垂下的头,怕是要再抬起,还需个几百年吧。

    何泰乎满意地点了点头,挥手道:“诸位入席,酒宴继续。”本以为到此为止的众人,闻听此言,顿时有喜有忧。附臣自然欢天喜地,而一众武人则忧那“跳蚤”,不知会不会变成一匹“饿狼”,将他们才拿下的功绩,给撕个粉碎。

    不过,城北还有一人今日未列席。他自告奋勇兼任今日巡查一职,不知是否早已收到了什么风声。此时若贸然离席,恐怕会引何泰乎生疑,只能随他去吧。

    那白皙双手主人正了正顶盔,昂首而立。在火把滋啦声中,目视虚掩城门,不知在等待谁的归来。而那夜风裹的火把忽明忽暗,似在诉说着,不久后将要发生的事。

    此人收回了目光,又开始聚精会神地扣起了指甲缝中的杂质,口中喃喃自语道:“任你是康君立,还是何泰乎。到了那一刻,全都给老子跪下,磕头求饶。”

    说完便嘤嘤地笑了起来,宛如鬼魅。

    而他派出的一队兵士赶到两条长街,除了看见八具尸体,四人昏迷,还有那副尉疼地昏死过去以外。哪里还有那三只“跳蚤”的踪影。但此时若返身复命,免不了一阵痛骂。

    思量再三,还是分出三人将副尉给抬了回去,其余人等四散开来,趁着夜色,哪怕挖地三尺,也要将藏匿在黑暗中的“跳蚤”,给挖出来。

    而此时不通和尚等三人,早已跑到一处暗巷中藏匿起来。此处有别于刚才两条长街,没有石墩阻挡,却十分隐蔽,只是那腥臭味阵阵传来,不知此处是屠宰何物的地方。

    来不及细想,三人皆是气喘吁吁。冷万章咂口说道:“要我说便跟他们拼了,不久前我那般英武,你们也是看到了的。”

    不通和尚闻言阵阵摇头,而赤心则是拿出短刃在冷姓少年面前来回比划,并未言语。只是嘴角藏着掩饰不住的冷冽杀意,让冷万章心中阵阵发凉。

第一百六十三章 剜骨食肉

    “哎哎哎,姐姐何故如此?我就随口一说,至于做与不做,该怎么做还不是得仰仗你们不是?”那本是意气风发的少年,突然满脸堆笑地谄媚笑道。

    在冷万章面前比划的匕首,被不通和尚强行压了下去。赤心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便也不再有所动作。明知不通和尚念旧护短,但此时却是没必要跟这半路冒出来的少年“吃醋”。

    来日方长,赤心低下头,嘴角流露出一点甜甜笑意,似在憧憬着两人美好的未来。

    不通和尚轻咳一声,口诵佛号,“阿弥陀佛,此时已暴露行踪,姑且以不变应万变。待他们松懈的时候,我等再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如何?”

    “师叔,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咯。”冷万章用手扣着暗巷潮湿土墙,漫不经心地说着。

    三人同行,两人卿卿我我,而他却如一根熊熊燃烧的火把,夹在两人中间,好不害臊。师叔老实本分,可那红衣姐姐却各种主动,让双手合十闭目不语的师叔,也面红耳赤。

    “两人虽是互表心迹,但好歹顾及下旁人的目光吧?”冷万章心中暗自嘀咕,嘴上最没有半分言语。她深知这红衣姐姐手段,除了对师叔百般温柔,对其他人皆一视同仁。

    若是惹恼了她,恐怕连师叔都救不了自己。心中思绪千回百转,手上动作抠个不停。随着这无心之举的加剧,那股血腥腐臭的气息越发浓郁。

    赤心正要出手教训冷姓少年,怎料不通和尚率先出手,将冷万章一把拉到近前,然后自己凑到那土墙处,仔细端详起来。身后两人明显察觉到,心平气和的不通和尚,此时杀意渐起,似看到了什么人或事,让他难以自控。

    赤心连忙从身后一把抱住不通和尚,若是这位最冷静之人也绷不住了,那么三人恐怕想不暴露都难。冷万章从旁将不通和尚使劲往后拽,但感觉一股杀伐之气骤起,已是有些控制不住。

    只听那一直盯着土墙上,被冷万章抠出小孔的不通和尚咬牙切齿地说道:“连佛都有火了!”那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一拳砸在那土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赤心心中大骇,使劲拽住不通和尚。冷万章将手伸进那墙和不通和尚之间的缝隙,借机挤了进去。当他将眼贴在那土墙上往里看时,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呆了。

    这颠覆认知的场景,化为虚无猛地关进冷姓少年脑海里,再迅速扩散开来。随着瞳孔地逐渐放大,那本是清澈的眼眸也逐渐爬满了血丝。垂下的双臂也紧紧攥拳,颤抖不已。

    那土墙后正有几人在“辛勤”地劳作着,说是“劳作”,因为他们几人皆是面无表情,只是冷漠地注视着长条桌案上的东西,那鲜血淋漓地东西。

    那东西已经不能称作是人了,除了条件反射地抖动外,最外的那层皮肤已经被剥离殆尽,暴露而出的血肉映衬着烛火,显得更加狰狞可怖。

    有一人拿着一把剔骨尖刀,在小心翼翼地切割着暴露在外的血肉,然后异常认真地装入放在身后桌案上的一排青瓷碟盘里。而另一人则拿着一罐滚烫的白麻油,缓缓浇注在那新鲜

    血肉上,发出滋啦声响。

    早已等候在临门处的人,则熟练地将这些青瓷碟盘放入竹篓里,然后推门离去。除了躺在冰冷长条桌案上的血肉模糊,还有数十名衣衫尽除的人被一根根剜骨铁钩挂在房梁上,已是生死未知。

    那些“劳作”之人,没有丝毫怜悯,甚至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待那长条桌案上的“血肉东西”被剔除殆尽,便手起刀落,将那些残存的骨骼砍成数段,扔给脚下早已饥饿难耐的恶犬。

    那犬牙磕在人骨上的咔咔声响,每一声都如撞钟醒木,击在三人心上。

    伴随着剔骨刀在案板上剁肉地“咚咚”声,还有那恶犬啃食的“咔咔”声,三人才将刚才的浓郁血腥味联系起来。本以为此处只是寻常屠宰牲畜之地。怎会想到,“人为刀俎,人为豚肉”的事情会发生在眼前。

    这土墙后,分明写满了两个字——吃人!

    不通和尚逐渐冷静下来,他从暴虐的情绪中剥离了出来。冷姓少年背靠土墙,缓缓滑下,心中已是波涛汹涌。赤心松开紧抱不通和尚的手臂,也随缓缓蹲下身。

    三人就这么形成夹角之势,皆是低头看地,沉默不语。

    冷万章率先打破沉默,“师叔,治标当治本,断流需断源。我等循着那出门的差人,定能将那此人的‘恶鬼’打下十八层地狱。”

    “说不定那‘恶鬼’就是我等要寻之人?”赤心难得帮衬,朝着冷万章抛了个感激眼神。可那小子实在不识时务,只顾着在不通和尚面前喋喋不休,对她眼神视而不见。

    不通和尚沉思良久,才开口说道:“那便如此行事,只是我有言在先,若是瞧见那何刺史,先别急着杀之而后快,留他一时三刻,另有用处。”

    两人点头应允,不通和尚冷冽地撇了一眼那土墙内的一切,垫着脚往外挪去。身后两人依循如此,也开始从暗巷中走了出来。

    今夜无风,显得月色更清朗了些。

    那向前提着竹篓出门的侍从,此时正哼着小曲,迈着轻碎的步子,在这条暗巷外的小道上走着。有别于刚才那两条贯穿南北的长街,小道上没有铺就整齐的青石板,却用另一种更为坚实的花石铺就。

    顺着这条小道一路向前,皆是这种材质花石。从那铺就手法来看,并非刻意讲究规整,反而暗合天罡八卦的排布。小道两侧楼舍林立,却无一户盏灯长明。

    漆黑如墨的小道上,只有那忽暗忽明的月色,施舍下的那缕银辉。三人沿着小道边缘小心挪动,生怕惊动前面那哼着小曲的侍从,也不知此人想到了什么欢喜的事情,才能这般开心满怀。

    不通和尚正欲抬脚紧跟,赤心突然上前一把拦住,附耳说道:“这小道上机关重重,你看那侍从走的如此轻快,或没注意他每一步落脚皆有玄机,都踩在了生门上。”

    经赤心提醒,两人才注视脚下花石,确是每隔丈余便有一个八卦图案。那侍从许是日日来回,才能如此从容不迫。眼看着那侍从越走越远,赤心沉声说道:“我先行制住他,你们随着

    我的落脚处,随后到。”

    未等不通和尚和冷姓少年言语,赤心已是一个健步跃了出去,才在了小道左侧的一块略微突起的花石上。待踩稳后,又向右侧跃去。

    如此来回往复,终于在片刻功夫后,来到那提着竹篓,哼着小曲的侍从身后。未等那人反应过来,便被赤心捂住嘴,短刃已见喉。

    不通和尚和冷姓少年依循而至,虽是慢了些,却不曾惊动机关分毫。三人围在侍从面前,冷漠地注视着他。那侍从早已吓得尿了裤子,在这本就寂静无声地夜里,突遭控住,还以为是撞了“鬼”呢。

    赤心将短刃往侍从喉咙处贴了几分,才小声说道:“给你一次活的机会,你要是不要?”

    那侍从频频点头,眼神中满是惧色。赤心盯着那双眼睛半晌后,才缓缓松开捂住那侍从的嘴,冷笑着问道:“你手中何物?从何处来?将要去何处?”

    那侍从吞咽了几口唾沫,有朝着其余两人望了望,愣是没说出话来。

    这三人太过奇怪了,一名得道高僧打扮的和尚,一名身着红衣的杀手,一名衣着普通,却一脸英气的少年。无论怎么想,都不应该将这几人联系在一起。

    一阵冰凉的杀意自那喉咙前的短刃刃锋上传来,那侍从慌忙将那竹篓往赤心面前一递,颤抖的双手险些将那青瓷碟盘给抖了出去。

    赤心闻着那股滚油浇灌的肉味,有一种说不出的恶心感涌上心头。

    冷万章已是有些压抑不住,一把扳扯住那侍从的手臂,恶狠狠地问道:“快说,再墨迹就杀了你。”那恶狠狠地眼神还不住地望向那青瓷碟盘中的东西,暗示已昭然若揭。

    那哼着小曲地侍从已被吓破了胆,眼泪鼻涕猛然决堤,带着哭腔说道:“我就一普通侍从,去给城北守备军曹执戟送吃食,各位大侠莫要杀我啊。”

    “城北守备军?曹执戟?吃食?”冷姓少年一个词一个词地从嘴中挤出,满脸怒不可遏。

    那早已吓破胆的侍从,哪里敢多说一句废话,连忙点头称是。

    一直未有言语地不通和尚开口说道:“那这条小道,每日就你一人前来?你口中的曹执戟,又是何人?为何又这独特的癖好?”

    那侍从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连忙抱住不通和尚的大腿,哭嚎道:“我也是不久前才接下这活计,我怎知那曹执戟如此爱食人肉。但据其他人言传,此人乃是外邦蛮夷,被刺史大人收编后,才留在淮幽府的。”

    赤心抬手将那侍从逼退,她对别人抓扯不通和尚甚是反感。那侍从哪敢不从,一个劲地往后倒退。殊不知一掌按在了那八卦下死门上,被喷出的热流一裹,便化为一滩血水,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了。

    这一幕让在场三人皆是心中一惊,连忙起身顺着那生门往小道那跑去。既然知晓了此人身在何处,那便不难寻找了。只是这“吃人的怪物”,恐怕比那何刺史,更待铲除。

    三人便依循着方向,抬眼望了望那抹月色,向着城北门方向奔去。

第一百六十四章 欺上瞒下

    那三人口中“吃人的怪物”,正拈着一壶涩口的烈酒,望着虚掩的北城门外,漫不经心。他不是淮幽府人,不是陇州凤翔郡人,甚至不是后唐人,只是阴差阳错流落于此,谋了容身的差事。

    他如今已身居凤翔郡执戟长位,对家乡之事记之寥寥,可偏偏不喜欢,也融不入后唐的官僚军制中。遥想当年,纵横凿齿的往事,他又猛地灌了口烈酒,眼神逐渐冰冷。

    那远在枯龙以北的家乡穆夏,换日而估应还是寒冬,尚未临夏。这没有春秋的土地,孕育了一代代试图走出这片蛮荒的人,可最终只有他一人逃了出来。

    只是多年的习惯未能更改,当踏足后唐土地,吃到那第一口“鲜食”起,那滋味便永生难忘。记忆中听老一辈的长者说过,后唐、后周乃至忆楚之流,生的细皮嫩肉,那刚宰杀生切下的“鲜食”,便是用数百莽牛也不换。

    今夜,他获邀前往那城中高台入宴庆功,却偏偏拒了好意,委身在此,怎会是只图那一口“鲜食”。那送菜的小子今夜不知为何,手脚实在慢了些,临近戌时都还未送到,不免让人等地烦心。

    拍了拍饥肠辘辘的厚实肚囊,嘴中红舌一裹,便从那斜靠着的北城墙根处站了起来。他习惯在此观察来往行人。无论是达官显贵亥时城中富甲,皆逃不过他这双阴晦双眼。

    “咕噜”,又是一声饿极之声,曹执戟压了压腰间配剑,拈着酒壶,摇摇晃晃地往小道方向走去。他派出的两队兵士,一时半会不会回来。搜集线索,打扫“战场”,再将逝者安葬,够他们忙活一阵了。

    曹执戟虽好“鲜食”,却绝不对同袍下手,这也是他虽有饿癖,却也无人指摘的原因。那些刀笔文人虽是颇有微词,但碍于此人凶煞威名,也都乖乖闭嘴了。

    曹执戟摇晃了一阵,突然停了脚步。抬起他那只白皙柔嫩的手轻拍了几下胸口,打了个略微腥臭的酒嗝,又继续向前走去。

    他怎会被这半壶酒给灌醉,不过是酒过三巡人自醉罢了。免得那些躲在暗处的兔崽子,又去那高台上乱嚼舌根。自己刚才的抬眼远眺,估计此时已传入了何泰乎耳中。

    只是今夜高台之下,他当掌权,谁也不能说三道四。

    约莫一炷香功夫,便走到了刚才“大战”长街,瞧见那还残留在地的污血,曹执戟停下了摇晃,稳住了身形。那两旁石墩后已无人蹲守,估摸着是去收拾残局,那么这里短暂的真空,会不会发生什么怪事呢?

    那入城杀人的刺客,会不会在此时出现呢?曹执戟微醺的面容上,闪过了一抹期待,阴狠地期待。

    正欲抬脚往前,那疾奔而来的三人赫然出现在长街尽头。这凭空出现的三人,一僧一女一少年,怎么看都显得有些突兀。曹执戟猛地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刺……刺客?”

    那三人闻言未有言语,脚下却是加快了速度,向着曹执戟奔袭过来。本是蛮荒之地的恶兽,

    如今被困于此,本就是心存积怨,恰好有三名生人送上门来,便先收拾了他们,再去寻“鲜食”。

    那脚步踉跄,摇摇欲坠的曹执戟,将手中酒壶往旁一掷,那酒壶打在石墩上砰然碎裂,烈酒淋在石墩上,竟有缕缕香味四溢。

    曹执戟如鹰隼的目光已将三人牢牢锁定,向前卖了个破绽,如今便正好活动活动筋骨。白皙左手往腰间一握,一柄怪异长剑赫然出鞘,发出阵阵嘶鸣,宛若活物。

    那三人脚下动作未停,赤心已抽出腰后长鞭,率先发难。此人三人以多打少,本就占尽上风。加之来人酒醉未醒,此时出手,定能轻易拿下。

    赤心身后的不通和尚瞧着那柄怪异长剑,正欲叫住赤心,话还没出口,长鞭已击向那来人面门。这一出手就是杀招,这一鞭便要来人性命。

    可让三人始料未及的是,来人不躲不避,将怪异长剑至剑柄处一分,长剑一分为二,两半剑柄中还有铁链嵌连。两分之下便顺势将一半长剑朝赤心掷出,另一半则握在手中,将那击面长鞭给缠了上去。

    这怪异长剑剑身如蛇形,宛如怪蟒盘枝。其上赫然有五处镂空凿孔,刚才挥动便有凛冽风声。虽说声量不大,却格外刺耳,扰人心神。

    赤心长鞭已被缠住,来不及收手。只能抽出短刃挡下那反手一击。不通和尚瞧见赤心一出手便吃亏,暗道不好,立刻鼓起袍袖迎了上去。

    就在双方纠缠之时,不通和尚已从侧面包抄到来人近前,一记佛门金刚掌,便朝着来人那此时无法遮挡的天灵盖拍下。本是避无可避的曹执戟,反手往上依托,另一只手抓住两半长剑中的铁链,往后一拽。

    赤心站立不稳,便顺势跌了过来。不通和尚一掌击在曹执戟手掌之上,只觉一股浑厚内劲撞在手心,心中暗道,“内劲如此雄厚,恐怕不是行伍中人。”

    来不及多想,借力后仰,顺势接住了飞来的赤心。赤心抓着长鞭不肯松手,不通和尚单手接过鞭柄,使劲一撮,那长鞭便顺从脱离,被拉了回来。

    这刚一交手,就险些折损一人,看来此人不容小觑啊。

    而来人不过扭了扭手腕,看了看手掌,跺了跺脚,就跟没事人一样。四人又陷入良久地对峙,眼下不通和尚三人,谁先出手都由可能陷入危局。

    而那曹执戟,对谁发难都将是致命的打击。趁着那些兵士尚未来源,还需速战速决。没有多余的话语,不通和尚一把扯开衣衫,露出坚实胸膛, 赤心不明所以,脸上绯红一片。

    那曹执戟瞧见此景, 不觉讪笑道:“没想到你这和尚看着本本分分,居然是个‘花和尚’”。话音未落,不通和尚一阵暴喝,怒目圆睁,双手合十气息暴涨,脚下一登便如离弦之箭向着曹执戟袭来。

    那本还在取笑不通和尚的曹执戟,收敛笑容将两半长剑拿在手中,如临大敌。

    此时不通和尚的

    气息与刚才完全不同,若说刚才只有五阶中品的实力,那么现在六阶上品都不为过。而他不过六阶中品,若是不小心应对,恐怕便会被立毙当场。

    不通和尚倾斜向前,脚下动作越来越快,待到近身时双手一分,口中“摩诃般若”脱口而出,声入耳膜,震的曹执戟耳内轰轰作响。

    没想到这秃瓢如此鬼祟,居然“先声夺人”。两半长剑左右翻飞,欲挡神佛。

    可那已入六阶上品境的不通和尚怎会给来人可乘之机,本是分做两旁的双手,又迅猛合十,一股气浪将曹执戟给震飞出去。

    可能曹执戟未曾想到,佛家功夫如此博大精深,却被这秃瓢运用的炉火纯青,在这对敌中占尽先机。一击得手,身后冷姓少年抽出腰后黑枪,一跃而起。

    踩在不通和尚肩膀之声,借力重重挥下。那黑枪宛若黑夜中游走的幽龙,张牙舞爪扑向眼前的敌人。曹执戟被不通和尚一震本就气结,怎料后手接踵而至,便将两半长剑往头顶交叉一举,想接下这雷霆之威。

    可这一击乃是冷姓少年蓄力借力的全力一击,虽说只有四阶中品实力,却在加持下已破六阶之威。那两半怪异长剑应声而断,但曹执戟的双手却死死抓住了落下黑枪枪柄。

    冷姓少年一阵断喝,往下一压,曹执戟只能咬着牙关苦苦坚持。就再这电光火石间,远处传来一阵阵呼唤叫喊声,不通和尚察觉有异,一把拽住赤心,上前顺势抄起冷姓少年,便往一侧奔去。

    临行前还使劲踹了那曹执戟的脸一脚,将那已是“愁眉紧锁”地脸生生落下了一个鞋印。伴随着冷姓少年地怪笑声,待那队兵士赶到时,三人已消失在夜幕中。

    曹执戟此时正用手捂着腮帮子,大口喘着粗气,满脸怒不可遏。

    那队兵士中为首一人上前抱拳说道:“禀执戟,康校尉已至北城门外,是否前往接应,请指示。”本是怒容满面的曹执戟,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迅速收敛神情。

    抬手一挥,“随我来,接康校尉。”

    那一队兵士立刻整队列序,随着曹执戟的步伐,往北城门奔去。此时的康校尉佯装被刘又欠和柳轻眉两人挟持,正被之前派出地一队兵士围在城门外的一处空地上。

    康校尉已说的口干舌燥,可这群兵士愣是油盐不进。奈何柳轻眉将那块天狱司司首令牌紧紧拽在手中,也是无可奈何。美其名曰是来接应,实则刚才那队兵士已被替换,来的是曹执戟的亲信。

    他今夜便要先行阻击康校尉,再将那何泰乎釜底抽薪,便能将淮幽府一举拿下。

    只是计划外的三人贸然出现,打破了原来的谋断。如今只好先解决眼前的麻烦,再思量如何拉何泰乎下高台了。

    曹执戟此时的心情,恰如今晚的月色,忽明忽暗,阴晴不定。也许,康校尉的归来,会是另一场转机?亦或是危机!

第一百六十五章 千谋万算

    凤翔郡淮幽府,北城门外。

    曹执戟鹰隼目光一直注视的北城门外,在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康校尉还是回来了。虽说归途尚早,却赶了个“晚集”,刚巧赶在曹执戟被“贼人”胖揍的当口。

    闻讯赶来的曹执戟,捂着肿的老高的腮帮子,噘着嘴,啜着气,斜着眼,插着腰,一脸怪异神色地瞧着,此时被围在人群中间“形单影只”的康校尉。

    遥记得昨日临行前,康校尉居高临下的鄙夷眼神,再瞧着如今狼狈的样子,曹执戟有种莫名的暗爽。此人一直压他一头,无论战功和权势,皆是处处强他。

    加之此人乃是何泰乎的亲信,虽偶有言语争执,但据说两人已有近十年的交情,关系匪浅。而自曹执戟“初来乍到”,投靠泰乎麾下,康君立就一直颇有微词,理由不外乎外邦蛮夷,不可重用。

    何泰乎虽力排众议,给了他一个容身之地,也让他手握几百兵权,但终究还是将康君立的话给听了进去。所以,过了三年有余,他曹定骏始终还是个从九品下的执戟长,跟那康校尉仍是不能比。

    饶是他有意攀附,那些手握重权的武人和满嘴“刀枪”手无缚鸡之力的附臣,也对他若即若离。不管他如何努力,这排外之心始终无法改变。

    既然容不下,就反了他。

    曹执戟终于抓住了这千载难逢地机会,怎能轻易放过那康君立,如不好好戏耍折腾他一番再杀掉,岂非太无趣了些?

    今夜,注定无眠。

    曹执戟意兴阑珊,拨开了众兵士,但却未进行上前。只是用手压着腰间长剑,另一只手遥指刘又欠和柳轻眉,不屑地问道:“尔等,何人?来此作甚?”

    柳轻眉本就心高气傲,来时一路与康君立攀谈,才知这淮幽府何泰乎已生异心。康君立自认跟何泰乎相识相知数十载,不忍看他一步错步步错,才借口巡查,实则接应。

    原来,刘又欠与柳轻眉的行踪早已暴露,而那安排好的截杀,便是别出心裁的“见面礼”。

    千算万算,没算到刘又欠自岔路杀来,将那本是要断绝柳轻眉生路的二次阻杀,给化解于无形。刘又欠如此行事,自有他的道理。他虽不是国主李存勖授意,却承了明月楼主纳兰的情,不得不来这里跑一趟。

    顺便,救下柳轻眉。

    只是这些弯弯绕绕,曲曲折折刘又欠只字未提,他想看看这常年伴君左右的女子,要如何来应对这一场危局。要知道,国主李存勖并无后援,至少在他知晓的范围内,几乎是让柳轻眉前来送死。

    但纳兰不会,他希望她活着。并不仅是因为,柳轻眉对他的爱慕。爱慕至深便能利用彻底,因为柳轻眉还有用,还不能死。

    可李存勖希望她去死,正好给了一个发兵征讨的理由,如此顺理成章,一举荡平淮幽府,立杀何泰乎,平后唐内乱。刘又欠反复思量再三,最终答应了纳兰,承了这个情。

    因为数年前的一场“摩擦”中,柳轻眉恰好救下了自己。如今换他来救,也好报当年之情。江湖人多重情,可刘又欠只认自己算半个,另外半个呢?后周访后唐使者,这才是明面上的身份。

    这种身份下的他,很多事不想做,却不得不做。不能做,却偏偏要

    做。他本就对庙堂不甚喜欢,有了这么一出给李存勖添堵的机会,何乐而不为呢?

    柳轻眉心高气傲,定然不会接受刘又欠的帮助。所以,他才提前出发,早了那么两三个时辰,干了一出发自内心的“小事”。

    而那康君立,自淮幽府北城门而出,便已接到两人来此的消息。临行前,与何泰乎密谈,达成共识,“先行拿下,不伤性命。等待时机,或有转机。”

    何泰乎也算到了李存勖的想法,但他不知的是,柳轻眉是何身份。来此,真的只为传达李存勖的诏令?在柳轻眉临行前夜,李存勖已差人给何泰乎送来了一件东西,这件东西让何泰乎坐立难安。

    在与康君立密谈中,何泰乎将此物拿了出来,是一幅大唐山河社稷图。康君立当场跪倒在地,重重磕头不已。何泰乎双手颤抖,眼神凄凉。

    当康君立领命而去,何泰乎将那山河社稷图重重掷地,并踩在上面来回摩擦,嘴中呢喃道:“你要我死,可问过我的意思?”

    康君立不知何泰乎已决心要反,但隐约猜到了一些内情。所以只领了数百兵士而出,但却将那“变数”给忘在了淮幽府。

    曹执戟此时志得意满,因为他在康君立奔袭至驻营前,便已为他精心准备了一场搏命厮杀,那百里拒马千里黄沙上的万颗人头,就是他的“杰作”。

    人未尽,杯莫停。

    他喝着壶中烈酒,吃着滚烫白麻油浇下的“鲜食”,想着双方一旦见面立刻拔刀相向的画面,不觉又失声大笑起来。一旁执勤守门兵士瞧见他这番神态,也不免在背后指指点点。

    换做平时,曹执戟早已挥鞭责罚,但这一次他却毫不在意。就算不能坑杀任何一边,但双方必然不死不休。他精心布置下的阵仗,怎能不出人意表?

    可千算万算,没算到那淮幽府外百里之遥的大漠黄沙中,还有变幻莫测的天气。就是这天气,将那已是血脉喷张,刀剑相向的两拨人,给化解于无形。

    冲突?矛盾?误会?皆抵不过满眼黄沙。命都快没了,那些恩恩怨怨有何足轻重呢?但一夜飓风席卷过后,双方却陷入了出乎意料的冷静,才将这一系列事情才串联起来。

    康君立自知何泰乎心已生疑,曹执戟也在暗处虎视眈眈,才商量了这么一出掩人耳目的“苦肉计”。这下可好,正中下怀,而那曹执戟,却是志得意满,胜券在握。

    此时听来曹执戟的话语,分明已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而那眼中的鄙夷,没有一丝一毫地掩饰,充满了对溃兵败将的唾弃。

    柳轻眉没有答话,只是将手中的令牌往前一举。曹执戟双眼微咪,正要伸手去拿,却不料柳轻眉将令牌又收了回来。而那一旁的刘又欠,卡在康校尉脖颈上的又紧了几分。

    当然,这是他们三人事先商量好的对策。若来者是刚才被不通和尚斩断手腕的兵士,那么也不必演这么一出。若来人是那曹执戟,那么这一出戏就很有必要了。

    此时的处境已是岌岌可危,曹执戟悻悻然收回了手,满脸堆笑。这一笑,扯着那张满是横肉的脸,一阵抽搐。柳轻眉鄙夷地看着曹执戟抬起那只白皙细嫩的手,捂住有些吃痛的腮帮子,一种阴寒地恶心扑面而来。

    曹执戟在忍,他现在还不能

    动手。康君立说到底也是淮幽府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一众兵士归于他麾下,难保没有想借机上位的人。此时,便是千载难逢地最好时机。

    果不其然,一名兵士躬身抱拳向康校尉行礼,又转身向他问道:“来人应是都城使者,曹执戟可否容禀何公,再行令示。”

    四人的目光同时注视在这名其貌不扬的兵士身上,人都有闪光点,就看你在何时何地来展露自己。若是恰当,便可平步青云,若是不当,或招来杀身之祸。

    此时,恰恰是个不当的坏时机。未等康君立出言阻止,曹执戟已拔剑将这名出头兵士斩杀当场。并扬言道:“来人身份不明,康校尉被贼人所擒,曹某司值守之职,不可枉听枉顾。岂不是,太儿戏了吗?”

    一众兵士噤若寒蝉,纷纷踌蹴不前。而那名上一刻还言之凿凿的兵士,此时却口中涌血,满眼不甘,身体在黄沙土地上不住蠕动,直至死亡。

    他或许读过几年私塾,明白些为人处世,为兵卫国的道理,但却不知人心险恶,知人知面不知心。既然已拔剑,断然没有回鞘的道理,曹执戟又是一声断喝:“拿下贼人,救出康校尉!”

    说着便率先往三人冲杀而来,眼中杀意已难以遮掩,而他当机立断要斩杀的对象,就是康君立。那一众兵士犹豫片刻,也随着呼喊,向着柳轻眉和刘又欠扑杀而来。

    既有前车之鉴,此刻已容不得多想,先听命行事,等这烽火燃尽时,再论其他。先前还在厉声呵斥,扬言救人的曹执戟,此时却精准万分地扑向了还被刘又欠钳制的康君立。

    这突然其来的变故,饶是康君立也始料未及。他没想到,曹定骏如此心狠手辣,如此迫不及待,如此出人意表。可那刘又欠早已蓄势待发,就等这曹执戟来这么一手。

    在三人与之照面的时候,便已察觉此人心怀不轨。只是没想到,在众目睽睽之下,还能行这以下犯上之事。刘又欠松开康校尉,双臂击出,重重打在那曹执戟的胸膛上,将他一下子击飞了出去。

    刚才许是光线昏暗,没太注意。这刘又欠手臂,竟是比常人长了许多,所以才能在这瞬间抢夺先机。并且刘又欠已是六阶上品实力,半只脚已迈入七阶出品境,碾压曹执戟不在话下。

    那众兵士将曹执戟吃了闷亏,也纷纷叫喊着冲杀过来。这声浪一起,城中巡查兵士皆闻声而来,要将这来犯贼子扑杀当场。他们本就在寻觅那三人踪迹,此时听闻喊杀声,便断定三人已逃至城外,所以闻讯赶来。

    而那藏匿在城中的不通和尚三人,正东躲西藏。闻听巡查兵士脚步渐远,不觉心生疑虑。但侧耳闻听城外喊杀声,才知另有烽火燃起。

    趁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三人便猫身疾步向那城中高台行去。擒贼先擒王,何泰乎!你命不久矣。

    此时那重新开宴的内堂中,附臣和武人纷纷大快朵颐,一副其乐融融地模样。经历了刚才的一出“插曲”,他们暂时收敛起了纷争,将虚伪荡漾开来。

    而那刺史何泰乎,却站立高台负手而立。望着北城门外的火光,眼神深邃。他早已知晓今夜有人要反,却不知刀落是何人。此时北城门纷乱渐起,他却未令阻止,反而作壁上观,看着那目之所及处的乱局。

    他到想看看,漫漫长夜,鹿死谁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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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唐诡医介绍: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跃马定乾坤。医能逝者骨生肌,毒能尽灭天下敌。纵世间千难万险,我亦无惧。这一世,我要搅动风云震九渊;这一世,我要执指之手永不弃;这一世,我要名垂青史万人颂;这一世,在这乱唐,我要篆刻只属于我自己的历史乱唐诡医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唐诡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唐诡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