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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顾髣唯     乱唐诡医txt下载     乱唐诡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不虞之隙

    如是思量,便将“断星恒”缓缓垂下,只是从那青铜面具下透出的目光,逐渐变得阴冷起来,还带着一丝戏谑地玩味。那佝偻侏儒本想借机逞凶,不料墨野只是收势,却并无半点退让之意,让他有些愕然。

    毕竟入世江湖多年,风里来雨里去,佝偻侏儒也算是经历过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恶战,况且今日面前仅有一人,便又壮起胆子喝道:“老兄,你让是不让?”

    墨野依旧沉默,那面具下地目光越发深寒,犹如潜藏在深潭中的恶蛟,随时会冲破水面,将敌人吞入腹中。这是一种凶兽才有的气息,有别无杀意。

    没有那么直接了当,却让人不寒而栗。

    佝偻侏儒有些短小肥胖的手微微颤抖了下,他慌忙藏于身后,避免泄出更多破绽。大战在即,攻心为上,若是此时被人抓住把柄,那这一战便已然是输了。

    幽径中弥漫地瘴气缓缓消散,随之而来的是升腾起的淡绿色迷雾,逐渐在两人身前散开。墨野自入幽径后便有了戒备,此时瞥见此景,不免有些皱眉,“看来,得速战速决,先拿下这妖人,再行逼问那两人在何处。”

    而那妖人对这淡绿色迷雾也是惧怕之极,若说这瘴气给了妖人保护,这迷雾便是两不相帮,甚至有将两人灭杀的可能。就在佝偻侏儒犹豫不决的当口,墨野已是一跃而起,手中“断星恒”一掷,朝着佝偻侏儒面头击去。

    佝偻侏儒虽在犹豫,却不曾放松警惕,手上动作不停,便从身后摸出一根与之身材极其不衬的长鞭,手腕一抖,不闪不避,似要硬接着暴起一击。

    墨野面具下的眼神漠然,却并未有轻敌之意。那一掷而出的“断星恒”并未脱离墨野控制,似有一根透明却异常坚韧地丝线系于柄端。

    待那佝偻侏儒一鞭挥来,墨野便回手一拉,将那去势汹汹地凶器,给收了回去。佝偻侏儒饶是想到千种可能,也没料到此人会闭而不战。

    但鞭已出却是收回难,若是换做寻常人,出鞭收鞭本就是稀疏平常的事,可奈何这佝偻侏儒五短身材,偏偏要用这长家兵器,故而这一击便要先声夺人,若无建功,便是一处大大地破绽。

    墨野接住“断星恒”脚下一发力,便如一头饿虎扑向那佝偻侏儒。眼见收鞭不及,佝偻侏儒竟是弃了长鞭,又从身后摸出一双薄如蝉翼地白刃,要跟墨野硬拼到底。

    这双白刃本无特别,只是那刀身上泛着幽幽蓝光,跟着升腾起的淡绿迷雾一接触,便传来滋滋啦啦的响声,看来是淬了剧毒。

    墨野已是疾冲之势,收身已然来不及,便反手往后腰一掏,待近身前往那佝偻侏儒面门一撒,顷刻间传来一声惨痛哀嚎,声绝幽径,片刻未绝。

    原来这墨野暗藏一袋生石灰在腰后,本是为了不时之需。情急之下瞧见那妖人绿豆大的眼睛泛起泪光,许是被这淡绿迷雾刺激地不轻,便心生一计,灼伤了他的眼睛。

    那佝偻侏儒将紧握地白刃往地上一丢,用那肥胖的小手捂住眼睛,倒在地上痛苦地打起了滚来。此时墨野已是欺身而入,“断星恒”

    一划,那佝偻侏儒双腿便多了一道整齐地血槽,疼地他哇哇乱叫。

    墨野心中忧虑顾醒的两位“朋友”,便收了攻势,双手环胸,压低嗓音,用略带威胁地语气说道:“本不能留你,现在给你一个机会,是生?是死!全在你一念之间。”

    言语之中威胁之意尽显,分明没给那妖人转圜的余地。佝偻侏儒从钻心痛楚中慢慢缓过来,自知败局已定,若再纠缠,必身死当场。

    心中思绪急转,慌忙说道:“好汉饶命,我这就待你们去。”说完便要挣扎起身,可一双招子已毁了七八分,加上此时天色逐渐黯淡,不免难辨方向。

    墨野却没有丝毫犹豫,从怀中摸出一根透明丝线,跟那系于“断星恒”上如出一辙,将那佝偻侏儒双手一捆,催促道:“快些带路,若是误了时辰,你知道下场。”

    墨野说着便将那昏迷不醒的顾小子背在身上,随手捡起那捆蟒皮挂在腰间。那佝偻侏儒虽有些看不清,但闻着那蟒皮未干的血腥之气,嘴角不觉露出半寸舌苔,上下翻动着。

    墨野回头正好看见这一幕,觉着恶心,便抬腿一脚踹在那妖人肩上,厉声喝道:“还不快滚?!”那佝偻侏儒此时哪敢有丝毫怠慢,朝准一个方向便小跑起来。

    而那墨野则是背着顾醒,慢悠悠地跟在其后,警惕地环顾四周,也在提防这脚下。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三人一前一后便来到了密洞外,看着那妖人踌躇不前,墨野心中疑虑,便要出手再给教训。忽觉背后有异动,脖颈一凉。缓缓扭头回看,那本是昏死地顾醒,此时正抬手握着短剑,钳在他咽喉处,嘴角还泛着笑意。

    墨野此时心中一凛,还未有动作,那佝偻侏儒便要悄声而逃。谁料顾醒抬手便是一枪,将那佝偻侏儒一条小腿钉在地面,鲜血如注。

    那佝偻侏儒瞧见形势急转直下,便要悄声而逃,不料那背上之人如此暴躁,竟是不给一丝机会。此时双手被捆,一条腿被扎了个通透,只能跌倒在地,又哇哇乱叫起来。

    待控住了佝偻侏儒,顾醒这才幽幽地说:“你是何人?”在这一刻两人目光交汇,只是墨野戴着面具,看不清表情,但从那眼神中透露地善意,让顾醒有些愣神。

    但饶是如此,顾醒手上也没有半刻松懈,用双腿夹住墨野腰腹,呈旱懒挂树的姿势。墨野此时无心跟顾醒纠缠,便换了个粗犷嗓音说道:“奉明月楼主令,来此援你。”

    顾醒闻言手上动作有些松动,但还是将信将疑地问道:“有何凭证?”

    墨野没有半分言语,夜风掀起了那被面具盖住地长发,显得格外落寞。一阵破空之声响起,那本被顾醒钉在地面不住哀嚎地妖人,口中涌出一股鲜血,似一只蛆虫被火灼烧,不住扭动,片刻功夫便已再无气息。

    此时那面具下的墨野才嘴唇微动,“这边是凭证。他要害你,我便杀他,没有转圜的余地。”顾醒收刀落地,连退数步后才稳住身形,冷声问道:“你怎知他要杀我?”

    墨野腾出手抓起腰间蟒皮,丢给顾醒

    ,随即指着那已经气绝的佝偻侏儒道:“你可是杀了他的宝贝?”

    “你说的是那条白蟒?!”顾醒已是瞪大了眼睛,将之前的事情联系起来,才恍然大悟。刚才一番恶战险些丢了性命,若说那条白蟒无人圈养,怎么会生性如此奸猾。

    这般说来,定是那佝偻侏儒的“宝贝”。刚才将那人定住,本是担心两人联手无法招架,没想到歪打正着,报了白蟒重创之仇。

    此间重重巧合,莫不是那因果报应。

    这妖人蛰伏此处多年,过往走商车马皆是其袭击对象,还有在这片栖息的动物,也难逃其毒手。那条白蟒并非出自后唐,如此说来,这妖人莫非还有什么秘密?

    顾醒思量再三,才收剑入鞘,抱拳说道:“感谢前辈救命之恩,孤某没齿难忘。”

    墨野眼神闪动,似有话要说,但话到了嘴巴,却变成了另一句无关痛痒地话,“据这妖人所言,跟你一道的两位女子,被他掳走关在此处,不如先将人救出,回楼复命再说。”

    此言一出,顾醒本是绷紧地神经再也憋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不知是怎样一个笑话,顾醒捂住肚子,上下翻腾跳跃,似捡到了天材地宝,喜不自胜。

    墨野一头雾水,却并未询问缘由,只是转身向那漆黑密洞深处走去。

    顾醒笑道抽搐,待心情平复后,才自语道,“好你个妖人,为小爷出了口恶气,若是将这两个老太婆给……后果不敢相信,哈哈哈哈哈哈哈。”

    心中一喜,便抬脚追了上去。本就昏暗地密洞中,墨野遥见地上躺着两个人。一人已被剥去大半衣衫,散落一地,只有一层薄纱遮体,已尽大泄春光。

    另一人则面色铁青,显然是中毒已深,若是再不救治,恐怕就是妙手神医都无法将其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墨野救人心切,便疾步上前,解开衣衫要盖在那一泄春光的女子身上。怎料此时那女子幽幽醒转,瞧见眼前戴着面具之人正在宽衣解带,再瞥见人事不省地另一女子,顿时双眼充血,一脸怒容,便要拼命。

    而在不远处地顾醒,瞧见此景,又是一阵哈哈大笑,似那台下看戏的土老财,笑的毫不避讳,生怕别人听不见一般。墨野正欲辩解,一节“玉藕”带着香风袭来,墨野只能硬生生挨了这一巴掌。

    随即说道:“姑娘莫要误会,那轻薄登徒子已被我等斩杀,我等是来救两位姑娘的。”

    楚南霜此时已是羞愤难当,本欲一死了之。可当看见思烟奄奄一息,便咬牙打消了这个念头。此时浑身酸软无力,自己这一巴掌不知会不会激怒眼前人。

    怎料一件混杂着淡雅香味的衣衫批在了她身上,那戴着面具地男子,目光温柔,抬眼望天,竟是没看她一寸一息。楚南霜紧紧裹住那衣衫,心中稍安。

    忽又瞧见此人身后顾醒,顿时气上心头。许是那蟒毒已入血脉,这一激又让她再次昏死过去。顾醒在远处并无搭手之意,待墨野转身责问时,才心中暗生一计,装作关心地匆匆跑了过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落井下石

    顾醒一脸焦急模样,手中已暗暗捏着一根寒玉金针。望着那满脸绯红,双眼紧闭地楚南霜,并没有急于出手。墨野并不知晓顾醒与这两人关系,权当做好人好事,将楚南霜揽入怀中,将一枚解毒丹药喂了下去。

    顾醒本欲出手阻止,最终还是笑着摇了摇头。墨野眼角余光一抬,瞧见顾醒这般作态,不免有些诧异,“孤小子,你这是作甚?还不过来帮忙?”

    顾醒笑着摆了摆手,“那大姑娘穿的如此稀薄,还是您担着,我去瞧瞧那一位佳人,若是再晚一步,恐怕就一命呜呼了。”

    墨野不知顾醒言中所指,也不知顾醒对他的背景了解多少。此间救人要紧,便也没多深思,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怀中的楚南霜身上。

    许是那丹药确有奇效,不出一炷香地功夫,楚南霜面颊红潮已有消退迹象,本是紧闭的双眼,也开始缓慢眨动起来。只是双臂依旧无力垂下,那软如无骨地身子,还是那般柔弱。

    而顾醒此时这已在思烟一双小腿内裸上五寸处扎下两针,正抱着手观望着。觉着身后有人望来,便头也不回地说道:“前辈放心,我医术高超,定能将这姑娘救回来。”

    墨野此时已觉察有异,只是心中所想,嘴上却说道:“那就拜托孤兄弟了。”一念而起,双手不自觉地将怀中女子两处要穴按住,以做好不时之需。

    若怀中女子暴起伤人,自己也能有所应对。刚才从顾醒话语间听出了弦外之音,虽未言明,但暗藏的意思在明显不过,“这两人我不熟,前辈你小心。”

    顾醒却不曾知晓,自己简单一句便将心思暴露,还傻愣愣地望着思烟,准备给她一个“大大地惊喜。”想到这里,顾醒悄悄伸手去拉思烟胸前地束带,虽说动作极其轻柔,但还是惊动了那中毒已深之人。

    那两针扎下,穴道处有污血流出,只是黑暗中不易察觉。而顾醒此时注意力全在捉弄思烟上,想到此前两人一路疾奔而来,要将他抽筋拔骨,顾醒便是气不打一处来。

    但此时思烟已是奄奄一息,万万没有趁人之危的道理,至少现在顾醒觉着,已是胜券在握,也没有这个必要。思烟幽幽醒转,却不露声色。

    黑暗中只有四人或粗或细,或急或缓的气息声,给这处密室凭添了几分诡异。

    那思烟被两针扎下,便觉着恢复些力气,只是脑袋里依旧晕乎乎地,天旋地转。待余光瞥见眼前人是那孤姓小子,便已是暗松了口气。

    虽说一路追来双方多有言语摩擦,但却还未到那不死不休地地步。只是眼前人的那只手,朝着自己伸来,不知意欲何为。

    思烟佯装昏迷不醒,但垂在地上地手已缓缓握成拳头。顾醒此时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思烟胸前束带,并未察觉危险正在一步步逼近。

    就再准备伸手拉扯的当口,那本是昏迷不醒的思烟,用尽刚恢复不多的力气,一拳砸在顾醒眼眶上,打的顾醒仰头摔倒,头还重重磕在了地

    上。

    本欲恶作剧地顾醒,不料眼前人发然发难,还来了这么一手,便捂着自己肿胀地眼眶,恶狠狠地说道:“就知道你这老太婆,没安好心。我可是在救你,你难道不知?”

    墨野闻听这边有了声响,反手点中怀中女子昏睡穴,将已恢复大半体力的楚南霜轻轻放下,才起身信步走来。瞧着那半蹲在地,极其狼狈地顾醒问道:“现在可以说说,怎么回事了吧?”

    顾醒捂住眼眶站了起来,指着那满脸哀怨的思烟,啐了一口,才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两人乃是那忆楚细作,还想对我用强!”说完便躲到墨野身后,偷偷露出半个脑袋,对着思烟扮了个鬼脸。

    这一下可好,形势再次逆转,本欲起身而逃的佳人,一阵抽搐后便嘤嘤嘤地哭了起来,哭的是一个梨花带雨,花枝乱颤。

    可奈何,这两人皆是榆木疙瘩,根本不吃这一套,那墨野听闻顾醒所言,便厉色喝问道:“尔等当真是那忆楚派来的细作?”

    顾醒生怕墨野不信,便将自己在龙首郡地遭遇一五一十,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其中还专门夸大了眼前思烟为了垂涎自己童子之身如何不折手段,自己又是怎样凭借聪明才智逃出生天。

    墨野心中暗自盘算,便是一阵苦笑。若说这小子鬼精,在孤啸山庄便也见识了,若说话里几分真,恐怕也不能全信。但此事关乎国体,却不是他一个江湖人能够盖棺定论的。

    饶是他如何对江湖事漠不关心,但若是关乎后唐兴衰命脉,换做谁也不能等闲视之。江湖事自有江湖了,但身为后唐人,却不能容忍外邦染指分毫。

    也许人活一世,注定碌碌无为,但身逢乱世,明哲保身,却是不得已为之。但当山河破碎,民不聊生,那一介匹夫,便不能坐视不管。

    当初叛出孤啸山庄,便也是这个道理。只是一味醉心权势,又怎能让天下安?如今的明月楼,恐怕也不太平吧……墨野转圜思量半晌后,才吐出数字,“先带回去,等候楼主发落。”

    顾醒闻言如斗胜的雄鸡,昂首挺胸跨步而出,围着那嘤嘤哭泣地佳人一通冷嘲热讽,还不忘将插在那小腿上的金针给收了回来。虽说心中愤恨难消,但却有那一饭的交情,便摸出一枚丹药递了过去。

    思烟本是掩面哭泣,泪眼婆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厉色。顾醒来不及缩回手,便被那蛇蝎美人一口咬了上去。思烟得了便宜也不卖乖,反而将那丹药仰头服下,擦拭掉那虚伪地泪水,开始抿嘴笑了起来。

    前后反差之大,饶是见过千人万面地墨野,也顿觉头大如斗。对顾醒添油加醋地言语,不禁又信了几分。

    待墨野抱起楚南霜往洞外走去时,顾醒也屁颠屁颠地跟了上来。那刚才狠咬他的思烟,则杵着一根枯木,艰难地往外挪动着。

    墨野不知是心存善念还是有意挤兑顾醒,抬了抬下巴示意去帮下那忆楚细作。顾醒满脸不情愿,但碍于此时光景,不愿继续

    耽搁,便扭扭捏捏地走了过去,一把将那思烟拦腰抱起。

    思烟没有料到,这个子不大力气不小地小子,为何如此直接?嗅着那喘着地男子气息,思烟便有意无意地往顾醒胸前贴去。

    顾醒则是闻着那扑面“花香”,一脸嫌弃。嘴中呢喃道:“老巫婆,莫要太过分了。”那思烟被人抱着,哪会停手,便双手环于顾醒脖颈,娇笑道:“哪样才算不过分啊?”说完便一口亲了上去。

    顾醒见那来者不善,便侧脸躲过,本想将这女子一把丢出去,奈何自己被人抱了个结结实实,实在脱不开手。墨野抱着昏迷不醒地楚南霜,回头嗔怪道:“走快些,别在后面打情骂俏。”

    顾醒闻言已是满脸通红,眼中有缕缕火光迸现。而那“一吻定情”地女子,则是掩面娇笑,仿佛占了天大的便宜。虽说顾醒才十四岁出头,可毕竟心思成熟,对着男女之事怎会不知。

    只是念着那小戚儿,不愿沾惹太多红尘因果,不然这般投怀送抱,且有推辞地道理?管她是忆楚还是后周的细作,先行拿下再说。

    心思流转,脸上神情却逐渐变得有些猥琐起来,低着头闭着眼,猛地一嗅,“哇,又是一口芬芳啊。”墨野此时已是无可奈何,只能加快脚程,想趁着天亮前,赶回都城明月楼总坛。

    待四人走出密洞,那本应死的不能再死的佝偻侏儒,此时却如凭空消失了一般,只余下一滩血水。墨野眉头紧锁,心知此处不是久待之地,便回头招呼顾醒一声,两人抱起两人,疾步往幽径外奔去。

    而那本应死透地妖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密洞深处,只是此时已然失血过多,本是焦黄地面容显得有些苍白。只听见他声嘶力竭地吼道:“今日此仇,定让尔等数倍奉还。”

    说完便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显得极其痛苦。这妖人本与那白蟒乃是共生关系,白蟒已然殒命,为何这妖人还能活下来,这已然是个奇迹。

    而后又遭受重创,不知是激发了什么潜力或是邪功,居然让他瞒天过海,为后来种下了不可避免地危机。墨野只觉有异,却并未将这妖人放在心上,已是七阶中品境地大宗师,怎会惧怕这种不入流地妖人?

    他现在只关心身后地顾醒,只是那小子并不知道,他体内那白蟒之血,已快压制不住了。那老猴给他喂下的干树叶,本就只能缓一时之急,若是不能全部炼化,那便有爆体的危险。

    墨野一念及此,心中猛地一沉,不免又扭头催促了几句。顾醒应了声,忽觉胸口一热,有一口鲜血自下而上,直冲脑门,顿觉一阵头晕目眩。

    那怀中佳人本在痴笑,忽觉一阵踉跄,便暗中渡内劲于顾醒脖颈,让他稳住身形。而墨野瞧见顾醒如此,便也放慢了脚步,摸出一枚丹药给他服下,并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顾醒脸色大变,未等墨野说完,便开始狂奔起来。至于墨野说了什么,无从得知,只是这话对顾醒来说,可能比生死更加重要……

第一百三十八章 各怀鬼胎

    墨野跨步前行,身形飘忽,可见轻功底子已尤胜从前。望着狂奔地顾醒,嘴角略微有些苦涩。顾醒已经近在眼前,触手可及,倘若自己摘下面具,他又会作何感想呢?

    是激愤?是暴怒?还是怀疑?亦或是直接动手?

    在“叛离”孤啸山庄的那一刻开始,墨野便知道,曾经的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而且他也知道,孤啸庄主必然留不得顾醒。但他不知道的是,明月楼主纳兰,到底在盘算什么?

    而眼下的自己,却如无根浮萍,无处可去……若重回江湖,亦可快意恩仇,但却少了一份纯粹,少了一点思量,少了那些朋友或是多了几个敌人。

    要去面对一切不可知的陌生,去迎接曾经不敢想却不得不面对的未来,这都让他恐惧。而他背负的是沉重的枷锁,过往和现在,强加在墨野肩上,所以他不能退,也不能走。

    留下不过是权宜之计,这本是双赢的结果,只是时常想起纳兰耐人寻味地表情,却又像是自己吃了记闷亏。墨野心中多了一丝牵挂,他眼前的少年,或许将来有一天,会成为他的软肋。

    当墨野终于踏出幽径,再抬首时,已是繁星满天。不知是有多久没有这般闲情逸致来欣赏夜晚地美景,那些星星点点,那般的遥远,却又仿佛触手可及。

    顾醒已经轻车熟路地将墨野留在幽径外的烈马牵了过来,还老成持重地轻咳了一声,似在提醒他任务为重。墨野缓缓低下头,夜风轻抚他的长发,在这因为重逢,添了几分欢喜的夜里,显得格外融洽。

    也许他本就是属于夜晚,属于江湖,亦如他的名字墨野。

    墨野没有片刻迟疑,将楚南霜扶上了马,随即也翻身坐了上去。此时马上已有三人,那烈马一阵嘶鸣,似有不满。顾醒瞧着拥挤地马背,并没有上马的意思,只是默默牵起了缰绳,当起了临时马夫。

    墨野本欲下马换顾醒,但转念一想便顺势而为。“这小子异常机敏,我若与他接触太多,反而会暴露,不如就这样,先回都城再说。”墨野心中一合计,也就心安理得地端坐于马上,嘴中还催促着顾醒,让他快些。

    顾醒逃出生天,才拍着胸口暗松了口气。忽又想起跟二丫头、老黄头分别之际说过的话,不免有些担心起来。不知这两人一路是否顺利,那白琊有没有为难他们。

    只是顾醒不知的是,那跟葛老形影不离,为他忙前忙后地云澜,已经死了。谁动的手,不曾知晓,但却已经引起某些人的警觉,而他这一趟回来,仿佛触动了一个机关,亦或是切断了所有人绷紧地神经,等待他的又是怎样一场惊天阴谋呢?

    墨野任凭楚南霜斜靠在自己怀里,没有避嫌的意思。对于思烟有一句没一句地“客套”,墨野只是闭口不答。本就漆黑地夜,偶尔有几声悉数作响,混杂在这寥寥数语中。

    似烟问了几句后自觉没趣,便往前倾,想要去跟顾醒搭话。她本就坐在最前面,这一倾险些掉了下去。墨野眼疾手快,掏出绳子将两人捆在了一起,也顺便断了她们逃跑的心思。

    楚南霜依旧在昏睡着,不知是太过疲惫,还是过于羞愤,亦或是已经醒转,却还在等待一个恰当地时机,没有一点动静。除了平缓地鼻息让前后两人知道,她还活着。

    那思烟被墨野一捆,先是有些挣扎,后来便也不再动弹,只是嘴上话语不停,“小弟弟,累不累,要不要上来跟姐姐一起啊?”

    顾醒闻言不自觉地加快了脚程,充耳不闻。他并不恼怒思烟这般作态,甚至说还有些戏谑的嘲弄意味。只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有一人端坐于后,注视着自己,若是有任何言语闪失,恐怕便会落人口实。

    难保此人不会在明月楼主面前,巧言令色。届时,自己便是有千张嘴,也说不清了。况且这两人身份特殊,杀是杀不得,放也放不掉,那还是让马上的人烦心吧。

    顾醒在快走一会后,假装有些发火地说道:“前辈,烦请让这老巫婆闭嘴。”墨野闻言一愣,他并不知道顾醒知道他在望着他,他也没料到顾醒会出言求助。

    他只是在琢磨,他不在的这段岁月,这少年又经历了什么……从再见时那般坚毅,或许是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生死,才能磨出的心性。

    墨野轻笑了几声,却并未出言阻止,只是将手中拽着地绳子往后扯动了几分。思烟觉着身躯一阵收紧,不觉回头瞪了那戴着面具的家伙一眼。

    墨野却不置可否,他此时也有些拿不准,这忆楚细作,究竟怀揣着怎样的秘密。而此时蛰伏都城,被奉为“上宾”地忆楚使者,跟着两人又有什么关系。

    墨野并不关心,将这两人送到纳兰面前,会得到怎样的嘉奖,或是好处。他只关心,若是这两人逃跑,会对后唐造成多大的危害。

    如今后唐烽烟四起,各地百姓民不聊生。还有后周在侧虎视眈眈,眼下当务之急便是拉拢忆楚,攻抗外敌,这也是他迟迟没有下杀手的原因。只是这两人要送往哪里,现在还未有主意。

    他来此不过是赌一个运气,想寻一寻顾醒,如今人找到了,虽有损伤,却并无大碍,便也放心了。至于纳兰为何如此关心顾醒,他并不知晓,也不想知晓,有些事,越琢磨越渗人心。

    墨野只知,带小戚回都城的那一晚,纳兰是那么的开心。仿佛心中埋藏已久地心愿终了。只是,若将来有一天,纳兰知道那不过是一个冒牌货的时候,该是怎样的表情呢?

    墨野想到这里,嘴角泛起一丝玩味地笑意。就是这么不经意地一笑,却被那忆楚的小姑娘察觉到了。思烟扭过头,专心致志地看着墨野说道:“你刚才在笑?”

    墨野面容上地微笑转瞬即逝,而心底的笑容更加渗人。他盯着扭头回望地思烟,一字一顿地说道:“不想死,就少开口。”

    顾醒闻听此言,暗自好笑。他虽不知道这位前辈何方神圣,但让那思烟碰了钉子,本就是一件好笑的事情。这边一路前行一路试探,确在天刚亮未亮地当口,来到了都城西城门外。

    早早轮岗地兵士,打着哈欠,揉着还未完全恢复地眼

    睛,望着从墨夜中由远及近地黑点,慢慢变成一人牵着一匹高大烈马,而马上,赫然坐着三个人。

    应该说是两个女人和一个看不清楚面容地男人。两个漂亮地女人和一个戴着面具地男人。两个妩媚、娇俏与生人勿进融为一体地天仙美人,和那一看就知道不好惹地面具男人。

    对了,还有一个牵着烈马走在前面,嬉皮笑脸地少年。

    那少年牵着烈马,上前一步,抱拳说道:“我等乃是明月楼的,烦请大哥行个方便。”说完还从腰间摸出一锭银钱,无意地塞进了那兵士手中。

    虽说明月楼乃都城第一大帮派,但这守门兵士却是一帮独立的存在。听命于禁卫统领高承英,却不买任何江湖帮派地账。这不,要入城了,自报家门还需打点,不然又是一通盘问。

    也不知那兵士是没有睡醒还是有意找茬,收了银钱还不知足,又一把推开顾醒,凑到马旁抬眼轻佻望去,想一饱春光。怎料那思烟却不是个吃素地主,在那双贼眼望来地时候,便是一把掌扇了过去。

    那兵士自担任这守门重任后,便有些膨胀。任谁过此不对他点头哈腰,阿谀奉承。就算是明月楼主,也是按规矩办事,不曾想,自己不过想饱饱眼福,却被这般侮辱。

    正要发作之际,那被推开地少年又凑了上来,手上拿着一锭银钱,赔笑地说道:“家姐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还望军爷恕罪。”

    说完便把那锭银钱往那人面前一递,只是顾醒此时手中还握着那把短剑,已经抵在了那兵士腰间。如此“礼遇有加”,饶是那兵士还有千般心思,也是发不出来了。

    不觉板着脸接过银钱,慢慢推开让出道路,嘴上好叮嘱道:“待入城后去衙署登记造册,免得添了诸多误会。”顾醒缓缓将短剑收回鞘中,赔着笑脸连声称是,将那缰绳拾起,快去往城门处走去。

    那兵士收了银钱,不自觉地往后背摸了摸,才发现自己已然出了一身冷汗,将后背都打湿了。此时他才有些后怕,若是自己再执拗一些,恐怕那柄短剑已经透体而出了。

    这般想来,又为自己机智一阵长吁短叹,迈着昂扬地步子回到自己的岗位上,昂首挺胸,将那长戟重重锵地。若一尊门神,开始了新的一天征途。

    待四人踏入那城门后,便有两名扮做小贩地人凑了上来,接过顾醒手中地缰绳,并压低声音说道:“儒老令我等在此恭候,若是接到几位,便直接前往明月楼总坛,楼主已在恭候诸位。”

    墨野看了看那两人,并没有表示异议,顾醒虽对这两人不熟,却也不敢违抗儒老地命令,便随着这两人快步向明月楼走去。而就再几人离开西城门不久,几处暗巷楼阁间,便听闻有人窃窃私语。

    暗巷中有人言道:“明月楼的小子回来了,还带了两个娘们,你速去禀报。”而楼阁上的人则说道:“任务失败,失手被擒,速去禀报。”

    殊不知,还有一处,就在西城门旁边,一家不起眼地面摊铺子,那掌柜正瞧着这一切,心中已是了然。

第一百三十九章 半截面摊

    掌柜从何处来,没人知道。他要去哪里,亦没有人关心。或许那些每日早起了半个多时辰,摇摇晃晃睡眼惺忪地本地人,也从未想过,或是问起过。

    掌柜从不在乎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无非是食客有意恭维,那手擀面劲道,试图让掌柜多加些油珠臊子,还有那决计不肯外传的“冻顶酸萝卜”。

    放眼整个都城,乃至整个后唐,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曾经有人花重金求“冻顶酸萝卜”的配方,掌柜只是笑笑摆摆手,不答话。有好事者想从中捞点好处,便自告奋勇前去当说客,也碰了一鼻子灰。

    如此良久,掌柜的“冻顶酸萝卜”越来越出名,而他最为人所称道地手擀面,反而沦为寻常。也不是说食客喜新厌旧,或是说吃惯了便没那么新意,反而是每日每日地吃着,便觉着成了习惯。

    有些东西,一旦成了习惯,便再也甩不脱,丢不掉。或许,有一天,掌柜不卖手擀面,改卖煎饼了,那些食客才会想起,曾经离不开地滋味。

    掌柜这家面摊开在西城门,没人知道为什么,这地段寸土寸金,若是仅凭这家“半截面摊”养活,任谁都不能相信。可掌柜却就这样每天乐呵着,风雨无阻。

    若不是今日,那少年归来,还跟着两女一男,若不是那面具男子冷冽地眼神不经意撇了掌柜一眼。那这处“半截面摊”说不定还得继续下去。

    可终究没有那么多如果,就像人生总有那么多无可奈何。掌柜倚着那扇仿佛随时会倒掉的破门,支棱起一定四面漏风地貂皮帽,双手环胸,斜脚而立,也回望了过去。

    那面具男子竟是一愣,却不没有过多动作。反而是那牵着马地少年,有意无意地扭头望来,不知是否是因为饿了。若不是有两人一路急催,他会不会来我着吃上一碗“手擀生椒牛肉面”?再就着那“冻顶酸萝卜”,说声“地道”!

    掌柜有些怅然,闻听有人招呼,便满脸堆笑地走过去,揭开那口热气腾腾地大锅,从沾满生面粉地砧板上将早已擀好的面拿起,抖了一抖,呼啦啦丢进了锅里。

    那串手擀面似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只能随着那锅滚烫地沸水上下翻滚,浮浮沉沉。掌柜拿着一根约莫十二三寸的长木筷,时不时地搅合一下,觉着时机成熟,才往下一夹,再一提,便放进了早已打好佐料臊子的碗里。

    那嚷嚷地食客早就有些不耐烦了,催促着掌柜快些。拿着筷子地手在破旧矮桌上使劲地敲着。掌柜本已夹起一块“冻顶酸萝卜”,此时却不自觉地放了回去。

    转身时又恢复那“职业假笑”,赔着不是。没人知道,这是他今生煮的最后一碗面,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一碗面后,他终于不用再给人下面了。

    当他放下那碗面后,眼神中满是悲悯,或许是在可怜那牵着马的少年,亦或是在可怜这些为了那几钱碎银锭起早贪黑地百姓。只是无人关心,就像没人关心你是否吃饱穿暖一样。

    掌柜起身伸了个懒腰,端起另一桌食客那堆

    满碎面沫子的土碗,不经意地望了望巷弄和楼阁,本是在闲谈地年轻人,却迅速掩面藏身,生怕自己被看见。

    掌柜不自觉地抽动了下嘴角,亦如当年。这是多年留下地习惯,他也曾问访都城数得上号的名医,皆是无能为力。久而久之,掌柜便也也认命。只是这抽风时好时坏,不知何时是个头。

    掌柜知道,他这毛病又要犯了。每一次犯病,总在一个特殊地节点,杀人的时候。

    他本就是个卖手擀面地掌柜,开着间名为“半截面摊”地铺子,泡着那千金不换的“冻顶酸萝卜”。若说掌柜这辈子还有什么成就,可能只有那从未娶妻吧。

    有人问起,他总说不想多了些牵挂,只想安安静静地张罗面摊。可那些食客吃着他做的手擀面,背地里却时常戳他脊梁骨,说掌柜爱抽风,所以才讨不到媳妇。

    他也不辩解,因为他只是一个卖面的掌柜。他只喜欢卖手擀面。

    但今天,他不想卖手擀面了,他想干点别的事,这事其实很平常,不过是找出几个人,杀掉几个人,就如他擀面一样简单。

    那些食客还在拼命挑起一大夹子面,使劲吹了吹,往嘴里送。不小心被烫了,还冷不丁地骂一句娘。掌柜一句不关心了,他笑眯眯地望着那不起眼的小巷,将沾满生面粉地手在身前的围布上擦了擦,又抚了抚头巾,缓步向巷弄走去。

    他走的并不快,那食客吃的有些干,嚷嚷着要面汤,掌柜摆了摆手,示意他自己打。又是一句脏话从那人嘴里蹦出,下一刻那端着碗地食客,便悄声倒在沸腾汤锅旁边,额头上还插着一根筷子。

    也许,掌柜不想再忍了,就在这个时候,不忍了。

    前脚才迈进巷子,一把铮亮钢刀便直插面门,掌柜还没来得及问一句,你是否也吃过我的面,那人便已是面露厉色,招招夺命。

    额头插着筷子地食客倒在汤锅上,手上端着沾满碎面沫子的碗摔到了地上,其余食客见状顿时如那锅中面条一般,炸了锅。鲜血顺着筷子一滴一滴滴入汤锅里,将本是雪白地汤锅染红。

    而那一众食客在哄散前,还不住地大喊,为掌柜这不起眼底“面摊”搞了波免费宣传。掌柜眼疾手快,一双筷子落到手中再抬起,夹住了钢刀。

    那巷弄里的探子明显没料到这面摊掌柜这般身手,想要抽刀回撤已是来不及了。正想丢刀遁走,不料又一只筷子凭空出现在他咽喉处。

    掌柜带着腼腆地笑容,亦如他煮面的时候,那般专注。只是那不自觉抽动地嘴角,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收拾完巷弄里的探子,掌柜缓步走了出来。很明显,楼阁上地两人并没有走的意思,而是虚掩着窗,在观摩,面摊掌柜杀人。

    这可是奇闻啊,卖了数十年手擀面地掌柜,居然干起了杀人越货地勾当,这要说传出去,还不成为都城又一爆炸性“震闻”。

    可惜,他们没有机会将这个消息传出去了。

    正在两人转身欲退的时候,那嘴角不自觉抽动,手上生面粉混杂着血点的掌柜,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两人身旁。只是这一次,掌柜没有开口问他们,要不要吃手擀面,要不要尝尝“冻顶酸萝卜”,而是要他们的命。

    掌柜手起筷落,干净利落,没有一点拖泥带水。就像他煮面掌握的火候,只煮一时三刻,决计不会超出一丁点时间。他对煮面近乎完美的苛求,亦如他对杀人一样。

    待那两人倒下时,掌柜已将那插在两人左右耳中的筷子抽了出来。只是这两人到死都不想再体会,被筷子插死的痛苦。那是一种有别于采耳的痛。

    记得在一个遥远地地方,有这么一门失传已久的技艺。一名手艺人担子破布,撑着躺椅,四处吆喝。若是有人理睬,便让人躺下,自己则凭空变出一根小板凳来,就着日光,拿出一根长长地竹掏,缓缓放进人的耳朵里。

    再那么地,一转。一声轻哼,说不出地舒服。

    还是一双耳朵,一人贡献了一只,可偏偏遇到了个卖面的掌柜。还这般钟爱筷子,总喜欢直来直去。便是猛地插进耳朵,再那么地,一转。哦豁,命没了。

    掌柜地怜惜地望着这双不知道多少人吃过地筷子,放在眼前瞧了瞧,最终还是不舍地扎在了那两人身上。许是还没死透,那两人身体又不自觉地抽搐了下,仿佛在迎合掌柜地特殊癖好。

    掌柜无奈摇了摇头,暗自叹息道:“可惜损了老朽一双筷子哟。”

    当掌柜扫除完麻烦,缓步走回“半截面摊”时,此处已被一队兵士包围。掌柜混在人群中,笑眯眯地望着眼前熟悉地一切。其中一名兵士觉着那锅烧沸地汤锅红辣辣地有些碍眼,便抬手将其击碎。

    掌柜踮起脚望见这一幕,不觉有些惋惜。那可是烧了数十年也不曾用坏的老物件,就这般轻易被敲碎了?现在的年轻人怎这般不懂得珍惜呢?待那滚烫地锅中汤流了一地后,出现的一幕让所有人都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尤其是那抬手击碎汤锅地兵士,更是吓得屎尿气流。不住地哭爹喊娘。当兵的总有几个大胆的,便有几人将那兵士拉走,还猛地给了几嘴巴子,抽地那兵士又是一阵吃痛,捂着一下子肿胀地腮帮子,不再发出一点声响。

    面摊掌柜见自己秘密被人发现了,便悄声离去。只是那被一众兵士和看热闹的百姓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的面摊,此时已是“香气熏天”。

    若说那汤锅中熬地是啥,此时在场众人皆是拼命呕吐。有的已是呕不出来,还将手伸进喉管里,拼命抓挠着,希望将那“人间美味”给扣出来。

    一阵阵肉香将那面汤味遮掩,那汤锅中滚出的一颗颗圆不溜秋的东西,散发着滚烫地热气,但已经没人关心了。或许不久后,百姓便会将此事遗忘。但这一幕势必会出现在说书人的嘴里,成为传世的“名篇”。

    此时顾醒正为没能吃上那一碗热腾腾地“手擀生椒牛肉面”而赌气。使劲揣着明月楼总坛外院地门扉,肚子又在这节骨眼,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第一百四十章 晦暗易明

    那两名领路的帮众一脸歉意,嘴中接连赔着不是。而这一路行来的四人,除了顾醒饥饿难当外,其余三人倒显得并不在意。如此一来,反而显得顾醒有些小家子气了。

    就在顾醒将要抬脚往院门内走地时候,一名帮众从远处跌跌撞撞得跑了过来,一个踉跄摔倒了墨野脚下,还抱着墨野的衣摆抖个不停。嘴中喃喃嘟囔道:“死人,好多死人头啊。”

    本已是抬起脚的顾醒,闻言便来了兴致,将那将落未落的前脚又收了回来,小跑到那帮众身边,一把将他拉了起来,一脸期待地问道:“发生什么事啦?哪里有死人头?带我去看看。”

    那名帮众显然已经被吓傻了,按理说明月楼干地都是杀人越货地勾当,没道理会被死人吓的失心疯,除非……墨野心中思量,便对左侧领路帮众吩咐道:“先行派人去探查虚实,若有线索,立即来报。”

    那左侧帮众抱拳领命而去,顾醒正要跟随,便被墨野像提小鸡仔一样提了起来,快步向外院内走去,“楼主还等着,别让他等太久。”

    说完便将顾醒一把扔到了地上,转头对右侧领路帮众吩咐道:“将这两位姑娘带下去,好生看管。”言语中渗着一丝寒意,让那名满脸堆笑的帮众瞬间变了脸色。

    因为墨野刚才瞧见,这名帮众一直在贼眉鼠眼地打量这两名忆楚细作,恐怕是被两人美貌迷了心智,若不出言警醒,出了岔子,便不好收拾了。

    那名帮众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才唯唯诺诺地说道:“属下这就去办。”说完便牵起那跟掉在地上已经沾满尘埃的绳子,似要在墨野面前极力表现,使劲往面前一拽。

    那思烟本是靠着楚南霜,被这一拽险些跌倒在地。墨野不知想到了什么,快步向前抱起楚南霜,对那帮众冷喝道:“带路。”

    顾醒此时才从摔地七荤八素地迷糊中缓过神来,却见墨野撇下他跟那两人走了,便是气不打一处来。虽说不知这位前辈在楼中地位如何,但若是能拉拢,那自然是好事。

    但拉拢归拉拢,这般不待见自己,恐怕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就在这个当口,一个温柔地男声自二层楼传来,“回来了?上来吧。”

    顾醒猛地一震,心中暗道,“看来是躲不掉了,不知他这般急于见我,是否已有所察觉。”

    顾醒抬头望去,却不见一星半点人影,但还是不敢有丝毫怠慢,忙不迭起身,快步向那神秘二层楼跑去。在云泥之别的巨大实力差距面前,除了唯唯诺诺地隐忍,便只能是卑躬屈膝地奉承。

    谁不曾将复仇之心深埋,却不敢有半刻懈怠。这是顾醒迈出的第一步,也是完成宿命的第一步。他需要了解这个男人,才能彻底杀掉这个男人。

    但顾醒怀揣着无不忐忑的心情,轻叩起那从未触摸过的门扉时,门内那温柔地男声又一次响起,“进来吧。”他说话的声音太过温柔,却不似十四年前,在那一晚,在那一府,在那一刻说出的话。

    顾醒脑海中被纷乱地思绪所缠绕,忽觉心口一阵灼热,灵台又慢慢平复,恢复清明。顾醒暗自提了口气,拍了拍胸口那块令牌,推门抬脚走了进去。

    如一名恭顺谦卑的帮众,待走进这扇门后,又转身轻轻虚掩,才反身跪地,抱拳朗声道:“属下孤星,未能完成楼主令,请降罪。”

    他从那楼下走到楼上这短短六十八阶,每一步都在思量说辞。若是闭口不言,恐惹此人生疑,若是堂而皇之,又恐此人猜忌。还不如和盘托出,如实相告,来的爽利些。

    纳兰依旧在擦拭那柄长剑,而顾醒在进门的一刹那便已然看到,只是手心紧拽后又放松,也在刹那之间。现在的顾醒,低眉顺眼,垂头丧气,仿佛在等待着那柄长剑划过他的咽喉。

    那擦拭长剑的男子,一头银白长发,尘毫未染,一身白衣,未沾半点风尘。他依旧这般不急不缓,不急不慢,将那长剑收起,轻轻扯下一根银发,缠绕在食指上,仔细端详。

    顾醒不敢抬头,他不知纳兰将如何问责于他,他怕若是抬头,便将身死于此。这一对天命宿敌此时居然离的如此之近。只是,一人已达天人,另一人仅是个不入流的低阶武夫罢了。

    纳兰用缠绕这银发的手端起了桌案上泛着翠绿光华的夜光杯,里面斟满了殷红似血的美酒,随着拿起的一瞬,轻微摇曳。纳兰浅泯了一口,他对眼前人几乎没有任何感情,除了助他破境外,也没有过多交集。

    但他在昨日让墨野去寻,不过是想试上一试,他想保全他,栽培他,或许只是一时兴起罢了。毕竟,他才不过三十出头,身强体壮,还有大把的光阴和精力用来杀伐谋划,还不是找接班人的时候。

    而且,眼前人的资质,也担不起“接班人”三个字。但他隐隐有些担忧,因为这十四岁出头的小子,有他当年初入江湖的影子,所以他留下了他。

    其实不过都是借口,纳兰派顾醒去龙首郡,本就是让他去送死,特意嘱咐儒老,不过想看看另外三人是否有异心。如今,只回了他一人,龙首郡已乱,虽未成事,却另辟蹊径,也算是大功一件。

    所以他抿嘴笑着,望着跪在地上的少年,不发一言。而此时的顾醒心中,已满是复仇的怒火,却要拼命压抑,好让眼前人不能察觉分毫。

    终于,在良久地沉默后,纳兰开口了,“那些事,我都知道了,起来吧。”

    顾醒不敢有半刻耽搁,连忙起身。只是跪的有些久,加上饿极,忽觉头有些发晕。便在起身的一瞬掐了自己大腿一下。这个不经意地小动作,却没有逃过纳兰的眼睛。

    只是一人有意为之,一人无心点破。

    纳兰端起另一只泛着幽蓝地夜光杯,将杯中酒倒了小半在那只杯中,递给顾醒,“来,饮下,你会觉得好些。”此时手心中已是汗渍的顾醒,使劲在衣衫两侧擦了擦手,才小心翼翼接过,凝望着杯中殷红,却不肯立刻饮下。

    “你担心我在酒里下毒?”纳兰突然开口打趣道。本是凝重的有些冰冷的空气,在这一句出口后,显得有了几分调皮地生气。

    顾醒闻言后,没再犹豫,便举杯仰头饮下。一阵冲脑的后劲随即至咽喉出用了上来,呛的顾醒连连咳嗽不停。纳兰见状则是一阵畅笑。许是没见过有人喝酒还会反冲,觉着好笑。

    纳兰本欲继续劝酒,忽然一个

    冷漠地声音至门外响起,“楼主,不知孤星有未禀报,他还顺带捉回来了两个忆楚细作。”

    说话之人正是墨野,他本是抱着楚南霜走了,为何这么快就出现在此处?而且他说话阴冷,对这明月楼主也没有半分客气。话语间并未一丝居功之意,反而将功劳全丢给了自己,想不明白。

    顾醒双手捧着酒杯,低着头,不敢有半点逾越。而纳兰闻听门外之人言语,思量了半晌后,才幽幽地说道:“你总是要在关键时候扫我的兴吗?这种小事你全权处理即可,无需来报。”

    门外之人闻言并没有推门而入的意思,而是冷哼了一声,随即翻身下楼而去。纳兰似有些恼怒,却发不出来,只是冷笑了几声,便也不再言语。

    此时顾醒捧着夜光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僵在了当场。纳兰已经对眼前的小子失去了兴趣,忽又想到了什么,便继续说道:“忆楚细作就交予那人处理,你且去看看,刚才西城门那处面摊,发生了什么事。”

    顾醒闻言如蒙大赦,便将那夜光杯小心放下,抱拳领命而去。待顾醒走出二层楼,纳兰才走到桌案正对的墙前,敲了敲。

    那墙后忽然响起了一阵悦耳的女声,“师父,有何吩咐?”

    纳兰许是刚才被讥有些心情不悦,但闻听这女子言语后,又恢复了那温柔嗓音,“局中人已归,你可以出关了。”言罢,墙后便陷入良久的沉默。

    过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那女子才悠悠然地说道:“师父已是决定了?”

    纳兰此刻没有本分犹豫,依旧柔情似水:“去吧,别忘了我交办的事情就好。”不知这女子对纳兰有何重要之处,就连语气重一些都不舍得,怕惹女子恼怒。

    而那墙后之人,在纳兰话语说完后的片刻,才从那本是密不透风的墙壁上,凭空开了个口子,慢慢钻了出来。

    这女子看起来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但却已出落地亭亭玉立,披肩长发乌黑发亮,宛如那点缀星辰的夜幕。一张清冷地面容,却跟纳兰有几分神似。只是那张俏脸实在过于特别,用那不足两寸的玉掌,就能完全遮掩,不露分毫。

    一双明眸,扑闪扑闪,惹人怜爱。还有那娇俏地鼻尖,多一分太傲,少一分太娇,如此恰当,仿佛经过精确计算一般。还有那轻启朱唇下的皓齿,如那极北之地,霜雪下的珍贝,反射着透窗而入的明媚。

    若说这面容已是倾国倾城,那这婀娜身段更衬的她出尘脱俗。不似那思烟矫揉造作,却比她多了几分俏皮可爱。不时楚南霜那样冷若冰霜,却从骨子里透着高贵和雍容。

    挺拔地身姿竟是比那七尺男儿不妨多让,一身薄甲更衬英姿飒爽。还有那悬于腰间的一刀一剑,那短刀别在左腰,刀鞘布满蟒纹,却不显狰狞,有墨紫色宝石点缀其上,凭添了几分雄浑之气。

    那刀柄并非寻常样式,不知被哪位好事工匠打造成了朱雀雀嘴,一颗璀璨红珠点缀其上,让整柄短刀让人一眼难忘。而那柄长剑这显得普普通通,除了用红绳缠满剑鞘外,便只有那剑柄上刻着一个“凌”字,再无特别之处。

    跟那柄短刀比起来,更是相形见绌。

第一百四十一章 步步为棋

    只是无论是那朴实无华的长剑,还是那把极尽奢华的短刀,都无法与女子天人之姿相比,不过是点缀的饰品罢了。女子缓柔踱步,走到纳兰近前,用稀疏平常地语气问道:“师父可还有何吩咐?”

    纳兰本是不断转着夜光杯的手,恍然停顿了片刻,又不急不缓地转了起来。嘴中蹦出了六个字:“若不从,则杀之。”女子并未有片刻迟疑,仿佛这句话跟吃饭睡觉一般理所当然。

    只是忽而掩面娇笑道:“师父多虑了,我从未失手。”纳兰沉默地点了点头,像一个垂垂老矣的阿耶,在对即将出远门的孩子嘱托着。

    本想继续说些什么,却不曾说出口。女子不再等待纳兰的言语,挺直了身子,便要推门而出。纳兰忽又想到了什么,开口叫住女子,“这个面具,你戴上。”

    纳兰不知从何处摸出一个笑脸面具,递给那女子。女子并未有丝毫犹豫,接过戴在了面上。纳兰随即又说道:“你的面容,不能示人。”

    说完便缓缓坐回了桌案前,再次将那柄长剑拔出,擦拭起来。

    女子不知道,师父今天为何这般多言,又这般多愁善感。自相熟后,师父从未这般失态,难道仅仅是因为那“局中人”?还是说,是因为自己将要离开?

    女子本是平静如湖面的心境,不知何时被抛进了一颗小石子,荡起了阵阵涟漪。一浪一浪拍打着心岸,冲到心上。她的心思纯粹,纯粹到只有生死,没有感情,此时却因为师父的反常而有了些许疑惑,感情到底是什么呢?

    她虽有疑惑,却立即将这疑惑抛诸脑后。想不通的事便不用去想,这是当初第一次见师父的时候,送她的一句话。只是这句话在怎样的场景里讲出,已经想不起来了。

    当女子准备回望时,那扇本是虚掩的房门已经彻底关上,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横跨在两人之间。她不知道,当她迈出这道门后,便已入了江湖,跟曾经的庙堂,有着天壤之别。

    纳兰本是一个无情的人,无情的人才能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正如他现在将要干的事一样。他在布一个局,一个天大的局,他要将所有人纳入局中,却让这些人浑然不知。

    每一个人都身在局中,却以为自己才是那执棋之人。可悲?可笑?可叹!

    但纳兰不那么认为,他一早便已深入局中,只是在寻求脱局之法。如今,云澜身死,留下诸多隐秘。而葛老虽销声匿迹多日,却暗中干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勾当。

    那日皇城内殿中,李存勖这般咄咄逼人,都未激他露出足以撕扯掉猎物喉咙的嗜血獠牙。还有那一直默默注视着他们的高府家主,和他身后的都城禁军,依旧摇摆不定。

    这些明暗势力盘根错节,还有一众乱兵在后唐各处虎视眈眈。后周此时已然开始攻城略地,而忆楚,则隔岸观火,伺机而动。

    而他要做的,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就这么简单,有些事情,就是因为太简单,所以很难办。往往就那么一句话,便要付出千般努力,还不能达。

    纳兰不是一个甘心只在江湖的人,他一手构建起的明月楼,为的就是在后唐站稳脚跟。当他有了一方立足之地,便反手斩杀一手提携他的“大哥”顾闫勋,还有那一众“朋友”。

    他什么都可以舍弃,唯独不能放下对权力的执念。这是根植于骨髓里的,随着岁月流淌,从未枯竭。当他用霹雳手段吞下后唐江湖时,便是振臂一呼,搅乱九渊七国的时候。

    若非早在十四年前,就已做好全盘谋划,是万万不能反叛“大哥”的,曾经那般珍视自己的“大哥”。可又能怎样,往事如斯乎,一个人太过贪念过往,反而显得小家子气,难成大事。

    他,明月楼主纳兰,天生就要成就一番雄图伟业,这是与生俱来的宿命。

    命由天定,事在人为。

    所以,他派出了他最得意的弟子,虽是抢来的,但又有何关系,能成事就好。况且,她从未让他失望过,这一次,也不会。

    那戴着笑脸面具的女子,此时已然出现在那一堆看热闹的人群身后,正在望着那散落一地,被鲜血染红的面汤。还有那面汤里,滚出的一颗颗球状东西。

    而那“局中人”,此时也混迹在人群之中,只是不知有一人,正在密切注视着他,就像在看一件精雕玉琢的工艺品,兴趣盎然。那群百姓在这“半截面摊”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众兵士无论如何驱赶,皆是无动于衷。

    要知道,他们都在这附近的街坊百姓,每日来往跟这面摊掌柜低头不见抬头见,还时不时打声招呼,唠两句嗑。怎料,今日这面摊已然是开不下去了,掌柜也消失地无影无踪。

    就在人群一阵涌动,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的时候,有刚才赶巧路过的走商贩子拉着旁边伙计的衣袖问道:“可是那卖面的掌柜?”

    “谁说不是呢?不知为何在那面汤里,下了那么多,咦!说不得说不得,都煮融了。”说着那人又是一阵干呕。旁边有人听闻,便也凑了上来,扯着嗓子小声说道:“听说掌柜在这做这档子营生都有几十年了,若是这么算起来……”

    他这话说的虽然略带讥讽调笑的意味,但说着无心,听者有意,众人又是一阵长吁后,齐声干呕了起来。那队兵士实在没了办法,便齐刷刷地拔出雪亮长刀,朗声喝道:“官家办案,还不快些离开,莫不是想喝上一口?”

    这半严肃半戏谑的话一出口,那群心理素质不好的邻里街坊便一哄而散,还有一小撮仿佛“围观”钉子户的街坊,依旧聚而不散,仿佛不看出个所以然来,决计不肯离开。

    而此时人群已然散了大半,顾醒也在观察着这些剩下来的人。他们看起来虽是普通围观街坊百姓,可事实上却没有那么简单

    有的挎着菜篮子,垫着脚,拉长着脖子使劲往那“半截面摊”张望着。虽穿着粗布麻衣,一副本分模样,但那踮起的脚跺明显有别于常人,显得粗大异常,看来是走下三路的高手。

    还有那吧唧吧唧嚼着香叶,眯着眼一脸慈祥的老大爷,那背在身后的双手,却满是老茧,从那刀砍斧劈地裂纹中,便能血腥气。况且他的注意力并不在那一颗颗圆滚滚的东西上面,而是饶有兴致地望着那群兵士,不知在盘算什么。

    还有那风度翩翩地书生,轻摇折扇,面色如常。非要强装害怕,一副想为逝者强出头的做派,可奈何自己身板单薄,被旁边的小丫头拉着,也就泄了气。

    最不打眼的便是那小丫头,梳着马尾辫,一副天真烂漫地模样,可顾醒却从她那折射着幽蓝色光芒地指甲上,看出了那么点端倪。这明显是淬了剧毒,若是不小心碰上,非死即伤。

    而将这帮人好巧不巧地凑到了一起,就为了研究一个杀人熬汤的老头,在顾醒看来,绝非如此简单。而纳兰让自己来暗中调查此事,也绝非好奇而已。

    当顾醒侧身望向一旁的时候,那一身寻常江湖人打扮,却带着一张笑脸面具的女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倒不是这女子有何特别之处,只是那腰间左右悬挂的佩刀和长剑,太过扎眼,想不注意都难。

    那女子似乎注意到顾醒正在望向她,微微颔首算是礼貌招呼,便也不再搭理,继续看向那“半截面摊”的办案现场。一众兵士并未探查,只是将此处围了起来,似在等待什么。

    不多时,一名骑着银色鬃毛骏马的女子扬鞭而来,待翻身下马时,顾醒才看清,来人正是都城禁军统领高承英。只是让顾醒好奇的是,堂堂禁军统领,手握赤甲傀儡的高承英,何时管起内宫外的事情来了。

    此念一起,顾醒这才想起许久没见的高潜展,不知她还好吗?而在思绪另一头,也有这么一个人儿,在思念着顾醒,一刻都未停歇。

    高承英翻身下马,立刻被滚烫地血腥气息所笼罩,而她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反而蹲下身,仔细观察起这一颗颗东西来。

    待起身问向那一众兵士,皆是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只是说此处有一家数十年的老字号面摊,不知为何今早便发生了这档子怪事,掌柜也不见了踪影。

    高承英听罢,心中一沉,正欲翻身上马,便瞧见这一众“普普通通”的武林高手。便笑着抱拳说道:“各位受累,烦请告知各位的老大,这里的事不是他们能参和的起,参和得了的。若是要横插一脚,那便悉听尊便。只是奉劝一句,小心夜晚风大,吹断了头。”

    说完便翻身上马,临行前意味深长地望了顾醒一眼,仿佛有话要说,却始终没有说出口。顾醒本欲追问,但高承英已调转马头扬长而去,留下一地烟尘。那一众“普通百姓”,闻言一哄而散,跟刚才那群人没有半分区别。

第一百四十二章 莫语零陵

    顾醒被那疾鞭驭马而去的高承英搞得灰头土脸,本欲转身开溜。当他抬脚欲走时,一众“普通百姓”早已消失无影无踪。而那一众兵士正巧找不到人撒气,便指着顾醒说道:“嘿,那小子,过来。”

    顾醒本欲装聋作哑,浑水摸鱼。却不料被那戴着笑脸面具的女子轻轻一推,便往前一个踉跄,摔跪在那一众兵士面前。本是暖春时节,年关刚过不久,突然有被人行此大礼,任谁都有些无福消受。

    那一众凶神恶煞的兵士,为首一人向前跨出一步,一把揪住顾醒领口,将他拽了起来。顾醒本不愿生事,不过是来瞧个热闹,探听个虚实,谁知道会惹上这般麻烦。

    觉着呼吸渐渐跟不上的顾醒,只能暗中运转内劲。同时双手双脚扑腾,让那兵士赶紧将他放下。不知是看出了端倪,还是心思细腻,一名兵士走上前在那为首兵士耳边说了几句,大致意思就是此人或与高统领有些渊源,莫要开罪。

    那名兵士连忙将顾醒放下,拍了拍那已经被揪的有些皱痕的领口,赔笑道:“不知您跟那高统领可否相识,来此处有何贵干啊?”

    这一句本是试探,也算验证那兵士的猜测。顾醒本不愿横生枝节,但看那戴着笑脸面具的女子一副事不关己地做派,便双手叉腰,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我乃高统领远亲,高家二公子的表兄。”

    说完便抬眼斜撇着一众兵士,本是将信将疑的众人,被顾醒这一番话哄得是一愣一愣。正想阿谀奉承,便被那戴着笑脸面具的女子出言打断。

    若说是寻常女子地寻常言语,恐怕在这么微妙的时刻无人在意,也无人关心。可她偏偏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魔力,还有那面具下的声音,宛如九天仙女弹奏的音符,只因天上有,人间哪的几回闻。

    顾醒屏息凝神,在刚听女子言语时便察觉到异样。这女言语间,竟然夹杂着佛门“摩柯无量”,有摄人心魄的作用。若不是当年缠着不通和尚讲经,恐怕着了道都不自知。

    而那本是一众谄媚神情的兵士,早已陷入那娓娓道来的“潺潺涓流”中无法自拔了。任凭顾醒如何打断,那女子全然不理,只是言简意赅地说道:“各位官家老爷,切莫听信此人缪言。”

    那为首兵士显然已陷入一种幻境,对眼前笑脸面具女子言听计从。便又恢复那凶神恶煞的模样,指着顾醒鼻子喝道:“你敢诓骗本军爷?”

    顾醒已是懒得辩解,伸手从怀中摸出那日高潜展赠与他的古朴令牌,并递予那兵士。那兵士狐疑接过令牌,顾醒顺势点在那人手腕处,破了这“摩柯无量”。

    笑脸面具女子全然不觉,仿佛对顾醒的反击漠不关心。而那兵士接过令牌,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说道:“不知是高府公子,小的刚才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顾醒一把夺过那古朴令

    牌,用一种质询地语气问道:“先起来吧。我且问你,这处发生了何事?”

    那兵士如蒙大赦,还不自觉地瞟了那笑脸面具女子几眼,才唯唯诺诺地说:“此处本是都城一家老字号面摊,摊主在此经营数十年生意,口碑一向极好。那一口高汤调出来的生椒牛肉面,深受街坊的喜爱。”

    说着还用手指了指那散落一地的东西,和那早已浸如地面青石板的淡红高汤。顾醒顺着那兵士指向望去,顿觉胃中一阵翻涌,便奔至一旁大口呕吐起来。胃中本就空无一物,只是那胃酸水混杂在哈喇子中,吐了一地。

    待缓和了些,顾醒才扭着头慢慢走了过来,说什么也不敢再看那一地的东西。若说刚才冒着升腾热气,瞧得并不是那般清楚,此时热气散尽,便有了眼前的景象。

    若说有多恶心,到不尽然。本是用以满足口腹之欲的面食,此时却混杂在一堆被炖煮的肉耙骨烂的泛红汤汁里,还混杂着刚才食客吃剩的残羹冷炙,显得格外惹眼。

    尤其是那热气消退后,那一堆东西散发地阵阵肉香,让本就没有吃早食的顾醒胃中又是一阵翻腾。而那戴着笑脸面具的女子,却全然无畏,反而饶有兴致地望着那堆东西,仿佛能瞧出什么端倪。

    顾醒听了为首兵士讲述,不觉气不打一处来,“我说你,能不能讲重点,我不需要了解有多好吃。呕……我只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兵士约莫三十七八,一脸胡茬子显得有些沧桑。但那三角眼却将那狡猾暴露无遗。此时听见顾醒略有不悦,凭借多年马屁功夫,便又迎了上去。

    “小爷有所不知,这家面摊名为‘半截面摊’,摊主名为‘掌柜”。那一锅乱炖便是他的杰作,只是刚才有人来报,周遭还死了三个,皆是被利器一招毙命,死的过于蹊跷了些。”那兵士摸着胡茬子,略作高深地说道。

    顾醒老成持重地咳了一声,那兵士立马舔着脸凑了上来,等待着顾醒的吩咐。顾醒思量片刻,还煞有其事地瞧了那笑脸面具女子一眼。可奈何,那女子对他全然没有半分兴趣,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一地东西上了。

    顾醒自觉无趣,便开口询问道:“那几人是死于何种利器之下?”

    “筷子,应该是筷子。”那为首兵士思量再三,才笃定地说道。

    “筷子?筷子也能杀人?”顾醒半询问半自语地说道。还未等那谄媚兵士接口,那戴着笑脸面具的女子开口言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按照此理,万物皆可为利器。”

    顾醒闻言略略点头,忽觉不对,又连忙摇头,“你怎么能断定,是筷子?有何凭证?”顾醒本就对着女子有些生疑,刚才那众“普通百姓”哄散而去,她并未离开。

    那一地狼藉,连他都不敢直视,可这女子却看得津津有味。还有那“筷子杀人”,仅凭为首

    兵士的一面之词,还不足为信。

    女子并未恼怒,反而向前走了几步。那一众兵士立马持戟而立,要阻拦那女子去路。顾醒眼见女子似有所发现,便对那为首兵士使了个眼色,那兵油子何等察言观色,立刻训斥那一众兵士。

    有几人略有不满,还被那兵士一顿暴栗敲头。那女子走的不快,却也不慢。只是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地上散落的狼藉,径直走到了那往外露出的“半截面摊”。

    就在顾醒准备出言嘲笑的时候,那女子拿起一个筷筒,开口说道:“按照后唐律,摆摊卖食必提供碗筷,碗筷每日清洗,保证食客用的放心。而这筷筒更有讲究,一桌坐四人,一人一双,五轮为限,必有筷子二十双,也就是四十只。”

    顾醒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示意女子继续说下去。女子并未理睬顾醒,反而又拿起另一张桌子上的筷筒说道:“这里面就恰好有二十双。而这里面,却只有三十七只。”

    顾醒此时才恍然大悟,那凶手必是随手抓了几只筷子,便行凶杀人。想到此处,顾醒不禁问道:“那为何不将这一筒筷子全部拿走?或是砸烂混淆视听?”

    那笑脸面具女子拿着那筷筒,径直向顾醒走来。顾醒不知她要作甚,便连忙往后倒退。那女子忽然从那筷筒中抽出一只筷子,随手见筷筒放在一张将倒未倒的案桌上,猛地直插顾醒咽喉。

    顾醒在此时分明感受到一股凛冽地杀意蔓延,但那筷子在离他喉咙只有半分时,便停了下来。两人身后的一众兵士,早已要扑将上来。待那女子扭头看去,便被吓得节节后退。

    顾醒此时心中暗骂,“后唐有你们这群孬兵,不乱才怪。”那女子随手给了顾醒一巴掌,将他抽的眼冒金星,顾醒捂着重伤未愈的下颌,怒喝道:“你作甚?”

    那女子突然浅笑,“没什么,就是想让你见识下,筷子如何杀人,筷子杀人有多方便。我若是那‘掌柜’,也会如此。只是此处乃是我经营多年的心血,所以我只拿走几只筷子,却不愿将这一筒拿走,现在你明白了吗?”

    顾醒连连点头,此时已是退无可退,两人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分明又一阵幽香从女子身体中透出。那女子忽地又往前凑了一步,开口说出了一句顾醒终生难忘的话,在往后的岁月里,这句话便如跗骨之蛆一般,缠绕在顾醒耳畔和心上。

    女子幽幽地说道:“莫要与零陵香。”

    顾醒不解其意,却不敢再问,只是凝视着女子面具下的双眼,突然有一种想要揭下的冲动。还未等顾醒有所动作,女子却已然抽身而回。反身面对一众兵士,丝毫不惧。

    那为首兵士此时吆喝道:“小哥,你可有受伤?我们兄弟几个今天就算拼上性命,也要护你周全。”

    顾醒此时被这一句“恰逢时宜”地邀功,彻底气笑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一笑拔刀

    怎料这笑脸女子“顺势而为”,猛地抽刀出鞘,再收刀回鞘,前后不过微末光景,就连在其身后的顾醒都没瞧个明白。但那为首兵士的长戟,已然应势而断,切口整整齐齐。

    那长戟在笑脸女子收刀回鞘的瞬间,便出现了一点端倪,随着那为首兵士正要有所动作,便被这轻微动作出发,从戟身处一分为二,出现一个光滑如镜的切面。

    那为首兵士顿时愣在当场,下一刻才恍然扔掉已断成两截的长戟。随着长戟落地,那兵士的头顶开始渗出血迹,慢慢地从头顶顺着眉心,到鼻梁,然后是人中穴,再到咽喉,都开始渗出血迹。

    这种死法是没有痛苦的,如果出刀够快的话,人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经断了气。但这种死法也是极其痛苦的,若是出刀足够快,那么便能抢在人死前将所有痛苦传递到全身,随着那溢出的鲜血,感觉生命在瞬息间流逝。

    很显然,那兵士正在感受第二种,也就是那极其痛苦的死法。这戴着笑脸面具的女子,出刀不可谓不快,收刀不可谓不利。可就是这般的刀法,世上也再也寻不出第二人。至少,当下后唐都城中,没有。

    顾醒已经感觉到一股毛骨悚然地气息,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人是冲着他来的,而且!是来杀他的。那么为何此人刚才不动手,而现在,在如此局面下,反而先行解决了一个后唐兵士?

    她难道不知,此举若被天狱司知晓,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但,如果她不怕呢?或者,她就是故意的。

    顾醒已经明确双方的实力差距,还有对方的意图,可不知的是,为什么要杀自己?他才从龙首郡折返不过数个时辰,难道都城内明月楼的敌对势力就已收到了消息?

    顾醒左思右想也不得其解,便萌生了溜之大吉的念头。此时又这帮“好兄弟”来兜着,自己也好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怎料那为首兵士扑通两声跌落在地,他已经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了。因为他被人从中一刀劈开,整整齐齐,就连多余地血都没有流出半滴。

    只是,此时地上的他居然还未断气,两边身体拼命地想要合拢,却已是不能。

    而那剩下一众兵士,早已将之前的“豪言壮语”抛到千里之外,而半身下的双腿,却在此时不听使唤起来。那戴着笑脸面具的女子,仿佛突然对这群“忠义之士”失去了兴趣,缓缓转过身来。

    这女子并未如刚才那般转身,而是先将左脚往后挪,又用右脚来绊住左脚,在不可抗逆的驱动力下,从下至上将身体扭曲了过来,似故意吓唬顾醒一般。

    那双面具下的眼睛,充满了嗜血地贪婪,跟刚才完全判若两人。

    顾醒此时已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只能硬着头皮问道:“姑娘,我可没有得罪你,我不过来查探情况,何至于此?”

    那女子却是冷笑起来,轻轻拨动那柄刚刚出鞘见血的短刀,那刀身上的蟒纹仿佛活了过来,游走不定。顾醒瞧着一阵头皮发麻,只听那女子轻柔哼道:“你听了那句话,便得死。”

    顾醒心中一炸,暗骂道:“我今天是过庙没烧香,还是敬神没添油,怎会惹上这么个煞星?没道理啊。”那女子似听见了顾醒的低语,接口说道:“无关神佛,只问吾心。”

    此言一出,顾醒更加疑惑,便边退便问道:“何解?”这边言语拖延,反手还在给那女子身后一众兵士打手势,示意他们赶紧去天狱司搬救兵。

    顾醒虽对着都城的衙门没啥好感,或许是本就不熟的缘故。自来到都城便一次都未去拜访过。只是从冥尊、纳兰和葛老口中,听到过只言片语。

    虽说如今城外兵荒马乱,但城中依旧秩序凛然。禁军管皇城内的要务,而城中百姓和江湖中人安危,便是那天狱司的职责。

    如今,本是一桩凶案在前,而这凭空冒出的女子不分青红皂白便已斩杀一名在册兵卒,若是容忍此人打开杀戒,那后唐威严何在?颜面何在?

    那众兵士瞧见顾醒拼命示意他们快些去搬救兵,自知留在此处也是个累赘,便慌不择路地往那城中跑去。只是为了安全起见,便分散而逃。

    也许,他们在都城养尊处优惯了,已经失去了锋利地獠牙,亦或是本就是纸老虎,被一刀两断也是情理之中。顾醒此时已如落入冰窖之中,那女子步步紧逼,却没有丝毫动手之意,只是饶有兴致地瞧着他。

    瞧着他,这张风尘仆仆沾满血污的脸。

    顾醒这才想起,自那夜血战之后,自己已是有两夜没有合眼,而且头上包着破布,满脸血污都不曾擦拭。而在面对纳兰时,纳兰竟是没有丝毫诧异,仿佛对他的遭遇漠不关心。

    而那半路碰上的前辈,却对那两名忆楚细作格外上心。此时有人瞧着自己,才反应过来自己一身狼藉。

    顾醒心中打定主意,便开口说道:“不知姑娘可否容在下先洗把脸?”戴着笑脸面具的女子听到顾醒的话,似有些愣神,半晌后才缓缓将那短刀推出鞘些许,有些怅然地问道:“你在侮辱我?”

    顾醒此时心中已经炸开了锅,这都哪跟哪啊?我就来凑个热闹,你就要杀我,我哪里招你惹你了?顾醒再也不敢低语,但心中依旧骂声不绝。

    此时那女子又将短刀推出半分,顾醒连忙跪地求饶道:“女侠饶命啊。”顾醒此时除了拖延时间别无他法,只能舍弃那半吊子的尊严,先稳住局面再说。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地马蹄声行来,本已扬鞭而去的禁军统领高承英,手拿告示,领着一队赤甲兵士赶来,正巧看见眼前一幕。

    本是跪倒在地的顾醒,此时仿佛瞧见了救星,立马连滚带爬地跑到了高承英面前,一脸衰相。禁军统领高承英虽说对顾醒谈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况且有高潜展的那层关系,倘若以后能攀上她们高家,还说不定。

    便扬鞭将顾醒拦在身后,又挥鞭指向那戴着笑脸面具的女子,喝问道:“人,可是你杀的?”

    那女子缓缓将短刀回鞘,双手行那合掌礼,不卑不亢,“刚才不是,现在是。”高承英闻言便翻身下马,抽出腰间佩刀,向前一步,再次喝问道:“你可想明白了,我且再问你一次。人,可是你杀的?”

    女子这次没有言语,伸手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抛给了高承英。高承英接过令牌,狐疑地望了那女子一眼,再看向令牌,不觉一惊。

    顾醒躲在一队赤甲中观察着眼前的一切,眼见那女子收敛了杀意,才堪堪松了口气。高承英将令牌抛回给那

    女子,语气缓和了几分,“劳烦,下次若是再遇见这等事,切莫下此狠手。”

    女子点了点头,高承英这才回身举鞭,“包围此处,闲杂人等,一律清退。”

    那众赤甲起身喝道:“领命”。随后便迅速将这西城门处的“半截面摊”包围了起来,并将顾醒一把给丢了出去。而那戴着笑脸面具的女子,却依旧站立不动,却无人驱赶她。

    顾醒不解,望向高承英。高承英见此间事了,便快步走到顾醒身边,顿下身来,暗语道:“她是天狱司的人,你自求多福。”

    顾醒此时彻底懵了,天狱司?这都城内最神秘也是最令人闻风丧胆的衙门?要知道,天狱司司首柳轻眉,深得国主李存勖的信任,并委以重任,给予生杀大权。而她麾下四名典司亦是真人不露相,只闻其人,不见其真容。

    莫不是自己这般运气,刚从龙首郡回来,便又惹上了这么个“烫手山芋”。

    还未等顾醒想明白,那戴着笑脸面具的女子,便挪步到顾醒近前,只是碍于高承英的身份,没有越过雷池。但还是幽幽地说道:“我已给足明月楼面子,你若再要生事,休怪我不客气。”

    顾醒已是哑然,有种吃了颗“绿头苍蝇”卡在喉咙中,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的窒息感。只是他若知晓,这女子乃是纳兰的唯一亲传弟子,恐怕会被气得,当场去世。

    这是这种身份秘辛,怎会这般简单被外人知晓。就连那长期混迹在都城达官显贵,和江湖中人间的高承英,也不曾知晓也这么一号人物。只是那块令牌,在天狱司也是独此一块,做不得假,上面有那人归属特定的记号。

    在这世上,还没有人能仿制天机匠人的亲手做的东西,若是有,那也是他自己做的。只是这些年天机匠人隐匿于江湖,再也没有他的消息。所以这块令牌,才显得独一无二,弥足珍贵。

    所以,拿着这块令牌,由不得高承英不承认。而那女子又接着说道:“柳司首已有要事出城,此间事,全权交予我负责。这件案子,我接了。”

    这话语里充满了不容置疑地意味,虽说着女子看着年纪不大,却是胆量不小。居然敢当面跟禁军统领高承英叫板。要知道,此人在都城已是名声在外,背地里传闻,高承英有赤甲七十二,杀人不眨眼。

    尤其是那威逼利诱的手段,令人毛骨悚然,只是这些顾醒并不知晓罢了。在他眼中,高承英不过是高潜展的家姐,还有个护短的家姐。

    而高承英的诨号,恐怕比她名字更响亮。那便是,“铁面阎罗”。

    而这位带着笑脸面具的女子,却没有丝毫退让之意,反而有压她一头的意味。高承英此时已然隐忍不发,她还未摸清此人路数,而这本不是自己的管辖范围,若是越俎代庖,恐落人话柄。若是传到那位耳朵里,恐怕吃不了兜着走。

    况且,那件大事谋划在即,还是不要节外生枝。如是想,便冷言冷语道:“那便有劳典司凌大人了。”说完便快步走到马前,翻身上马,只是走时还撂下一句,“若有用得着的地方,不妨之言。”

    说完似又想到了什么,扭头望向顾醒,“对了,小子。有空来我府中坐坐,有人很想你。”说完便爽朗大笑,领着一队赤甲兵士,扬长而去。

第一百四十四章 化险为夷

    戴着笑脸面具的女子并未言语,只是行合掌礼往前一恭,直至高承英及那队赤甲消失在西城门外,才收回手来。一旁急不可耐地顾醒本欲张口说些什么,奈何高承英走的实在“匆忙”,却是没来得及开口。

    在顾醒看来,所谓“越俎代庖”不过是句“事在人为”的托辞罢了。若不是眼前这杀人不眨眼的女子有官职傍身,那高承英绝不会如此权衡谨慎,本已控住的场面,岂会拱手让人?

    但就是这层“皮”,让诸多行事皆需深思熟虑,反而没了江湖人的那种潇洒不羁,随性而为。庙堂,终究是高高在上的“阳春白雪”,而江湖,始终都是那般接地气的“下里巴人”。

    哪有什么雅俗共赏,都是那些附庸风雅的文人骚客糊弄世人的诳语罢了。倘若现在,天狱司典司大人一刀将自己给劈了,恐怕也无人敢治她的罪。

    但若换做江湖中,必然是一场场血雨腥风,不死不休的鏖战。谁还没有几个过命交情的兄弟朋友呢?谁还没有依仗的门派靠山呢?

    但在庙堂面前,都算个屁。

    没有什么是可悲的,人活一世,本就没有公平可言。若是有,那只能用实力说话。但在绝对权力面前,实力又显得如此鸡肋。

    正如现在的顾醒,弱小又无助。他身后是后唐最神秘也是最具实力的明月楼,可在天狱司面前一样被碾压地抬不起头来。而他四阶上品实力,对方却是深不可测。

    那一跪,无关尊严,只为活命。在此间要想活下去,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身前身后名”?

    戴着笑脸面具的女子此时已双手环抱,望着发呆的顾醒,一言不发。顾醒冷不丁地瞥见那“煞星”正看着自己,又是一阵本能的面部肌肉痉挛,那双因为长途奔袭而被磨破的草鞋,此时也“无可奈何”地露出了三根脚趾,无助地反复蜷缩着。

    两人就这般僵持在当场,谁也没有想要进一步的“冲动”。在顾醒面前的是,一道万丈深渊,而在女子面前的是,一只随手可灭的蝼蚁。

    这时,那一众跑去搬救兵的兵士,又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瞧见顾醒还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皆是目瞪口呆。要知道,他们逃走的时候,女子那短刀已然出鞘数寸,而这已过了约莫半个多时辰,为何还未血溅三尺?

    其中一名兵士高呼着喊道:“典司大人,就是此人,她不分青红皂白便斩杀了我们什长,还请大人为我们做主。”

    那一众兵士身后,有一人手持拂尘,头戴发冠,一身浅绯色官服上,竟有银线描纹。而那腰间悬着的,赫然是那朝堂独有的银鱼袋。

    待此人从那众兵士身后走上前来,顾醒才看得分明,此人身高约莫八尺有余,除那不离手的拂尘,腰侧还斜插着一根玉笛。只是此人面上同样戴着面具。

    不同于笑脸面具女子,此人面具做工极其考究,黑色绸布打底,用银线勾勒出了一只吊睛白额老虎,虎口处便是那人的左眼。

    而这面具却偏偏只遮住了上半张脸,而那下半张脸上分明挂着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这双唇也过

    于清冷了些,微微有些发紫,衬着此人有些蜡黄的皮肤,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戴着笑脸面具的女子却不以为意,只是双手环抱,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当那戴着面具的天狱司典司大人看到那女子时,顾醒明显察觉到此人嘴角抽动了一下。只是这细微动作过于细微,不易察觉罢了。

    那典司大人轻掸拂尘,行叉手礼,用一种浑厚嗓音说道:“不知凌副司座也在此处,鄙人唐突了。”顾醒从这句不咸不淡地“问候”中,嗅出一丝不对付地气息。

    但此人明显官阶低了笑脸面具女子一筹,不然也不会这般故作恭顺。但可见此人心中不服,若是此时能攀上关系,那便能对着“煞星”有所牵制。

    顾醒心所意动,立马小跑到那来人面前,抱拳朗声道:“在下乃是明月楼‘锦鼠’孤星,来此调查‘半截面摊’惨案,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大人海涵。”

    怎料这来人对顾醒言语置若罔闻,只是盯着那戴着笑脸面具的女子,等待着她的回答。

    那女子见顾醒热脸贴了冷屁股,不觉有些好笑。只是那面具遮住表情,瞧不真切。但女子随即接口说道:“这位大人身份尊贵,岂是你一只‘小老鼠’能够高攀的?对吧,李大人。”

    “此人姓李?”顾醒小声嘀咕,心中一惊。虽说唐朝已亡,乱世天下。这后唐依旧遵循唐律,对国主姓氏也是忌讳非常,寻常人连说都不能说,更何况还是冠以李姓?此人莫非是那李唐后人不成?

    那手持拂尘,戴着吊睛白额猛虎面具的李典司,双唇一抿,却不动怒。只是依旧用那平淡无奇却浑厚地嗓音说道:“凌副司座说笑了,我不过一个旁系臣子,怎敢与后唐李氏相提并论。只是既然碰上了,我还是得把事情说清楚。”

    被称为凌副司座的女子,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顾醒瞧着这女子年纪跟自己一般大,却已是身居高位,还有这等城府,果肉后唐用人不拘一格,人才济济啊。

    李典司上前一步,再行叉手礼,将尊卑贵贱拿捏的十分得当,虽说心中不喜此人横空出世夺其副司座之位,但还是隐忍至今,也没有表现出过分的不满。

    但任谁都能瞧出来,这位李典司,或许比这位凌副司座,更适合天狱司副司座一职。

    只是这表面看来,却不知背地里还有多少阴谋算计。顾醒对眼前两人之间的恩怨全然不知,他只知道,若不能紧紧抓住这位李典司,那自己恐怕活不到晌午。

    李典司收回了手,一副傲然模样,“凌副司座,你且听好了。柳司座临行前吩咐,让我尽心尽责辅佐于你,可不是让你如此罔顾法纪,胡作非为的。况且此时还有明月楼的朋友在场,你这般乖张,莫不是置天狱司的颜面于不顾?”

    顾醒心中暗叹,“好一句罔顾法纪,若不是自己只是一个明月楼的外人,说不得要为李典司的这番‘言辞恳切’拍手叫好。”

    字字诛心。

    可那凌副司座依旧无动于衷,只是撂下了这么一句,“李典司,为臣者,当有为臣

    的样子。此事我可以不追究,但若你敢再犯,我定斩不饶。”

    那位李典司此时已是气得双唇发白,手中拂尘微微颤抖。拂尘上的须发根根炸裂,看来已是隐忍到了极限。顾醒也不曾料到,这位凌副司座竟然自持身份,反将一军。

    这一句“定斩不饶”几乎断了李典司的所有后路,两人本同朝为官,还分属同宗,此时却要同室操戈,不免让外人看了也胆寒。

    顾醒只道这凌副司座杀伐果断,怎料还如此伶牙俐齿。这般年纪就如此凶悍,若在等几年,恐怕便能天下扬名,无人不知。

    顾醒怎会料到,自己心中一句无心谶语,竟能一语中的,那位凌副司座,多年后可谓是独步天下,让人闻风丧胆。

    未等那李典司继续开口,凌副司座便扬手淡然说道:“那就烦请李典司回去,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这里的小事,就不劳烦您操心了。至于这位明月楼的‘朋友’,我还有些事情要问他,就不拘礼相送了。”

    顾醒闻言再次如遭钟撞,脑袋轰然炸裂。而那来时云淡风轻的李典司,此时竟是被气得七窍生烟,虽遮住了半张面容,却掩饰不住那满脸怒容,转身拂袖而去,全然没了那一身仙风道骨,也损了那一身官服气运。

    当凌副司座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在顾醒身上时,顾醒才从最初的希望中慢慢转变为绝望,满脸不知所措的表情,让人既心疼又好笑。

    只是那暗处还藏匿着一个人,正在默默注视着面摊外的一切。此人身着一身素服,遮住面容瞧不清楚,正是那多日不见的冥尊。只是他不知从何处得到了消息,知晓顾醒今日回都城。

    或许是一直在白琊处,恰好碰上那两个来投奔的“沦落人”,才赶来看一看。没想到,还有一名棘手的“刺头”也在这里。只是这女子她很熟悉,却不着急出手道破。

    他想看看,这顾小子要如何将这场死局变成生局?

    人只有在濒临绝境的时候,才能爆发出最大的潜力。而他自己,正是如此,不然怎能活到今天?而那女子亦是如此,不然怎能在明月楼中,纳兰身旁,夺取这般造化。

    未等顾醒开口,凌副司座便抢白道:“正式认识下,我姓凌,双水出茯苓。我名零陵,无根坠九渊,无一不归陵。我只说这一次,记住了吗?”

    顾醒木然地点了点头,他此时明白,记住便能夺得一线生机,便一字一顿地回道:“凌零陵?”

    那戴着笑脸面具的凌副司座,突然温柔地说了一句,“叫我零陵就好。对了,若是你再听见那句我悄声告诉你的话,便是我要杀人的时候,你最好躲远些,要不然,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这般威胁用如此温柔的嗓音说出,让顾醒不寒而栗。心中默默记下,“莫要语零陵香。”

    零陵突然上前,用短刀刀柄抵住顾醒胸口,小声说道:“别说漏嘴咯。”说完便掩面轻笑起来。

    顾醒连忙摇头,忽又重重点头。女子收敛了笑容,正色道:“自此,你便跟着我,一起来查这件‘奇案’”。

第一百四十五章 客串仵作

    “你不杀我了?”顾醒一脸劫后余生的长吁短叹后,莫名多嘴问了一句。

    “我为什么要杀了你?我看起来那么喜欢杀人吗?”凌零陵面具下的脸,突然诡异地抽动了下,手也缓缓放在了那腰间刀柄上。

    顾醒连忙摆手辩解道:“哪有,是刚才那人着实可恶,死了便死了。姑娘心地善良,怎会是那种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呢?”当顾醒还在为他这一段“巧舌如簧”暗自感叹时,那零陵又将那柄短刀往外推了几分。

    顾醒此时突然正色道:“凌姑娘,我最后说一句,我说完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此言罢,那脸上分明写满了慷慨赴死的决绝。

    零陵有些嗔怒,“叫我零陵,这句话我不会再重复一次。或许,你也不会再听见第二次。”

    顾醒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那额前的汗水混杂着干涸在脸上的血迹,一起滑入了顾醒已沾染尘埃的眼睛,一阵辣眼地刺痛突然其来,而他却不敢眨眼。

    只是嘴唇蠕动着说道:“零陵姑娘,你爱干嘛干嘛,但在下希望能不能不要以这种手段,时刻提醒,生命为重。”这声音略显地有些卑微,且还少了几分底气。却用那不容置疑地口吻说出,显得多少有些滑稽。

    零陵歪着头,想了半天,才从面具下的鼻中哼出了一个字:“恩”。说完转身就往面摊后的巷弄走去。她刚才在此已闻到熟悉地血腥味,之所以断定在巷弄,便是寻着味过去。

    只是刚才被这一众兵士被耽搁,又被这明月楼的“小老鼠”给挡在了这里,才把“正事”忘了。只是此时零陵脑海中,想的却不是如何查出凶手,而是纳兰的那一句,“若是不从,尽可杀之。”

    她噗呲轻笑,只是笑而无声。她忽然觉着身后的小子很有趣。他在为难之际懂得卑躬屈膝,在有强援来助时也懂得把握时机。再瞧见他满身血污,看来也不像个只有三脚猫功夫的混子,那么这样的一个人的过往,该多有趣呢?

    她喜欢窥探别人的过往,因为她并不知晓自己的过往。而每每问起,纳兰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而那人前对她冷若冰霜,人后对她格外关照的天狱司司首,一度让她产生诸多错觉。

    自己莫非是柳大人和明月楼主的私生女不成?可是这件事情不过只是他的臆断,根本毫无证据。任凭她如果努力想窥探自己的过往,都无济于事。

    她是没有过往的人,或许说,过往被人故意隐藏了起来。真相往往比谎言更残酷,而沉默比谎言更让人撕心裂肺。所以,她对身后少年的过往燃起了兴趣。

    既然他如此害怕自己,不妨借着这次机会,先窥探,再考虑要不要杀。一股莫名的兴奋感从心底升起,零陵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那抹娇艳欲滴。

    顾醒跟在零陵身后,满怀心事。此时的他身心俱疲,本就是来凑个热闹,现在倒好,被人强行抓壮丁。不知那二丫头和老黄头可已落脚为安?还有那高家二公子,不知现在可还好。

    自己自入了那明月楼后,便跟外界彻底切断了联系。若非在此处遇上了高承英,恐怕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再见了。还有葛老和冥尊,不知最近可好?冥尊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反倒是那狡黠如狐的葛老,此时不知在干嘛,会不会担心自己这么个不入流的徒弟。

    想到此处,不觉有些哑然失笑,竟是笑出了声。前面一人心中暗自盘算,后面一人回忆种种,想暂时从这样的窘境中抽离。可没想到这一声“噗呲”,又将前面那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零陵猛地转身,顾醒低头跟着,满脑子都是那些人那些事。突然被人用刀柄抵住了喉咙,不觉往后退了一步。还未反应过来,零陵便开口说道:“你闻到了吗?”

    顾醒心中本满是那些林林总总,被这么一问,不觉有些愣神,“闻?闻到什么?”

    “鲜血混杂着面汤的味道啊。”零陵望着顾醒,像望着一个白痴,还无奈地摇了摇头。顾醒强装镇静,矢口否认,“我怎会不知,只是此处弥漫着这种味道,你怎会断言在此还有发现?”

    零陵并未接话,而是闪身钻进了巷弄。顾醒连忙跟了上去,待要躬身往里钻的时候,突然犹豫起来。这不过是条普通的巷弄,脚下的青石板上长了些被人踩烂的苔藓,但并不难闻。

    巷弄尽头透着微末地光,说明此处并非断头路。只是那青石板旁的排水沟此时已被鲜血染红,一人倒在排水沟旁,喉咙还在咕噜咕噜往外冒着血沫子。

    可以想象,刚才此人定是被人按在此处,待血将近流干后,才让人慢慢死去。只是不知此人用的是何种兵器,又使出了怎样的手段,才能干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

    零陵已蹲在那已死去但体温尚存的人身边,歪着头凑到那冒着血沫子的小孔前,仔细观察着。顾醒犹豫再三还是抬脚迈了进去,许是昨夜下过雨的缘故,青石板有些湿滑,顾醒险些摔倒。

    零陵伸出一根手指,在那人喉咙小孔处比划了下,才起身说道:“还是筷子,这印证了我之前的猜测。只是用筷子杀人,当扎入的时候并不会有太多痛楚,当拉出的时候,创口混杂着气息还有鲜血,会不断喷涌而出,又倒灌而入,让人死的痛苦不堪。”

    顾醒装做似懂非懂地问道:“可是那喉咙处的张力,导致气血混涌?据说所知,若是及时用手捂住,在行救治,也不是非死不可。”

    零陵本在思量此人死亡时辰,被顾醒这么一搅合,不觉有些恼怒。但转念一想,莫不是这小子还懂仵作手段,不妨抓来用用,也省得自己去猜。

    便指着那尸体对顾醒说道:“既然你懂得其中原理,不妨猜猜,这人死了多长时间?”

    顾醒装作害怕模样,先将一只脚伸了过去,又将另一只脚缓缓挪动。不料零陵猛地一脚揣在了顾醒腰上,一个站立不稳,差地摔了个狗吃屎。

    顾醒正想回头嗔怪几句,不料那熟悉地感觉有出现在后勃颈处,慌忙从怀中摸出一柄小刀,拨开那挡在眼前的碎肉沫子,仔细查探起来。

    零陵本是想借机羞辱下顾醒,她生平最讨厌别人不懂装懂。而眼前这少年居然正儿八经地行起了仵作之事,怎不叫她心中一惊?

    万万没想到,这少年手法极其纯熟,用那小刀轻轻划开此人咽喉,那已被内劲震碎的气管便露了出来。顾醒有从怀中摸出一副软皮手套,小心翼翼地伸出两个手指,将那一点微末的筷渣给镊了出来,放在掌心仔细端详起来。

    零陵并未有任何言语,而是冷漠地望着顾醒,等待着他的“盖棺定论”。顾醒瞧了半晌后,才慢吞吞地说道:

    “若是所料不差,此人已死了约莫一个多时辰,也就是在卯时快要临近辰时这段时间,被人用筷子捅杀。”

    零陵对顾醒所言满脸狐疑,又上前蹲下查探。

    两人本是一般大的年纪,不过是零陵身材优于常人,让顾醒误以为她比自己大了许多。加之刚才她那杀人不眨眼的性格,和那张如刀枪剑戟的嘴,也让顾醒明白,谨言慎行的道理。

    见零陵上前,顾醒便往后挪了几步,给她腾了个空档。零陵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便扭头向顾醒问道:“此言非虚?”

    “千真万确,你若不信,可差人将尸体抬回天狱司,一查便知。”顾醒虽说有些生气,却还是一副笑脸地回答道。

    零陵又轻哼了一声,起身走出了巷弄。就在顾醒转身离开时,有一名老者,藏匿在巷弄另一头,正在窥探。那人正是闹出满城风雨的“半截面摊”掌柜。

    只是顾醒下意识地回头,并未看见此人,便连忙跟上,免得一言不合便被劈成两段。

    零陵伸了个懒腰,那一身薄甲在暖春的阳光下,有了万物复苏的生气。若不是此处一片狼藉,来个牵手同游也并非不可以。只是此情此景,除两人这两人,还有谁敢来趟这趟浑水呢?

    为等顾醒站稳,零陵便抬手指着二层楼阁说道:“来吧,还有两个需要你看看,也不枉费你一身所学。”

    顾醒聋拉着脑袋,已是满眼血丝的他,此时不过想洗个热水澡,找个地方好好睡上一觉。可不想跟着这位官爷,一起破什么劳什子案子。

    打定主意,便要开溜。

    怎料那股寒意由远及近,顾醒收回了已经迈出的一条腿,连忙附和道:“小的这就来,这就来。”刚踏入那前往楼阁的必经之路,便闻到一股腥臭味。这是鲜血混杂屎尿所散发出的恶臭。

    那种穿透口鼻阻隔,直透脑门的腥臭,恐怕寻常人闻着便已是昏死过去。而当顾醒急赶慢赶爬上楼阁时,零陵已经双手环抱,冷漠地望着倒在一堆腥臭污秽中的两人。

    这两人紧挨着一起,表面看来没有多余的伤口,甚至没有肉眼可见的致命伤,只是一人一边的耳朵孔里,微微有血迹渗出。

    顾醒看到眼前景象,显然也是吃了一惊。在他的记忆中,若是耳膜被外力击破,并不会致死,只会有钻心痛楚。这种死法,恐怕是死前遭受了非常虐待,才会这样。

    没等零陵吩咐,顾醒已出于“职业本能”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两人身边。可怜这一双已是漏风的破草鞋,这趟完肯定是不能再穿了。

    顾醒仔细检查了两人全身,并未发现有任何致命伤。只是那皮下泛起的红斑,说明两人身前被外力挤压,导致体内血液积压不畅。

    在往那两人耳孔看去,顾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耳孔被人用椭圆长条状物件从外而透,还在脑中那么一搅。如此一来,便解释的通了。

    一双筷子,两边一分,从两人左右耳扎入,并用内劲迫使两人挤压到一起,不能分开。在使劲一搅,那满肚污秽便不受控制一股脑从臀股间流出,那两人瞬间失去意识,再本能地倒在污秽中抽搐,直至完全死亡。

    这种杀人手法,不可谓不高,不可谓不狠,不可谓不诛心啊。

第一百四十六章 滥用私刑

    这是对偷听者的惩罚,一种别出心裁且另辟蹊径的“私刑”。掌握如此狠辣的手段,又需要用足够的时间来锤炼,亦如烹饪“美味佳肴”。

    当人刚学会一道“拿手好菜”时,定然满心欢喜,但付诸实操却总是不得要领。与前人所传往往大相径庭。但即便如此,也要坚持到底,决不放弃。终于,所烹饪的菜肴能有五六分神似,七八分形合。

    直至无数次的失败练习后,对那火候、手法、时机、品量都拿捏分毫不差时,便能从容不迫,应对自如。

    杀人,也是如此。

    有些人天生对鲜血有敏锐的嗅觉,亦如黑夜中潜伏的猎手,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的那一刻。便从暗处猛地跳出将其扑倒,一口咬住猎物的喉管,享受那一瞬间的鲜血喷涌。

    而有些人,却只能笨拙地重复着最初的失败。他们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练习,从易到难。但这个过程无疑是异常艰辛的,他们选择了别人不敢选择,不能选择,亦或是不愿选择的一条不归路。

    在条狭窄且崎岖,荆棘密布,还有无数暗桩陷阱。有的人倒在了最初,有的人倒在了路上,只有那些拼尽了全力去夺取那一线生机的人,才能从炼狱里走向人间。

    这世间,哪有什么桃花源?

    当他们走了出来,风云为之变色。他们可能是你的朋友、亲人、师父,甚至是你的弟子、仇人、邻里街坊。他们不会告诉你这个过程,也不会对任何人诉说痛苦。

    一旦人从炼狱中爬出来,便没有了过去。等待他们的,是一次又一次要去缔造的崭新“辉煌”。

    这位“行刑者”,亦或是凶手,便是这么一位从炼狱里爬回人间的“鬼魅”。他隐藏在你身边,每日过着简单平淡,或是有些单调的生活,让与之有过接触的人,都放松了警惕。

    但似乎大家都有些松懈,在乱世中,这种松懈往往是致命的。

    寻常百姓要想出人头地,往往选择考取功名。而有的人,出师无门,便沦落乡野,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若是再加上一点运道,那便能混入一个帮派,一个宗门,或是一方势力。

    由暗转明的猛兽,往往更懂得隐忍。

    他们会抹掉自己不堪的过往,过上曾经向往的生活,那般悠闲惬意。他们或许会开间当铺,明暗里接洽生意。或是开家酒肆,迎来送往,笑脸相迎。背地里却依旧干着杀人越货的行当。

    但在你看来,他们只是那么普普通通的一个人。也会早起吆喝,舀一瓢清水灌入口中,咕噜咕噜着然后一口喷出。他们也会为了几枚铜钱讨价还价,为了争个家长里短大打出手。

    在寻常百姓看来,越是稀疏平常的事情,背地里越藏着耐人寻味的秘密。因为,他们总喜欢去琢磨背后的“故事”。

    亦如此时顾醒和零陵眼前的污秽,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躺在这里。生前无论如此在意自己的着装和容貌,当你彻底咽下最后一口气后,皆与你无关。

    你与人世间的纷扰彻底划清界限,连带着你落在人世间的身体,也会被人当做落下地累赘。

    两人倒在了腥臭的污秽中,从臀股间喷涌而出的污秽喷溅了一地。顾醒此时回忆这两人临死前的场景,那种痛苦不言而知。

    零陵全然没有查探的意思,与不久前对那一地热腾腾、圆滚滚地东西感兴趣的模样判若两人。顾醒深知,对一位女孩子来说,这无疑过于恶心了些,甚至连他都不能忍受。

    但出于医者的本能,还有那未能泯灭地好奇,顾醒还是凑了过去。亦如刚才查探到的,两人左右耳中有一处小洞,渗着混着浆白的污血。

    只是刚才被一地污秽所扰,没有查探的那么仔细。

    现在看来,这位江湖老手,还干了件有趣的事。若是将这两人直接捅杀,可能对他而言会失去很多乐趣。亦如他对某件事情的执着,数十年如一日。

    完美主义者,对现世不公的批判。亦或是他本来就再执行某件任务,想为这平淡无奇的行动,添点料。

    没错,就像蜀中人好辣,吴地喜咸鲜,苏南北上却对那一抹蜜糖爱不释口,这是同一个道理。

    他用他对“烹饪”独到的见解,为后来者准备了一场“视觉盛宴”。如果说那“半截面摊”前只是“开胃小菜”,那巷弄中时“餐前甜点”,那这里便是他拿出的第一道拿手“硬菜”,让人耳目一新,过目不忘。

    这位“当世大家”,除了用那再普通不过的筷子捅进了两人左右耳中, 还用暗藏内劲的手腕,那么一搅,亦如拌肉馅,朝着不同的方向,反反复复,来来回回。

    但人的脑袋哪里承受得起这种折腾,而且顺着耳道捅入,能发挥的空间过于狭窄。所以他又干了另一件事,将这处耳洞搅大了些。

    这下可好,方便行事。

    或许是觉得两人窃窃私语有碍他的秉性,亦或是两人临死前喋喋不休地咒骂,要不就是两人拼命的求饶。虽说只有那么几分几毫地光景,却让此人不胜其烦。

    便一口气从丹田处提起,用一种类似佛门狮子吼的内家功法,朝着两人已被搅烂的耳朵孔,吼了一嗓子。

    音落,寂静无声,只有那“噗噗”和“滴滴答答”。

    待将两人捅杀,那人便退到了一旁,饶有兴致地望着两人抽搐,直到被那一地污秽所淹没,才慢条斯理地离开。最终,混在不久前的那一众“寻常百姓”中,看起了热闹。

    当顾醒将自己所探查到的“真相”娓娓道来时,就连一向处事沉稳,波澜不惊的零陵,也觉着背脊阵阵发凉。

    她不是没有遇见过大案,要案。虽说来都城时间尚短,加入天狱司也不过数月有余,却已经手大小案件数十起,亲自拷问犯人数十名。

    据不完全统计,被她折磨致死的犯人,只有五个。

    但这五个已经不能称作人了,当这五人悉数从天狱司刑房被抬出来的时候,有的被烧成了焦炭,还在冒着混合焦糊味的肉香。有的没了四肢,被做成了人彘,放在蜜糖罐里,而这蜜糖罐还被投进去了数以万计的蚂蚁,来来回回地爬着。

    有的则被挑断了手脚筋,挂在铁钩上,下面放着碳火,忍受被烧灼的煎熬。有的则是被剜

    去了双目,被滚烫地开水一遍遍浇在身上,痛苦嘶嚎。

    而最惨的那一个,只剩下了半边身子,内脏被放在一旁,还不能完全死去。脑袋被吊起,注视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感受生命被剥夺的痛苦。

    而这一切跟眼前相比,实在是有些小儿科了些。零陵做的,是寻常人不敢想,却不得不接受的范畴。而这位,则拥有寻常人不能理解的思维,将陌生人折磨致死。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在这一刻被无限拉扯放大,直至到尽头也不曾消失。

    顾醒突然觉着自己身体一阵发热,刚才一直在担惊受怕,竟是将那蟒血所留下的后遗症给忘记了。耳畔不知是幻听还是错觉,响起了那明月楼面具前辈的话语,“若是再不控制,便会爆体而亡。”

    顾醒此时心中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而那站的远远地零陵,对顾醒的异动却是不闻不问。她只是在思考,为何有人的手段,比自己更出色?那么这绝不是他最后的“杰作”。

    他还要继续杀人!

    而此时顾醒已退到楼阁一角,蜷缩着身体一屁股蹲在了地上,嘴唇泛白打着寒颤,而身体却因为快速攀升的温度发蒸腾起热气。

    零陵本不想去管,一则是不愿也不能跨过这一地污秽。二则,此人若是死了,便也能交差了事。但随即又转念一想,若是他的过往与自己有所牵扯呢?

    自己还未来得及探寻他的过往,就让他这样平白无故的死去,岂不是太便宜他了?疯子和杀手的思维都是奇怪的,若是再有那么些冷血,便更加让人难以捉摸。

    此时此刻,只有自己能救他,但却不知该怎么救他。

    踌躇时刻,一人从破窗而至。顾醒已然失去了抵抗能力,只是不住地打着寒颤,双眼抽动,嘴中还有白沫流出。那来人戴着古朴青铜面具,便是刚才在明月楼总坛,二层楼门外的墨野。

    当他听说纳兰将顾醒派去查探后,便有些担忧。倒不是因为这里发生的怪事,而是担心顾醒控制不住体内无法炼化地蟒血,暴走或是爆体身亡。

    暴走也就罢了,自己出手将其制住,便能息事宁人。若是爆体而亡,那便真的人死如灯灭。个人事小,死了便死了,只能说师徒情分单薄,若是误了明月楼或是孤啸山庄的大计,那才是担待不起。

    所以,墨野即便是料到纳兰知晓顾醒有异,却未出手阻止肯定另有谋划,但也不得不出面来探一探虚实。就再他前脚刚来到西城门处时,便隐约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只是这股气息地主人实在过于谨慎,在刚被察觉的间隙便再次隐匿身形,消失不见了。墨野也没兴趣对这一堆“烂摊子”过于执着,闻听楼阁上有人窃窃私语,便一路疾奔而来,刚巧看到顾醒惨状。

    而那零陵,见来人是墨野,便也乐得作壁上观,不再思量是否要插手的事情。墨野虽不知此人面具下的脸,却从那透体淡香中嗅出了端倪。

    眼见顾醒已是神志不清,便小声说了句,“若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脱不了干系。”零陵依旧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只是那面具下的嘴角,再次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狡黠。

第一百四十七章 盛情难却

    那话语里的威胁之意已是展露无遗,但零陵随后的一句,却让本已是神志不清地顾醒,似被人猛地扇了一巴掌,虽有七分迷糊,却多了三分清醒。

    只听零陵说道:“记得在那地方,您不是还教过我么?怎么,这般不近人情?”说完还嘟囔着,有些哀怨。

    墨野却是无心继续纠缠,他虽不知纳兰用了何种手段,将这么一位单纯天真的女孩蛊惑成了如今的模样,但她依旧还记得一些从前的片段,虽凑不成完整的记忆,但也聊胜于无,这也是她为何对过往如此执着的原因之一。

    墨野透过面具望着零陵面具下的双眼,但四目相对时,便有千言万语却无法道出。零陵感觉眼前人对自己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愫,似有些惋惜,又有些遗憾,更多的还是一种漠然。

    而她自第一次见到眼前人,便知晓了此人必然有不为人知的过往,师父虽从未提及,但从两人的言谈中可知,必是故交,却因为某种不得已的原因,成了今天的局面。

    一人高高在上,而他,却只能寄人篱下。

    命运总是这般玩弄着世人,所以零陵也想探寻他们的过往,那些不为人知,却彼此纠缠的过往。墨野猛地收回目光,抱起顾醒从破窗跃出,消失在已是有些炙热的日光下,留下一道被切割成数段地残影。

    “他许是回了楼里,那么我也不必久留,回天狱司整理下情况。”零陵思量着,小心翼翼地从这堆污秽前退了出去,待来到阶梯口,才一跃而下,仓皇逃离这处污秽之地。

    这一处西城门旁的“半截面摊”铺子,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只是此处如刻意叮嘱过,没有一个行人再敢从此处经过。就连那么居住在附近的邻里街坊,也都关门闭户,决计不敢再外出。

    他们或许是不久前逃难而来,亦或是祖祖辈辈便长居于此,多少跟那面摊掌柜有过几分交情。他们此时心中忐忑,不知等待他们的是上门寻证的官家,还是那杀人灭口的凶手。

    人若是要杀人,便不可能不留下痕迹。世间本就没有完美的犯罪。亦如一人的谋划,总归会露出蛛丝马迹,被有心人发现。

    此时的葛老正藏匿在李闫韵为他特意安排的密室中,看着手里的一张绢帕发呆。

    他很少会发呆,因为发呆会让正在高速运转的头脑戛然而止。犹如一匹奔袭的骏马,被人突然斩断了马蹄,重重摔倒,摔断脖颈,气绝身亡。

    但他不得不发呆,因为那绢帕上赫然写着几个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本是一句再稀疏平常的话,放在哪里都不觉着突兀,也不觉着多余,可这句话偏偏出现在这张绢帕上,就显得格外奇怪。

    这方绢帕是有人送给他的,是有人托王爷李闫韵送的,至于送的人是谁,不得而知。送的目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但葛老敏锐的捕捉到了一处细节,那一方娟白似雪地绢帕一角,绣着一只恶蛟。

    一方绢帕,绣什么不绣什么,本是绣娘自己的心意,若是又人指定了花鸟虫鱼,那便加钱即

    可。但这蛟龙麒麟之属,却是万万不能触碰地禁忌。

    自古以来,王侯将相便有君臣之礼来加以管束,更有君臣之别用来肃清越矩之人。既然规矩已经定好了,那边不容更改,若是一意孤行,那换来的只有头破血流。

    头破血流事小,充其量也不过匹夫之争,血溅五步,以头锵地尔。若是天子一怒,便是伏尸百万,山河动荡,社稷危矣。故而尊礼**,才能安于万民。

    既如此,这方绢帕出自何人之手,便已是昭然若揭。但这方绢帕送过来,有多少人看过,不得而知。有多少人知道是送给自己的,无从探查。有没有被掉包,更是雾里看花。

    葛老精明一世,也被这一方小小绢帕,弄地心神不宁。

    他本已打定主意,静观其变。虽有意攀附王爷李闫韵,但自知此人难成大事。心胸狭窄之人,哪里能装得了天下苍生。不过一方山王,安守当下,何来杀伐天下的野心。

    李闫韵表面看着却只是一个老纨绔,他钟情奇石花鸟,纵情声色,多年来不问朝堂之事,数次因为无故不早朝被李存勖斥责。

    但依旧我行我素。

    自那忆楚使者来访,李存勖便有意试探,安排李闫韵负责接待。那王爷何等精明,又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怎会不知国主心中所想,便一口应承了下来,接待至今。

    忆楚使者直至今日,也没能走出都城,反倒是被“奉为上宾”,实则软禁了起来。若要论那缘由,便是忆楚迟迟不肯表态,与后唐结盟。

    自后梁覆灭后,后唐便借势崛起,雄踞漠北、皖淮等地。对九渊六国虎视眈眈。在后唐看来,自己传承李唐正统,而其余六国皆是离经叛道,且我泱泱大国,怎肯与这弹丸之地一概而论。

    这是自唐高祖李渊建都长安,定国号为唐起,便流淌在每一代李唐后裔血脉中的骄傲。即便是晚唐乱世烽烟,也没能将这股倨傲之气熄灭。反而如釜底加柴,越烧越旺。

    后唐国力强盛,自是耗得起。而那忆楚小国,在强悍如后唐,奸猾如后周之间,风雨飘摇。本就是项羽自刎乌江后,所遗留下来的子民。经过数百年的蛰伏,好不容易在这乱世中谋得一席之地。

    至今思项羽,怎肯过江东?悲兮?叹兮?

    可怜忆楚本是来商谈结盟之事,怎料后唐仗势欺人,还想谋取那兽骨秘藏。忆楚使者项迁震怒下,便关门闭户,等待时机。谁知这一等,后唐便乱了。

    如今,兽骨秘藏已现其三,这一方绢帕在这个节骨眼送来,用意再明显不过。只是不知,是那忆楚,还有后唐庙堂之上的人。

    李闫韵不过是葛老为自己寻的一个“依仗”,随时可以弃如敝履。若是能成垫脚石,那边再好不过。只是葛老如此想,那李闫韵怎会不存其他心思?扣下忆楚使者,便是跟李存勖公然叫板。

    前几日的内殿激辩,其心已渐渐显露。那登高望远,便让野心昭然若揭。故而,李存勖将柳轻眉派往青霞

    镇,以绝后顾之忧。

    龙首郡已乱,若是青霞镇再沦陷,后唐两处要穴便被人死死钉在地上,如那坠地老龙,动弹不得。

    而葛老怎会不知个中玄妙,将那绢帕一收,便闭门养神起来。因为他知道,一切的根源和契机,都在那少年身上。而此时那少年正被墨野抱着,往明月楼总坛疾奔而去。

    墨野心中有些慌乱,要知道这种滋味已很久没有感受过了。记得那年下了好大的雪,刚入初冬便已是遮天蔽日。天有异象,必有所指。果不其然,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身死的滋味。

    此时他怀中人,是否也在感受他的感受呢?

    顾醒气息渐渐开始狂暴起来,意识虽然没有半分清醒,但那双已被热浪冲的有些通红的手,却开始往墨野抓去。没想到来的如此之快,墨野心中一凛,单手抬住顾醒,另一只手在几处要穴点下,暂时压抑住了这股暴虐之气。

    顾醒轻轻从口中呼出一口浊气,墨野才幽幽松了口气。

    待一跃而过明月楼的外门时,一个冷漠地嗓音响起,“墨野,你也太没规矩了吧?”说话的人是儒老,就是那日主持入楼试的中年儒士。

    他本是纳兰面前的红人,自墨野与纳兰同归后,便日渐被疏远,渐渐在楼中失了势。并非纳兰偏袒,而是自破境后便闭关的纳兰,实在没有心思来过问这楼中争权夺利的事情。

    可能?不过?只是人心吧。

    要知道,若是一个人对某个人某件事过于执着,那便会自乱阵脚。古语有云:“关心则乱”。儒士本觉着自己能靠着一身本领平步青云,那一众绊脚石已死的七七八八。

    刘冲被孤星(顾醒)莫名斩杀,而那婆娑尊者也在数年前身死魂消。还有那火红头发的火恕,此时已是半个残废了。而自己却得以保全,还日渐势大。

    那一批入楼的江湖草莽,已被自己收服的七七八八,那几个不听话的,迟早要铲除掉。所以,这一次他便不再忍,那一句嗔怪脱口而出。

    而此时那后院二楼中的人,正煞有其事地听着前院的对话,而他手中擦拭的长剑,渗着摄人心魄的寒光。

    墨野并未答话,也未有半刻停留。儒老瞧见墨野怀中人,正欲动手的他忽然冷静了下来。从那骤然地炙热中瞬间变为冰凉,似有一盆冷水自头顶浇下,浇的彻彻底底。

    儒老收敛了跋扈的面容,变得从容不迫,略带关切的问道:“小哥这是怎么了?”墨野依旧不答,消失在别院深处。而那后院二层楼中的人,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忽而又摇了摇头,不知想到了什么。

    儒老并未因为墨野的无礼而再次动怒,反而恭顺地抱拳施礼,注视着墨野远去的方向。只是低下的头颅下,有一双如鹰犬伺肉的双眸,滴溜溜地转动着。

    而合在袖管里的双手,此时正拼命掐着自己的皮肉,已有血迹渗出。儒老心中定是有火的,只是此时隐忍不发,却不知在等待什么,亦或是,察觉到了什么。

第一百四十八章 蠹居棊处

    儒老如今在明月楼的地位,已是如日中天。虽说楼主近日有意疏远,但并未影响儒老在明月楼中地日益壮大,反而还有越演越烈地声势。

    集体或是组织,往往自有一套规矩。在这规矩之中,有人信服,有人呱躁,有人则是摇摆不定,而有人却要左右逢源。在明月楼中,纳兰无疑就是一切运转的轴心,但却不是唯一的轴心。

    因为庙堂江湖每日大大小小千八百件事,若事事皆要他操心的话,那这他迟早会累死在明月楼主位置上,身居其位,或不承其重。所以,纳兰自初创明月楼起,便很懂得分权和提携。分权是为了给人**,从而更利于驱使。

    提携则是让人送死的时候,更加心甘情愿。但那最为重要的“生杀大权”,却牢牢抓在自己手中。

    这也是明月楼日渐势大,依旧井井有条的原因。没有人不对权力觊觎和渴望,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吸引力。就如老虎身居百兽之王,自然有牛羊送到它口中,天经地义。

    纳兰是明月楼的魂,但却不是也不能是血肉和骨骼。

    灵魂是支撑身体前进的精神动力,是不可或缺的。但血肉和骨骼,却是外在的依仗,亦是缺一不可。而儒老,正是明月楼的“骨骼”之一。

    儒老入楼十余载,对楼内大小事务皆是信手捏来,也深得纳兰信任。这种信任并非一蹴而就,而是慢慢积累起来的。是经过无数次大小火并,帮派纷争,阴谋算计之后,沉淀下来的。

    这也是为何,儒老如此不满墨野。因为他对自己的楼中的如今的地位,有了足够地威胁。

    儒老通过笼络这一批新入楼的江湖草莽,实力与日俱增。人来一处,总得找个靠山,找个大树好乘凉。而儒老来者不拒。无论你入楼前干过何等杀人放火、打家劫舍、无恶不作的勾当,入楼后便过往不论焕然一新,从新开始。

    这对那些挤破了脑袋想入明月楼的十恶不赦之辈,无疑是一次重新做人的“好机会”。即便是本行依旧,那也比在外风餐露宿,朝不保夕强上许多。

    而纳兰不这么认为,人性本善,却因外道纷扰逐渐沦落,若是守不住本心,便会沦为**的工具,逐渐迷失。所以,他不收弟子,而那零陵,却是一个例外。

    这也是儒老和纳兰最本质的区别。

    平日里卑躬屈膝,夜半便摇身一变成为明月楼副楼主的王总管,又是另一种极致地纯粹。他对自己看得很通透,通透到纳兰都不禁佩服他。

    因为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依附明月楼,不过是求一条后路。而在国主李存勖面前,也只被当成一条潜伏在明月楼的“老狗”,皮已皱,牙仍在,随口可反咬一口,深可见骨。

    但王总管的纯粹,却不仅体现于此,他一心想得善终,这是从未改变过的初心。自入明月楼起,便有意无意地提及。一开始,纳兰只道此人故意效忠另有所图,后来才发现,他本性如此。

    只不过,王总管的善终,是建立在五皇子身上,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善终。只是,起初纳兰并未察觉,如今才慢慢显露出来。

    千人千面,皆不过为了一场名利尔尔。而这三人逐鹿,亦是求一场心安。身逢乱世,你若只愿求一粥温饱,恐怕便活不到明天。

    若你野心勃勃,或能脚踏乱世,创出另一番天地也未可知。

    所以,儒老知道什么要争,什么不能争。纳兰有国主为依仗,而王总管左右逢源。只有他,有且仅有明月楼积累的底蕴,和与纳兰积攒下来的信任。

    他不容许任何来篡夺,这是对他致命一击。所以,一直隐忍不发,妄图步步为营的儒老,在遇见墨野的时候,固若金汤的心守,彻底崩溃。他从纳兰眼中挖出了纯粹的信任,那是一种毫无保留的信任,亦如对多年的老友,没有一丝一毫的嫌隙。

    这让本已自觉胜券在握的儒老,有了些许隐忧。若纳兰自此将大权交予此人,那自己多年经营谋划便会毁于一旦。

    儒老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主动出击。

    他干的第一件事,便是安排那三人陪同顾醒前往龙首郡。这不是一出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他深知这三人底线,也知这些年三人郁郁不得志。

    此时让一个毛头小子来扛旗执令,定能引起三人不满,若在此行中将这小子给“牺牲”了,又能免除心腹大患。但想象终究是美好的,纳兰暗中叮嘱,护顾醒周全,三人虽有疑虑,却不得不从。

    而儒老收了云澜的好处,也不好下狠手,便只是暗语相告“点到为止”。这般形势下,三人各怀心事,一人傻傻乎乎,才酿成了这么一坛子“苦涩的老酒”。

    纳兰本意便是搅乱后唐时局,龙首之乱早在其谋划之中。只是没想到,来的这般突然,这般激烈,就连李存勖,都有有些坐不住了。

    而让儒老没想到的是,四人去,一人归,只有那毛头小子被人救了回来,救人的却是“死对头”墨野。这让本已压抑难当的儒老彻底失控,险些跟墨野动起手来。

    纳兰却喜闻乐见,他不便参与,却能坐山观虎斗。表面墨野跟他毫无嫌隙,可背地里却并未真正臣服与他,反而有处处与他作对的苗头。

    而他刻意疏远儒老,便想借机试探两人,也好互相“打磨”,免得在自己耳边“呱躁”。因为此时,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因为,他下了一步棋,一步妙棋,一步关乎“战局”的好棋。

    这一步棋一旦落子,便再也不是这般风平浪静。因为她是凌零陵,明月楼最为神秘的一位杀手。当然,还有公开的身份,天狱司副司首。这一切,也多亏了柳轻眉。若是没有她,这一步棋恐怕也落不下子。

    就算强行落子,也要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而如今,零陵出世江湖,问鼎庙堂,也搭上了要案,找到了孤星(顾醒),一切都按照之前计划好的,得当且迅速的进行中。

    此时的顾醒,却已是昏迷不醒,人事不知。墨野将他安排在一间密室内,这是一处格外隐蔽的密室,若不是初来乍到时纳兰带路,饶是他洞察力异于常人,也不会轻易找到这里。

    只是不知,都城之内,明月楼中,为何会有这么一处地方。纳兰并未过多解释,只是吩咐墨野切莫告诉旁人,便先行离开。

    自此,这处密室便只有墨野一人私用,纳兰也再也不曾来过。

    这处密室在明月楼内院深处的一间柴房内,这间柴房荒废许久,许是纳兰下了禁令,也无人前来打扫,已是染上了诸多尘埃。

    本就破旧不起眼,加上楼规不准靠近,久而久之便成了一处“绝地”,楼内众人提都不愿提起。但此处却暗藏了一间密室,这明显就是刻

    意为之,掩人耳目。

    墨野扒开那堆老柴,一圈泛着微绿的铜制拉环赫然出现在眼前。墨野单手抱住顾醒,一手握着拉环,往上一提。一阵机扩声响起,那本无分毫缝隙的地面,骤然裂开了一道缝隙,缝隙逐渐展开,露出了一条往下延伸的阶梯。

    墨野闪身走了进去,临近阶梯尽头时,往那密室石壁上就这么一摸。那裂开的缝隙伴随着机扩声缓缓合拢,恢复原状。密室内显得有些阴冷,却不阴森。

    几盏摇曳的烛火,不知被何处吹来的暗风惊扰,随时可能熄灭一般。而这密室中只有一张石质桌案,借着忽明忽暗地烛火,可以瞧见这桌案并非普通材质的石头做成。

    整张桌案上布满了密密麻麻地坑洞,大小不一,却显得并不杂乱。颜色是那黝黑的深邃,却不反射光华,就那般孤零零地放在那里。

    在那桌案旁是一张琉璃如玉的床榻,透着彻骨的寒意。晶莹剔透的床榻中,还有一条斑鳞红蟒半眠半醒,被镶嵌其中。记忆中只有琥珀会有这等奇观,不知为何,这条红蟒,也被封在了这床榻之中。

    墨野自是对此间一切熟悉异常,并对那琉璃玉床功效也是了如指掌。来到密室后便马不停蹄奔了过去,一把将顾醒轻放在床榻之上。那玉床中的红蟒似有所感应,蟒身有些抽搐,突然红光大放,将玉床透得通红。

    墨野嘴角露出一丝喜色,起身往后退了半步,低头望着床榻上的顾醒。顾醒本是浑身灼热难当,在这玉床上不出片刻,便觉着浑身舒爽。虽是依旧处于昏迷状态,但露出的皮肤上的绯红,已然消退了大半。

    就在墨野准备起身离开之际,一阵机扩声响起,墨野警觉地靠近阶梯口,目光如炬。一人银发白衣,徐徐走来,不食人间烟火。

    当看清来人面容,墨野虽未收势,却已荡去杀意,“你怎么来了?”墨野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我就不能来?我倒是要看看,你为何这般紧张这小子?”来人笑得温柔至极,没有本分不悦。

    墨野摘下戴了良久的青铜面具,露出那冷冰冰地面容,“谈不上关心,只是听命行事,听你的命令。”冷漠地话语,充斥在密室中,回荡。

    “我的命令?对,是我的命令。瞧我这记性。”来人又是一阵温柔笑意,看来心情大好。来人轻抚衣袖,寻了桌案旁的石凳便坐了上去,看来是没打算马上走。

    墨野心中起了涟漪,不觉问道:“莫非还有其他事?”来人抬手将耳畔的银发抚到脑后,又拨了拨额前散乱的碎发,才悠然说道:“我要你去杀一个人。”

    墨野面沉如水,“我为何要帮你杀人?”此言一出,来人的手已经搭在了躺在床榻上顾醒的咽喉处,墨野眼角抽动,却未有任何动作。

    那来人正是明月楼主纳兰,不知从何处听来墨野将顾醒再次带回的风声,便寻了过来。这一搭看似轻描淡写,却暗中发力,已有杀意自两指间荡开。

    “你若不杀,我便‘助他一臂之力’让他即刻身死。此时他体内那股异动已有些控制不住,若我不出手,就凭这床能保他到几时?”纳兰语气平淡,但却道出了墨野此时心中所虑。

    瞧见墨野并未接口,便继续说道:“人,是我招来的,那么我便要护着他。我知此人与葛老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要你去为他斩断牵挂。我这么说,你可懂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难掩凄凉

    墨野突然觉得,自己熟悉的纳兰变得越发陌生起来。自己已经看不透这个人了。虽然还是那张皮囊,那抹笑容,但却透着一点琢磨不透的气息,那是来自深渊的恐惧。

    纳兰的眼眸闪过一丝异色,转瞬即逝。那放在顾醒咽喉处的手,顺着脸颊滑到手腕处,握紧。纳兰满头银发开始颤动,宛如一根根银针,深深扎在人头上。

    墨野并未上前制止,也有心无力。如此近的距离,恐怕还未近身便被抬手击杀。这是一种来自绝对实力的碾压感,纵然七阶上品,也是这般渺小如蝼蚁。

    纳兰收了手,轻轻摸了摸鼻子。他不常做这个动作,只是在有疑惑的时候,才会这样。但这一次并没有点明,而是望着顾醒,却用不容置疑地语调,对墨野说道:“还不快去?”

    墨野有些犹豫,终究还是快步走上了阶梯,打开密室大门,疾步而去。密室大门并未关上,不知是墨野走的匆忙,还是有意为之,纳兰也慢条斯理地起身,缓步向阶梯走去。

    当要抬脚的那一刻,忽而转身浅笑,“小子,算你命大。先好好休息,我们来日方长。”说完便拂袖而去,银白长发随风飞舞,恍若坠凡谪仙。

    而此时躺在床榻上的顾醒,已陷入了深度昏迷,对外界人事,一概不知。

    墨野出了密室,并未直奔而出。而是隐匿在别院一角,静待纳兰。纳兰走的有些轻快,不知来时便心情极佳,还是因为抓住了墨野的“小辫子”,心情越发明朗起来。

    待纳兰走出密室,儒老从那院墙处的圆型拱门处走了出来,走的极其小心,几乎是垫着脚走的。纳兰并未正眼瞧他,只是在快要临近的时候,儒老扑通跪倒,俯首贴地,默不作声。

    纳兰走到儒老身侧,驻足不前,开口吩咐道:“飞鹞传书,通知柳司首,可以动手了。”儒老依旧俯首贴地,只是用那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领命。”

    墨野将身形收的更紧了些,怕那银白长发的男人身后,凭空生出了一双眼睛,将他牢牢锁住。纳兰没有半刻停留,遵循着之前的节奏,继续往前走去,直至消失不见。

    儒老双耳微动,捕捉着那远处的脚步声,直至消失不见后,才猛然起身,挺直了已习惯在纳兰面前弯曲的腰杆。环顾四周后,也转身缓步离去。竟是有样学样,像模像样。

    墨野不知这一句话中的深意,但也猜到纳兰必然有所行动,随即翻墙而出,也往一处奔去。那一处地方,已有数十年未曾踏足了。

    当纳兰回到二层楼中,轻声关上门,在桌案前坐定。那本是放着茶盏的桌案,不知何时已摆上了一盘“黑白子”,只是寥寥数子,点缀其上。

    纳兰从左手边的草编棋罐中摸出一枚乌黑发亮的棋子,上面赫然刻着一个字——“凌”。纳兰手起子落,点在了一堆白子中间,喃喃自语道:“好戏就要开场了。”

    那一枚棋子“凌”,此时正端坐在天狱司机要楼中,漫不经心地翻阅着都城以往的史料典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零陵在纳兰落子的那一刻,也猛地合上了正在

    翻阅的典籍,起身向楼下走去。

    而刚才领命的儒老,正注视着眼前的灰鹞,手中放在数粒谷栗,正仍由它啄食。儒老深邃的眼中,满是兴奋之色。那是一种大事可成的兴奋,一种失而复得地喜悦。

    待灰鹞吃饱喝足,儒老将一封密信绑在了灰鹞身上,再将它从束缚已久的鸟笼中掏了出来。那灰鹞明显有些不悦,不住地叽叽喳喳叫着。

    儒老轻抚它的羽毛,安抚了片刻,便抬手一抛。那灰鹞在空中打了个转,便往一处疾飞而去,似一名领命出征的先锋,没有丝毫懈怠。

    儒老抬眼望去,阳光刺着眼睛生疼,可他却全然不惧,反而将本就有些浑浊地双眼睁得更大了几分,要将那日晖抢进眼眸里,才肯罢休。

    而那灰鹞远去的方向, 正是两日前,单枪匹马赶往青霞镇的天狱司司首柳轻眉,出城的方向。

    世上有些事情,说来凑巧,想来凑巧,可偏偏就是人为。那种怦然心动的巧合,不过是一种暗示罢了。亦如刚才纳兰给儒老的暗示,直接且真实,我对你的信任从未淡薄。

    给墨野的暗示则是,隐晦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气息。所以墨野奔去霞雀道,那几乎对他而言是不愿再去,不愿提起的地方。因为那有一个人,等了他小半生的人,他辜负了的一个女人。

    那只破空而去的灰鹞,从疾奔而行的墨野头顶飞过。就是这般巧,墨野抬头望了一眼,心中大骇,脚下动作不觉加快了数分。因为,一定要抢在柳轻眉回城之前,将事情办妥。

    纳兰交办的事情,是不容拖泥带水的。而葛老亦是孤啸山庄的老人,与他交情匪浅。只是自都城一别后已逾数十载,两人偶有书信往来,却始终无缘得见。

    没想到,这一次将要以这种方式见面。若是必须拔刀相向,那只能牺牲小我,成全大局。这是不容改变的事实,也是这数十年大家拼死努力,希望看到的结果。

    葛老他,应该会理解吧。

    那只灰鹞已经飞远,许是好久没这般畅快,它飞的格外卖力。午后的阳光有些慵懒,洒在灰鹞羽翼上,却凭添了无穷的动力。

    它或是想早早飞到那人身边,摆脱这枷锁束缚,投身天空母亲的怀抱,肆意享受这寒冬已消逝的暖春。

    而它追逐的那个人,正骑着那匹夜行千里的银鬃白马,在一处荒原上驰骋。自后唐都城而出,所到之处饿殍遍野。而行到此处已有两日有余,农田荒废,土地干涸。

    本应是农忙的季节,不知为何变成了这般模样。而途经的两座郡县,一处已是残垣断壁,不知被哪一路势力付之一炬,烧了个精光。而另一处则城门紧闭,闻听都城来人,纷纷往下抛掷烂菜和萝卜梆子,言语中满是唾弃和酸楚。

    柳轻眉有了些许疑惑,疑惑这身居高位的李存勖,日日在内殿中,枉顾天下事,他怎能知晓民间疾苦。即便他知道,又是否能挽回颓势,拯救苍生?

    她不知李存勖心中所思所虑,一代君王自有他的处世之道。而柳轻眉只知,她心怡的男子胸

    怀天下苍生,若非未出生帝王家,早已一举荡九渊,一统天下安了。

    这是他对她许下的宏图大愿,而这微末言语,却没有沾染半分酒气,字字凿进了柳轻眉眼和心上。她幻想着,憧憬着能与他携手同游天下,受万人敬仰,流芳百世。

    可如今端坐于上的李存勖,怎会让她称心如意。李存勖曾经提醒过她,“若是陷得太深,必定万劫不复。”这一句本不该从这位帝王口中说出,可偏偏就说了出来。

    柳轻眉想起两人年少时的种种,再念及如今的分别,不禁一阵怆然涌上心头。她可以为李存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她也想追求自己的幸福。

    身在官宦世家,本就没了市井之徒的快意恩仇。那满身枷锁,每走一步都是“叮叮当当”,若想奋起奔跑,恐怕摔倒之时,便再也爬不起来。

    这就是现实,真实的让人可怕。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柳轻眉虽说不是养尊处优,但却对着乱世尘埃见的并不多。如今眼前所见,让她在都城中多年养成的涵养在一瞬间崩塌殆尽。

    柳轻眉猛地拽住了缰绳,翻身下马,缓步前行。在都城时的暖春,却似烈夏烧灼着这片土地。那沟壑纵横的田间阡陌,早已杂草丛生。

    而这些本是生命力顽强的杂草,此时也是“奄奄一息”。就连草都如此,更何况是百姓。这片曾经生机盎然,阡陌之间活水不断,庄稼茁壮成长的景象已变做这满眼黄沙。

    而此时已行了数个时辰,却连一个人影都未曾见到。只有沿途的残垣断壁,不断提醒着柳轻眉,这里曾经有人,有活人存在过的证据。

    身后牵着的银鬃白马已有些气喘吁吁,而柳轻眉饶是有武功打底,也比那马好不上多少。马鞍旁悬着的水囊已有些扁皱,而要走的路却是望不到头。

    实在熬不住那头顶曝晒的日头,柳轻眉寻了一处遮阴的地方,盘腿坐了下来。此处仅有这么一片低矮树丛,再往前便是凄凉一片。走时记得纳兰说过,不出三日,必会飞鹞知会于她,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既然这路这般不好走,那便停下来休息片刻,或许能得到“转机”也说不定。柳轻眉将牵着白马的缰绳摔在了一颗早已枯死朽掉的老树身上。

    那有些焦黄的树干,在烈日灼烧下冒着丝丝热气。柳轻眉不经意间触碰,竟是被烫的有些生疼。待将白马拴好,才从马鞍上解下扁皱的水囊,放在耳边摇了摇,嘴里满是苦涩的笑意。

    扯开那有些发烫的囊塞,捧着白马的下唇,抬手将那仅存的水一点一点的倒进马嘴了。那满是白沫的马嘴吧唧吧唧的吮吸着,而那状若铃铛的白马眸子里,竟是流出了泪水。

    柳轻忽觉心中一痛,猛然抱着马脖子,小声呜咽起来。

    正如那塞外长卷中写道,“脚下黄沙漫过膝,满城残垣竟相识。往日音容已远逝,徒留白骨无人祭。可悲,那黄天在上,却不知民间疾苦,可叹那厚土在下,只道袖手旁观。待有银甲斩魍魉,跃马一呼震山河。再从头,创太平盛世,万世皆安。”

第一百五十章 饿殍遍野

    这一刻,天地间,唯留这一人一马,伤心不可名状。柳轻眉松开紧抱马脖的双手,用已裹染烟尘的袍袖轻轻拭去眼角泪痕。

    在这空旷如黄泉的天地间,除了满眼苍茫,哪里还容得下陌人的眼泪。将要踏出的路,还很漫长。柳轻眉解下栓在老树上的缰绳,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去。

    她生在后唐淮南郡,却长在后唐都城。幼儿虽是颠沛流离,却从未感受过这般人世间本不该有,却偏偏躲不掉的惨剧。晚唐盛景一幕幕在脑海中流逝,她也身居高楼,稚声稚气地问过,“那湍急地大江尽头,有怎样的风景?”

    每每此时,那如今已驾鹤西去地阿耶,便会摸着阿娘为柳轻眉梳起的冲天辫,捻着胡须温柔地说,“大江东去,浪淘尽,终究是留不住。轻眉,等你长大了,自己去寻找答案吧。”

    阿耶总是这般闪烁其词,而她却又乐此不疲,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这终究没有结果的问题。

    战乱一触即发,藩镇割据,外邦滋扰。内忧外患让本就风雨飘摇的大唐社稷急转直下。而本是引以为傲的府兵制逐渐瓦解,募兵制逐渐盛行。如此虽是权宜之策,因地制夷,却无形中添了诸多隐患。

    让本是固若金汤的大唐庙堂在这一浪高过一浪地冲击中逐渐瓦解,人一旦有了权势,便会有了诸多想法。纵然此时不会有所动作,难保某一天会振臂一呼。届时,这天下,又是谁的天下呢?

    在柳轻眉的记忆中,晚唐末年,一众地方官吏已是拥兵自重。对远在千里之外的庙堂信令要么阳奉阴违,要么嗤之以鼻。而柳轻眉却偏偏出生在这动荡的年代,如今细细品来,这似乎早已注定。

    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前行,那匹银鬃白马乖巧地跟着柳轻眉身后,没有发出半点不悦的鼻音。望着那满眼的黄沙,柳轻眉恍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远处,正背着手,对她笑着。

    那是谁?是阿耶?不可能,这不可能。

    恍然间记起,人在濒临死亡之际,会看见自己最想见却一直见不到的人,莫非……那人影一晃消失不见,忽又变做一头银白长发,一身白衣的那个人,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人,那个一眼便误了终生的人。

    柳轻眉无助地向前伸着手,就这么往虚空中抓着。若是再往前一步,或许就能紧紧抓住,再也不放开。身后的银鬃白马猛地打了个喷嚏,不知是吸入太多烟尘,还是有意提醒。

    柳轻眉身体一个踉跄,狼狈地淋了一头一脸。那带着独有草香的哈喇子,让柳轻眉已是迷茫的心瞬间清醒。她停住脚步,回身轻拍白马脖颈,白马也亲昵地摩擦着她的脸颊。

    或许,在这一刻,唯有这一人一马的相依为命。

    天空之中猛地一阵耀眼白虹掠过,随即耳畔响起震天鼓锤的敲击声,隆隆作响。柳轻眉和白马同时扬起了头,望着天空,等待着那久违地一场甘霖。

    乌云在下一刻便包裹住了天空,本还是艳阳万丈,此时已是压抑地乌黑。一滴、两滴、三滴,雨水从那乌黑地天际中倾泻而下,落入那满地黄沙里,瞬间消失不见。

    或许在接下来的岁月里,

    这片土地会重新焕发生机,但曾经生活在这片土地上,被土地养育的人们,再也不会出现。命运就是这样的无情,无情地抹杀,又无情地重生,如此往复。

    柳轻眉和银鬃白马被这骤然而下的倾盆大雨浇了个通透,一人一马突然在这被雨水浸湿的黄沙里奔跑了起来。柳轻眉想起了那年在雨天下的奔跑,和踩在青石板街上溅起的一荡一荡的水花。

    阿娘总会笑着倚靠着门扉,望着她不说话。而阿耶则会撑起那握柄已有些破损的油纸伞,缓步走到阿娘身边,搂过阿娘的肩,轻柔浅笑,眼神中充满爱意。

    若不是“南衙北司之争”最终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阿耶也不会愤然辞官归隐,最终落得个凄惨下场。所以,柳轻眉要入仕途,要步步青云,要手握大权,这样命运便不会再受他人摆布。

    可是,谁又不是傀儡呢?

    活着,就是一场折磨。熬过去了,或许等待你的是柳暗花明,熬不过去,等待你的只有那永无止境的黑暗。

    柳轻眉就这么肆意妄为地奔跑着,那匹银鬃白马也随着她的节奏奔跑着。她想要去追寻那得不到或是忘不了的那个人,或许只是想在这乱世求个安稳吧。

    随着脚步的戛然而止,柳轻眉弯下身开始轻轻喘息。即便是习武之人,也会有累极之时,更何况这一路奔波,刚才那一波奔跑,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可是她笑了,她看见那雨幕尽头,有了一抹绿意。那或许是,这满眼黄沙里仅存的顽强。天无绝人之路,逆境前行终究会迎来灿烂的曙光。

    那遮天蔽日的乌黑雨幕渐渐消散,雨水裹挟着黄沙,往四周散去。如那归乡的游子,在看见多年不曾谋面的亲人时,那样急不可待。

    而黄沙下的惨状,让柳轻眉心中刚燃起的希望瞬间被浇灭。那一抹绿意或许会再生,而这逝去的生命,终究再也回不来了。黄沙下掩埋的,不是那阡陌纵横的农田,也不是破败残垣的茅舍,而是一张张被黄沙填满的枯槁面容。

    那平铺在黄沙下,草草掩埋的尸体,似乎在诉说着撕扯血肉的不甘。

    这群尸体中,有的被捆绑着手脚,那双眼睛到死都没能闭上。惊恐地望着天空,亦或是望着掩埋他的人。有的则是被直接砍掉了手脚,那断肢处渗出的血迹,沾满了破烂衣衫,还有旁人的脸庞。

    在掩埋的那一刻,他们该有多无助?多悲凉?

    还有人被剜去了眼睛,他们看见了什么不能看的人或事,要用这样残忍的刑罚?而那些被剪去舌头的百姓,张着被黄沙填满的嘴,只有一点暗红渗出。

    柳轻眉身体有些颤抖,她不自觉地扶住了白马,才勉强站住。她出身天狱司,也是杀人无数,但这样的人间地狱,就算是她这样无情的人,也难以接受。

    她杀的是她觉得该杀的人,那些烧杀掳掠,无恶不作的败类。她却从不滥杀无辜,错杀一个好人。李存勖总是说,她这般心肠,难成大事,可天狱司自立于庙堂至今,也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如今望着眼前的一幕,才明白,那天狱司下的黑牢,怎敌得过这

    一处的万一。那手起刀落的杀伐,那惨无人道的残杀,那不分妇孺老幼的手起刀落,都在告诉柳轻眉,庙堂纷争和江湖纷扰的天壤之别。

    江湖起波澜,不过是匹夫一怒,百众相击,死伤难免,仇恨藏心。

    庙堂风云变,翻手云来覆手雨。手握权势指点江山,天下为局人为棋,待子轻落,不过抬手一挥,却让天下血流,百万倾。

    何其乎?何其怒?何其悲?何其恕?

    柳轻眉踩着被雨水浸透的黄沙,两脚已深深陷入不可自拔。她摇晃着跪倒在地,双手撑地,将那湿润地黄沙缓缓抓入手中。

    那手心中传来一点刺痛,柳轻眉似察觉到了什么,开始拼命的抓刨起来。随着手上动作加快,那本已干涸的眼睑,也开始渗出泪水,滴落。

    那刺痛的“罪魁祸首”,是一个小孩的手指。这小孩不过五六岁的年纪,本应学那四书五经,对世间一切充满好奇。可偏偏,戛然而止,命运从未开过玩笑,来了便躲不掉。

    他也没能逃过那场屠杀,或许是最先死去,或许是最后才被砍杀。那脖颈处外翻的皮肉,似乎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那一幕。

    柳轻眉不敢去合上那孩子的眼睛,还是那般的纯净,那根手指用力地往上举着,要去触摸永远无法触摸的天空。

    一阵尖锐地鸟鸣响起,银鬃白马打了个马息,不自主地甩了甩头。一只比寻常麻雀要大一些的鸟,正抓着白马的银鬃,自顾自地玩闹着。

    柳轻眉缓缓起身,她动作太慢,以至于那正在自娱自乐的鸟都没有注意到她。随后,那本玩闹欢快的鸟,便被她抓在了手中。

    柳轻眉从这只灰扑扑的鸟背上,取下那只细长竹筒,又将这只鸟放回了白马鬃毛上。才缓缓将竹筒拧开,往手心中一倒。

    一张有些泛黄的糙纸片,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字,“动手”。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多余的笔墨来道出前因后果,但柳轻眉知道,这一场避无可避的交锋,已然开始。

    将竹筒又绑回了那灰鹞背上,那笨鸟似有些不悦,左右摇晃这脑袋,想要将这本已拿下的束缚再次甩脱。柳轻眉眼神变得冰冷,将那张泛黄的糙纸片塞进了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

    本就有些干涸的咽喉,再强行吞下这一张糙纸,确实有些勉强。但柳轻眉还是做了,已然如当年投身庙堂,入侯门那般决绝。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个秘密,所以她必须做。

    下一刻,那只撒欢的灰鹞,又再次出现在柳轻眉手中,只是它并不知道,等待它的是什么。柳轻眉眼神变得冰冷,握着灰鹞的手猛地一收,那只鸟的生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柳轻眉怜悯着众生,也有七情六欲。却容不得半点拖累,所以杀伐果断,才有如今的地位。

    一只灰鹞而已,一只小鸟,哪能比这天下苍生更重要!

    做完这一切后,她缓缓蹲下身,望着刚才被她刨出的孩子尸体,将手中的灰鹞缓缓放在了孩子头边,再捧起黄沙,将他俩掩埋起来。

    也许这样,就不会再孤单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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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唐诡医介绍: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跃马定乾坤。医能逝者骨生肌,毒能尽灭天下敌。纵世间千难万险,我亦无惧。这一世,我要搅动风云震九渊;这一世,我要执指之手永不弃;这一世,我要名垂青史万人颂;这一世,在这乱唐,我要篆刻只属于我自己的历史乱唐诡医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唐诡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唐诡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