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六章 想见她一面
绘画大赛的画就放在国子监前面一个单独的二进院落里。这是国子监专门用来做展览的地方。
二进院子大厅里,坐在角落管理展厅的黄镇本在看一本书,可这会儿他似乎看不进去,时不时抬头往展厅中央位置看上一眼。
往年展出的画虽也有人来观看,但看的人并不多,基本上都是喜爱绘画、对这种水平的画作有兴趣的,才会来看一看;或是参赛者的亲友。
可今年托知微居士的福,这个展厅是今年所有展厅里最热闹的地方。
不过热闹也就几日功夫。官员们都要上朝,有自己的事要忙;前儿个又下了一场大雪,天寒地冻的,没事的人也懒得出门。只要看过一次画,满足过自己的好奇心,人们就不会再来了。
因此到了展出的最后这几日,这个展厅已经很少有人来了。先前还需要四五个人来守这厅堂,现在只剩了黄镇和另一个同伴。
但连续几日,黄镇就看到一个皮肤微黑、身姿高大挺拔、相貌英俊的男子来看赵知微的画。而且每次来,他在画前一站就是小半个时辰。
黄镇承认那幅画画得好,大家都夸赞不已。但再喜欢,也不至于天天来看吧?
黄镇是在国子监做杂事的,对京城的官员认识得并不多。后来他跟同伴一打听,才知道来看画的人是平南侯世子傅云开,正四品的宣武将军。
对这些保家卫国的将领,黄镇打心眼里尊敬。
他看看展厅里除了他和傅云开、傅家小厮外,再无他人,想了想,走上前道:“傅将军。”
傅云开仿佛被人从梦中唤醒一般,怔了怔,这才回过神来。
他抬手拱了拱:“这位兄台,可是有什么事?”
他知道这人是看管展厅的,但两人没说过话,他不知这人姓什么。
“在下姓黄。”黄镇自我介绍,指着赵如熙的画问道,“傅将军很喜欢那幅画?”
傅云开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对。”
“那幅画,皇上亦喜欢,已被皇上收入宫中。等展览一结束,就要送进宫里去了。”
傅云开苦笑:“我已听说了。”
一听说拍卖会上他极喜欢的那幅画是赵如熙画的,他第一天就跑到展览来看过了。看完之后直击心房,这种大开大合的画他是真喜欢。
再想想这幅画是他极为中意的赵五姑娘画的,他的心情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前段时间,在萧令谱和岑家姑娘的张罗下,他见了那位沐八姑娘一面。
倨傲、冰冷,一切都跟他印象里的那位世家姑娘重合在了一起。
想想那位在自己家里都不敢大声说话、日子过得憋屈而难受的同袍,他当即就跟二皇子表示这门亲事不成。
他不敢相像,像沐八姑娘这样的人嫁入他们傅家,她与他,她跟他娘,会如何相处。
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看到画,他对赵五姑娘的执念就更深了。
得不到人,他本想如果这画的价钱合适,他把画买回去。可没想到国子监的人告诉他,这幅已被皇上收入宫中了。
于是他便想多看一会儿。
前几日人多,为避免是非,他没有来。这几日人少了,他才日日来。
他不光是看画,他是透过画在看人。
他想知道,画这幅画的人,是怎样的一个人。
“既然知道,我觉得傅将军既然这么喜欢这样的画,不如托人去向知微居士求上一幅。高山流水遇知音。知微居士要是知道傅将军这么喜爱她的画,没准就愿意卖给将军一幅也不一定。”
傅云开一怔。
旋即他感激地朝黄镇一拱手道:“多谢兄台提点,我知道了。”
“时辰不早,我也该回去了。告辞。”他朝黄镇抱了抱拳,转身离去。
从院子里出来,他对小厮长安道:“你去绥平伯府附近打听一下,问问赵五姑娘最近是否出来走动,何时出来。打听清楚后,回府上禀报于我。”
长安一怔:“世子……”
他知道,世子心里还念念不忘赵五姑娘。尤其是发现了他最喜欢的画是赵五姑娘画的,心里就十分受煎熬。
世子是个傲气的,也是个讲道理的。所以绥平伯府表示不愿意把女儿嫁给军人后,他便没有再去求绥平伯府把女儿嫁给他的打算。
怎么听了那位姓黄的一句话,忽然就想亲自见见赵五姑娘了?
想了想,长安觉得见一面也好。是死是活,直截了当,当面讲清楚,也免得他家主子心里老觉得赵五姑娘好,对谁都瞧不上。
他当即去了绥平伯府附近,找了个绥平伯府出入时必经的街旁铺子,花了几十个铜板,探听赵五姑娘出行的情况。
“啊唷,你们也是想向赵五姑娘求亲来的吧?”那个胖胖的饭馆伙计笑道,“赵五姑娘的画出名后,这段时间上门求亲的人可不少。我瞅着还全都是顶顶显赫的人家。”
长安听到这消息,皱了皱眉。
本来绥平伯府就不愿意把女儿嫁给军人。以前还好,没什么好人家求亲。现在有了,那自家世子岂不是更没希望了?
伙计道:“不过要让你家主子失望了。前段时间赵五姑娘要去北宁上学,天天一大早就出门,差不多天黑才回家。这段时间书院放假了,她就呆在家里没出去了。听说她病了,侍候她祖母的时候被染了病气,也受了风寒。这几日施郎中都往府里跑了许多趟呢。”
“那你知道绥平伯府给赵五姑娘许了亲吗?是哪家?”长安问道。
伙计摇头:“这个倒没听说。”
“我知道。”另外有个伙计忽然插嘴道。不过说完这句,他就闭了嘴,只看着长安。
长安赶紧掏了一把铜钱给伙计,那伙计才道:“绥平伯夫人把亲事都拒了。她放话说,她找高僧替赵五姑娘算过命,赵五姑娘不宜太早订亲成亲,需及笄后方议亲事。”
胖伙计看着自己同伴,面露狐疑:“真的?那我怎么没听说?”
第四百五十七章 有事相谈
这段时间有不少人来打听绥平伯府的事,他们为此得了许多赏钱,比他们辛辛苦苦在店里干一个月的月钱还多。
老板在他们上交一定比例的铜板后,也不阻止他们发财,只告诉他们,绥平伯府要飞黄腾达了,他们卖消息赚钱可以,但千万别给自己惹祸。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都要想清楚。更重要是万万不能捏造谣言,否则那些钱有命赚、没命花。
那瘦一点的伙计白了同伴一眼:“你别管我怎么打听来的,反正这消息千真万确。”
长安想了想,掏出一把铜钱,给了胖伙计:“你现在就去绥平伯府跑一趟,找他家门房打听这消息是否属实。他家既要放出这消息,必然不会隐瞒。”
反正这时候店里也没生意,即使长安不给钱,之后胖伙计也是要去打听的,毕竟这是能卖钱的消息。不过他不敢直接跑到绥平伯府门房那里问,只能四处打听。
现在钱壮怂人胆,他也不怕了,答应一声就往外跑。
长安给了一些铜板给瘦伙计:“刚才你那个消息很重要,这是赏你的。”
瘦伙计也不嫉妒同伴。
他们得了赏钱,除了交一部分给老板,还要拿出一部分来分给同伴。胖伙计得了钱,他也是有份的。现在长安为了安抚他又给一份钱,他跟同伴今天的收入就可观了。
不一会儿,胖伙计就回来了,对长安道:“他家门房说了,那消息没错,他家姑娘确实不宜早早订亲。”
长安得了这个消息,便没再多停留,赶紧回平南侯府禀报主子。
傅云开得了这个消息,半是欢喜半是忧愁。
欢喜的自然是赵五姑娘还没许亲,他还有希望。
忧愁的却是他的亲事已经很难再拖下去了。
不说父母一再催促他成亲,便是皇上,前儿个还问了他的亲事。毕竟他的亲事定不下来,就不能安心呆在边关,总要在边关和京城之间来回跑总不是个事儿。
另外,他还有另外一层担忧。
以前绥平伯府不起眼,想寻一门好亲都不容易。饶是如此,因为对军人的担忧,绥平伯府长辈还是不愿意把赵五姑娘许配给他。
现在有了更多更好的选择,他应该更没指望了吧?
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走了两圈,他对长安道:“派个人,到绥平伯府附近守着。一旦赵五姑娘出来就通知我。我要见她一面。”
长安应声去布置了。
可直到过年,甚至过了年初十,赵五姑娘都没有出门,任何一家的宴会都没去。不光她没去,绥平伯府其他主子都没去赴宴。
除了每日有下人出门采买东西、几个外嫁的姑奶奶初二归宁,以及二房的大公子赵靖立和许家公子、姑娘去探望了几次,绥平伯府几乎没有主子出入。
这令傅云开十分焦虑。
反而是萧令衍,丝毫不受这些外在条件的困扰,也没有受“干卿底事”这四个字的打击,隔三差五地写封信给赵如熙,把京城最近发生的大大小小的趣事都跟她说一遍。
赵如熙是忙习惯了的,乍一静下来,被关在家里半个月不能出门,也是极闷。
萧令衍的信写得又极有趣,还总是抓住她的兴趣点,写她感觉兴趣的话题。因此她原先是很反对萧令衍那位下属视他们绥平伯府的守卫于无物,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还在信里给萧令衍抗拒过两次。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也习惯了接到萧令衍的信,看他写的各种消息和京城趣事,也算是解闷儿了。
除了萧令衍的信,赵如熙还时不时收到萧若彤的来信。
这个年过的,除了赵如熙被各种求亲弄得不胜其扰,萧若彤也同样如此。
虽说她和离了,但娘家地位显赫,她品貌都是上上乘的,还是有名的大才女。除了不能生孩子这一点,真是挑不出毛病来。
而那些疼爱孩子的鳏夫,正是看中了她不能生孩子的这一点。
她没有自己的亲生孩子,那岂不就可以将原配的孩子和庶出孩子当成自己亲生的来养了?
便是她和离这一点,在一些人眼里也是一个优点。
她要还是黄花大闺女,有些人自知自己配不上她,也不敢肖想这门亲事。可现在成了一个弃妇,有人就自以为自己能吃上天鹅肉了。
另外,英国公世子要是还没再婚,有人担心萧若彤念着前夫,跟前夫拉拉址扯藕断丝连,给自己戴绿帽子。可现在英国公世子成了亲,这层担心也去掉了。
因此上镇南王府向萧若彤求亲的人一点也不比赵如熙的这里少。
萧若彤烦不胜烦,不免要写信跟赵如熙诉说烦恼。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又说“学好三年,学坏三天”。单纯的萧若彤跟赵如熙通了几回信,被她的满纸的风趣幽默逗笑之后,也学会了吐槽,现在写信也很有赵如熙风格了。
正月十五一过,这个年就算过完了。无论是朝臣、官吏还是需要讨生活的百姓,一个个都忙碌起来。
最忙碌的要数礼部的官员。
二月份,二皇子成亲;三月份,三皇子成亲。两位皇子成亲后,会搬到宫外建府。虽说这事去年就早早筹备了,礼部的官员仍然忙得脚不沾地。
不过这些都与赵如熙无关。
正月十五过后,她也要回北宁书院上课了。
培训班的官吏因年后才动身,路途又遥远,起码半个月后才能到达京城,赵如熙决定趁这个机会好好地到书院里念书,不懂的地方向夫子们请教一番。
于是从年前等到年后,苦苦等待的傅云开,终于等到了赵如熙出行的消息。
这日中午,赵如熙从书院出来,刚回到绿蕉院坐下,就接到了昭明递过来的一封信。
“来人说,这是宣武将军、平南侯世子傅小将军写给姑娘的。”昭明道,“小人仔细看了一下那人,像是战场上杀过敌的,跟一般人不一样。”
傅云开?
赵如熙看了看信封上那银钩铁画、力透纸背的字。她认出这是傅云开的亲笔。
第四百五十八章 为什么拒绝亲事
傅云开的字她是见过的。当初傅云开与赵元勋交好时,拜帖和送的礼物上都有他的字。因为很有武将风格,赵如熙当时还问过父亲,知道是傅云开亲自写的。
她纳闷地把信打开。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就是约她在附近茶楼上见一面,有事相谈。
想了想,赵如熙决定还是去见他一面。
不过稳妥起见,为防别人假冒傅云开相约,把她引到茶楼加害于她,她先派了青枫去看一眼。
之所以派青枫而不派别人,是因为青枫曾跟赵如熙一起,在大理寺前见过傅云开和他的小厮长安。
茶楼就在绿蕉院不远处,青枫过去没多久就回来了,禀道:“二楼不能上去,不过奴婢看到有人从二楼下来吩咐伙计什么,认出那人正是傅将军的小厮。奴婢又向伙计打听了,伙计形容了一下楼上那位客人的样子,奴婢觉得那人应该就是傅将军。”
傅云开在边关杀敌时养成的军人的肃杀之气,跟京城的文臣武将以及公子哥儿区别还是挺大的。
赵如熙点头,起身道:“行,那走吧,叫上马叔和罗妈妈。”
想了想,她把披风披上,戴上帽子,脸上还蒙了面纱。
她出门也没有直奔茶楼,而是骑马往巷子绕了一圈,再从另一头到了茶楼门口。
之所以不乘马车,是因为她的马车上有绥平伯府的标志。
早在赵如熙学骑马的时候,青枫、点绛也学了骑马。只是赵如熙一学就会,青枫、点绛学了差不多一个月,才能自如地骑马在城里行走。
傅云朗约的是在二楼的一个包厢里见面。
赵如熙上楼的时候,守在楼梯口的长安就看到她们了。赵如熙虽蒙着面纱,但长安见过她们,从身影也能认出她来。
他赶紧迎上前来,对赵如熙行礼,确认道:“赵五姑娘?”
赵如熙点头。
“姑娘楼上请。”
他引着赵如熙一行人上了楼。
这家茶楼她以前就跟萧若彤在此谈过生意,后来总是路过这里,知道这家茶楼的生意不错。更不用说这时候年关刚过,楼上楼下应该是很热闹的。
可这时候二楼却静悄悄的没什么人,估计是傅云开为了不让人看见她跟他在这里见面,把二楼给包了。
心倒是很细。
守在二楼一个包厢门口是一个侍卫打扮的人。
长安领人上来时,那个侍卫就进了包厢禀报了。
旋即傅云开从包厢里出来,对赵如熙一抱拳:“赵五姑娘。”
赵如熙也回了一礼,却没说话。
傅云开伸手朝包厢里做了个手势:“姑娘请。”
赵如熙也不推辞,带着罗氏和青枫一起进了包厢,马胜则留在了外面。
傅云开对罗氏和青枫的入内并没有提出异议。
长安没叫伙计,赵如熙落座后,他就充当伙计,手脚麻利地给赵如熙倒了茶,侍立在了傅云开身后。
桌上已摆了五六碟子点心。
赵如熙把披风的帽子放下,面纱解下。
她没碰茶水,看向傅云开,开门见山地问道:“不知傅将军唤我来,有何话要说?”
傅云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这一次见面距离上一次,也不过是不到半年的时间,但他觉得赵五姑娘的容貌似乎更明艳了几分,气质也更出众,书卷气里又透着一股子飒爽之姿。
他定了定心神,按着自己预想的开场白道:“云开在拍卖会上看到姑娘的画,就仰慕得紧。这几日,一直在国子监前看姑娘的画。”
“多谢。”赵如熙淡淡点心,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傅将军是军人,想来喜欢真爽。我也不是个爱绕弯子的人。寒暄的话咱们就少说吧,我一会儿还要去书院上课。傅将军有什么话,尽管直说就是。”
听到这话,傅云开直觉喉咙发紧,大冷的天,他握着茶杯的手心里全是汗。
他都忘记自己准备的措辞了。
好半晌,他才开口道:“我上次向你家提亲,不知你知道否?”
赵如熙点点头。
傅云开的心一沉,盯着她的眼睛道:“我想问问,为何要拒绝吗?”
如果只是父母之命,他或许还有希望。可如果不是……
赵如熙自然不能说他是炮灰,他的母亲和弟弟和未来弟媳都是她避之不及的人。而且,对于一个没有感情的陌生人,她又不恨嫁,为什么要答应亲事?
她沉吟了片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既然傅将军要问这个问题,那么我想先问问傅将军,你为何想要提亲?”
听到这话,傅云开反倒高兴起来。
他还担心没办法一诉衷肠,没想到赵五姑娘直接就给了他机会。
他道:“姑娘是个心胸宽广、胸怀大志、极富才情之人。”
他想到这里,正思索着还有什么要夸的,就见对面的人皱着眉头看他。
他的心一慌,继续道:“姑娘性子直爽真诚,不是那等喜欢耍小手段的;姑娘还极聪明……”
说到这里,他就没辞了,搜肠刮肚也没想起还能有什么说的。
他倒想说赵如熙漂亮呢,这种漂亮,也是他极喜欢的。
只是这话不能说,说了就跟调戏人似的。虽然或许,女人听了这话,没准会很高兴。
他正胡思乱想,就听对面的人问道:“没了?”
傅云开实在想不到了,只能点点头:“在下没跟姑娘多接触,对姑娘的了解有限。如果姑娘跟云开说话的机会多些,云开会了解得更多。”
他指了指桌上的点心:“比如,如果姑娘能吃吃桌上的点心和茶水,下次桌上的糕点会更合姑娘的口味。”
赵如熙不由看了他一眼。
还挺会撩妹嘛,这是表达自己很细心体贴?难怪相处没几次,就能把赵元勋哄得服服帖帖,对他交口夸赞。
“傅将军,你并不了解我,我并不是你所说的那样。”赵如熙道,“比如我心胸并不宽广,心眼很小,并不爱包容别人。我也很喜欢耍小手段,如果别人惹了我,能把对方整扒下,我什么手段都会使。”
第四百五十九章 起争执
傅云开傻了眼,半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长安也有些发愣。
哪有这样说自己的?
傅云开喉咙发涩:“赵姑娘,如果你不愿意这门亲事,可以直说,用不着这样抹黑自己。我虽在大理寺前对姑娘一见钟情,却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
“并不是抹黑,而是事实。”
赵如熙看他一眼:“你不是说我性子直爽吗?我这说的可都是实话。”
“所以你并不了解我。要是成了亲,你发现我不是你想象中的人,会不会很失望很后悔?”
虽说在这古代,婚前自由恋爱不现实,主流婚姻还是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赵如熙希望这些男子成亲前,找机会与相中的女子互相了解了解,而不是凭想象推断、甚至从家族利益角度来决定婚姻。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他在大理寺前就对她一见钟情。之后他找机会接近赵元勋,想向她求亲。即便被拒绝了,隔了这么久,他又寻上门来。由此可以看出十分中意她。
可他真的了解她吗?
只凭想象,觉得她是他要找的人,所以一心一意想要娶她。可一旦两人成了亲,他发现她跟他相象中的有差距,甚至完全不一样,那结果会怎样?
傅云开可以把妻子扔在家里侍候婆婆,自己再纳个合心意的妾氏回来,带到边关去过自己的小日子,就跟他爹傅大勇现在的做法一样。
而她呢?孤灯影只、日子凄凉不说,还要受恶婆婆的气。
她赵如熙自然不会过这样的日子,打一开始就不会答应这样的亲事。即便落到那个境地,还可以选择和离。可其他女子呢?
来古代这么久,这种处境的女子她还看得少吗?
所以,傅云开来找她,不就是打着跳过绥平伯府的长辈,通过哄骗、俘获无知少女芳心的手段来获取这桩婚姻吗?如果她不是她,而是一般的像许雪这种没见过撩妹手段的女子,一听傅云开那番话,会不会感动得眼泪汪汪,回去抹脖子上吊地逼着家里人同意这门亲事?
既然对方做事只顾自己,不顾别人,那也别怪她给他上一堂思想政治课了。
“我……”傅云开一时说不出话来。
如果发现赵如熙不是他想象的那样,他肯定是会失望后悔的。
但他知道,如果他这样说,那这门亲事就没指望了。
不说其他,只说赵如熙能直接向他问出这样的问题,他就喜欢。
他不喜欢黏黏乎乎、忸忸怩怩,什么都不说,心思全凭你猜,猜不中就生闷气的女子。有什么说什么,直接摆在明面上,像赵如熙这样就很好。
他看着赵如熙,很真诚地正色道:“就算失望后悔了,我也不会抛弃你。我会为我的选择责任的。”
赵如熙气笑了。
真是典型的大直男答案。
“那我为什么要承受你这份失望和后悔呢?”赵如熙站了起来,不想跟他多说了。
“你不是问为什么要拒亲吗?为什么要拒绝亲事,想来我父亲已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他的意思,也正是我的意思。有什么冒犯了傅将军的地方,还请原谅。”
说着,赵如熙站了起来,朝傅云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如果傅将军约我来,没有别的事,那我就告辞了。”
“等等。”傅云开连忙站了起来。
他身材高大,这一站起来,罗氏跟青枫立刻就有了压迫感。
两人的心都提了起来,不由上前一步,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站到赵如熙身边。
姑娘这样直接拒绝亲事,这位傅将军不会打人吧?
傅云开哪可能打人?他只是有话要说。
“你刚才也说了,我不了解你;其实你也不了解我。你说想找一个情投意合的人,你不了解我,又怎知我跟你不情投意合呢?我还能在京里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不能知微姑娘能不能给一个机会,让我们彼此了解对方?”
见他还不死心,赵如熙不得不把话说得明白一点,免得他还抱着幻想。
她不喜欢暧暧昧昧、纠缠不清。
“傅将军,我说我心胸不够宽广,是因为我比较自私自利。我没办法为国为朝廷忍受丈夫常年不在家的孤寂,没有一个人承担家庭所有重担的勇气与心胸。我跟令堂在镇南王府老王妃寿宴上的冲突,想来你知道的吧?由此你也能看出,我也没有隐忍和包容婆婆挑剔搓磨的气度。”
她看了傅云开一眼:“所以说,我注定是要让你失望和后悔的。再如何了解,咱们也做不到情投意合。所以就没必要再浪费傅将军的时间了。祝您早日找到情投意合的女子。”
她微一颔首:“告辞。”转身离开了包厢。
傅云开望着她的背影,愤懑、难受齐齐涌上心头。
“赵五姑娘。”长安忍不住叫了一声,追了上前。
“说什么不能忍受丈夫常年不在家,不就是嫌弃我们将士驻守边关吗?如果没有我们这些将士驻守边关,你们哪来的安宁日子?你有什么资格嫌弃我们公子?”
赵如熙蓦然回头,看向长安,又移向默然而立的傅云开,目光犀利。
她冷笑一声:“照你这么说,只要你家公子看中谁,谁要是不乐意嫁,就得背一个嫌弃边关将士的骂名、忍受世人的唾骂?好一顶大帽子!好一个道德绑架!既如此,你们何必巴巴上门求亲?何必约我相谈?进宫去求皇上,一封圣旨下来,为了边关安宁,便是你要娶公主,想来皇上也不敢拒绝,何况于我和我们卑微的绥平伯府?”
她凉飕飕的目光在傅云开和长安脸上掠过,扭头转身,拂袖而去。
长安所说,也未免不是傅云开心中所想。只是他知道这样想是不对的。
他们驻守边关,朝廷也给了他们相应的报酬。而且他们从军全凭自愿,谁也不欠他们什么。另外,人家姑娘想不想嫁,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也是人家的自由。
他们怎么能因为自己的原因,就强迫别人相嫁?这与强抢民女有何区别?
第四百六十章 宫里
但长安说话极快,傅云开想要阻止他已来不及了。
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赵如熙的目光变凉。
在她眼里,他一定是个输不起、没担当的男人吧?
只是长安一心为自己好,为自己打抱不平,傅云开实在不好说他什么。
长安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嘴里嗫嚅道:“公子,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的。赵姑娘说的那话,不会对您有影响吧?”
他惶恐地四处张望,直到发现二楼很空荡荡的没人。而且茶楼是人谈事的地方,老板在隔音上也想了些办法。楼下客人的说话声没怎么能传到楼上,想来刚才他们的谈话也没人听见。
那位赵姑娘端的厉害,他口无遮拦地给她一个道德绑架,她立刻还了他们一顶大帽子。
什么“为了边关安宁,便是你要娶公主,想来皇上也不敢拒绝”,这样的话,要是被人听见,那就糟糕了。
平南侯府的处境本就尴尬敏感,太子和三皇子恨不得把他们干掉,好剪除二皇子、五皇子的羽翼。要是他们拿着这话来做文章,平南侯府就危险了。
“放心,不会有事。”傅云开道。
他约了赵如熙来茶楼见面,自然要为她的名声着想。楼下看似有几桌客人,但挨着楼梯口坐的都是乔装的平南侯府侍卫。
而且,长安刚才情绪激动之下没注意,但傅云开却注意到了。
赵如熙说到后面那句话的时候,有意压低了声音。除了他俩,别人都听不到。
不过也正是如此,这句话就不是无意提及,而是她为长安那句话做出的恼怒反击。
——你们要是敢道德绑架,在外面败坏本姑娘名声,那么本姑娘这句话也会传扬出去。
想到这里,傅云开心中的遗憾与难受越发强烈。
末了,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算了,终究是我与她无缘。”
顿了顿,他又道:“传我之命,今日之事不许提起,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
“是。”长安忙应道。
公子不说他也要叮嘱大家。今天之事传出去,赵如熙最多损些名声。可他们平南侯府,要的可是性命。
他担忧道:“赵姑娘不会说出去吧?”
“不会。”傅云开很笃定地道。
傅云开以为今天之事没人知道,可他并不知道萧令衍属下的两位灰衣人一直暗中保护着赵如熙。
为免赵如熙知道后觉得冒犯了她的**权,萧令衍特意下令属下只保护赵如熙,平时不要离得太近,也不要特意去探听她的事。
但他也交代过,如果傅云开跟有赵如熙接触,一定要打探清楚所有细节。
谨记着主子的吩咐,灰衣人今天特意凑近听了一场壁角。
傅云开和他的手下在战场上是一把好手,但跟皇家专门培养出来的专门从事暗杀、跟踪、探秘的死士的路数不一样。灰衣人偷听,傅云开一行人完全没有发现。
等赵如熙和傅云开分开时,灰衣人各跟了一个。
跟着傅云开的那一位见他直接回了平南侯府,便转身去寻了萧令衍,把事情跟他禀报了。
萧令衍“啪”地一声,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气得脸色铁青。
“真是胆子大了他,敢威胁小熙嫁给他!”
他站起来转了两圈,挥挥手:“你先回去保护赵姑娘。”
等属下走了,他思忖片刻,直接进了宫。
过年前的那段时间,因赵如熙之事,皇上恼了谨妃,去岑贵妃那里歇了一宿,打破了这些年来谨妃专宠的局面,后来便一直宿在自己的养心殿中。
岑贵妃知道皇上对岑家的忌惮,不管皇上对谨妃再失望,不管对她本人的感官如何,都不会宠爱她。
她抓住了这个机会,让表面上跟她有矛盾,实则是她们这个阵营的一个年轻嫔妃巧遇皇上。
这个嫔妃无论长相还是性格,是专门针对萧圪的喜好送进宫的。
只是前几年谨妃专宠,这个嫔妃连见皇上的机会都没有。现在得了这个机会,她自然不会放过,使尽浑身解数吸引皇上。
果然,当晚萧圪就翻了她的牌子。
谨妃气得要死,想要出手整治这个嫔妃,其他妃子哪里肯依?好不容易打破专宠局面,大家自然不愿意再回到老路上。
因此大家不光伸手相帮,还把跟自己亲近的嫔妃也送到了皇上面前。
虽说最后萧圪还是被谨妃哄了回去,但跟年纪渐长的谨妃相比,年轻女子对萧圪还是有吸引力的。他不再专宠谨妃,时不时也宿在了年轻嫔妃那里。
再加上二皇子、三皇子成亲封王,出宫建府,这宫里的局势整个变了样。
见了小儿子来,岑贵妃很高兴,朝他招招手:“小五快来,看看你喜欢哪家闺秀?”
说着,把手里的画像册子递给萧令衍,她还十分遗憾地道:“可惜知微姑娘画的画像是黑白的,不大吉利。否则这些画册也该改改了,画得太不真切了些。”
萧令衍就像碰到烫手山芋似的,对这画像册子避之不及。
“别给我,我不看。”
“你可十六了,也该挑亲事了。你四哥亲事已定下,下半年就成亲。你明年也可以成亲了。这时候还不挑,要拖到什么时候?”岑贵妃嗔怪道。
“不用挑,我有心仪的姑娘了。”萧令衍道。
“哦?”岑贵妃惊喜地看着他,“是哪家姑娘?”
“非常非常出色的姑娘,您一定会满意的。但我现在还不想定亲成亲,所以暂时还不能告诉您。”萧令衍道。
他刚才一时冲动,本想进宫把他心仪赵如熙的事跟岑贵妃说,也好叫岑贵妃看着些,免得谁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跑到萧圪面前要求赐婚。
但岑贵妃这一问,他头脑也清醒过来了。
他跟赵如熙的关系不宜公之于众。而且他深知赵如熙的脾气,他要是不经她点头就把这事嚷嚷出来,她绝对不会再理他。
岑贵妃疑惑地问道:“为何不能定亲,莫不是她的身份敏感?”
嘴上说着,她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要叫小六子来好好问问,看看萧令衍最近跟哪家姑娘走得比较近。
第四百六十一章 皇上处报备
从岑贵妃那里出来,萧令衍就给了几样金玉小物件给小六子,叮嘱了他几句。
小六子出去,掐准时机,找机会寻了御前太监,道:“二殿下成亲建府了,贵妃娘娘现在一门心思都放在了替我们五殿下张罗亲事上。五殿下虽有心仪的姑娘,却还没能得让姑娘点头。殿下现在既担心贵妃娘娘这边给他乱点鸳鸯谱,又担心姑娘那头被人抢了先。”
“张公公您近身侍候皇上,消息灵通。要是有人来皇上这里请旨赐婚,不管是谁,能不能给我们通个消息?五殿下说了,只要递了消息过去,必有重谢。”
说着,他把准备好的金玉物件悄悄塞给御前的这位张公公。
太监没有配偶子女,一旦老了,唯有钱财才能让人孝顺一二,不至于下场凄凉。所以都贪财。
这位张公公三十来岁年纪,原先并不得重用,近一两年机缘巧合下才被皇上看中,叫到近前侍候。他手里存下的钱财并不能让他有安全感。
萧令衍这里,既不让他探听传递朝廷机密,又不涉及到其他殿下或妃子的消息,只是想知道赐婚情况而已。再加上萧令衍出手大方,算是一桩既轻松又有油水的美差。
张公公自然十分乐意接这个活儿。
他拍着胸脯道:“放心,这件事,我替五殿下瞅着。只要有人来求赐婚,不管是谁,我立刻给你们宫里递消息。”
“那这件事,就拜托张公公了。”
小六子是特意照着萧令衍的吩咐,寻着这个机会来找张公公的。这个时候不是萧圪批阅奏折的时间,他们站的地方还是萧圪在殿内能看得见的。
因此张公公一回到殿内,萧圪就问张公公:“小五那位近侍找你做什么?”
张公公也不慌,把手里得的金玉物件给萧圪亮了亮,把小六子托他的事儿跟萧圪一一禀报了。
萧圪挥挥手,也不在意张公公得的赏,只笑骂道:“这小子,有事不来求朕,倒鬼鬼祟祟地寻你替他办事儿。”
张公公笑道:“五殿下这是还没俘获姑娘的芳心呢。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肯定不好来求您。您要是知道了,跟贵妃娘娘一说,贵妃娘娘肯定着急想知道是哪家姑娘,五殿下受的压力不就大了吗?所以殿下也是没法子。”
“你这老奴才,得了赏,就替他说话。”萧圪遥遥点了点张公公,笑骂道。
张公公躬身一揖,拍上一记彩虹屁:“那是皇上仁慈。”
“行了,朕知道了。”萧圪道。
他日理万机,也没空理会儿子心仪哪位姑娘。反正事情迟早要知道的,他也懒得去打听了。
萧圪虽然为了太子和三皇子,以及忌惮岑家,打压萧令谱和萧令衍两兄弟。但父子天性,近半年来萧令衍又时不时来他这里刷一下好感度,他对这个五儿子倒是越来越喜爱了。
因此萧令衍这件事,他也放在了心上。
在皇上面前挂了号,杜绝了忽然赐婚的可能性,萧令衍终于放下了一半心。
倒是岑贵妃找机会把小六子叫去问了半天,小六子嘴硬,只说什么都不知道。
小六子可是知道自家主子的性格的。他要是敢把殿下的事跟贵妃娘娘说,哪怕这是殿下的亲娘,他也落不得什么好下场。
他可没忘记就在半年前,殿下还把侍候了他多年的小太监给送走了,他才有机会到殿下身边侍候的。前车之鉴尚在眼前,他可不想重蹈覆辙。
萧令衍在这里为亲事忙碌,傅云开心情低落地在家里黯然神伤,赵如熙却跟个渣男似的,根本就没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又开始忙碌自己的事业了。
“知微,我叫你来,是想向你请教报坊的事。”崔夫人不好意思地对赵如熙道。
书院给赵如熙惹了那么大的麻烦,让她直接对上了谨妃和平阳郡主。因此在办报纸遇到麻烦时,长公主和崔夫人也不好意思来找赵如熙。
除了不好意思,两人也有些羞愧。
她们好歹一个是长公主,一个是书院的打理者,都是三、四十岁的人了,结果赵如熙给她们讲了办报的绝大部分思路,她们还是没能把报纸给办起来,两人都觉得没脸。
可尚德长公主在张罗办报之前,就已去皇上面前请示过了。她是得了皇上的同意才开始动手的。现在又说不办了,不光自己不甘心,也不好跟皇上交待。
所以今天崔夫人不得不硬着头皮来找赵如熙。
“夫子太客气了,‘请教’二字不敢当。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就是。”赵如熙道。
崔夫人拿出一张报纸,递到赵如熙面前:“这是我们照你的说法,做出的一份报纸。你先看看有什么问题。”
赵如熙看了看。
这报纸跟现代的报纸差不多大小,也照着她原先提的建议,分成了几版。
第一版总结了一些跟女子有关的律法条例,下面还写了两个相关案例。第二版宣扬了女子念书识字的重要性。还有两篇“知识改变命运”的事例报道,不过隐去了真实姓名。
第三版则比较轻松,讲了一些生活小窍门,还写了两个菜谱。第四版则是一则连载的话本。
这话本的风格,赵如熙一看就知道是出自许雪之手。
内容上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排版上有些不足。
古代是竖行书写习惯,所以这报纸上全都是竖行排版,又没有边框与插图,就显得十分刻板,完全没有美感可言。
最重要的是这份报纸是手抄报,全部是用漂亮的簪花小楷抄写的。
赵如熙一看就心知肚明了。
她问道:“是遇到印刷上的问题了吗?”
崔夫人毫不意外她的聪颖。
她点头道:“对。”
她指着报纸道:“如果字太大,报纸的内容就太少;可如果字这么小,在印刷上就有问题。而且你说的边框与插图根本弄不了。看来看去,就只能用雕版印刷。偏咱们的销量又小,如此一来,成本就高了,能买得起的人少,也就失去了咱们办报的意义。”
第四百六十二章 王记印坊
这时候也有活字印刷了。
不过活字刚出现的时候,并不比雕版的成本更低。
每版印刷需要人排版且不说,因为一般用的都是泥活字,一个字烧制出来,印刷不了多少遍,字迹就模糊不清了,需得重新烧制新字。木活字亦是如此。
铜活字的印刷次数倒不错,但这么一套制下来,一次投入的成本太高,一般的作坊都不敢制,生怕生意不好,自己经营不到赢利的那天就倒闭了。
另外如果有图案,或是想要把字印得小一点,活字印刷根本没办法做到。
反倒是雕版印刷,一个石雕版刻出来,只要印刷的次数多,成本就降下来了。比如四书五经,因为需求量大,不怕卖不出去,印坊都会用雕版。
但不管用活字还雕版印刷,成本都是昂贵的。
在历史上,直到1450年,德国人古登堡发明了铅锡活字和油墨,并制出了第一架印刷机,印刷成本这才降了下来,从而推动了当时的欧洲文化繁荣和整个社会的进步。
现在,尚德长公主她们就面临了这样的问题。
像女子报纸这种,一旬一刊,因为针对的是女子,这时代女子识字率又低,开始的时候能卖出百来份就不错了。
就算不赚钱,一张报纸也需得卖上一、二百文钱,除了不差钱的贵族女子,有几个平民女子舍得去买报纸呢?
如果只发行一百来份报纸,她们倒是可以采取手抄报的方式进行。但她们的初衷是让所有识字女子都能通过报纸获取知识,从而自强自立。发行的数量少,就起不了多大作用。
而想要发行量大,就得印刷。
于是就形成了一个死循环。
报坊不能收支平衡,也意味着它走不远,恐怕办过几期后就夭折了。
这也是古代没有报纸的原因。它完全受客观条件限制。
朝廷倒有邸报。在中国古代,宋时邸报都是手抄报。直到明末西方铅活字传入中国,邸报才发行活字版本。
在古代,不到一定级别的官员,也看不到邸报。
赵如熙是一个走一步看十步的性格,在给崔夫人出主意的时候,又怎么不知道办报面临的困难?她早就在这里等着了。
她制作了铅活字,制了油墨,制作并改进了古登堡的印刷机。
她建议尚德长公主和崔夫人办报纸,不光是为女子提供精神食粮和就业机会,更是要把这种印刷术和印刷机带到这大晋,推动大晋的文化发展和社会进步。
所以她的印刷作坊虽在年前就开张了,但并没有到处去招揽生意,只默默地印了一些四书五经堆在那里。她一直在等着尚德长公主和崔夫人提出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早在我提议你们办报的时候就想到了。”赵如熙笑道。
她走到桌前,掏出炭笔和记事本,写了一个地址,把那一页扯下来递给崔夫人。
“这是我无意中发现的一个印坊,我打听了许久也不知印坊的主人是谁。但他家印刷好像是用了一种新的手段,能把字和图案印得极好,价钱也不贵,速度还快。你去打听打听看看。”
崔夫人大喜,接过地址看了一眼,发现就在京城的城南,她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我现在就去。”
赵如熙行礼告退:“那我先去上课了。”
打从过年回来,尚德长公主和崔夫人就不再让她跟同窗们上课了,而是让夫子给她单独辅导。
夫子们难得遇到这样的学生,也打起精神,在检查了一下赵如熙的学习进度和对知识的掌握程度后,给她制定了一套方案,务必让她在童生试上能一举考得好名次。
这段时间培训班没有开班,赵如熙完全沉浸在四书五经的海洋里无法自拔。
崔夫人进了京,在城南找到那个印坊,发现这个印坊位于一个巷子里,门口挂了一个牌匾,写着“王记印刷”,匾额陈旧,宅子墙体斑驳,十分的不显眼。
王是大姓,赵如熙上辈子的母亲姓王,她便用了这个姓氏,以免这个作坊随着别人追查,容易把它跟她、许家、萧令衍等人联系上。看到这个作坊的人,第一反应就是去查京城姓王的家族。
这是个碍眼法。
崔夫人明显中招。
看到这个牌匾,她第一反应就在脑子里搜寻了一下姓王的世家,这才让下人敲门。
敲了许久,久得她们都以为里面没人了,门这才“呀”地一声开了,出来个瘦瘦的中年男子,问她们道:“什么事?”
“你这里是印坊吧?我们夫人想印些东西。”下人道。
那人打量了站在车旁的崔夫人一眼,点头道:“进来吧。”
崔夫人带了三个侍卫和一个丫鬟一个婆子,倒也不惧,直接走了进去。
领着崔夫人一行人到厅堂里坐了,那人就去了后面,隔了好一会儿,这才跟在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儿身后走了出来。
“你要印东西?”老头儿连寒暄都省了,直接问道。
崔夫人点头:“正是。”
“印什么?”
崔夫人把给赵如熙看过的那张报纸拿出来,递给老头儿。
老头儿看了一眼:“你要印多少份?”
崔夫人迟疑了一下:“三百份。”抬眼盯着老头儿,“要价几何?”
老头儿扶了一下胡须:“三两银子。”
崔夫人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三两银子是总价,还是……”
一两银子是一千文,三百份报纸,平均下来一份报纸的印刷价格才十文钱,这价格完全不可能。连纸的成本都不够,更遑论印刷成本了。
可如果三两银子是一张报纸的单价,又太贵了,似乎也不可能。
“总价。”老头儿道。
崔夫人皱眉。
这怕不是个骗子吧?收她三两银子和报纸,完了不承认接了她这单生意。她为了三两银子也不好去报官,只能吃个哑巴亏。
老头儿一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想什么,不耐烦地道:“要印就印,不印就出去。印的话先交一百文押金。”
第四百六十三章 你垫了钱?
他站起身来,一边走一边吩咐中年男子:“王坤,她要印就给她开个单据。”
“我知道的,爹。”王坤答应了一声,看了崔夫人一眼,站在那里也不说话。
夫人一咬牙:“成,印吧。”
一百文钱,对她来说真不算什么。平时施舍给小乞儿的也不止这些。至于报纸,她手上还有两份模版。就算骗,她也损失不大。
她身后的婆子上前,数了一百文钱过去,拿到了王坤写的一张收了多少钱、还剩多少钱、印刷数量是多少的纸条,上面还盖了一个“王记印坊”的印章。
“十天后来拿货。”王坤道。
“十天?”崔夫人惊诧。
这速度也很不可思议。
一般的印坊,不管是雕版还是活字,因为要刻雕版或排版,在印刷之前花的功夫都挺大。她这报纸,没有二十天根本印不出来。这还是前面没客人排队的情况下。
要是有人排队,花的时间会更久。
王坤面无表情地送客:“好走不送。”
崔夫人精神恍惚地出了门。
眼看着院门在他们身后关上,婆子担忧地问道。“夫人,这靠谱吗?”
崔夫人看着那颇为正规的纸条,再想想这是赵如熙介绍的地方,定了定神,道:“应该没问题吧。”
一百文钱,也不值当骗不是?真要是骗子,肯定得先套她的话,看看她是不是有背景有来头的人。
崔夫人是世家女,嫁的夫家也是世家,她虽生活简朴,但头上的首饰不是凡品,穿着打扮上透着世家的底蕴,便是马车上,也有夫家家族的标志。
京城权贵甚多,关系盘根错杂。除非是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否则根本不敢轻易得罪任何人。便是那些王府,行事都有忌惮。
所以这家人不可能为了一百文钱就骗她。
回到书院,崔夫人本想把这事跟赵如熙说一说的。可说了,倒显得自己对她介绍去的这家印坊很不信任。她只能憋住没说,只等十天后出了结果再看。
十天一过,崔夫人又亲自上门去拿报纸,开门的仍是那位名叫王坤的中年男子,他指着靠墙的一张桌上放着的一摞报纸道:“都在这儿,你叫人进来搬吧。”
崔夫人走过去,拿起其中一张看了看,果真跟她交出去的模版一样。只是纸张更大些,字迹也要大一些,纸张稍硬,上面的字迹规范而刻板,确实是印出来的。凑近时还能闻到一股油墨的味道。
她心里震惊不已,抬眼看向王坤,那人却已走到桌前坐下,继续写自己的字,似乎根本不在意她们似的。
不过他倒是开了口:“还剩下二千九百文余款,麻烦付一下。”
崔夫人这才回神,当即示意婆子去付款,又转头吩咐下人把这些报纸搬出去。
这年代的纸易破易皱,书又极贵重,搬运的时候要特别小心。
崔夫人的下人都是经常替书院搬书、搬试卷的,很有经验。
他们把报纸卷成一卷卷的,用绳子绑好,再将它们装进带来的木箱子里。等到装满一箱,再装另一箱。
崔夫人盯着他们卷报纸,发现不管下人卷到哪一张,下面显现出来的报纸都跟她手里拿的这张一样,卷起的背面也是如此。她这才放下心来。
她转过身去,对王坤道:“如果过段时间我还想再印三百份,有没有问题?”
王坤正在一本账本上写着什么,听到这话,他手上未停,随意道:“没问题,价钱跟现在一样。”
崔夫人今天特意多带了两个男仆和一辆骡车,因为人多,三百份报纸一下子就搬完了。
她看王坤并没有招待她的意思,连请坐下、倒杯茶的意思都没有,现如今报纸搬完了,她只得告辞。
“好走不送。”王坤这才站起身来,随意拱了拱手。等她们一行人一离开,他就关了门。
“走罢。”崔夫人上了马车,吩咐道,“直接去长公主那里。”
十天前,她生怕这事不靠谱,本不想跟长公主说的。但长公主掂记着报纸的事,派人来问她向赵如熙讨了主意没有,她才把这件事说了。
现在没准长公主也在家里记挂着这事呢。
果然,她的马车才在长公主家门口停下,长公主就亲自迎了出来,问她道:“事情如何?”
“成了。”崔夫人道,“那人果然把报纸印了出来,印得比一般印坊的还要好,也没多收钱。我问他还能不能再印三百份,他说可以。”
她说的时候,没有欢喜之意,神色还有些凝重;长公主听了,脸上也不见喜色,眉头反而皱了起来。
崔夫人下车,让下人从骡车上搬了一个箱子下来,打开来给尚德长公主看。
尚德长公主也不吩咐下人,自己上前扯了绳子,亲自解开了一卷报纸,拿起一张看了看,又看看背面,问崔夫人道:“都一样的吗?”
“都一样。”崔夫人点头。
“走吧。进去说。”尚德长公主拿着那张报纸进了门,径直去了厅堂。
两人分主宾坐下。
尚德长公主问崔夫人道:“你觉得如何?”
“我总觉得,是知微给咱们垫了钱。”崔夫人道。
否则怎么也解释不了这件事。
尚德长公主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赵如熙或是因为收了她的庄子感觉不好意思,想回馈一番;或是想为她们做的事情出一份力,所以就悄悄把印刷的钱垫了。等崔夫人寻上门去的时候,印坊就象征地收了一点钱。
“你去跟她说清楚,这不是儿戏。”尚德长公主的脸色不大好看,“她垫得了一时,垫不了一世。她这样我们也没办法跟皇上交待。”
“是。”崔夫人告辞出来,匆匆回了书院。
她派人去找了赵如熙,将办报纸是否能成功的重要性跟她说了,道:“你垫钱,我跟长公主都很感激,但事情不能这么办。”
赵如熙几次张嘴都被崔夫人的长篇大论打断,直到这时才有机会说话。
她摇头:“我向天发誓,我真没有替你们垫钱。办报纸是我提出来的,它存在的意义和重要性,我再清楚不过了。我就算有心,也只会向你们捐钱,不会偷偷办这种蠢事的。”
崔夫人懵了:“那这是怎么一回事?”
第四百六十四章 滴水不漏
“没准他是亏本为新作坊打招牌?”赵如熙摸着下巴道。
不等崔夫人问她,她就把自己瞎编的那套谎话说了出来:“想来您也知道,我前段时间买了处宅子和一些下人。我二师兄怕我被人骗,就让大理寺的同僚给我介绍了城南的王中人。”
崔夫人点点头。
当初赵如熙买下人的时候,就在吴宗的那处院子里。院子离书院不远,闹得动静还挺大,几处的中人都用骡车拉了一车车的下人来给赵如熙挑选。
因为赵如熙是书院的学生,跟守门的婆子混得还挺熟。守门的婆子看到这情形,自然跟崔夫人提了一嘴。当然,婆子的本意不是嚼舌根,而是夸赞赵如熙能干。
所以这件事崔夫人是知道的。
赵如熙继续道:“我师父年纪大了,总想着把自己一生的领悟写成书,留给后人。他老人家写书立传,我作弟子的总不能不表示一点心意吧?所以就托中人打听城里好的印坊。正巧那王记印坊的东家跟王中人有点亲戚关系,他就给我介绍了这家。”
崔夫人点点头。
康时霖想写一本自传的事她也知道,康时霖在书院里提过。
“当时他还说,他这个远房老叔年轻时喜欢到处跑,还在江南成亲定了居。只是前些年妻子去世,他想落叶归根,便回了京城,还带回来了一架印书的机子。这机子是南边卖到江南的,印书快而方便,成本还低,用的又是一种特殊的纸。所以他印书收费很便宜。”
赵如熙抬起头朝崔夫人笑了一下:“我师父的书即便写好,我也不可能给他找便宜印坊,那肯定得是最好的。不过想到您办报纸,肯定得考虑成本,所以我就留了个心,把地址记了一下。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原来是这样。”崔夫人顿时高兴起来。
只要不是赵如熙垫钱印的报纸,对她来说就是好事。这说明报纸还是有希望办成功的。皇上可等着看成果呢。
尚德长公主去讨圣意的时候,皇上可说过,要是这报纸报得好,朝廷也打算发行一些官报。
“好的,你回去上课吧。我跟长公主商量一下这些报纸怎么卖。要是卖得快,我再找他印一批。”她道。
等赵如熙离开,她把自己的护院叫来,将事情跟他说了,吩咐道:“你去查一下,事情是不是如知微姑娘所说的这样。”
护院领命而去。
王家之事是萧令衍安排的。他本就是个逻辑缜密、做事滴水不漏之人,王家之事自然不会出纰漏。印书机制成之初,他就叫属下在各地寻找合适的人选。
王坤的爹王世兴确实是京城城南王记印坊的少东家,年少时他亲娘早世,受后娘搓磨,他十四岁便中舅舅外出闯荡,最后在江南娶亲定居,不再回京城。
开始他做生意倒也发了财,一家子在江南过得不错。可去年孙子在跟人争执中被人打死,一家子为讨公道花了大半积蓄,后又遭人报复,身陷囹圄,身家几乎没了。
萧令衍的手下替他讨了公道,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他一家回京城办印坊,利润三七开,王世兴占三成。
王世兴父子家财散尽,走投无路,本在牢中等死了。
这会儿死里逃生,父子俩觉得即便卖身为奴来回报都是应该的。
对方没有让他们卖身为奴,只是做这样一件事,不光给盘缠,还有了现成的买卖和收益,他们自然感激涕零,当即带着一家子回了京城。
当年王世兴的爹去世的时候,王世兴也回过京城奔丧,在族人的帮助下分得了一点家产。
只是王记印坊当时已倒闭,他就分得了一个院子和印坊只剩了残垣断壁的半个宅基地。他当即在半个宅基地上建了院子,连同分得的院子一起租了出去。
这会儿王世兴在江南吃了官司呆不下去,带余财和家人回京办印坊,很是合情合理。
当初他散去的钱财,多是拿去送礼打点人情了,外人并不知道他送了多少,余了多少。即便回京办印坊,也没有什么破绽。
所以王世兴的背景,即便查到江南去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崔夫人的护院去这么一查,自然是没查出什么来。
他回来禀道:“小人查过了,情况果然跟知微姑娘说的一样。那王老头儿落叶归根,回京城定居,想利用那个机子把家里关掉多年的印坊开起来,重振王记印坊。那机子是南边来的,印书又便利又好,成本极低。他们担心开张后抢了世家的生意,再得罪人,还在犹豫办不办作坊,办了之后又如何定价。”
“本来他们还没开张,不接生意的。前段时间王中人来给他们拜年,提起了知微姑娘,说书院打算印一个报纸,是不赚钱的,就是想让女子懂得些知识,做宣传用。”
“王中人的爹当年对王世兴多有照拂,他们不好抹了王中人的面子,这才这么便宜接了您这桩买卖。只是他们对权贵的印象不好,所以态度才这么冷淡。”
崔夫人听了,疑虑顿消。
想了想,她又去了尚德长公主那里一趟,把事情跟她说了。
尚德长公主听了,心里倒有了个想法。不过她没跟崔夫人说,而是又派人去查了一下王世兴。
人都是相信自己的判断的。
如果王世兴父子一上来就巴结讨好,再流露出想要找靠山的想法,尚德长公主没准还会存疑,觉得是谁给她设的一个圈套。
这会儿情况都是自己调查出来的,她便没再怀疑其真实性。
尚德长公主把崔夫人叫来,道:“那王老头儿不就是因为没靠山,得罪了权贵才家道中落吗?现在又因没靠山,不敢把作坊开起来。”
“你去问问王老头儿,看他愿意不愿意跟我合伙做这桩买卖。我给他的印坊投三千两银子,占三成份子,让他放心大胆地把印坊开起来,印刷的收费不要这么低,比其他人的低一点就可以了,免得太招人眼儿。不过我们的报纸,得一直收这么低的费用。”
第四百六十五章 印书机的崛起
崔夫人来回跑了几趟,终于替尚德长公主把这桩生意谈了下来。
于是这个王记印坊就成了尚德长公主的产业。
这架印刷机,分了三成利润给尚德长公主,余下的利润又分给王世兴三成,看着获利不多,对萧令衍和赵如熙意义不大。但他们的用意不在作坊赢利,而在于把印书机推到人前。
果然,尚德长公主在看到印书机的便利和高额利润后,心动不是一点点。
她把王世兴叫来,问他道:“王掌柜,你这印书机是从哪里得来的?我想再买几个,把作坊做大。”
“是南边一个商贩到江南推销的,当时这台机子,可是花了我四千两银子。我本想在江南开个印坊,没想到……”王世兴叹了口气没有说下去。
“王掌柜不必伤怀,印坊开在京城也是一样。”尚德长公主安慰了他一句。
“是老朽失态了。”王世兴站起来行了一礼,“公主可以派人去江南打听打听。因为这机子太贵,他们去各家印坊推销的时候,大家都怕上当,没什么人买。不过还是有眼光好的人买了。因为机子要用的油墨不能自制,得找卖机子的人买,没准他们现在还跟那边有联系。”
他想了想,写了两个作坊的名称:“这两个作坊是当初买了机子的,公主可让人去问问。”
“好。”
尚德长公主当即派人去了江南。
没半个月,派去的人就回来了,还拉回了几台机子。
尚德长公主大喜,问道:“这是怎么买到的?”
“王掌柜给的一个作坊的老板当时也买了机子,觉得好用,便又买了两台,还时常买油墨,跟供货商有联系。我们通过他跟那边联系,便买了这三台机子。如果公主觉得不够,属下还可以去再买。”
“这机子打哪儿来的,你有没有打听过?”尚德长公主问道。
“这是舶来品,跟前段时间在五皇子的拍卖会上拍卖的钟一样,都是从西洋运过来的。不过字模是这边的传教士铸造的。字模可以单独售卖,属下担心原来的字模有磨损,便又单独买了一套字模,花了二千五百两银子。”
印坊的机子,尚德长公主也亲自去看过,知道这机子是一个木制的底座,底座座台上排好活字字模,用羊毛软垫蘸墨,刷在字模上,再铺上纸,摇动一个杆子,推动压印板印出字迹。
这些字模都是金属的,不易磨损。再加上机子的杠杆作用,既省力也印得清晰,跟一般印坊的操作完全不一样。说它是舶来品,尚德长公主也是相信的。
“油墨买了吗?”
“买了五十桶。”属下道,“供货商说即便生意好,也可以用半年了。这五十桶油墨花了五百两银子。”
尚德长公主这才放下心来。
与泥、木板雕刻印刷使用水墨相比,金属活字对水性墨的适性很差。这些机子得用专门的油墨来印刷。
这种油墨是赵如熙令人将亚麻仁煮沸,再以少量的松节油精和碳黑搅匀后放置数月制成的。
别人参不透配方,自己制不了,就只能从售卖商那里买油墨。
不过印刷时用墨不多,利润又高,十两一桶的油墨成本并不算什么。
尚德长公主对属下办事的灵活性很满意,赞道:“办得好,有赏。”
王家的院子太过逼仄,尚德长公主自然看不上。北宁是她的食邑,她在北宁的产业颇多。她拿了一个院子出来,仍挂上王记印坊的招牌,将机子全都安排进去,买了一些下人,作坊便开业了。
印刷用的纸,就是萧令衍叫人做的,在几个大的文房四宝店就有卖。不过这种纸吸水性不强,不符合古人的书写习惯,开始根本卖不出去。
好在赵如熙的炭笔做出来之后,因为书写便利,慢慢在京城兴起。赵如熙让昭明学会后,到庄子上组织一些人制炭笔,售卖到文房四宝店。虽利润不高,蚊子腿也是肉,好歹能给庄子上那些妇孺增加一点收入。
而炭笔的兴起,稍稍推动了一点萧令衍制出的纸的销量,不让它被文房四宝店直接下架。
现在王记印坊的四台机子开动起来,打算先印一批四书五经投放市场,对纸的需求量就大了。
他们自然不可能到文房四宝店去买纸,而是直接联系了纸坊,大批量购买这种纸。
纸坊便是掌柜都不知道他的老板是五皇子,只以为是某个权贵的亲戚。
见有人来买这种纸,他还十分感慨地道:“当初制这种纸,我还说不行,卖不出去,东家执意要做。没想到现在卖得这样好。东家果然独具慧眼。”
王记印坊印的四书五经投入市场,如同一滴水掉进了油锅里,引起了极大的反响。
首先它比一般的书都便宜。其次纸张比较坚实,不容易破损;字迹也极清晰,沾了水,上面的字迹也不会模糊掉。质量极好。
王记印坊给书铺的让利空间比较大。于是遇着有人来买四书五经,书铺的掌柜和伙计都优先推荐王记印坊的书籍。书铺有话本或其他书籍要印的,也率先去寻王记印坊。
生意兴隆,尚德长公主又派人去买了几台印刷机和油墨,继续扩大作坊。
不到三个月,京城周边的印坊就受到了王记印坊的极大冲击。
大家一打听,这印坊是尚德长公主的。于是又是一番明争暗斗,各种使绊子。
不过这些尚德长公主都不怕,她身后站着皇上呢。
她跟王世兴的三七分成只是第一台机子。后面她自己买的机子,只给了王世兴半成的利润分成。
她也知道京城周边的印坊都是各大家族把持,想要占稳脚跟不容易。赵如熙的保险柜生意给了她启发,她也去寻了萧圪,给了萧圪三成的利润。
有皇上在后面保驾护航,王记印坊自然不怕别人的明刀暗箭。因为利润空间大,她的买卖做得风声水起。
京城那些世家也不是吃素的,早在派人潜入王记使绊子的时候,打听清楚了王记印坊的秘密,赶紧也派人去江南,买了机子和油墨,改进了自己的印坊,并采取降价的方式,企图将尚德长公主侵占的市场夺回来。
于是赵如熙和萧令衍的印书机和纸都卖得飞起,大晋各地的书籍价格也降了下来。
第四百六十六章 县试
而印书机的制作,赵如熙早就交给萧令衍到南边去隐蔽生产了,京城的这些风起云涌,都跟她无关。
她除了继续给各地的官吏教画画,余下的精力都放在书本。偶尔会去庄子上走一走。
去年趁着冬天农闲,庄子上的人不光为自己建了整齐宽敞的房屋,做了很多的粉条,开了米粉铺子,还依着赵如熙的吩咐进行了一些基建。
原先庄子上给主家养的鸡鸭鹅羊猪牛,都是庄头组织人在山脚下单独围了五个区域,派了专人去养的。
毕竟庄仆们自己的屋子窄小,也没个前后院,自己都吃不饱,哪里还有余粮喂家畜?给主家的这些家畜,都是庄子上在给主家舂粮食时,脱壳下来的米糠,混杂着菜叶子、野菜养大的。
赵如熙觉得这样做有两点不好。一个是瘟疫,庄子上就曾发生过几次鸡瘟,死了很多的鸡。另一个就是需要拨专门的人来进行打理,浪费劳动力。
她干脆采取自愿领养的办法,哪户庄仆愿意养这些家畜就领一些回去,公母大小配比得当,到时候养出来的鸡鸭和蛋,他们留存四分之一,上交四分之三。当然,养的鸡鸭全死光,那是要照本赔偿的。如果养得好也能得奖励,为此还定了一个标准。
这办法一宣布,庄仆们都抢着要领养家畜。
像鸡这种家禽,根本不用人操心,每天拌点米糠碎菜叶子就能喂养,平时下了蛋,下四个自家能得一个。领几只小鸡半年就能长大,到时候至少有一只是属于自家的。
鸭鹅麻烦一点要赶到池塘里放养,猪牛羊也要费点事,但家里老人小孩子就能做这些事,自己勤快点也是早晚费点功夫,获利却不小。
不过钱多多还是根据各人的能力,对他们进行了规劝。鸡鸭猪还好,牛羊可不是谁家都能养好的。
见大家积极性那么高,赵如熙还提了养蚯蚓饲养鸡鸭猪的办法。
她两辈子都没干过农活,也没养过鸡鸭,也只是在书上和小说里看到过这个办法。
稳妥起见,她指定了一家做试点,失败了也不用他们承担后果。如果成功,再将他们的办法推广开来。
家畜问题解决妥当,山上在冬天时就种了果树,池塘里也放了鱼苗并让擅长养鱼的人承包下来。
赵如熙有心想把水稻改成经济作物,但这些田都是上好的水田,改种别的未免可惜。
大晋的粮食还处于不够吃的状态,朝廷对于农田种粮的事极为重视。有水田的人也有种出粮食缓解粮食危机的义务。眼看着庄仆们靠着其他事情也能把日子过好,赵如熙便没提改种经济作物之事。
她倒是给庄仆们几个积肥的方法,让庄仆们把地力养好,在冬天能种一茬冬小麦。
她在农业方面懂的东西不多,不敢外行乱指挥内行,也只先做到这个地步了。
不知不觉间,县试的时间已经来临。
赵如熙上辈子身经百战,对考试半点不紧张。
可崔夫人却紧张的不行。
她私下里找了尚德长公主,对她道:“公主,我担心谨妃或平阳郡主会在县试里给知微使绊子。知微可是年考第一的,结果连个县试都过不了,到时候不知怎么被京城女子书院嘲讽呢。”
“我也想到了这一点。我这就去找皇上,让他派人督考的时候注意一些。”
尚德长公主说着便站了起来,匆匆进宫去。
女子参加科举考试,跟男子不同。毕竟人数少,身份也特殊,所以不会跟男考生一起安排在考舍里,而是另外在考场旁边寻一院子,由朝廷指派两个官员去监考。
这两个官员是谁,就很重要了。
要是是谨妃的人,想要给赵如熙使绊子,有的是法子。
“皇兄,上次绘画比赛您也看到了,有人就是见不得知微好,要给知微使绊子。这次她参加科举,我担心也会有人为难她。您能不能指派一个清正的人去做女子考生的考官?我不要他照顾知微什么,只求公正。”
“成。”萧圪一口答应。
就算尚德长公主不提,他也会这么做的。
赵如熙的画可以算是国手级别,对于这样的人,朝廷定然是要采取保护手段。
她上次参加绘画比赛出了事;要是参加科举考试再出事,萧圪都不好跟天下人交待。表叔到时候不定把他骂成什么样子。
县试要考几场,级别也不高,朝廷的官员有事要忙,唯有派闲职的人去督考。
萧圪心里早有人选,不过按规矩不能跟尚德长公主说,尚德长公主也没有再问。
待县试那日,赵如熙只提前了一顿饭的功夫到考场。
她到考场时,见屋里除她之外只有四人。其中三人明显是认识的,正围在一起嘀嘀咕咕;另一个局促不安地坐在另一边。
正在说话的三人见赵如熙进来,打量了她一眼,其中一个问道:“你就是赵如熙?”
赵如熙点点头:“正是。”
“我们都是京城女子书院的人。”那人又道。
她语气平和,打量赵如熙的目光只是好奇,倒没有盛气凌人或不屑的表情。
这也是赵如熙参加绘画比赛一举成名的效果了。
她在绘画上的成就,是这些女子一生都只能仰望的存在;更不用说她在年考时考了第一,稳压了这些女子一头。
所以不管这些女子出身再高贵,在真正有才华的赵如熙面前,也傲不起来。否则被人知晓,名声可不好听。
那个单独坐的女子听到赵如熙的名字,也抬起头来好奇而仰慕地看着赵如熙。
赵如熙道了一声“幸会”就不理她们了,低着头把自己的文房四宝排出来。
因考生少,督考的又是两个官员和两个辅考人员,虎视眈眈之下谁都不敢作弊。所以女子考生少了搜身这一关;笔墨纸砚也不用检查。
见她没有攀谈的意思,那三个京城女子书院的人也有些傲气,便不再说话,屋子里都安静下来。
先来的两个辅考人员都松了一口气。
第四百六十七章 放榜
赵如熙是京城户籍,与她一同考试的都是京城户籍的学生。北宁女子书院她的同窗们都在北宁考试,并不在一起。
对于权贵家的女子来说,参加科举考试,要是考得好,连中秀才、举人,自然是一段佳话,被人誉为才女,是锦上添花;可一旦失败,就要被人嘲笑,说她自不量力。
弊大于利,得不偿失。
所以她们轻易不会来参加科举考试。
来参加的,不是自恃才学过人、想要跟男子一拼的;就是诗书传家,想搏个才女名头的。不过这样的人并不多。
毕竟学习还是很辛苦而枯燥的,女子即便考得再好,没办法建功立业,意义也不大,何必要去吃这份苦头呢?
所以偌大一个京城,就她们这五个人参加科举考试。除了赵如熙外,三人是京城女子书院的学生;另一个是自己在家由私塾里的祖父教授课业,自主报名参加科举的。
赵如熙到考场上坐定没一会儿,两个考官就到了。
为首的是一个穿正四品官服的四五十岁的清瘦男子,容貌俊美,气质若仙。跟在他身后的男子年纪稍轻,看样子大概三十七八岁,穿的是正五品补子。
清瘦男子一脸严肃,进来扫视了大家一眼,开口道:“老夫秦喆,是大家的主考官。”说着,往那里一坐,便不说话了。
秦喆?
赵如熙听到这个名字,不由抬起头仔细看了老头儿一眼。
如果这个秦喆的喆是两个吉,眼前这人可是她一直无缘得见的大牛。
大晋一书一画两个国手,书法是明苍大师的弟子秦喆,亦是萧若彤的师父;绘画自然是枯木先生康时霖了。
萧若彤能养成那般不染纤尘的脾气,跟她师父秦喆的性子有关。
这位秦大师,极为傲气,极为高冷,一般的人他都不屑理会,跟康时霖完全不同。
这两人也因为性格原因,互相看不惯,平时互不搭理。
秦喆是先皇后的亲兄长,大晋真正的国舅爷。他本不理世事,却因太子的关系,还是在礼部任了个虚职。
倒是难为皇上请了他来做女子科考的主考官。
副主考,名叫谢遇,是国子监的一个官员。
谢遇宣读了一会儿考场规矩。看看时辰到了,便将试卷发了下来。
赵如熙早就将历届科考题刷了个遍,这县试的题目就是考死记硬背,对她而言没什么难度。把试卷看了一遍,发现没有什么不会的,她磨了墨,刷刷刷写了起来。
秦喆看看她,再看看其他四个考生,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
她旁若无人,其他人可没她这么心大。
她们才五个考生,却有两个主考官、两个辅考官一共四个大男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小姑娘哪里受得住?三个京城女子书院的还好,另外那个诗书传家的姑娘却是极受影响,提着笔半天不知道写什么。
大晋的科举考试,在出题方面受圣耀皇后影响,与中国古代的考试内容不大一样。
县试考的是基础,主要是考考生对四书五经的掌握程度。题量大,涉及面广,内容有深有浅,没有对四书五经的熟记和理解,很难考出好成绩。
赵如熙记忆力好,理解能力也强,这些基础的东西自然不在话下。女子书院的年考就是按着县试的标准出题的,赵如熙能考个满分,可不是侥幸。
不过她也没有自大。科举考试的试卷可是不允许涂抹的,甚至连滴一滴墨汁在上面都不允许。
赵如熙做题的时候便极为仔细,写字也力求工整。
不过这么久的字也不是白练的。她无论是平时练字还是做笔记,因为想要赚积分,都是力求整洁漂亮,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十分良好的书写习惯。
因此她做题虽然仔细,速度并不慢。
等她把题量极大的试卷写完,看一看上面燃着的香,还剩三分之一,她检查了一下试卷,站起来交卷。
秦喆拿起试卷看了看,挥手让她出去。
男子县试,虽然可以先交卷,但需要在衙门外面等够十人才可以放行。女子考生本就少,自然不存在这种问题。
赵如熙直接出了院子,寻了在那里等候的青枫等人,上了马车:“回家。”
府里,老夫人等人正在家里为赵如熙担着心呢,见她早早就回来,都吃了一惊:“怎么回得这么早?”
“做完就回来了。”赵如熙道。
三人互看了一眼,也不敢问考得如何。
朱氏道:“累了吧?快去歇歇。厨房里炖了汤,我让人送到你院里去。”
看着赵如熙回了修竹院,老夫人问赵元勋:“靖安和许家的那个哥儿也都去考试了吧?他们都还没回来?”
“没回。”赵元勋道,“我派了小厮去考场那边探听情况,小厮都没回来。”
老夫人就有些担忧。
朱氏笑道:“咱们又不用熙姐儿考上秀才减免赋税、光宗耀祖,考得怎样又有什么关系?”
老夫人听到这话,一下子放松下来,笑道:“是我魔障了。”
隔了好半晌,去探听消息的小厮才回来,道:“咱们姑娘是真厉害,比男子那边第一批放行的还早上许多呢。姑娘肯定是有把握才那么早交卷,明日定然高中榜首。”
明知小厮是为了奉承和讨个好口彩才这么说的,老夫人还是赏了他。
第二日放榜,赵如熙派了马午时去看榜,老夫人、赵元勋这里则仍派了那个小厮去。
这小厮确实是个机灵的,为了赏钱也是很拼。他在人群里钻来钻去的功夫比马午时厉害,看了榜后跑得也比谁都快。
一进门他就嚷嚷道:“老夫人、伯爷、夫人,恭喜恭喜,姑娘高中榜首。”
这下赵元勋等人惊着了。
赵元勋问道:“你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上面第一名,明明白白写着姑娘的名讳。”
赵元勋不敢置信回头看向赵如熙。
赵如熙也有些意外。
她对自己的考试倒是有信心。毕竟这次考试考的都是死记硬背,阅卷官批改的时候不会掺杂主观看法,对就对,错就错。而她自己考的时候就知道写的都是正确答案。
但能考第一,还是不可思议。
第四百六十八章 各方反应
要知道,天下聪明人不止她一个,人家研读四书五经的时间更久。这样的试卷她能考一百分,其他人也能。即便不多,也总有一两个。
把她选做第一,除了她的试卷上的字写得更好以外,莫不是县令觉得她的画得了圣上的青睐,通过她来拍马屁?
县试的试卷判卷不如乡试、会试那么严格。没有糊名,也不会誊抄。考生如果提前交卷,县令或京城府尹看了试卷觉得好,当场就判过了。
她去年年底参加绘画比赛,要是不出事倒也罢了,即便拿了第一,也只是圈内人知道;最多认识她的人会恭喜一句。
可因为梅中君师徒俩闹场,这件事传得人尽皆知。随之而来的就是赵如熙也声名鹊起。跟她绘画比赛第一名的消息一起被传的,还有她的画早就以无名氏的身份被谢公公以二万五千两拍下,早就送入皇宫,获得皇上喜爱的消息。
因此她现在名声很响,大家都知道皇上极为欣赏她的画。
京城府尹想通过她隔空给皇上拍个马屁,也是可以的。
思及此,她摇摇头,对祖母、父母道:“这只是第一场,后面还有两场。论背书,我不比别人差。但要是论起别的来,却是不如别人的。毕竟我才研读四书五经半年,也没去研究县令的喜好,写出来的文章未必入得了府尹大人的眼。”
“再者,第一场给我个第一个倒也罢了。县试的第一名,必不会是我,否则置天下男子于何地?这个第一名,不过是给皇上的面子罢了,不必太在意。”
县试要考三场,隔天一场。最后的名次要综合三场的成绩来定榜。所以第一场拿个第一,不代表她就是案首。
京城府尹即便要拍皇上马屁,也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把个女子取为案首,将一众男性压在下面。
能在第一场定她为第一,也算是他胆子大,敢“富贵险中求”,兵行奇招了。
“外面有什么言论,也不必去听。最后案首不是我,这些言论也就慢慢消失了,所以也同样不必在意。”赵如熙又道。
看她听到自己考了第一名,还能这么冷静地分析局势,毫不犹豫地给家人浇了一盆冷水,三个长辈和赵靖泰对她再服气不过了。
朱氏又有些好气,又觉得好笑,道:“什么都想这么明白,你可少了多少乐趣?管它最后案首是谁,你第一场考了第一,不该好好高兴高兴吗?”
她一挥手:“行了,我们知道了。你赶紧回去歇息去,这些你都不用管了。”
见赵如熙果真回去了,她摇摇头,转头问小厮:“二少爷和许家少爷考了什么名次,你看了么?”
小厮为了赏钱可是拼了老命,哪里会漏了这个。
他点头道:“小人看了。二少爷是八十八名,许家少爷是四十五名。”
赵元勋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县试录取的人数不多。一般的县,依人口多少,录取人数为三、四十到五、六十不等,再多也没有了。
京城人口多,历年录取的人数都在八、九十左右,绝对不超过九十去。
赵靖安这个名次,就很危险。
“这才第一场,不打紧。后来安哥儿要是考得好些,就没问题。”朱氏安慰道。
还没分家前,赵靖安虽也跟先生学习,但那时也没想着要走科举的路子。
要知道十年寒窗苦读,熬到二、三十岁,最后即便考上了进士,也只能做个八、九品官,往往还要外放做知县。
勋贵子弟在家锦衣玉食,哪里愿意外放?而在京城做官,不说根本没地方安插,即便安插进去了,也是做个最底层的芝麻官,谁都能差使的那种。
倒不如一开始就通过家里的人脉,十六、七岁就找个差事干着。要是能干的话,也不是不能爬上去。
做官嘛,说到底还是能力最重要;其次是人脉和靠山。至于举人、进士这些文凭,不过是寒门子晋升的渠道,勋贵子弟可有可无。
所以赵靖安没想着科举,念书难免松懈一些。
后来分家,赵靖安因为他娘的死,浑浑噩噩了一段时间。好不容易振作起来,这才拿起书本念书。
但开始他是闭门造车,一个人在家里死读。后来才去了族学。现在能考出现在这个名次,已算是不错了。
赵元勋也知道这一点。
他点头道:“他年纪还小,不着急。今年擦个边,不行的话,明年一定没问题。”
他又问了族学里几个学生的名次,发现有些人考得不错,这才把小厮打发走了。
马午时回来得晚,大家照例问了他一通。发现前面小厮报的名次跟马午时的一样,没有错误,这才给了小厮一个丰厚的大赏,乐得小厮合不拢嘴。
朱氏回了自己院子,又悄悄把那小厮叫来,吩咐他道:“你再出去,看看外面人对姑娘这第一名是怎么议论的。”
赵如熙虽说不用在意。但她这个做娘的,哪能不管?要是有人特意抹黑女儿的名声,她可不会坐着不动,任由别人乱说。
小厮出去了快一个时辰,这才回来,禀道:“开始好多人跑到府尹衙门口,抗议说不服,说他们寒窗苦读十年,怎么可能比不上一个女子,要求看试卷。京城府尹便把前十名的试卷贴了出来,派衙役守着。”
“那些考生看了姑娘的试卷,发现不光没有任何错误,便是字都写得极漂亮,没有一点潦草的地方。又因为是鹤友先生督考,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的鹤友先生不可能让姑娘作弊,大家这才心服口服,都道:‘不愧是知微居士,不光画画得好,连四书五经都读得比我们通透。’再没了半点不服。”
鹤友是秦喆的名号。
他自己气质若仙,便也当起了仙人,在他的住处养了不少的鹤。遂自取名号为鹤友。
朱氏听到前半截,整颗心都提起来了;直到听到最后,这才放下心来,浑身舒坦。
“哼,一群大男人,考不过我女儿就想使小手段,看被打脸了吧?”
第四百六十九章 继续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她还是忍不住,去了老夫人那里,把这事跟老夫人说了,遇着赵元勋又跟赵元勋说了,一家人极为开心得意。
康时霖也很关心徒弟县试的成绩,早派人去看榜了,听得第一名,老怀大慰:“哈哈,还是我老康独具慧眼,收了这么个徒弟。”
崔夫人要是听到这话,肯定会给老先生一个白眼。
当初要不是她机智,康时霖或许会收赵如熙为徒,但不会那么早,没准被别人抢了去也不一定。
不过崔夫人此时可顾不得这些,她一早就派了人去榜下守着了,榜单一张贴,她家下人就去了北宁报喜,崔夫人听到消息后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立刻乘车去了尚德长公主那里,把这个喜讯亲自告诉了她。
“幸亏这孩子没被谨妃抢去,实在太给我长脸了。”尚德长公主道。
“不光给咱们长脸,也给书院其他学生树立了一个榜样。”崔夫人道,“知微凭着自己的本事,现在也是清流名士了,走出去谁敢小觑她?鹤友先生之所以去做这个督考官,未必不是欣赏知微的画。”
“由此可见,女子也是能做出一番成就的,也能凭自己的本事受人尊重。而不是妻凭夫贵,母凭子贵,永远是男人的附属。”
尚德长公主点头,吩咐婢女:“去我的书房,把那本明苍大师的字帖拿来。”
崔夫人吃惊地看她。
尚德长公主笑道:“猜出来了?我看那孩子天天练字,字也写得像模像样了。没准过一阵子,鹤友大师也要追着知微要收她为徒呢。现在借这个机会,送一本明苍大师的字帖给她,也算是奖励了。”
崔夫人想起秦喆和康时霖那水火不融的性格,摇摇头道:“不可能。要是知微没被枯木先生收为徒,还有可能。现在知微已是枯木先生的徒弟了,鹤友先生又有若彤那么个好徒弟,就算再欣赏知微的字,也不可能再收她为徒。”
尚德长公主道:“所以我要送她一本字帖。拜不了师不要紧,能写出好字就可以了。过些年,没准鹤友先生要后悔这赌气的举动呢。”
崔夫人笑了起来。
笑完,她问道:“要不要等考完再把字帖送去?”
“也好。免得打扰到她。”尚德长公主道。
外界的纷纷扰扰,赵如熙根本无暇顾及这些,放榜的第二天她又参加了第二场考试。
第一场考的是死记硬背,第二场就开始考理解,释义题比较多。
赵如熙还是刷刷写完,提前交卷。
第一场已把一些人筛选出去了,只有进一百名的考生方有考试资格。另外四个女考生,京城女子书院的三人已变成了两人,而那个书诗传家的女考生已不见了踪影。
也就是说,她们这个考场,现在只有三个人考试。
而那两个考生现在看赵如熙的目光,从原来的审视、好奇和隐隐的敌视,早在放榜之时,就已变成了满满都是崇拜和佩服了。
人都是有慕强心理的。年考时赵如熙得第一,她们不服、怀疑、忌恨;可赵如熙凭本事能把一众男人压在榜下,她们就只剩了佩服。
现在看到赵如熙还是早早交卷,望着她潇洒离去的背影,再看看自己还有许多不会或来不及写的空白,她们只有叹气。
第二日放榜,仍是那个机灵的小厮被派了出去。他早早地就去了衙门前,蹲在那里等着放榜。
半个时辰后他回来禀报:“姑娘是第二名。”
因为第一场的榜首,朱氏等人对第二场名次的期待很高,希望赵如熙仍是第一。
要是第一、第二场都能得第一,那么县案首就稳稳是她了。
现在听到说赵如熙是第二名,三人难免有些失望。
想起女儿前日说的话,老夫人叹了口气:“这些人,还说要公平竞争,结果却有意打压咱们熙姐儿。这天下就没有真正的公平。”
朱氏道:“上一场他们不是说不服,要求看试卷吗?这一场我倒希望有人也请求看试卷呢。要是贴出来的试卷上,第一名不如咱们熙姐儿的,不知大家会是怎样一个表情。”
“哼,这一回他们肯定不敢贴出来。”老夫人冷哼道。
赵如熙正从外面进来,听到两人的对话,不由笑了起来。
“你们就这么肯定我比第一名的考得好,只是被打压才屈居第二。而不是人家是真正比我考得好吗?”她笑问道。
“也有这种可能。”一直没作声的赵元勋赶紧道。
他跟老夫人和朱氏一样,相信赵如熙是最棒的那个。之所以只得了第二名,就是被有意压了下来。
但他不能让女儿这么想。
要是赵如熙觉得她没了指望,第三场随便考怎么办?
“不管怎么的,第三场你都要好好考,考出最好的成绩。他们有意打压你,和你真的技不如人,区别还是有的。这世上可不缺明眼人。”他鼓励女儿道。
朱氏也反应过来了,道:“你爹说得对。你要是不如他们,他们就会心生不屑,觉得女子终究不如男人。可如果你比他们强,他们是耍了小手段才得的第一名,恐怕要心虚一辈子。”
赵如熙点头:“爹,娘,你们放心吧。女儿傲气着呢,怎么可能轻易对现实低头?我肯定全力以赴。”
第三场考试是从四书五经中选两段话,让考生写两篇三百字左右的策论;另外还要写一首诗,做两道十分基础的算学题。
这种题目的判卷就很主观了。
同样的一篇文章,有人喜欢得不得了,有人却嗤之以鼻。这就跟吃菜一样的众口难调。
赵如熙从考场回来,对这次的名次就不抱希望。不是她考得不好,而是觉得京城府尹肯定要压她的名次。
果然,放榜出来,她只得了第七名。
因为赵如熙前段时间的名声鹊起,关注这场考试的人很多。除了跟她关系密切的那些,还有谨妃、平阳郡主。除此之外,皇上也关注了此事。
第四百七十章 能否张贴试卷?
尚德长公主倒没有多想,虽说她也很期盼赵如熙场场第一名,但竞争太大,而且京城府尹是个保皇党,并不属于几位皇子的任何一个派系。赵如熙考出这个成绩,她就觉得赵如熙在策论或做诗上的水平或许还不够,抑或是不对京城府尹的口味。
虽说最后的名次还没出来,但赵如熙的名次绝不会差,绝对在五名之内。尚德长公主对此也很满意了。
不说北宁女子书院,便是京城女子书院的学生都没考过这样的好成绩。
所以在第三场的名次公布的当天,尚德长公主便让人把字帖送到了绥平伯府。
为表示对赵如熙的欣赏和尊重,送帖子的是尚德长公主的贴身嬷嬷殷嬷嬷,是她身边极得力的一个心腹。
“长公主听闻知微姑娘考得好,心里十分高兴。她说姑娘为书院长了脸,而这本字帖放在她身边也是浪费。姑娘既喜欢书法,便将这本字帖送予姑娘,以示嘉奖,也让好东西各得其所,不至于明珠蒙尘。”
赵如熙一看这字帖,喜欢得不行。
她有钱之后,也叫人四处寻摸,想买一本明苍大师的字帖。无奈明苍大师的字帖并不外送,除了他亲近的弟子和家人、朋友,外面根本没有。
所以她只能偶尔去蹭一下萧若彤的字帖看看。
萧若彤对那字帖也极宝贝,即便跟赵如熙亲如姐妹,字帖却是不外借的,只能是赵如熙去她那里的时候,拿出来给赵如熙看一看。
萧若彤倒是隐晦地提过,如果赵如熙想要她师父的字帖,她可以替赵如熙去求一求。
可珠玉在前,秦喆虽也被称之为国手,但他并没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的字比明苍大师的还是稍逊一筹。赵如熙更想要的是明苍大师的字帖,而非退而求其次。
再加上赵如熙也知道康时霖和秦喆互相看不惯。要是她去求了秦喆,结果秦喆因康时霖的关系拒绝了她,她岂不是让师父白白在秦喆面前矮了一头,丢了面子?
所以她当时跟没听懂萧若彤的话似的,算是也隐晦地拒绝了萧若彤的提议。
之后萧若彤再没提起这事。
现在尚德长公主把明苍大师的字帖当成奖励给她,赵如熙自然高兴得不行。
她朝北宁的方向行了一礼,对殷嬷嬷道:“这礼物实在贵重,我受之有愧。只是这是我一直求而不得的东西,确实很想要,所以我也不矫情地拒绝了。你替我多谢长公主。过两天县试放榜之后,我也会登门,亲自向长公主道谢。”
两人又寒暄了两句,殷嬷嬷告辞出来。
由绥平伯府的管事嬷嬷阮嬷嬷领着,一行人正要往垂花门而去,就有一个丫鬟过来,对殷嬷嬷道:“我家夫人有请嬷嬷到内厅里叙话。”
殷嬷嬷以为是绥平伯夫人想要对长公主表示感谢,便跟下人去了。
到了内厅,朱氏在门口相迎。
待殷嬷嬷见了礼,朱氏道:“嬷嬷如果不是特别着急赶回去的话,还请坐一坐,我有话要跟嬷嬷说。”
殷嬷嬷心里纳闷,遂在下首坐了,对朱氏道:“夫人请说。”
朱氏沉吟片刻,道:“我听说,北宁书院教四书五经的夫子也是大儒。不知他们对我家熙姐儿以往写的文章和诗评价如何?”
尚德长公主只是在北宁女子书院挂了个名头,并不具体管事。这话要是问崔夫人或她身边的丫鬟嬷嬷,倒还知道。殷嬷嬷却是不知道的。
殷嬷嬷把这个情况跟朱氏说了,对朱氏道:“实在抱歉。如果夫人想知道,老奴回去后让崔夫人的人再来给夫人回话。”
朱氏摆摆手:“这就不必了。我只是心里纳闷。因为我听说,我家熙姐儿的文章和诗在书院里是总得夫子们的赞赏,说她眼界宽阔、笔锋犀利,不输男儿。而这次县试,第三场她却只得了第七名。我也不知是不是不合京城府尹的口味,还是府尹觉得她是个女子,不应该压在男子头上,故意把她的名次往后移,好不让她成为案首。”
“考第一场的时候,她得第一,还有许多考生不服,嚷嚷着要看试卷。后来衙门把试卷贴出来,大家才心服口服。我在想,既如此,为何不公平到底,他们也把第二、第三场的试卷张贴公示,以示公正呢?”
说到这里,朱氏就目光殷殷地看着殷嬷嬷。
殷嬷嬷也听明白了朱氏的用意,心里震惊之余,对朱氏佩服不已。
朱氏能看到这一点,并委婉地提出这个建议,就是个极厉害的人物。更难得的是她对女儿的一片维护之心,敢壮着胆子跟尚德长公主提这样的要求。
插手科举之事,是大忌,尤其是尚德长公主这样的皇族女子更是不能沾手。但朱氏提的这个建议却又极合理,别人要指责尚德长公主,也拿不出理由。
她道:“夫人之意,老奴听明白了。老奴会将夫人的话禀报长公主的。”
她站起身来:“如果夫人没有别的事要交代,那老奴就告辞了。”
“多谢嬷嬷,劳烦嬷嬷走这一遭了。”朱氏示意了周嬷嬷一下。
周嬷嬷递了一个荷包给殷嬷嬷,笑道:“我送嬷嬷出去。”
殷嬷嬷担心朱氏给太贵重的礼,到头来尚德长公主并不愿意插手此事,她不好对朱氏交代,跟周嬷嬷出了厅堂,到外面她特意看了一下荷包里的东西。
见里面装的是一块玉佩,质地虽不错,却也不到很贵重承受不起的地步,她思忖片刻,便没有再还给周嬷嬷。
以她对尚德长公主和崔夫人的了解,这件事,她们还是会插手的。
果不其然,她回到北宁将这些话跟尚德长公主一说,尚德长公主的眉毛就皱了起来,吩咐下人道:“去请崔夫人过来。”
崔夫人到后,尚德长公主又让殷嬷嬷将朱氏的话复述了一遍,问道:“你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会不会是他们真的压制了知微?知微平时的文章和诗,夫子们是如何评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