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降爵
魏母一听,脑子“嗡”地一声就炸了。
“……魏氏丽娘,助父行凶,命陪房李木杀朝庭命官家人;又于辛未年七月二十六日将其双生子中之赵靖立,与朱氏欣宜所生之女赵如熙对调,后又将赵如熙与北宁小榕村民林氏春梅之女赵如语对调,混淆勋爵血脉,欺君犯上,斩立决。”
老夫人、赵元勋和大夫人布了这么久的局,算算日子,好消息也快到了。所以听到有天使来传旨,就猜测到了圣旨的内容。听到魏丘和魏氏的下场,简直如六月天喝了冰水,从头舒爽到了心里。
可这消息不光对魏母,便是赵靖立和赵靖安等二房的人来说都犹如晴天霹雳。
赵靖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他怎么会不是父母的儿子,而是赵元良和魏氏的儿子?他跟赵靖安是双生子?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一定是搞错了,一定是搞错了。
要是别人说这话,他肯定半个字都不相信。只是这是圣旨……
赵靖立整个人都是懵的。他想问问身边的赵元勋,但天使还在宣读圣旨,场中一片静默,赵靖立只得强忍着心中的疑问,不敢出声。
赵靖安忽听母亲被斩立决,差点没吓晕过去。身边的魏母晕倒在地他都无知无觉,整个人傻愣愣地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赵元良的情况不比赵靖安好多少。
他跟魏氏虽然没有感情,整日跟斗鸡眼似的吵吵闹闹,但好歹是夫妻,听到她被斩立决,一样也被吓懵了。
他老婆,胆子这么大的吗?跟大嫂换了孩子,让自己的儿子当世子?难怪整天怼天怼地的一个人,却对赵靖立这个大房的侄子很包容疼爱,难怪她对赵如熙这个孩子这么厌恶、没半点慈母之心,原来赵靖立才是她的儿子,跟赵靖安是双生子?可两个孩子怎么长得一点儿也不像?
还有,她把侯府当成什么了?她竟然让侯府的下人去做杀人之事。她难道不知道这事暴露出来,会连累她的丈夫、儿子吗?在她心里,他这个丈夫,她疼爱的儿子赵靖安,跟魏家这个娘家比,到底算什么?
不说这些一直被蒙在鼓里的人,便是自诩知晓大晋和绥平侯府接下来几年未来发展、常常以上帝视角看这个世界的赵如语和许熙都惊呆了。
尤其是赵如语,整个人是崩溃的。
上辈子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事好不好?便是连魏氏把老夫人气中风,魏家被皇上、太后斥责都没有,她替魏氏杀人、用自己孩子替代赵如熙夺取侯府世子之位的事即便存在,上辈子没暴露出来,这辈子怎么突然暴露出来了?魏家被抄家流放,魏氏被斩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怎么会发生?
赵如语觉得自己整个人生都坍塌了。
上辈子她最成功的事,就是嫁给了傅云朗,做了平南侯夫人。重生之后,她觉得自己一点儿也不贪心。即便知道未来的皇帝是谁,她也没有想过要去嫁给那个皇子做妃子,享受更多的荣华富贵。她只需要按上辈子的人生轨迹去走就心满意足了。
可老天为什么这么不长眼?让她重生,却轰塌了她的美满人生?这是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许熙对魏氏换孩子的事心知腹明,但她实在没想到魏氏这么大胆又这么愚蠢,会替魏丘杀人,让自己落到这样的地步。
不过想想她又能理解了。
魏氏一切的依仗,都来源于自己的父亲。只要她父亲站在高位,甚至升更高的官,她才能在绥平侯府耀武扬威,嚣张跋扈,而她十四年前做下的那件事,即便暴露出来,后果也不会太严重——又或者,正是因为十四年前换了孩子,她心中不安,这才替父亲做凶手杀人让他升官,来保护自己?
世间之事,真是有因才有果。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听完了魏氏的下场,她跟老夫人、赵元勋和大夫人一样,仍望着天使竖着耳朵细听。
绥平侯府没有分家,魏氏作为侯府二夫人,即便她做的事损害的是侯府的利益,是替她自己娘家父亲扫清官职上的障碍,但仍不能否认,被“斩立决”的是绥平侯府的人。
赵元勋作为绥平侯,治家不严,以至刘承德之孙被害,肯定是要被治罪的。如果没有孩子被换一事,他这罪可能不小,虽不至于抄家流放,但打上几十板子还是免不了的。
换作别的壮年男子,打上几十板子不算什么,养上了一阵也就好了。可赵元勋那身体……
因此听到魏丘和魏丽娘的下场,大家虽然很爽,但一颗心还是揪了起来,担心皇上对赵元勋的惩罚太严。
来宣旨的太监知道魏丘之妻来了绥平侯府,魏丘、魏氏做下的事和他们的下场又跟绥平侯府息息相关,这才把与绥平侯府的圣旨内容在此宣读了一遍。
宣读完魏府有关事宜,看到绥平侯府众人的反应,他顿了顿,又接着道:“绥平侯赵元勋,治家不严,弟媳犯下大错、府中下人行凶尚不知,本应严惩,念魏氏和下人所为皆为魏丘所使,与绥平侯无关,世子一事则为受害者,故绥平侯降爵一等,更爵为绥平伯,撤去五城兵马司一职。赵元良身为魏氏之夫,对妻子不加管束,杖三十。赵靖立世子之位废除。钦此。”
大夫人一听被降爵,就暗叫不好,连忙对老夫人道:“大家平安,这比什么都强。娘您想想,咱们一家都好好的。”她实在担心老夫人受不了刺激真的中风。
老夫人年纪大,脑子慢半拍;虽识字,读书不多。对于太监所念的圣旨,她需要在脑子多想想才能理解其意思。
因此她还没听明白赵元勋被降爵的话呢,就听到了儿媳妇这句话。
也是许熙原先开导过她,老夫人如今对于荣华富贵的执念也没原先那么强烈了。听到儿媳妇这话,她倒没受多大刺激,叹息一声,在大夫人的示意下朝地上磕了个头:“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监把圣旨交给赵元勋,就一挥手:“将魏丘之妻余氏带走。对赵元良施杖三十。”
第一百七十章 我不要回二房
大理寺办案还区别对待男女,可而对已定罪的人可就不管那么多了。几个御林军上前,将晕倒在地的魏母提起,连同她带来的几个魏家下人,押着一起随着天使往外走去。
赵元良是京城纨绔,虽没什么钱财败家,但还是经常跟朋友在外面招猫逗狗;御林军里又很多勋贵子弟,大家都认识。
所以都不用打招呼,在提溜魏母之时,另几个御林军将傻在那里的赵元良拉过去,“噼噼啪啪”地就打了起来。
大家还没从圣旨的内容和他们的行动中反应过来,三十大板就已经打完了,几人提起板子就走,整个行动如行云流水,麻溜的不行,显然是经常干这活儿的,大家动作熟练,配合默契。
毕竟大家都相熟,彼此还沾亲带故。如果动作太慢,妇孺哭哭啼啼地求情,老人扑到儿孙身上挡着不让打,那不是耽误事儿吗?完不成任务算谁的?所以动作麻溜才是硬道理。
“爹,爹,您没事吧?”赵靖安已顾不得替母亲悲伤了,扑到赵元良身前问道。
他已经没娘了,可不能再没爹。
“没事,没事。”赵元良屁股上有血渗出,人倒还精神,还能咧着嘴安慰儿子。
显然御林军那些人手下留情,没有用力将他往死里打。这也是赵元良了,无能是无能了点,但脾气好,性子软,没在外面得罪人,反而多多少少跟这些勋贵子弟家中的纨绔有些交情。否则三十大板打下去,不死也能去半条命。
赵元勋也连忙上前。见赵元良还想强撑着爬起来,连忙喊道:“先别动,让施郎中来看看。你们几个去卸个门板,再铺床棉被,一会儿好抬回去。”
刘管家等下人立刻行动起来。
赵如语和赵如蕊开始还不敢动,这会儿也赶紧上去向赵元良嘘寒问暖。
相比起魏氏,赵元良对孩子倒是真心疼爱的,所以赵如语和赵如蕊跟他也更亲近,这份关心也是实打实的。
赵靖立见状,往前走了两步,望着赵元良,嘴唇动了动,却一声未吭。
小叔子受伤,大夫人也不好上前,她更担心老夫人。
她搀着老夫人的胳膊:“娘,我送您回去吧。”
赵元勋也担心母亲,见赵元良真没大碍,他走过来低声安慰:“娘,我虽被降了爵,但这已是最好的结局了。否则皇上怪罪下来,我没准要被杖刑或坐牢。”
老夫人本就已接受了这个事实,看到站在赵元良身边的赵靖立,她就更想得开了。
勋贵之家想要保住爵位不降,那就得一直不停的立功,就像绥国公府先前的几位国公爷一样,在战场上洒热血。府里的孩子不上战场,这个爵位总是得往下降的,伯爵、子爵、男爵,直到没有。
自然下降没什么,可如果被人夺去,让魏氏的儿子上位,这份屈辱,那叫才她呕血。相比起被魏氏夺去爵位,她宁愿没有爵位。一家子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
这也是许熙前段时间的开导之功了。否则老夫人还不会这么容易想开。
老夫人看了看跟妻儿站在一起、自成一体的赵元坤,意兴阑珊地道:“我不歇息。元良去养伤,其他人都进正堂去吧。我们商量一下分家的事。”
一听分家,赵元坤和苏氏都满腔惊喜。
他们盼了那么多年,想要分家都不成。今天差点被魏氏连累,受牢狱之灾,这种想要分家的感觉就更强烈了。
还以为老夫人仍不放手,需得等老夫人去世才能再提此事,没想到老夫人今晚受了打击,居然同意分家了。
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赵元勋看到赵元坤脸上的惊喜,对他的表现已失望到了极点。
平时倒也罢了,三兄弟都不亲近,话少一些也正常。
可现在是什么时候?他被降爵,赵元良被杖责。赵元坤也无需做什么,关心赵元良两句总可以吧?可他倒好,站得远远的旁观,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现在一听分家,就立马来了精神。
不光没有半点兄弟情谊,便是连路人都不如。
这样的兄弟,不要也罢。
赵元勋打定主意要分家,却不肯让母亲劳累:“娘,太晚了,您身体不好,先回去歇息。分家之事,一时半会儿决定不了,需得请几家宗亲做见证。”
老夫人顿了顿,也反应过来了。
“是了,得请宗亲,那就等明天吧。”老夫人看了看赵靖立,又看了看许熙,“顺便,两个孩子的事也得告诉宗亲们,让他们在族谱上改一改。”
一听这话,一直强忍着各种复杂情绪的赵靖立终于“哇”地一声哭了起来,直接跪到了赵元勋和大夫人面前:“爹、娘,你们不要我了吗?呜呜呜……我不要当二婶的儿子,我只想当娘您的儿子。娘、娘,我不要世子之位,我能不能只当您的儿子?”
说着,他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在地上“咚咚咚”地磕起头来。
“立哥儿,你别这样。”
大夫人赶紧过去拦住他,又摸摸他的额头,发现额头没出血,只是有一点点青淤,她才放下心来。
她流着眼泪说道:“孩子,你以为娘这心里不难受吗?娘有多疼你,爹和娘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可你虽没了亲娘,还有亲爹,你总不能因为这个,就不认亲爹了吧?还有你的亲弟弟。”
赵靖立转头来希冀地看向赵元良。仿佛只要赵元良说允许自己不要亲爹,他就能维持原样不变似的。
赵元良扯了扯嘴角,想给他一个笑容,可脸皮僵硬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
他能说什么呢?他又不是赵靖立这种不谙世事的小孩儿。子嗣不光意味着爵位,还意味着话语权和家产。
就算赵靖立的世子之位被皇上夺了,赵元勋重新申请让赵靖泰做世子。可只要赵靖立呆在长房的家谱上,那他就还是赵家的长房长孙。
第一百七十一章 惶恐不安
他年纪比赵靖泰大,又被当作世子精心教导多年,能力比赵靖泰强许多。有他在,赵靖泰即便有个爵位在身又如何?还不得听赵靖立这个兄长的摆布,在赵家只能做个傀儡?
这是赵元勋和朱氏绝对不能容忍的。
如果他说让赵靖立呆在大房别回来了,这做法跟魏氏有什么区别?
自己妻子做下这等大错事,赵元良心里已经害怕得不行了。以前还有魏家撑腰,现在魏家倒了,老夫人、赵元勋夫妇还不知怎么收拾他们二房呢。赵靖立这时候还提这种要求,那不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立、立哥儿,别这么不懂事。你二婶……我是说魏氏,她做下了这等大错事,让熙姐儿在乡下受了这么多年的苦,也让泰哥儿没了世子之位,咱们不说弥补过失,你怎么还提这种要求?快别让你……你大伯和大伯母为难了。”他开口道。
十四岁,在现代还只是初中生,但在古代,却已是个差不多要成亲的人了。更不用说赵靖立还是世子,宗族上有纠纷,他也曾随赵元勋去见识过,对赵元良考虑的这些,他也是清楚的。
他刚才只是一时在感情上接受不了。经赵元良这么一说,他理智也回来了。
这真不是他想不离开大房,赵元勋和朱氏愿意收留他,就能这么简单处理的问题。
他看看赵元勋,再看看朱氏,哭道:“对不住,我、我……”说到这里,他匍匐在地上,嚎啕大哭。
朱氏也抚着他的背哭得不能自抑。
在场的泪点低的人,都在抹眼泪。
老夫人对赵靖立这个长孙,自然是十分疼爱的。
但从猜测到内情,到情况被证实的这段日子,她对赵靖立的这份疼爱,早已消磨在对魏氏的恨意里了。
看到这情景,她担心赵靖立心生怨怼,也担心府里众人说闲话,她用拐杖用力敲了敲地面,仰着头大声哭喊道:“作孽啊,真是作孽啊。魏氏,你看看你做的这些事,你害了多少人啊?”
她这是在提醒众人,造成赵靖立处境艰难的不是赵元勋和朱氏的心硬,而是魏氏的心狠。赵靖立要恨,就恨自己的亲娘魏氏,而不是埋怨到赵元勋和朱氏头上。
老夫人这一哭嚎,大夫人对老人的担心一下子压过了失子的痛苦。
她站起来赶紧扶住老夫人:“娘,娘,您别激动,别激动。”
“是啊娘,您刚病好,可不能再激动了。”赵元勋也上前扶着母亲安抚道。
虽说老夫人这次是装病,但夫妻俩都十分担心在这种大喜大悲的场合,老人的身体真出问题,所以异常小心。
许熙也担心着呢。可这时候她跑出去表孝心,实在不适合。看朱氏和赵元勋都及时上去安抚,她这才放下心来。
赵靖立听了老夫人这一声,又看到赵元勋和朱氏的举动,心里十分内疚。
他光顾着埋怨世事的不公了,却忘记了祖母的身体。
他赶紧上前对老夫人道:“祖母,你别激动,我不会再哭了,不哭了。我也不会让大伯和大伯母为难的。我虽然不在大房了,但他们养育我多年,我还是会把他们当亲生父母对待的。我心里不会埋怨任何人,您放心。”
“好,好,好孩子。也不枉祖母我疼你这么多年。”老夫人拍着他的手,欣慰道,“你放心。你虽不在大房名下,但咱们还是一家人,我跟你大伯、大伯母疼你的心,一点也不会减少。”
“是,孙儿知道了。”赵靖立乖巧地应道。
这时候施郎中也提着药箱过来了。
他只是赵家请来的,不是赵家下人。所以刚才接旨,他便是知道,也没敢过来。
他检查了一下赵元良的身体,出声道:“没事,没伤着骨头,只是皮外伤。养上十天半个月就没事了。”
大家这才放心。
看着下人们在施郎中的指挥下小心地把赵元良挪到木板上,抬起来送往二房,老夫人对赵元勋和大夫人道:“行了,你们也不用送我。我这里有阿金她们。府里事多,你们该干嘛干嘛去。”
金嬷嬷和玳瑁闻言,连忙上前接替了赵元勋和赵靖立,扶住了老夫人。
目送着老夫人离去,赵元勋这才转过头,对赵靖立道,“你跟安哥儿回去侍候你爹吧,别多想。不管你在不在我们膝下,你也叫了我们这么多年爹娘,彼此的感情是不会变的。”
得了赵元勋这话,赵靖立鼻子又有点酸。
他用力点点头:“嗯,好。”
赵靖安原是跟着担架走的,听到赵元勋这话,又跑回来拉住赵靖立的胳膊:“走吧,大哥,跟我回去侍候爹爹。”
赵靖立看了赵元勋一眼,又看了看朱氏,见两人都对自己微笑点头,便随着赵靖安追上抬担架的人,朝二房的院子走去。
赵如语和赵如蕊赶紧跟上。
远远地看到二房漆黑一片的院子——刚才接旨圣时,天还没黑,屋里都还没点灯——二房几人的心都惶惶不安。
赵靖立的不安来自于身份的转变,赵元良和赵靖安则想着魏氏的死。
也不知道魏氏现在在哪儿,什么时候被砍头。他们要不要去见一见她呢?魏家那一群人,他们又该如何对待?
以前,府里不管有什么事,都有赵元勋和大夫人操持,有他们在前面顶着。二房父子俩只需要躲在后面,什么都不用操心。
可现在,赵元勋和大夫人是不可能去张罗魏家和魏氏的事了。只能他们父子三人自己张罗。赵元良和赵靖安惶惶然之余,都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尤其是赵靖安,忽然间觉得肩上的担子很重,心里更是惶恐不安。
父亲这十天半个月不能下床。魏家之事,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大哥根本还没接受自己的身份。
看来去牢中探望、送母亲和外祖一家最后一程,都落在他身上了。
想到这里,他转头去看赵如语。
相比起赵如蕊这个庶姐,他跟赵如语更亲近,也觉得赵如语行事说话比赵如蕊更靠谱。接下来的日子,六妹妹能陪着他吧?
第一百七十二章 我有话要说
可赵如语根本没空理他。她内心的崩溃无人能知。她很想大哭,她比任何人都惶恐,也比任何人更茫然。
别人的惶恐不安,只是被吓着了。过了今晚,看到明天阳光明媚,心就会慢慢安定下来。等魏氏被行刑之后,大家的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赵元良会再娶一个妻子,赵靖立和赵靖安仍然读他们的书,练他们的武。
而她赵如语,上辈子固定的人生轨迹看不见了,心中的惶恐不安怕是附骨之疽,不到她死,她这颗心怕是安定不下来吧?
为什么?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辈子跟上辈子差得那么远呢?
为什么老天就看不过,非得给她整出这么多幺蛾子,毁了她原有的大好前程呢?
她不贪心,她真的不贪心。她不求比上辈子过得更好,她只想跟上辈子一样好。
可如今,魏氏犯了这样的大罪,还在被砍头。魏家满门流放。有这样的母亲和外祖,平南侯夫人又怎么可能让她嫁给傅云朗?
如果不嫁傅云朗,她怎么办?
正院前,大夫人冷眼看着赵元坤一家子离去,转脸对还站在原地的赵靖泰道:“泰哥儿,你今晚回大房住。”
“啊?好。”赵靖泰胖胖的小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原先前院还有大哥、二哥,偶尔父亲、二叔也会宿在前院。现在大哥、二哥回二房侍疾了,父亲估计还得回大房跟母亲商量事儿,前院就只剩了他一人。
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他一个小孩子实在没有安全感,自然希望能呆在父母身边。
他走过去扯了扯赵如馨的衣袖,朝她笑道:“姐,咱们回去吧。”
说完,他似乎想起什么,转头看向许熙,犹豫着道:“五姐姐,你呢?”
“我回我住的院子就好。”许熙笑道。
今天在场的所有人,大概属她最冷静了。
她回府后知道赵元勋和大夫人布了局,就知道魏氏不会有好下场。她和赵靖立各归各位,分家,也都是预料之中的事。别人对这情景有惶恐有不安,而她却是乐见其成的。
身世大白,再分了家,大房之人都是心正的。除了防着点赵元坤作死,这个家里就没什么好令她操心的了。她也能放开手脚赚钱刷分搞事业了。
她抬起头看向大夫人,正准备跟她告别,就听大夫人道:“熙姐儿,你别去馨兰院了,直接回品茗居住。东西我会让下人帮你搬回来。”
许熙也知道馨兰院太偏僻不安全。现在府里是多事之秋,还是跟老夫人住在一起的好,有利于府里集中人员守护。况且,她还有话要跟大夫人说,品茗居离大房近,方便。
她环顾了一周,看到听令于赵元勋夫妇的下人们都还站在这里,没有主子发话都没敢动,遂笑着点头道:“好的。”听话地领着青枫等人离开了。
大家都走了,这里只剩了赵元勋夫妻俩和一众下人。
出了这样的大事,赵元勋和大夫人还有许多事要做。
府外有魏家人,府里也有魏氏的陪房,有跟魏氏相关联的人。
这阵子用许熙做诱饵,抓了几个。但还有其他的,也不知这些人有没有包含祸心,亲近魏家要为主子出头报复的。
尽管魏丘倒台是几个高官在做推手,但根源还是因绥平伯府更换孩子之事而起。魏家想要报复,肯定要冲着绥平伯府来,在魏家人彻底被流放之前,府里可不能掉以轻心。
赵元勋到外院去安排刘管家和护院加强防护,大夫人则安排刘婆子、岳婆子她们在内院巡视。
这样大夫人仍不放心,她开口道:“侯……咳,老爷。”
大夫人一直唤赵元勋为“侯爷”,这会儿要改称呼,还真不容易。
赵元勋收回目光,看向妻子。
“你派个护院,去朱府找我大哥,让他们派些人手过来,守护一下家里。”
赵元勋点点头:“夫人考虑周到,我这就叫人去。放心,这些日子我会让人将家里家外都严密监控。”
他们夫妻在这里忙碌,许熙回到品茗居也没有睡,吩咐点绛:“你去路口看着。要是大夫人回大房了,你跟我禀报一声。”
点绛应声去了。
过了差不多有一顿饭功夫,她才提着灯笼回来,禀道:“姑娘,大夫人回去了。”
“是她一个人,还是跟大老爷一起?”许熙问道。
点绛面色有些古怪地看了许熙一眼,想来对她称呼赵元勋的用词有些不习惯。
“是一个人。”点绛道,“侯……啊大老爷没回来。”
许熙放下笔,站了起来:“走吧,跟我一起去大房。”
袁嬷嬷听了,赶紧站起来,又叫上青枫,一起随许熙出门。
到了大房,彩蝶闻声出来,看到许熙十分诧异:“五姑娘这是有什么事吗?”
“嗯,我有几句话要跟大夫人说。”许熙道。
虽说身世已经明了,圣旨都下了。但赵元勋和朱氏还没时间让她改口,她也不好就这么自己叫起爹娘来,可称呼他们为大伯、大伯母又不适合了,所以她干脆直接称他们为大老爷、大夫人。
“夫人累了,刚洗了澡,正准备躺下呢。姑娘有什么话就直接进去说吧。”
原先许熙作为二房的姑娘,因为老夫人和大夫人对她的另眼相看,这些下人都不敢对她有丝毫不尊重。
现在知道她才是大夫人的孩子,赵靖立是个冒牌货,大家同情许熙之余,更加不敢怠慢她了。否则,彩蝶没去请示过大夫人,是不会让她直接进内室的。
许熙颔首,走进了内室。
彩云、彩霞服侍大夫人脱了衣服,让她躺上床,正要放下帐子,就看到许熙进来了。
“可是出了什么事?”大夫人一看她就想坐起来。
“我没事。”许熙连忙上前接住她,“我说几句话就走。”
大夫人还是靠坐了起来,披上彩云递过来的衣服:“你说。”
“我听说,魏氏刚嫁进来的时候,魏家的家境不怎么好?”许熙问道。
大夫人点点头:“是。魏丘是寒门子,靠着当小地主的岳丈的资助,才考上的进士。他们当初连宅子都是租的,家里的下人也没多少。”
第一百七十三章 这钱得要
说着,她不解:“你问这个做什么?”
魏家人被流放,他们也不能去接收魏家财产啊。倒是魏氏的陪嫁,还有可能由她的几个孩子继承。
“既然家境不好,想来魏氏嫁进来的时候没多少钱;二老爷不掌家,在外面的花销也大,应该也没什么钱。那么魏氏到底给了多少钱给稳婆,让稳婆铤而走险呢?这钱,从哪里来?”
这话本来许熙是不想说的,等赵元勋和大夫人去查稳婆的时候,知晓魏氏给了她二千两银子,国公爷私塞银子给两个庶子的事,自然就暴露了。
可她一直没听大夫人提起此事,偏明日就要分家。许熙是个女子又不能参与分家之事。她担心自己不说,赵元勋和大夫人也不知晓,分家时大房这里要吃亏。
大夫人一听这话,表情立刻凝重起来。
她是长嫂,当时的国公府世子夫人,魏氏和赵元勋的婚礼就是她跟老夫人一起操办的,再没人比她更清楚魏氏的陪嫁和当年魏府的寒酸了。
魏氏嫁进来的时候,箱笼不多不少,从数量上似乎不比别人差。可箱笼里装的全都是不值钱的东西。当时因为只有她的奶娘和一个丫鬟陪嫁进来,大夫人便派了一个嬷嬷、两个丫鬟去侍候她。有了她们,魏氏压箱底的银子根本瞒不过大夫人。
魏家担心太寒酸,银子都花在陪嫁上,没给她什么压箱底银子。
而老夫人对两个庶子防心甚重,束缚得也很严。除了每个月五十两的月例银子,一文多余的钱都不会给。他们自己又没有私产。赵元坤还好,娶的苏氏是商家女,嫁妆丰厚,能给他钱花。可二房赵元良这里,因魏氏自己也穷,可是根本没多余的钱。
魏氏虚荣心强,好打扮爱攀比。不光在府里她的吃穿用度不能比两个妯娌差,魏府的嫂子、弟媳妇也不能比过她。
所以二房的月例银子,月月都花得精光。要不是老夫人不许他们赊欠,没准欠账都有一大笔。
直到魏丘的官越做越大,魏家家境彻底好转,魏母愿意贴补女儿,又补送了两个铺子做陪嫁,魏氏手里有了活钱,这才宽裕许多。
这么一想,大夫人就觉得此事有了蹊跷。
可魏氏已经被关进了牢里,很快就要被砍头了,就算问出了她给了多少钱给稳婆又如何?难道她还能找魏氏要银子不成?
这么一想,大夫人就问许熙:“你有什么想法?”
她知道自己这个女儿素来有谋断,否则他们不会发现孩子被掉包,即便发现了,也要被魏氏把许熙嫁进魏府这种操作弄得忍下屈辱。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细细想来,可全靠许熙的指点。
许熙没想到赵元勋竟然没有把这件事给查出来。
事已至此,她只得又做一次诸葛亮了。
“稳婆可不是傻子,她又有一大家子,不可能为点蝇头小利就铤而走险。没有足够的利益,她是不可能胆敢调换国公府血脉的,这可是砍头的事。所以我觉得,魏氏至少给了她一、两千两的银子。”
许熙说着,看向大夫人:“您看,有没有可能祖父在临终前给了银子给二叔、三叔?否则,魏氏哪来那么多钱给稳婆?”
大夫人连连点头,赞许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当初公公还活着的时候,对两个庶子可是很看重的。尤其是赵元坤,国公爷觉得这个儿子最像他。偏他还是幺儿,国公爷对他更为疼宠。临终前偷偷给他们塞私房钱,是很有可能的事。
大夫人想起公公去世后,婆婆去收拾他的屋子,却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的情景。
“不行,我得把这事跟你爹说。”大夫人翻身下床。
许熙住在馨兰院那几日,大家都忙,彼此没见面,又担心被人听见,所以她没让许熙改口。可在她心里,早在怀疑此事的时候就把许熙当成了自己的女儿。此时改口改得特别顺溜。
“此时外面宵禁了,您就算告诉……爹,他也不能去查这件事,反而闹得他不安心歇息。不如明儿一早再商量?反正分家之事又不急,拖到后天都没事。”许熙连忙安抚她。
周嬷嬷也劝道:“对,姑娘说的有道理,明儿个再去吧。”
大夫人只得作罢,看向许熙道:“那你赶紧回去歇息吧。有什么事,我叫人告知你。”
她心痒痒,很想让许熙叫她作“娘”,但她总觉得这样轻飘飘的改口太过轻慢了这孩子。
等宗亲把她的名字写上族谱,再当着宗亲的面让她改口,自己和丈夫重新给她一份见面礼,那才是真的疼爱这孩子。
“嗯,好。”许熙连爹都叫出口了,叫一声娘可没心理障碍,“那娘您也早些歇息,我回去了。”她摆摆手,转身潇洒的离去。
大夫人因为她这一声“娘”,又是心酸又是欣慰。
重新上床躺好,想着绥国公有可能给庶子留的钱财,她辗转好了一会儿,才迷糊睡去。
第二日天未亮,大夫人就派人去找了赵元勋来,将许熙的猜测告诉了他。
“这是我忽视了。”赵元勋沉声道。
当初他跟朱和豫去姑苏时,一心只想查清楚许熙和赵靖立的身份,别的都没多想。后来稳婆去自首,她在衙门里的供词他也没看到,并不知道当初魏氏是如何收买稳婆的。
现在想想,这确实是个问题。
对于钱财,赵元勋并不太在意。他在意的是父亲这个举动蕴含的意思。
这是有多不信任母亲呐。
母亲当初为了他的病,四处延请名医。府里本来就因为父亲做的几件糊涂事花了许多钱,家底子都薄了。可父亲生病的几年的时间,名贵的药材从没断过,可谓是倾尽家财。可父亲呢?心里只有他的那两个庶子。
这么些年,母亲并不是不想分家。看到庶房那两家人有多闹心呢。可因为赵家就这么点田地房产,分了家,那真就直接成了小户人家了。所以她宁愿忍受魏氏的跋扈,宁愿忍受赵元坤的冷脸,也不愿意分家。
这都是因为钱。
现如今要分家了,他可不能清高的把父亲当初给两个弟弟塞的钱不当回事。否则他对不住母亲。
第一百七十四章 算账
“姑苏那边的卷宗递到大理寺了,稳婆也在那里。我去查一下。”赵元勋站了起来,“另外,我要去问一问,为什么魏丘是流放,而不是斩首。”
大夫人点点头:“是得去问问。”
不过她不担心这个。岑太傅他们出了手,就必然不会再让魏丘有翻盘的机会;刘承德的孙子死在魏丘手上,也必然不会放过他。在流放的路上做点什么手脚,让他死于非命,不要太容易。
“李木和稳婆那里,你都打点好了吗?”大夫人问道。
赵元勋点点头:“李木杀了人,他必须要死的,刘大人盯着呢,谁也不敢保他。不过他的妻子和一双儿女,还有李嬷嬷,都是被杖责后发卖。稳婆亦是如此。到时候我托人把他们卖下来,再给他们治伤,伤好后放他们自由,也算是履行承诺了。”
大夫人道:“他们是魏氏手里的刀,虽说拿刀杀人的是魏氏,他们也不是完全无辜。不过他们毕竟帮了咱们,当初也说是保他们一命。如今这样做也不算失信于人了。”
她叫人去厨房提了一份早餐给赵元勋路上吃,目送他离去。
她自己草草吃了些点心,坐在桌前盘起账来。
因为要分家,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收拢手上的产业和核对账册。
担心让魏氏和赵元坤发现端倪,事情都是偷偷进行的,因此进程很慢,到现在都还没把账给算清楚。
周嬷嬷心疼她辛苦,又想促进她跟许熙之间的母女感情,遂提议道:“不如请五姑娘过来看看。她在书院里应该也学算学,应该能帮到您。再说,姑娘十四了呢,也该学着理理账本子了。”
“还真是。”大夫人笑道,抬头吩咐彩蝶,“去叫五姑娘来。”
许熙听彩蝶说大夫人要叫她算账,二话不说就来了。
书院是要开算学课的,科举要考呢。只是原先请的算学夫子生了病,书院便把课腾给其他夫子了。等算学先生病好回来,再把课让给他。
所以至今为止,她还不知道这世界的算学是在什么样一个水平上。
不过圣耀皇后的光辉照耀大晋,她应该把先进的算学带到这个世界来了吧?
可到了隆裕院,看到大夫人的账本,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没有阿拉伯数字,没有先进的记账方法。看来圣耀皇后的光辉没有照耀到数学领域来;也或许,人家照了,只是大夫人朱氏没有晒到这抹阳光。
上辈子计算机玩得溜,可算盘她是不会打的。
“娘,我会心算,不会用算筹。我算一遍您看看对不对。如果对,我就用心算帮你算一部分,如何?”她道。
大夫人叫她过来,也没指望她能帮忙。就像周嬷嬷说的那样,只是让她过来学学如何打理账本子。
“行,那你算吧。”大夫人笑道。
“我不打扰您,我到那边去。”许熙指了指旁边的角落。
要是以前,大夫人没准还不乐意。可这是自家的崽,怎么作都没关系,大夫人有一颗老母亲包容的心。
她不在意地道:“去吧去吧。”
于是几个下人帮着许熙将一张八仙桌从屋子中间移到了角落里,还按许熙的要求放好。又搬了几本账本放到桌上。给她沏了茶,又上了一碟子点心。
许熙坐下,后面就是墙,侧面对着窗,窗外风景独好;屋子宽敞,这里离大夫人有好长一段距离,私密性极好。只要不让下人来打扰自己,许熙用什么方法算账都没关系。
把青枫打发走,许熙就照着大夫人的要求算起账本来。
因为要教画画,这阵子许熙被关在馨兰院没事干,除了每天练字、背四书五经刷分,就是折腾画笔。
这所谓的画笔,就是叫厨房用坚硬的杂木烧了一大堆的炭条;然后叫他们砍了小竹条,剖成两半后把炭条夹在中间,再用布条缠紧,原始的铅笔就应运而生了。
做剥削阶级就有这点好处,自己动动嘴,下人跑断腿。许熙都不用自己动手,青枫、点绛、倚翠三人,用了几天时间就做出了一两百条这样的简易铅笔来。
许熙知道要算账,就把铅笔带来了。
用铅笔在纸上先把大写的汉字数字变成阿拉伯数字,再列方程式。不用几分钟,一页账目就算好了。
大夫人用算盘正在那边拔得辛苦,一本账本还没算好,许熙就叫了一声:“算完了。”抬眼一看,她拿过去的五本账册就放到了自己眼前。
“你是说,这些你都算过了?”大夫人诧异地问道。
“嗯。”许熙道,“有八处错误。”
“我看看。”大夫人把自己的那页算完,在旁边记了个数字,就拿过许熙做标记的地方算了起来。
为了怕打扰母女俩算账,下人们都在外面侯着,屋里只有周嬷嬷一人坐在角落里默不作声。
看到这一幕,她伸长了脖子朝这边瞧,似乎这样就看得清大夫人算的账目似的。
“咦,还真错了。”大夫人将自己算的数字跟原账册核对,再看了看许熙算出来的数字,发现跟许熙的一样。
她抬头惊喜地看了许熙一眼,翻到第二处错处,算了一遍。
算完,她不知是放松还是惋惜地吐出一口气,对许熙道:“这处我算的跟你的不一样。”嗯,跟原账册上的也不一样。
“那您再算一遍。”许熙对自己十分自信。
她数学可都是考满分的。要不是她喜欢学设计,考大学的时候数学老师非逼着她报清华数学系不可。
跟原账册的数字不一样,大夫人当然得再算一遍。第她把第二遍的数字报出来,就瞪大了眼睛——跟许熙的一样。
这下,她心里已经服气了。等把八处错误都算完,她看向许熙的目光就熠熠生辉了。
父母对自己的孩子都是带厚重滤镜的。要是以前,她肯定得问许熙是怎么算出来的。
可现在,她都不用问。问也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我崽聪明。
第一百七十五章 绥平伯府穷啊
她干脆利索地将账本往许熙面前一推:“这些你都给我算了。”
许熙目测了一下,发现也就十几本账册,答应得也很干脆利索:“行,半个时辰内算完。”又问,“来得及吧?”
古代字写得大,十几本账册看着多,其实也没多少内容。
“来得及。不急,慢慢算。”大夫人站起来,神清气爽,“我去看看你祖母。”
许熙说是用半个时辰,其实根本用不了。只三刻钟的时间,她就把账算完了。
算完这些,她又把大夫人写在总账本上的赵家财产看了一下,发现赵家倒是有田产二百顷,都零星分布在京城周边的几个县里。除此以外还有铺子六间——她刚才算的就是这六间铺子的账册。
赵家除了这些田产和铺子,账目上就再没别的财产了。
一顷等于十五亩,二百顷就是三千亩田地,看上去似乎挺多。但古代广种薄收,田地产量不高,创造的价值不大。六间铺子做的是粮米生意,卖的就是自家田地里出产的粮食,生意不好不坏,收益一般。
放在普通的人家,有这样的家底子,就能过上很不错的日子了。
可绥平伯府是勋贵,为了撑门面,家里养了众多的奴仆。每个主子不光要发月例银子,每季做衣服打首饰都是免不了的。
许熙用余下的一刻钟粗粗给伯府算了一笔账,不由咂舌。
每个月发出去的月例银子,都得四、五百两。这还不算满府这么多人的日常嚼用和按季添的衣物,主子们做衣服、打首饰的花费,以及时不时要开的宴席费用,一年四季的人情来往。
这么一算账,许熙就替大夫人感觉头秃:入不敷出啊。
这时许熙不由庆幸伯府要分家了。
分了家,大房的主子就只有老夫人、赵元勋夫妇和她、赵靖泰五个人。要养的下人也削减了一大半。虽说田地铺面要分出一半甚至更多给二房和三房,但谱儿不用摆那么大,量入为出,日子也能过得不错。
婚丧是最为花钱的。二房有四个孩子呢,年纪都差不多,两三年的功夫都得成亲。他们无论是嫁是娶,都需一大笔花费。这还不算完,赵元良也还得娶妻。这可都得大夫人拿银子出来。
赵元良、赵靖立、赵靖安父子三人娶妻的聘礼是公中出的,但妻子带进来的嫁妆却是他们小家自己的。这就划拉出去一大笔钱,有出无进;更不用说赵如语和赵如蕊的嫁妆了。
分了家,这些就不用大夫人操心了,否则真能愁死个人。
这时候,大夫人也回来了,问许熙道:“算得如何?”
“都算完了。”许熙把账册推给她,“总数也算出来了,我列了个册子,每个铺面每月每年的收益都在里面。一会儿分家的时候您把总册子拿出去就可以了。”
说完,她又把自己刚才算的账报给大夫人听,问道:“娘,是不是这样?”
大夫人和周嬷嬷本来对许熙会算账、还算得这么快就已充满惊喜了。听到她这么一报数,两人看许熙的目光就跟看稀世珠宝一样。
“怎么了?干嘛这么看我?”许熙不由摸摸脸。不会是她把墨汁弄到脸上了吧?
“果然不亏是我的女儿。”大夫人满脸的唏嘘感慨。
“你大哥,原先是世子,所以府里的情况他需得知道。以后即便娶了媳妇,府内交给他媳妇打理,但府里的大致情况他是得知道的。”
大夫人叹了一口气:“如何算账我也教过他,府里的开销我教他算过。可你大哥算了几天,晕头晕脑,还是一笔糊涂账。问他各项开销,他不是茫然不知就是报错数,错得还挺离谱。叫我头疼不已。”
许熙满脸同情——赵靖立一定是个数学苦手。再加上这时代的数学水平不高,府里对他的培养还是重武不重文,府里的账目又这么琐碎,真是难为他了。
“不像你。”大夫人一脸“我崽就是聪明”的欣慰,“你算数好就罢了,那是天生聪明。最难得的是心里还有大局观,只叫你算个账本子,你都能把府里的情况算清楚。什么叫明白人,什么叫糊涂人,我现在再知晓不过了。”
许熙脸红。
这能一样吗?
赵靖立只是个古代小孩儿,眼睛看到的,听到的,就是这一亩三分地,连能看的书都没多几本。
她是现代人。而现代不管老人小孩儿,电脑在手,就能知晓天下事,能指点江山。随便拉个十几岁的小孩儿过来,人家玩过游戏的,如何搞基建、如何发展城池国家,都能给你讲得头头是道,心里都装着一片江山。
况且她心理年龄还比赵靖立大呢。
“娘,你们打算如何分家啊?”她连忙转移话题。
大夫人正为这事发愁呢。听得许熙问,她忽然眼睛一亮。
她这女儿,天资聪慧。听她刚才分析府里情况就知道了,更不用说魏氏的种种阴谋都是她发现的了。
“你觉得如何分家才好?”她问道。
“豪门分家,有什么规矩讲究没有?”许熙先打听规则。
“这个没有一定之规。”大夫人叹气道,“有老人在,嫡长子赡养老人,又有爵位在身的,至少拿一半财产,余下的再由其他兄弟分。但也有那刻薄霸道的,嫡长子占大头,只拿出一点点给庶出兄弟;还有宽厚的,跟兄弟平分,不过跟兄弟平分的都是亲兄弟。”
总之就是一笔乱账。
分家最是伤钱伤感情。
许熙听了,就摇摇头:“既如此,还是听祖母和爹爹的吧。”
大夫人叹气:“你爹还好,对钱财不是很在意,多多少少都没问题。他也不想落下个苛待兄弟的罪名。但你祖母不肯。赵家能有这样的家底子,都是一代代正室夫人带来的嫁妆留下、一代代夫人精心打理出来的。为了府里的吃穿用度,为了让府里能多些田地财物,每届夫人不知花了多少心血。”
第一百七十六章 各有各的打算
她轻蔑一笑:“庶出子弟的母亲不是奴婢就是平家子,她们不光一文嫁妆没有,娘家人都得靠府里来养;在府里也只享受锦衣玉食,只会挥霍财物,没为府里增添财物奉献过一分一毫。她们的子女,为什么要享受跟正室夫人所生子女同样的待遇?”
“所以分钱分田地给你二叔、三叔,你祖母不乐意,更不用说这祖上传下来的宅子了。这宅子地段好、面积大,是皇家赐下的。分出去,想再收回来就难了。”
许熙摇摇头:“想要保住宅子,就得多分田产与铺面给他们。可咱们家就这几口人,下人也不需要多少。维护这么大个宅子谈何容易?宅子久不住人,很快就荒败了。”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大夫人:“娘,如果咱们把不用的区域隔出来,租出去,每年也能收不少租金吧?如果这样,祖母能同意吗?”
把自家住的祖宅租出去,老夫人那么爱面子,这种丢脸的事估计她是不肯的。可如果她愿意,少要田地、铺面,保住宅子的做法就不吃亏了。
大夫人一愣。
她还真没想过有这种骚操作。
“这、这怎么行?”她说话都有点被呛住了。
许熙这做法,实在太颠覆豪门世家女的思维了。
豪门勋贵,多的是房产,人家也不在乎钱。把宅子空在那里不出租,就是为了一年之中偶尔过去住一下,还得派下人去看守打理宅子,免得宅子荒败了。而且这样的宅子还不止一处,城里有两三处,城外有两三处。
这叫豪气,这叫不差钱。
空置的别院都如此,更不用说自己家住的宅子了。
不是家境败落到吃不上饭,谁把京城常用的住宅隔一部分出去拿去租呢?这估计会成为京城贵族圈的笑柄。
许熙一看大夫人这表情,就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合时宜。
“我也只是这么一提。”她讪笑道。
“夫人,伯爷回来了,正在老夫人那里,让您过去商议事情呢。”彩霞进来禀报道。
现在府里的下人对赵元勋的称呼十分为难。以前都习惯称他为“侯爷”,现在这个称呼肯定不能叫了。改为“伯爷”吧,有戳主子心窝的嫌疑。叫“大老爷”似乎也不合适,理由同上。
总之真是难为人。
不说下人,便是大夫人自己都不习惯。听到“伯爷”两个字还愣了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说的是赵元勋。
“熙姐儿你回去歇一歇吧,我去你祖母那看看。”大夫人站起身道。
两人一同出了门,到了荣禧堂附近,许熙跟大夫人道了声别,正打算转身回品茗居,却看到二房的方向来了一群人,她不由停住了脚步。
“他们这是做什么?”大夫人看清楚来人,皱眉道。
几个下人抬着担架,赵元良趴在上面。二房的四个孩子围绕在旁边,一齐朝这边来。
许熙看了赵如语一眼,轻笑道:“估计是不愿意分家呢。”
在她看的那本小说里,女主赵如语人生最风光的时刻,就是嫁给傅云朗,后来又成为了平南侯夫人。
现在魏氏获罪被斩,绥平伯府分家。赵如语本就处境尴尬,分了家后她再也不是勋贵小姐,头上还顶着一个被朝庭砍头的养母,平南侯夫人还允许她进门吗?她想要再如上辈子一样顺利嫁给傅云朗,困难重重。
在赵如语看来,魏氏做下的蠢事,简直毁了她的整个人生。
二房里,赵如语不愿意分家,赵靖立也不愿意分家。而最能作主的赵元良,估计也不愿意分家。
不分家,赵元良什么都不用操心,只需混吃等死就好。分了家,四个孩子的婚事要张罗,满府人的吃喝穿用要张罗,人情来往要张罗,这对于一辈子都没操过心的赵元良来说,真是比死都难受。
至于赵靖安和赵如蕊,没准也不想分家。
分了家,照赵元良这万事不操心的德性,府里肯定一片混乱。魏氏又是获罪被砍头的,不必讲究道义,没准热孝里赵元良都能给他们抬进来一个后娘。
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赵靖安就别想过以前的日子了。赵如蕊的婚事就得拿捏在一个陌生女人的手里。
相比起来,自然是宽厚大方的大伯母更靠谱。
大夫人自然是想分家的。可想想婆婆,再看看这一大家子,她的头就疼了。
没准,这个家还分不成。
“娘您想不想分家?”许熙趁他们还没走近,连忙问大夫人。
“自然是想了,做梦都想。只是你祖母……”大夫人摇摇头。
许熙眼珠子转了转,转头吩咐彩蝶:“去,把三少爷叫来。”
彩蝶看了大夫人一眼,见她没有反对,提着裙子就朝大房方向跑去。
“大嫂,大哥在荣禧堂吧?”赵元良的担架抬到大夫人面前,开口问道。
“在呢。你不好好歇息,乱跑什么?”大夫人嗔怪了一声,“赶紧担进去吧。”
一群人进了荣禧堂,老夫人和赵元勋果然坐在那里说话。
赵靖立四个孩子不用赵元良提醒,直接就替父亲给老夫人和赵元勋跪下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赵元勋看到这架式,立刻站了起来。
赵元良趴在木板上开口道:“老夫人、大哥大嫂,我们这一房不想分家。三弟那边我管不着,但我们这一房不想分出去。”
“这……”赵元勋回头看了母亲一眼。
他知道母亲以前是不想分家的。刚才为了宅子的事,还挺生气。
要是没有被魏氏换孩子的举动和赵元坤昨晚那冷漠的表现伤透心,赵元良这一请求,为了母亲,没准赵元勋他自己都答应了。
可现在他却不大乐意。
本来说兄弟齐心,可以断金。可他这两个兄弟没给他半点助力,还拖后腿。赵元良的妻子把这个家折腾成这样;赵元坤将他视为前进的绊脚石,恨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
跟这样的兄弟一起过日子,他怕是要短寿几年。他自己短寿倒也罢了,还带累得妻子也要受苦。
母亲不是想要祖宅吗?大不了多分点田产、铺面给两家,他们大房过得清苦些。起码落得个清静。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不能忍
老夫人为了分家之事,本来就挺纠结的。听了许熙的开导,昨日接圣旨时似乎也想通了,可现在听了赵元良这话,还是很心动。
如果二房不分出去,这宅子可以保住了,只需划出一部分田产和两个铺子给三房,让他们自己去置办宅子就行了。如此一来,别人也不会说赵元勋苛刻薄情,不顾兄弟情。
她这念头刚一起来,赵靖泰就进来了。大概是跑过来的,他脸上红扑扑的,还喘着气。
待他给屋里的长辈们行礼问安后,大夫人赶紧把他叫到老夫人身边,对老夫人道:“除了三房,孩子们都在这儿。毕竟是分家,漏下泰哥儿一个人也不好,我就叫人把他唤来了。”
赵靖泰冲老夫人甜甜一笑:“祖母。”
看到赵靖泰,再看一眼正跪在那里的赵靖立,老夫人的头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是了,赵靖立如果还在这个家里,他还有赵靖安这个孪生兄弟帮衬,两个长兄压在头上,赵靖泰即便被封了世子,又能算什么?
祖宅固然重要,可如果自己的儿孙被贱妾的儿孙压在头上,这是老夫人绝对不能忍的。
为了自己的儿子,她就压了赵元坤十几年,不可能为了所宅子就让赵元良的儿子压到她孙子头上。
她到嘴的话立刻咽了回去,对赵元良道:“我老了,你大哥身子骨也不好,我们都操不起心了。你大嫂一人,操持着整个家,看着她辛苦,我也难受。这个家啊,还是分吧。分了家,你再娶个妻子,让她好好帮你打理家事。你呀,也别整日在外面招猫逗狗。儿子都这么大了,你这个做爹的,该操心的地方还得操,可别啥都不管。”
她又看向赵靖立和赵靖安:“你们也大了,十四岁了。再过两年就该娶妻了。到时候家里人口越来越多,你们总不能还劳烦你们大伯母一人不是?总要学着立起来。”
她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反正我死了,这个家也是得分的。现如今不过是提前几年而已。趁这个机会,就分了吧。”
大家连忙出声,说老夫人“长命百岁”的话。
老夫人都这么说了,赵元良和赵靖立、赵靖安总不能说自己不行,还得让大嫂(大伯母)操心吧?只好低着头默然不语。
赵如语很着急。但她不光是女儿身,而且原就不是赵家人。赵家分家的事,她连插嘴的资格都没有。
她只好用手肘推了赵如蕊一下。
赵如蕊看她一眼,抿着嘴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可我们舍不得祖母、大伯、大伯母。”
四人就跪在那里,大夫人站在老夫人身后,四人的什么动作、表情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为防老夫人动摇,大夫人这会儿赶紧接过话道:“就算是分了家,咱们还是一家人嘛。你们有心,就常过来看看老夫人。蕊姐儿你也大了,在家也呆不了多久了。就算再舍不得,你也是要出嫁的。到时候还是要分离不是?”
说着,她转头问赵元勋:“爷,您约了宗亲没有?他们哪时候来?我们得准备准备。”
赵元勋并没有去约宗亲,他从衙门打听消息回来后,本来是想把魏氏给了二千两银子给稳婆的事告诉老夫人,让老夫人心里有个准备,免得宗亲来后因为这事情绪激动,又节外生枝。
但他明白妻子的意思。
他道:“约了。你也知道,九叔身子不好,常年吃药,得等他在家喝了药再过来。”他看看天色,“大概还过大半个时辰吧。”
老夫人看到赵靖泰本来就坚定了想法,这会儿听赵元勋夫妻俩的对话,就知道两人还是想坚持要分家。
虽然她是两人的长辈,但这个家,到底还是他们来当。
她当即道:“行了,你们都起来吧。玳瑁、琉璃、珍珠、翡翠,把他们都扶起来。”
四个丫鬟连忙上前去扶人。
赵元良还想说什么,但老夫人和大嫂都那样说了,他思来想去也找不到理由阻止,只是叹息一声,作了罢。
赵如语倒是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呢,可她也明白,一旦她开口说话,老夫人、大夫人、许熙这三人不论哪一个看她不顺眼,顺势说让她回许家去,那她就完蛋了。
所以她尽管心有不甘,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二弟,你们先回去吧。等九叔他们过来了,我再通知你。”赵元勋道。
他说的是“你”,而不是“你们”。
赵靖立如果还是世子,那是一定得参与分家的。可现在他不是了。他和赵靖安还没成年,小孩子是没有资格参与分家的。
本来女人也是没资格参加的。但老夫人和大夫人朱氏都有诰命在身,身份比赵元良和赵元坤这两个白身还高,老夫人是长辈,大夫人是长嫂,也是伯府实际管理者,账册都在她手上,自然也需要参与。
赵元良只得又领着一众人等灰溜溜地回了二房。
他们一走,许熙也识趣地告辞了。
在现代,女性有继承权,分家这种事情自然可以参与。但古代不行。而且这份家业又不是她挣的,她才懒得插手呢。
后续之事她连派人打听的兴趣都没有,只向袁嬷嬷打听了一下宗亲的事。
“赵家原也不是京城人。老祖宗跟随皇上打天下,建功立业,做了国公爷,但老家的人早就没了,所以没人跟进京城来。不过老祖宗开枝散叶,嫡庶孩子多,自然就分出去了。现在跟咱们这一枝最近的还活着的,是老爷的庶出叔叔,在宗亲里排第九,我们称他为九老太爷。”
“那这些分出去的宗亲里,可有什么有出息的?”许熙又问。
袁嬷嬷摇摇头:“没有,有两三个考上进士的,做官也止于四品。”
许熙点点头。
既然宗亲们没有权势比绥平伯府大的,老夫人和赵元勋的话语权就重了,分家自然会按他们的意愿来。
赵元良无能、胆小,又想让赵元勋多看顾一些,所以不会在钱财上跟大房锱铢必较;赵元坤有岳家和苏氏的嫁妆支持,也不会把伯府这点产业放在眼里,只求快速分家,所以也不会争。
估计这次分家不会闹得很难看。
第一百七十八章 凸型宅
果然,午时刚过,这个家就分完了。赵元勋派人把许熙叫去了祠堂,看着九老太爷在族谱上把赵靖立的名字写到了赵元良名下,再在赵元勋名下添上了赵如熙的名字。
本来许熙是女儿,没资格进祠堂的。但赵家把她弄丢十几年,对她有所亏欠,再加上赵元勋一再坚持,宗亲这才允许她进祠堂。
当下赵靖立和许熙在祠堂里对着祖宗的牌位跪下叩首。如此,两人就各归各位了。
待把宗亲送走,二房和三房的人都散去,赵元勋才对许熙道:“咱家的事已上达天听,你的户籍不好不迁回来,否则被人参上一本,也是要获罪的。待明日我去北宁县走一遭,把你的户籍迁回来。”
“至于你还能不能在北宁女子书院念书,我还得去书院打听一下。咱们虽然也能搭上尚德长公主的交情,让人给她递话说一说情,但这事牵扯甚大,涉及到宫里各派的权利之争,不是讲私人交情的事。所以还是通过书院问才是正理。我到北宁办过户籍后就会过去问一问。如果尚德长公主觉得你不能留在那里,你就回家吧。爹娘专门请老师在家里教你。”
许熙自然是舍不得北宁女子书院的。她也不愿意做一个呆在深宅里的古代女子。
但绥平伯府才刚惹恼了皇帝,朝堂上不知道有多少跟魏丘交好的人想抓伯府的小辫子;赵家又有赵元坤这个视老夫人和大房为仇敌的人,没准就叫人在朝堂上参赵元勋一本。许熙自然不能因为自己的这点私心任性。
她点点头道:“一切都听爹爹的安排。”
自打得知这是自己的女儿,又整日听母亲和妻子夸奖她,赵元勋那日去书院里接她的时候,怎么看都觉得自己这个女儿好,长得好,也聪慧,他的那颗慈父之心就再也平息不下来了。
这会儿见女儿如此听话,他忍不住伸手拍了一下许熙的脑袋,笑道:“乖。”
许熙原先只亲近老夫人和大夫人,跟赵元勋接触不多,还有生疏感。可现在被他这一拍,听到这个“乖”字,她仅有的一点心防一下子被击溃了。
大夫人看丈夫和女儿如此亲近,心慰的不行。
在前院跟丈夫分开,又送了婆婆回荣禧堂,大夫人对许熙道:“你去我那儿,我有话跟你说。”
许熙跟着大夫人去了大房。
进到屋里坐下,大夫人告诉她道:“分家的具体情况,我跟你说一下。”
她指了指外面:“这宅子分隔为三份,我们占中间的大份,给他们分现在住的那个院落,直接把通往这边的拱门给封死,再在另一面开个大门就可以了。”
许熙点点头。
宅子这样分还算合理。
她回来的时间虽然有限,却也在饭后散步时把宅子都走过了一遍。
宅子占地很大。当初赵家祖宗是个武将,老大粗一个,也没想过要造什么景致,或是弄个专门的花园子,而是想着多子多孙多建房,因此在东、南、西、北以及中轴线上都建了院落群。
首先是中轴线,除了前院的正堂,后院的荣禧堂这两个院落,还有大房现在住的这个大院落。
外院的东南角、西南角各一个大院落,东南角现在是各位爷们的书房,西南角则是客院。
宅子的东北角住的是二房,东南角住的是三房。各房的下人都住在每房后面建的一排下人房里。
当初为了好管理,各个院落都有围墙相隔,只留了拱门由人出入。入夜后各房会落锁或派人守门,各管各的安全。
现在二房、三房的宅子直接隔出去,留下的宅子就成了一个“凸”字型。
剩下的宅子面积也很大,还有这么多院子,在许熙看来已经很不错了,至少大房这几个人根本住不完。以后赵靖泰生五六个儿子住的都很宽绰。
但古人建房讲究方方正正,这叫四角俱全。宅子现在缺了两个角是不吉利的。老夫人估计是个强迫症患者,否则也不会为了个宅子不舍得分家。缺的这两个角,估计能让老夫人难受得晚上睡不着觉。
“铺子他们每家各一间,都是面积较小、地段一般的。田产二房分了二百五十亩,三房分了三百六十亩。因为这两份田产是在不同的两个县,亩数只有这么多,因此只能这么分,好打理。相差的部分,你三叔用银子补偿你二叔。”
说着,她笑了起来,慈爱地点了点许熙的额头道:“能这样分,还多亏了你这孩子。”
“啊?”许熙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把你出租宅子的话跟你祖母说了。你祖母一听这主意,赶紧同意把二房、三房住的宅子分出去。就担心我手里没钱,听了你的话出租宅子,让别人看咱们家笑话。”
许熙不由捂嘴笑了起来,得意的像只偷了油的小老鼠。
“还有钱财。”大夫人叹了一口气,“公中如今还有银钱五千三百五十二两。田产、铺面我们占了大约八成,所以这份现钱本来也要分的。幸亏你提醒我,你爹去衙门叫人抄了稳婆的供词,拿出来摆在你二叔、三叔的面前,他们才没话说。”
“可魏氏给了稳婆二千两。还有她奶娘和那个嬷嬷呢?祖父至少每人给了他们三千两吧?就算平分,他们也只能分到二千两呢。更何况他们只能占两成。”许熙道。
“吃进去的东西,想让他们吐出来谈何容易?你二叔一再说这是魏氏的嫁妆,还是我说魏氏嫁进来时我知道她有多少陪嫁,有没有压箱底银子我都清楚,你二叔才闭了嘴。本来他们还想在田地和铺面上再争一争的,我一提这事,他们就没话说了。”
大夫人苦笑着摇摇头:“你三叔还说,这是你祖父的私房钱,他爱给谁给谁。既然没给你爹,那就没你爹的份,现在分家根本就提不着这个。把你祖母和你爹气了个半死。”
第一百七十九章 能否留书院?
许熙本来还觉得,赵元坤这人吧,虽然表现得冷漠了点,但他被老夫人打压这么多年,对伯府、老夫人和大哥没感情,有怨语,很是正常。
就算他去巴结太子,想出人头地,她也能理解,并没有立刻把他归为坏人或敌人这一类。
想来分了家,赵元坤有了大展鸿图的机会,用不着去巴结太子。如果做到这一点,大房也就没有必要去针对他了。
但人心本来就是偏的。现如今赵元勋是她爹,老夫人也疼她。赵元坤这样气他们,她对赵元坤的印象也大坏。
“魏氏的那两个铺子,是怎么处理的?朝庭是收回,还是不管,由二房人自己支配?”许熙好奇地问道。
大夫人摇摇头:“不清楚。这个得等魏家的事了了才好去打听,现在是不好问的。再说,这是二房的事,自是你二叔去找人打点,跟咱们没关系。我叫你爹别操心。你二叔能找到人又舍得花钱打点,或许能留在手里,毕竟房契还在二房呢。”
许熙点点头。
“我叫你来,还有一件事,要跟你商量一下。”大夫人道,“当初让你住品茗居,也是权宜之计。你当时是二房的人,不想回二房,也不能到大房、三房的宅子里住,就只能住在那里。现在情况改变了,你不如搬回大房吧。”
她指了指东边的一个方向:“那边有个院子,叫修竹院,环境清幽,离这儿也不远。你三姐姐的寻梅院也在近旁。你住到那里,跟你三姐姐也能多亲近亲近。”
许熙想了想修竹院的位置,乖巧地点点头:“好的,都听娘安排。”
大房这个院落其实跟荣禧堂极近。因为伯府面积极大,院落群里这些院子与院子之间,并不是紧紧挨着的,而是都相隔有一段距离。修竹院也是如此。虽位于大房的院落群里,却是一个独立的院子,与大夫人的这隆裕院、赵如馨的寻梅院都不挨着。
大夫人顿时高兴地不行:“那我叫你先帮你布置布置,等布置好了就搬家。”
“好。”
……
此时正是午时,北宁书院中午歇息的时间已过,终于又到了康夫子的绘画课。他兴冲冲地进了教舍,发现许熙的位置是空的,顿时不高兴了,问许雪道:“你姐呢?是不是在北院里呆着?她不上绘画课了吗?懂点绘画就翘尾巴,这像话吗?赶紧的,去把她叫过来。”
“呃,夫子,我姐没在北院,她请假了。她祖母生病了,她回家侍疾了。”许雪站起来道。
“请假侍疾?”康时霖的眉头皱了起来,“她请几天假?”
许雪摇摇头:“不清楚呢,没说。”
“行,坐下吧。”
虽然康时霖接下来照常讲课,指点大家画画,但大家都看得出他很不高兴,毒舌的功力发挥了十成十,差点没把一众小姑娘给讲哭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康时霖去崔夫人那里走了一遭,发现许熙确实是请假回家侍疾了,正满门不痛快地要往外走,差点跟一个中年男人撞上。
看到康时霖,男人的身体微微一震,连忙对他拱手道歉:“不好意思,实在对不住,我没注意到您要出门。”
康时霖只得也回了一礼:“不打紧。”
见崔夫人站了起来,男人身后还跟着陈夫子,康时霖就知道这人是来找书院有事的。
他正打算出去,忽听男人对崔夫人道:“我是许熙的爹,绥平伯赵元勋。我今儿个来,是找夫人商量一下许熙的事。”
康时霖刚刚跨出门槛外的腿又收了回来。
他转身打量了赵元勋两眼,也不说话,找了旁边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赵元勋是先在门口朝守门的婆子递了帖子,崔夫人知道了他的身份。这是家长,又是勋贵,她这才叫陈夫人出去,把赵元勋领进来。
此时见这绥平伯三十来岁年纪,虽身材瘦削,却相貌英俊,气质十分儒雅。面对他们时,行止有礼又不卑不亢,她便添了两分好感。
崔夫人跟赵元勋见了礼,请他坐了,看到康时霖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两只小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赵元勋,她无奈地无视了他,对赵元勋笑道:“不知伯爷来此,有何事相商?”
“我家的事,不知夫人听说过没有。”赵元勋把抱错孩子的事说了,也略略提了提魏家的事,说明了许熙是自己刚刚认回的亲生女儿。
“这件事,也是大理寺查出来,皇上下了旨意,我们才知道的。原先我二弟、魏氏把女儿认回去,跟大家认了亲后接回去就完事了。我今天一打听,才知道户籍没有迁回去。刚刚我去了一趟衙门,把熙姐儿的户籍迁走了。现在过来是想问问,像她这种情况,还能不能在你们这书院念书?”
为了防止纷争,各地的女子书院早就规定得死死的,非户籍所在地的人,是不能进本县的女子书院的。
许熙这种情况,崔夫人不用问就能直接告诉赵元勋:不能!
但许熙这段时间在书院里表现得实在太出色了,崔夫人还巴望着她能在科举考试中替女子书院挣脸呢,实在舍不得放她走。
崔夫人道:“这种情况,我们还真没遇到。我需要禀报给尚德长公主,由她定夺。过两日你们让许熙来一趟,我把长公主的决定告诉她。如果不行,她留在书院里的东西也需要收拾收拾。”
“那就劳烦你了。”赵元勋起身一揖,“另外,我家熙姐儿已经改名,叫做赵如熙了。如果她还能来书院念书,劳烦夫子替她跟书院的夫子和同窗们说一声。”
赵元勋是个办事干脆利索的,既然崔夫人给了这个话,他就告辞离开了。
离开前,他还对康时霖施了一礼。
康时霖早在旁边忍不住了,不过好歹知道轻重,没有插话。
待赵元勋一走,他就迫不及待地对崔夫人嚷嚷道:“可不能把许熙放走。你知道她在画画上多有天赋吗?没有名师指点,没有家学渊源,就能开创一种新画法,这可是能名流千古的一代宗师啊。这样的人,你们让她退学?那你们这书院办着还有什么意义?”
第一百八十章 两难
说着他就站了起来:“我去找尚德说说,真是没天理了。”话没落声,人已经走到门外去了。
陈夫人望向崔夫人:“这……要不要叫人去拦一下?”
崔夫人摇摇头,笑道:“既然他要去,咱们也省得跑腿了。行了,在这儿等着吧。”
“那您觉得长公主会同意吗?”陈夫人问道。
因为许熙在书院住了一段时间,又跟侍墨有点交情,她也跟许熙接触过几次,还挺喜欢这个自信、聪明的姑娘的。如果书院因为条条框框把许熙赶出书院,陈夫人会觉得很可惜。
不是为许熙可惜——是金子在哪里都能发光。入了康时霖和萧若彤的眼,有他们推荐和推崇,许熙想要捂住自己的光芒都不行——她是为北宁书院可惜。
他们这里的优秀学生,只要稍稍露出点锋芒,就会被京城女子书院抢走。也无需强抢,只要露点口风,说有个名额可以特招进去,这些学子就会毫不犹豫地奔向京城女子书院。这让尚德长公主很是气恼。
京城女子书院原先是皇后做山长,后来皇后去世,皇上无意立新后,便想让尚德长公主去主持京城女子书院事宜的。毕竟尚德长公主在北宁女子书院做山长多年,经验丰富,她的身份也足够尊贵,完全能担任京城女子书院山长的职位。
可没想到,谨妃到皇上那里撒了个娇,京城女子书院的山长职位就被她抢走了。虽然有御史弹劾,说谨妃不是皇后却履行皇后之职,不妥。却被皇上驳了回去。可见皇上对谨妃的宠爱。
要不是谨妃头上还有个份位比她高的岑贵妃,岑贵妃的娘家又得势,还有两个成年儿子,依皇上对谨妃的宠爱,没准能直接封她为后。
因为岑贵妃比谨妃的份位高,这个山长即便不是尚德长公主也应该是岑贵妃的。结果皇上借口说岑贵妃要打理宫中事务,平时忙碌顾不上书院,书院就由谨妃承担。否则就互换一下。
比起书院来,岑贵妃当然愿意选择后宫的管理权。她自己也清楚,皇上说这话是不容反驳的,否则她连中宫之权都要被剥夺,当下她立刻出来表示自己能力有限,不能再承担书院的事务。
所以京城女子书院山长的职位,就落到了谨妃头上。
总之,这件事让尚德长公主耿耿于怀。
她本来对谨妃就不喜,因为这事,越发不喜欢谨妃。
因此陈夫人觉得,要是尚德长公主依着规定,把许熙赶出书院,到时候让京城女子书院捡个大便宜,她怕是要呕得吐血。
但女子书院创建这么多年,地位能这么超然并受人追捧,就是因为严格的地域录取制度。
一旦开了口子,不是北宁户籍的人也能在这里念书,京城那些进不去京城女子书院、家中却又有些权势的人肯定闻风而来。真正的世家看不上北宁女子书院,但世家旁支和小官宦家的女儿还是很愿意来的。
尚德长公主要是恪守规矩,那些人就会拿许熙这事来反驳和质问。到时候谨妃再用这事作作文章,怕不得把尚德长公主逼到辞去这个职位才好。
总之,这件事对于尚德长公主来说,就是两难。
陈夫人能想到的,崔夫人自然也能想到。
她叹了口气,揉揉眉头:“是啊,这件事,确实难办。许熙在书院呆的时间不长,也没参加过北院的升级考试。可我听夫子们说,这孩子只看一两遍书,就能背出来,可谓是过目不忘。这样聪明的孩子,便是男子里都是极少见的。几个教授四书五经的夫子,觉得她进哪一个班都不适合,已在单独给她授课了。他们觉得许熙明年就完全可以下场一试。这样的学生,就这样放走了,恐怕几位夫子都不答应。”
“怎么就发生这样的事呢?那个魏氏,简直太丧尽天良了,坏事做尽。”陈夫人道。
魏家的事,本来传得没那么快的。可谁叫绥平侯府一直都是八卦消息的来源地呢?
前有京城府尹查出抱错孩子一事,后来魏氏行事跋扈把婆婆气中风,而且时间都是紧挨着,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大家的关注点还没移开。
这会儿又曝出许熙不是魏氏之女,是绥平伯赵元勋和朱氏之女,魏氏为了让自己儿子做世子,把孩子调包了,为怕朱氏认出,又把孩子跟一乡下孩子调了包。
这样的事情,太过离奇,太过曲折,便是戏班子都不敢这么演。结果魏氏做了,又因为这事牵扯出了她替父杀刘承德大人之孙一案。魏氏被斩,魏家全家被流放。
这件事可谓是轰动全城,现在大家都津津乐道。
所以刚才看到赵元勋这个当事人,陈夫人还偷偷打量了他一眼,发现许熙跟他长得还真有几分相像,对这事越发啧啧称奇。
崔夫人一向严肃,并不喜欢讨论这些家长里短。她三言两语把陈夫人打发走,想了想,还是乘了马车,去了一趟尚德长公主府。
康时霖是个不靠谱的家伙,万一他歪缠,把尚德长公主惹火了,岂不恰得其反?还是她自己去把这些利害关系给尚德长公主禀报分析,免得长公主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儿来。
崔夫人到尚德长公主府时,发现康时霖跟转磨盘似的,正在那里背着手来回走。
一看到崔夫人进来,康时霖就嚷嚷道:“你看你看,这个尚德,竟然跑回京城去了。没事乱跑什么跑,叫咱们扑了个空。”
正跟崔夫人见礼的尚德长公主的小儿子沈飞扬无奈地叫了康时霖一声:“表舅爷,我娘又不知道你们要来,否则就在家里等你们了。”
没错,康时霖这个丑老头一向毒舌却能活到这么老还没被人打死,就是因为他家世也十分显赫。
他已经过世的母亲也是大晋朝的一位公主,跟先皇的母亲是亲姐妹。他是先皇的表兄,是当今圣上和尚德长公主的表舅。他的父亲是已故的安国公,现任安国公是他的亲侄子。
第一百八十一章 攻击性
如康时霖、萧若彤这些人,出身显赫又天赋极高,还是搞艺术的,都有一个共同的特质,那就是目下无尘,十分清高,一般的人都看不上。
只不过萧若彤表现出来的是纯良无害,康时霖表现出来的则十分有攻击性。
什么样的攻击性呢?据说先皇十一二岁还是个小皇子的时候,跟康时霖一同出去玩,两人为了争执一只同时射中的兔子的归属问题,滚在地上狠狠地打了一架,先皇被康时霖揍得鼻青脸肿,回到家里跟父皇告状,还被父皇罚跪了一顿。
两个人闹归闹,偏还喜欢在一起玩。没过两天,又偷跑出去逛了一次青楼。被发现后屁股同时都开了花。
后来长大,先皇登上了皇位。康时霖嫌弃他满身的俗气,不喜欢跟他玩。但两人打小的情谊,一起女票过娼,一起同过窗,一起屁股被揍开花过,那不是一般的交情。
不过康时霖年轻时就不像萧若彤这般不谙世事。你看他脾气火爆又毒舌,可他怼人也分场合分人的。不惹到他,或者你人不坏,值得原谅,他就不会针对你。可本身他看不上还惹了他的,那非得把你往死里整。
所以康时霖尽管毒舌,凭着他这点原则性和跟先皇的交情,现在满朝里还真没人敢惹他。
“你派出去的人骑的什么破马?怎么这么久了还没把人叫回来?”康时霖回到椅子上坐下,又吹胡子瞪眼。
沈飞扬求助一般地看向崔夫人。
崔夫人微微一笑,问康时霖道:“您刚去我那儿,是想问什么事吗?”
康时霖还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对品行端正的女性,他一贯保持绅士风度。
所以面对崔夫人,他微微收敛了一下自己的爆脾气,答道:“许熙答应教我们她那个画法,还说就这几日就能开班,我已经把人给找齐了,她人却不见了踪影,我能不急吗?”
许熙画了一张特别像的康时霖的画像,康时霖在书院给夫子们展示过,大家都知道。但许熙答应教授他们画画这件事,康时霖并没有在书院里说过。
萧若彤之所以知道,还是因为许熙给她的银楼画首饰图,她跟许熙走得比较近,康时霖向萧若彤打听过许熙的情况,让她帮问问许熙的意思,所以才知道。
而这两个人,都是沉迷于自己书画领域的,身份还高,根本没想着要把这件事跟书院说一说。
许熙是个爱闷声发大财的主儿,更不愿意张扬,只恨不得除了他们几个,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件事才好。自然也不会说。
于是绘画班都筹建得差不多了,就等着授课了,北宁女子书院愣是不知道有这一茬儿。
崔夫人愣了愣,才问道:“什么教授画法?什么开班?”
“就是教我们画画啊。因为不只教我一个,还教其他几个人,所以她就打算开个绘画班。不过你放心,不在书院里,在外面,也不占用你们的时间。”康时霖不在意地道。
“可、可你不是她的夫子吗?她这又教你,这不是乱套了吗?”崔夫人难以理解康时霖的行为。
她知道这些家伙痴迷于绘画,是不管世俗礼性的。但不管怎么样,康时霖六、七十岁的人了,又是许熙在书院里正儿八经的夫子。他要是私下里跟许熙学一学,那还好。可许熙开个绘画班,以正式的夫子的身份来教授学子,康时霖跑去做学生,那不是笑话吗?康时霖这老头虽不靠谱,但还不至于这么不靠谱吧?
康时霖大手一挥:“她收学费的,说不讲师徒名份。”
“收学费?”崔夫人的眉毛又是一抖,“收多少?”
“三千两。”
“三千两一个?”
“对。”康时霖摸了一下下巴,补充一句,“说就教那么一小段时间,学不学得会全看自己。”
“……”
崔夫人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康时霖这家伙胡闹,怎么许熙也胡闹呢?那孩子明明看起来挺聪明乖巧的,看上去跟这满身刺头的康老爷子完全不是一路人好不好?
这时代士大夫一族,最重道义,耻于谈钱。收徒入门,从不会讲清楚收多少束脩,最多在逢年过节时收些礼物,这礼物轻重也是由家境而定,哪怕一篮子白菜,也不嫌礼轻。
偏许熙只讲钱,不讲师徒名份。收了钱把绘画一教,到了时间就散伙,大有出了门谁也不认识谁的架式。
这不胡闹是什么?
康时霖是个急脾气,京城离这里虽然不远,来回却也得小半个时辰。他哪里有这个耐心等?
跟崔夫人说完,他就站了起来:“不行,我不等了,我去找她去。”
他转头叮嘱崔夫人和沈飞扬:“你俩跟尚德说,让她一定要把许熙留下,别让她进京城女子书院那乌七八糟的地方。”
“赵如熙,人家现在叫赵如熙。”崔夫人也站了起来。
“行行行,赵如熙就赵如熙。”康时霖不耐烦地挥挥手,背着手走了出去。
“表舅爷,表舅爷,您等一等啊,我娘很快就回来了。她回来要是看您不在,非得揍我一顿不可。”沈飞扬在后面喊道。
自打康时霖来北宁书院授课,尚德长公主多次邀请他来家里做客,都被拒绝了。
现在康时霖好不容易上门,结果茶都没喝一盏就走,母亲回来还不知怎么找他算账呢。
“揍你又不是揍我,关我啥事?”康时霖别看年纪大,仍然健步如飞,走得飞快。
沈飞扬也不敢硬拦,只得送他出门。
走到门口,康时霖正准备上马车,发现不对劲,转头一看,崔夫人正跟在他身后。
“你干嘛?”康时霖瞪眼问道,“你不留在这里跟公主说说那孩子的事?”
“我也跟您一块儿去,看一看赵如熙那孩子,劝劝她。”崔夫人笑道,“放心,您的意思,沈公子会转告公主的。”
康时霖摸着胡子想了想,觉得崔夫人的目的跟自己没冲突。而且有崔夫人在,他见赵如熙更方便。
他便没拦着,道:“你想去就去。”
第一百八十二章 缘由
绥平伯府里,赵元勋已回来了,跟许熙说了书院的事,又拿出户籍:“你的户籍已迁到咱们绥平伯府,我跟你娘名下。以后你就是赵如熙了。我已跟书院的夫子说好了。要是你还能去念书,她们都改叫你赵如熙。”
赵如熙就赵如熙吧。
有了这么一对疼爱自己又明事理的爹娘,分了家后的绥平伯府又温馨平和,许熙是很喜欢的,再没有了回侯府之前的抗拒。
“好,往后我就是赵如熙了。”她道。
现在爹娘她也叫得顺溜了,睁着大眼睛问道:“爹,书院怎么说?我还能去那儿念书吗?”
“崔夫人说要问过尚德长公主才行,过两天再给我们答复。”
赵如熙点点头。这也是赵元勋事先跟她分析过的情况。
“我知道了。”
见她乖巧的模样,坐在她旁边的大夫人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她的脸。
赵如熙嗔怪地看了母亲一眼。
自打认亲后,朱氏就喜欢这样表示亲昵。
虽然赵如熙不反感,但好歹她内心是大人了,老这样被朱氏当小孩儿一样对待,她总感觉有些别扭。
朱氏见她这样,干脆掐了一把她滑嫩的脸,这才问丈夫:“魏丘的事,你打听到了吗?”
赵元勋出去又回来,夫妻俩就一直在商量分家的事,没空闲议论这事。现在忙得差不多了,她便忍不住要打听一下。
赵元勋看了赵如熙一眼,又看向妻子,似乎拿目光询问她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好不好。
朱氏其实是故意当着女儿的面问丈夫这事的,就想让赵如熙也知道这件事。
赵如熙给老夫人说赵元坤巴结上太子一系的那番话,老夫人思来想去感觉心里不安,叫了儿子去就把这些话都告诉了赵元勋,当时朱氏也在场。
为了让赵元勋重视这些话,老夫人并没有告诉他,这些话都是赵如熙说的。
不过老夫人并没有瞒着朱氏,事后一再跟朱氏感慨,遗憾赵如熙不是个男孩儿。否则有这样聪明的头脑和大局观,就算赵靖立归了二房,他们也没有遗憾了。
同样的年纪,赵靖立还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精心培养的,可在政治敏锐性上还真不如赵如熙。
大概是安逸的生活过惯了,他根本就没有那根弦。
赵靖泰还是个调皮的熊孩子,以后能长成啥样还不知道。他总让老夫人和大夫人忧心忡忡,生怕他以后立不起来,撑不起这个家。
不管遗不遗憾,女儿聪慧,朱氏是挺自豪的。
她笑着对丈夫道:“娘先前说的那些关于三弟的话,可都是熙姐儿跟娘说的,你不知道吧?咱们熙姐儿,可不是一般的小姑娘,厉害着呢。”
赵元勋诧异地看向赵如熙。
赵如熙赶紧睁着好奇地大眼睛问道:“那魏丘的事如何?”
赵元勋被她这一问,思路转了回来。
他道:“魏氏被抓,她是精明,一再咬定杀人是自己的主意,跟魏丘无关。大概希望能把魏丘撇开,好有机会救她出来,否则一家子都得死。大理寺怎么审讯她都是这说辞。”
他的目光转向朱氏:“你也知道,皇上对魏丘还是比较青睐的。张大人也担心自己逼讯太过,被皇上知道了不高兴,以后给他穿小鞋,也只能作罢。”
“不过即便魏氏不承认,这人是替魏丘杀的,好处也是魏丘拿的——虽然最后他也没当上这个吏部尚书,可目的却是达到了。又有刘大人到皇上面前哭诉,岑太傅和几位大臣旁敲侧击,说如果不严惩,以后朝臣有样学样,乱了朝纲。皇上这才判他们全家流放。”
他顿了顿:“本来因为魏氏一力承担了罪行,这件事是不累及魏丘全家的。但因为没有砍魏丘的头,皇上被大臣们说得有点理亏,便干脆让他们一家流放了。”
担心朱氏和赵如熙会害怕,赵元勋安抚她们:“不过流放也不怕。他们去的是北边苦寒之地,能不能活着走到那里都成问题。即便活下来,罪官之子是不能参加科举的,当地官员对他们看管得又严,他们根本就没有翻盘的机会。”
他叹气:“还是我这身体不争气啊。现在五城兵马司的差事也丢了,往后朝堂上的消息想知道都难了。”
他坚持要去做这个差事,就是希望多接触人,能通晓朝堂上的消息,不至于闭目塞听,什么事都不知道。要是没有差事,整日呆在家里,朝堂上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遇到事情,想求助于人,两眼一抹黑,都不知道应该找谁。
就比如这次的事情,要不是知道魏丘当初从四品爬上三品时与人有矛盾,他也不知道去求卫国公,借力打力,把魏丘拿下。
可现在,他被皇上亲自撤了职。就算亲朋好友有心想帮他再谋个差事,也是不能了。他以后只能赋闲在家。而赵靖泰才十岁,离成年撑起这个家,起码还得十年。
这十年,绥平伯府虽然还有个不上不下的爵位,但已远离朝堂、远离权利中心了。
现如今府上又分了家,人丁稀少,祖宅一分三半;田产、铺面也只有那么点儿,从钱财上已轮为一般的中等富贵人家。孩子们在婚嫁上越发艰难。
母亲一直忧心绥平侯府败落。以前赵元勋还不以为然。
可现在看到府里这情形,不要说母亲,便是赵元勋自己,心里也不是滋味。
朱氏也叹气。
赵如熙在旁边看到这夫妻俩对着叹气,也不知说什么好。
她可不敢不知天高地厚地拍着胸脯保证说,她能带着他们把日子过好。
“伯爷,夫人,五姑娘,有两位书院的夫子来访,说在见见五姑娘。”彩蝶走了进来,递上两张帖子。
赵元勋接过,看了一眼,猛地站了起来。不过想想他又坐下了,把风帖子递给赵如熙,诧异道:“刚才我还在书院里见到这二位呢,怎么追到府上来了?”
赵如熙一看,拜帖的落款是康时霖和崔纹。
第一百八十三章 做人好难
她站了起来:“估计是有事。我去看看。”
赵元勋犹豫片刻,也站了起来:“一块儿去吧。”说着,看了朱氏一眼,“你娘也一起去。”
书院的夫子来访,他们作为爹娘,自然应该出面接待。
只是朱氏看丈夫刚才的神色不对,跟着一起往外走的时候,趁赵如熙不注意,她小声问赵元勋:“怎么了?来人可是有什么问题?”
“没有。不过其中一位是康时霖老先生。”赵元勋道。
见妻子还没反应过来:“就是枯木居士。”
朱氏脸色一变,心跳都快了两分。
那位老先生,虽没爵位、没官职,但地位却是极超然的。满京城里,谁敢不给他老人家几分面子?
她定了定神,告诫自己要淡定,不能给女儿丢脸。
三人去了正堂,赵如熙给双方作了介绍,互相见了礼。
一落座,康时霖就迫不及待地跟赵如熙道:“熙丫头,你要的地方和人我都给你找好了,你什么时候开始授课?”
赵如熙看了崔夫人一眼,道:“如果书院还让我在那儿念书,那就在您找的地方;要是不能念书了,咱们就在京城找个地方如何?这样大家都近,不用跑那么远。”主要是她自己不方便。
她当初让康时霖帮忙找书院附近的宅子,越近越好。可现在,人家都不让你去念书了,你跑到书院附近去教人画画,算怎么回事呢?彼此避着点免得尴尬不好吗?
康时霖就皱眉看向崔夫人:“你们到底什么时候商议出结果?明日能不能给我个准信?”
崔夫人:“……”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吗?
康时霖年纪大、地位高,但平时行事跟个老小孩儿似的,崔夫人都不想搭理他。
她堆起个微笑先安抚康时霖:“我先跟赵如熙谈谈。”
转过头来,她就开始拆康时霖的台:“赵如熙,你教画画这事,没跟家里长辈商议过吧?我劝你最好跟长辈商议商议,三思而后行。你这样做,往后可是要遭非议的。”
赵如熙一愣:“什么非议?”
她当初提出这个建议时,萧夫人和康夫子可都没有异议。不光没有异议,还挺高兴,觉得这个做法解决了很多问题。
怎么在崔夫人眼里,这做法很有问题似的?
“我说崔丫头,你这是搞什么?合着你跟着我来,就是来拆我的台的?出去出去出去,这儿没你啥事,别乱插手。坏了我的好事,我告诉你,我可跟你没完。”
看到康时霖一副暴跳如雷的样子,赵元勋和朱氏都有点懵圈。
两人都把目光投到赵如熙身上。
“熙姐儿,这到底怎么回事?”朱氏问道。
见康夫子一言不合就把崔夫人往外赶,崔夫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十分尴尬。
赵如熙顾不得母亲的问话,连忙上前安抚康夫子:“夫子,您冷静冷静。崔夫人也是为我考虑,怕我以后被人骂。咱们先把问题解决再说行吧?反正那画法我肯定要教给您的,班也会办。最多换个形式,不让人说闲话。”
康时霖这才放过崔夫人。不过仍满脸愤懑,用他那双小眼睛使劲儿瞪着崔夫人。
崔夫人做了那么多年女权卫道士,可不怕他。
她理了理衣裳重又坐下,面无表情,眼睛眨也不眨,半点不受康时霖瞪眼的影响。
康时霖拿她没办法,只得悻悻坐回去。
赵如熙这才有空把她教康夫子他们画画的事跟父母说了。说到收费三千两银子的学费时,还挺不好意思。担心在座的觉得她狮子大开口,掉钱眼里了。
“这、这……”朱氏听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目瞪口呆,也没法理解女儿这种操作。
她不由转过头去看向丈夫。
赵元勋也皱起了眉头。
康时霖又不是傻的,一看这情形就知道不妙,赶紧问崔夫人:“崔丫头,这做法,有什么不对吗?”
有什么不对,问题大了去了。
不过崔夫人知道康时霖不是不谙世事,而是不理世事。反正他身份地位在那儿摆着,又是个名士,在绘画界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稍微放浪形骸一些,没人会跟他较真。日子久了,这位老先生就把规矩扔到了脑后,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任性得很。
她只好把其中道理跟康时霖说了。
结果康时霖听闻这样做会遭人非议,一挥手道:“说就由他们说呗。这些卫道士整日里啥事不做,就知道议论这个,议论那个,跟一群长舌妇似的。想让他们满意,咱们还能不能活了?”
崔夫人苦笑:“您老人家可以,但赵如熙她不行啊。孩子年纪小,心理承受能力差。这被人说来说去,她出去怎么见人?万一想不开……”
说到这里,她不说了,停住话头,由着康时霖自行理解。
康时霖瞪着眼看着崔夫人,又转头看向赵如熙,问道:“熙丫头,你怕吗?”
赵如熙可不敢说不怕。
原先参加科举考试的时候她就反思过自己了,觉得自己没有能力、胆气和心力去跟整个社会做抗争。她想享受美好的生活,不想天天被有非议,在夹缝中生存。
现在也是如此。为了赚那点银子,饱受别人非议,不值得。想赚钱,她有的是法子嘛。
她点点头,坚定地道:“怕。”
怕就怕吧,还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康时霖简直被她气得鼻子冒烟。
他嗤笑一声:“胆小鬼。”
赵如熙才不怕他呢,朝他一耸鼻子:“就胆小。”
赵元勋吓了一跳,生怕赵如熙惹康时霖生气。到时候自己可护不住她。
却不想康时霖“哈哈”大笑起来,指着赵如熙笑骂了一句:“臭丫头。”
笑了几声,他长叹一声,变得愁眉苦脸起来,抚着他那几缕山羊胡子道:“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赵元勋和朱氏没敢作声。
他们可不想让女儿去承受压力。
赵如熙叹了一口气,也满脸愁苦:“看来是没有了。”她的小钱钱啊,就这样飞了。还有被抓去做宫庭画师的危险。做人真是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