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伟大志向
曹植那边的战斗还没结束,曹苗就得到了想要的口供。
中年汉子叫仓武,是仓辑的亲弟弟,专门为仓辑办一些不能为外人道的事。今天晚上出现在这里,自然是奉仓辑之命,要取曹植父子性命。
原本的计划很简单,以五百金为诱饵,从附近招募来的盗贼负责正面强攻,击垮雍丘王府的主要力量,然后拿着钱走人。仓武和他带来的几个亲随负责杀人,尤其是曹苗。
虽然没有证据,但仓辑认定曹苗是个变数,王泰很可能就死在他手上。作为曾经诬告曹植,并因此起家的仓辑,对此非常敏感。他不想步王泰后尘,决定先发制人,除掉曹苗,以绝后患。
相比之下,曹植、曹志父子倒没什么危险,杀不杀不重要,至少仓辑本人是这么说的。
其他的事情就简单了,基本和曹苗估计的差不多。仓辑本来打算在浚仪为难曹植父子,没想到他们有了提防,居然不在浚仪停留,穿县而过。仓辑无奈之下,只好派仓武招募附近的盗贼,一路尾随,找机会除掉曹植父子,并伪装成强盗谋财害命,一了百了。
计划很周全,只是没想到曹植父子准备这么充分,反击这么顽强,更要命的是还有骑兵。虽说骑兵数量不多,总共也就十来人,可是对这些没有行伍经验的强盗来说,骑兵的威慑力太大了。
从初平元年董卓乱政开始算起,这一代就是战场,骑兵的杀伤力早已深入人心,没人愿意面对骑兵,尤其是在夜里,搞不清对方有多少兵力,又被对方伏击的情况下。
听完仓武的口供,曹苗知道,这一次挖坑成功主要归功于曹植,是他准确地把握了双方的实力和心理,利用夜色掩护,虚虚实实,将骑兵的威慑力成倍放大,起到了出“骑”制胜的效果。
如果是在白天,有经验的人不难发现这些并不是真正的骑兵,充其量是骑着马的人而已。拉车的马和真正的战马还是有些区别的,数量也无法掩饰,一目了然。可是在夜里,一群没有作战经验,没有统一指挥的盗贼,是没有时间和能力去分辨这些细节的。
听到马蹄声,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跑。
曹植看完仓武的口供,命老白带着十名骑兵,赶到仓武之前藏身的地点,将能证明他身份的物品取来。战乱时期,朝廷严禁百姓的自由流动,对行人控制极严,即使是仓武,没有相应的公文也不能随意走动。有了这些公文,仓辑想赖都赖不掉。
被曹苗逼出了口供后,仓武心如死灰,像滩烂泥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心里清楚,那些东西一旦落入曹植手中,仓辑的命运就不由他自己做主了。
曹植命人将仓武带下去,然后拿着仓武的口供,坐在篝火旁,半天没说话。
曹苗看在眼里,连忙将仓武的口供拿过来,小心收好。他可不希望曹植又从心,将仓武的口供烧了。
曹植看看曹苗,欲言又止。几个月来,这是他们父子为数不多的面对面,而且没有吵架,也没有棍子。他沉吟了片刻,看看渐渐露出鱼肚白的东方天空,叹了一口气。
“允良,这件事……比你想象的还要麻烦。”
“嗯。”曹苗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他是有些想法,但他更想听听曹植的想法。经过今晚这一战,他对曹植的印象有所改观。只要不喝酒,不从心,曹植还是有能力的。
“仓辑是东郡人,之前没有在浚仪为官的经历。他能在短短两天时间内准备好这一切,必然有人在背后支持,而且是浚仪本地人。”
“可能是谁?”
“眼下还不好说。”曹植摇摇头,咂了咂嘴,转身对曹志说道:“有酒吗?”
曹志看了曹苗一眼。曹植多次因酒误事,曹苗禁止他说话、上书的时候,顺便也禁了他的酒。经过上次在杞亭的事,曹志现在对曹植的承诺没什么信心,下意识地请示曹苗。
曹苗点点头,竖起一根手指。曹志会意,转身吩咐人取一杯酒来。酒杯是耳杯,浅浅的,曹植小心翼翼的端着,生怕酒液洒了一嘀。他抿了一口,露出一丝浅笑。
“从来没想到十钱一斗的浊酒也会这么香,简直堪与中山冬酿相比。”
曹苗忍不住开了嘲讽技能。“中山有佳人,倾国又倾城,陈留也有?”
“呃……”曹植大窘,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顺便用耳杯挡住自己的脸,半晌才放下来,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接着一本正经地说道:“浚仪大族甚多,在朝在野,同声相应,一时半会的也说不清是谁。只不过这仇结下了,以后总要露面。允良,我父子助力很少,仇人很多。这一路西去,可是步步杀机,容不得半点大意。”
“父王能这么说,我非常欣慰。但愿父王能言行合一,不要错过这最后的机会。”
曹植微微颌首,将酒杯递给曹志,又让曹志去取些食物来。打了半夜,他有些饿了。曹志也没多想,转身去了。这些都是准备好的,老宋等人正在那边吃,有说有笑。
曹植又看看四周,不动声色的打了个手势,侍立一旁的两个少年卫士躬身退下。曹苗身边的阿虎动了一下,随即又停住了。青桃则一点反应也没,根本没看曹植一眼。
曹植眉头微皱,随即看向曹苗。曹苗故意等了一会儿,说道:“阿虎,青桃,你们也去吃点东西。”
“喏。”青桃起身,招呼阿虎去了。
曹植打量着曹苗,嘴角抽了抽,眼神复杂,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允良,好手段。”
曹苗淡淡地说道:“父王过奖了。”
曹植叹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曹志本来捧了一些东西,正往回走,迎面遇到青桃、阿虎,意识到了什么,停住了脚步,只是不太放心,盯着这边看。
曹植转回头,盯着曹苗的眼睛。“允良,我想问你一句话,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
“我尽量。”
“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曹苗转头,眯着眼睛,看着东方地平线上渐渐泛红的光晕,沉默片刻。他回过头,迎着曹植锐利如刀的目光,微微一笑。“很简单,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
曹植愕然半晌,仰天大笑。
第62章 父子有约(刀刀口万点打赏加更)
曹苗含笑看着曹植,一言不发。
远处的曹志等人却是惊讶之极,不知道曹苗和曹植说了些什么,竟让曹植如此开心。
谢夫人眼中流露出一丝欣慰,幽幽叹道:“这九年来,还是第一次听到大王这么笑,还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这么笑了呢。”
一旁的翠羽歪着头想了想,赞同地点点头。在她印象中,曹植的确没这么开心地笑过,总是一副愁苦的模样。
谢夫人转身,附在翠羽耳边交待了几句。翠羽连连点头,起身赶到曹志身边,低语了几句。曹志会意,转身走到正在说笑的老宋面前,让老宋交待下去,任何人都不准将今天的事外传,否则格杀勿论。
老宋等人凛然,纷纷起身发誓。谢夫人一向温和,说这么重的话,自然是因为干系重大。他们都是府里的老人,知道轻重。大王名为藩王,实则囚禁,这次总算有一线机会翻身,谁也不愿意被自己毁了。
曹植收起笑容,转身拍了拍手。曹志会意,捧了一些酒肉,快步来到曹植、曹苗面前,眼睛盯着曹苗。只要曹苗有一些不快,他立刻将酒拿走。
曹苗没说什么,反而提起酒壶,为曹植倒了一杯酒。
曹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长吁一口气。“允恭,你坐下。”
“喏。”曹志嘴里应着,眼睛却瞟着曹苗。见曹苗没什么反应,连忙脱了鞋,在席上坐好。
“此次入京,机会与危险并存,你我父子当同心同德,不能有一丝疏忽。一步踏错,或许便是万丈深渊。”曹植把玩着空酒杯,淡淡地说道:“仓辑不过是跳梁之小丑,他背后还有人,很多人。甚至……”他顿了顿,抬起头,看看曹志,又看看曹苗。“甚至是整个朝堂。”
曹苗心里咯噔一下。整个朝堂?这岂不是连皇帝曹叡都包括进去了。他可不认为是自己想得太多。以曹植一向慎言慎行的从心姿态,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亮剑的节奏了。
“浚仪属陈留,属兖州。兖州刺史王昶是先帝东宫旧臣。中牟属河南尹,属司州。河南尹司马芝,是我大魏名臣,刚正不阿。司隶校尉不是别人,就是你母亲的从叔崔林崔德儒,也是个君子。”
说到“君子”二字,曹植的眼神有些讥诮。“所以,你想借机报复仓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按朝廷的制度,仓辑会槛车征廷尉,由廷尉寺审理。廷尉是高柔,奉公守法,不会偏袒任何一方。即使证据充足,祸不过仓辑一人而已。如果廷尉寺认为仓武是屈打成招,胡乱攀咬,证据不足取信,仓辑很可能全身而退。”
曹苗的眉头越皱越紧。“当初定计的时候,父王为何不说?”
曹植反问道:“我当时说了,又能如何?放弃这个机会吗?不。”他摇摇头,轻轻哼了一声,充满不屑。“仓辑不值一提,但借此机会敲打敲打某些人,还是有必要的。否则,会不断有人想从我父子身上捞取机会,烦不胜烦,哪里还有精力做正事。”
说着,他看了曹苗一眼。“你看,王泰一死,防辅吏们都安份多了。小人畏威而不怀德,适当的反击还是必要的。只不过这样的手段终究不登大雅之堂,偶尔为之尚可,却不能倚仗,免得因小失大。”
曹苗眉梢一挑。“你看我干啥?”
曹植冷笑道:“你敢说,韩东杀王泰,与你无关?”
曹苗提高了声音。“你有什么证据?”
“韩东杀了王泰,却没受任何处罚。而他从洛阳返回后,又与你走得亲近。这便是证据。”曹植顿了顿又道:“何况很多事并不需要证据,别人怎么认为才是关键。你能向每个人解释,证明你的清白吗?”
曹苗一时竟无言以对。他重新打量了曹植两眼,觉得有必要重新评估眼前这个人。
曹植伸出手,曹苗看看他,笑了一声,还是提起酒壶,为他添满了酒。
曹植呷了一口酒,发出惬意的轻叹。曹苗心里痒痒,有一种将酒壶砸在他脑袋上的冲动,脸上却笑得更加温和,一副洗耳恭听的孝子模样。
“依父王之见,这件事当如何处理?”
“事有轻重缓急,当以大局为重。只有大魏江山稳固,你的愿意才有实现的可能。否则,你我父子为了亡国之臣,形势只会更糟,刘氏子弟便是前鉴。”曹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当务之急,自然是阻止大司马伐吴,以免覆败之祸。大司马性刚易折,若是意气用事,有所不测,朝廷将折栋梁。”
说着,他又伸出手,亮出已空的耳杯。
曹苗没有给他添酒。父子俩四目相对,互不相让。曹志坐在一旁,想劝又不敢,只能报以苦笑。
“我手里还有点钱。”曹苗微微一笑。“你若真能阻止大司马伐吴,我买京师最好的酒,让你一醉方休。如果你不能,这一年都不准喝一口酒。如何?”
曹植眉梢轻挑。“当真?”
曹苗没说话,只是举起手掌。曹植见状,哈哈一笑,举起手,与曹苗三击掌。
“一言为定。”曹植一脸狡黠。“要劝陛下更改成命,我必须上书言事,你不能阻止我。”
曹苗心知肚明。这么重大的事,让曹植不发一言实在太难了,该撞的南墙还得撞,他能做的只是准备垫子,缓冲一下,别一头撞死了。“当然。不过每天晨跑增加到十里。陛下收回成命之前,不准喝一滴酒。”
曹植脸颊一阵抽搐,刚想说话,曹苗又道:“若是你不愿意,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曹植咬咬牙。“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能出尔反尔。就依你。”他看看手中的耳杯,见杯底还有几滴残酒,不禁咽了口唾沫。他很想将这几滴残酒喝掉,可是面对曹苗、曹志,他又实在拉不下这个脸,只得咬咬牙,故作豪爽的将耳杯掷在地上,长身而起,朗声吟诵。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
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
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边城多警急,虏骑数迁移。
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第63章 坏人很嚣张
对曹植小胜一场就聊发少年狂的表现,曹苗非常看不上,也没兴趣理他,抓紧时间补觉。
曹植、曹志安排人收拾战场,清点伤亡、损失,准备上报。
所有的损失都是真的,唯独黄金的数量有水份。不多,四百多金而已。当然这件事只有曹家父子三人知道,其他人都以为真被抢走了四百多金,老宋等人气得破口大骂,发誓要把那些强盗揪出来。
碰了一鼻子灰,正在逃命的强盗们不知道打了多少个喷嚏,然后开始互相猜,究竟是哪个王八蛋运气这么好,居然抢到了那么多黄金?
强盗打劫,本来又不是一伙人,自然没有大家均分的道理。谁抢到是谁的,本来就是这么说好的。
辰时,老宋等人回来了,带着起获的证物:仓武的路传,又称过所,上面有浚仪县的官印。不过不是县令的官印,而是县贼曹掾所签发。换句话说,仅凭文书,无法和仓辑本人联系起来。
这印证了曹植当初的猜测,这件事不是仓辑一个人的事,背后有浚仪大族的支持。
贼曹掾是本地人,他很可能是收到了某人的指示,配合仓辑行动,甚至可能出面联系了县中盗贼。他的职责就是治安,和这些人最熟悉。而仓武初来乍到,没有本地人居中联络,是很难得到当地盗贼信任的。
曹苗得知详情后,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这一路不会顺利,只是没想到刚出陈留就遇到这么大的麻烦。
中牟令邓儒姗姗来迟,下午才露面,前呼后拥的跟了几十人。下了车,看着凌乱的战场,用芦苇盖着的尸体,以及被曝晒了大半天,奄奄一息的俘虏们,邓儒原本就白的脸皮更白,连嘴唇都没了血色,原本从容的风度消息得无影无踪,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随行的县尉程翼换了一副热情的笑脸,来到曹植面前,拱手作揖,喧寒问暖。
但凡有点脑子都知道,境内出现这么多盗贼,而且蓄意攻击宗室,不管雍丘王是多么不受朝廷待见,真要出了事,他们都难辞其咎,甚至可能成为替罪羊。
曹植没有为难邓儒、程翼的意思,把仓武的口供、相关证物摆在他们面前。
得知此事和仓辑有关,程翼的眼神有些异样。他将邓儒拉到一旁,嘀咕了几句。邓儒连连点头,苍白的脸色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
程翼随即和曹植说,这件事不仅涉及临县,还涉及到临郡、临州,不是他们能处理的。他们将迅速上报河南尹、司隶校尉,请他们派人来勘察现场。大王是继续前进,到洛阳再说,还是请随我们去县城,小住几日?
即使曹苗不熟悉具体的办事流程,也看得出邓儒、程翼的推托之意。他们根本不想趟这浑水。最好曹植去洛阳,至于是找河南尹还是找司隶校尉,甚至找皇帝本人,都与他们无关。
曹植说,我是当事人,自然要配合调查,不能离开中牟,可能要叨扰几日。
邓儒、程翼虽然不情愿,也只能答应。这件事虽然与他们无关,可若是他们急着赶曹植走,难免让人猜疑。到时候曹植反咬一口,把他们牵扯进去,又是一场无妄之灾。
邓儒全程没说什么话,一直由程翼出面张罗。程翼安排人将现场保护起来,又仔细询问遇袭的经过,问得很仔细。
曹苗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觉得此人应对从容,不像普通人。后来一问曹志,才知道程翼是名臣程昱的孙子,父亲叫程延,爵封列侯。托父祖恩荫,他以质任出仕,中牟县尉是他的第一个官职。
县尉不算高官,但作为仕途.asxs.,这个官职不算低。
当天晚上,曹苗一行随邓儒、程翼赶到中牟县。境内出了事,邓儒、程翼生怕被牵连进去,对曹植父子很周到,不仅将他们安排在一座大院子里,还送来了很多东西,从酒肉到日食用品,一应俱全。得知曹植被强盗劫走了几乎所有财物,邓儒、程翼以私人的名义各送了十金,以解燃眉之急。
曹植住下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上书朝廷。他奉诏赴京是有日程限制的,出了这样的事,他很难按期到达,必须及时上书说明情况。
一连几天,邓儒就没有再露面,只有程翼来了两次,问些情况。
曹苗是病人,深居简出,不见外人,自然也不了解具体的情况。他只是听曹志提了一次,说仓武翻供了,不承认他供述的所有事,一口咬定曹苗是个不讲理的疯子,严刑逼供,诬良为盗。他被砸碎的五个脚趾头就是证据。
五天后,孙浩赶到中牟,确认了一个消息:浚仪令仓辑已经上书郡守孙邕和刺史王昶,请求州郡彻查,还仓武清白,并追究曹苗的责任。
曹苗听完,没说什么,只是叹了一口气。
坏人很嚣张啊,居然还反咬一口。
只是仓辑不够聪明,他跳得越凶,死得越惨。
没过两天,浚仪传来消息,州刺史王昶派人赶到浚仪,责令孙邕彻查此事,并将仓辑控制起来,关押在陈留郡狱,要求孙邕派专人看守,不得出任何意外。孙邕为此很苦恼,却无法推辞,只是命人严加看管,防止仓辑自杀或者被自杀。
即使孙邕迂阔,也知道这件事干系重大,容不得一点马虎。
唯一的好处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与雍丘王父子——尤其是大王子曹苗——关系极佳,不可能是涉案人员,再怎么查也查不到他的头上。他要做的就是证明曹植被劫的黄金数量属实。他手里有曹苗的收条,五百金的数字写得清清楚楚。
又过了几天,曹植接到诏书,继续前进,赶往洛阳。
一路上,曹植不断上书朝廷。倒不是为自己遇袭喊冤,而是谏阻伐吴。他详细分析了江淮一带的魏吴形势,认定伐吴无法取得预期目的,一旦遭受重大挫折,反倒可能被孙权轻视,甚至动摇东南根本。曹休刚愎自用,意气用事,又缺乏亲自指挥大军的经验,仓促出兵,难以胜算。
但他所有的上书都石沉大海,天子连一个字都没回。
八月中,曹植一行到达洛阳。
曹爽奉诏,出城相迎。
第64章 天生情报网
曹爽盯着曹植看了又看,神情有些惊讶。
两个月没见,曹植的气色明显改善,原本削瘦的脸颊饱满了些,看起来更具威严。脸色不再苍白,略微有些黑,但血色甚佳,尤其是嘴唇。眼神发亮,走路也更有气势,有几分赳赳武夫的感觉。
“大王这是修仙了么,返老还童?”曹爽忍不住和曹植开了个玩笑,半是试探,心里有些不安。
他的父亲曹真赶赴关中后,身体状况很不好。他的弟弟曹羲写家书来,语里语外的透着想尽快结束战事,回洛阳疗养的意思。
但他们心里都清楚,这是不太可能的事。蜀丞相诸葛亮虽然从陇右败退,却没有返回成都,而是滞留汉中。其心不死,势必再来,关中一时半会的安定不了。如今右将军张郃又被调到骠骑将军麾下,曹真根本不能离开关中。
曹爽真的担心父亲曹真会病死。经过两个月的思考,他更加清楚父亲活着对国与家的意义。他无比希望父亲能像曹植一样,变得更加强壮、结实。
曹植有些尴尬。他当然不好意思说是因为被曹苗拎着棍子追,天天跑步练出来的。不过修仙的事也不能说,毕竟曹苗要对外保持一个疯子的形象,而不是炼丹修道的方士。
“修什么仙哟。”曹植向皇宫的方向拱拱手。“收到陛下诏书,奉诏进京,有机会面觐太皇太后与陛下圣颜,心中欢喜,身体自然要些。”
曹爽心中一松,随即又有些失望。他转身相邀,引曹植进城。
曹植的封地在雍丘,但他在洛阳还有藩邸。平常留几个人看守、打扫,收集消息,送回封国。封国有人来京城办事,也会住在藩邸。曹植这几年过得窝囊,藩邸也被挪作他用。这次奉诏入京,藩邸被打扫一新,破损严重的地方还进行了修补,看起来还行,至少比雍丘的王府强一些。
曹植入住之后,曹爽告辞,曹植托他向天子请旨。如果天子暂时没时间见他,他想先去看看太皇太后。
曹爽又问起曹苗的病情,严不严重,要不要先安排太医来看看。
曹植说,曹苗最近还好,一路上也就是发了两三回,都是受到了惊扰。到了洛阳,可以安心静养,如果没人打扰他,应该没什么问题,暂时不需要请太医来。
曹爽神情有些古怪,却没多说什么,转身走了。
雍丘藩邸在洛阳城的西南角,向东不远就是著名的铜驼街。站在后院的二楼上,向东可以看到残破的朱雀阙,向西隐约能看到城墙。这附近豪宅大院不少,小楼比比皆是,不乏三层、四层的高楼,藩邸中的二层小楼并不起眼,甚至有些寒酸。
即使如此,曹苗还是站在小楼上看了很久,将四周的地形默记于心。他到洛阳来不是养病的,对外称病,闭门谢客,是为了暗中行动方便。虽然没有明说,但他和曹植有默契。曹植、曹志在明,他在暗,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他明白曹植的意思,只是没说破。
这世上有很多事皆是如此,看破不说破。
“王子,我好像来过这里。”阿虎突然说道,指着远处的朱雀阙。“有点印象。”
“你当然来过这里。”青桃收拾完房间,从里面走出来,正好听到阿虎这句话,便接了一句。“你入府的时候,大王还在洛阳。不过你记事挺早啊,那时候你最多三四岁吧,这也记得?”
阿虎挠挠头,没吭声。
曹苗听得清楚,却没多问。
他对阿虎的身世也好奇,私下里还问过曹植。曹植说没印象,他那时候被文皇帝整得欲仙欲死,朝不保夕,哪里有心思关注一个家奴。阿虎的相貌与汉人不同,或许是因为他的母亲是鲜卑人。中原有不少鲜卑人,大部分生活窘迫,嫁给汉人做姬妾的为数不少,豪门大户更是屡见不鲜,几乎家家都有。
曹爽刚走,曹植就迎来了第一个访客:夏侯懋。
夏侯懋是夏侯惇次子,他的妻子便是曹操的女儿清河公主,算起来是曹植的姊夫。不过他与曹植关系一般,倒是与曹丕更亲近些。来拜访曹植并非他本人的意愿,而是清河公主的意思。
听说曹植在中牟遇贼,虽然力战得脱,但是被人劫走了所有的财物,清河公主舍不得弟弟,派夏侯懋送来五十金,供曹植生活开销。
夏侯懋不想来,更不想送钱,但他不得不来。他刚刚丢了安西将军的官职,目前赋闲在家,要靠清河公主养活,没什么家庭地位,只能俯首听命。
与曹植寒喧了几句后,夏侯懋问起了曹苗。
曹植说,长途跋涉近一个月,曹苗身体虚弱,精神不济,暂时不宜见客,还请见谅。
夏侯懋有些失望,怏怏而去,留下话说,过两天再来拜访,希望能和曹苗见一面。
曹植觉得奇怪,便曹志传话曹苗,让他做好准备。初到洛阳,夏侯懋便要见他,必有蹊跷。
曹苗也不明白。他对夏侯懋此人没什么了解,史书上的夏侯懋就是个废物,没什么存在感。他想不出夏侯懋和他会有什么交集。
不过,他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当天夜里,送他玉枭的女子再次出现,通报打听到的消息。曹苗提到夏侯懋时,她笑得很诡异。
“夏侯懋在长安养了很多歌伎,整天花天酒地,淘空了身子,现在回到洛阳,却无法满足清河公主的索求,寄希望于丹药重振雄风。听说内丹术有助阳之功,他当然不会放过。”
“这种事,你也知道?”曹苗半开玩笑。“你打听消息的方式,不会是半夜听墙根吧?”
女子撇了撇嘴,不以为然。“洛阳城中的胡姬都是我的耳目。闺房私事又不是军机大事,甚至不需要打听,她们自己就当作笑话说。”
曹苗愕然,随即喜出望外。他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简单。不过想想也是,床上本来就是最容易泄密的地方,美人计历久而弥新,鲜卑人也好,乌桓人也罢,都是汉人眼中的劣等民族,倍受歧视,她们更容易抱团取暖,互通消息也没什么意外。
这简直是天生的情报网,不好好利用简直是太浪费了。
“说说吧,这几个月,我托你办的事,你办得怎么样了。”
第65章 案情反转(Justwe青衫万点打赏加更)
女子打听的消息不少。
韩东的事不用多说,曹苗大部分已经清楚了。因为打听到了玉枭印和内丹术的消息,韩东颇受尹模器重,不仅不用为王泰之死负责,还被委以重任,派往寿春监察曹休与吴人联络之事。如果办得好,这次回来可能要受升职。
尹模经常到洛阳酒肆喝酒,和几个胡姬很熟,这个消息就是胡姬听到的。只不过尹模吹嘘的重点不是韩东,而是他自己。根据他的醉话,如果曹休真是被周鲂骗了,校事便有机会插手军中情报系统,重现当年辉煌。
当初曹操设立校事,主要目的就是为了监督军中将领,防止他们叛变。后来魏国建立,曹操大权在握,有二心的将军渐少,校事又犯了不少错,监督军中将领的职能就渐渐被剥夺了。军中有自己的情报系统,称为刺奸,不受校事署节制。
这一次大司马曹休、骠骑将军司马懿联合出兵,皇帝担心他们不能配合默契,派了校事到他们军中,专门负责联络。如果能立功,校事署就能重振雄风。
造谣皇帝驾崩,大臣打算推举曹植继位的事也查出了一点眉目,与太常寺的协律都尉钟泰有关。最初的消息就是从他的仆从口中说出来的。校事署也尝过这件事,但后来无疾而终了。至于这件事与他的姊夫灌均有没有关系,现在还不好说。
最后一件事还没办成。她身份太低,接触不到太皇太后身边的人,无法将曹苗要她传递的消息传进去。
不过,她无意间打听到了另外一个人:王机。
从东郡太守卸任后,王机暂没有新的任命,已经赋闲了有半年时间。但他没有真正闲着,一直在活动,中书令孙资就是他的主动目的。同为太原人,孙资也愿意帮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成功。
王机本人还没得到满意的官职,仓辑出任浚仪令却是他的推荐。原本是为了继续打压曹植,没想到曹植徙封浚仪的成命突然取消,还为雍丘王,这个安排因此落了空,成了一着废棋,随即又因为仓辑的鲁莽行动成了一着臭棋。
仓武落入曹植手中,有可能引出仓辑背后的人。王机因此很着急,上窜下跳,到处活动。
“他的活动有结果吗?”
女子嘴角微挑,眼眸流动。“要不是怕你发病,没等你到洛阳,廷尉寺就找你对质了。”
“找我?”
“仓武已经被押解到廷尉狱。他翻供了,说是你动用私刑,屈打成招。”
“廷尉寺就信了?”
“廷尉寺信不信,我还不清楚,但这件案子被搁置已经是事实。我听说,御史台派人去陈留了,说是提仓辑归案,实际上是查陈留太守孙邕。有人弹劾他玩忽职守,交通诸侯。”
“我去!”曹苗骂了一句。这些人还真能避重就轻,不查有重大嫌疑的仓辑,反而去查无关的孙邕。然而不得不说,这背后有高人,真要把孙邕查倒了,这件事很可能就不了了之,甚至可能反转。
事实上,这件事最大的破绽就是孙邕。孙邕手里有他的五百金收条,但孙邕这五百金是从哪儿来的,他肯定说不清。只要有人去查,一家家的对质,孙邕没有借到五百金的事就会曝光。届时,孙邕说不清这五百金的来源,一个贪污的罪名是跑不掉的。
按正常收入,即使是二千石的太守,也不可有五百金的积蓄。收了别人的礼,就有贪污的嫌疑。如果再有人在背后运作,指使人诬告孙邕,搞倒孙邕易如反掌。
有几个官员经得住这样查?
即使以曹苗粗浅的官场知识,他也清楚自己不是与某个人战斗,而是与大半个官场战斗。
曹苗没说话。他不能坐以待毙,不能看着孙邕被人搞倒甚至搞死。孙邕虽然迂阔,沉迷于修仙这种不切实际的事,但严格来说,他不是坏人。不仅不是坏人,还是自己不多的朋友。
可是他初来乍到,不清楚洛阳的具体情况,也不知道从哪儿下手。
唯一能用得上的,就是眼前的这个鲜卑女子。
“对了,见了三次面,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女子眼神微闪。“我的名字很长,也拗口,估计你也记不住。我给自己起了个汉人的名字,叫诗彩影。”
“诗彩影?哪三个字?”
“诗赋的诗,喝彩的彩,影子的影。”女子伸出修长的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案上写出自己的名字。
曹苗哭笑不得。“这是什么名字?有诗这个姓氏吗?”
“不知道,反正我又没打算告诉别人,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曹苗苦笑。“那我还真是荣幸啊。”他没有纠结这个名字,她爱叫啥就叫啥吧。他考虑了很久。“你帮我摸清王机和钟泰的行踪,我打算亲自和他们谈谈。”
“谈谈?”女子有些诧异,随即又笑了。“像和仓武那样谈吗?”
“怎么谈,要看他们配不配合。”
女子微微颌首,沉默了片刻,突然又问道:“可是我为什么要帮你?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曹苗瞥了女子一眼,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为了正义。”
女子愕然,瞪圆了眼睛,盯着曹苗看了半晌,“噗哧”一声笑了。“我信你个鬼。正义,你知道什么叫正义?依我看,你就是乱来,谁欺负你,你就杀谁,才不管对方是君子还是小人,正义还是不义呢。”
曹苗眨眨眼睛,面不改色。“好吧,我承认,被你说中了。谁欺负我,欺负我的家人,我就杀谁。我才不管他是君子还是小人,汉人还是胡人呢。他让我不高兴,我就要他的命。”
女子原本盯着曹苗看,希望从曹苗的脸上看出一些端倪,判断他有没有撒谎,后来却被曹苗看得有些心慌,下意识的避开了曹苗的眼神。“好吧,你这人虽然没什么道理可言,至少还算诚实。希望能你记住今天的话,不要食言。要不然,将来我一定会杀了你。”
“你打算怎么杀我?”曹苗无声地笑了。他觉得眼前这个女子身手了得,心态却有些天真,从她那个诗彩影的名字就能看得出来。她不应该拿刀杀人,而应该拿着彩扇扑胡蝶,吟诗作赋,看花落泪。
“这么杀!”女子扬扬眉,突然变色,俏脸微寒,伸手从腰间拔出短刀,闪电般划向曹苗的脖子。
第66章 心动
天气很热,女子穿得很少。
诗彩影名字很文艺,刀法很凶狠。眼看着单刀不能奏效,她随即拔出另一柄短刀。双刀在手,身形游龙,攻势如虹,一波接着一波,步步紧逼。
此时此刻,她就是《英雄》的如月,《武侠》里的十三娘,招招狠厉,步步紧逼。刀光化作一道道寒意森森的影子,缠着曹苗不放,缠绵而致命。
即使曹苗有意挑衅,想看看这女子的身手,还是被她凶猛的攻击逼得连退数步,有些狼狈。
女子再攻,矫健的身躯如同雌豹,柔韧而充满力量,灵巧的避开屋里的案几,双刀如翻飞的彩蝶,攻向曹苗的要害,竟是毫不留手,舍命相搏。
若非曹苗这几个月用心练习,又借着教阿虎、青桃习武的机会实战,只怕撑不过两招就会横尸房中,流血五步。尽管如此,他还是惊出一身冷汗。女子也不例外,汗头沁出细珠,气息散乱。见曹苗忙而不乱,她眼中闪出异样的神采,咬咬牙,继续猛攻。
可惜她先机已失,曹苗很快适应了她的节奏,借着房中家具的掩护,与她游斗。他不是单纯的避让,不时还将随手可得的物件当作武器,没头没脑的砸过去,借以延缓女子的进攻。
“乒乒乓乓”一阵乱响,不一会儿,屋里就是一片狼藉,地上多了不少东西。
女子一时不慎,踩上一只倒地的笔筒,险些摔倒。借着强劲的腰力,她勉强站住,手持双刀,护住面门,怒视着曹苗。“你就不能别用这些小手段,正正经经的打一场吗?”
打了这么久,她出了一身汗,轻薄的丝衣贴在身上,勾勒出优美的曲线。酥胸起伏,热气升腾,淡淡的体香飘来,让人心动。喝斥之间,不失娇嗔,别有一番诱人姿态。
曹苗一手抓着砚台,一手抓着水盂,笑道:“你是个刺客,我是个杀手,难道还要清场?”
女子眼珠一转。“谁说我是刺客?”
曹苗没接她的话,继续说道:“你不仅是个刺客,还是个北方的刺客。我没说错吧?”一边说,一边放肆的打量着女子。“你不仅刀法好,还擅长以色诱人,让对手放松警惕,趁机击杀。如果地方够大,你能从容施展腿法,裙摆飞舞之际,利用腿法伤人,或许我早就死了。”
女子嘟囔了一句什么,收起双刀,纵身一跃,消失在窗外。
曹苗愣了一下,随即苦笑。这女子还是随性,话还没说完,人就跑了。
“笃笃。”房门轻响,青桃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王子,婢子可以进来了吗?”
“进来吧。”曹苗将手中的砚台、水盂放下,环顾四周,苦笑。这么乱,够青桃收拾一阵的。
青桃推门而入,也被眼前的混乱吓了一跳。不过她什么也没说,立刻动手收拾。紧接着,阿虎也跟了进来,看着眼前的一切,摸了摸头,加入了青桃的行列。
曹苗走到窗前,背对青桃、阿虎,看着远处的灯火,想着那个充满青春活力的诱人身躯,心中感慨。
“这胡女发育就是好啊。”
青桃收拾完毕,又打来热水,侍候曹苗洗漱。特制的浴桶过于沉重,没有带来,只有大木盆。曹苗脱得只剩短裤,由青桃帮着擦拭身体,兀自想着心思。
刚刚与正当妙龄女子贴身缠斗,虽说当时没有一丝绮念,此刻回想起来,多少还是有些意动。他必须想一些严肃的事,免得在青桃面前出乖露丑。
“王子,你受伤了。”青桃轻声说着,手指滑过曹苗的肋下,抹起一滴血。
曹苗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终究没能全身而退,身上有好几个伤口。只是伤口很浅,没什么感觉。
“那人身手很好?”青桃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擦拭伤口周围。
“她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行家。”
“哦。”青桃没有再说什么。
曹苗想了想,把女子刚才提供的情况向青桃转述了一遍。他虽然教青桃习武,却不是以培养杀手为目的。青桃习武是为了防身,是为了在被人挟持的情况下有反击的机会,而不是与人正面搏杀。
那是诗彩影和阿虎的责任。
诗彩影。想到这个名字,曹苗忍不住摇了摇头,嘀咕了一句。青桃微怔,抬起头,打量着曹苗。“王子,你刚才说什么?”
“没说什么,一个名字。”见青桃神色不对。曹苗也很意外。“你听过?”
青桃出了一会儿神。“有点印象,好像在哪儿听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曹苗没再说什么。他心中狐疑。那女子明明说她这是第一次对人提起她这个汉名,为什么青桃会在哪儿听过?这两个人,至少有一个在说谎,而他更倾向于那个女子。
青桃没有说谎的必要。她如果想瞒他,不提便是。
“青桃,你这两天留心打听一下,看看校事署在哪儿,那个尹模又住在哪儿,或者常去什么地方。如果你能见到尹模,告诉他,我要和他见个面。”
“喏。”
——
曹苗很快就见到了尹模,在洛阳城西的金市。
尹模四十上下,中等身材,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说话细声慢语,和传说中的无恶不作的校事很难联系到一起。有人经过时,他会主动让路。挡了别人的路,他会致歉,被骂了也不回嘴,只是温和的笑着。
但金市的官员看到他时,却像是看到了鬼,脸色剧变,膝盖发软,险些当场跪下。
尹模没有看他,径直走了过来,看似随意地进了与曹苗约定的刀剑铺子,在离曹苗数步的地方站定。正向曹苗介绍商品的店主一看,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尹模目不斜视,双手拢在袖中,身体微躬,静静地打量着曹苗。过了一会儿,他的嘴角微微一挑,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不知王子找我来,有何吩咐?”
曹苗轻轻放下手中的短刀,转头淡淡看了尹模一眼,又收回目光,不紧不慢地说道:“有什么见面礼就拿出来吧,别藏着掖着的。”
尹模眉梢轻挑,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从袖子里抽出一卷纸,双手递到曹苗面前。
“一份旧档案,也不知道王子有没有兴趣。”
第67章 不如当年
曹苗接过纸卷,扫了一眼,又看看尹模,嘴角挑起浅笑。“尹都尉有心了。”
“王子喜欢就好。”尹模笑道。
曹苗随意看着墙上的刀剑,却有些心不在焉。他沉默了片刻,突然说道:“玉枭印在我手里。”
“听韩东说了。”尹模微微点头,脸上一点波澜也没有。
“一个月之内,如果你能拿回去。玉枭印就是你的。”
尹模眨了眨眼睛,眼中笑意更浓。“王子为何如此慷慨?校事玉印是当初指挥校事的专用信物,不知道多少人想据为己有。”
“我不想要。”曹苗耸耸肩,有些无奈。“我也不明白这东西为什么会落在我手里。既然是指挥校事的,我想交给你,应该是最合适的吧。”
尹模想了想,拱手道:“多谢王子信任。只是能掌据这枚校事玉印,指挥所有校事的人只有陛下,或者陛下指定的皇族,其他人都没有资格。就连深受先帝信任的抚军大将军,也没有指挥过校事一天。”
“是吗?还有这个说法?”曹苗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我也是听老人们说的。”
“可是……我是个病人。”曹苗露出一丝沮丧。“只想多活几年,哪有指挥校事的能力,不敢想。”
尹模欲言又止,垂下眼皮,看着眼前三尺的虚空。
一时间,两人都不说话,气氛有些诡异。
过了片刻,曹苗叹了一口气,主动开了口。“话还是那句话,你若是想要,一个月之内来拿,别惊动我的家人就行。这件事,他们不知情。你也知道的,我父子……有些尴尬。”
尹模点点头。“既然王子盛情,那我就勉力一试。万一失手,还请王子担待些。自从武皇帝驾崩,校事受人排挤,不复当年。当年的精锐老的老,死的死,剩下的没几个了。”
“嗯嗯。”曹苗连连点头。“另外还有一件事,想请都尉帮忙。”
“不敢当,请王子吩咐。”尹模躬身施礼,角度大了一些。
“我要告状。王机、仓辑勾结浚仪、中牟一带的盗贼,袭击我们父子,杀人劫财,证据确凿,却有人避重就轻,拖延不办,反而互相串联,要陷我父子于罪。”
曹苗说着,从袖子里取出准备好的文书。“仓武翻供,说我滥用私刑,屈打成招。我也真是无语,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什么人都想咬我父子一口。是可忍,孰不可忍,如果校事署接了这案子,我愿意和仓武对质,纵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尹模眉梢轻跳,打开文书看了一遍,略作思索,随即收好,拱手道:“王子虽然抱恙,却大有担当。模佩服。这份文书,我会尽快上奏天子,请求立案侦察,到时候再请王子配合。”
“一定。”曹苗点点头,恨声道:“这些世家太过份了,我实在是气不过。我还就不信了,这天下究竟是曹家的天下,还是世家的天下?”
尹模听了,心中感慨。他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拱手与曹苗道别,向后退了两步,一转身,举步出店,竟有几分悲壮之意。
曹苗看得真切,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成了。但凡有一丝可能,尹模都会像疯狗一样咬着那些人不放。御史台也好,廷尉寺也罢,都别想一手遮天,把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见尹模离开,店主再次现身,只是神态更加恭敬。曹苗也没和他多说什么,订了几件东西,交了定钱,转身离开。店主毕恭毕敬,将曹苗从后门送了出去。
曹苗带着阿虎和青桃、红杏在金市逛了一圈,买了些小玩意,蹓蹓跶跶的走了。
曹苗刚刚离开,尹模就从后门回到了刀剑铺,店主迎了上来,将尹模迎到作坊隔壁的房间。房间很小,只容得下一张小案。小案上摆着酒和几碟干果,曹苗刚刚下的订单和图纸也摆在桌上,定钱一枚不少。
尹模入座,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又拈起几枚干果,用手指捏破,将果仁扔进嘴里。另一只手拨弄了一下当作定钱的五铢钱,又翻了一下订单,目光最后落在图纸上。
“这是什么东西?”尹模看着图上五环相连的物件,不解地问道。
“不知道,好像是套在手上用的。”店主比划了一下,将曹苗告诉他的要求转述给尹模。
尹模皱皱眉。“伯宁,你安排人查查奋武将军府,看看邓展与这位王子有没有来往。这东西不像是战场上用的,倒像是街头恶少年打架用的东西。”
“喏。”店主应了一声。
尹模放下图纸,又虽了两杯酒,若有所思。“你觉得这王子如何?”
“嗯……说不准。”
“还有你这老鬼说不准的?”尹模斜睨了店主一眼。“你可是当初第一代校事中的佼佼者,若不是有前朝皇室血脉,早就升了。”
店主笑笑,抬手指指眼睛。“老了,这双眼睛不行了。”
“无妨,说来听听。”尹模指了指对面,示意店主坐下说话。店主行了礼,在席上坐好,提起酒壶,给尹模添了一杯酒。“这大王子一进门,老朽就觉得有些眼熟。”
“像谁?”
“像当年的临淄侯。不过,更像传说中的武皇帝。”
尹模不解的停住了酒杯。“传说中的?”
“出仕之前的武皇帝,少年气盛,敢做敢当。”
尹模若有所思,想了一会儿,又道:“那你说,我们该不该和他合作?”
店主无声地笑了起来。“能决定都尉命运的人不是他,而是陛下。陛下是武皇帝一手调教出来的,他与文皇帝虽是父子,其实并无太多感情。他刚刚登基,就将先帝任命的四位顾命大臣外放的外放,左迁的左迁,继承武皇帝遗制的态度已经很明显。若非如此,又怎么会有人造谣生事,咒他驾崩?陛下根基未固,内忧外患,眼下只能忍,可不代表他会一直忍。”
尹模眼神闪动,看看店主。“老刘,你真是可惜了。当初如果没有做校事,成就不会比你那位族弟差。”
店主笑而不语,只是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第68章 逢场作戏
出了金市,曹苗一路南行,走走看看。经过雍丘王藩邸时,他却没有停,继续向前走。
青桃、阿虎都没说什么,红杏却有些走不动了。曹苗让她带着买好的东西先回去,不用再跟着了。红杏有些沮丧,却不敢说什么,咬着嘴唇回去了。青桃见状,追了上去,附在红杏耳边说了几句,红杏眉开眼笑,又蹦又跳的回去了。
“这是谁家?”曹苗指着路边的大宅问道。这座大宅与众不同,大门直接开在街上,身份必然尊贵。
“大将军私宅。”青桃说道。“大将军府在上门东附近,这里是私宅,住的人不多。”
曹苗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留神观察。青桃这几天收获不小,附近的大致形势已经摸得差不多了。
“那是大鸿胪寺设在此处的官署,由客馆令负责。客馆令姓孙,名字还不太清楚。”青桃指着曹真私宅对面的一个沿待开门的官署说道:“辽东邸就在官署隔壁,据说站在官署的望楼上,能将辽东邸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辽东邸?”曹苗心中一动。“谁在这儿?”
“故辽东太守公孙康的长子公孙晃,在京师做质子十几年了,深居简出,很少与外人往来。”
曹苗没说话,他看到一行人正从里面走出来,几个牵着马的骑士之后,有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身材高大,穿着贴身的官服,只是低着头,背有些驼,看起来有些未老先衰。
“是他吗?”曹苗问道。
青桃摇摇头。“婢子没见过他,不敢断定。不过看这样子,应该是他。”
“那你觉得他那几匹马怎么样?”
青桃神情尴尬。“王子,婢子有**年没见过马了,不懂相马。”
阿虎却说道:“好马呢。这些都是正宗的辽东马,上次在陈留马市的时候见过,听说一匹要十金。”
曹苗转身扬扬手,大叫一声:“嘿,公孙兄。”
青桃、阿虎愣住了,面面相觑。如果不是他们知道曹苗早就好了,只是装疯而已,几乎会以为曹苗又发病了。你认识人家吗,就这么热情的招呼?
曹苗的声音很响亮,对面的人听见了,抬头向这边看来。那未老先衰的汉子叫过一个随从骑士,吩咐了几句。骑士点头答应,快步迎了过来,敏锐的目光扫过曹苗三人,眉头不经意的皱了皱,躬身施礼。
“不知足下是哪位,我家使君目力不济,看不清足下尊容,还请恕罪。”
曹苗哈哈大笑。“公孙兄是是读书太多,还是落泪太多,伤了眼睛,连老朋友都认不出来了?不过也不怪他,一转眼,十多年不见了。当年我还是个垂髫少年,公孙兄刚刚弱冠,英姿勃发,如今我抱恙,他怀恨,都不是当年了。不过我可没忘了他,这不,一回洛阳,就来看他。”
骑士愕然,重新打量了曹苗两眼。“足下是……刚刚到京的雍丘王府大王子?”
“正是。”曹苗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公孙兄这是要外出?真是不巧。”
骑士不敢应答,拱手答道:“请王子稍候,容我回报使君。”说着,又拜了一拜,转身匆匆向对面走去。他走到中年汉子面前,与中年汉子耳语了几句。中年汉子抬起来,诧异地看着曹苗。
曹苗举起手,热情地挥了挥。“公孙兄,别来无恙?”
中年汉子犹豫了片刻,举步走了过来,后面跟着两人,随了刚才的那个骑士,还有一个读书人模样的中年人,大约四十左右。曹苗面带微笑,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三人走到面前。
“大王子?”中年汉子未语先笑,只是笑得有些勉强。
“认不出来了吧?”曹苗哈哈大笑。“我们有十几年没见了吧?”
中年人强笑着点点头。“是啊,是啊,十几年没见,大王子风度翩翩,气度不凡,我都不敢认了。”
曹苗朗声大笑,伸手拍拍中年人——公孙晃的手臂,一副老友重逢的模样。“也不怨你。十几年前,我是锦衣玉食的临淄侯长子。十几年后,我是一个重疾缠身的病人,穷得连马都没有,只能步行。今天来拜访公孙兄,也没带什么礼物,还请公孙兄莫怪。”
说着,曹苗从怀中取出从韩东那儿摸来的短刀,双手递给公孙晃。“这把刀是一个朋友送的,虽不是什么百辟宝刀,却还算锋利,送给公孙兄防身。”不等公孙晃拒绝,他又身体前倾,微微一笑。“我知道,公孙兄身边耳目多。有这把刀防身,会方便些。”
他特地放慢了语速,将“这把刀”三个字说得字字清晰。
公孙晃哭笑不得,一头雾水。他不知道曹苗这是唱哪一出,但他却不敢轻意拒绝。他在洛阳做质子,身份特殊,周围少不了监视的人,平时睡觉都不安稳。曹苗话里有话,这把刀莫非有什么文章?
可是,他明明和曹苗没什么来往啊。
他低头看了看短刀。他身边的中年书生瞥了一眼,忽然脸色一变,在后面悄悄的扯了扯公孙晃的腰带。公孙晃微微侧脸,和中年书生交换了一个眼神,中年书生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示意公孙晃收下这份礼物。公孙晃虽不清楚是什么原因,还是顺势收下了。
“多谢王子关心,感激不尽。”
“唉,你看,这就见外了吧。我们当年虽然见面机会不多,却是一见如故。我记得还向你学过骑射。不过这些年生病,又穷得一贫如洗,连匹马都没有,这骑射也早就荒废了。”
公孙晃恍然大悟,转身对骑士说道:“去选两匹好马来,与王子代步。”又对曹苗说道:“王子厚意,无以回报,几匹马,还望王子莫嫌菲薄。”
曹苗哈哈大笑,伸手用力一拍公孙晃的肩膀。“公孙兄,你还是老样子,送礼就送马。来几个人,就送几匹马,真是个耿真的辽东人。”顿了顿,又道:“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
公孙晃讪讪的笑着,背在身后的手向着骑士摇了摇,比了个三的数字。骑士会意,快步走到对面,叫过两个人。那两人返回客馆去了,就在曹苗与公孙晃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他们牵了三匹马回来,与骑士一起,送到曹苗面前。
公孙晃强笑道:“大王子,你回洛阳,我也没收到消息,未能上门拜访,还劳烦你来看我,真是过意不去。这三匹马虽不是什么千里马,却还堪用,望大王子不要嫌弃。这个……我还有点急事,就不请你进去坐了。改天再登门拜访,如何?”
“唉,公孙兄,你太客气了。是我不告而来,耽误了公孙兄。你自便,你自便。”曹苗很谦虚地摆摆手,示意阿虎接手。
看到三匹马的那一刻,阿虎已经挪不开眼睛,看到曹苗示意,立刻上前,几乎是抢过骑士手中的缰绳。
青桃从后面踢了阿虎一下,脸上却什么表情也没有。
第69章 又见邓飏
告辞了公孙晃,又连连挥手,依依告别,含笑目送公孙晃一行离开,直到公孙晃一行消失在西明街,曹苗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散去。
“青桃,你留意一下辽东的消息。”
青桃若有所思,回头看了一眼公孙晃一行消失的方向。“王子觉得公孙晃心神不宁是因为辽东有事?”
曹苗点点头。在他读过的剧本里,辽东即将易主,而且与东吴的孙权眉来眼去,有些说不清的瓜葛。只是不清楚具体时间,这才顺便试探一下公孙晃。
公孙晃心事重重,甚至有些草木皆兵,精神高度紧张,应该是听到了一些风声,这才宁愿破财消灾。明明和他没什么交情可言,还是要送上三匹上等辽东马,只求少一些麻烦。
有必要密切注意公孙晃的动静,可是他能动用的人手实在太少了,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借助校事署,送尹模一个功劳,就成了迫不得已的选择。
只是尹模等人只能利用,最后还是要靠自己的力量。
他需要一些信得过的力量。
曹苗三人上了马。马是好马,驯得很好,只是马具不够完善,曹苗上马费了不少力气。好在他是病人,能骑马就算不错了,上马姿势难看一点也正常。
为了出行方便,顺便掩人耳目,他们穿的都是轻便的胡服,并不影响骑马。汉末胡风已经很盛,尤其是经过史上第一位文艺皇帝汉灵帝大力提倡之后,穿胡服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只不过华夷之辨还很重,为了方便而穿胡服的大多是需要劳作的社会底层,有钱有闲,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士大夫还是很讲究的,别说穿胡服,骑马的都不多。他们出行都是坐车,车就是身份的象征。大路上碰见,不用说话,先看看对方坐的是什么车,就清楚对方是什么官阶,家里有没有钱。
后来随着玄风渐浓,士大夫们嗑药嗑得弱不禁风,连马车都不能坐,只能坐更慢更稳的牛车。
府中还有马的时候,阿虎隔三岔五还能练习骑乘,现在也没什么难度。青桃出身将门,小时候几乎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有童子功,虽然丢了很多年,却还是很快适应了。
最难的就是曹苗。他虽然也骑过马,但是这种无镫的马,他是第一次骑,别说策马奔驰,一日看见洛阳花,就算是缓步而行,都要小心翼翼,生怕从马背上摔下去。见曹苗这副模样,青桃也不放心,下了马,为曹苗牵缰。
“王子放心,这马驯得很好。除非遇到突发情况,否则不会有意外的。”
“那就好。”曹苗舒了一口气。以前在剧组也骑过马,不过那些马大多是老演员了,有的演戏经历比他还丰富,又有专业的马术师配合,一般不会出事。他现在骑的却是真正的战马,是不是安全,一靠驯得好不好,二靠他的骑术和反应。
“阿虎、青桃,有了马,以后你们可以练习骑射了。”
“喏。”青桃淡淡地应了一声,并不是很激动。
“王子,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的。”阿虎大声说道,引来无数路人侧目。他白晳的面皮和蓝色的眼睛立刻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有人不屑地唾了一口唾沫。“这是谁家的骑奴,大喊大叫,一点规矩也不懂。待会儿遇见缇骑,把他抓起来。”
阿虎耳力甚好,听得清楚,顿时像被浇了一盆冷水,所有的精神气都没了。
曹苗听见,看了一眼说话的那人,哼了一声,举起左手,竖起中指。
一辆马车轻驰而过,一个身影在车帘中闪过,正好看到曹苗竖起的中指,连忙招呼车夫停车。车夫一边勒缰绳,一边长喝一声:“吁——”缓缓将马车停在路边。
“大王子,是你吗?”马车后门打开,一个人从里面钻了出来,站在路边,向缓缓走近的曹苗拱手施礼,朗声笑道:“大王子,还记得我吗?南阳邓飏邓玄茂。”
曹苗定睛一看,不禁咧嘴一笑,随即又恢复了冷漠。“原来是你。”
“是我,是我。”邓飏笑容满面。“王子这是哪里去?我送你一程?”
“不用。”曹苗摇摇头,一口拒绝。他还有正事要办,没兴趣和邓飏扯淡。
邓飏热脸碰了个冷屁股,却不以为忤,反倒更加恭敬。“大王子不愧为狂士,胡服快马,昂扬而行,自立于天地之间,非等闲人可知。飏虽不才,愿随王子左右,朝夕受教。”
曹苗瞅了邓飏一眼,哭笑不得。这货是不是贱?看不出来我不想理你吗?他没说话,一脸冷漠地踢马从邓飏身边经过,同时竖起了中指。
邓飏一见,立刻收起笑容,双手交叠,身如折磬,深施一礼。
曹苗微怔,随即想起曹志说过的事。这货会错意了,以为自己又和他讨论玄学呢。这次不说话,改作以行动对行动了。不得不说,这货是真聪明,不做和尚真是太可惜了。
曹苗没说话,勒住坐骑,居高临下的打量着邓飏,中指一动不动,眼神中却有些期待。
邓飏弯着腰,看不到曹苗,却能看到曹苗的坐骑没有前进,知道曹苗没走,心中欢喜,觉得这次有希望,应该是答对了。一抬头,却又看见熟悉的手指,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目瞪口呆,不知说什么才好。尤其是看到曹苗眼神的期待,更是惭愧得无地自容。
曹苗叹了一口气,摇摇着,收回手势,继续向前,再也没回头看邓飏一眼。
邓飏满脸遗憾地看着曹苗远去,抚掌而叹。“仰之弥高,钻之弥深。虽欲从之,末由也已。大王子风姿卓绝,我却不能从之学,实在是人生至憾。”
这时,后面又驶来一辆马车,缓缓停住。车窗拉开,一人冲着邓飏喊了一声:“玄茂,你怎么还不走。再不走,就吃上不午饭了。”
邓飏回头一看,见是夏侯玄,笑道:“是太初啊。没什么,刚刚遇见大王子。本打算向他请教,没想到还是不合格。事不过三,我怕是没这荣幸了。”说着,往曹苗消失的方向指了指。
夏侯玄顺着邓飏的手指看去,皱了皱眉,叫过一个跟在车侧的骑士,吩咐了几句。
骑士躬身领命,策马向前追去。
第70章 如日入怀夏侯玄(求推荐)
来到这个时代,曹苗这是第一次骑马,还是无镫马,走得并不快。夏侯玄的侍从骑士很快就追上了他,横转马头,拦住曹苗的去路,拱手施礼。
“王子,请留步。”
“有事?”曹苗勒住缰绳,神情冷漠。
“我家君侯想与王子一晤。”骑士很客气,却也很坚决,一副不容置疑的神色。他虽然很有礼貌,却没什么敬畏,显然没把曹苗这个雍丘王子放在眼里。
曹苗斜睨着骑士。“你家君侯又是谁?”
骑士傲然道:“昌陵乡侯,夏侯太初。”
曹苗不假思索。“不见。”说着,一抖缰绳,继续向前。他有些遗憾。早知道今天能讹到几匹马,刚才在金市就应该打几副马镫,回头得让阿虎再去一趟。
骑士愕然,呆立当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眼看着曹苗的马头就要撞上他,他下意识地抖动马缰,操控着战马让在一侧。见曹苗从面前走过,他才回过神来,勃然大怒,拨转马头,再次拦在曹苗马前。
“请王子留步。”
曹苗也沉下了脸。“怎么,你想挡我的路?”
“不敢。请王子留步,与我家君侯一晤。我家君侯正往骠骑将军府赴宴,耽误不了王子多长时间。”
“他想见就见?”曹苗喝道:“滚!”
骑士人马合一,纹丝不动,眼神也变得冰冷起来,透着一股凛冽之气,显然是战场上杀过人的高手,喜欢动刀胜过动嘴的人。曹苗知道和这种人没什么道理好讲,拳头大就是正义,没有再废话,伸手指了指。
阿虎轻抖缰绳,抢到骑士面前,寒声道:“滚!”
“如果我不滚呢?”骑士半边嘴角轻挑,伸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他不敢对曹苗动粗,却不代表不敢对曹苗的仆从动粗。只不过看阿虎是个孩子,他才没有直接出手。
阿虎也不多说,身体一侧,滑下马背,一矮身,横肩猛撞。
骑士冷笑一声,抬起腿,踹向阿虎的肩头,同时伸手拔刀。他本想先用脚挡住阿虎的攻击,再拔刀架在阿虎的脖子上,一招制敌,让曹苗主仆知道厉害,不要自找没趣。没曾到,阿虎的动作极快,他的脚刚动,阿虎已经和肩撞到,正撞在他的小脚上。
“啪!”一声脆响,骑士的小腿被阿虎撞断。同时被阿虎撞断的还有战马的肋骨。战马悲嘶一声,横移两步,踉跄欲倒。骑士见势不妙,下意识地一按马鞍,从马背上飞起,纵身落地,避过了被战马压住的厄运,却因小腿骨折,站立不稳,倒地不起,滚了两腿。
“我说让你滚,你就必须马不停蹄的滚。”阿虎拍拍手,像是拍落一片灰尘。
“你——”骑士恼羞成怒,勉力站起,单足立地,同时拔出长刀,直指阿虎面门。“你这是找死!”
阿虎脸色一寒,也没拔刀,纵身一跃,抢到骑士面前。也没见他如何动作,劈手夺下了骑士手中的长刀,横肩再撞,将骑士撞飞数步,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一直滚到大路对面,险些被一辆路过的车压住。
阿虎冷笑,顺手一掷,长刀破风而去,扎在骑士的两腿之间,嗡嗡作响。骑士吓得面色煞白,半天没敢动弹。他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阿虎,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见这边发生冲突,夏侯玄赶了过来。他扫了一眼倒地不起的骑士,脸上闪过一丝不快,动作却依然不紧不慢。他下了车,走向曹苗,却被阿虎横身拦住。
夏侯玄皱眉不语,拱手而立,冠玉一般的面庞上带着薄怒,却依然不失风度。一身雪白的素纱儒衫,随风轻拂,飘逸出尘。
这时,不少路人转了过来,有人惊呼出声。“这不是四聪之首的夏侯太初吗?”
立刻有人应道:“果然。这气度,洛阳城里找不到第二个。”
听到夏侯玄的名字,停在路边的一辆马车的车帘掀起一角,露出半张白里透红,宜喜宜嗔的俏脸。“原来他就是夏侯太初啊。朗朗如揽日入怀,名不虚传。”
“真名士也。”另一个声音附和道。
对众人的围观,夏侯玄无动于衷,只是静静地站着。阿虎有些心虚,悄悄回头看了曹苗一眼。曹苗端坐在马背上,俯视着夏侯玄,心情有些复杂。
毫无疑问,夏侯玄是名士,甚至可以说是魏晋时代最著名的名士,不论是人品还是学识,都是翘楚。即使是对手如司马懿、司马师父子及其走狗,对夏侯玄也是嫉妒多于敌视。
但是很遗憾,这人身为曹魏第三代的佼佼者,却对曹魏江山没起到任何帮助。
邓飏赶了过来,分开人群,挤到曹苗面前,连连拱手。“王子,太初并无恶意,只是想与王子论道而已。仆从无知,冒犯了王子,还请王子恕罪。”
“哟,这是邓玄茂啊。难得难得,今天居然一下子看到四聪中的两位。”
“是啊,最啊,今天运气真是好,出门见喜。”
“这位王子又是谁,居然能和夏侯太初论道?”
“王子,论道,莫不是……”有人惊呼道:“雍丘王府的那位?”
“哦——”恍然大悟的人们异口同声的惊呼,气氛变得更加热烈起来。与看向夏侯玄的一水儿崇拜眼神不同,看向曹苗的眼神比较复杂,有同情的,有鄙视的,还有不屑一顾的。
曹苗面无表情,慢慢从马背上下来,伸手拨开邓飏,走到夏侯玄面前,哼了一声:“名将之后,四聪之首,你果然好大的排面。看来不和你论一番,今天是走不掉了?”
夏侯玄面色从容,拱拱手。“朝闻道,夕可死。王子见识高明,玄见猎心喜,还请王子恕罪。”
“原来你把我当猎物。”曹苗点点头。他这两天也读了一些书,包括曹丕的《典论》,正好知道“见猎心喜”就是《典论》中的词,前面是“草浅兽肥”。
夏侯玄微怔,随即解释道:“玄所言之猎是道,并非对王子不敬。”
曹苗没理他,举起左手,竖起中指,下巴微扬。
第71章 老拳
见曹苗竖起中指,众人齐刷刷地闭上了嘴巴,静静地看着夏侯玄。
坐而论道,这是士林雅事,普通人未必懂,却不妨碍他们心向往之,只是未必有机会亲逢其会。毕竟名士的集会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参加的。今天运气好,不仅遇到了四聪中的两位,还遇到了最近声名鹊起,有狂士之称的雍丘王大王子,亲眼见证他与夏侯玄论道,自然没人愿意错过一个字。
只是这大王子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竖起一根手指,究竟是什么意思?
狂士就是狂士,与众不同。
众人一脸懵逼,只是看看热闹。邓飏却是行家,能看出门道。见自己三次回答都没能让曹苗满意的问题,现在将由夏侯玄作答,他心里怦怦乱跳,却兴奋,又有些紧张。既希望看到夏侯玄精妙的回答,得到曹苗的认可,保住四聪的名声,又不太希望看到这个结果。
患得患失之下,邓飏盯着夏侯玄,屏住了呼吸。
夏侯玄眉梢轻轻扬起,白晳如玉的面庞上露出一丝自信的浅笑。他用右手挽住左袖,伸出左手,同样竖起了中指。
邓飏看得分明,不由得暗叫一声妙,暗自佩服。以行对行还不够,反问更高明,且看曹苗如何应对。虽说夏侯玄这么做有取巧的可能,却不失为一策。
邓飏转头看向曹苗,然后看到曹苗脸上的一丝笑容,心情一松。看这样子,夏侯玄的回答是对的。
可是,他随即意识到,曹苗的笑容并不是那种遇到知音的喜悦,反而有一丝鄙夷,有一丝阴险,刚刚放下的心立刻又拎了起来。
在无数人的注意下,曹苗收起中指,握成拳头。
夏侯玄眼神微闪,正在思考变化的意义,曹苗的拳头忽然在眼中放大。没等他反应过来,脸上就挨了一拳。“呯!”夏侯玄顿时觉得眼前发黑,全是星星,鼻子酸疼,有热流涌出。他伸手一摸,摸了一手粘稠的鲜血。
“你——”纵使儒雅如夏侯玄,也被曹苗的举止激怒了,沉下脸,厉声喝斥。
曹苗哼了一声,再次举起中指。
夏侯玄愕然,脑子一片空白。刚才的答案不对?不仅不对,而且错得离谱,以至于曹苗动了粗?还是说,这也是题中之义?可是这一题究竟该怎么答?这根指头究竟是什么意思?
夏侯玄俊俏的脸上全是问号。
邓飏也愣住了,神情惊愕,却又有一丝暗喜。连夏侯玄都答不出来,我也没什么好惭愧的了。这大王子不愧是狂士,深不可测,举止每每出人意料啊。
见夏侯玄没有反应,曹苗脸上露出些许遗憾,转身上马,在青桃、阿虎的护卫下,扬长而去。
夏侯玄一动不动,眼神渐黯。殷红的鼻血沿着修剪整齐的短须流下,滴下雪白的丝衣上,如雪地红梅,煞是鲜艳。
“噫,不愧是真名士,连受伤都这么美。我要嫁给他,我一定要嫁给他,哪怕是做妾也行。”马车中传来娇羞的惊呼,随即笑成一片。
“太初?”见夏侯玄像丢了魂似的,邓飏心中不安,轻声呼唤。
“哦。”夏侯玄猛然惊醒,伸手又抹了一下鼻子,见鲜血淋漓,不禁皱了皱眉。“玄茂,我就不去了,你帮我向子元和诸位告个罪,就说我身体不适,下次再聚。”说完,推开邓飏,上了马车,命车夫掉转马头,轻驰而去。
骑士们拉起受伤的同伴,紧紧跟了上去。
见夏侯玄走了,吃瓜群众们也散了,一面议论刚才的一幕,一面各奔东西。用不了多久,夏侯玄与雍丘王府大王子论道不敌的故事就会借他们之口,传遍京师。
邓飏愣在当场,直到人群散尽,这才苦笑一声,上了马车,向城东驶去。
——
青桃牵着马走了一段,见曹苗渐渐熟悉了坐骑,便由曹苗自骑,自己也上了马,与阿虎一左一右,护着曹苗,沿着大街向前。
“王子,我们这是去哪儿?”城门在望,青桃忍不住问了一句。
“去城外的羊市,找一个人。”曹苗转头看看青桃,从袖子里抽出一卷纸,递给青桃。青桃茫然接过,打开看了一眼,身子一振,渐渐丰腴的脸上涨起一阵红。
“王子,这是……”
“你不要高兴得太早,只是有可能,未必一定是。”
青桃强作镇静地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将纸收好,放在贴身的衣襟里。“不管是不是,婢子都感激王子。这么多年了,第一次有人为婢子做这些。”
曹苗知道青桃的意思。某种程度上,张泉是被曹植拖累的,但曹植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想过为张家出一份力,甚至对青桃也没有哪怕一丝爱护,只把她当作普通的婢女看待,多少有些让人寒心。
青桃选择了他,放弃了曹植,和曹植本人的不作为有相当大的关系。如果尹模给的消息是真的,青桃的弟弟真在羊市,青桃这辈子都会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哪怕让她去死,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曹苗清楚,青桃虽然话不多,却有着西北女子特有的坚毅,是个信得过的人,完全有可能成为他真正的心腹。
出了建阳门,城外渐渐热闹起来,路边不时能见到零售小贩,有的是不起眼的小物价,有的只是一把果子,有的是两条鱼,卫生条件堪忧,苍蝇乱飞,黑色、褐色的羊屎粒更是遍地都是,走路都得小心翼翼。好在曹苗三人骑的是马,若是步行,鞋就废了。
公孙晃送的三匹辽东好马很是吸睛,不少人注目围观,胆大的更是来问卖不卖,有的出价出到五十金。曹苗固然没有卖马的兴趣,却也对马价如此高昂很是诧异。他在陈留买马时,那些马虽然不如这三匹辽东马,却也有一些能充当战马,售价最高不过十金左右。
辽东马这么贵?会不会是和战事有关?长安、陇西的战事刚刚结束,扬州又要开战,直属朝廷的禁军来回调动,对战马的需求很大。对于那些地位尊崇的将领来说,上等战马从来供不应求。
曹苗一边想着,一边进了羊市,眼前全是人,根本走不动。即使曹苗小心,还是和人碰了几下。
就在这时,阿虎突然一声厉喝。“小贼,站住,敢偷我家王子的钱,你好大的胆子。”说着,踢马前冲,向前追去。
曹苗一摸腰间,这才发现荷包已经不翼而飞。
第72章 旧部(乱武三国万点打赏加更)
阿虎的天赋原本就出类拔萃,在曹苗的训练下又进一步,不论是拳脚、刀法,还是步法,都算得上高手,反应、意识也日渐成熟。见人群拥挤,战马行动不便,他立刻翻身下马,步行追赶。
即使在拥挤的人群中,阿虎的速度依然很快,几个起落之间,已经追到目标身后。
正当他伸手去抓那个又黑又瘦的少年,眼前突然一黑,一个裸着上身,只穿一条牛鼻短裤的高大汉子一手拎着半片羊,挡住了他的去路。阿虎连闪两次,都没能闯过去,立刻明白对方并非无意闯入,而是有意为那偷钱的少年打掩护,顿时沉下了脸。
“一伙的?”
“你说什么呢,可别诬陷好人。”那汉子笑嘻嘻地说道。
“放下羊,拔刀。”阿虎缓缓拔出腰间的长刀,眼神冷冽,颇有几分高手风范。
那汉子咧着大嘴,兴趣盎然地打量着阿虎。“小竖子,很狂啊。行,老子今天正好手痒,陪你玩玩。”说着,扔下手里的羊,将油乎乎的手在脏得看不出本色的牛鼻短裤上擦了擦,喊了一声:“刀来!”
“来了!”旁边的一个羊肉店中,一个又黑又胖的大汉一声高呼,顺手一甩,两柄斩骨刀打着旋飞出。高大汉子也不抬手,伸手稳稳拉住,双刀一错,发了刺耳的刮擦声,隐隐有火星飞溅。
“来吧。”高大汉子笑得更加灿烂,摆开了架势。
阿虎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身后。曹苗和青桃已经赶到,不动声色之间,用三匹马挡住了道路,护住阿虎后背。曹苗点点头,阿虎放了心,双手握刀,向前纵身一跃,凌空就劈。
高大汉子不慌不忙,一手举刀格挡,一手挥刀横斩,直奔阿虎腰腹。
曹苗看得真切,暗自叹了一声。这汉子身手不错,攻守兼备,就是太自信了些。他以为单臂就能挡住阿虎这一刀,却不知道阿虎天生神力,这一刀真劈实了,至少两败俱伤,绝不会让他占了便宜。
阿虎向前迈出半步,突然硬生生的刹住身形,长刀电然而下,刀尖从那高大汉子面前划过,在他长满黑毛的胸膛上划出一道口刀,精准地击在他的右手刀上。
“当!”汉子右手的斩骨刀落地。
汉子胸口的伤口裂开,鲜血涌了出来,迅速染红了他的短裤裤腰。
“好小子,敢来羊市杀人,还有王法吗?”旁边响起几声怒喝,几个身影纵出,向阿虎围了过来。
阿虎夷然不惧,双手持刀,环顾四周,冷笑一声:“怎么,想以多欺少么?放马过来,乃公要是腿软一下,任凭处置。”
“好狂的小子,来,试试老子的手段。”一个年轻汉子抢出人群,手里提着一杆五尺长的棍子,仔细一看,竟是一杆巨称,两头包铜,一头还有铁钩。
“羊三儿,让开。”先前与阿虎交手的高大汉子喝道:“老子的事,什么时候要你插手。”
年轻汉子耸耸肩,悻悻地退了下去。
高大汉子伸手在胸前抹了一下,又伸出长长的舌头,舔尽掌中的鲜血,扬扬手,笑道:“散了吧,没事,没事。这位小兄弟刀法好,下手更有分寸,没有取我性命。我朱大佩服,想和小兄弟交个朋友,如何?”
阿虎刚要说话,旁边响起一个声音。“朱大,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我韩龙的弟弟,也是你高攀得起的?”说话音,一旁走出一个衣衫破旧,气度却颇为不凡的年轻汉子,背着手,走到阿虎面前,咧嘴一笑。
“阿虎,几年不见,你这身手见涨了。是不是阿翁将保命的本事都传给了你?”
阿虎看着来人,又惊又喜,连忙还刀入鞘,一跃而起,抱着年轻汉子的脖子,又蹦又跳。“阿兄,阿兄,你怎么在这儿?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我怎么会死?”年轻汉子拍拍阿虎的背,笑道:“松手,松手。竖子,重了这么多,你是不是天天偷吃?”他一抬头,看到曹苗和青桃,脸上笑容一僵。“阿虎,这是……大王子?”
阿虎也反应过来,连忙松开手,拉着年轻汉子来到曹苗面前。“王子,这就是我的阿兄,大名韩龙。”
曹苗微微颌首,笑而不语,心里却像翻了锅。韩龙,这么巧,不会是历史上的那个刺客韩龙吧?
“还活着,很好。”曹苗点点头。“阿虎以为你死了,背地里不知哭了多少次。”
阿虎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眼神热烈地看着韩龙,喜色溢于言表。
韩龙拱手,深施一礼。“韩龙拜见大王子。大王子玉体康复,可喜可贺。”
曹苗笑嘻嘻地说道:“你可别这么说,我的病不仅没好,反而更严重了。”
韩龙一愣。阿虎凑到他的耳边,嘀咕了几句。韩龙恍然,露出会心的微笑。“韬光养晦,藏锋纳锐,大王子高明。大王子,请随我来。”伸手抓住了曹苗坐骑的马辔,又转身对那受伤的高大汉子说道:“朱大,这是我弟弟,你输给他,不丢人。”
朱大哈哈大笑,冲着阿虎挤挤眼睛。“下次再来过。”
阿虎拱拱手。“承让,承让。”
众人让开一条路,曹苗也没下马,由韩龙牵着马,直向羊市中心走去。经过市楼时,曹苗注意到,羊市的市楼紧闭,连一个市吏都没看到。
随韩龙来到羊市南侧的一个店肆,曹苗下了马,走进一个院子。院子很大,看起来比市楼还要大一些,人来人往,却很安静,不少人看到韩龙时都点头致意,见韩龙为曹苗牵马,都露出惊讶的神情。
来到院中,曹苗下了马,随韩龙上堂。这时,后面走出一个年轻汉子,穿着贴身短衫,脚上打着绑腿,看了韩龙一眼,正欲说话,目光又落在曹苗脸上,顿时脸色剧变。
“大王子?”
曹苗很好奇,脸上却不露声色。“你是……”
年轻汉子抢上一步,拜倒在曹苗面前,还没开口,眼泪就涌了出来。“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大王子,臣真是高兴得糊涂了。大王子,臣是张威啊,两年前还是王府中的卫士。大王子,听说大王在中牟大破仓辑伏击,可有此事?”
第73章 劫后重逢
曹苗早就听说过市井藏龙(污)卧(纳)虎(垢)的说法,也知道有很多草莽英雄出自市井,今天却是第一次亲自体验。
他来羊市是想找青桃的弟弟,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韩龙、张威两个王府旧部,而且这两人似乎已经是羊市真正的老大,连官府都要躲得远远点。
稍一交谈,曹苗就知道了韩龙、张威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他们被朝廷征发,送到战场,很快就发现朝廷有意无意的想牺牲他们,不约而同的做了逃兵,先后落脚羊市。朝廷实行士家制,逃亡的士卒一旦被抓住,必死无疑,连家都会受到连累,所以他们只能隐姓瞒名,市井就是最好的藏身之处。
他们年轻力壮,又经历过真正的战场,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羊市这些人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很快被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张威年纪不大,但经验丰富,之前做过曹彰的部曲督,熟悉如何与官府打交道。
羊市官吏就是被张威威逼利诱,这才装聋作哑,由张威、韩龙实际掌控羊市的。
张威说完,看向青桃。“大娘,你还记得我吗?”
青桃盯着张威看了半晌,不太确定地说道:“你是威崽?”
张威虎目含泪。“大娘还记得我。这可太好了。告诉你一件事,小郎还活着,就在羊市。”
青桃身体微微颤抖,如梦初醒。“是你救了他?”
“是。”张威点头道:“我趁乱救了小郎,校事追捕得紧,我无处可去,就逃进了鄢陵侯府。鄢陵侯为人刚猛,校事也不敢惹他,承蒙他庇护,这才过了两年安生日子。可惜,他也被毒死了。”
青桃上前一步,抓住张威的手臂。“你还有个弟弟呢?”
张威低下头,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青桃明白了,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掉。“威崽,以后,你就是我阿兄,崽崽就是你的亲弟弟。”
“使不得,使不得。”张威吓了一跳,连连摇手。“我是君侯养大的,为君侯父子效命是职责所在。我只恨自己无能,没能救出更多的人……”
“别说了。”青桃用力拍拍张威的肩膀。“张家就听我和崽崽,我年长几岁,由我当家。你要不嫌弃,以后就和我们姊弟一起,就像一家人一样,不分彼此。”
“使不得,使不得。”张威面红耳赤,连连推辞。
这时,一个又黑又瘦的少年走了进来,正是刚才偷走曹苗荷包的人。他站在一侧,转着眼珠,一会儿看看张威,一会儿看看青桃。青桃走过去,蹲在他的面前,双手抓着他的手臂,看了又看,泣不成声。
“崽崽,你记不得姊姊了吗?”
“姊姊?”少年有些慌张,求助地看向张威。张威点点头。“小郎,我以前没告诉你,你不是我的弟弟,也不是宣威侯府的家生奴,你是宣威侯的幼子,这是你的亲姊姊。”
“姊姊?”少年手足无措。青桃见状,更加伤心,抱着少年失声痛哭。少年渐渐反应过来,抱着青桃的脖子,抽抽噎噎。“姊姊,姊姊。”眼泪和着鼻涕,在黑乎乎的脸上冲出两道沟。
“唉哟,我忍不住了。”阿虎转过头,抹起了眼泪。
曹苗没吭声,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这种生离死别的场面他见得多了,虽然绝大多数是在戏里。可是对他来说,他早就练就了一身随时出戏入戏的本领,不会轻易被别人的情绪带着走。
他在想,尹模用一份旧档案将他引来这里,是不是知道张威、韩龙藏身于此?张威、韩龙并不遮掩,甚至有些张扬,校事收到消息并不是难事。这两个名字很常见,可是两个人都是雍丘王府的旧将,同时出现在这里,难免引起有心人的联想。
这件事怎么看,都不像是偶然,更像是有人在背后推动。
可这人是谁呢?
身处险地,曹苗不敢有丝毫大意。如果事先知道会遇到张威、韩龙二人,他绝不会这么张扬。
到底还是年轻啊。
——
张威设宴招待曹苗。
没什么山珍海味,但身处羊市,肉自然是不缺的。不仅有羊肉,还有马肉、鸡肉等其他肉食。不过这个时代的高档肉食还是以牛羊肉为主,其他都略逊一筹。
牛是耕畜,无故不能宰杀羊肉就成了最常见的肉,肉市也以羊为名。
水煮羊肉,烤全羊,烤串,各种内脏混在一起煮,放眼看去,大半和羊有关。
曹苗吃了几口就放下了。这种羊肉虽然新鲜,可是调料不够,尤其是没有孜然,羊肉就没有了灵魂。而且这些糙汉子只知道喝酒,不知道喝茶,吃得满嘴油腻,又没有茶解腻消食,他会觉得一天不舒服。
这段时间他不缺营养。别的不说,来洛阳的路上,他们宰了八头老牛,顿顿有肉吃,都有点吃腻了。当然,宰牛吃肉的罪状也报到了天子面前,只是天子一直没有表态,这件事还悬着。
曹苗无所谓。无故宰牛有罪不假,可曹植不是普通人,查不查,怎么查,其实只在天子曹叡一句话。真要严格执法,洛阳权贵有几个是干净的?
在这个时代,有罪没罪,不在于你是不是真的犯了法,而是看皇帝想不想收拾你,能不能收拾你,敢不敢收拾你。当曹丕想要收拾曹植的时候,仅凭灌均、王机之流几句毫无根据的话,就能让一个堂堂的皇族谦卑到泥土里。想要有尊严,从心是没用的,要么让自己变成浑身刺,让对方不敢碰。要么让自己变成屎,让对方不愿碰。曹植也是明白了这一点,这才同意曹苗杀牛吃肉的建议。
这万恶的旧社会啊,想安静的做个好人就是这么难。
酒足饭饱,曹苗问起了正事。“像你们这样的,洛阳还有多少?”
张威想了想。“若王子说的是我和韩龙这样的,洛阳就我们二人。若王子说的是逃兵,那数量可不少,就我所知,至少近百人。”
“朝廷没有查吗?”
“一直在查,只是不敢查得太紧。王子来的路上可能也看到了,虽是京畿所在,洛阳周边依然是野树成林,地广人稀,随便找个地方一躲,并不是什么难事。朝廷这两年多事,也不愿意轻起事端,只要我们闹得不过份,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张威笑了笑,又道:“要不然,崔君那样的人怎么会成为司隶校尉。”
第74章 会任之家
曹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张威说的崔君就是崔林,他生母崔夫人的从叔。但他还是不明白张威这么说的意义,崔林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不能成为司隶校尉?
曹苗心中疑惑,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像是自嘲,又像是赞同张威的观点。他随即提出一个要求,希望张威、韩龙协助调查钟泰,看他和蜀人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
张威脸上露出一些为难。“不瞒王子,我们都是粗人。钟泰是颍川钟氏的支系子弟,又是在职官员,与我们素无来往。我们如果出现在他身边,势必引起他的警觉,反而不利于王子查访。”
曹苗无声的笑了,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张威、韩龙很尴尬。王子找上门来,让他们做一件事,他们却做不了,这实在没面子。
过了一会儿,曹苗淡淡地说道:“杀人会吗?”
“这没问题。”张威、韩龙异口同声的说道。
“御史台派人去陈留,会将仓辑提回洛阳。我要你们去截杀他,但不是要杀死他,而是吓吓他,让他知道有人要杀他灭口。”
“吓吓他?”张威转转眼睛,随即明白了曹苗的意思,点头道:“王子知道他身后的人是谁吗?如果知道是谁,我们可以做起来更方便些。”
韩龙道:“是的,我们和洛阳的会任之家有些交情,如果有人买凶杀人,我们可以借机行事。”
曹苗很好奇。“会任之家?”
张威、韩龙笑了,交换了一个眼神,多了几分自信。
张威说道:“王子有所不知,刺客、游侠固然有为义杀人的,但更多的还是为利。这种见不得光的生意不能摆在明处谈,只能私下联络,这种联络人就叫会任之家。我和韩龙刚到洛阳时,为了生计,也在会任之家接过生意,与他们有些交情。”
曹苗明白了,杀手公司嘛。“现在还不能断定,但大概率和王机有关。”
“故东郡太守?”
“就是他。”
张威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虽然曹植封于鄄城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雍丘王府,却听说过王机诬陷曹植的事。曹苗要找王机的麻烦,实在再正常不过。
曹苗在羊市没待多久。未时初刻,他便和阿虎、青桃离开了羊市。青桃虽然舍不得幼弟张猛,却还是跟着曹苗回城,等合适的机会再将张猛招入府中。
临走前,曹苗画了一副马镫的示意图留给张威,让他找人打造几副备用,又让他留心寻找张家旧部,集中起来,以待不时之需。要想办点事,没有一些信得过的人是不行的。
张威一一答应。
——
回到洛阳城,再次经过客馆令的官署门前,曹苗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客馆令是大鸿胪的属下,大鸿胪相当于后世的外交部长,那蜀汉的使者是不是也住在客馆里?如果谣言真是蜀汉奸细传出来的,那蜀汉使者很可能参与其中。找钟泰,不如直接找蜀汉使者。
曹苗勒住坐骑。“阿虎,去问问辽东邸在哪儿,然后去辽东邸问问公孙晃回来没有。”
阿虎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曹苗利用这个机会,打量四周环境,分门别类的记在心里。这是他的习惯,每到一个,都会留意地形,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用得上。他估摸着,自己以后行事见不得光的时候更多,所以要多准备。
这时,对面的曹府突然走出一个人,快步穿过大街,向曹苗走来。曹苗看得分明,却若无其事的将头扭了开去,装作没看见。那人走到曹苗马前,躬身下拜。
“大将军府宾客,冯翊杨伟,见过王子。”
曹苗转过头,看看杨伟,端坐在马背上不动。“有事?”
杨伟脸上闪过一丝不快。“德阳公主请王子过府一叙。”
曹苗眉头微皱。德阳公主是谁?这时,青桃凑了过来,附在曹苗耳中说道:“王子,德阳公主是大将军之妹,前征南将军夏侯尚之妻,也就是夏侯太初的生母。”
曹苗暗自排了一下辈份,这德阳公主算是自己的长辈,不能不见。他点点头,淡淡地说道:“请杨君先回,我有点事处理一下,稍后便去拜见。”
杨伟躬身致意,转身回去了。曹苗粗鄙无礼,就算不疯也是傻子,他也懒得和曹苗说话。
曹苗又等了一会,阿虎回来说,公孙晃外出未归,不在邸中。曹苗没办法,只好转身横穿过大街,来到曹府,命阿虎上前通报。
时间不长,一个年轻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身白衣,漂亮的脸庞上神情纠结,正是夏侯玄。
曹苗很诧异。“你怎么也在这儿?”
夏侯玄垂下了眼皮,拱手施礼。“玄奉母命,来迎王子。”
曹苗下了马,将马缰交给阿虎,让他在外面等着,由青桃陪他入内。他与夏侯玄并肩而行。夏侯玄拱着手,低着头,目不斜视,一言不发,快步前行。曹苗歪着头打量他,他也装作没看见。
随夏侯玄进了门,穿过前庭和中庭,径直来到后堂。曹苗见识了大将军私宅的阔绰,顿时觉得有了生活目标。将来有了钱,一定也要搞个大房子住住。
来到后堂,眼前的人就多了起来,随处可见头戴黑巾、身穿青衣的奴仆、苍头,不时有身穿锦衣的婢女经过,看向曹苗时,眼中不约而同的露出一丝惊愕。
曹苗知道她们惊愕什么,却没当回事,昂头挺胸的进了后堂,拾阶而上,看了看坐在正中央衣冠华丽的中年妇人,又看看一旁侍立的四个年轻美婢,皱了皱眉,露出一丝疑惑。
“你就是……德阳公主?”
“放肆!”一个身材高桃的婢女沉着俏脸,厉声喝斥。“公主面前,不得无礼。”
曹苗瞅了她一眼,又回头看看夏侯玄,咧嘴一笑。“太初,你们府中的婢女都有些杀伐之气,比你强多了。”他随即叹了一口气。“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夏侯玄忍不住反驳道:“请王子指教,我怎么就不知福了?”
第75章 拳头是硬道理(鹰缘帝万点打赏加更)
曹苗没理夏侯玄,躬身向德阳公主行了一个大礼。“苗拜见公主。十年不见,公主风华绝代,不减当年,可喜可贺。”拜了三拜,抬起头来时,已是泪流满面,神情凄苦。
夏侯玄愕然。这怎么哭了,还哭得这么伤心?
德阳公主本来也因曹苗无礼而不悦,听到曹苗夸她,心里这才舒坦了些,正想与曹苗寒喧几句,再提正题,却见曹苗落泪,一下子被搞糊涂了,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允良,你这是……”
曹苗从怀中掏出手绢,一边拭泪,一边说道:“与十年前相比,公主虽青春永驻,却多了三分为人母的慈祥。我想起生母,胸中酸痛,一时失礼,还请公主见谅。”说着,又落下泪来,怎么擦也擦不干净,虽然脸上强颜欢笑,却更让人心痛。
德阳公主听了,也忍不住心酸。她虽然和曹苗的母亲崔夫人没什么交情,却也为崔夫人惋惜,更心疼少年丧母,因病成疾的曹苗。她少年丧父亡母,由长兄曹真抚养长大,有过类似的体验。
“允良……”德阳公主也不知道怎么劝,只得一声长叹。
曹苗含泪再拜。“苗斗胆,有不情之请,还请公主恩准。”
“你说,只要我能帮得上的,一定帮你。”德阳公主嘴上这么说着,眼神却警惕起来,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客套。
“请公主容我伏膝片刻,回味一下十年前在阿母膝下承欢的感觉。”
德阳公主惊讶地打量着曹苗,一时没有说话。曹苗泪眼朦胧,眼神中充满了渴望,却不失纯真。此刻的他,虽然身体已是成年人,眼神却和十岁的孩子一样清澈,仿佛他的思想还停留在十年前,没有长大。
德阳公主心中一软,抬起锦袖。“允良,来。”
曹苗膝行几步,伏在德阳公主膝盖,脸贴在德阳公主的大腿,闭上眼睛,抽搐的身体慢慢平静下来,呼吸也渐渐平稳。德阳公主轻轻拍着曹苗的肩膀,就像当年抚育夏侯玄兄妹时一样,眼神温柔,脸上荡漾着母性的光辉。
夏侯玄目瞪口呆,鼻子莫名的一酸,对曹苗的厌恶减了三分。
过了片刻,曹苗依依不舍的起身,回到原位,向德阳公主再拜。“多谢公主。十年心之所念,没想到今日得偿。”
德阳公主也回过神来,矜持地点点头,心中却莫名的怅然若失。夏侯玄兄妹都已经长大成人,再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粘着她。她本来也以为自己不需要这样的亲近,今天阴差阳错,暂时替代了曹苗的母亲,让她不禁又想起当年抚育儿女时的甜蜜。
“允良,我虽不是你的生母,却也是你的长辈。若你不嫌弃,以后就多往我这儿走动走动。”
“多谢公主慈怜。”曹苗说着,拭了拭眼角,露出一丝小儿般的羞赧,看得德阳公主心中又是一荡。
又说了几句闲话,德阳公主问道:“我听太初说,你上午与他当街论道?”
曹苗神情尴尬,有点扭捏,就像小儿恶作剧,却被大人抓了个现形一般。他吱吱唔唔地说道:“公主,我病了十年,又没读过什么书,哪里会论什么道。”
“那……那你这是什么意思?”德阳公主说道,举起了中指。
曹苗更加窘迫,连忙上前,按住德阳公主的手,面红耳赤的说道:“公主千金之体,万万不可如此。”
德阳公主更加疑惑,看看曹苗,又看看夏侯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夏侯玄也糊涂了。这是什么意思?
刚才训斥曹苗的俏婢又寒了脸,刚要出声训斥,却被德阳公主拦住了。德阳公主伸手轻抚曹苗的肩膀,不动声色的抽出手。“允良,这是怎么回事?”
曹苗吭吭哧哧了半天,这才勉强说道:“这手势……不雅,是恶少年骂人的粗鄙之语。”
“粗鄙之语?骂人?”德阳公主也很尴尬,保养得极好的脸多了几分红晕,狠狠地瞪了夏侯玄一眼。夏侯玄也猜到了一些,想到刚才自己对母亲比划了半天,顿时臊得满脸通红,无地自容。
德阳公主干咳了两声,掩饰自己的恼怒。“那你为什么动手打人?”
“如果有人当面羞辱公主,公主会无动于衷,唾面自干吗?”
德阳公主无语。这道理倒也简单,她当然不会唾面自干,她会打回去,甚至直接杀掉对方。
夏侯玄忍不住问道:“纵使无礼,也是你无礼在先。你为何不自责,反倒对人动粗?”
曹苗转身看着夏侯玄。“你也可以打我啊。”他顿了顿,又道:“只要你打得过我。”
夏侯玄本来已经撸起了袖子,准备还曹苗颜色,一听这话,又将袖子放下了。他虽然也练过几天剑术,可是与人动手相搏,尤其是赤手空拳的互殴,他可干不出来。
“你看,你被别人骂了,只会骂回去,却不能打回去。我就不同,我能动手,绝不吵吵。谁骂我,我就打谁,骂解决不了的问题,打就可以。什么是道?拳头硬就是最大的道。”
夏侯玄张口欲言。曹苗又举起了拳头。“你想好了再说。你要是敢骂我,我还打你。”
夏侯玄圆睁双目,硬生生的将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换了别人,他不会怕,可曹苗是个疯子,根本不在乎礼节,谁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来。真要在母亲面前再被曹苗揍一顿,这脸就丢大了。
见夏侯玄被曹苗吓住,德阳公主心里说不出的郁闷。夏侯玄少年成名,才气无双,被称为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也被她寄予厚望,却被一个疯子吓得不敢说话,实在是丢人。
不过,她由此联想到了曹苗之前的言论。夏侯玄比起他的父亲夏侯尚,的确少了一分武力的倚仗。换作是夏侯尚站在这里,曹苗敢这么放肆吗?夏侯尚麾下勇士无数,随便挑一个出来,都足以让曹苗闭嘴。
夏侯玄弃武从文,未必是一个好的选择啊。他自诩聪明绝顶,却不如一下疯子看得透彻。
夏侯玄如此,曹爽何尝不是如此?她的夫族、母族都面临着同一个问题。
德阳公主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