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脑补最伤人
笑容僵在了邓飏脸上。
从曹苗脸上有所缓和的神情,他知道自己的答案不错,却没能达到曹苗的要求。很可能是方向对了,但深度不够,所以曹苗这才让他再答一次。
可是这手势还有什么意思?
邓飏张口结舌,汗珠再一次涌出,冲花了脸上新敷的粉,汇成一道道沟。
曹苗叹了一口气,脸上浅浅的笑容散去,只剩下失望,再次挥挥手,示意邓飏可以走了,翻身躺倒,将光溜溜的后背对着邓飏。
邓飏僵立了半晌,苦思无果,像斗败的鸡,低着头,匆匆而去。
曹志哭笑不得,也跟着去了。
站在一旁的青桃、红杏互相看看,忍不住问道:“王子,这是什么意思?”红杏一边说着,一边举起手,打算学曹苗,比个中指。曹苗抬起手,“啪”的打了一下,虎着脸道:“少儿不宜。”
红杏吃痛,缩回手,委屈地嘟囔了一句。“王子,婢女是女子,不是少儿。”
青桃眨眨眼睛,示意红杏闭嘴,她侧身坐在胡床边,一边摇动扇子,为曹苗扇风,一边说道:“王子,这题究竟是什么意思,该如何作答,能否让婢子们也长长学问?”
曹苗却没心思理她们。他的心情很沉重,压力很大。
邓飏的回答让他很意外,这四聪有点真本事,并非全是浪得虚名。就他所知,夏侯玄后来虽然被杀,但他的学问、人品一直为人称道。与夏侯玄一起开创魏晋玄学的何晏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他的《论语集解》却是后世研究论语绕不过去的一座山。
可是对大魏江山来说,这并不是好事。就像最聪明的人都去搞金融并非国家之幸,夏侯玄这样的人都去研究玄学亦非大魏之幸。曹魏被司马懿父子篡夺,他们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如果大魏完了,我还能苟吗?你们死没关系,影响到我,这就不行了。
得想想办法。
——
邓飏与曹志回到正堂。众人见他们两人去了那么久才回来,又不见曹苗,不免意外。再看邓飏,虽然脸色如常,却能看出修饰的痕迹,尤其是衣领全湿了,显然刚才流了不少汗。
一个心照不宣的答案浮现在众人心中:邓飏被曹苗的问题难住了,没能回答出来。
身患狂疾的曹苗居然有这样的学问,难住四聪之一的邓飏?很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目光灼灼地看向邓飏,想听听究竟是怎么回事。
曹植也有些好奇,停下酒杯,看着曹志。曹志悄悄走到曹植身边,将刚才的经过说了一遍。
曹植点点头,笑了笑。
邓飏知道大家看着他,也知道这件事必须解释,否则会越描越黑。好在他也不是一无所应,倒也不算特别丢人。而且他很自信,在座的除了曹植,没人能比他更高明。他回答不出,别人也回答不出来。
他咳嗽了一声,向曹植拱拱手。“贺喜大王。”
曹植淡淡地笑道:“邓中郎,何喜之有?”
“大王学富五车,号为大魏才子。如今大王子又精通玄理,大王后继有人,难道不是一喜?”
曹植微微欠身。“中郎客气了。犬子患有狂疾,常有错乱之行,其实并无深意,中郎不必放在心上。”
邓飏转身,看向堂上众人。“大王谦虚,飏却不能掩人之美。适才与大王子一晤,受益匪浅。不过惭愧得很,飏学问粗浅,不能中大王子之意,借此机会,请诸君指教。”
众人也是好奇,纷纷附和。
邓飏举起左手,曲指为拳,唯有中指竖起,环顾四周,待众人目光全部集中在他身上,这才笑道:“这就是大王子的问题,哪位能赐教,为我解惑?”
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新鲜。这是什么问题,一句话也没有,只是一个手势?不用邓飏多说,他们便绞尽脑汁,苦思冥想起来。在座的大多是世家子弟,再不济也是读书人,对清谈并不陌生,个中好手也不少,虽然不如邓飏有名,却很有兴趣。如今遇到这么一个闻名未闻的怪题,自然趋之若骛,好胜心大起。
不过,他们都是官场上的人,知道进退,这种场合不是他们炫耀学问的地方,就算要表现,也要等邓飏先说出他的答案以后再说。
邓飏等了片刻,见无人作答,转身看向曹植。曹植连连摇手,表示不懂。邓飏也不勉强,他也只是出于礼貌,并非真请曹植作答。曹植与曹苗是父子,儿子出题,父亲作答,岂不成了他们父子的表演。
“飏不才,搜肠刮肚,略有心得,请诸君批评。”邓飏将自己的答案说了一遍,然后笑盈盈地看着众人,面带得色,嘴上却说得很谦虚。“些许陋见,聊作抛砖引玉,还请诸君指教。”
话音未落,便有人赞道:“邓中郎应对甚妙,在下以为极是贴切,并无不妥之处。”
“正是,邓中郎不愧四聪之一,佩服,佩服。”
“……”
一片阿谀声中,邓飏看向孙邕。“孙府君,你以为如何?”
孙邕虽然倾心仙道,又有些迂,但他毕竟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这时候怎么会抢邓飏的风头,很客气的附和了几句,表示自愧不如。
邓飏更加得意。“只可惜,我的应对并不能让大王子满意,终究未能像孙府君一样有一席之地。我想……”他突然愣住了,脑中灵光一闪,随即抚掌而叹。“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竟有些癫狂之意,丝毫不顾场合,更不顾别人如何看他。
众人惊讶不已,却不敢打岔,只能盯着邓飏,等他解释。
过了片刻,邓飏才止住欢喜之情,长叹道:“大道至简,万物归一,我想得多了,反倒忘了大王子的题意。大王子行不言之教,我却以言语应之,实在是惭愧,惭愧啊。”
众人恍然大悟,堂上一片惊呼。
曹爽长身而起,向曹植施礼道:“大王,我资质愚陋,不通玄理,自然不能和邓玄茂一样与允良坐而论道。不过我与允良多年不见,又有诏命在身,不能不见一面。既然他不肯来,我去便是了。”
曹植离席而起,托住曹爽的手臂。“惭愧,惭愧,孤教子无方,委屈昭伯了。孤本该陪昭伯前往,奈何父子不睦,允良见我便易发病,只能让小儿曹志陪你了。还望昭伯莫怪。”
第47章 打脸
就在曹苗百无聊赖地躺在廊下的胡床上,想着怎么苟活的时候,曹爽来了。
曹爽是天子心腹,又是正使,虽然他没有要求别人跟着他,却没人敢不来。于是,一向门庭冷落的小院突然间门庭若市,站了一大群衣冠楚楚、薰香敷粉的官员、士子。
贵客登门,一向沉稳的青桃也有些慌。曹爽不是普通客人,总不能也让他们站着。可是院里一向没有客人,坐席都没几张,更没有配得上天子使者的坐席,急切间哪里找去。
青桃、红杏慌得手足无措,团团乱转。曹苗躺在胡床上,一动不动,反倒有些烦了,一拍胡床。
“青桃,安静待着。打扰我午睡,小心抽你一顿鞭子。”
青桃涨红了脸,不敢吱声,束手站在一旁。
曹苗翻了个白眼,翻了个身,背对着曹爽。大概是觉得背后有点痒,又敲敲胡床,伸手指了指。青桃虽然窘得无地自容,却不敢违拗,上前为曹苗挠痒。曹苗很过瘾,连声大呼。
“爽!爽!再重点,面积再大点。唉呀,真爽!”
众人面面相觑,一道道目光飘向曹爽。这是当面骂人吗?直呼曹爽之名已经很过份了,还加上了曹爽的父亲,大将军曹真,这大王子不仅有病,而且病得不轻。但凡正常点,都不会这么做,太失礼了。
曹志神情尴尬,咳嗽一声:“要不……”
曹爽摆摆手。“允恭不必拘礼。说起来,我虽年长几岁,却与允良同辈,当年还曾一起玩耍。看到他这样,我心里也不好受。”
曹志含糊地应了两声,退在一旁。曹爽上前,费力的俯下身子,轻声说道:“允良,还记得我吗?”
曹苗睁开眼睛,打量了曹爽一眼。“你谁啊?”
曹爽圆圆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我是曹爽啊。那时候在邺城,我们一起爬金墉城,我总是落在后面,他们都不等我,还笑话我,只有你愿意和我一起,还记得吗?”
曹苗一点印象也没有。不过他对眼前这个胖子印象不错。眼神清澈,笑容真诚,虽然动作不太灵活,却也不像弱智。如果不知道历史结局,他很难将这个人和葬送了大魏江山的那个败类联系在一起。
想到这一点,他越发觉得重任在肩,沉甸甸的,生活也有了目标。
一定是曹操请我来管教这群败家子的。
曹苗坐了起来,一边示意青桃继续挠痒,一边打量着曹爽。“原来是你啊。几年不见,你又胖了不少。”
曹爽笑得更加灿烂,眼睛眯成一条缝。“我也没办法,祖传的。你还记得我阿翁吗?他现在更胖了,骑马都找不到合适的坐骑,只能坐车。还经常头晕目眩,发作起来就只能躺着,天下名医都请遍了,钱也花了无数,一点用也没有。”
曹苗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曹真也没几年了,而且是病死的,却不知道是什么病。听曹爽这么一说,这是肥胖导致的三高啊,别说是现在,二十一世纪都没法根治,只能控制。
“那你可要小心点,别跟你阿翁似的。”曹苗伸手拍拍曹爽圆滚滚的肚皮,哈哈一笑。
曹爽挪了过来,在胡床边坐下,结实的胡床被压得咯吱作响。“允良,有办法治吗?”
“有,就看你舍得舍不得。”
曹爽拍着胸脯,一身肥肉乱晃。“只要能让我瘦下来,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你。”
曹苗咧着嘴笑了,盯着曹爽又白又胖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你家所有的家产。”
曹爽脸上的笑容不变,眼中反倒多了几分笑意,似乎对曹苗的回答并不意外。两人四目相对,凝视了片刻,曹苗面不改色,曹爽却有些心虚,垂下头,手抚着大腿,沉吟了片刻,重新抬起头。
“允良,家父虽蒙先帝与陛下信任,爵封邵陵侯,官拜大将军,小有资财,如何能与允良为藩室相提并论。你若能为国出力,为陛下分忧,陛下必有赏赐,大将军府的那点家产又算得了什么。”
曹苗听出了曹爽的言外之意,但他面不改色,只是静静地看着曹爽。
曹志却变了脸色,热血上头。他听懂了曹爽的意思——或者说是陛下的意思。陛下有意让曹志出仕,而且要重用他。这不正是父王曹植一直以来翘首以盼的事吗?父王多次上表求自试,现在终于有了回音,虽然陛下想用的是曹苗,而不是曹植本人。
曹志屏住了呼吸,生怕曹苗听不懂,错过了这大好机会,连连给曹苗使眼色。
曹苗恨不得一脚将曹志踹出小院。这娃怎么这么天真,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曹爽看得真切,心中已然明白。陛下猜得不错,曹苗十有**是病好了,只是装疯。什么武皇帝托梦,什么内丹术,都是他们父子编出来的谎言。这样的事并不罕见,史书上多有记载,他们见得多了。
曹植老奸巨猾,矢口否认曹苗痊愈。曹志露出了破绽,却因为年龄太小,不足为证。现在只要曹苗承认,这件事就算确凿无疑了。到时候是重用还是严惩,全看陛下的心情。
曹爽的随从虽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曹爽的真正来意,但他们对曹丕、曹植的恩怨一清二楚,自然也明白曹爽这句话背后的玄机,一时间人人屏息,生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干扰了曹爽的使命。
托多年研读剧本,分析剧情养成的思维习惯,曹苗很快就明白了曹爽这张看似人畜无害的笑脸背后所藏的杀机。如果他被皇帝抛出的诱饵所惑,答应出仕,等待他的很可能不是富贵,而是灾难。
想活下去,他不仅要疯,而且要更疯。
“昭伯,你还像十年前一样笨。”曹苗无声的笑了起来。“不,应该说,你比十年前还要笨。”
曹爽笑容不变。“哦?”
“是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当然是命重要。”曹爽笑得更加灿烂。
“我记得十年前,你父亲还能纵马驰聘,射鹰逐兔。十年过去,他连马都骑不了。你觉得他还能活几年?如果他死了,你能挑得起这副重担,守得住这份家产?”
曹爽脸上的笑容有些不太自然。“我岂敢与家父比肩,只能尽心尽职,侍奉陛下。”
“夏侯玄不通军事,只会清谈。夏侯尚一死,只能由司马懿接掌荆襄军事。你比夏侯玄更废,连清谈都不会。你父亲若是死了,谁来接掌关中军事?将来大司马再死了,又由谁来接掌扬州军事?”
曹苗抬起手,用力拍打着曹爽的胖脸,啪啪作响。“到了那时候,你怎么侍奉陛下,才能让陛下安睡?又怎么守住这份家产?死胖子!”
第48章 坚决不承认
曹苗的手劲很大,曹爽的脸被拍着通红,甚至能看到手印。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曹苗打脸,骂作死胖子,即使曹爽脾气再好,也忍耐不住了。他挥手挡开曹苗的手,挺身而起,沉声喝道:“允良,你这是又犯病了吗?”随即转头对曹志说道:“允恭,还不叫医匠来,侍奉允良用药。”
曹志面色如土,额头全是汗珠,连忙吩咐人去传府中的医匠。
曹苗重新躺了下来,双手抱在脑后,翘着二郎腿,丝毫不在乎有走光的风险。他打量着怒气冲冲的曹爽,毫不掩饰眼神中的鄙视。
“你别紧张,死胖子。我没犯病,我本来就没病,病的是你们,是大魏,是天下。我只是想为你们治病,没想到你却讳疾忌医。滚吧,无可救药的蠢物,我不想再看到你。”
曹爽恶狠狠地看了曹苗一眼,拂袖而去。
听了曹苗这一番大逆不道的话,邓飏等人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多嘴,纷纷跟着曹爽离开。
小院再次冷清下来。青桃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青桃虽然稳重些,却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眼看着曹爽的脸被曹苗打得啪啪作响,不禁怀疑曹苗是不是真的又发病了。
不过她毕竟年长些,很快冷静下来,吩咐阿虎去打听消息,又命红杏照顾曹苗,自己去取药,顺便将风声放出去,就说天色太热,大王子病情有恶化的可能,请大王下令闭门谢客,不准人打扰大王子清静。
——
曹爽回到正堂,犹自怒气冲冲。
曹植连连请罪,声泪俱下,又以曹志招待不周为由,命人将曹志拖下去杖责。当着众人的面,曹志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染红了衣裤。
曹爽不好意思再绷着脸,只好强忍脸疼,挤出一丝笑容,表示是自己冒失,打扰了病人休息,与曹志无关。他自己也有些后悔,不该如此冲动,平白被曹苗当着众人的面羞辱。
不管曹苗是真疯还是假疯,现在都必须咬定他是疯子。要不然,真不知道这个脸面怎么才能讨回来。
重新入席,气氛却再也无法恢复。曹爽虽然生气,却没忘了使命,正式转告曹植,朝廷对大王的忠诚表示赞赏,正在考虑对大王的任命,包括大王子曹苗在内,请大王稍安勿躁。
曹爽还说,这次来,考察曹苗的病情也是任务之一。陛下说了,如果曹苗病好了,就任命他为散骑常侍。请大王广延名医,尽快治愈曹苗,有什么需要,可以向朝廷请诏。
曹植感激涕零,连声致谢。
曹爽平白挨了一顿打,没脸再待下去,雍丘王府的条件也确实不怎么样,没什么可留恋的。他匆匆结束了行程,谢绝了曹植的再三挽留,返回洛阳复命。
——
送走了曹爽一行,曹植回到王府,先到曹志房中。
曹志趴在床上。虽然杖责只是演戏,让曹爽解气,毕竟还是受了皮肉伤,只能趴着。曹植看了一下伤势,知道没什么大碍,放了心。
“允恭,知道错在哪儿了吗?”
曹志摇摇头。“请父王指教。”
“你对武皇帝有多少印象?”
曹志苦笑。“儿臣福份浅,见到武皇帝的机会很少。数年过去,印象模糊,记不清了。”
曹植点点头。“不仅你如此,你阿兄也差不多。最初几年还好,后来你阿兄的生母被武皇帝赐死,他又患了狂疾,见到武皇帝的机会更是屈指可数。你们这一辈中,最得武皇帝宠爱的人就是陛下。他是长孙,从懂事起就跟着武皇帝,可以说是武皇帝亲自教导成人的。”
曹志若有所思。“父王,我明白了。如果武皇帝要托梦,也应该是托梦给陛下,而不是阿兄。”
曹植点点头。“这件事的真假可置而不论,但武皇帝的宠爱却不能有所转移。所以,你阿兄所言,只能是疯人疯语,以讹传讹。他怎么说都无所谓,我们绝不承认。”
曹志闷闷地应了一声。他明白了。父王、阿兄都清楚这一点,只有他不清楚,险些露出破绽。
“这么说,陛下想任用阿兄的旨意也是假的?”
曹植一声长叹。“陛下若真想任用你我父子,何必选你阿兄?”他思索了片刻,又道:“不过你也不必着急。陛下迟早会明白的。”
“明白什么?”
曹植摸摸曹志的头,暗自叹息。“允恭,你还年轻,不要着急,慢慢想。我去看看你阿兄。”
曹志似懂非懂,却不敢多问,只好看着曹植起身离去,心情有些沮丧。
——
曹植来到小院,却发现院门紧闭。他问了一下守门的卫士老宋,才知道曹苗不在府中,带着阿虎、青桃、红杏去府外的果林散心了。
曹植随即来到果林。
花期已经结束,果树却还没有挂果,只有深浅不同的绿叶、褐树,横竖成行,生机勃勃。曹植一时心旷神怡,竟忘了来果林的目的,信步而行,欣赏着眼前的大好风景,枯寂了许多的文思又起微澜,低声吟哦起来。不知不觉的,一向紧蹙的眉心也舒展了些。
随行的两个侍童见默契的放轻了脚步,生怕打扰曹植。他们跟着曹植多时,难得看到曹植有这样的心情,多少觉得有些意外。
曹植且吟且行,直到被眼前一幕打断。
曹苗在一棵桃树下,席地而坐。红杏在一旁侍候,为曹苗打扇,驱赶蚊蝇。阿虎、青桃在一旁习武。阿虎裸着上身,只穿一条有裆胡裤,在几棵树间左旋右转,挥刀劈砍,虎虎生风。青桃却站在一棵梨树下,双手如插花、织布,对着树枝虚点,不时提脚踢踹树干。
他们的动作都很快,却始终没有劈落一根树枝,一片树叶。如果看得不够仔细,甚至会以为她只是在玩耍。但曹植不是普通人,他习武多年,一眼就看出这其中的攻防之义。
尤其是青桃,她出手攻击的应该是眼睛、咽喉、下阴、小腿等部位,这些部位都是人身要害,毋须用力击打,就能让人疼痛难忍,正适合女子使用。
“你们这是做什么?”曹植看了片刻,按捺不住好奇心,出声相询。
第49章 谁的债,谁来偿
曹苗早就看到了曹植,但他不动如山,就当没看见。
逆子的形象必须维护住,谁知道暗中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他觉得曹植这么做很不明智,有什么事不能通过曹志说,非要亲自来?
做事太不谨慎。
阿虎、青桃却不敢像曹苗这么无礼,听到曹植的声音,连忙收式,向曹植行礼。
阿虎说道:“回禀大王,是……是王子吩咐的,要我加强刀法的精准,并非有意损坏果树。”
青桃也敛身行礼。“是王子教的一些防身术,婢子趁着有些空闲,稍加练习。”
曹植恍然,挥挥手,示意阿虎等人退下。阿虎、青桃不敢怠慢,走出数十步,远远地看着。就连红杏都没敢留下。曹苗静静地看着曹植,一言不发,神情中没有一丝敬畏,反倒有些怜悯。
你也就在这儿抖威风了,还得趁着监国谒者空缺的时候。
曹植与曹苗对视片刻,轻叹一声,以手掩唇。“允恭受了杖责,行动不便,我只好自来。”
曹苗恍然,问了一句。“伤得重吗?”
“还好,只是皮肉伤。”
曹苗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曹植站了片刻,再曹苗既没有起身行礼,更没有让座的意思,不禁皱了皱眉头。“允良,你母亲的事……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哦?”
“建安九年,武皇帝攻克邺城,崔琰作为冀州名士,被武皇帝付以重任,以安抚冀州人之心。我娶你母亲为妻,是武皇帝一手安排,并不由我决定。她后来被武皇帝赐死,也与我无关,而是因为崔琰不肯支持我,武皇帝这才赐死你母亲,以儆效尤。”
“崔琰为什么不肯支持你?”
曹植长叹一声。“你知道崔琰后来是怎么死的吗?”
曹苗不吭声。他当然知道崔琰是怎么死的,但他更愿意听听曹植怎么说。
崔琰之死是魏国史上的重大事件,史书上将之与曹操杀孔融相提并论,并认为杀崔琰比杀孔融的影响还要大。具体为什么,他却不太清楚,能有机会听曹植这个当事人说说其中原由,自然没什么坏处。
见曹苗没有让坐的意思,曹植无奈,四处看看,打算寻个平整之地,坐在地上。曹苗见状,往一旁让了让,给曹植挪出半席。曹植心中欢喜,脱了鞋,欣然入席,像曹苗一样盘腿而坐。
“冀州崔氏源自齐国崔杼,繁衍至今,有两大分支:一是博陵崔氏,一是你母亲所在的清河崔氏。博陵崔氏既有崔骃、崔寔这样的名臣,也有崔烈这样的高官,崔烈之子崔钧曾为袁绍大将,是冀州屈指可数的世族。武皇帝选择清河崔氏联姻,是想以崔制崔,但他低估了崔琰,也低估了世族。崔琰宁可死,也不肯与世族为敌。”
曹苗打断了曹植。“支持你,便是与世族为敌?”
曹植苦笑。“若非为此,有袁绍、刘表殷鉴在前,武皇帝怎么还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打算废长立幼。”他顿了顿,又道:“文皇帝与汝颍人走得太近,多次表态支持陈群所制九品官人法,又倚重司马懿等世家子弟,武皇帝甚是担忧,这才着意于我。其实论才华,论德行,我如何能与文皇帝相提并论。”
曹苗瞅了曹植一眼,撇撇嘴。这是被虐上瘾了?
“我辜负了武皇帝,不过陛下不会。”曹植忽然兴奋起来。“陛下是武皇帝一手栽培,为人沉毅聪敏,足以与当年的邓哀公比肩,比我更是胜出千百倍。如今他登基为帝,武皇帝的遗愿可以实现了。”
曹苗忍不住哼了一声,对曹植的兴奋报以冷笑。实现武皇帝的遗愿?你想多了,曹叡算得上励精图治的时间也就几年,很快就大兴土木,乱搞一气,还大肆扩充后宫,搞得君臣离心离德,也搞得自己英年早逝,三十多岁就挂了。
大魏崩盘,他至少有一半的责任,另一半是他爹曹丕的。
见曹苗神情冷漠,曹植很尴尬,讪讪地转头看向别处。过了一会儿,他假咳了两声,换了个话题。
“允良,虽说出奇可以制胜,却不可一味用奇,当以正守。陛下明断,对我或许有些忌惮,对你却无此心。他想用你当是出于本意。若我所料不差,很快就会有诏书到。这是个机会,你千万不能错过。”
“什么机会?”
“自然是出仕。陛下登基,急需肱股之臣。以你的见识,历练几年,必成大器。”曹植眼中露出几分欣慰。“虽是佯狂,但你所言切中时弊,可谓老成谋国,陛下一定会采纳的。将来辅佐陛下平定吴蜀,一统天下,也算偿了武皇帝遗愿。于国于家,皆是大善。”
曹苗打量着曹植,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一把年纪了,又经历了这么多事,还这么天真,不知道是该为他高兴,还是为他哭泣。
况且他也担不起这样的重任。他会演戏,会装逼,也许还可以杀杀人,跳跳舞,但治国平天下这样的大事对他来说太难了,不是读几本书就能会的。那要从小耳濡目染,慢慢积累经验,还要有高人指点,不走弯路,不犯大错误,才有可能成为真正的栋梁之才。
曹叡是曹操亲手调教了十几年,才有这样的能力。而他疯了十年,这方面的积累还不如曹志,就算得到天子器重,能够出仕做官,也未必能比曹爽强多少。真要熬出头,至少是十年后的事了。
更重要的是,伴君如伴虎,危险系数太高,而且很累。
他演过古装剧,知道天不亮就上朝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更重要的是这种事还不是一天两天,而是一年到头,全年无休,比996惨多了。
脑子坏了才做官。我又不是普通百姓,必须奋斗才有出路。做个富贵闲王,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有钱有闲,不香吗?
在曹植殷切的目光中,曹苗淡淡地说道:“为国藩辅,父王比我更合适,哪怕是允恭也比我强些。再者,辜负武皇帝的是父王,就算要偿武皇帝夙愿,也该由父王来偿。”
曹植很失望。“那你呢?”
“我要修仙。”曹苗咧嘴一笑。“如果能和绝色美人一起双修,那就更完美了。”
第50章 父子
曹植神情沮丧,沉默良久,眼中满是愧疚。
“这么久了,一直没能为你张罗亲事,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失职。”曹植抬起头,双目泛红。“你放心,我一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为你寻个德容兼备的大家闺秀做妻子。”
“谢了。”曹苗第一次露出了真诚的笑容。就是嘛,当爹就要有当爹的样子,欠我的,赶紧补给我。
曹植又想了想,笑了一声。“曹爽走了也好,省了不少钱,明天我就派人去陈留,先买几个绝色胡姬侍候你。府里的婢女也不够用,顺便买几个补充。”
曹苗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那是我的钱!”
曹植瞅瞅曹苗,神情严肃。“那些金饼都是经我手送出去的。”
“……”
曹植站起身,掸了掸衣袖,四处张望了一下。“陛下赏了一些东西,你想要些什么,我让人送过去。”
曹苗很不爽。“有枕头吗?”
“枕头?”曹植一时没反应过来。
“甄皇后用过的枕头。”
曹植苍白的脸瞬间通红,神情也尴尬起来。他很想沉下脸,喝斥曹苗几句,只是眼神一接触曹苗便心虚,下意识地挪开,刹那间像是偷情被人抓了现形的少年一般。
曹苗看得清楚,心中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他其实也只是一说,并不相信曹植和甄夫人真有一腿。可是看曹植这副神情,不像是谣传啊。难道曹植真有给曹丕戴绿帽的癖好,喜欢年纪大的嫂子。
“你刚才说我母亲是因崔琰支持世家而死,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曹苗神情严肃,带着一丝愤怒,一丝嘲讽,将一个对生父心怀怨念的儿子表演得入木三分。“你敢再说一遍吗?”
“呃……”曹植顾左右而言他。
“《感婚赋》写的是谁?《感鄄赋》又是怎么回事?”曹苗步步紧逼,不给曹植犹豫的机会。他看过曹植的相关资料,再根据残存的记忆,大致能推断出一些事,又故意说得模糊,逼曹植自己脑补。
脑补更接近真相,会强迫对方进入回忆模式,陷入当时的情境之中不能自拔,从而泄露更多的信息。这是从警匪片、谍战片里学来的逼供技巧。对付老奸巨猾的惯犯不行,对付曹植这种一把年纪还像懵懂少年的老男孩绰绰有余。
果然,曹植一下子慌了神,眼神游移,再无半点为人父的稳重、威严。“我……我当时年轻,初为人夫,不……不懂这些。再说了,我怎么知道你母亲不仅识文断字,还精通诗赋……”
曹苗哼了一声,充满鄙视。
曹植跺跺脚,落荒而逃。没等曹苗反应过来,他已经没影了。
曹苗暗自后悔。难得有机会见面,他还有好多话想对曹植交待呢,结果被一段即兴表演搞砸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甄夫人真那么漂亮吗,迷住小几岁的曹丕也就罢了,还能让小她近十岁的曹植魂牵梦萦,过了这么多年,还一提起就脸热心跳,方寸大乱?
见曹植走了,阿虎三人返回曹苗身边,打算回府。时间不早了,他们又练了半天,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只想回去吃饭、洗澡,早点乘凉、休息。
曹苗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沉着脸,阴森森的目光在阿虎、青桃脸上来回扫了两遍。
阿虎、青桃心中一凛,下意识的束手屏息。
“你们是我的侍从,还是大王的侍从?”
“自然是……王子的侍从。”阿虎陪着笑。
“那你们该听我的命令,还是该听大王的命令?”曹苗站起身,负着手,来回踱了两圈。“我让你们走了吗?你们跑得那么快。”
“王子,这……这是府里的规矩,我们……虽然是王子的侍从,终究还是府里的人,不……不能不听。”
“是吗?”
阿虎还要再说,青桃递了一个眼色,跪在地上。“王子,婢子错了,请王子责罚。”阿虎也跟着跪了下来,不敢再说一个字。
“好好反省,想明白了再回去。”曹苗说着,抬起腿,由红杏侍候着穿上鞋,漫步向王府西门走去。
红杏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又不敢问,求助地看向青桃。青桃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着曹苗。红杏不敢怠慢,抱着坐席,一溜烟的跟了上去。
阿虎跪在地上,看着曹苗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等曹苗进了府门,他才悄声问道:“青桃姊,王子这是……怎么了?和大王谈得不好,生气了?”
青桃看了阿虎一眼,叹了一口气。“阿虎,如果大王问你有关王子的事,你会说吗?”
“这个……不能说?”
“当然不能说。王子待你我与普通奴婢不同,我们自然不能像普通奴婢一样,先大王而后王子。记住,从今天开始,我们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王子。只有王子的命令才是命令,其他人的话,包括大王在内,除非得到王子的许可,都不用听,也不能听。”
阿虎恍然。“是这样啊。”
“自然是这样。若非如此,王子如何能信得过我们,如何能将机密之事托付我们?”青桃站了起来。“你会将自己的心事全部告诉你阿翁吗?”
“当然。”阿虎不假思索。
“那你上次偷看翠羽洗澡的事,告诉你阿翁了吗?”
“我……”阿虎一跃而起,白晳的面皮涨得通红。“你……你怎么知道?”
青桃瞥了阿虎一眼,没理他,转身向刚刚练习的桃树走去,打算趁着夕阳余晖,再练一会儿。
阿虎急了,赶上一步,伸手搭在青桃的肩上,想拽住青桃,问个明白。不料青桃一手按住阿虎的手,一手从阿虎肋下绕过,反压住阿虎的手臂,往下猛压,同时转身提膝,“呯”的一声,撞在阿虎的脸上。
阿虎猝不及防,被撞个正着,顿时鼻血长流。青桃一击得手,也吓了一跳,连忙松开阿虎,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阿虎捂着脸,摸了一手血,顿时急了,哇哇大叫。“青桃,你疯啦,下手这么狠?”
第51章 兄弟(求推荐)
曹苗进了王府,在小院门前停下。
红杏不解,探过头,怯怯地看了曹苗一眼。“王子,到了,不进去吗?”
“你将席子放下,跟我走。”
红杏不敢多嘴,哦了一声,将抱在怀里的坐席放在院门内侧。曹苗带着红杏,沿着巷子向前走了十几步,穿过正院后堂,来到东跨院。
汉代以西为尊,以东为卑,东跨院是厨房和卫士、婢女宿舍,以及武器、车马等物存放之处。曹志的母亲谢夫人是婢女出身,现在还是个侍妾,虽然她常年侍奉曹植,与曹植同吃同住,但她名义上的住处还在东跨院,现在由曹志住着。
小院很逼仄,远不如曹苗的小院宽敞,正面只有两开间,一半为堂,一半为室。两侧有庑房,供奴婢们居住。曹志虽然才十二岁,有两个侍婢。一个十八,叫春华。一个十一,叫秋香。还有几个小奴,干些洒扫之类的杂活。
曹苗难得来曹志的院子,院子里的人没有任何准备,看到曹苗大步走来,都有些慌了。
大王子吃人不吐骨头的传言太过惊悚。
曹苗简单的扫了一眼,没理他们,径直走进正房。曹志正趴在床上,由春华换药,一个胡姬站在一旁侍候着。见曹苗进来,春华连忙放下手中的物什,起身行礼。曹志也有些慌,挣扎着起身,要给曹苗行礼。
曹苗摆摆手,示意曹志不必拘礼。他转身看看四周。曹志房里的摆设很简朴,甚至有些寒酸,除了书多一些之外,几乎是四壁空空。曹苗随手拿起一卷竹简,翻了一下,没看懂,又放下了。
春华为曹志换完药,带着胡姬退了出去。过了一会儿,送来了一杯茶,出去时顺手带上了房门。
曹苗坐在曹志的床边,看了一下曹志的伤。如曹植所说,只是皮肉伤而已,看起来吓人,其实没什么大问题。只要不感染,用不了几天就能好。
“刚才那胡姬身材不错。”曹苗翘起二郎腿,笑嘻嘻地说道。“看起来有些眼熟。”
“呃……”曹志有些囧。“带给阿兄看过,阿兄不喜欢。”
“脸不好看。”曹苗笑得更加暧昧。“不过屁股很翘,从后面来应该很不错。”
曹志无言以对,费力的挪了一下身体,转过头,看向别处。
曹苗斜睨着曹志。“腿也不错,又细又长,看起来就有劲。咦,允恭,你怎么了,脸这么红?”
“没……没什么。”曹志嚅嚅地说着,又挪了一下身体,悄悄地撅起了屁股。
“她今年多大?”
“二十。”
“比你大八岁呢。”
“嗯……嗯。”
“你和父王一样,喜欢年纪大的?”
曹志涨红了脸。“阿……阿兄不也是嫌青桃瘦?”
“竖子,还敢嘴硬?”曹苗抬手,在曹志高高撅起的屁股上轻拍了一记。曹志猝不及防,惨叫一声,连连求饶。“阿兄,阿兄,疼。”
“哪儿疼?是屁股疼,还是别的地方疼?”
“都疼!都疼!”曹志苦着脸,眼泪都出来了。
曹苗撇了撇嘴。“毛长齐了没有?小屁孩,不学好。早婚早育,先天不足,生的孩子容易早夭。”
“是吗?”曹志将信将疑。
“从现在开始戒色,十八岁之前不准碰女人,否则见一次打一次。听见没有?”
“啊?”曹志刚想反驳,见曹苗脸色不善,又识相的咽了回去。“多谢阿兄来看我。我没什么事,过两天就好了。还有,多亏阿兄给的钱,刚买的金疮药效果不错。”
“别舍不得钱,这两天吃点好的。”曹苗收起笑容,沉吟片刻。“刚才父王找过我。”
“哦?”曹志挣起上半身,侧躺着,同时不动声色的扯过薄被,盖住下半身。“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能不能有点出息?”曹苗很鄙视他。虽说少年好色,可是曹志这也太容易兴奋了吧。
“咳咳,说正事,说正事。父王找你,是不是说曹爽的事?你不用担心的,曹爽只是被阿兄当面教训,落了面子,这才发怒。等他冷静下来,就知道阿兄是为他好。不过,阿兄,你今天……有点过了。”
“过什么?”
“曹爽是陛下派来的使者,是陛下的耳目。如果他对陛下说,阿兄的病还没好,怕是会影响阿兄将来继承父亲的爵位。按理说,阿兄弱冠之后,父王就可以上诏请立嗣子。除非有合适的理由,陛下一般都会准的。可若是阿兄有疾在身,那就不好说了。”
曹苗打量着曹志,没有说话。
曹志眼神清澈,看不出有作伪的成份。他知道,曹苗在历史上没记载,曹植最后是以曹志为嗣子的,并称他为“保家子”,就是说曹志安分守己,不会闯祸。事实也如曹植所料,曹志很安分,在晋朝也混得不错,甚至和司马炎成了朋友。只是后来一时正义感爆发,想做大晋忠臣,这才晚节不保。
“允恭,我病了十年,你照顾我十年。如果我的病一直不好,你会照顾我一辈子吗?”
“阿兄,千万不能这么说……”
曹苗打断了曹志。“我是说如果。”
“那当然。”曹志落下泪来,伸手抓住曹苗的袖子。“阿兄,我们虽非一母所生,却是血脉相连的兄弟,怎么能弃彼此而不顾?先……先帝与父王之事,诚为人间之痛,我虽不才,亦不愿步其后尘。”
曹苗转头看向满屋子的书简,鼻子有些酸。
他前世是个独生子,没有兄弟姊妹,这一世的记忆中,母亲崔夫人被赐死,对父亲曹植又心怀怨恨,十年不说一句话,处处是凄凉,只有这个弟弟在他的记忆中有一丝暖色。将来的路很长,也很凶险,甚至可能是尸山血海,他需要一个安放心灵之处。
“好好养伤,伤好后教你长生之道。”曹苗起身,向外走了两步,又转回身。“记住,十八岁之前不准再碰女人。否则我就找十个八个粗壮女人,搞死你。”
第52章 刘晔论战
洛阳,太极殿。
曹叡坐在宽大的御案后,一边翻看着案上的文书,一边听曹爽讲述雍丘之行的经历。
曹爽不紧不慢,脸上也看不出半点气愤,就像在说一件与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事。他将与曹植父子见面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说给曹叡听,包括他被曹苗当着众人的面打脸,巨细无遗。
他与曹叡从小就在一起长大,深知这个儿时伙伴是什么样的人。比起他的父亲文皇帝曹丕,他更像武皇帝曹操,天生机警,疑心极重,很难真正相信人。一旦发现谁对他说谎,以前所有的信任都会毁于一旦。
他也听说了,在他赶往雍丘的同时,有校事在雍丘查访同样的事。
“这么说,允良的狂疾不仅没好,反而更重了?”曹叡放下手中的文书,抬起头,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曹爽,一边的嘴角微微上挑。
“臣不敢妄言,唯陛下明断。”
曹叡招了招手,示意曹爽靠近些。曹爽膝行几步,靠近御案。曹叡向前探身,伸手在曹爽的脸上拍了拍。“昭伯,如果内丹术真能治好大将军的病,你愿意用家产换吗?”
“这……”曹爽眨着眼睛,不知道曹叡是什么意思。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正色说道:“陛下,若内丹术真能治好家父的病,臣自然是在所不惜。可是这种事,多有不实,不能轻信。”
“是的,谨慎一些总是好的。”曹叡坐了回去。“既然允良的病这么重,在雍丘怕是治不好,让他到京师来吧,让太医令派人看看。”说着,对一旁的宦者说道:“请侍中刘晔进殿。”
曹爽躬身请退。下殿的时候,和快步走来的侍中刘晔正面相遇,他连忙让在一旁,拱手行礼。刘晔放慢脚步,向曹爽微微颌首,却没有停下。
来到殿门前,刘晔报名请进。殿中传出曹叡的声音,让刘晔进殿。刘晔脱了鞋,将腰间长剑挂在一旁的兰锜上,拱着手,迈着方步进了大殿。
行礼之后,刘晔在曹叡左前侧的席上入座,神情肃穆。
曹叡抬起头,看着刘晔。“刘卿,听说过周鲂其人吗?”
刘晔略作思索。“知道,黄初六年,鄱阳大帅彭绮等人响应王师,便是为此人所破。”
“你觉得他会弃暗投明,归降圣朝吗?”
刘晔眉头微蹙,随即说道:“绝不可能。”
“为何?”
“周鲂是吴郡阳羡人。阳羡在太湖西,本不能与太湖东之吴县相提并论,周氏又是阳羡寒门,他是凭功劳升迁,并非凭借家世。孙权龟缩江东,外拒圣朝,内斗世家,倚仗的正是这些人,所以周鲂这几年升迁极快,似无冒着族灭的可能叛逃。”
“也许是吴郡大族嫉妒周鲂,寻隙逼迫孙权呢?就像之前的暨艳一样。”
刘晔摇摇头,嘴角轻挑。“周鲂不是暨艳。他是手握兵权的鄱阳太守,关系到一方安危。就算有人嫉妒他,也不会冒着豫章大乱、江东崩溃的危险逼反他。”
曹叡微微颌首,从案上拿起一份文书。一旁的年轻宦者,双手接过文书,迈着小碎片走到刘晔跟前,恭敬的奉上文书。刘晔接过,迅速浏览了一遍,眉头皱得更紧,半晌没有说话。
这是一份从扬州发来的文书,由大司马曹休亲自签署。内容是鄱阳太守周鲂归降,请求曹休派兵接应。曹休上书,请求率领麾下兵马,并调集豫州、徐州、青州三州兵力,并力向南,一举渡江灭吴。
“刘卿以为如何?”曹叡轻咳了一声。
刘晔将文书交还给宦者,微微欠身。“陛下以为,大司马与武皇帝、文皇帝相比,如何?”
曹叡低头看着文书,沉默了片刻。“刘卿以为周鲂是诈降?”
“是,臣认为周鲂是诈降,虽然臣没有确切的证据。可若是大司马亲自率部接应,又调豫青徐三州兵力相助,则周鲂是不是诈降就不重要了。大司马拥兵近十万,非区区一周鲂所能应对,陛下注意一人即可。”
“谁?”
“陆逊。欲与大司马相抗,东吴堪为大将者唯陆逊一人。若陆逊仍在荆州,陛下可高枕无忧,就算周鲂是诈降也无妨,大司马至少可以全身而退。若陆逊离开了荆州,陛下就要提醒大司马留意了。”
曹叡深以为然,笑道:“刘卿老谋,一语中的。既然东吴堪为大将者唯陆逊一人,朕命骠骑将军(司马懿)下江陵,逼陆逊应战,以策应大司马进军,如何?”
刘晔嘴角抽了抽,下意识地看了曹叡一眼,随即又收回目光,躬身道:“若骠骑将军能拖住陆逊,大司马之计未尝不可。纵使不能一举平定江南,收回庐江也是好的。臣只是担心诸军相距千里,联络不便,消息传递恐有差错,耽误了战机,致使大司马误判形势。”
曹叡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刘晔担心什么。事实上,他也有类似的担心。
希望曹休受挫的人不少。
夏侯尚死后,宗室将才不足,他不得不调司马懿都督荆州军事,这让世家看到了染指兵权的希望。如果曹休受挫,威望大损,甚至战死,扬州就有可能继荆州之后,由世家掌兵。如此一来,世家的话语权就更大了,他想逆转先帝曹丕的既定政策,压制世家的想法会无疾而终。
在同意曹休出兵之前,他必须做好曹休失利的预案。可是他想来想去,竟找不到能够代替曹休的人。
正如曹苗所说,宗室后继无人。夏侯尚死了,其子夏侯玄无统兵之才,荆州兵权只能交给司马懿。如果曹真、曹休也死了,兵权交给谁?
每次想到这个局面,他都会不寒而栗,夜不能寐。
在找到合适人选之前,他只能希望曹真、曹休能多活几年,让他有筹措的时间。如果内丹术有这样的奇效,他不介意给曹苗想要的富贵,也不在乎他是真疯还是佯狂,只要他不过分。
曹苗打曹爽的脸这件事就有点过分。
曹爽是朕的心腹,一向忠厚,岂能容人如此羞辱。
曹叡眯起了眼睛,下意识地捻了捻手指,随即又笑道:“刘卿,听闻京师有所谓四聪八达者,卿可知其人如何?”
第53章 名士(月夜吟风万点打赏加更)
曹爽出了大殿,向中书台走去。
尹模迎面走来,看到曹爽,愣了一下,随即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赶上前行礼。
曹爽微微欠身,与尹模擦肩而过,心里却犯了嘀咕。他知道尹模手下的韩东也去雍丘公干,任务可能与他差不多,只是不知道结果。他一口咬定曹苗疯了,无论武皇帝托梦还是内丹术,都是曹苗胡说八道,等于是空手而归。如果韩东说法不符,那可有些麻烦。
来到中书台,邓飏还在里面回话。曹爽等了一会儿,却看到夏侯玄从里面出来。
“太初,你怎么在这儿?”曹爽连忙上前打招呼。
夏侯玄看看四周,将曹爽拉到一旁。“昭伯,我正想去找你。”
“什么事?”曹爽心中一喜。他和夏侯玄虽是表兄弟,却不算亲近。不是他不想和夏侯玄亲近,而是夏侯玄看不上他,不愿意和他亲近。除非必要,夏侯玄从不主动找他。
“子元(司马师)回来了。”
曹爽心里一惊,眼珠转了转,没吭声。司马师随司马懿在荆州,怎么突然回来了?况且司马师虽不像夏侯玄一般高冷,却与他不算亲近。主动找他,很可能是要打听什么事情,而且是其他渠道打听不到的事。这是很犯忌的,曹爽一向敬而远之。
见曹爽不说话,夏侯玄皱了皱眉,如玉般的面庞上露出一丝不悦。“媛容刚生了个女儿,我要过府祝贺,若是有空,你便来。若是没空,也不勉强。”不等曹爽答应,他甩甩袖子,大步流星的走了。
曹爽撇了撇嘴,悻悻然。夏侯玄的眼里还有我这个表兄吗?就算是普通人,也不至于这么说话吧。
“曹侍郎,你怎么在这儿,等邓玄茂?”
身后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曹爽转头一看,见是中书郎张缉,连忙躬身行礼。“闻说君侯入机枢,尚未贺喜。哪天休沐,一定登门拜贺。”
张缉哈哈一笑,伸手托住曹爽手臂。“昭伯,先父(张既)与大将军共事多年,你我也算是世交,何必如此客套。”他又压低了声音。“听说这次去雍丘,那位大王子病得很厉害?”
曹爽叹了一口气。“雍丘王不幸,奈何。”他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主动问道:“刚刚看到太初,听说司马子元回来了,是不是荆襄有战事?”
张缉点点头,很神秘地说道:“陛下有意征吴,命大司马与骠骑将军两路进发,可是有人担心他们不能相协,打算由中书台居中协调,派员联络。司马子元回来就是商议此事的。”
曹爽若有所思,没有再问。中书台主持机密事务,非诏莫问,即使他是散骑侍郎,也不能随便打听,更何况是涉及到大司马与骠骑将军,他就更不能问了。
“听说那位大王子虽然足不出户,却很关心朝政?”张缉笑嘻嘻地问道:“这是武皇帝托梦,还是雍丘王教导有方?”
想起曹苗说的话,曹爽心情很不好。回来的路上,他想了很多。虽然恼怒曹苗放肆,但他却不得不考虑一个问题:如果父亲曹真去世,他能不能保住这份家业?夏侯玄继承不了夏侯尚的事业,毕竟还是个名士,在士林中享有盛誉。他如果没有了父亲的荫护,又算什么?
“陛下即将召雍丘王父子入京,届时君侯可以亲自问他。”
“那可太好了。”张缉举起手,比了个手势。“我也想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搞得邓玄茂神魂颠倒的。”说完,哈哈一笑,拱手告辞。
曹爽心中越发郁闷,也转身走了。
在回来的路上,他就和邓飏商量过这件事,却没达成一致意见。他一口咬定曹苗的狂疾不仅没有好,反而更严重,说的都是疯人疯语,不足为据。邓飏却说曹苗不仅好了,而且有大机缘,至少在玄思上有相当境界,非俗人可知。
如果邓飏据此汇报,最后再传到天子耳中,这可如何解释?他赶到中书台来,就是想再劝劝邓飏,希望他和自己统一口径。既然邓飏已经汇报了,他也就没必要再说什么,还是另想对策为好。
这些名士,真不靠谱。夏侯玄如此,邓飏也是如此。
——
七月初,诏书到达雍丘。天子召雍丘王曹植进京,并特地指明曹苗随行,到京师治病。
雍丘王府随即陷入了一种无以名状的狂喜之中。
从文皇帝即位,曹植以侯归国算起,他多次上书请求进京奉朝请,都被拒绝。只有黄初四年,因被东郡太守王机诬告,到洛阳自辩,才有机会重回洛阳。
在此之前,他最奢侈的希望也不过是随例入朝,参加正月的典礼,从来没想过天子会这么客气,单独召他入朝。而且看那趋势,如果应对得体,还有可能长期留在京师。
曹植很兴奋。
这是天子即位后第一次召见他,机会难得,他要将自己的一腔忠诚倾诉给天子,要让天子知道自己不再是那个放浪形骸的临淄侯,他对朝廷的忠诚天地可鉴,他可以成为天子信赖的人,为大魏奉献自己的才智,甚至生命。
他有太多的话想说,不知道先说什么才好。他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奋笔急书,直到曹志推门走进来。
“允恭,你来得正好,看看我这篇文章可有什么犯忌之处。”曹植拿起案上的一篇文章,兴冲冲地递给曹志。曹志接过,眼角抽了抽。曹植看得真切,心中一紧。“怎么,有问题?”
曹志咳嗽了一声:“父王,阿兄……刚刚叫我过去。”
“哦,他跟你说什么了?”
曹志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他说,如果父王还想为大魏江山出一份力,就一个字也不要写,一句话也不要说。”
“什么?”曹植一脸愕然,惊讶的看着曹志,不知道曹志在说些什么。
曹志转过头,避开了曹植炙热的眼神。他知道曹植无法接受,可是他也没办法。曹苗说的话可比这难听多了。曹苗说,你去将父王写的文章都烧了,不准他上书一个字,不准他多说一句话。如果他还要写,就打断他的手。如果他还要说,就打烂他的嘴。
“我可不想跟他去送死。”曹苗如是说。
第54章 老牛破车
牛车摇摇晃晃,咿咿呀呀,仿佛随时会散架。
曹苗实在受不了,干脆跳下车,大步流星的向前,很快就赶上了牵着老牛的卫士老宋。
老宋很紧张,想过来侍候曹苗,又放不下手里的鞭子。
曹苗甩甩袖子。“你忙你的,别管我。我活动活动,松松筋骨,坐车坐得我浑身疼。”
“唉,唉。”老宋在小院外站了两个月,还教过曹苗练武,知道这位大王子有名士风范,放荡不羁,也没太往心里去,由曹苗自便。
“府里连匹马都没有么?之前不是有几匹的么。”曹苗看了看长长的队伍,越想越郁闷。这哪像是王府出行,简直是逃难啊。上次出府时坐的还是马车,这次成了牛车。他还以为自己身份不够,马车给曹植了。现在才知道,堂堂的雍丘王府,一匹马都没有。
“倒是有过。”老宋一边牵着牛,一边说道:“原本啊,府里不仅有马,还有大宛马,真正的大宛马。可惜,都没了。现在啊,别说大宛马了,拉车的马都没一匹。”
“哪去了?”
“王子是说大宛马?献给朝廷了。”老宋说着,偷偷地看了一眼前面曹植的坐车,也是一辆牛车。
“其他的马呢?”曹苗倒没太意外。曹植都落魄成这样了,大宛马就算不献也饿死了。
“有的卖了,有的老死了。上次王子坐的马车是府里最后一辆,为了迎接使者,卖了。”老宋摇着头。“马吃得多,就算是喂草料,每天也要两个人的口粮,府里哪有那么多闲粮。反正大王也不能出猎,索性就卖了,换了几头牛,平时不出门,还能耕地。”
老宋说完,一声长叹,说不出的落寞。
曹苗回头看看老宋。“老宋,你今年六十几啊?”
老宋脸色又黑了几分。“王子,我今年五十三。”
“是吗?看着可不像。”
“看着像不像不重要。王子若是能让我连续吃一个月饱饭,我还能和王子过两招。如果隔三岔五的再吃上一顿肉,我说不定还能上阵杀敌。”
“真的?”曹苗笑了。
老宋有些气急,拍着干瘪的胸脯说道:“王子面前,不敢说谎。愿立军令状。”
“行,就这么说定了。”曹苗估摸了一下,自己车上还有五十多个金饼,加上其他东西,供几十人吃饭应该不成问题。再不行,就向陈留太守孙邕借点。有传授内丹术的交情在,借个十万钱应该不成问题。
“老宋,像你这样的还有多少人?”
老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曹苗又补充了一句。“像你这样,只能要吃饱吃好,就能上阵的。”
老宋想了想。“不多了,也就十来个吧。其他的不是太老,就是缺胳膊少腿的,吃得再好也没用。倒是那些小崽子,一个个正长身体,如果能吃得好些,下功夫操练几年,也能派上用场。”他笑了笑,有些苦涩。“也不能练得太好,要不然,又被朝廷征走了。用不了几天,就变成一具薄槥送回来。”
曹苗拍拍老宋的肩膀。“这件事就交给你,待会儿去找青桃拿钱。老的小的,都要吃好吃饱。朝廷的事,你不用担心,一个也不会走。”
老宋转头看看曹苗,咧着嘴笑了。“得咧,大王子,这件事,你就交给我吧,保证给你办得妥妥的。”
“另外,你把拉车的牛查点一下,看看哪头最老,今天就宰了,吃肉。”
“宰牛?”老宋吃了一惊,眼睛瞪得溜圆,心道大王子不会是又犯病了吧。
曹苗很有把握的点点头。虽然他不知道具体的牛价,但这几头老牛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不如宰了吃肉。与其花钱买肉,不如趁这机会换一遍,开销反而少一点。
“争取到洛阳之前,把这几年老牛都吃了,换成清一色的犍牛。马暂时买不起,牛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老宋咂了咂嘴,没吭声,只是笑得有些假。曹苗知道他不相信,也没多说什么。正好阿虎赶了上来,曹苗就放开脚步,和阿虎一起赶到前面去了。
——
雍丘到陈留有七十多里,正常行程是两天。
老虑到曹植一行牛老车慢,所以朝廷诏书特地多给了十天时间,从雍丘到陈留可以多走一天。加上刚刚起程,不宜赶得太急,所以太阳还没落山,曹植便下令休息,在杞亭住宿。
进了亭,曹苗还没坐稳,曹志就来了,后面跟着神情复杂的老宋。
曹苗知道曹志想问什么,没有废话,让青桃将剩下的包袱提出来,将大半金饼交给曹志,由他去安排。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雍丘王府也很穷,曹植不管事,曹苗又有病,王府里的大小事务都是由曹志母子张罗,曹志在这方面已经很熟悉。
“为什么?”曹志抱着沉甸甸的包袱,很吃力,却不敢轻易交给老宋。
“什么为什么?”
“钱都花了,到了洛阳,怎么办?”
“这次到洛阳,如果还要为吃饭犯愁,那我们还能做什么?等死算了。”曹苗对曹志说道:“吃好吃好,至少让人看起来还有些精气神,不敢小觑,这是目前最要紧的事,否则这些钱也保不住。你去找亭长,看看能不能借几匹马,再借几辆像样的车。”
曹志正自疑惑,有人来报,陈留太守孙邕派他的儿子孙浩来迎,正在外面等候。曹志松了一口气,笑道:“这可太好了,我要出去迎一迎。”
“迎什么迎。”曹苗没好气的喝住了曹志。“别说是孙邕的儿子,就算是孙邕自己来,以后也不要迎。你不把自己当回事,别人又岂会把你当回事。”
曹志愣了一下,不知如何是好。曹苗挥挥手,示意让孙浩进来。时间不长,一个三十多岁的士子快步走了进来,拱手施礼。“大王子?”一转头,又看到曹志。“二王子也在啊,冒昧,冒昧。我出去等着,你们先谈。”
不等曹志说话,曹苗点了点头,哼了一声。孙浩见状,拱手退了出去。曹志听孙浩口音,知道孙浩是来见曹苗的,便主动告辞。曹苗却示意他等一会儿,又交待了几句,这才让曹志离开。
孙浩进院,重新见礼,神态恭敬。“家父刚刚接到朝廷诏书,要为伐吴大军征集粮草、民伕,不能亲自来迎,还请大王子见谅。”
曹苗吃了一惊。“伐吴?”
第55章 不入门
曹苗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曹休那么大的军事行动不可能是他一个人决定的,必然要上奏朝廷,再由朝廷批准行动方案,下诏各州配合。
陈留郡属兖州,收到诏书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曹苗很想问得仔细一些,但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些具体的细节不是他能问得明白的。中国影视剧中靠谱的历史剧有限,而历史书也缺乏足够的细节,像他这种非历史专业的演员是不可能真正搞清楚的。
这种事,还是曹植最明白,但他又不能让孙浩直接去见曹植。他以身患狂疾,不问世事的形象示人,也不太适合过于关心这一类过于严肃、正经的问题。
曹苗强捺心中疑惑,故作淡然地说道:“如此一来,令尊又要忙于案牍,无暇修行了。”
“是啊。”孙浩深以为然,再次拱手道:“家父担心王子经过陈留时,未必有机会向王子当面请教,是以遣在下来问候王子,陪王子同行。若能得王子点拨一二,也是机缘。”
曹苗笑笑。“令尊公务缠身,修身是不太方便,却不碍修心。只要心如磐石,八风不动,又何惧雷霆雨露,风吹雨打?”
孙浩含笑点头,说道:“王子高明。”心里却没当回事。这种套话,谁不会说?场面上的寒喧之辞罢了,不必太放在心上。
曹苗见此情景,没有多说。孙浩年轻,对修仙的兴趣未必有孙邕那么浓厚,多说无益。
“令尊如今一坐几个时辰?”
孙浩微怔。“几个时辰?”
曹苗微微蹙眉,不悦地看着孙浩。孙浩见状,心中发虚,连忙说道:“呃,家父……通常只有半个时辰左右,若有闲暇,无俗事分心,能坐到一个时辰。”
曹苗点点头,闭上嘴巴,再也没有说一句话,但眉宇间淡淡的失望却逃不过孙浩的眼睛。孙浩越发不敢多问。他对修仙也感兴趣,却不像父亲孙邕那样痴迷。平时也静坐,可是时间更短,连半个时辰都没有。看曹苗这神情,他也不好意思说,生怕被曹苗笑话。
两人沉默对坐。
孙浩坐立不安,几次想开口,见曹苗一副不想搭理的模样,终究还是没能张口。他起身告辞,曹苗无动于衷,阿虎送他出门。在院门口,孙浩忍不住问道:“大王子入座,通常用时多久?”
阿虎淡淡地说道:“通常两个时辰吧,坐一夜也是常有的,少了不能少,也得一个时辰。”
孙浩的脸颊抽了抽,脱口而出。“这么久?”
“嗯,一个时辰是门槛。坐不到一个时辰,难入修仙之门。”阿虎耸耸肩。“我就是坐不住,被大王子骂作蠢材,与长生无缘。”
孙浩原本有些傲娇的心灵受到了暴击,没敢再问,客客气气地拱手告别,转身去拜访曹植。
房间还没收拾好,曹植坐在堂上,看着仆人奴婢们忙碌,长吁短叹。
他刚刚得知,朝廷有诏书到,需要陈留郡为伐吴大军提供部分粮草、辎重,还要征发一部分郡兵做民伕。很显然,大司马曹休要伐吴已成定局。面对这么一件大事,他却不能发表意见,哪怕是一个字也不行。
曹苗不准他说话,否则就断绝父子关系。
曹植之所以接受曹苗的条件,当然不是怕曹苗断绝父子关系,而是谢夫人劝他的一句话:你应该听大王子的,就像当初应该听崔夫人的。
提到崔夫人,曹植就像被打断了脊梁,再无一丝反抗的勇气。
孙浩来访,曹植虽然满肚子话想问,最后却还是闷在了肚子里,只是说了一些不咸不淡的场面话。
这期间,曹志带着亭长来,亭长原本很从容,见孙浩在,神情便有些慌乱,吱唔了半天没敢说话。曹志说,他想向亭长借一套马车,亭长却说,眼下有军务需要传递,车马都必须备用,不能外借。
理由自然是对的,但亭长没把曹植父子放在眼里也是事实,否则就算天塌下来,这马车也是可以借的。
曹植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孙浩一听就火了。亭长看不起曹植父子,也就是不给他父亲孙邕这个陈留太守面子。若是曹苗生气了,以后再不与孙邕谈论修仙之道,他难辞其咎。
不过,孙浩是读书人,过两年也要入仕为官,自然不会做得太露骨。他体贴的表示,亭长的考虑很周到,眼下的确有军务,车马需要备用。不过没关系,我有车马,可以送给大王。
孙浩一转身,问了亭长姓名、籍贯,对随从说,这位亭长勤于国事,当付以重任,就让他负责押送辎重去寿春,到大司马军前效力吧。
孙浩的话还没说完,亭长就跪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求饶。到军前效力,和送死没什么两样。就算能活着回来,来回上千里路走下来,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至于立功,有那么容易的事吗?从武皇帝时算起,哪次伐吴能打羸的,不是无功而返,就是吃了亏。
曹植看在眼里,心中五味杂陈。自已身为藩王,却使唤不动一个小小的亭长,还要借助于孙浩一个没有官职在身的白身。就这点能力,还想影响天子决策?
曹志带着吓得腿软的亭长出去了,曹植和孙浩多说了几句。孙浩把大致情况介绍了一遍,曹植虽然想问个详细些,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
有孙浩出面,事情好办多了。曹志从亭中借了一辆车,两匹马,由曹植乘坐,替换了一头老牛下来。他下令将老牛宰了,供一行数十人改善伙食。一人半斤肉,老宋等有机会重新上阵的人加倍。
曹志本来觉得自己做得很好,结果又被曹苗批了一通。汉斤比较小,只有后世的250克,一斤等于半斤,半斤只有二两五,也就是几口的事,解馋而已,当不得用。老宋他们长期营养不足,要想在到达洛阳之前恢复体力,让雍丘王府看起来像点样子,这点肉食是远远不够的。
曹苗让曹志翻倍供应,个别人如阿虎之类,能吃多少吃多少,不要担心牛肉不够。青桃见曹志为难,主动劝解道,府中卫士长年没有肉食,一下子吃得太多未必是好事,还是慢慢来,每天增加一点,让他们有个适应的过程,免得弄巧成拙。
曹苗觉得有理,接受了青桃的建议。
曹志松了一口气,转身出院,将曹苗的意见转达给曹植、谢夫人。曹植想了半天,最后点点头。
“听你阿兄的。”
第56章 任重道远(兢兢业业寂寞哥万点打赏加更)
有肉吃,而且以后天天有肉吃,雍丘王府的卫士、奴婢们士气大振,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只有老宋知道这是曹苗的主意,其他人都不清楚,只当是曹植或者曹志的决定,一个个撸着袖子,拍着胸口,信誓旦旦地要保护大王、王子周全。
老宋挑了一些手脚健全,年龄六十以下,训练训练还能提刀上阵的卫士,组织他们训练,恢复体力,将丢了近十年的本事再捡起来。队伍中还有一些十三四岁的少年,老宋更是用心,不仅优先供应他们的伙食,还安排武艺精好的阿虎带他们训练。
毕竟他们才是雍丘王府的未来。
毫无疑问,阿虎已经是雍丘王府第一高手,忠诚更是堪称楷模。即使大王子天天用棍子抽他,他也对大王子不离不弃,忠心耿耿。
走了一天路,第一次吃得饱饱的卫士们还不肯睡,有的聚在一起练手,有的聚在一起吹牛。
曹苗早早洗漱完毕,上了床。
他住的是杞亭后院小楼的一个上等客房,平时应该是招待高官的,条件不错,关键是还免费。有朝廷诏书在手,他们可以一路白吃白住到洛阳。当然,随从是有固定标准的,加餐只能自己掏钱。
太阳落山之后,暑气消散了几分,再加上亭长派人送来的冰块,房间里还算清凉。
曹苗抓紧时间,睡了个早觉。他有种预感,离开王府后,他放在外面的两根线会想办法联系他,带给他需要的消息。
出门在外,不像在府里有那么多房间,青桃、红杏没有自己的房间,只能在曹苗的房间里打地铺。青桃担心红杏半夜醒来,故意拉着红杏玩六博,不时输两个钱给她。红杏本来就是贪玩的年纪,又有钱可羸,兴致高涨,一直玩到睁不动眼睛,哈欠连天,这才抱着赢来的钱倒头便睡,怎么叫都叫不醒。
果不其然,红杏刚睡下不久,韩东就来了。
韩东这段时间很忙。他先是从雍丘赶回洛阳,向尹模汇报了雍丘之行的成果,随即又接受了新的任务,赶往寿县,审查大司马曹休与吴人联络的事宜。这次是路过,特意停了一下,找机会与曹苗见一面。
被曹苗猜中了,向大司马曹休请降的人是豫章太守周鲂。但是不是诈降,现在还不好说。一是这件事是高度机密,知道的人不多,尹模身份也不够,不知道具体情况。二是不管周鲂是不是诈降,大司马曹休都会出兵。这次不是大司马曹休一人出兵,而是与骠骑将军司马懿、豫州刺史贾逵联手,三路并进。
即使曹苗有心理准备,还是吃了一惊。他搞不懂曹叡这是想干什么。
这是什么骚操作,东吴那么好打吗?
韩东也说不清朝廷的意图,但他提供了一个信息:豫州刺史贾逵独领一部。
按之前的惯例,豫州刺史应该由镇守荆州的大将节制,或者配合镇守扬州的大将行动,很少有单独行动的。这次对贾逵的任命不太寻常,似乎别有深意。
究竟有什么深意,韩东不知道。他只是觉得这个消息可能有用,通知一下曹苗。
曹苗很满意,命青桃取了一个金饼,塞给韩东。
韩东不肯收。曹苗说,大战在即,物价必然上涨,韩东身份太低,连敲诈勒索的资格都没有,凭校事署的那点津贴肯定是不够的。多带点钱,做事也方便些,免得每天要为吃饭住宿犯愁,浪费时间和精力。万一要行个贿什么的,也不至于太寒酸。
韩东很感激,再拜而去。
韩东走了,曹苗却睡不着。他搞不懂曹叡的用意。在他看来,虽然对手很多,但真正的boss非曹叡莫属。他所有的计划都是以曹叡为假想敌来设计的,如果不知道曹叡想干什么,这些计划就没什么意义了。
曹苗和青桃商量了几句,也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意见。青桃对朝廷的事了解有限,也没这方面的经验。
曹苗很无奈。他们父子就是光杆司令,遇到事情,连个出谋划策的人都没有。面对这种意料之外的事,最有资格发言的人只有曹植那个半吊子。可是他对曹植的政治智商实在信不过。
能将一手还算不错的牌打糊的人,面对这一手烂牌,他还能玩出花来?
这件事不能急,慢慢来。
好在我别的没有,有的是时间。
曹苗想来想去,觉得有必要督促曹植锻炼身体,多活几年。如果他能活过司马懿,就算翻不了盘,结果也差不到哪儿去,毕竟皇叔的身份在那儿摆着。只要他不作死,没人敢轻易动他。
第二天一早,天刚麻麻亮,曹苗起床,脸都没洗,提着平时用来帮阿虎练金钟罩、铁布衫的棍子,来到隔壁曹植的房间。谢夫人起得早,正在院中指挥奴婢洒扫,见曹苗拎着一根棍子进来,脸色又不太好看,一边命贴身侍婢翠羽进屋叫醒曹植,一边上前行礼。
“王子早安,来见大王吗?”
曹苗用棍子一指谢夫人。“闪开!敢拦我的路,谁给你的胆子?”
谢夫人微怔。曹苗很少和她说话,但从来没有如此凶恶无礼,最多只是冷漠而已。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曹苗用棍子轻轻一拨,将她拨在一边,大步进了屋。
曹植刚刚被翠羽叫醒,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曹苗已经走了进来。看到曹苗手里的棍子,曹植打了个激零,一跃而起,向一旁的书案扑去。曹苗眼疾手快,棍子“啪”的一声敲在案上,吓得曹植连忙缩手。
曹苗将案上的一叠纸拿起来,看了一眼,又看看曹植,眼神越发不善。
“果然是死性不改啊,怪不得武皇帝给我托梦,让我来看看。”曹苗说着,手里的棍子舞得呼呼作响。“手伸出来!今天不打断你的手,我跟你姓。”
翠羽有点懵。“大王子,你本来就跟大王姓啊。”
“多嘴!”曹苗眼睛一瞪。“明天就将你配给阿虎做妾,让他一天打你三顿。滚!”
翠羽吓得一哆嗦,转身就跑。曹植也反应过来了,一个箭步赶了过去,抢在翠羽前面冲出了房间,身手之灵活,令曹苗自愧不如。
看来基础还在。曹苗心中欢喜,拎着棍子,大呼小叫的追了出去。
第57章 不省心的父子
曹植穿着中衣,在前面逃,一面逃一面回头张望,神色惶急。
曹苗一手抓着几页纸,一手拎着四尺长的棍子,在后面追,一面追一面喊,如癫似狂。
不论是府中的卫士、奴婢,还是亭中的掾吏、杂役,都被这一幕惊呆了,尤其是不明内里的外人。都知道雍丘王的大王子有病,没想到病得这么严重,一大清早就追着雍丘王打,这是要弑父吗?
不过也对,据说大王子之所以落下病,就是因为他的生母因雍丘王而死。说起来,大王子的生母崔夫人可是大家闺秀,死的时候风华正茂,就因为丈夫不争气被赐死了,实在可惜。
不管是府内人,还是府外人,没人敢上前阻拦曹苗。王府的老卫士们默契地让出道路,然后平静地看雍丘王像兔子一般冲过去,同时在心里暗喜。大王被囚禁了好几年,身体保持得还不错,这次进京说不定真能咸鱼翻身,统兵上阵也不是不可能。
曹志听到外面喧哗,又听到曹苗的声音,以为曹苗又犯了病,连忙赶出来查看。见曹苗拎着棍子追曹植,顿时一脑门子黑线,连忙上前拦住。
“阿兄,阿兄,你这是干什么,成何体统,传出去……”
曹志话音未落,曹苗将手里的纸塞到他怀里。“你还有脸说?瞅瞅,这是什么?待会儿跟你算账。”说着,从曹苗身边掠过,追赶曹植去了。
曹植见曹苗被曹志拦住,停下脚步,刚想喘两口气,却见曹苗又追了上来,暗自叫苦,只得提起衣摆,继续逃跑。
曹志追了两步,低头扫了一眼手中的文章,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停住。他看看手里的文章,又看看前面飞奔的曹植,咬咬牙。“父王,你这可是自作自受,怨不得我。”转身就跑,急急忙忙地关照刚刚赶过来的侍妾春华。“我出去一下,有事请夫人处理。”不等春华答应,他就跑了。
春华心生隐忧。大王子是早就疯了,大王和二王子不会也疯了吧。大清早的,闹哪一出?
——
曹苗追着曹植,绕着亭驿馆了两圈,最后还是没追上。
没办法,他是病人,身体也不好,跑几步就喘得不行,追不上也正常。
不过他还是没放过曹植,将他的房间砸了,笔墨纸砚什么的扔得到处都是,刚写好的一篇文章撕得粉碎。一向在他们之间做和事老的曹志不知躲哪儿去了,直到车队起程,他才从角落里跑了出来,悄悄地上了曹植的马车。父子俩说了些什么,没人知道。
总之人们发现雍丘王不写文章,改练长跑了。
孙浩一路随行,亲眼见证了这一幕,百思不得其解,却又不知道该问谁。一来这是雍丘王父子之间的私事,他不宜太关切。二来曹植见了他要么不说话,要么就说些不着边际的闲话,曹志除了说惭愧,别的什么也不说。
至于曹苗,根本连见面的机会都不给他。阿虎透出的意思,曹苗似乎是嫌他俗。
孙浩倍受打击。他原本对与曹苗见面没什么太大的兴趣,只是父命难违罢了。可是被曹苗鄙视,他反倒来了兴趣。闲来无事,尝试着静坐更长的时间。
很快,他就发现这并非一件容易的事。入坐之后不久,心绪如潮,此起彼伏,生生不息。勉强坚持到半个时辰,心绪不仅没有平静,反而心生莫名烦恼,竟是一刻也坐不住。每次他以为自己坐了很久,应该到一个时辰了,睁开眼睛一看,才发现连半个时辰都没到。
几次尝试后,孙浩意识到曹苗看不起他是有原因的。他连门槛都没摸着,甚至这辈子都不可能入门,自然没资格和曹苗对话。反倒是看似犯傻的父亲孙邕有识人之明,即使所有人都说曹苗是疯子,依然痴心不改,力挺曹苗。
——
第三天晚上,曹苗一行到达陈留。
陈留是郡治,规模自然不是雍丘可比。还没看到城池,人烟便渐渐稠密,大路两侧的耕地渐渐连成片,路上的行人、车辆也多了起来,络绎不绝,一派热闹景象。
有孙浩陪同,曹苗等人没费什么周折,顺利进城,在驿馆住下。孙邕很给面子,安排了一个宽敞的大院子,几乎占了驿馆的一半空间。各种设施齐全,食物充足,杂役们也殷勤,驿丞亲自在曹植面前侍候。
晚上,孙邕赶来,设宴为曹植接风。
但也仅限于此,陈留太守府的主要掾吏如功曹、主簿等都没有参加,就连郡丞傅攸都没来。孙邕解释说,秋收将至,有很多钱粮的事要处理,傅攸他们都在忙,实在腾不出时间。
曹植很想问问伐吴的事,可是看看曹苗不善的眼神,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孙邕之前收到了孙浩的消息,知道孙浩这两天虽然没机会和曹苗接触,却有不少感悟,对曹苗甚是感激。因为痴迷修仙,他们父子之间还有些矛盾,孙浩嘴上不说,心里却有些怨言,尤其是对他想放弃太守这样的实权,谋求闲职。
同为二千石,有没有实权,区别还是很大的。
宴后,孙邕又单独请曹苗喝茶,探讨修仙的心得,并隐晦的表示,希望曹苗到了洛阳之后,有机会帮他说几句话,将他调到京师做个闲职,以便有更多的时间修行。这段时间忙得他晕头转向,别说修行,就连睡觉都没时间。
看着孙邕的虔诚,曹苗有点不好意思,总觉得欺负了老实人。
“府君,你应该知道,我这次去京师是治病。”
孙邕笑道:“明珠蒙尘依然是明珠,鱼目镶金还是鱼目。王子不必与那些庸人一般见识,我信王子。实在不行,我就辞了这官职,随王子修行去。届时还望王子不要嫌我资质浅陋,列于门墙之内。”
曹苗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见曹苗为难,孙邕主动转换了话题。“王子,此去京师,过浚仪时当速行,不宜滞留。”
“为什么?”
“王子还记得仓辑其人吗?”
曹苗眉梢一动。他当然记得,仓辑和王机、灌均等人一样,都在他的黑名单上。
“刚刚收到文书,仓辑调任浚仪令。”
第58章 诱饵
曹苗不知道仓辑调任浚仪令是何人的意志所为,但他清楚一点,这件事和自家父子肯定有关系。
仓辑又名仓硕,是曹植封鄄城时的防辅吏,诬告曹植荒淫,以致曹植险些被处以极刑,赖卞太后出面,才保下曹植性命,发配到邺城思过。
那次经历几乎打断了曹植的脊梁,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从此匍匐在曹丕脚下。一个小小的防辅吏,几句毫无根据的诬告就可以制他于死地,更何况是高高在上的皇权。
仓辑却青云直上,几年时间,由一个小小的防辅吏升任一县之令。
考虑到曹植不久之前还可能徙封浚仪,这简直就是为他量身订做的囚笼。这仓辑在曹植身上捞了一回资本还不够,还想再利用一下曹植的剩余价值。
是可忍,孰不可忍?
更何况曹苗也没想忍。从他知道自己回不去之后,仓辑就被他记在了小本本上。只不过仓辑身份太低,不够资格排在前面。现在仓辑主动找上门来了,他自然不会拒绝这样的机会。
只不过这件事要认真准备。仓辑是一县之令,能调配的资源比他多,雍丘王府老的老、小的小,正面硬刚肯定不是仓辑的对手。
曹苗迅速考虑了一下。“府君,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府君若能相助,固然感激不尽。若是力有不及,也无妨,只当我没说过。”
孙邕心里有数。孙浩已经向他提起过,这几天曹植不惜成本,提高随行卫士、奴婢伙食,开销不少,要向他借点钱。他不是不肯借,他只是担心这些钱借给曹植父子以后,帮不上曹植父子,反而带来麻烦。
他郑重其事的告诉曹苗仓辑调任浚仪令的目的正在于此。
“王子,邕虽非豪富,多少也有些积蓄,你能将修仙之秘相传,我自然也不能吝惜这些浮财。只是这两天公务繁忙,没时间整理,待我收拾出来,再派人送到洛阳,如何?”
曹苗听懂了孙邕的意思,但他另有打算。
“府君能借多少钱给我?”
“三十金。若是不够,我再借一点,凑足五十金。”
曹苗眉毛轻挑。“以府君的面子,最多能借到多少?”
孙邕皱起了眉头,露出一丝苦笑。他任陈留太守数年,却不擅争权,大部分事务都由功曹等本地人处理,他只是盖盖印而已。要说面子,真没什么面子可方。不过曹苗开了口,他总不能说没有。
“应该能借到百金。”
“那好,就一百,麻烦府君,我给写个收条给你。”
曹苗说着,取来纸笔,写了一个收条,标明是孙邕求修仙之法,献金五百,然后递给孙邕。孙邕看了一眼,脸色有些尴尬。他就算豁出去,不要这张老脸,也凑不齐五百金。
曹苗说道:“府君给我一百金就行,其他的我自己想办法。不过,声势一定要造得大,要让整个陈留都知道你为了求仙,向我献金五百,为此不惜向人借贷,甚至变卖财物。”
曹苗一边说着,一边又拿起纸笔,写了一段话,递给孙邕。“这就是你向我求到的修仙之法,价值千金,你千万收好,不要轻易外传。”
纸上写着一行字:修仙之要在行气。行气,深则蓄,蓄则伸,伸则下,下则定,定则固,固则萌,萌则长,长则退,退则天。天几舂在上,地几舂在下。顺则生,逆则仙。
孙邕接过一看,顿时眉头一跳。“王子,这是?”
“这是上古行气铭,法不轻传,五十余字,收你五百金,友情价。”曹苗一本正经地说道。这的确是战国时代的行气铭,不过被他前面加了一句话,后面改了一个字,“逆则死”被他改成了“逆则仙”,以契合孙邕修仙的心愿。
这是他记得不多的真·古代行气诀,是考古文物中发现的,秦汉文献中应该没有。
孙邕正为入座之后如何行气着急,看到这篇行气铭,顿时把其他的事都忘了。他当然知道曹苗可能要对仓辑下手,但他也鄙夷仓辑为人,觉得朝廷这么搞,是对他们这些读书学经,以孝廉入仕的人不公平。如果能帮曹苗遮掩一下,他也不介意装聋作哑。
孙邕向曹苗请教了行气的关键。他对行气并不陌生,只是配合坐忘行气却是第一次,格外感兴趣。
曹苗一一讲解。他之前习武时就对行气有过了解,桩功、坐功都是要配合调息的。他告诉孙邕的这些东西也是真的养生法。若能持之以恒,成仙虽不可能,对身体是有好处却毋庸置疑。
曹苗又嘱咐孙邕练习一些导引术,动静结合,避免身体因长时间久坐出现异常。
孙邕满口答应。
第二天,孙邕便大张旗鼓的向属下掾吏借钱,又派孙浩向城中大户借钱。孙邕不够强势,把他当回事的人不多,折腾了一天,只借到了不足百金,加上他自己的积蓄,一起给了曹苗,对外声称五百金。
有了钱,曹植命人在陈留大肆采购,共购置了三辆马车、十几匹马,再加上一些其他物资,花费近百金,手脚阔绰,引人无数人侧目。
风声一下子传开了。无数人笑话孙邕得了失心疯,为了求仙问道,被一个疯子骗走了五百金,让曹家父子有机会大采购,一洗穷酸气。
在陈留停了两天,曹苗等人再次起程,沿着官道西行,赶往浚仪。
一天之后,曹苗等人便赶到了县界,但曹苗却以和孙邕讨论修仙之道为名,在陈留县境内多停了一天,同时命人做好准备,一副不在浚仪县内多作停留,直接过境的模样。
第三天一早,曹苗一行告别孙邕父子,进入浚仪县境。有了新马车和马匹,这几天伙食又好,休息充足,体力还算不错,他们的速度陡然加快,一天赶了一百多里,过浚仪县城而不入,直至进了中牟县境,他们才停了下来。
因为错过了亭驿,他们只能在野外宿营。
中牟县或许是没把曹植当回事,或许是没料到曹植来得这么突然,总之没有准备,县境连一个迎接的官员都没有,河南尹更是连影子都没有。只有雍丘王府一行人,在一个芦苇荡旁扎营。
身处险境,每个人都提高了警惕,曹植本人更是披上了甲胄,严阵以待,以防不测。同时派人去中牟,请中牟令派人接应,保证安全。
第59章 为你挖坑(玄清竹万点打赏加更)
明月初升,曹苗抱膝坐在帐中,看着湖水的涟漪,听着茂密的芦苇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心中忐忑。
创意是他的,但具体方案却是曹植、曹志商定的。能不能行,会不会玩脱,曹苗一点把握也没有。
曹志是怎么说服曹植的,曹苗不清楚,可是看到披挂整齐的曹植,他多少有了些信心。不得不说,穿起甲胄的曹植还是有点小帅的。这几天锻炼身体也有些效果,至少看起来很精神,有点龙行虎步的意思。
阿虎也披了甲,很简单的两当甲,没有头盔。他站在纱帐外,被蚊子骚扰得不轻,已经打了自己好几个耳光,脸上血糊糊的,全是蚊子尸体。
即使点燃了枯草薰赶,芦苇荡里的蚊子还是抵抗不住鲜血的诱惑,蜂拥而至,嗡嗡乱飞,就像成群的轰战机、战斗机,一有机会就俯冲而下。
曹苗有先见之明,将纱帐带了出来,此刻得以偷得半夜清静,装模作样的在湖边静坐修行,吐故纳新。
其实哪里静得下来,他的心跳都快二百五了。他觉得自己也有点二百五,这场戏要是演砸了,可是真会死人的。不是一个两个,整个雍丘王府有可能团灭。
之前担心的是仓辑不敢铤而走险,现在他却希望仓辑理智一点,不要做得太绝,带的人不要太多。
不过他很清楚,仓辑选择的机会并不多。他本来就是一把刀,主动权从来不在他自己的手中。从奉命陷害曹植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将自己的命交到了别人的手上。
无冤无仇,一个小小的防辅吏为什么要诬告曹植?没有人在后面兴风作浪,推波助澜,仓辑又怎么会在这么敏感的时候调任浚仪。如果曹叡没有改变成命,曹植徙封浚仪,再次落在仓辑的手中,结果用脚指头都想得出来。
天子诏书不可违,仓辑无可奈何。可是曹植过境,又携带了重金,这么好的机会,不扮一回谋财害命的强盗,仓辑如何向幕后黑手交待?况且案发地点在中牟境内,又不是在浚仪境内,他不用承担任何后果,简直是刚想睡觉,就有人贴心的送上了枕头,求之不得。
曹苗为仓辑考虑得这么周到,如果仓辑还不来,曹苗会看不起他。
中牟属河南郡,是京畿的一部分,只是位置稍偏,在京畿的边缘。这片地区地势低,又正逢雨水多的夏季,到处是茂盛的芦苇、杂草,浅水、湖泊,高高低低的土岗随处可见,藏几个人不要太方便,路过的官吏被杀都是常有的事。
曹彰在世时,初封鄢陵侯,治中牟。因曹彰性情刚猛,路过官员都怕他,不敢在中牟多作驻留,往往选择连夜赶路,因此被盗贼所劫,丢了性命的人不在少数。后来因为影响太大,曹彰徙封任城,这个问题才得以缓解。
这些故事,曹苗是听老宋说的。府中曾经有个叫张威的年轻卫士,是曹彰旧部,曹彰死后转投雍丘王府,后来被征调到前线,下落不明。他对老宋说过曹彰的故事,讲到这一段时尤其开心。
听说仓辑调任浚仪,曹苗第一时间想起这些故事,决定在中牟为仓辑挖个大坑,把他埋了。
“王子,你睡一会儿吧。我在呢,没人会伤着你。”阿虎一边说着,一边又打了自己一个耳光,然后看看掌心的蚊子尸体,吹了一口气,云淡风轻。
“阿虎,你的武艺还没有大成,不要冒险。”
“王子放心,我不会那么傻的。”阿虎说着,四处张望了一下。“要是我阿兄在就好了,直接赶到浚仪,杀了那姓仓的狗官。王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要不是我阿翁拦着,我阿兄那年就想杀仓辑了。”
曹苗没搭理阿虎。人都死了,说那些废话有什么用,难道他还能重生不成。
再说了,论刺杀之术,阿虎那个叫韩龙的兄长也没法和他比。上战场,成千上万人的列阵而战,他或许不擅长。论潜伏暗杀,一招之内见生死,他敢说这个时代比他高明的人真不多。
“别说话,来了。”青桃忽然出声,打断了喋喋不息的阿虎,同时操起一面盾牌,一柄长矛,站在曹苗面前。她今天换了一身修身的武士服,腰间佩了一把短刀,再加上手里的盾牌和长矛,平添几分英气。
不愧是凉州儿女。
青桃话音未落,远处便传来了喊杀声,数点火光从芦苇荡里跃出,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又扑向湖边的营地。曹植背水立营,又命人清除了两侧的芦苇,让这些盗贼只能从一个方向展开进攻。
喊杀声随即大起,无数人从芦苇丛里涌了出来,扑向严阵以待的王府卫士。
王府卫士数量有限,只有三十余人,又大多老迈,还有几个是十三四岁的少年,战斗力有限。他们在曹植的指挥下,依靠着牛车掩护,与数不清的盗贼对峙,将曹植父子护在中间。
连续几天敞开肚皮吃,人均牛肉两斤,老卫士们体力恢复了不少,这几天的训练也让他们捡起了当年行军作战的本事,虽然人数不多,面对数倍于己的盗贼,依然打得有声有色。
双方打了一阵,互有伤亡。
见王府卫士顽强,围攻的盗贼有些急,一个头领模样的汉子大吼着,带着几个同伙冲了过来,强行穿破了王府卫士的堵截,冲进了阻击圈,冲到了曹植面前,发出得意的狂笑。
“受死吧!雍丘——”
话音未落,曹植手持长矛,纵身一跃,一矛刺穿了那汉子的胸甲,随即抽矛再刺,又杀一人。领头的盗贼愕然,向前冲了两步,伸手一摸自己的胸口,摸了一手温热的鲜血,腿一软,轰然倒地。
“杀!”老宋举起长刀,大声咆哮。“砍死这些鳖孙!”
十名老卫士散开防守阵型,分作两伍,随老宋一起冲上前去,护在曹植两侧,大砍大杀。他们虽然不多,却配合默契,进退有度。在他们的掩护下,曹植无须担心两翼和身后,一心向前,手中长矛起落,拦拿格挡,连杀数人。
曹苗离得远,看不清细节,可是看到曹植带着十名老卫士左冲右突,所向披靡,所到之处惊叫声声,惨呼连连,不禁拍手笑道:“这还差不多,以后就要多拿刀,少拿笔。”
第60章 逼供
曹植等人虽然英勇,也打出了几波漂亮的反击,毕竟人数相差太大,老卫士们也不比十年前,体力不足,很快就露出了疲态。
曹植及时收缩防线,放弃了几乎所有的辎重,全力保护人员性命。
虽然事先有心理准备,可是看着箭矢在空中乱飞,生死就在眼前,惨叫声就在耳边,曹苗心里还是有些紧张。至于那些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以为今晚必死无疑的人更是乱作一团,不少女人甚至哭出声来。就连一向稳重的谢夫人都不例外,神情绝望,静静地坐在一旁,等待着命运的降临。
占了上风的盗贼更加嚣张,一部分人还在围攻曹植等人,企图击破最后一道防线,赶尽杀绝,一部分人已经赶去搜刮战利品,先捞点实惠的。虽然盗贼首领破口大骂,污言秽语不绝,甚至拔刀砍了两人,还是无法约束队伍,齐心协力的进攻。
传说中的五百金太诱人了,谁也不希望被别人捷足先登。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这一趟的主要目的就是求财,杀人反倒是其次的,甚至有人根本不想杀人。但凡有点脑子,都清楚杀了曹植一家对他们没什么好处,反倒有可能惹来杀身之祸。
如果能抢到那五百金,他们就满足了。
趁着这个机会,曹植从混乱的人群中找到了主谋者:一个一直隐在黑暗之中的中年人,被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护在中间。他原本离得远远的,并不引人注意,直到盗贼们注意力分散,久攻曹植等人不下,他按捺不住,赶到盗贼首领面前,催逼他们全力进攻,才被曹植发现。
曹植随即发出命令,务必要生擒此人。
三枝绑了引火物的箭被点燃,直直地射向空中,在混乱的箭雨中清晰可辨。
很快,曹苗看到了惊心动魄的一幕。
十几匹马从远处的芦苇荡后奔出,迅速杀入盗贼之中,将盗贼们原本就不算严整的队伍截为两段,马背上的骑士挺着长矛,挥舞环刀,将一个又一个迎上去的盗贼刺倒、砍倒,或者直接用战马撞飞。
看到对方有埋伏,而且有骑兵,盗贼们慌了,不少人开始逃跑。
曹植抓住机会,发起了反击,抓过准备好的战马,一跃上马,带着老白和另一个老卫士,策马直扑主谋者。盗贼们慌作一团,看见战马就跑,根本没人敢拦。主谋者发现形势不妙,转身想逃,却已经迟了。曹植三骑冲到他的跟前,轻轻一带,就将他撞翻在地。
伏击的骑兵赶来,与曹植汇合,将几个负隅顽抗的汉子围住。有人下马,二话不说,抡起刀环,将主谋者砸晕,带回阵中,扔在曹苗面前。
曹苗早有准备,先让阿虎将人捆起来,嘴堵上,然后亲自搜身。
这是一个中年汉子,大约四十上下,面皮白净,三绺胡须打理得很整齐,有些书卷气。身上的青黑色布衣不太合身,应该不是他自己的衣服,但里面的衣服很合身,质地也好,应该是他自己的。尤其是脚上有一定防水功能的皮履,绝不是盗贼会穿的。盗贼们更愿意光着脚板。
手很干净,五指修长,指甲里没有污垢,指肚几个部位有老茧,平时拿笔写字的机会不少。手臂肌肉很结实,虎口有老茧,应该在武艺在身。身上没什么赘肉,几个肌肉群很匀称,平时体力活动不少,不是纯粹的文职人员。
除了衣服和脚上的皮履,他身上没有太多的东西,应该是早有准备,任何可能暴露身份的东西都没带。
曹苗搜身完毕,点点头。阿虎弯腰,甩手就是两个响亮的耳光。
“啪啪!”耳光清脆,中年汉子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曹苗,再看看被骑兵追得鬼哭狼嚎的盗贼们,眼神中露出惊恐之色。他看向曹苗,又看了一眼从他身上搜出来的东西,嘴里呜呜叫了两声,只是被堵得严实,也不知道他说些什么。
曹苗上下打量了他两眼,脸上露出无邪的笑容。
“很谨慎,几乎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我想,就算我求你,你也不会告诉你是谁,对吧?”
中年汉子恨恨的盯着曹苗,哼了一声,眼神镇定下来,露出几分坚毅之色。
曹苗打了个响亮。阿虎上前,踩在中年汉子的身上,脱下了他的皮履,又扯下足衣,按着他的小腿,将他的脚固定在曹苗面前。曹苗一手按住他的脚踝,一手伸出,青桃递上一柄短刀。曹苗倒持短刀,用刀环狠狠的砸在中年汉子的脚趾上。
“啪!”一声脆响,脚趾骨被刀环砸断,翘了起来。
“嗷——”中年汉子痛得双目圆睁,拼命挣扎。只是被阿虎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曹苗也不看他,自言自语道:“我理解,你身家性命都在别人手中,做不得主。就算我放了你,你回去也难逃一死,不如死扛到底,说不定还能保得家人周全,留个忠贞之名。”说着,又是一下,砸断了中年汉子的另一个脚趾。
“君子成人之美,你想做忠臣,我深表佩服,成全你。”曹苗举起短刀,又是一下,精准无比地咂断了中年汉子的第三根脚趾。
接连三根脚趾被砸断,中年汉子痛得涕泪横流,浑身抽搐,嘴里呜呜的不知说什么,像是咒骂,又像是哀求。曹苗不解地看着他,手下丝毫不慢,又砸断了他的第四根脚趾,只剩下大脚趾还是完整的。
“你说啥?”曹苗扬起短刀,茫然地看着中年汉子。“骂我?没关系,骂吧,反正我就是个疯子,不怕人骂。”说完,又是一下,将他的大脚趾砸碎,然后松开了按着他脚踝的手。
“呜——”中年汉子痛得惨叫。他下意识地缩回脚,泪如雨下。
“把他那只鞋扒了。”曹苗一边说着,一边抽出中年汉子嘴里的布。“骂吧,骂吧,骂得痛快点。”
“你……你就是个疯子。”中年汉子破口大骂。
曹苗无动于衷的点点头。“我知道。”伸手去抓中年汉子的另一只脚。中年汉子吓得面无人色,顾不上再骂,一面拼命将脚往回缩,一面连声说道:“我说,我说,我全说。”
曹苗举着短刀,眉宇间有些失望。“你确定?”
中年汉子生怕他不信,用力点头,连鼻涕都甩出来了。“我说,我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