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冰释
葛衡迟疑不决,解烦营的恶名和复制鲁班木鸢的**在他心里反复冲突。
沉吟良久,他抬起头,盯着曹苗的眼睛。“敢问曹君,木鸢如何才能三天不落?”
曹苗无声的笑了。“我首先声明啊,我只是有些想法,并没有现成的解决办法。比如说,我觉得,在解决木鸢如何才能三天不落这个问题之前,首先要搞明白一个问题:木鸢为什么会落?只要找到症结,才能对症施治,你说对吧?”
“曹君所言,甚是有理。”葛衡敷衍道,甚至有些不耐烦。“可是这世上无物不落,岂止木鸢?这是常理,何须多问?”
曹苗招了招手,将葛衡招到窗边,指指窗外的夕阳。
葛衡愣了一下,随即恍然,脸颊抽搐了两下,似乎想骂人,只是后来想起了什么,又生生咽了回去。“日中有乌,月中有蟾兔,都是神人所居,岂能以常理论?”
“好吧。”曹苗看着被风吹皱的江水,突然说道:“葛君以为,以现在的风力,你做的鸢能飞起来吗?”
“当然能。”
“能维持多久?”
葛衡若有所思,看了曹苗一眼。“以我的经验,至少要到半夜才能停。”
“既然如此,那就先飞起来吧。”曹苗笑笑。“万一风力能维持三天呢。”
葛衡哑然失笑,拱拱手。“曹君高明,倒是我想岔了。这木鸢三天不落,或许也是需要一场大风。”
“是啊,再轻的布鸢,没有风,也飞不起来。再重的木鸢,只要风够大够久,别说三天不落,三年不落也是可能的。葛君,你现在缺的就是一阵风。”
曹苗说完,拿起葛衡做的布鸢,向外走去。经过鲁弘身边时,他给鲁弘递了一个眼色。他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接下来怎么办,那就是鲁弘的任务了。
鲁弘心领神会,热情地请葛衡入座。
曹苗拿着鸢,出了舱,正看到孙鲁班挽着孙鲁育走上来。两人相貌酷似,神情却截然相反。孙鲁班眉眼灵动,走路连蹦带跳,仿佛脚底装了弹簧。孙鲁育却安静得像只猫,低眉顺语,走路无声,裙摆微动,连脚尖都看不到,像是脚底装了滑轮,在地上滑行。
曹苗忽然明白了,孙鲁班之前说的那个人也许不是什么袁夫人,而是她的亲妹妹孙鲁育。
见曹苗站在楼梯口,低头打量,孙鲁育一下子慌了,下意识地躲到孙鲁班身后。孙鲁班却一眼看到了曹苗手中的鸢,兴奋起来,噔噔噔上了楼,抢过曹苗手中的鸢。
“允良,这能飞吗?”
“应该能吧。”曹苗无奈地说道。
“那你飞给我看。”孙鲁班催促道。
曹苗整理好引线,看看风向。昭君舫的长度有度,跑不起来,但这不代表鸢飞不起来。江面开阔,风很大,借着一阵强风,曹苗用力一挥,接着连连扯动引线,布鸢转眼间就飞上了天,只剩下小小的一点。
孙鲁班兴奋得连声叫好,手掌几乎拍红了,完全忘了还有个妹妹。
孙鲁育站在下面,扶着栏杆,仰着头,看着天空飞翔的布鸢,自顾出神,欣然而笑。
曹苗退到一旁,看看孙鲁班,又看看孙鲁育,觉得这姊妹俩一动一静,倒是有趣。都是步夫人所生,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区别。
感觉到了曹苗的目光,孙鲁育顿时惊慌失措,缩到曹苗看不到的角落里,紧紧的贴着舱壁。
曹苗哑然失笑。
过了一会儿,孙夫人也来了。上楼之前,她就看到了空中的鸢,也看到了飞庐上欢呼的孙鲁班,等上了船,看到像小猫一样躲在一旁的孙鲁育,多少有些诧异。
孙鲁育上前行礼。孙夫人拉着她的手,说了几句闲话,瞥了曹苗两眼。
曹苗视若无睹,也没上前见礼,只当孙夫人不存在。
鲁弘在舱里看见,及时走了出来,附在孙夫人耳边说了几句。孙夫人面露喜色,抛下孙鲁育,快步进了舱。葛衡上前行礼,神情窘迫,结结巴巴的表示,他入解烦营只是想和曹苗切磋,并不是贪图富贵。
孙夫人哭笑不得。如果不是解烦营招揽人才太难,她真想一脚将葛衡踢到江里去。
“他都说了些什么,竟哄住了这呆子。”孙夫人低声问鲁弘。“还有,鲁育怎么也来了?”
鲁弘笑笑。“夫人何不亲口问他?”说着,不等孙夫人说话,引着葛衡出舱,又对曹苗说道:“曹君,夫人有请。”
曹苗看看鲁弘,歪了歪嘴,一脸不情愿的进了舱。既然来了,自然要冰释前嫌,只是这面子还是要的,不能太主动。他进了舱,鲁弘顺手关上了舱门。
孙夫人已经在窗前的席上就坐,侧脸看着舱外的风景,听到舱门关上的声音,她才级缓转过头,打量了曹苗一眼,伸手示意。
“坐吧,还要我请么?”
曹苗慢腾腾的入座。“万一话不投机呢。”
孙夫人的嘴角蠕了蠕,装作没听见。“你怎么突然对纸鸢感兴趣了?”
“传递消息。”
孙夫人眉心蹙起。“我今天是诚意请曹君赴宴。”
“我说的也是真话,纸鸢就是为了传递消息。”曹苗不紧不慢地说道:“解烦营并非普通意义上的军队,不仅需要特殊的战法,也需要特殊的军械,以及传递消息的方法。只有如此,才能完成普通军队不太方便,甚至可能根本无法完成的任务。”
孙夫人恍然大悟。“你为我解烦营招揽葛衡,也是为此目的?”
曹苗点点头。“夫人不信我,总该相信事实。我不信夫人,却信公主,总有一天守得云开见月明。”
孙夫人轻叹,欠身道:“得曹君不弃,乃大虎之幸。愿曹君能善始善终,我大吴必不辜负曹君。”
“夫人也不必急着脱清干净。”曹苗欠身还礼。“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夫人主掌情报,想必知道诸葛亮潜心军械改进,亲力亲为。吴国居下游,已失地利,岂可再疏忽人力?见贤思齐,这点道理还用我来提醒吗?”
孙夫人眉心渐渐蹙起。“诸葛亮亲力亲为,改进军械?”
“夫人不知道?”曹苗愕然。
第346章 太难了
孙夫人半天没说话,只是坚定的眼神出现了一些游移,拢在袖中的手更是下意识的捏紧。
内忧外患,让她不堪其重。
曹苗低下了头,让孙夫人有足够的考虑时间。诸葛亮是她心里的刺,稍微拨一拨,让她知道痛,意识到自己面对什么样的对手,需要他的帮助,就够了。逼得太紧,反而会露了形迹。
“鲁育来此,是你所劝?”短暂的思考后,孙夫人重新抬起头,换了个话题,语气温和,像是对自家子弟说话。
“听公主说,吴王有意召陆逊到武昌,主持军事?”
“确有此事。”孙夫人淡淡地说道,只是神情有些落寞。
“我觉得这是饮鸩止渴。如果一定要向世家让步,也不能是陆逊。”
孙夫人目光一闪。“你的意思是以朱据代替陆逊?朱据虽是才俊,比起陆逊,终究还是差了一些。”
“正因为如此,他才比陆逊更合适。只是……”曹苗转头,看向舱外的孙鲁育。她已经上了飞庐,正与鲁弘站在一起。“我本来以为鲁育公主和夫人、鲁班一样,是个英武之人,没想到却如此安静。这样的联姻除了示弱之外,恐怕没什么意义。”
他笑了笑,又道:“难怪朱据将尚公主,依旧去西施舫饮宴。”
孙夫人咂了咂嘴,露出无奈的苦笑。“依曹君之见呢?”
曹苗搓着手指,思索片刻。“眼前有两个例子,说不上哪个好,哪个坏,夫人不妨择优而从。一个是我大魏,文皇帝内忧外困,急于登基,甘受汝颍世家裹胁。如果世家尾大不掉,陛下进退维艰。一个是诸葛亮,以法治国,软硬兼施,以区区一州之力,一年内两次出征,眼看着又要第三次出兵。”
曹苗抬起头,叹了一口气。“说实话,我一方面,不希望吴王有他那样的魄力,一方面,又希望吴王有他那样的魄力,矛盾得很。”
孙夫人睨着曹苗,嘴角轻挑,心里有一丝说不出的快意。她懂曹苗的意思,孙权如果能像诸葛亮一样强势,对魏国不利。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如果吴国被世家左右,又对曹苗本人非常不利。
世家最恨的就是解烦营。现在是对付她,将来就是对付孙鲁班。
曹苗明知这个建议对魏国不利,也不能不说。由此可见,他虽然一直说还想回去,心里却清楚回去的可能性并不大,终老吴国才是他的宿命。
为此,他不得不为吴国出谋划策。
对她来说,自然是乐见其成。有曹苗相助,面对诸葛亮和陆逊时,她才有信心。
“曹君高见,妾将如实禀报吴王。想必吴王自会做出最佳选择。”
孙夫人结束了这个话题。她虽然很想多问几句,看看曹苗有什么办法帮她抒解当前的困局,可是她不能让曹苗看出她的虚实。主动结束话题,以示局面尽在控制之中,是不得已的选择。
曹苗也没有多问,转而说起了闲话。有了前面的交谈,双方表明了合作的态度,谈话就变得轻松起来。
孙夫人问起了拳法。
自从诸葛恪看出八极拳的首式形如吴字,这路拳法就被当作大吴当兴的祥瑞之一,甚至被人称作吴拳。
孙夫人好武,对拳法的兴趣比其他人更浓,也向孙鲁班、鲁弘等人了解了不少。如今与曹苗面对面,当然要请教几句。
曹苗哭笑不得,言语间毫不掩饰后悔之意。
孙夫人清楚他的心思。作为魏国宗室,却成了吴国的祥瑞,心情当然不会好。可是正因为如此,她才愿意讨论这个话题,甚至有些故意为之。
能让曹苗吃瘪的机会,实在不多。
接连被孙夫人问了几句,曹苗有些恼羞成怒。“夫人,这路拳法过于刚猛,不适合女子演练。勉强为之,只怕会留下隐患。”
“是吗?”孙夫人含笑说道:“我练了几日,似乎并无不妥。”
曹苗斜睨着孙夫人。“那是因为夫人练得不得法,徒有其形。一旦与人动手,夫人就知道利害了。”
“能否请教?”孙夫人站了起来,解下外衣,扔在一旁。“上次输给你,我可是一直耿耿于怀。”
曹苗眨眨眼睛,打量着一身武士服的孙夫人,恍然大悟。“你这是有备而来啊。”
“请曹君赐教。”
曹苗再三推辞,孙夫人却不肯罢休,含笑坚请。鲁弘等人站在舱外,见孙夫人要与曹苗比武,顿时来了兴趣。孙鲁班鸢都不想看了,推门就要进来观战,却被孙夫人赶了出去。孙夫人命鲁弘将飞庐上的人全部清空,包括鲁弘本人,都不准留在飞庐上。
孙鲁班、鲁弘都很遗憾,却不敢违拗命令,怏怏地下去了。
“现在曹君可以赐教了吗?”孙夫人逼视着曹苗。
曹苗无奈,只得起身应战。“有言在先,既是动手比武,我可顾不得夫人的身份,万一失手,还请夫人见谅。”
想起上次比武,孙夫人的神情有些尴尬。“这是自然。曹君不必留手,我也会全力以赴。万一伤了曹君,也请有曹君见谅。”
说话间,两人互相行礼。曹苗拉开架势,正是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两仪顶肘。
与人比武,自然没什么首式可言。即使是练套路,这也不是真正的首式,只是为了造势,曹苗才将这一式变成了起手势。
姿势亮出,刚刚还显得很无奈的曹苗顿时变了一个人,气势雄浑如山,眉宇之间甚至有一些霸气。
孙夫人上下打量了曹苗两眼,点点头。“果然是仙人亲传,气势大有不同。曹君,练习这一式可有什么诀要?为何我练习时,练不出这种气势?”一边说,一边摆了个同样的拳式,只是有些走形。
曹苗翻了个白眼,收了拳式,正准备上前为孙夫人指示拳式的不足之处。孙夫人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猛地纵出,身形如虎,双手如爪,向曹苗的面门抓来,竟有几分八极名招猛虎硬爬山的神韵。
曹苗情知上当,来不及多想,本能地还了一招正宗的猛虎硬爬山。
“嗤——”一声脆响,孙夫人空门大开,曹苗眼前一片雪白。
第347章 陈年旧伤
孙夫人连退两步,撞在舱壁上,“呯”的一声巨响。
“你……你放肆!”她一边手忙脚乱的掩着胸口,一边低声喝斥。只是衣裳尽裂,缺了一大块,根本遮挡不住胸前的春光,急得她面红耳赤,语无伦次。
曹苗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指着孙夫人,手里的半片衣襟像旗帜一样猛摇。“我去!难受死我了。”话音未落,他单腿跪下,随即又躺倒在地,身体弯成一张弓,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神情痛苦。
孙夫人一见,不禁羞愧难当。她一时顽心大起,偷袭曹苗,这才导致眼下这个局面。她被曹苗撕裂了衣服,固然丢脸,曹苗却因为怕伤了她,强行收回劲道,岔了气,可能丢命。
她顾不得多想,爬了过来,将曹苗抱在怀中,轻拍曹苗的背,连声说道:“吸气,吸气。”
曹苗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反复几次,这才缓过劲来,眼睛却依然闭得紧紧的,面庞扭曲,艰难地说道:“堂堂的……都督,居然……偷袭。”
“兵不厌诈,出奇制胜嘛。”孙夫人红着脸,狡辩道。
“……屁!”曹苗稍微喘匀了些。“要不是我……收手,这一拳……打爆你。”一边说,一边举起拳头晃了晃。孙夫人一看,臊得无地自容。曹苗手里握的布正是刚刚从她身上撕下来的。她伸手夺了过来,想啐曹苗一口,想了想,又咽了回去,看着自己的胸口犯愁。
这可怎么办?她没带替换的衣服。
曹苗闭着眼睛,却能清晰的感受到孙夫人的身体。孙夫人的身体很热,也很软,带着体温的气息直往他的鼻子里钻。他不敢睁开眼睛,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却本能的想多靠一会儿。
“好些没有?”孙夫人问道,声音惶急无措。
曹苗闭着眼睛,缓缓转了一个身,离开了孙夫人的怀抱,依旧弓着身子躺在地板上,背对着孙夫人。
孙夫人知道曹苗的用意,心生感激,转身去拿自己的外衣。于今之计,她也只能用外衣遮掩一下了,总不能这样出去见人。
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孙夫人闷哼一声,几颗汗珠从额头涌了出来。
曹苗听得声音不对,连忙睁开眼睛,转头一看,却见孙夫人扭着身体,伏在地板上。右臂伸出,右肩骨凸起,形状却不太正常。他稍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原委。
孙夫人常年练习强弓,身体积累了太多的损失,右臂尤其严重。刚才那一撞,可能脱了臼,或者伤了韧带、肌肉。
“别动!”曹苗翻身坐起,爬起孙夫人身后,小心翼翼的将她抱起,放在大腿上,又伸手在她肩上轻抚,确定伤处。孙夫人呻吟了一声,雪白的皮肤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你……放手。”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我可以放手,但你这条手臂就废了,再也拉不了弓。”曹苗说道,声音平静。
“我宁愿手臂废了。”孙夫人用力挣扎,疼出一身冷汗。
曹苗明白了。他放下孙夫人的手臂,取过刚才撕下的布,蒙住眼睛。“我蒙上眼睛,不看你的身体,也绝不会对别人说起这件事。不过,你不要乱动,要不然我摸不准筋骨,你会留下隐患。”
孙夫人迟疑了一下,放弃了挣扎,静静地伏在曹苗腿上,咬紧了牙齿。
曹苗蒙住了眼睛,只凭手指感觉,便能感觉到孙夫人的身体状况着实不佳,仅是手指触及之处,就有好几个硬块。
“怎么会有这么多伤?”曹苗皱着眉,轻声说道。
“都是陈年旧伤。”孙夫人的声音更低。
“你要抓紧时间调理,要不然再过几年,会让你痛不欲生。”
孙夫人沉默不语,只是嘴角多了一些自嘲。不用再过几年,她现在已经被旧伤折磨得痛不欲生。
“别动。”曹苗找到了伤处,确定是脱臼,好在不是很严重,正常情况下推进去即可。只不过孙夫人的身体旧伤严重,他也没什么把握。“可能会有点疼。”
“嗯。”孙夫人低低的应了一声。
曹苗又确认了一次,抓住孙夫人的胳膊,轻轻一推。
“啪!”一声轻响,孙夫人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她刚要起身,曹苗又道:“你不要急着动,缓一缓劲,然后试一下,防止再脱出来。”她愣了一下,还是依言趴好。
曹苗的手指在关节处来回摸了两回,迟疑地开了口。“夫人?”
“什么事?”
“如果你能相信我,我可以帮你检查一下其他地方。”他解释道:“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可能还有其他伤,可能比肩膀的伤更重。”
孙夫人没吭声。她知道自己还有其他的伤,吸气都有些疼。可是要不要让曹苗检查,这是个问题。不管怎么说,曹苗毕竟是男子,而且是孙鲁班相中的夫婿。
“医者眼中无男女。我虽然不是真正的医者,却也知道轻重,有廉耻。”
“你有廉耻?”孙夫人忍不住哼了一声:“堂堂王子,装疯卖傻,你还好意思说廉耻?”
曹苗绷着脸,一言不发。等了片刻,见孙夫人没有起身的意思,他才挪动手指,先检查孙夫人的脊柱,从颈后开始,一路往下。
孙夫人伏在曹苗腿上,脸红得发烫,身体也不由自主的颤抖,皮肤上泛起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接受这样的检查,为她检查的也不是医匠,而一个年轻男子。
理智告诉她不可以这样,她应该拒绝曹苗,起身穿好衣服,走出去。
可是身体却没有一丝力气,甚至有些慵懒,宛如春睡之后,伸个懒腰,明明醒了,却不想起,赖在母亲怀中,期望这份温馨永存。
这是什么时候的记忆?似曾相识,却又那么遥远。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我这是怎么了?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的知觉都渐渐消失,只剩下一点意识,跟着曹苗的手缓缓移动。
不知不觉的,她的身体放松下来,脸上的纠结也慢慢散去,化作一片云霞,嘴角微微挑起一抹浅笑。
她睡着了,伏在曹苗腿上,发出轻微的鼾声。
第348章 另一面
曹苗的手犹豫了。
虽然蒙着眼睛,但听觉和触觉却告诉他,怀中的这个女人身心疲惫。机缘凑巧之下,她脱去了甲胄,放下了防备,获得了刹那的轻松,露出了不为人知的软弱。
这是他进攻的最好机会,可是他却犹豫了。
费尽心机,剥去了厚重的石璞,本以为会得到一块美玉,制成价值连城的玉器,却发现玉石伤痕累累,残破不堪。只剩下小小的一点核心,纯净而弱小,犹如摇曳的烛火,随时可能被呼吸吹灭。
曹苗咂了咂嘴,暗自叹息。
他的手越发轻柔,小心翼翼地摸索着,试探着,感知着皮肉筋骨,细心检查其中郁结的伤痕。
他心如止水,灵台空明。
仔细检查了一番后,他脱下外衣,铺在地上,将孙夫人放在上面,又仔细地盖好。他轻手轻脚的走到门口,对守在楼梯口的鲁弘勾了勾手指。
鲁弘走了过来,刚要说话,曹苗竖起手指,挡在嘴边。鲁弘会意,闭上了嘴巴,同时向舱内看了一眼。借着舱外的斜阳夕照,她看见孙夫人躺在席上,睡得正香,不禁大感诧异。
曹苗眼神纯净,语气平和。“夫人累了,要小睡片刻,你守着她,不要让人来打扰她。”
鲁弘点点头,闪身进了舱。曹苗下了飞庐,先找到任大娘,让她送一套颜色素净些的衣服到舱里去。任大娘也不多问,很快准备妥当,亲自送到飞庐,交给鲁弘。
曹苗回到甲板上,孙鲁班拉着孙鲁育凑了过来,眉飞色舞的问道:“谁赢了?”
“没有比武,你姑姑胳膊脱臼了,我刚帮她接上。”曹苗打量着孙鲁班。“公主,我有点担心。”
得知比武不成,孙鲁班心中遗憾,随口应道:“担心什么?”
“我担心你会重蹈你姑姑覆辙。”
“覆辙?”孙鲁班茫然。孙鲁育也有些紧张起来,忍不住问了一句。“姑姑怎么了?”
“她习武不得法,用力过猛,积累了很多伤。如果不及时加以调理,恐怕不得寿终。”
孙鲁育惊呼一声,用手掩住嘴。孙鲁班倒不怎么意外,孙夫人身上有伤,她一清二楚。她疑惑地看着曹苗,欲言又止。她很想问问曹苗怎么知道孙夫人身上的伤,却又不敢贸然相问,尤其是当着妹妹的面。
“那我该怎么做?”
“选择适合你的武艺,循序渐进,不要急于求成。尤其是射艺,不要一味追求强弓,伤害太大了。”
孙鲁班似懂非懂,乖巧地点了点头。
孙鲁育惊讶地看着孙鲁班和曹苗。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孙鲁班这么听话。她好奇的打量着曹苗,想看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竟有这样的魔力。
曹苗感受到了孙鲁育的目光,转过身,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
“公主?在下谯国曹苗,字允良。”
孙鲁育回过神来,很不好意思,连忙还礼。“妾吴郡孙鲁育,见过曹君。”
孙鲁班也反应过来,挠挠头。“你看我,都忘了为你们引见。允良,这是我亲妹妹,小字小虎。哈哈,我是大虎,她是小虎,一听就是亲姊妹,对吧?”
孙鲁育满面通红,转过身,不敢与曹苗对视。
曹苗笑了笑,收回了目光。
——
孙夫人幽幽醒来,看着跪坐在面前的鲁弘,打了个激零,身体一颤。
鲁弘听到声音,转过身来。“夫人,你醒啦。”
孙夫人恢复了清明,悄悄地摸了摸身体,发现衣服有些松散,肩膀还有些轻微的疼痛,其他部位却没什么异样。胸前破损的衣服还在,只是用外衣盖得好好的,看不出破绽。身边的甲板上放着叠好的新衣,颜色素雅,不知是谁送来。
“我睡了多久?”
“小半个时辰吧。”鲁弘说道:“夫人难得睡得这么安稳,属下没敢叫醒你。”
“曹苗呢?”
“他在下面与葛衡说话,等着开席。夫人,这是他让人送来的衣服,夫人将就换上吧。”
孙夫人拉着衣襟,坐了起来。鲁弘是她的贴身女卫,没什么好忌讳的。曹苗让鲁弘来照顾她,倒也周全。回想着曹苗的手指在背上滑动时的轻柔,孙夫人的嘴角再次挑起一抹浅笑。
鲁弘看得清楚,却不敢多问。她不明白舱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清楚孙夫人的衣服为什么破了一块,更不知道孙夫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神情。
“更衣吧。”孙夫人很快收起笑容,淡淡地说道。
鲁弘侍候孙夫人更衣,借此机会好好检查了一番孙夫人的身体,确认没有任何异常,这才松了一口气。她虽然没有说一句话,孙夫人却从她的动作、气息中感觉到了她的疑惑,却也懒得解释。
换了衣服,孙夫人出了舱,站在飞庐上,看着天空的新月,看着武昌城中的点点灯火,心情无比平静。“原来武昌的夜景这么美。”她轻声叹息。
鲁弘眨眨眼睛,没说话。她多次随孙夫人夜巡,见过无数次夜景,却是第一次听孙夫人感慨景色优美。
今天的夫人与往日不一样。
“夫人,夜间凉,披上大氅吧。”鲁弘轻声说道,将孙夫人的大氅取了过来,准备为她披上。
孙夫人低头看看身上的衣服。虽然颜色素雅,终究不是她穿惯的官服或武服,配上大氅未免有些奇怪。她推开大氅,举步下了飞庐。裙摆有些长,她不得不提着裙摆,免得被自己绊倒。
来到大厅,曹苗正与葛衡同席而坐,不知在说些什么,争论得很激烈。孙鲁班与孙鲁育坐在一席,咬着耳朵,大概是悄悄话。孙青、孙秀等人三三两两地混在一起,发出一阵阵轻笑。知书、如画则与一群胡姬站在一起,有说有笑。
看到孙夫人进来,众人纷纷停住了交谈,转身行礼。看到孙夫人身上的衣裳,她们都露出了惊讶的眼神。即使是孙夫人最亲近的女卫,也没见过如此打扮的孙夫人,没见过神情如此娴静的孙夫人。
曹苗也很意外。他看看孙夫人,又看看对面的孙鲁班和孙鲁育,暗自称奇。他一直以为只有孙鲁班像孙夫人,现在看来并不全面,孙鲁育也像孙夫人,只不过是安静的那一面。这姊妹俩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年轻版孙夫人。
第349章 高见
意识到众人的惊讶,孙夫人刹那间有些慌乱。不过她随即镇定下来,微寒的目光扫过全场,便让所有人认清现实,低下了头,不敢直视。
即使换了一身优雅的衣裳,她依然是那个弓马娴熟,杀伐果断的解烦营都督。
曹苗也低了下头,只是抬起手,摸了摸鼻子。
孙夫人的目光最后就落在他的脸上,看得真切,森然的气势便如汹涌的江水撞上了顽石,碎作雪白的浪花,无奈退去。
孙夫人按捺着心中的恼怒,缓缓入席。孙青上前,迎她入席,又为她整理好衣服。孙夫人很少这样的衣服,颇有些不适应,费了点手脚才坐好,宣布开席。
任大娘指挥侍女们上菜。今天的客人以女子为主,侍者也全是女子,而且是昭君舫的标志——胡姬。看着一个接一个的胡姬鱼贯而入,在各人面前布酒布菜,孙夫人忽然心中一动,侧过身体。
孙青立刻附耳过去。孙夫人说道:“这些胡姬中,可有通晓武艺者?”
孙青心领神会。“夫人,我留意过了,有几个粗通武艺,但都算不上高明。”
孙夫人略感失望,瞥了曹苗一眼,正好与曹苗的眼神相遇。曹苗似笑非笑,仿佛知道她的心思,只是不说破。孙夫人想了想,也笑了,随即举起酒杯。
“蒙曹君不弃,妾深感荣幸,请满饮此杯。”
“夫人客气了。”曹苗举杯还礼。“渡江以来,多蒙夫人照顾,感激不尽。愿以此酒,为夫人寿。”
“曹君客气了。我大吴承天命,抚育万民,怀远以德,归义者如百川归海。有曹君相助,一统天下,指日可待。妾不敏,愿曹君不吝赐教。”
曹苗微微一笑,谦虚了几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孙权要将他当祥瑞,这正是他所期望的,如今总算是达到了效果。
孙夫人又与葛衡喝了一杯,说了几句表示欢迎的话。葛衡虽然不太情愿,也只能强颜欢笑。接下来,以孙鲁班为首,轮流敬酒,气氛便渐渐活跃起来。
任大娘拍拍手,胡姬们开始表演。她们的舞蹈与江南舞蹈不同,异域风情浓郁,女卫们看得入迷,身体跟着节拍舞动,只是孙夫人在座,她们不敢太放肆。
葛衡也看得入神。这种场面,对他来说并不多,一时有些眼花缭乱。
孙夫人侧着身子,含笑问道:“曹君,这些人中,有你的耳目吧?”
乐师们奏着乐,胡姬们跳着舞,唱着曲,不时还要拍拍手掌,很是热闹。孙夫人的声音虽然不小,却不刺耳,配着她的笑容,更多的是调侃。
曹苗点点头。“不瞒夫人,她们都是我的耳目手足,所以我有千手千眼,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孙夫人瞅瞅他,忍不住笑了两声,举杯道:“那就再敬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曹君一杯,望曹君助我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心诚则灵。只要夫人心诚,必使夫人满意便是。”
孙夫人高举酒杯,眉梢轻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孙夫人喝了杯中酒,又向曹苗挪了挪。曹苗见状,离席而起,坐在孙夫人一旁。对面的孙鲁班见状,立刻端起酒杯,凑了过来。“姑姑,我敬你一杯。”
孙夫人拉着孙鲁班的手,示意她坐在身边。孙鲁班正中下怀,挤在孙夫人与曹苗之间,偷偷看了曹苗一眼,缩了缩脖子。孙夫人又招招手,示意孙鲁育过来坐。孙鲁育有些慌,迟疑了片刻,还是起身离席,挨着孙夫人另一侧坐下。
孙夫人一手挽着孙鲁班,一手挽着孙鲁育,含笑看着曹苗。“曹君,我听鲁班说,你对朱据尚公主的事有些与众不同的见解,能否详言?”
孙鲁育吓了一跳,几乎要跳起来,像只受惊的小白兔一样看着孙夫人。
曹苗咳嗽一声。“夫人,其实这件事可以一分为二的看。”
“请指教。”
“其一,就婚姻本身而言,朱据近乎不惑,与公主年龄差距太大。老夫少妻,有违阴阳平衡之理。这其中的害处,夫人深有体会,想必不用我多说。”
孙夫人神情尴尬,瞪了曹苗一眼。孙鲁育却变了脸色。孙夫人的境遇,她是清楚的,一想到自己将来可能步孙夫人后尘,心情便无比失落。孙鲁班见了,心中不忍,伸手过去,握住了孙鲁育的手,示意她不要急,听听曹苗再说些什么。
曹苗接着说道:“其二,于吴国而言,与世族联姻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世家尚公主,谋的就是利,一旦对他们不利,他们会在乎公主吗?以夫人……”
孙夫人脸色一沉,杏眼圆睁,轻咬贝齿。
曹苗讪讪笑了一声,举手求饶。“咳咳,换个例子。我曹氏与孙氏也是婚姻之家,魏吴交兵,有人在乎过那几个女子吗?”
孙夫人吐了一口气,愁眉不展。曹苗说得有理,她本人的亲身经历足以证明,联姻这种事根本不靠谱,可怜的只是几个被牺牲的女子。
曹苗喝了一口酒,接着说道:“归根结底,吴王向世族让步,以求得他们的支持,本身就是与虎谋皮、饮鸩止渴。前朝为何而亡?我大魏因何而困?说到底,还不都是世族尾大不掉。覆辙在前,吴王不引以为鉴,反而步步忍让,恕我愚昧,不敢苟同。”
孙夫人沉吟不语,孙鲁育自怜自伤,孙鲁班却有些急了。“允良,那你说,我父王该怎么办?”
曹苗顿了顿。“夫人,公主,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天下三分,为何是我谯国曹氏,你们富春孙氏,还有涿郡刘氏鼎立?要论家世,当初的汝南袁氏四世三公,才是天下一等一的门阀。就算是刘表、刘焉之流,也要比我们三家强上一些。为何袁绍、袁术死于非命,刘表、刘焉一事无成,反倒是我们三家各据一方?”
孙夫人眼珠一转,如梦初醒。她深深地看了曹苗一眼,展颜而笑。“曹君高屋建瓴,令人茅塞顿开。”
孙鲁班一头雾水,急得直咂嘴。孙鲁育反手握住她,喜不自胜。“姊姊,曹君说得没错,父王固然要诸家支持,诸家却也离不开父王。所谋皆利,是否结婚姻,其实并不重要。”
曹苗惊讶地看着孙鲁育,拱拱手。“公主聪慧过人,一言中的。”
孙鲁育慌了手脚,连忙还礼。
第350章 天授之人(DraGon☆星空打赏加更)
孙权歪着头,抚着胡须,沉吟不语。
孙夫人坐在对面,面色平静。
饮宴结束后,她回到解烦营,换了一身衣服,便匆匆进宫,将曹苗的建议一五一十的报告孙权。
即使考虑到曹苗有挑拨的嫌疑,他的意见也大有可取之处。孙权固然离不开世家的支持,世家同样也离不开他。没有了他,世家必然内斗,谁也不服谁,最好的结果不过是换个君主,却不可能从他们之中产生一个足以镇住其他人的新君。
既然如此,同为吴郡人的富春孙氏就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这是现实,也是一种必然,绝不是天下掉下来的运气。
既然是双方各取所需,合则两利,分则两伤,那就没有必要无原则的让步。事实上,孙权一直就是这么做的,他恩威并用,软硬兼施,才有了今天。
之所以现在接连让步,除了淮泗系人才不继,日渐衰落之后,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急于称帝。要称帝,就不得不向世族让步,以求得他们的支援,以应对内外压力。
但让步只有开始,没有结束。世族的贪婪永远不会满足,他们会得寸进尺,直到吞噬一切。
曹丕是活生生的例子,而孙权本人也有切身感受。这几年,吴郡子弟大批入仕,恨不得占据整个朝堂。顾雍为相、陆逊为将只是开始,只要有可能,他们会将所有的非吴郡人挤出去。
西施舫为什么叫西施舫?其实就是对会稽人的嘲笑。吴会尚不能相容,遑论其他。
曹丕是失败的例子,不可取。曹叡正力图重返曹操时代。在西蜀,诸葛亮采用的同样是与曹操当年类似的政策,以法治国,严厉打击世家,不让他们有非分的企图。
孙权原本也是这么做的,只是这些年有点力不从心。
“他还说了些什么?”孙权吐了一口气,轻声问道。
“他说,王兄弱冠继任,披荆斩棘,肇立鸿业,能让文武俯首,不敢有非分之心。后继之君却无王兄这般威重。王兄百年之后,储君继位,让步只会越来越大,届时……”
孙夫人没有再说下去,孙权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显然被触及了要害。
太子孙登信奉儒学,或许是个合格的守成之君,却绝对担负不起统一天下的重任。如果现在就对世家让步,让他们萌生野心,将来孙登肯定控制不住局面,大权旁落几乎是可以预见的事。
“此子虽年轻,眼光却很长远,不让老臣。”孙权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当真是天授吗?”
“臣不敢妄言,或许王兄可以亲断。若真是天授,乃我大吴之福。”
“有理,让他明日进宫。”孙权笑了一声。“孤也想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配不配得上孤的大虎。”
“喏。”孙夫人躬身领命。
“费祎的事,他可有什么解决之道?”
孙夫人嘴角轻挑。“他没说,但是臣妾大致猜到了一些。”
“是什么?”孙权诧异地看着孙夫人。他有很久没看过她笑了。
“推说是魏国间谍所为。”
“孔明能信?”
“孔明信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只能相信。”孙夫人淡淡地说道:“大王以为,他会和刘玄德一样,弃关中不顾,来争荆州?”
孙权微怔,随即放声大笑。
——
曹苗拱着手,缓缓走进了武昌宫。
站在大殿前,他抬起头,看了一看四周手持盾戟、严阵以待的郎官,又看看身边同样全副武装的孙夫人,咧嘴一笑。
“夫人怎么没带弓?”
孙夫人面无表情,寒声道:“只要你有不轨举动,即使没有弓,我一样能杀你。”
“夫人,我是知轻重、有廉耻的人。”他顿了顿,又道:“哦,对了,你不相信。我昨天想了一夜,一直没想明白,夫人你是希望我有廉耻呢,还是希望我没廉耻呢?”
孙夫人的脸庞抽搐了两下,咬紧了牙齿。“闭嘴!再乱说话,割了你的舌头。”
“呃……好吧。”曹苗识相的闭上了嘴巴。调侃两句就行了,真刺激得她暴走,可不是他的本意。
他抬头看了一眼,想象着那天诗彩影从屋顶一跃而下,借着绳索,荡过殿门,一箭射入殿中的情景,不由得笑了一声。刺客闯入宫中,孙权居然就这么忍了,不得不说,这人还真是和勾践有得一拼。
孙夫人见曹苗抬头四望,嘴角带笑,立刻猜到了曹苗在想什么。“如果你觉得武昌宫可以任你来去,你不妨试试。”
“不用试。”曹苗咧嘴一笑。“待会儿不就能见到吴王了吗,何必那么费事?”
孙夫人脸色大变。“你……”
“行了,行了,你别紧张,我开玩笑呢。”曹苗连忙摆手。“武艺再高,也怕菜刀。你们这么多人全副武装,还怕我一个赤手空拳的?夫人,你不仅疑心重,还胆小。”
孙夫人气得直咬牙,恨不得一刀砍死曹苗。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她胆小。
正说着,一个少年郎官走了过来,向孙夫人行礼,又看了曹苗一眼,转身引着他们入殿。曹苗跟在孙夫人后面,亦步亦趋,沿着长长的走廊向前走。他本以为孙权会在大殿见他,后来却发现不是这么回事,少年引着他们穿过大殿旁的过道,一直向前走,过了大殿很远,才拐进一个偏院。
还没进院子,曹苗就听到了孙鲁班的声音。“阿母,阿母,你待会儿可得看仔细了。小虎说的根本不对,她才见了一次,能看出什么啊。”
一个女子说道:“好了,好了,你歇口气吧,就听你一个人说了,你妹妹可什么也没说。”
曹苗微怔,回头看了一眼孙夫人。孙夫人面无表情,眼中却有些一丝调侃。“怕了吗?你既不肯为吴国之臣,那就看看你有没有资格做大虎的内臣吧。”
曹苗眨眨眼睛,有些失望。“怎么公主现在就要接管解烦营了?我还以为要先做几年夫人的内臣呢。”话音未落,孙夫人一转身,腰间的刀鞘抽在曹苗的腿上,“啪”的一声脆响。
曹苗咧着嘴,看着孙夫人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院门。
这女人……不对劲啊。
第351章 欲擒故纵(DraGon☆星空打赏加更)
进门之前,曹苗稍微停顿了一下。
就像戏剧里的过门一样,跨入院门的那一刻,他完成了从戏外到戏内的情绪转换。
表演开始,主角登场。
他背着手,缓缓走进小院,没有去看坐在亭台之上的孙权,更没有孙权身旁的步夫人、孙鲁班、孙鲁育等人,就连执戟站在道旁的郎中也在他眼中消失了踪迹。他左顾右盼,时而颌首,微微一笑,时而摇头,轻声叹息,且行且留,仿佛在评点眼前的园林大作,却根本不在意其中的人。
孙夫人走了几步,见曹苗没有跟上来,转身一看,不禁哑然失笑,随即心中不安,等曹苗走到跟前,轻声斥责道:“大王面前,慎行慎言。”
曹苗置若罔闻,一声轻叹。“想不到武昌宫里,还有这等所在。看似俭朴,却能因形就势,巧夺天工。”
孙夫人诧异地看看四周。她对园林一窍不通,也没觉得眼前这些山水树木与解烦营有什么不同。
曹苗又叹了一口气。“夫人眼中,莫非只有要射杀的目标吗?如此美景,居然心如止水,无动于衷?”
孙夫人恼了。“这等景色,我日日见得,有何意外?又不是初到江南,处处新鲜,大惊小怪。”
曹苗笑而不语。笑容中既在宽容,又有怜惜。
孙夫人哭笑不得,却不敢多说,生怕又露了怯。在这方面,她没有一丝自信可言。她暗自思忖,也觉得曹苗所言有理,她的人生似乎只有射箭,视野之内,只有目标是清晰的,其余都是模糊一片。
她看看四周,虽然还是看不懂,心情却放松了一些。
“与洛阳相比,武昌之好,不在规模,而是山水。”曹苗缓缓而行,漫漫而言。“有山则不平,有水则不滞。一丘一溪,皆是天造地就。人力虽可仿造,终究有勉强之处。是以用力越多,越是别扭,反倒不如藏拙,顺应形势,稍加点染,便是佳作。”
曹苗一边说,一边顺手指点,稍加点评。孙夫人跟着他的手势看去,眼前的景色渐渐灵动起来,一树一石,皆有妙处,偶尔亦有不得法处,便觉得莫名碍眼。
两人并肩而行,一个说,一个听,配合得很是默契。
孙权等人远远看见,大感意外。孙鲁班心中不安,想出声提醒,又觉得不妥,不住偷看孙权脸色。孙权倒是很平静,抚着紫髯,打量着曹苗和孙夫人,嘴角浮起一丝浅笑。
短短两百余步,曹苗用了近一顿饭的功夫,来到亭下,他还特意停了停,转身四顾,一声轻叹。
“乡公为何而叹?”孙权朗声说道。
“江山多娇,奈何学问粗浅,言语笨拙,竟无佳句以酬。祢衡若在,当有名篇数百。”
孙权心中一动,笑道:“诚然,祢衡狂生,因言丧命,着实可惜。正如孔融,圣人之后,以不孝而诛,令人扼腕。”
曹苗瞥了孙权一眼,微微一笑。“唯圣人能容人,只可惜圣人不常有,多的是妄自尊大之辈。”
孙权笑容一滞,眼角跳了跳。
他以祢衡之死比孔融,暗讽曹操和黄祖一样不能容人,没曾想曹苗出言不逊,直接嘲讽他的至尊称号。
孙夫人骇然变色,屏住了呼吸。她清楚孙权的性格,看似随和大度,实则敏感记仇,当面顶撞他的人大多没有好下场,张昭、虞翻都是典型。曹苗当面讥讽他的至尊称号,这和寻死有什么区别?
孙权吁了一口气,淡淡地说道:“乡公果然是狂士,有孔融、祢衡遗风。”
曹苗从容地笑笑。“我虽一病夫,亦不愿与孔融、祢衡为伍。若能如愿,当效范蠡故事。携西施,载美酒,逍遥于江湖之远,笑看天下风云变幻,亦是人生乐事。”
孙权眉头紧蹙,一双碧眼盯着曹苗看了又看,眼角轻颤了片刻,缓缓说道:“乡公年纪轻轻,却看破世事,有出世之心,着实可惜。愿我江南山水,能慰乡公之心,稍解乡公离愁。”
曹苗拱手施礼。“多谢大王。渡江数月,蒙都督与公主收留,感激不尽。”
孙夫人松了一口气,这才觉得后背发凉,衣服已被冷汗浸湿。
步夫人转头看了孙鲁班一眼,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放手。孙鲁班连忙松开步夫人的手臂,吐吐舌头。刚才太紧张,紧紧抓着阿母的手臂。她的手指都累了,阿母的手臂可想而知,说不定会留下瘀青。
孙权请曹苗入座,闲谈起来。他没有和曹苗谈什么军国之事,反倒说起了园林山水,问起洛阳的芳林园、濯龙园,感慨兴亡。
曹苗早有准备,侃侃而谈。
他盛赞此园规模虽小,却有山水之胜,能借山川形势拓展视野,居一隅之地,而有天地之寥阔,用力少而收获多。相比之下,洛阳诸园虽然规模很大,却太多人工雕砌,失去了自然之美。
然后,他又说起了自己的不周山庄,言语之间不无遗憾。这遗憾既有对山庄的遗憾,又有对家园的遗憾,轻声细语之间,难掩流亡的悲怆,又恰到好处的表达了对孙夫人和孙鲁班的感激。
与此同时,他还看似不经意的点出,有人在不周山庄等着他,有朝一日,他还是要回去的。
孙鲁班顿时着了急,连连向孙权示意。
孙权视若无睹,心里却松了一口气。诚如孙夫人和孙鲁班所言,曹苗不像是间谍,他只是一个朝争失败的牺牲品,无奈之下逃亡江东。他无意参与吴国的朝政,只想报私仇。
在这一点上,他与吴国有共同的敌人,有合作的基础。
但这远远不够。
孙权话锋一转。“乡公得仙人所授拳法,精妙绝伦。乡公能否教我宫中将士、诸营部曲,以增战力?”
曹苗不假思索的摇摇头。“不能。”
“为何?”
“我染疾多年,体虚气弱,不能立坐久立,更不能说太多话。”曹苗淡淡地说道:“教一两人,尚可勉强为之。教太多人,则力有不逮。再者,我生性懒散,人生苦短,没耐心和愚钝之辈浪费口舌。”
孙权看着气定神闲的曹苗,嘴角的胡须抽了抽。生性懒散或许是真的,体虚气弱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就你这精气神,还虚弱?你就是不肯教。
“大争之世,天下纷扰,百姓涂炭。乡公若能助我大吴平定天下,也能早日回归家园。于公于私,还望乡公勉强一二。”
曹苗眉心轻蹙,沉吟良久,咳嗽了一声,微微欠身。“大王,恕某放肆,纵使吴国有百万精锐,人人精擅这仙授之拳,吴国亦不足以平定天下。”
“哦?”孙权嘴角轻挑。“还请乡公指教。”
第352章 千秋功业
曹苗抬头看着孙权,笑得更加灿烂。
“大王于我这般年纪,已经继承父兄基业,征战近三十年,其中得失,了然于胸,何必明知故问?”
孙权心中得意,抚须而笑。“他山之石,可以为错,何况乡公乃是仙授之人,必有教我。”
曹苗沉吟了片刻。“既然如此,那我就大胆放言。敢问大王,比汉高如何,比光武如何?”
孙权哈哈大笑。“孤何人也,岂敢与汉高、光武相比,望尘莫及。”
“不然。”曹苗摇摇头。“大王不必厚古薄今,更毋须妄自菲薄。愚以为,大王既有汉高豪气,又有光武学识,功业虽有不足,亦是大王的对手太强所致,绝非才气不足。”
“孤的对手?”孙权碧眼闪光。“不知乡公所指何人?”
“我祖武皇帝及今上,蜀汉丞相诸葛亮。”
孙权面色微变,沉吟道:“令祖用兵的确高明,诸葛亮亦是不世之才。至于如今之魏帝,恐怕不足以和他们二人相提并论。”
曹苗笑笑。“大王偏居江东,对今上知之甚少,有所偏颇,在所难免。我魏国名臣刘子扬,评今上为秦皇汉武之俦,或许可为大王参照。”
“是吗?”孙权脸上不以为然,心里却生起一丝不安。他看不起曹睿,却知道刘晔的名声和才识。如果刘晔真说过这样的话,他就不能不重新审视曹睿。果真如此,绝非吴国之幸。
与他和诸葛亮相比,曹睿最大的优势就是年轻,他不仅要考虑自己,还要考虑后继之君有没有足够的才干和魄力与曹睿抗衡。
很显然,孙登不具备这样的实力。
“汉高起于亭长,光武本是农夫,皆因风云际会,一统天下。但汉高有封王之失,遂有韩信、彭越之祸。光武纵容豪强,遂使世家坐大。大王熟知汉家故事,却不能从中借鉴得失,又有强敌环伺,如何能一统天下?当然,大王如果是想和袁公路一般,过过瘾,也未尝不可。”
曹苗露出一丝充满调侃意味的浅笑。“毕竟与淮南相比,江东大得多。”
孙权却笑不起来,脸色阴沉得可怕。
曹苗的话固然难听,却道出了一个事实。他现在称帝,比当初袁术称帝好不了多少,可得一时之名,却无法长久。世家实力膨胀,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如果他都控制不住,孙登更控制不住。
汉高祖刘邦有封王之失,但他自己解决了。光武有纵容豪强之失,没能控制住,后世之君更是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豪强一步步坐大,变成世家。那是统一了天下之后的事,所以汉朝还能延续一百多年。他现在只是割据江东,面对实力强大的魏国和占据上游的蜀汉,如果朝政被世家掌握,又能延续几年?
很可能二世而亡。
诸葛亮与他年纪相当,都是年近半百之人,还有多少年可活,谁也说不准。但他们肯定活不过曹叡,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后继之君身上。刘禅是庸才,孙登同样不是创业之主,他们都不是曹叡的对手。
所以曹苗说,吴蜀都不可能一统天下,天下还是魏国的。
这不是胡说八道,而是不争的事实。任何一个冷静的有识之士,都会得出类似的结论,只不过不是每个人都敢说出来而已。
曹苗无欲无求,又是魏国宗室,只是临时避祸江东,迟早还要回去,这才可以坦坦荡荡,无遮无掩,说破真相。
孙权的心情沉重无比,说不出的焦灼。
见气氛压抑,孙夫人及时插话。“依曹君之言,我大吴如何才能一统天下?”
曹苗看看孙夫人,淡淡地说道:“都督熟读兵法,当知先为不可胜,再为可胜的道理。世家尾大不掉,并非江东独有,实乃光武以来之积弊,如今已成顽疾,不去则死。有识之士皆知,今上如是,诸葛亮亦如此,大王也未尝不知,只不过有求于人,不得不做些让步罢了。”
曹苗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让步是为了进步,只是有时候这一步让出去,失了先机,别说进步,停不停得住,都不好说了。”
孙权眼神微缩,盯着曹苗看了片刻,豁然开朗,哑然失笑。“原来乡公还是说客。”
曹苗不解。“大王何出此言?”
“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希望孤暂缓称帝吗?魏国新君即位,内外交困,若孤称帝,他既无力进攻,又不能坐视,所以才派乡公为说客,以舌为锋,巧言辩说,延缓一时,以便他从容应对。”
曹苗想了想,哑然失笑。“大王说得没错,的确像是这么回事。既然如此,那就请大王恕我妄言,当我没说,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乡公这就放弃了?”
“大王英明,非我所能游说。”曹苗打了个哈欠,起身说道:“我有些倦了,请大王容我告退。”
孙权眼神闪烁,沉默不语。
见话不投机,孙夫人站起身,躬身道:“大王,不如今日到此为止,容臣再向曹君请教。”
孙权瞅瞅孙夫人,多少有些意外。曹苗明显是以退为进,她为什么主动掩护?他想了想,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以后再说。乡公,武昌虽小,风景却好。乡公不妨多住些日子,好好欣赏一下我大吴的山川形胜、风土人情。”
曹苗躬身施礼。“多谢大王不弃。愿大王千秋万岁,寿至期颐。”
孙权忍俊不禁。刚才的曹苗侃侃而谈,像是老谋深算、巧舌如簧的说客,现在却又像个调皮的少年,说些天真的吉祥话。
“花甲足矣,岂敢奢望期颐。”
曹苗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欲成革故鼎新之大业,非开国之君不可。先祖生不逢时,文皇帝英年早逝,功业未竟,望大王为天下保重身体,顺天应时,建百年之大计,成五百年之大业,开万世之太平。”
孙权怦然心动,深深地看了曹苗一眼,欲言又止。
曹苗拱手再拜,向后退了两步,转身施然而去。
孙权看着曹苗的背影,沉默了片刻,看着还在一旁的孙夫人,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孙夫人会意,转身离开。
“父王,父王,你觉得怎样?”孙鲁班急不可待的跳了过来,抱着孙权的手臂摇了摇。
孙权点点她的鼻尖,看向步夫人。
步夫人笑道:“此子虽狂,却是聪明绝顶之人,大虎怕是降不住他。”
第353章 蝴蝶
曹苗沿着长长的巷子,缓缓而行。
孙夫人从后面追了上来,赶到曹苗身侧,盯着他看了两眼。“总有一天,你会死在这张嘴上。”
曹苗咂咂嘴。“我知道,所以我在想,这武昌宫以后还是别来了。今日以家人待我,放肆一些也无妨。他日以君臣之礼见,一言不合,只怕会人头落地。”
曹苗认错认得这么快,大出孙夫人意料。她轻笑一声。“原来你也知道。”
“夫人,我只是狂,不是傻。”曹苗一声长叹,神情落寞。“君臣面前,父子不是父子,兄弟不是兄弟,这可是我父子十年血泪换来的教训,刻骨铭心。”
孙夫人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安慰人,从来不是她的强项。
两人并肩而行,出了武昌宫。眼前豁然开朗,曹苗站了一会,看向东侧的长堤,出了一会儿神。孙夫人见状,说道:“去走走?”
曹苗回头看看孙夫人,眉梢轻挑。“好啊。”
两人沿着宫墙,慢慢地走着。孙青等人看见,匆匆赶了过来,却没敢靠得太近,只是远远的跟着。
春风正好,路边柳树新蕊满枝,一树嫩绿,果真如碧玉妆成一般,随风轻拂,柔软似少女腰肢。湖边野花点点,混着湿意的香气在身边萦绕,沾了一身。一只蝴蝶循香而来,翩翩而至,上下飞舞。
孙夫人看得真切,会心一笑,脚步也轻快起来。
来到堤上,曹苗走到水边,低头寻觅。孙夫人跟了过来,打量着曹苗。
“找什么?”
“找脚印。”曹苗咂了咂嘴。“我记得,那天遇伏,我曾在这里经过,险些落水。”
孙夫人目光一闪。“还想杀全大娘?”
“恩也好,仇也罢,我都不喜欢欠人的,还清了才能睡得安稳。明日上巳,她应该会出现吧?”
孙夫人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她说道:“上巳出游的女眷太多,怕是不太适合。”
曹苗想了想。“那好,让她过完这个上巳节。”
孙夫人歪着头,打量着曹苗,似笑非笑。“既然恩怨分明,你还欠我一条命,打算怎么还?”
“夫人希望我怎么还?”
孙夫人微微一笑,又道:“还没想好,所以我很担心你明天回不来,要不要我派几个人跟着你?万一被人围了,也能抢出来。”
“如果夫人愿意亲自出马,我求之不得。其他人就算了,弄不好还要我救他们。”
“要我亲自出马,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旧债未清,又欠新债,还得起吗?”
曹苗转头打量着孙夫人。“那你的意思呢?”
“如果能活着回来,帮我对付诸葛亮,直到他死。”
曹苗转身看着孙夫人。孙夫人举起手,笑盈盈地看着曹苗。曹苗犹豫半晌,无奈地举起仿佛有千斤重的手。孙夫人在曹苗手上拍了三下,转身向前走去,声音中带着忍不住的笑意。
“跟着我,明天一定让你看到全大娘。能不能得手,就看你的本事了。”
曹苗跟在后面,轻轻地吁了一口气。终于抱上了大腿。
——
孙登坐在席上,眉心紧蹙,一言不发。
诸葛恪、顾谭分坐一边,都垂着头,各自想着心思。
刚刚收到消息,吴王孙权接见了魏国降人曹苗。具体说了什么,目前还不得而知,只知道孙权对曹苗很满意。曹苗出宫之后,与孙夫人一起上了武昌宫东侧的长堤,期间有击掌的举动,当是有所约定。具体约定的内容同样不得而知。耳目离得太远,听不到他们说什么。
但步夫人出席这样的会见,透露出了不少信息,不能不引起孙登的重视。
步夫人与徐夫人争王后,乃至争将来的皇后之位,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徐夫人失宠多年,一直住在吴县,连孙权的面都见不到,形同打入冷宫。后宫里的人称步夫人为王后,默认步夫人为后宫之主,这也是人所共知的事。
之所以没有正式册封,与孙登及其身后的吴郡籍大臣反对有很大关系。
诸葛恪清清嗓子,低声说道:“殿下,为政之道,当有舍得。君父之命,难以强争……”
顾谭冷笑一声,打断了诸葛恪。“所以元逊又打算退一步了,是吗?”
诸葛恪看向顾谭,苦笑道:“子默,现在不是争意气的时候。你也清楚,我父子虽是徐州人,却与步氏向无交往。我为太子谋划,全然出乎公心,并无私意。”
“元逊何必如此敏感,我可没说你有私意。”顾谭寒着脸,神情不悦。“君父有过,难道我们为臣子的也只能一味盲从,不肯谏诤?如此,置大臣之义于何地?”
诸葛恪笑了笑,拱手道:“子默所言甚是。”
孙登咳嗽一声,打断了顾谭。“子默,顾公那边对公主可能接管解烦营一事,可有意见?”
顾谭微微欠身。“殿下毋须多虑。公主年轻,不如孙都督远甚,她要接管解烦营,没有三五年时间根本不可能。即使她接管了解烦营,又能如何?孙都督执掌解烦营近二十年,也不过如此。此次费祎被杀,闹得满城风雨,至尊不得不调辅国将军移驻武昌。待辅国将军到武昌,自然会向至尊进言。”
孙登皱了皱眉。“这么说,顾公暂时没有上疏的打算?”
“是的。”
孙登重重的吁了一口气,心中不快。他一直在等顾雍出面说话,结果顾雍像乌龟似的一言不发,就等着陆逊开口。陆逊又是个谨慎的人,他肯不肯说,又能说到什么地步,谁也不知道。
这让他怎么能不着急?
孙登耐着性子,转头看向诸葛恪。“元逊,骠骑将军那边可有回音?”
“还没有。”诸葛恪说道。
孙登正想再问,陈表匆匆赶了进来,向孙登施礼后,不待入座,便急声说道:“殿下,元逊、子默,刚刚收到消息,至尊手诏辅国将军,让他加强防务,暂缓来京。”
孙登、顾谭面面相觑,只有诸葛恪神态自若,面不改色。
陈表看看孙登、顾谭,又看看诸葛恪,苦笑了一声。不用说,顾谭又和诸葛恪吵过了,顾谭占了上风,但他却没有解决之道,还要靠诸葛恪出谋划策,解决问题。
第354章 东宫心事(DraGon☆星空打赏加更)
短暂的沉默后,顾谭发出疑问。孙权忽然下诏陆逊,取消之前的安排,是出于什么原因?
陈表摇摇头。诏书刚刚拟定,他第一时间赶来报告,还没来得及查具体原因。但他有一个猜想,可能和曹苗入宫有关。
顾谭嗤之以鼻。曹苗上午入宫,孙权下午就拟诏,这反应也未免太快了些。曹苗不过是一降人,哪有这样的影响力?召陆逊入朝,主持武昌军事,是孙权与顾雍等人商定的大事,岂能说变就变。
孙登有些烦躁,打断了高谈阔论的顾谭,看向沉默不语的诸葛恪。
“元逊,你的意见呢?”
诸葛恪微微欠身。“殿下,子默所言甚是,至尊的诏书与曹苗的关系不大。”
“哦?”孙登疑惑地看着诸葛恪,想从他脸上看出是敷衍之辞,还是真心话。诸葛恪的性格虽与其父诸葛瑾不同,但他很识趣,从不轻易与人发生冲突,尤其是那些不能惹的人。
比如顾谭。
四友之中,只有顾谭是吴郡人,而且身份特殊。他的祖父是丞相顾雍,祖母是陆康之女。父亲顾邵,母亲是孙策长女,既兼有吴郡一流世族的血脉,又是孙氏姻亲。诸葛恪三人心存顾忌,除非万不得已,不会轻易与顾谭正面冲突。
诸葛恪接着说道:“召辅国将军入朝,本与费祎被杀有关。魏蜀间谍横行,解烦营不胜其任,校事署牵连过广,至尊欲借重辅国将军威信,以镇宵小。但费祎被杀,可能引发吴蜀交恶,至尊又不得不防蜀军出峡,是以轻重权衡,留辅国将军于西陵,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顾谭缓了颜色,又道:“元逊所言虽有道理,但诏令改易,未必轻率。以至尊之谨慎,当不致如此。”
诸葛恪笑道:“这可能就和曹苗入宫有关了。子默可能有所不知,曹苗渡江之后,一直滞留解烦营,孙夫人破获蜀谍案,便是得他相助。今日大王召他入宫,想必相见甚欢,曹苗或许会继续为孙夫人效力。如此,费祎被杀案侦破在即,自然毋须辅国将军入朝了。”
顾谭眉心微蹙。“曹苗能侦破蜀谍案?他是魏国降人,会甘心为我大吴效劳?”
“曹苗其人,虽不通经术,却有小智,兼悍勇善斗,最适合与间谍、细作相斗,所谓以毒攻毒者也。孙公主所领士卒,能击退樊山之贼,便是受其所训。至于降人身份,子默大可不必担心,吴拳之名一出,他已经无路可退,只能为我大吴效力了。”
顾谭不禁笑了一声,带着三分嘲讽。“这么说,公主领解烦营岂不是更有把握?”
诸葛恪无声而笑,微微颌首。“子默一语中的,这才是要害。”
孙登再次变了脸色。孙鲁班因与曹苗私通,引发全琮怒而退亲,这不是什么秘密。孙权召见曹苗不是在前朝,而是在后苑,步夫人又在座,显然是相中了曹苗,有意让曹苗尚公主,再由曹苗辅佐孙鲁班。真如诸葛恪所说,孙鲁班接管解烦营几乎是必然之事。
如此看来,孙权立步夫人为后的心意已决。
顾谭、陈表也想到了这一点,不约而同的互相看了一眼。继孙夫人之后,再由孙鲁班接管解烦营,对他们来说绝不是什么好消息。弄不好,很可能连孙登的太子之位都保不住。
“文奥,事关重大,你务必想办法打听到曹苗的进言。”顾谭说道。
陈表沉默不语。
孙权召见曹苗时,身边只有几个郎官。他的父亲陈武曾领五校,在郎官中有些旧部,可以打听到一些消息。但这是极其犯忌的。一旦被孙权发现他私自打听宫里的事,不仅那些郎官会受到惩罚,他也难逃处置,甚至有可能牵连到孙登。
可是,让他直接拒绝顾谭,也不太合适。
孙登看出了陈表的为难,摆摆手。“元逊,你约一下曹苗吧。”
诸葛恪躬身领命。“明日上巳,曹苗应该会出行,殿下不妨邀他同游,探探他的心意。若能将他揽为东宫臣属,殿下亦可得一助力。”
顾谭歪了歪嘴。“是啊,鸡鸣狗盗之徒,亦有纾难解困之能。殿下当包容并蓄,唯才是举。”
诸葛恪装作没听见,只是静静地看着孙登。
孙登沉吟良久,点了点头。
——
诸葛恪出了东宫,上了车,匆匆赶往解烦营。
在解烦营外,他看到了一辆马车,几个随从,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孙夫人是有名的孤臣,与朝中文武几乎没有来往,她的营门外也很少出现访客。众人避之不及,谁会主动来拜访她?
莫不是有人抢了先,也想和曹苗结交?
诸葛恪带着疑问,下了车,一边命人拿着名刺上前通报,一边向那辆马车走去。没等他走到车前,马车的门开了,走出一个儒生。诸葛恪一看,心里一紧,脸上却立刻露出了笑容,抢上两步,拱手施礼。
“原来是陆君,幸会,幸会。”
此人正是刘辰在番市见过的人,姓陆名仁,是陆逊身边的幕僚。他在车里早早看见了诸葛恪,本不想见面,奈何诸葛恪走了过来,他不得不见。
“原来是左辅。”陆仁笑笑。“来见孙督?”
“是啊,这么巧?”
陆仁不置可否,说了几句闲话。营里有人出来,传孙夫人的命令,让他们二人入营。诸葛恪很客气地请陆仁先行。陆仁也没多说什么,昂然向营中走去。
两人来到孙夫人的官廨,上了堂,孙夫人坐在堂上,淡淡地说道:“二位联袂而来,有何指教?”
陆仁拱手道:“都督误会了,我们只是巧遇,并非结伴而来。”他从怀里掏出一份公文,上前摆在孙夫人的面前。“辅国将军命我带来一封文书,请都督过目。”
孙夫人接过文书,一边拆一边又问诸葛恪道:“你又有何事?是太子有令吗?”
诸葛恪拱手道:“都督说笑了,太子岂敢劳动都督。是恪与曹苗有约,请他明日同游。”
孙夫人抬起眼皮,瞅了诸葛恪一眼。“你来迟了一步,他已经有约了。”
诸葛恪笑容不变。“不知是哪位捷足?如果是恪认识的,或许可以搭个便船。既是出游,自然是人多热闹。”
“认识倒是认识。”孙夫人放下手里的公文。“只是不方便同行。”
第355章 心有灵犀
诸葛恪碰了一鼻子灰,却不气馁。“既然如此,那就只好等下次了。曹君何在,我能否当面致意,提前约个时间,免得又落于人后?”
孙夫人打量了诸葛恪一眼,点点头,命人带诸葛恪去见曹苗。
诸葛恪向陆仁施礼告别。陆仁含笑以对,看着诸葛恪下了堂,赞了一声:“年少有才,犹能下人,不愧是骠骑将军家风。”
孙夫人放下手中的文书,淡淡地说道:“那也要看人,诸葛元逊也不是对谁都如此谦逊。”
陆仁脸色微变,却不便发作。孙夫人当着他的面,逊来逊去,显然是刻意针对陆逊。当然,她的年龄不如陆逊,辈份却高于陆逊,直呼陆逊名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费祎是被魏国间谍所杀,事已查明,不日当回报西蜀。有辅国将军留驻西陵,纵使西蜀挥师来攻,武昌也能安然无恙。”
陆仁想了想。“能否请夫人手书回复,令辅国将军安心?”
“这不合适。”孙夫人淡淡地说了一句,将文书重新叠好,用两指压住,向前轻推。
陆仁无奈,上前取过文书,躬身再拜,退了几步,转身下堂。
孙夫人嘴角微挑,哼了一声。她知道会有反应,只是没想到反应会这么强烈,这么快。
曹苗就是一块石头,这一下扔出去,不知道会激起多少浪,有多少人会跳出来。
——
曹苗站在院中,一边活动身体,一边打量着诸葛恪,神情疑惑。
他没想到诸葛恪会来访,而且这么快。
孙登请我同游?跟他有什么好游的。根本不是一路人啊。
“多谢太子美意,不过我身份特殊,不方便与太子见面。”曹苗斟字酌句,尽可能在不突兀的前提下让诸葛恪产生联想。常言道,脑补最致命,让他们自己猜疑,才能引发更大的恐惧,又不留下任何把柄。
诸葛恪含笑说道:“曹君多虑了。太子只是仰慕曹君才华,想向曹君请教而已。太子仁孝,至尊为选师友,东宫宾客甚多,人才济济,切磋琢磨,大有裨益,于曹君未必无助。”
曹苗点点头。“太子之名,我也有所耳闻。不过我不读书,对名士大儒也颇有异见。将来若是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太子见谅。”说着,深深的看了诸葛恪一眼,又瞟了一眼院门。
诸葛恪心中一动。曹苗要请太子见谅,想来是有对不利的言行,但他不是有意为之,而是被迫无奈。他身上解烦营,院门外就站着解烦兵,能够逼他的人,自然是孙夫人的嫌疑最大。
他这是在求助吗?
“曹君放心,太子不是那种小鸡肚肠之人,也能体会曹君的难处,不会计较的。曹君若有什么需要太子帮忙的,尽管开口,不管成与不成,太子都会尽力相助。”
曹苗很满意,这诸葛恪很上道啊。
“那就先谢过太子了。不过我初来乍到,与江东英俊向无恩仇,暂时倒是没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解烦营中,一切安好,都督与公主关照有加,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他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天色不早了,诸葛兄请回吧,请代我致意太子,感激不尽。”
知书捧着茶走了出来。曹苗连忙上前接住,责备道:“你的伤还没好,怎么又乱动?有什么事,让别人做就是了,千万不能累着。”
诸葛恪看了知书两眼,眼前一亮,若有所思。
出了大营,诸葛恪上了车,走了不过两三百步,转过弯,便看到陆仁的车停在一旁。他微微一笑,命人停车,两辆马车比肩而立,车窗相对,陆仁正坐在车上,静静地看着他。
诸葛恪转身,向陆仁拱手致意。
陆仁欠身还礼。“左辅见到曹苗了?”
“见到了。”
“说了些什么?”
“人多眼杂,倒也没说什么要紧话。”诸葛恪不紧不慢地说道:“辅国将军可有什么话要带给太子?”
“倒也没什么要紧话。”陆仁还了一句。“辅国将军只是希望太子多读经传,磨炼身心,体察圣人之意,不忘忠孝为本。诸君体恤至尊之意,以正道辅弼储君,克已复礼。”
“受教。”诸葛恪拱手再拜。“陆君请。”
陆仁也没客气,先走一步。
等陆仁走远了,诸葛恪才命车夫重新起动,赶回东宫。回到东宫之后,他顾不得休息,立刻请见。孙登正等着他,顾谭也在,诸葛恪将经过说了一遍,包括与陆仁的见面,事无巨细。
孙登听完,沉吟道:“子默,你的看法呢?”
顾谭轻笑一声。“听这意思,这曹苗怕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孙都督手中,不得不受孙都督指派。孙都督向来以孤臣自居,唯至尊之命是从,这曹苗要做的事,或许也是至尊之意。”
孙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就是有这样的担心。能决定他命运的人只有一个,就是他的父王孙权。孙夫人也好,曹苗也罢,都不过是孙权的工具,所有的冲突,最后都是他们父子的冲突。
他们之间的分歧,从长远看,是治国之策之争,孙权尚法,他尚儒。从眼前看,是后位之争,孙权意在步夫人,他则一心希望养母徐夫人能成为皇后。
孙权有意让曹苗尚公主,自然是拉拢曹苗的意思。曹苗应该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要提前打个招呼,表达夹在他们父子之间的无奈。
“不过,曹苗非等闲之辈,他不会任人摆布,就看我们能不能找到破绽。”顾谭微微一笑。“有件事,或许可以作为转机。”
“什么事?”孙登问道。
“殿下,曹苗去国千里,举目无亲,殿下何不请乌程侯出面,邀请曹苗,以全亲亲之意。明日上巳,乌程侯府照例会有花舫出游,殿下按例也要去拜见。届时巧遇曹苗,岂不名正言顺。”
孙登欣然同意,看向诸葛恪。诸葛恪抚掌而笑。“子默所言甚是,我也有此意,只是不及子默敏捷。除此之外,我还想到了一件事,或许可以一举三得。”
“什么事,竟能一举三得?”顾谭不以为然。
诸葛恪看向孙登。“殿下还记得长堤案吗?”
第356章 危与机并存
吃完晚饭,曹苗走出院子,准备到营外的湖边散散步。经过官廨时,孙青从里面走出来,拦住了他。
“真巧了,正要去请曹君。”
曹苗不解。“有事?”
“夫人有事与曹君商量。”
孙青引曹苗进了门,来到堂上,孙夫人正准备吃晚餐,包括孙鲁班在内的几个都尉、军侯也在,一个个全副武装,神色凝重。见曹苗进来,孙鲁班眨了眨眼睛,却站着没动。
孙夫人站在地图前,脸上泛着油光,透着疲惫。
曹苗茫然的看看四周。“这是……有行动?”
“有备无患。”孙夫人招招手,将孙鲁班等人叫到跟前。“明天是上巳节,大王将与诸夫人出游。诸营会随行,我解烦营也不例外。尤其是樊山一带,上次虽然击退了山贼,却未能围歼,不能不防。鲁班,从现在起,你随时待命,直到大王回宫。”
孙夫人瞅了曹苗一眼。“曹君,有劳你协助鲁班,并保证她的安全。任何可能威胁她的人,格杀勿论。”
曹苗躬身领命。
孙夫人随即安排其他人的任务。众人一一领命,有条不紊,一看就是平时做惯的,只有孙鲁班是新手。
任务安排完毕,众人分头行动。孙夫人留下孙鲁班,一起吃晚饭。得知曹苗已经吃完了,她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一边吃,一边嘱咐孙鲁班要注意的事项,尤其是让朱英好好配合,不要出任何差错。
曹苗看在眼里,转身对阿虎吩咐了几句。阿虎转身离开,时间不长,带着刘辰、如画回来了。他们虽然没有全套甲胄,却也穿上了轻甲,带上了武器。
“刘辰,从现在开始,你跟着朱队率。”曹苗吩咐道。
刘辰拱手应诺,转身站到了朱英身边。朱英又惊又喜,向曹苗致谢。曹苗摆摆手。“刘辰虽然跟我的时间不长,却是个忠义之士。背井离乡,能得队率青睐,是他的福气。让他保护你,也是为他自己而战,队率不必客气。”
朱英有点不好意思,再次向曹苗致谢。孙夫人见状,命人取来四副甲胄,让阿虎、刘辰四人穿起来。她原本也想为曹苗准备一套,却被曹苗拒绝了,理由是他不习惯披甲,甲胄的重量会影响他的速度。
孙夫人没有坚持。
孙夫人吃饭很快,几乎是狼吞虎咽。吃完饭,她命人上了几杯清茶。捧着茶杯,嗅着茶香,她露出几分难得的放松。
“明天会很紧张。”她说道,眯着眼睛,眼神带着些许迷离,还有几分说不出的冷酷。“大王下诏,辅国将军回京的计划暂时中止,蜀汉那边肯定会有反应。如果那些山贼真和蜀汉有关,他们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说不得,会一场恶战。”
曹苗沉默不语。他知道曹纂这几天之所以没有动作,是因为他将目标改为即将来武昌的陆逊。如果知道陆逊不来了,明天孙权又要出游,出手袭击的可能性不小,但成功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
别说是曹纂,就算是他率领那两百人,也没把握突破吴军的警戒。
“你最好还是穿上甲胄。”孙夫人对曹苗说道:“战场上情况复杂,一枝流矢都可能要了你的命。万一对方认出你,不管那些山贼是哪一方的势力,都有可能对你下手。”
曹苗不解。“蜀汉人可能要我的命,我可以理解。如果是你们吴国的世家,想杀我,也可以理解。可若是我大魏人,夫人凭什么觉得他们也会杀我?”
孙夫人呷了一口茶,又道:“吴拳的消息传出去,你能肯定魏帝不会杀你?别忘了,当初他曾让你行间江东,这和借刀杀人有什么区别?”
曹苗眉头紧皱,正准备再说,孙夫人又道:“小心点没坏处。”
曹苗犹豫了片刻,点点头。“多谢夫人,我会小心些,外出时会穿上甲胄。”
——
曹苗跟着孙夫人出了营,登上她的旗舰,驶入大江。
江面上灯火点点。驻扎在武昌的水师全部进入戒备状态,各营分管的江面上,战舰严阵以待,蒙冲往来穿梭,对经过的所有船只进行盘查。即使是孙夫人的旗舰也要对口令后才能通行,戒备之严,令曹苗大感意外。
来到江东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体验这样的状态。
孙夫人站在飞庐上,扶着栏杆,默默的看着四周,一言不发。
曹苗站在一旁,看着孙夫人的侧影,想着孙夫人不久之前说的话,心中犯疑。
孙夫人说曹叡可能派人杀他,不像是例行公事,而是有一定依据的判断。这个依据是什么?他很好奇。与吴拳有关只是一个借口,这个消息还来不及传回洛阳,更别说一个来回。就算潜伏在附近的山贼是魏人,也不可能仅凭他成了吴国的祥瑞就出手刺杀他。
除非指挥者的官职足够高,有权力自主决定,或者曹叡之前就有类似的安排。不管是哪个可能,孙夫人都掌握了某些证据,知道他有被杀的可能,这才特意提醒他。
和羊衜有关吗?按时间计算,如果顺利的话,羊衜的确有可能已经回到了武昌。这也是他让刘辰跟着朱英的原因。
刘辰暴露的可能性越来越大,这是一个退出的好机会。
可是如果孙夫人对此早有准备,这是一个陷阱呢?等着刘辰的或许不是曹纂,而是其他人。他以为刘辰可以借机脱身,实际上却是将刘辰送入虎口。一旦刘辰脱离他的视线,能经住多少诱惑或者严刑拷打,他实在没什么信心。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成为坚定不屈的勇士。
现在想想,刘辰就像是曹叡特地安排在他身边的破绽。
“允良,你刚才说,刘辰跟你的时间不长?”孙夫人突然转身,打量着曹苗,轻声说道:“他以前是干什么的?他又是怎么跟着你的?”
曹苗心里咯噔一下,念头急转,笑道:“夫人忙了一天,累不累,要不我帮你捏捏肩,放松一下?”
孙夫人眉头轻挑。“好啊,我这肩膀的确有些酸呢,捏捏也好。”
曹苗站在孙夫人身后,将手搭在孙夫人肩上,一边揉捏一边说道:“夫人应该听过刘辰的名字才对。”
“我应该听过他的名字吗?”孙夫人笑道。
“他敲诈过羊衜。”曹苗说道:“羊衜应该提起过他。”
第357章 太子党
“有这回事?”孙夫人扭过身子,打量着曹苗,眼神惊讶。
曹苗笑了。不管羊衜有没有回来,至少他还没有向孙夫人提及刘辰,孙夫人也不可能为此特地布下陷阱。在他的手下,感觉不到孙夫人因为这个问题带来的反应。
除非孙夫人是真正的影帝,能控制身体的所有反应,不露出哪怕一点破绽。
虽说可能性不大,但他决定还是试一试。
曹苗一边捏着孙夫人的肩膀,一边说着当初与羊衜相遇的故事。基本是事实,只隐瞒了一点:刘辰是校事吏。将来就算与羊衜对质,他也可以推作不知,不会成为破绽。
演戏的本质就是故事,活在别人的故事里,所以讲故事是基本功,如何将一个简单的故事讲得引人入胜,也是一个好演员的必备素质。曹苗在这方面是高手,故事讲得有趣,起承转合,让人欲罢不能。
飞庐上挂着灯笼,只是照不了多远,黑暗就是最好的保护色,没人能看清他们在做什么。孙夫人难得的放松,故事听得津津有味,精神和身体不知不觉的柔软了许多。
“夫人太紧张了,要注意休息。”
有脚步声上来,孙夫人晃了晃手臂,不动声色的推开了曹苗。“有劳,果然轻松多了。”
鲁弘走了过来,递上一份文书,孙夫人就着灯光看了一遍,提笔签了名字。鲁弘转身下去了,孙夫人对曹苗说道:“鲁班要出发了,你也去吧,注意安全。”
“夫人也是。”曹苗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夫人,人和弓一样,绷得太紧容易断。”
孙夫人点点头,看着曹苗下了飞庐,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眼神中露出一丝落寞。
孙青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
——
曹苗下了飞庐,孙鲁班已经在等着,两人换乘另一艘斗舰,与孙夫人的座舰分开。
孙鲁班递过来一套精甲,示意曹苗穿上。曹苗接过,在手里掂了掂,有些迟疑。这套甲以皮为底,上面缀满铁片,至少有二十公斤重,穿上之后能行动,但速度会大受影响。
“有必要吗?”
“有必要,姑姑关照的。”孙鲁班很坚决,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曹苗想了想,还是穿上了。相对来说,一旦遇敌,他与人动手的可能性不大,被流矢射中的可能却很大。有盔甲保护,安全性大大提高。
“刚才姑姑和你说些什么?”
曹苗诧异地看了孙鲁班一眼。孙鲁班笑得有些勉强,扬扬下巴。“你们站那么高,我看得见的。”
曹苗转头看了一眼。在这个位置,的确能看到飞庐上的孙夫人,虽然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他想了想。“你听说过羊衜吗?”
“被你送进洛阳狱的那个?”
“嗯。”
“当然知道,他也是太子宾客,以才辩著称,能识人。”孙鲁班笑了一声,有一丝丝得意。“他栽在你手上,太子很丢脸的。”
曹苗很意外。“羊衜是东宫宾客?”
“是的,有一次费祎来使,羊衜曾与他在父王面前辩论,父王欣赏他的口才,就委任他为使者。本想立个功,回来好升官,没曾想被你坑了。你是不知道,羊衜被抓的消息送到武昌时,太子有多生气。”
孙鲁班瞥了曹苗一眼。“你别被他骗了。”
“怎么会,我和那些读书人尿不到一个壶里去。还没渡江,我就想过这件事了,要不然也不会和你姑姑联系。只是当时还没想到羊衜是太子的人,要不然真是冤家聚头。”
孙鲁班沉默了片刻,突然拍拍栏杆,大叫一声。“哈!算你运气好。”
曹苗咂咂嘴。“运气好不好,现在还真不好说。羊衜栽在我手上,诸葛恪来请我,又被我拒绝了。我又给你父王出那样的主意,接下来,还不知道会发什么样的事。”
曹苗苦笑,欲言又止,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孙鲁班见了,以为他害怕太子的报复,心中暗喜,豪气顿生。“怕什么?有我呢?”孙鲁班拍拍胸口,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还有父王和姑姑。”
曹苗正中下怀,却还是愁眉不眉,一副信心不足的模样。
步夫人与徐夫人争后位,孙鲁班与孙登水火不容。既然羊衜是孙登的人,那他只要一口咬定羊衜是打击报复,是故意针对孙鲁班和孙夫人,就可以把水搅浑。
水越浑,他越安全。
船经过西施舫时,孙鲁班命人送来一些食物,当作夜宵。子时,他们进入樊水,来到樊山脚下,弃舟登岸。胡综赶来迎接,他率部在樊山布防,防线在樊山南麓,要走一段山路。
登岸之前,孙鲁班就提醒曹苗,胡综虽不是太子宾客,却与太子走得比较近。
曹苗心领神会,连连点头。
胡综引着孙鲁班巡视了樊山北麓的一处高台。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曹苗与孙夫人的地图对应,估计这里应该是孙权登基时祭天的地方,也就是孙权遇仙人的地方。
有没有遇到仙人不好说,但这里视野开阔,有山有水,的确是个祭天的好地方。
“曹君,你看我们的布防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胡综突然说道。
曹苗一愣,看看胡综,又看看孙鲁班,这才发现孙鲁班脸色不太好看。他略一思索,便大致猜到了原中原委,想必是胡综欺负孙鲁班没经验,故意问她的意见,让孙鲁班难堪了。或是胡综意犹未尽,或是孙鲁班希望他能帮忙,问题又转到了他身上。
刚才有些疏忽了,低估了孙鲁班面临的困难。以女子身份领解烦营,哪怕只是一个都尉,也不亚于后世希拉里要做总统,处处受刁难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他一直在解烦营里,没有切身感受罢了。
“胡督久经沙场,安排自然妥当,哪有我置喙的余地。”曹苗假笑道:“胡督,你这可是为难我啊。”
胡综抚须而笑,上下打量了曹苗两眼。“曹君言重了。你可是仙人授艺之人,岂可与凡俗同?还望曹君不吝赐教,以便综拾遗补阙,不负至尊委托。”
曹苗微微颌首,环顾四周,伸手一指东南方向的山林。“如果有人在那里放火烧山,奈何?”
“放火烧山?”胡综撇了撇嘴。“这个季节?”
曹苗吸了吸鼻子。“香气甚浓,这山上应该有不少易燃草木。一旦火起,再助以东南风……”
第358章 小道消息
胡综的脸色有些难看,盯着曹苗看了又看,转身叫来一名卫士,吩咐了几句。
卫士举着火把,飞奔而去。
曹苗看着卫士的背影,嘴角轻挑。“胡督,巡山时最好小心些,火把点着了树枝可不是好玩的。”
胡综嘴角抽了抽。“多谢曹君提醒,这些基本常识,我们还是知道的。”
曹苗点点头,又道:“离这个山头最近的山头有多远?”
胡综想了想。“最近的有三百多步,不过都在解烦营的控制范围以内。明日一早,这片山头会有其他人进驻。”
“那就好好搜搜。救火难,放火却容易得很,一具十石强弩,几枝绑了引火物的箭,就算烧不起来,也够麻烦的。”曹苗转身又指指樊山北侧的湖面。“湖面上的船也要仔细查。胡督别忘了,青草市的那些油料还没找到呢,谁知道藏在哪艘船里?”
曹苗轻笑一声,毫不客气的开启了嘲讥技能。“胡督也避嫌了?这么久,一点线索也没有?”
胡综眼神微缩,看向曹苗的眼神有些不善。曹苗迎着胡综的眼神,毫不掩饰敌意。
同为解烦督,名义上还是孙夫人的下属,胡综如此明目张胆的敌视孙鲁班,自然也没把他当人看。既然不可能成为朋友,索性就撕破脸,把矛盾摆在明处。
孙夫人有逼死费祎的嫌疑,不得不中断调查,闭营自省。你胡综和徐详也避嫌?你们避的又是什么嫌?上千桶油料下落不明,居然没人主动去查,细思恐极啊。
胡综忽然咧嘴一笑。“多谢曹君提醒,不过油料的事有校事署负责,不劳曹君费心。公主来得正好,山南有几个山头还没搜索完毕,如果公主能派些人,或许能抢在天亮之前结束。”
孙鲁班看向曹苗。曹苗点点头。孙夫人派孙鲁班来,就是让她实战的,就算胡综不提,她也要负责一片区域。见曹苗同意了,孙鲁班不再犹豫,叫过朱英,让她率领一队人先行,自己紧随其后。
朱英领命,加快速度,向前赶去。
离开之前,刘辰悄悄向曹苗使了个眼色。
曹苗不动声色,紧紧跟在孙鲁班身边,和阿虎、知画形成一个三角形,将孙鲁班护在中间,目光不离胡综左右,就像看一个潜在的敌人,看得胡综浑身不自在,却无法离开。
翻越山头时,曹苗看到山林中有点点火光,应该是胡综的部下在重新搜索,消除隐患。这个工作量不小,这些人今晚别想休息了。其实他也就是随嘴一说,吓唬吓唬胡综,除非是训练有素的特种兵,普通人躲过解烦营的搜索,藏在山上几天的可能性并不大。
没想到胡综真的怕了。可见这胡综虽然有军事经验,对行刺、暗杀却不太熟悉,有些紧张过度。
也许是孙策遇刺留下的心理阴影?
——
折腾了一夜,没有发生任何预想之中或者意料之外的战斗,太平无事。
孙鲁班上半夜还很精神,下半夜就有些撑不住了,脚步沉重,眼皮更重,只能由人架着向前走。寅时一过,她实在支撑不住,只好停下,在路边靠着曹苗的肩膀睡了一会儿。
曹苗准备得比较充分,虽然有困意,却还支撑得住。
他心里有事,也睡不着。
眼看东方既白,前面还没有消息传来,曹纂应该不在附近。他可能还没收到陆逊留驻原地的消息,又或者兵力有限,不敢和解烦营正面冲突,避得远远的。
刘辰借机脱身的机会没有出现,他还要另想办法,追查那些油料的下落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刚才特意提起油料的下落,就是留的引子,以便必要的时候发挥作用。
孙青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曹君,吃点东西吧。”
曹苗招呼孙青一起,一边吃一边问道:“最近营里有没有那批油料的消息?”
孙青嚼着食物,仔细想了一会儿。“前几天听鲁弘说了一下,好像校事署查到了一些线索,具体的倒没问。吕壹那个人贪权,不喜欢别人过问他的事。夫人最近事也多,偶尔听一下汇报,没有具体过问。怎么,真会有人烧山?”
曹苗笑了起来。比起胡综,孙青天天在孙夫人身边,倒是见识多一些,知道烧山的可能性不大。虽然她的能力、学识根本无法和胡综相提并论。有些东西就是经验,和读书多少没什么关系。
“谨慎些总是好的。再说了,那些油料来历不明,不查清楚,终究是个隐患。”
孙青沉默了片刻,将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我倒是听到一个消息,只是不知道真假。”
“什么消息?”
“去年石亭之战,有不少魏军被俘,曹君应该有所耳闻。”
曹苗心中一紧,脸上却不动声色。“听说过。”
“那些魏军俘虏被分给诸将,诸将人品不一,有的能善待俘虏,有的则不把俘虏当人,肆意打骂,甚至杀戮。有些俘虏不堪忍受,就寻机叛逃,甚至想伺机生事,将功赎罪。”
“与那些油料有关?”
“诸将都有营生,有时候会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孙青压低了声音。“比如抢劫过境的商贾。”
曹苗明白了。“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就由俘虏去做。万一败露了,就让俘虏做替罪羊?”
“替罪羊?”孙青愣了一下,琢磨了一会儿。“差不多吧。青草市那些油料可能就是抢来的,不是一次抢来的,而是慢慢积累,集中放在那里。在我们搜查青草市前一天,这些油料刚刚被人取走,去向不明,只知道取走油料的人是一些魏军俘虏。”
“那些魏军俘虏有什么标志吗?”
孙青挪了挪,神情有些不安。“那些俘虏受过黥刑,这样对待俘虏的人不多。”
“谁会这么干?”
“故折冲将军甘宁之子——甘瓌的嫌疑最大。”
曹苗吁了一口气。“只是嫌疑,还是有确凿的证据?”
“没有证据。”孙青咬了咬嘴唇。“所以,这也可能是一桩冤案,或者另有隐情。”
“有什么隐情?”
孙青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摇摇头。“不太清楚,总之……很复杂。曹君,这些消息都未经证实,我也是听来的,你可不能去问都督。”
第359章 有备无患(玄清竹打赏加更)
曹苗没有再问。
从孙青的神情来看,这件事绝非空穴来风,但内情如何,恐怕也不是孙青能说得清的。孙鲁班神经大条,孙青也没什么心机,横行霸道惯了,不习惯揣摩人心这种操作。
“我理解。”曹苗笑笑。“家丑不可外扬嘛。”
孙青跟着笑了两声,随即又觉得不妥。“曹君,我可没把你当外人。”她看了一眼睡得正香,口水流了曹苗一肩膀的孙鲁班。“我们和公主一样,早就把曹君当自己人了。刚才曹君斥责胡督,我们可解气了。”
曹苗苦笑。“我也没想到,同属解烦营,都是为吴王效劳,胡督的敌意会这么明显。”
“没办法,谁让我们是女子呢。”孙青叹了一口气,情绪有些低落。
曹苗深有同感。虽然孙夫人和孙鲁班都是女子中的异类,但世人对她们的偏见一点不少,甚至更多。孙夫人为此又付出了多少代价,那一身伤病就是证据。
不过她们应该庆幸生活在这个时代,还有发声的机会。女子地位下降的悲剧还没到谷底,将三纲五常当天条的人还不多,以礼教吃人的时代还没有真正来临。直到二十一世纪,男女平等仍然无法完全实现。
忽然之间,曹苗发现自己有好久没有想起二十一世纪了,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伤感。
“你也休息一会吧。”曹苗说道。
“唉。”孙青应了一声,坐在一旁,抱着手臂,打起了盹。
——
天亮之后,陆续有更多的人马进驻樊山,警戒线被推到樊山以南十里,解烦营脱离了前线,驻扎在樊山南麓。孙鲁班作为预备队,在樊山东南角的江边扎营,配备了十艘蒙冲和五十匹战马,随时待命。
这是公主才有的特殊待遇。江东缺马,战马的比例远远低于魏国,通常统领两千人的校尉、将军才有机会得到了五十匹战马。孙鲁班名为都尉,实际只有一曲人,五十匹战马简直是豪华配置。
孙鲁班很兴奋,立刻带上孙秀等人去试马。
曹苗也跟了去。看到那些战马时,如画扯了扯他的袖子。“主君,这些都是辽东马,应该刚送到不久。”
曹苗很惊讶。“你确定?”
如画肯定地点点头。这时,远处的孙鲁班叫了一声,让如画过去。如画向曹苗递了个眼神,走了过去。曹苗站在原处未到,打量着那些辽东马,大量的信息浮出脑海,交错混杂。
诗彩影送来消息说,隐蕃可能跟着吴国使者去了辽东。如此这些战马是他们送回来的,说明与辽东的联络很顺利,可能已经结盟,这才会有丰厚的回赠。
那隐蕃又在其中起什么样的作用?他究竟受谁指使,又身负什么样的使命?
信息太少,无从判断,这是目前最大的问题。没有剧本的戏不好演啊。
如画牵来一匹战马,曹苗翻身上马,向孙鲁班追去。孙鲁班精神状态很不错,一夜辛苦几乎没产生什么影响。她坐在马背上,策马奔驰,身轻如燕,英姿飒爽,颇有几分孙夫人的风采。只是箭术拉胯,连发数箭,也未能射中一只惊飞的野雉,眼睁睁地看着野雉飞入树丛中,消失了踪影。
这让她心情很不好,赶到孙夫人面前时,还拉着脸。
得知原委,孙夫人没理她,叫过曹苗,问了些昨夜巡逻的情况。
曹苗将情况大致说了一遍,没提胡综的事。孙夫人身为解烦营都督,自然清楚胡综等人的态度,不需要他煽风点火、添油加醋。
“白天没什么任务,你们抓紧时间休息。”孙夫人说道:“熟悉一下环境即可,不要贪玩。”
孙鲁班闷闷地应了一声,拨马准备回去。
孙夫人皱了皱眉,问曹苗道:“水性如何?”
曹苗摇摇头。“很一般。”他会游泳,但穿着这么重的甲胄肯定不行。况且孙夫人说的水性也不会是仅限于会不会游,而是以能不能在水中战斗为标准。
“那你要小心些,敌人未必从岸上来,也可能从水上来。”
曹苗疑惑地看着孙夫人,孙夫人却没回答,拨转马头,向远处去了。曹苗无奈,拨转马头,赶上孙鲁班。回到江边,上了楼船,看着江面上逆水而上的一艘艘画舫,他忽然明白了。
江东以水师称雄。全琮作为统领重兵的大将,拥有大量的船只,习惯以船为交通工具。如果全大娘来复仇,乘船的可能性比陆上大得多。得手之后,乘船逃脱也更容易。顺水而下,很快就能脱离解烦营的警戒范围。论操舟,孙鲁班麾下的这些士卒肯定不如全大娘精选的游侠、死士。
对他来说,在船上,他的武艺大打折扣,下了水,更不是那些人的对手。
曹苗想了很久,趁着吃午饭的时候,将刘辰叫了过来。
“水性如何?”
“还行。”刘辰春风得意,笑容满面。“陛下挑人时,特别要求通晓水性。”
“能在江里游多久?”
刘辰脸色一变。“在江里?”
“对,还要穿着甲胄。”
刘辰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连连摇头。“必死无疑。”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估计下去就沉到底,根本游不起来。”
“憋气能憋多久?”
刘辰仔细想了想。“二十息左右,最多不超过三十息。”
“如果有芦管帮助呢?”
刘辰眼睛一亮。“那就容易多了,只要开始不慌,没喝水,百十息都没问题。”
曹苗点点头,让刘辰去准备几根芦管,随身带着,又对甲胄做些调整,务必落水后能在短时间内去除甲胄,轻装上阵。为策万全,最好能下午抽空练习一下,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刘辰仔细听了,转身离去。
曹苗转头看着江面上的几艘小船,轻轻笑了一声。他起身出舱,来到神情沮丧的孙鲁班面前。
“怎么了,还为那只野雉的事不高兴?”
孙鲁班原本已经将这事忘了大半,听曹苗这么一提,脸顿时又垮了。曹苗挥挥手,示意孙青等人下去,飞庐上只剩下他和孙鲁班俩人。他从背后抱住孙鲁班的腰,贴着孙鲁班的耳朵,轻声说道:
“你说,上巳节究竟是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