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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庄不周     大魏影帝txt下载     大魏影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30章 夜审

    郑廙竹筒倒豆子,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交待得清清楚楚。他是如此配合,以至于孙青不得不将被她赶出去的女卫叫回来,一起记录。

    内容太多,一个人会累断手。

    曹苗负责发问。对郑廙是否老实,他不担心,郑廙已经彻底崩溃,撒谎的可能性极小。他的任务只有两个:一是锁定这件事和费祎的关系,二是尽可能将这件事和诸葛亮挂钩。

    郑廙没有资格直接和诸葛亮联系,只和费祎有直接联络。曹苗要做的就是将费祎的承诺转换为诸葛亮的承诺,至少让人觉得有可能是。

    分寸很重要。说得太明确,不符合情理。说得太模糊,又让人觉得证据不足。必须说得恰到好处,才能既合情又合理,而且没有逼供、诱供甚至虚构的嫌疑。

    大半个时辰后,第一次审讯结束。孙青等人很兴奋。忙了一夜,总算得到了想要的口供,可以回去洗洗睡了,明天起来安安心心的汇报。

    曹苗打破了她们的幻想。他要求孙青拿着询问清单,再复审一次,看郑廙的口供是否一致,以免他信口开河,敷衍了事,甚至掺入别有用心的谎话,故意误导他们。

    孙青很不情愿,却不敢违逆曹苗。她也怕供词有问题,孙夫人发火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出曹苗所料,复审了两个问题,郑廙的口供就有了细微的变化。

    问题是:费祎答应的条件是什么?

    郑廙第一次的答案是仓曹掾,复审的答案却是仓曹吏。仓曹掾是比三百石吏,仓曹吏为二百石吏,看起来差距不大,可是仓曹掾是一曹长官,理论上需要诸葛亮的许可。费祎敢答应他这个条件,必然得到诸葛亮的默许,仓曹吏则不必,事后通报就可以了。

    曹苗当即翻了脸,指指一个壮汉。壮汉二话不说,不顾郑廙拼命挣扎,挟起郑廙,去了隔壁。

    杀猪般的惨叫从隔壁传来,孙青等人变了脸色,坐立不安,就像痔疮犯了似的。

    曹苗面不改色,从容的喝着茶。

    郑廙被送回来时,涕泪纵横,浑身颤抖,衣服后摆血迹斑斑,看得孙青等人胆战心惊。

    曹苗迎着郑廙怨毒的目光,冷笑道:“是不是很爽?我言出必践,说给你十次机会,就一定会给你十次机会,只会多,不会少。所以你最好仔细回答,休想蒙混过关,否则我会让你爽到做鬼都忘不了。”

    “你……”郑廙泣不成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想诅咒我?你省省力气吧。”曹苗冷笑道:“如果诅咒能起作用,天下早就太平了。”他摆摆手,示意孙青接着复审。“错一次,就让他爽一次。十人不够,就再从营里调十人来,到他满意为止。”

    “喏。”孙青躬身应道,声音有些发颤。

    曹苗瞅着她。“你刚才说什么?重复一遍,我没听清。”

    孙青吓了一跳,连忙大声应道:“属下明白。十人不够,再调十人,到他满意为止。”

    曹苗满意地点点头,示意孙青继续。

    郑廙欲哭无泪,以头跄地。孙青怕他自杀,命人将他绑了起来。郑廙又想咬舌自尽,孙青喝令人堵上他的嘴,一时手忙脚乱。

    曹苗有些不耐烦。“他想死,就让他死好了。等他死了,送到费祎的住处示众,供词随便写。就说他不仅喜欢男风,还喜欢各种牲口,连鸡鸭鹅都不放过。”

    郑廙听了,顿时像被抽掉了脊梁骨,一动也不动。污血沿着两条腿往下流,臭气薰人。

    孙青忍着恶心复审。郑廙已经无法说话,不管她问什么,都只能点头认可。

    复审完毕,天已经快亮了。

    郑廙固然奄奄一息,孙青等人也筋疲力尽。本想跟着曹苗学审讯技巧,现在看来,她们先需要练练神经。没点承受能力,犯人还没招供,她们先崩溃了。

    确认口供无误,曹苗让孙青等人去誊写,以便在孙夫人起床时送过去。他起身打了个哈欠,出了监舍。

    夜色正黑,大营里一片寂静。除了当值的士卒,所有人都睡得正香。就连当值的士卒也是最困的时候,脚步声沉重无比,节奏也慢了很多。

    曹苗四处看了看,向阿虎使了个眼色。阿虎会意,放轻脚步,向前走了十几步,四处看了看,见无人留意,这才挥手示意曹苗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利用巡逻的空隙,溜出了解烦营。

    站在大营边的长堤边,阿虎站在远处警戒,曹苗撮唇,学了两声鸟叫。

    过了一会儿,两声同样的鸟鸣响起,一只小船从黑暗中滑了出来,上面一个人影,躬身施礼。

    曹苗轻声问道:“何方道友?”

    来人轻笑:“冰心玉壶。”小船划到面前,来人提起用布遮住的灯笼,照亮了自己的脸,正是韩东。白天在武昌市,他划着船,远远地和曹苗见了一面,用手势约好今夜见面。

    曹苗将准备好的一枝箭递了过去,又递过一只铜管。“按计划行事。”

    韩东将枝箭和铜管收好,递过来一只铜管,低声说道:“校尉,曹将军想和你见一面。”

    曹苗点点头。他也想和曹纂见一面,看看曹休这时候派曹纂过江究竟想干什么?“让他明天晚上去西施舫。如果凑不上,后天晚上去昭君舫。如果还凑不上,你就再来一趟。见面之前,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明白。”

    曹苗又问了一些情况,和韩东分别。韩东划着船,消失在夜色之中,曹苗和阿虎潜回解烦营,回到小院,抓紧时间休息。

    第二天一早,曹苗按时醒来,却没有起床。他躺在床上闭目假寐,直到孙鲁班赶来,才揉着朦胧的睡眼,赤着脚,披着衣服,走出内室。

    “这么早?”

    “还早?”孙鲁班指指灿烂的阳光。“姑姑到宫里奏事回来了,要见你。”

    “见我作甚?”

    “估计是要你陪她一起去见费祎。”

    曹苗皱了皱眉。“我就不去了吧。我又不是你们吴国官员,更不是解烦营的下属,跟着她去见费祎,万一像昨天一样,被人误会,多不好。你们去吧,我等你们回来庆功。”

第331章 费祎

    想到昨天郑廙说曹苗是孙夫人面首的事,孙鲁班心里也有些不舒服,主动换了个话题。

    “你想怎么庆功?”

    “嗯,如果可以的话,出去转转,吃顿好的。”曹苗咂咂嘴,一脸嫌弃。“解烦营的厨师手艺不行,做的东西只配喂猪。”

    孙鲁班心有同感的撇了撇嘴,却没曹苗这么大的胆子。“小心姑姑听到。”

    “听到我也这么说。她啊,不懂生活。”曹苗掩好衣襟,瞅瞅孙鲁班。“你愿意像她那样过一辈子?”

    孙鲁班被曹苗看得不好意思,转头看向廊外。她双手环抱在胸前,轻轻摇晃着身子,出了一会神,幽幽说道:“这几天跟着姑姑,我觉得……她其实挺可怜的。”

    “真不容易,居然有同情心了。”曹苗嘿嘿笑了两声。他又打了个哈欠。“赶紧去吧,我还没睡够,就不陪你闲聊了。”

    “好吧,你不去就算了,让如画跟我走一趟。”

    “不行。”曹苗一口拒绝。“她昨天跟你跑了一天,也需要补觉。见费祎是谈判,又不是开战,她跟着去也没用。”

    孙鲁班气鼓鼓地嚷道:“我也跑了一天。”

    “是你自己选择了这条路,再苦再累,你也得忍着。”他又打了个哈欠。“我们没有选这条路,为什么要跟着你受苦受累,就凭解烦营这猪食一样的饭菜?真是莫名其妙。”

    孙鲁班无语,生了一会儿闷气,见曹苗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跺跺脚,扭身走了。

    “早去早回啊。”曹苗扬声道:“等你喝庆功酒,我这几天可馋坏了,一想起西施舫就流口水。”

    “好吧。”孙鲁班转怒为喜,雀跃着去了。

    曹苗轻笑一声,返回内室,躺在床上,却没有再睡的心思。他已经睡足了,只是不想去见费祎,尤其是不想陪孙夫人去见费祎。

    不出意外的话,这次见面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以孙夫人的脾气,大打出手都有可能。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安排的后手就用得上了。这时候不出面,就是为了有不在场的证据。

    费祎的命运,也许要提前上演了。

    ——

    费祎站在驿馆的院子里,仰头看着天空,忽然打了个激零。

    一团云缓缓滑过天空,遮住了灿烂的阳光,落下一大片阴影。没有了阳光的照射,温度突然低了不少,让他觉得有些凉。

    他刚刚收到消息,郑廙昨天被抓了。

    事发突然,他甚至来不及反应。昨天郑廙离开时还信心十足,打算提前返回成都。没想到一夜醒来,他就被抓了。他想派人了解情况都不来及。

    听说是解烦营的孙夫人亲自动手抓人,费祎意识到这件事的后果比他预想的要严重。

    他知道郑廙是个聪明人,不会不预留后路,在武昌市的住处之外,肯定还有藏身之处。事实证明,郑廙的准备的确很充分,除了武昌市,他还准备了两个,名符其实的狡兔三窟。

    尽管如此,他还是被抓了。孙夫人动用了最精锐的力量,以雷霆之势,以短短的时间内就找到了郑廙。

    丞相低估了孙夫人,我也低估了孙夫人。

    我将为此付出代价。费祎轻叹一声,有些莫名的伤感。

    十年辛苦,毁于一旦。好容易在丞相心目中积累的印象,都被这件事毁了。因为这次失败,不知道要多少努力才能重新证明自己,也不知道到了那时候,还有没有机会。

    或许会像马谡一样,再也没有机会。

    “校尉,孙都督来了。”

    一个侍从急冲冲地走了进来,向费祎汇报。没等费祎反应,孙夫人已经在孙鲁班和几个女卫的陪同下,快步进了门。孙鲁班挥挥手,更多的解烦营士卒鱼贯而入,将费祎等人围住,缴了械。有两个侍从想反抗,还没等拔出刀,就被砍倒在地,鲜血喷溅。

    费祎的眼角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两下,缓缓走下台阶,来到孙夫人面前,拱手致谢。

    “都督,这是何意?吴国要对我大汉开战了吗?”

    孙夫人抬起手,孙青递上一份文书。孙夫人接过,在手心拍了拍,扔到费祎身上。“想开战的恐怕不是我大吴,而是你们吧?费文伟,你一向能言善辩,我倒想看看,你怎么解释这件事。如果解释不清楚,我只好将你们全部带回去,然后请诸葛丞相解释了。”

    费祎皱着眉,拿起文书,缓缓打开。趁此期间,他调整呼吸,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又偷偷打量了孙夫人几眼。他与孙夫人接触极少,大多是听人说起,知道这位孙夫人虽是女流,却才捷刚猛,颇有孙氏家风。这些年主掌解烦营,兢兢业业,也是颇让人头疼的人物。

    唯一不忌惮她的人,只有诸葛丞相。

    诸葛丞相很少评价别人,只是偶尔有一次和身边人说起这位孙夫人时,他淡淡的说了八个字:天人之勇,中人之谋。也正因为诸葛丞相的这个评价,他才敢实施这个计划。他相信自己虽不及诸葛丞相的惊人才智,对付一个中人还是有把握的。

    现在看来,他的判断不太准。诸葛丞相眼中的中人,和他眼中的中人未必是一回事。孙夫人不仅在短短的时间内抓住了郑廙,还拿到了口供,这手段过于惊人,绝非中人可比。

    费祎故意不紧不慢地看着文书。其实他一向以才捷著称,记忆力更是惊人,这样的文书,他几乎可以一目十行。可是现在他需要时间,不得不拖延。

    孙夫人看出了费祎的心思,也不说破,只是冷冷的看着费祎。费祎越是强作镇静,越说明他心里慌。她不差这一点时间,可以慢慢等,看他究竟能玩出什么花样。

    她心里清楚,在一天时间内抓获郑廙,并审出结果,这样的事落到谁的头上,都无法保持镇定。

    费祎已经慌了,现在只是在硬撑而已。这样的事她看得多了。

    费祎看完文书,缓缓合上,原本抽搐的眼角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三分笑意。“都督,这郑廙现在何处,我能见见他吗?”

    “当然可以。”孙夫人淡淡地说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将你们关押在一起。”

    “都督,我是大汉派来祝贺吴王称帝的使者,你就凭着这份荒诞不经的供词,凭着一个商人的攀扯,就认定我蛊惑麋芳造反,是不是太轻率了?”费祎冷笑道:“还是说,吴王决定放弃称帝,甘愿为逆魏藩臣?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希望都督能将我关在黄鹤楼上,我要看着丞相亲率大军,攻破武昌。”

第332章 浑水摸鱼

    孙夫人盯着费祎的眼睛看了片刻,嘴角微挑。“你不承认?”

    费祎将供词双手奉还,不卑不亢。“稍有见识之人,都知道这是一派胡言。”

    “愿闻其详。”

    费祎心中稍安,伸手示意,含笑请孙夫人上堂就坐。

    供词中的确有些破绽,但大体属实,他最多只能洗清诸葛亮的嫌疑,却无法自证清白。他能做的就是揽过所有的责任,尽可能的减少损失,避免影响结盟。

    汉吴合则两利,分则两伤,诸葛亮清楚这一点,孙权同样清楚这一点。只要他能证明这件事不是诸葛亮指使的,孙权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多讨要一些好处,绝不会撕破脸。

    孙夫人看似气势汹汹,实则不过是谈判时常用的手段,先声夺人,想占些上风罢了,否则她不会主动将审讯交给他。

    既然如此,事情就好办了。他越是从容不迫,越能在接下来的谈判占据主动。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将这件事控制在自己的权力范围以内,避免短时间内传到诸葛亮的耳中。

    他现在需要的就是时间,想出一个能让孙权满意的解释,并提出一个能达到孙权要求的条件。

    这才是孙夫人此行的真正目的。

    落了座,费祎侃侃而谈。“夫人可知这郑廙是何许人也?”

    孙夫人说道:“他交待了,是广汉郑氏,其兄郑度,当年曾是刘璋旧部。”

    “然也。可是夫人想必不知道,先帝取益州,广揽英才,不论是否刘牧旧部,因材录用者不胜枚举。祎不才,不仅是刘牧旧部,还有姻亲,一样以微末之才得用。这郑度何以不得录用?”

    孙夫人看着费祎,心中暗自冷笑。郑度为什么不能录用,郑廙已经交待过了,只不过没写在这口供里。她交给费祎的这份口供是经过誊写的版本,并非原始记录。有些是她暂时不想让费祎看,有些是不能让费祎看,有些是故意写得含糊些,以便费祎有辩解的机会。

    “为何?”孙夫人端起茶杯,浅浅的呷了一口,不经意的蹙了蹙眉。茶中有姜,味道很冲。

    费祎看得清楚,暗自叫苦。孙夫人喝茶,说明有缓和的余地。蹙眉,则寓意着这个谈判会很辛苦,孙权的胃口很大,未必是他能够负得起责任的。

    即使如此,费祎还是不动声色的解释了一番。“郑度明知胜负已定,天命有归,仍然不顾百姓死活,建议刘牧坚壁清理,以拒先帝,负隅顽抗。是以先帝不喜,士大夫不耻……”

    费祎巧舌如簧,极力推翻郑廙的供词。他不是完全否定,只是在细节上有所调整,撇清诸葛亮的同时,减轻自己的责任,将大部分事都说成郑廙自己的选择和行动,与蜀汉朝廷无关。

    解释很多,但是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蜀汉与吴国不是敌人,而是盟友。他身在此地,就是奉诸葛丞相之命,来贺吴王称帝,并提议中分天下。既然如此,蜀汉又何必多此一举,蛊动麋芳造反呢?这不符合双方的利益,也不合情理。

    孙夫人明知费祎在狡辩,却不戳破,只是在细节上不断与费祎争论。一早起来,她便拿着口供进了宫,与孙权商议。孙权的意思很明确,与西蜀反目为仇不符合吴国的利益,他可不想同时面对魏蜀的进攻,借此机会逼诸葛亮做出让步,在接下来的正式谈判中取得优势,才是他最想要的。

    费祎带来了诸葛亮中分天下的提议,孙权原则上同意,却不甘心。

    不用任何人提醒,他一眼看出诸葛亮的计划对蜀汉有利。一旦实现,蜀汉不仅在南北两线皆占据上游,对吴国形成居高临下的战略优势,并且控制了兖州、冀州,将势力拓展到吴国腹地。

    要想避免这一点,唯有争取并州,并将兖州、冀州占为己有。孙权之前就和费祎提过这一点,但费祎坚决不同意。孙权急于称帝,没有底气拒绝。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孙权自然要好好利用,逼费祎让步。

    殊途同归,双方的论述重点虽然不同,目的却是一致。

    孙夫人本不擅长辩论,她来的目的也不是讨论协议细节——孙权会更派合适的人来谈——而是示威。见费祎不肯认账,登时变了脸色,扔下几句威胁的话,拂袖而去。

    第一回合结束,双方看似不欢而散,形势紧张,其实原则已定,剩下的只是讨价还价。

    尽管如此,费祎还是很不安。

    孙权的胃口很大,已经超出了诸葛亮能够接受的范围,除非将事情的真相告诉诸葛亮。

    那样的话,他的前途就算结束了。这么大的损失,足以要他的命。

    费祎长吁短叹,连吃饭都没了胃口,平日的从容不翼而飞。他冥思苦想,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能保全自己的办法。

    不知不觉,夜色已深,侍从们紧张了半天,都筋疲力尽,昏昏欲睡。

    费祎也很疲惫,他回到内室,和衣而卧,两眼看着帐底出神,心如死灰。

    “校尉。”一个侍从走了进来,手里端着食案,轻声唤道:“吃点东西吧,别饿坏了身体。”

    费祎心烦意乱地挥了挥手。“放在一旁,下去吧。”

    “喏。”侍从应了一声,将食案放在床边,却没有退下,走到费祎床边,俯身打量着费祎。费祎有些诧异,定睛一看,发现此人并非自己的侍从。他大吃一惊,刚要大叫,已经来不及了。

    那人出掌如刀,一掌切在费祎的脖子上。

    费祎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晕了过去。

    那人迅速从身上抽出一枝箭,塞入费祎的手中,然后握着费祎的手,将箭插入咽喉。

    鲜血涌出,浸湿了被褥。费祎挣扎了几下,就在昏迷中失去了性命。那人等了片刻,确认费祎气绝,重新端起食案,叹息着,退了出去。

    守在门外的侍从打了个哈欠,毫无察觉。

    那人出了院子,走到无人处,四处张望了一下,隐身角落里,脱下身上的侍从服饰,换上一身青衣,扮作驿馆里的杂役,大摇大摆了出了驿馆,登上靠在河边的一艘乌篷小船。

    “走吧,去西施舫。”

    船桨摇动,发出“咿呀”的轻响,小船缓缓离开码头,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333章 接头

    西施舫上,灯红酒绿,人声鼎沸。

    上巳将至,春天的步伐越来越近,再加上吴王即将登基称帝的喜讯,整个武昌城将迎来最荣耀的时刻,西施舫就像那只江上的鸭子,最先感觉到了江水的温暖,提前拉开了狂欢的序幕。

    无数权贵子弟齐聚西施舫,高谈阔论,开怀畅饮。不仅一楼的大厅里人满为患,二楼的雅间里也坐满了人,还有一些人只能在走廊上加座。

    一张张年轻而傲气的脸在面前闪过,不时响起一声声夸张地惊呼。

    “哟,这不是建义校尉么,你怎么有空到这儿来?不在家修身养性,准备尚公主么?”

    “嘿,这不是左辅吗?你不陪着太子读书,怎么来这儿了?”

    “……”

    “……”

    曹苗伏在栏杆上,看着觥筹交错的大厅,嘴角洋溢着惬意的浅笑。

    他举起杯,轻笑道:“你看,这才是人生。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花堪折时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

    穿着男装,像个俊俏少年的孙鲁班倚着曹苗,面若云霞,杏眼如醉。“看不出你喝了几杯酒,也能出口成章,还是难得的七言。快喝快喝,多吟几首让我听听。”

    “嘿嘿,我是信口胡扯,哪是什么出口成章。”曹苗倚在凭几上,叹着气。“被你姑姑关了这么多天,终于结束了,真是不容易啊。不过话又说回来,公主,你居然能适应解烦营的生活,我挺意外的。”

    “是吗?”孙鲁班忍不住想笑,能得到曹苗一句夸奖,是她今晚最大的收获。

    “我又不想升官发财,没有奉承你的必要。”曹苗喝了一口酒,看向刚进门不久,正被无数人围在中间的一个仪表堂堂,身材高大的年轻汉子。“他就是你的妹婿?”

    孙鲁班脸色有些不太自然,半晌才说道:“是的。”

    “马上就要尚公主的人,居然还跑到这儿来?”曹苗嘿嘿一笑。“当然周循也这样吗?”

    “他敢?”孙鲁班柳眉倒竖,看向朱据的眼神有些复杂。“朱据与周循不一样,他是吴县大姓,在整个吴郡都是强宗。”

    “这么说,你父王真的老了。”

    孙鲁班转向曹苗,蹙了蹙眉。“这儿人多眼杂,你小心些,别被人听了去。”

    “我说的是实话,不怕人听见。”曹苗淡淡地说道:“换作二十年前,你父王会对吴郡强宗大族做这些大的让步吗?我记得同样是吴郡强宗的沈氏,有个叫三妙的沈友出言不逊,就被你父王整死了。这个朱据,难道比当年的沈友还强?”

    孙鲁班沉默不语。

    曹苗看向另外一个年轻人。此人身材不及朱据高大,却也有七尺五六寸,白面无须,但说话声音很大,引人注意,与谦逊有礼的朱据截然相反。

    “这个声音大得像驴的少年是谁?”

    孙鲁班“噗嗤”的一声笑了出声。她白了曹苗一眼。“你小声点,他是骠骑将军之子,太子四友之一的诸葛恪。”想了想,又道:“骠骑将军脸长,人间私下里都称他诸葛驴,这诸葛恪最讨厌别人说驴。”

    “太子四友?”曹苗故作不解。其他他对诸葛恪并不陌生,原本就有一定印象,最近诗彩影和韩东都有关于此人的信息。可以说,诸葛恪一进门,他就认出来了。

    “张公子张休、顾相孙顾谭、偏将军陈武子陈表,再加上他。”

    曹苗沉吟了良久,幽幽地说道:“果然这天下没什么新鲜事,到哪儿都一样。”

    “什么?”

    “没什么,我想起了我们大魏的太子四友,一时感慨。”曹苗起身,返回雅间,孙鲁班跟了过去。曹苗却没有就坐,放下酒杯。“你等我一会儿,我去解个手,然后就回去,免得待会儿你姑姑赶过来,搞得兴师动众的。”

    孙鲁班也没多想,应了一声。她脑子里还想着曹苗刚才那句话,一时不明白曹苗为什么会由诸葛恪四人联想到大魏的四友,又说什么天下没有新鲜事,这里面究竟有什么联系?她不想直接问曹苗,免得又被曹苗嫌弃,破坏了今天的气氛。

    曹苗离开了雅间,向船尾的厕所走去。西施舫接待的都是权贵,厕所修得也很漂亮,分成几个雅间,里面有专人侍候。曹苗是熟客,船上的侍者都知道他和孙鲁班的关系,算是西施舫的半个主人,自然不敢怠慢,殷勤备至。

    曹苗挥挥手。“你们站得远些。有人看着,我拉不出来。”

    侍者笑着应了,躬身退出。

    曹苗坐进隔间,过了一会儿,隔间一声轻响,又有人进来了。那人坐下不久,就轻轻敲响了隔板。

    “允良,是我,曹纂。”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曹苗没好气的说道。他早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曹纂,虽然服饰没什么破绽,可是他趴在栏杆的一会儿功夫,曹纂至少向他看了三次。他再不离开,估计迟钝连孙鲁班都会发现这人有问题。

    曹纂听出了曹苗不高兴,不敢怠慢,连忙将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

    正如曹苗所料,曹休回到扬州之后,一心想报复孙权、陆逊,对曹苗的游击战术非常感兴趣,从军中挑了一些精锐交给曹纂,稍微训练了几天,就送到江南来了。曹纂到江南后,又联络了一些山贼,许以高官厚禄,频频出击骚扰,取得了不小的战果。

    直到遇到孙鲁班率领的解烦兵。

    被解烦兵击败,曹纂没觉得有什么——解烦兵是吴国精锐,又是本地作战,有优势——可是被一些女卒击败,曹纂很没面子。后来一打听,得知这些女卫是曹苗协助训练的,他才咽下了这口气。

    但他很不解,曹苗为什么要协助孙鲁班练兵?

    “就算没有解烦兵,就凭你这点人,能杀孙权吗?能阻止他称帝吗?”曹苗低声问道。

    曹纂咂咂嘴。“不能。”

    “那你折腾个什么劲?有这力气,为啥不干点有意义的事?”

    “什么事有意义?”

    “搞陆逊。”曹苗低声说道:“他最近可能移驻武昌,你找机会冒充解烦兵,弄他一下。”

第334章 我就是天意

    回到雅间,曹苗冲着孙鲁班招招手。“回吧。”

    孙鲁班应了一声,起身跟上。两人并肩下了楼,孙鲁班本想从一旁的走廊下船,曹苗却下了台阶,径直穿过大厢。孙鲁班有些迟疑,没有立刻跟上去,迟了两步。

    曹苗走了一半,被诸葛恪拦住了。

    诸葛恪脸上挂着矜持的笑容,眼神却有些冰冷。他静静地打量着曹苗,拱拱手。“在下琅琊诸葛恪,敢问足下高明?”

    曹苗停住脚步,打量了他一下。阿虎赶了上来,拦在诸葛恪在面前。诸葛恪身边的侍从也挤了过来,与阿虎争锋相对,身体顶着身体,脸贴着脸。更多的人站在远处,剑拔弩张,一副随时准备动手的模样。

    大厅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鸦雀无声,只有案几滑动的刺耳,杯盘落地的脆响。

    曹苗微微一笑。“我没兴趣知道你是谁,只想请你让路。”

    “我也没兴趣知道你是谁。”诸葛恪冷笑道:“但是足下出言不逊,我总得看看是何方高人,敢在我大吴放肆。大吴虽四海归心,却不是什么人都有机会脱颖而出的。”

    “对我来说,是金子,在哪里都能发光,本无所谓脱颖而出。一心想着脱颖而出,反倒可能是自信不足。足下高谈阔论,声大如驴,我就是想听不见也做不到。”

    诸葛恪白晳的面庞顿时殷红如血,声音越发尖利高亢。“你说谁是驴?”

    “当然是说你。”曹苗笑容满面,他伸手拨开阿虎,又推开诸葛恪的卫士,走到诸葛恪面前,轻轻拍了拍诸葛恪的肩膀,像长辈似的拈去他肩上的一根头发。“说你是驴有什么不好?名士王粲生前就喜欢听驴叫,我大魏先帝祭墓时,也曾在他墓前学驴叫。不过实事求是说,他学得不如你像。”

    “你……”诸葛恪一时无语,瞪着曹苗看了一会。“你是魏人?”

    “谯国曹苗。”曹苗从容不迫的环顾四周,淡淡地说道:“让你的手下散开吧。想较量,可以到外面宽敞的地方去,不管你有多少人,我都接着。这儿人多眼杂,打坏了东西,伤了人,不好。”

    “你是……中指王子?”有人大叫一声。

    “惭愧,惭愧。”曹苗含笑拱拱手。“不想薄名竟传到了武昌,天下还真是小啊。”

    诸葛恪向后退了一步,随即将目光转身不远处的孙鲁班。孙鲁班穿的是男装,他开始没留神,此刻知道了曹苗就是那个逃亡到武昌的魏国王子,他才意识到这个相貌俊美的少年可能是谁。

    大虎公主和魏国王子打得火热,不惜逼全琮退婚的事在权贵圈子里已经不是秘密。

    他很后悔。早知如此,他就不惹曹苗了。曹苗不好惹,孙大虎更不好惹,这两人都不是什么讲理的君子,一个是小人,一个是女子,偏偏都身份尊贵,招惹不起。

    就在诸葛恪想悄悄的溜走时,朱据走了过来,拱手施礼。“吴郡朱据,字子范,见过曹君。”

    曹苗欠身还礼。“朱君客气。”

    朱据伸手相邀。“曹君远来是客,不知据是否有这荣幸,与曹君共饮一杯?”

    “多谢朱君。不过今天已然过量,再饮怕是会失态。改日请朱君畅饮,如何?”

    朱据本来也只是客气一下,给孙鲁班一个面子,没有强求之意。见曹苗这么说,拱拱手,说了几句客套话,又向孙鲁班点头致意,便退下了。

    曹苗本想离开,不料诸葛恪又迎了上来。“曹君刚才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为何此刻却推三阻四,不能尽兴?我看曹君尚有余力,不如再喝几杯,再吟几句,也让我等看看魏国宗室的才气,领略一下建安风骨的余韵?”

    不待曹苗答应,他又大声对众人说道:“诸位有所不知,这位曹君可不是普通人,他是魏国浚仪王的长子。浚仪王文章锦绣,惊才绝艳,曹君习染家风,必然也是出口成章。如今弃魏归吴,乃我大吴天命有归之兆。我等有幸,值此盛世,若能亲聆曹君佳句,诵我大吴德被四海之气象,也不枉这良辰美景。”

    众人听出了诸葛恪的意思,不禁哄堂大笑,不少人跟着起哄。就连朱据等人也不好反对,只能含笑附和。孙鲁班也很无奈,连上前为曹苗解围都不敢。

    曹苗暗自称赞。这诸葛恪果然有佞臣的天赋,政治高度敏感,又擅长把握机会,难怪能将孙权捧得那么舒服,成为陆逊之后的重将,又成为托孤大臣,权倾东吴。

    不过他也不反对,他就要利用这魏国宗室的身份,成为孙权不可或缺的政治装饰,从而出没于吴国朝堂,施展阳谋。诸葛恪这么配合,主动送上梯子,他求之不得。

    曹苗环顾拱手,笑容灿烂。“诸君,诸君,先祖、家父虽然擅长文章,奈何苗从小不幸,染有狂疾,这文章是真没学过,偶尔乱吟几句而已,不敢称出口成章。如今因一时意气,得罪了权臣,不得不弃国逃亡,苟且偷生,哪有什么佳句诵德,还望诸君见谅。”

    诸葛恪哪里肯依,再三坚请。众人跟着起哄,一定要曹苗表示一下。就连孙鲁班也希望曹苗能说几句好听的,为吴国增点光,接连给曹苗使眼色。

    曹苗无奈,清清嗓子,朗声道:“做文章,实在勉强。不过我之所以选择吴国,而没有奔蜀,也的确是对吴国情有独钟。何也?一是吴国本大魏藩国,不似那西蜀纯为仇敌;二是吴国君明臣贤,不似西蜀偏居一隅,坐井观天,又主少国疑,权臣当国。”

    众人哈哈大笑,不免有人将揶揄的目光投向诸葛恪。西蜀的权臣可不就是诸葛恪的叔父诸葛亮么。

    曹苗又道:“让我做文章,实在是勉为其难。不过苗梦中得仙人传授拳法一路,敢请诸位指教。”

    见曹苗不作文章,却要表演拳法,众人笑得更开心。虽说战乱之际,孙吴以武立国,武人的地位有所上升,可是大众广庭之下表演拳法,实与倡优、力士无异。堂堂魏国王子,自污如此,他们自然不会拒绝,甚至求之不得,随即清理出一片地方。

    曹苗脱了外衣,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吐气开声,摆出一个八极拳的起手势:两仪顶脏。

    “等等!”诸葛恪突然叫道:“曹君,你刚才说,这路拳法是仙人所授?”

    “正是。”曹苗一本正经地说道。

    “妙啊。”诸葛恪放声大笑,其声如驴。“诸君,你们看看,仙人传授给曹君的这路拳法像什么?这简直是专为我大吴所传啊。”

    众人仔细观看,很快发现曹苗的姿势活脱脱就是一个吴字,不禁激动起来,七嘴八舌,人声鼎沸。

    “果然是吴。”

    “可不是么,这就是一个吴字。”

    “天意在吴!天意在吴!”

    孙鲁班如梦初醒,扑了过来,抱住一脸茫然的曹苗,又蹦又跳,一时激动,在曹苗脸上接连亲了几下。

第335章 纯属巧合

    曹苗很无语。

    这不在他的计划之中。

    利用仙人托梦的谎言,两仪顶肘形如篆书吴书的特点,将自己打造成孙权急需的天命代言人,并以此为保护色,成为吴国朝堂上的超然存在,才是他的目标。

    好容易等到机会,上演精心准备已久的剧本,也取得了满意的效果,没想到中途跑出一个龙套,硬生生将政治戏变成爱情剧,这不捣乱嘛。

    在那一瞬间,曹苗有一种将孙鲁班扔到江里的冲动。

    可是,当他看到孙鲁班狂喜的脸,看到她眼中晶莹的泪珠,又心软了,甚至有一种负罪感。

    他能感觉到,孙鲁班是发自肺腑的激动。

    “公主,矜持点,这……很不雅。”曹苗盯着孙鲁班的眼睛,轻声提醒道。

    孙鲁班微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不仅在大众广庭之下与曹苗有肌肤之亲,还将双腿缠在了曹苗腰间,摆出了一个极其羞耻的姿势。

    她甚至能感觉到曹苗身体的反应。

    “都怨你!”孙鲁班瞋了曹苗一眼,轻咬贝齿。“待会儿和你算账。”跳下地,像阵风似的飞奔而去。

    大厅里一片死寂。

    除了诸葛恪之外,开始没几个人注意到穿着男装的孙鲁班,只当她是曹苗的随从或者同伴。听到孙鲁班尖利的叫声,他们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年轻女子。

    然后,他们很自然的联想到了那些传言,并认出了孙鲁班。

    只是没人敢说出这个事实。

    曹苗虽然遗憾精心制造的气氛被孙鲁班破坏了,却不后悔,他若无其事的接着演练,一式接着一式,有板有眼,伴着一声声擤气、震足,虎虎生风,让人挪不开眼睛,再次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

    他特意选择了两仪顶肘这个具有特殊体型的动作,却不能让人觉得他是刻意为之。他必须让他们相信这是巧合。只有巧合才是天意,否则就成了有意为之的祥瑞,动机可疑。

    证明这路拳法是真正的实战拳法,就是手段之一。

    果不其然,曹苗演练完毕,朱据就上前请教。“曹君好身手,不知这路拳法可有名称?”

    “八极。”

    “八极?”朱据品味着,微微颌首。“意有何指?”

    “八极者,八方极远之地。仙人传授我这路拳法时,说此拳刚猛无俦,练至大成,可威震八方极远之地。只是我悟性太差,人又懒惰,只能粗具极意。”

    “此拳能战?”

    “当然可以。”曹苗笑着收式,拱拱手。“献丑,献丑。”转身就要走。

    朱据沉吟不语,诸葛恪却迎了上来,再次拦住曹苗,笑眯眯地说道:“曹君拳法精妙,令人叹为观止,诸君兴致正浓,能否请曹君再略作演示,看看这八极拳如何威震八方极远之地,如何?”

    曹苗莞尔。“这不合适吧?拳脚无眼,难免有所损失。初来乍到,与诸位素昧平生,无冤无仇,万一失手,打伤了你或者哪位,岂不失礼?”

    “不然。”诸葛恪严肃的摇摇头。“大争之世,止弋为武。吴王有一统天下之志,我等身为爪牙,又岂能做坐谈客?在座之人,皆是我大吴才俊,文武兼修,不是已经上过战场的,就是将来要上战场的。生死尚且不惧,又何惧些许皮肉之伤?难道是曹君担心受伤?”

    曹苗环顾四周,放声大笑,笑声如黄钟大吕,震得人耳膜生疼,不少人为之变色,面面相觑。这曹苗刚才演示拳法,尽显刚猛之气,此刻一声长笑,中气之足,前所未见。别说年轻一代中无人可以匹敌,只怕是已经去世的甘宁等猛将,也未必能胜他一筹。

    难道这曹苗真是得到仙人托梦,传授了仙法?要不然怎么会一年前还是个病人,今天却强壮如斯?

    诸葛恪离得最近,感受尤深,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有些不太自然。

    曹苗笑了一阵,拍拍诸葛恪的肩膀。“足下所言甚是。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他将阿虎拉了过来。“这是我的侍从,今年十六岁,随我学过这路拳法。诸君若有兴趣,不妨和他切磋切磋。哪位能赢他一合,今天的酒钱,我付了,算是交个朋友,如何?”

    在座的都是江东权贵子弟,血气方刚,正是好斗的时候,见曹苗如此张狂,再也忍不住了,纷纷请战。诸葛恪是发起者,自然不能落后,叫过一个身材魁梧粗壮的侍从,让他与阿虎比试比试。

    双方解下随身携带的武器,又脱了外衣,摆开架势。互相试探了两下后,阿虎抓住机会,抢身进击,一个两仪顶肘,直接将那侍从击飞。那侍从撞翻了两张案几,将几个观战的少年撞得东倒西歪,自己也倒地不起,脸色煞白,半天没缓过气来。

    眼尖的人看到,他紧紧的咬着嘴唇,喉咙上下蠕动,分明是吐了血,只是强行咽了下去。

    众人哗然。他们亲眼见证了这形如吴字的一式不是花架子,而是真正的实战拳法,威力惊人。

    诸葛恪丢了脸,只得转向朱据。

    朱据沉吟片刻,派出一个身手高强的侍从与阿虎交手。此人比诸葛恪的侍从强不少,与阿虎缠斗了几合,才被阿虎击倒。经过这几合,众人算是看明白了,曹苗所言不虚,他这八极拳是真能打的,想赢他一顿酒钱绝非易事。

    朱据向曹苗拱手施礼,表示佩服。

    曹苗还礼,不再理会诸葛恪,扬长而去。

    朱据和诸葛恪交换了一个眼神,也无心饮酒,先后起身离席。

    曹苗坐在另一艘船上,看着朱据和诸葛恪在侍从的簇拥下离开,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如果顺利,用不了两天时间,这个消息就会传到孙权耳中。接下来,他就要与这位东吴大帝面对面了。

    当然,在此之前,他还有更迫切的事要办。

    比如孙夫人。

    刚刚在舫中,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在阿虎与朱据的手下比武,韩东隐在人群中,向他打了个手势,表示已经按计划完成了刺杀费祎的任务。不出意外的话,孙夫人此刻可能已经收到了消息。

    不过,他还不想这么快回去。

    曹苗转身,看向咬着手指头,眼神饥渴的孙鲁班,喋喋一笑。

    孙鲁班欢呼着,扑了上来,抱着曹苗的脖子,双腿紧紧地缠着曹苗的腰,像只树懒挂在曹苗身上。她咬着曹苗的耳朵,气喘吁吁的说道:“我要你,你是我的。”

第336章 锅从天上来

    孙夫人做了一个梦。醒来的时候,她看着窗外的晨曦,裹紧了被子,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青春已逝,难以追回,只能在梦里重温。

    伤感如浮云,在心头掠过,留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她的心情随即又明亮起来。连日来的辛苦随着郑廙的落网、招供告一段落,费祎虽然嘴硬,服软是迟早的事,接下来就看怎么争取最大的利益。

    对她来说,这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不仅解决了一件迫在眉睫的难题,还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面对诸葛亮取得先机,意义重大。

    昨天晚上,她本想与曹苗、孙鲁班一起去西施舫庆功的,只是碍于辈份,她只能推辞。尽管如此,她还是小酌了两杯,然后睡了一个安稳觉。

    这么多天了,她第一次睡得这么踏实,甚至……做了一个梦。

    回想起梦中情景,她的心跳有些快,脸有些热。好在四周无人,她也不用担心被人看见。她轻抚心口,感觉着自己身体的温度,一时出神。

    额头有些痒。她伸出手指,轻轻的挠了挠。

    这竖子,昨天与大虎一起出去,也不知道老不老实。相处这么久,虽然渐渐相信了曹苗可能并非间谍,但她对曹苗的品性还是没什么信心。大虎天真,不知人性阴暗,又对他情有独钟,别再被他骗了。

    想到此,孙夫人叫了一声,房门一响,鲁弘推门而入,手里捧着水盆,身后跟着一个女卫,捧着叠好的衣服。孙夫人看了鲁弘一眼,见鲁弘脸色平静,松了一口气。

    “昨夜可有事?”孙夫人坐了起来,掩好散成的衣襟。

    “有事。”鲁弘笑嘻嘻的说道。

    “说。”

    “昨天公主携曹苗去西施舫庆功,遇到了建义校尉朱据和左辅都尉诸葛恪。”

    “这么巧?”

    “是啊,虽说这几天西施舫宾客如云,这两人碰在一起,的确有些巧。更巧的是他们遇到了曹苗。”

    “哦?”

    “曹苗与公主闲聊,说诸葛恪说话声音太响,有如驴叫,结果被诸葛恪听见了,两人发生了争执。”

    孙夫人笑了一声。“诸葛恪有急才,一向目中无人。曹苗能言善辩,巧舌如簧。他们遇到一起,想必有一场好斗。不知谁胜谁负?”

    “曹苗赢了。他用了名士王粲的故事,还说魏国文帝祭墓时,曾在王粲墓前学驴叫。”

    孙夫人露出讶色。“真有这事?”

    “有的,十几年前的事,夫人可能没印象了。不过,与另外一件事相比,这点口舌之争不值一提。”

    “还有什么事?”孙夫人有些担心起来。“不会是一言不合,打起来了吧?”

    鲁弘笑得更加灿烂。“的确打起来了,不过结果极佳。夫人莫急,且听我慢慢说。”鲁弘将昨天晚上收到的情报叙述了一遍。半夜收到情报时,她就觉得有趣,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想着早上怎么向孙夫人报告,此刻说来,真是栩栩如生,如在现场。

    孙夫人听完,也是喜出望外,情不自禁的提高了声音。“曹苗梦中所得的拳法像个吴字?”

    鲁弘也不多说,摆了个架势。她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可是几个解烦兵先后回报,她已经清楚是怎么回事。此刻摆出架势,虽无曹苗的气势,外形却更像吴字。

    孙夫人看了,忍不住喃喃自语。“像,真像。”她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疑色。鲁弘知道她在担心什么,随即又说了阿虎与诸葛恪的侍从比武,以这一式重创对手的事。

    孙夫人点点头,心中疑惑散去。既然这一招威力这么大,不像是故意为之。再说了,曹苗之前一直没提过这件事,可能他自己也没想到,迟至今日,反倒让诸葛恪发现了。

    梦中所学,仙人所授,名为八极,偏偏首式像极了吴字,这的确是个好兆头。

    或许,曹苗入吴真是天意?

    “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还没回来,船一直在江上。”鲁弘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曹苗与孙鲁班共处一船,能做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没必要说得太直接。

    孙夫人也没再问。既然昨天同意曹苗与孙鲁班一起去庆功,她就有这个心理准备。如今曹苗身负天意,尚公主的可能性又大了几分,更没必要横加阻拦。

    有他辅佐孙鲁班,对孙鲁班,对吴国,都是好事。

    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却高兴不起来,反而有一丝淡淡的失落。正当她觉得这种情绪不该有时,一个女卫匆匆闯了进来,面色惊惶。

    “夫人,出事了。”

    “什么事?”孙夫人不悦的沉下了脸,同时心里一紧。

    “费祎自杀了。”

    孙夫人一怔。“你说什么?”

    “费祎自杀了,用一枝箭。”女卫脸色难看,咽了一口唾沫。“是夫人专用的箭。”

    孙夫人倒吸一口冷气,和鲁弘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的加快了速度。洗漱完毕,穿好衣服,快步来到前堂。在进中门的那一刻,她停住脚步,对鲁弘说道:“召曹苗来。”

    鲁弘会意,转身去安排。

    孙夫人调整了一下呼吸,穿过中门,来到堂上,从容就座。正在阶下转圈的大鸿胪裴元连忙上堂,在孙夫人面前拜倒。“夫人,清晨打扰,实在是形势紧急,还望夫人见谅。”

    孙夫人点点头。“裴君来得这么早,还没有用朝食吧?若不嫌弃营中饮食粗劣,不妨一起用些。”

    裴元的确没吃早饭。他是半夜被人叫醒的,得知蜀汉使者费祎在驿馆自杀,用的还是孙夫人特有的箭,他几乎吓掉半条命。孙夫人与费祎接洽的事,他是知道的,原本的计划就是孙夫人先去威吓费祎,然后他与费祎讨价还价。万万没想到,孙夫人用力过猛,居然将费祎吓得自杀了。

    这么一来,事情就麻烦了。如果不能给蜀汉一个交待,联盟很可能因此破裂。在孙权即将称帝的节骨眼上,发生这样的事,简直是要了他这个大鸿胪的命。他哪里还有心情吃早饭,赶到驿馆查看了现场之后,连家都没回,直接来解烦营请见。

    这件事由孙夫人而起,自然要由孙夫人自己解决,他背不起这个锅。

第337章 真真假假

    听完裴元的叙述,孙夫人伸手招了招。

    鲁弘附耳过来。“夫人?”

    “曹苗昨天可与什么人接触过?”孙夫人低声问道。“他是否一直与大虎在一起?”

    “是的,几个眼线都报告说,他一直与公主在一起,从未单独离开西施舫,也没看见他与什么人接触。”鲁弘想了想,又道:“就算他想安排别人去做,时间也来不及。”

    孙夫人嗯了一声,转了转眼珠,轻轻笑了一声,埋头吃饭。

    裴元也不敢多嘴,低着头,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粥。解烦营的伙食实在不怎么样,好在他的心思也不在吃饭上,等吃完才发现嗓子有点疼,暗自骂了一句。

    吃完饭,孙夫人建议裴元与她一起进宫,向吴王汇报。这件事事关重大,涉及到解烦营和大鸿胪寺两个部门,有必要让吴王知道。

    裴元一口答应。不管谁来负责,只要不让他负责就行。

    看着裴元一副恨不得在脸上写出“与我无关”的神情,孙夫人打心眼里看不起他。平时温文尔雅,说起话来引经据典,头头是道,真遇到事了,却慌成这样。

    这样的人怎么能做大鸿胪?

    如果虞翻在,绝不会如此。

    一想到虞翻,孙夫人又暗自叹了一口气。要说用人,孙权与长兄孙策相去太远。孙策时代的重要谋士如今都渐渐边缘化,虞翻被流放交州,张昭赋闲,反倒是诸葛瑾那样的人得到了重用。

    ——

    孙夫人赶到宫里时,意外地发现太子孙登也在,诸葛恪陪在一旁。

    看到孙夫人,孙登上前行礼。孙夫人欠身还礼。寒喧了几句后,孙夫人看向诸葛恪。诸葛恪连忙上前一步,深施一礼。

    “听说左辅昨天在西施舫?”

    诸葛恪含笑点头。“夫人果然耳目灵通,无所不知。”

    孙夫人不理他的阴阳怪气。文武大臣中,没几个对她负责的解烦营有好印象,都觉得她的手下全是告密者、监视者、刺客,比校事署还可恶——校事署至少不直接动用武力。

    “是你发现曹苗的拳式形似吴字?”

    “是的。”诸葛恪笑得更加灿烂。他昨天晚上发现这个秘密后,连酒都没喝,第一时间赶回去向孙登报告,又与其他人反复商量,觉得这是一个立功的好机会,今天一早,又陪着孙登来请见。

    这种好消息,当然要第一个报告。

    孙夫人问起这事,自然也是同样的意思。只不过她终究慢了一步。别的不说,曹苗在她营里那么多天,她都没发现这件事,可见女人就是女人,不够聪明。

    孙夫人看出了诸葛恪的得意,油然生起一丝厌恶。她对诸葛瑾印象不好,对诸葛恪也没什么好感,说不上什么理由,就是讨厌。想到鲁弘说曹苗怼了诸葛恪,阿虎又重创了诸葛恪的随从,她忍不住笑了一声。

    “左辅以才捷著称,与一个降人辩难而不胜,倒是不多见。”

    诸葛恪顿时神情尴尬。孙夫人自然知道昨天晚上的事,自然也知道他出丑。这些事他可没有通报给孙登,待会儿孙登追问起来,多少有点丢脸。

    莫名的,他对曹苗多了几分怨恨,对孙夫人的观感也越发不佳。

    “既是辩难,胜负在所难免。倒是夫人麾下女卫,随曹苗出入西施舫那样的场所,未免不妥。”

    孙夫人不紧不慢地答道:“曹苗弃魏归吴,我解烦营派几个人随行监视、保护,有何不妥?左辅身为太子友,当慎言慎行。尤其是天意这种事,可不能轻易下结论。”

    诸葛恪虽然不服,却也知道和孙夫人硬碰硬不会有好结果,识趣的笑笑,退了回去。

    时间不长,殿中传出口谕,命孙登入殿奏事。孙登向孙夫人行了礼,先进殿去了。过了大概小半个时辰,孙登告辞出殿,再次向孙夫人行礼,上车走了。

    过了一会儿,殿中又有口谕传出,孙夫人和裴元一起入殿,向孙权见礼。

    孙权坐在案后,脸色不太好。他摆摆手,命人赐座,询问来意。孙夫人不说话,裴元却有些迫不及待,将费祎以孙夫人之箭自杀的事说了一遍。

    孙权当即变了脸色,半晌没说话,碧眼充血,紫髯吹拂,鼻息也跟着粗重起来。

    费祎是蜀汉使者,是奉命前来谈判,并出席他的登基大典的。在这个时候出现这样的事,如何向诸葛亮交待?一旦处理不好,登基大典还能不能办且不说,他首先要考虑的就是战争。

    他怒视着裴元,气不打一处来。费祎死在大鸿胪寺辖下的驿馆,裴元身为大鸿胪卿,出了这样的事,第一时间不是进宫请罪,也不是追查真相,反而去找孙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找孙夫人背锅?堂堂九卿,一点担当都没有。

    裴元伏地不起,大气都不敢出,冷汗一层又一层,湿透了衣衫。以他多年的经验,他知道孙权现在很生气,随时可能大发雷霆,甚至可能杀了他。

    吴国大臣都知道,孙权平时待臣下有礼,一旦发怒,却是个蛮不讲理的人,而且记仇。

    孙夫人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仿佛讨论的只是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值得大惊小怪。

    孙权眼神闪烁,眉头越皱越紧。他长身欲起,想了想,又退了回去,手指在案上轻叩了几下。“孙卿,这件事涉及到你,你暂时就不要参与了,由裴卿先去查验。”

    “喏。”孙夫人淡淡地应了一声,心平气和。

    裴元刚要说话,孙权又说道:“费祎往来多次,他是什么人,孤还是熟悉的,不像是轻生之人。裴卿,这件事恐怕另有蹊跷,你要细心查验,不要被人利用了,误会了孙卿。”

    裴元汗如浆出。

    他听出了孙权的意思,也明白了孙夫人为什么这么平静。

    朝中文武对孙夫人主掌解烦营向有微词,如今孙权称帝在即,不少人更是以女子为官不合古礼为由,议论纷纷,一心想罢免孙夫人。出了这样的事,他们根本不相信费祎会自杀,反而怀疑这里面有人栽赃陷害,目标直指孙夫人。

    他一得到费祎自杀的消息就赶来报告,又拉上孙夫人,显然有失稳重,甚至有同谋嫌疑。

第338章 尔虞我诈

    孙权命人召来吕壹,吩咐了几句,命他与裴元一起去驿馆勘验现场。

    吕壹应了,与裴元一起退出大殿。

    裴元神情纠结,几次欲言又止。很显然,与吕壹一起做事超出了他的承受程度,但他又舍不得放弃大鸿胪卿这个重要的位置,尤其是在孙权即将称帝的时刻。

    毕竟是九卿之一,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走到这一步的。

    孙夫人看着裴元的背影,眼神鄙夷。

    孙权苦笑。“幺妹,对于曹苗所演拳式形如吴字,你们如何看?”

    孙夫人淡淡地说道:“曹苗以魏国宗室之尊,弃魏归吴,自然是我大吴德泽天下,大王声名远播所致。他患狂疾十年,与外界向无瓜葛,且这拳法闻所未闻,假托仙人欺世的可能性不大。臣以为,这或许是天命在吴的征兆。”

    孙权碧眼闪烁。“你确定不是他作伪?”

    “臣有七成把握。退一步说,即便是作伪,也未必是坏事。”

    “为何?”

    “一来此拳法刚猛实用。昨天西施舫一试,便轻松击败我吴国两名勇士,可见并非虚有其表。若能教训士卒,当可沙场建功。二来其名八极,其势为吴,寓意我大吴威镇八方,纵使是作伪又有何妨?”

    “这拳法能用于沙场?”孙权皱起了眉头。即使他指挥作战败多胜少,也知道战场上不以拳脚争先。

    “是的,大虎所领士卒便是经曹苗新战法训练,进步明显。若能再教以此八极之拳,无异于如虎添翼。有此等人才,魏不能用,而我大吴用之,天意在吴,可谓明矣。”

    孙权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孙鲁班练兵有成的事,虽说对付的只是小规模的山贼,与大军阵而后战有着本质的区别,却也成果可喜。解烦营中军本来也不是寻常意义上的精锐,拳脚训练的意义更大。

    更何况这拳法还有着天意在吴的寓意,简直像是为妹妹、女儿特意准备的。

    “大虎呢?”

    “昨天去西施舫庆功,还没回营。”孙夫人顿了顿,又道:“曹苗和她在一起。”

    孙权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孩子,马上都二十岁的人了,也不知道收敛些。幺妹,她被我宠坏了,你可不能由着她乱来。这曹苗既是天意所寄,就不能怠慢,当以礼相待。”

    孙夫人点点头,却没说话。

    孙权沉默了片刻,又道:“刚才在殿外,你看到子高(孙登)了吧?”

    “看到了。”

    “他今天一早赶来,陈说天意,孤很意外。”孙权抚着紫髯,眼神闪烁。

    “太子服膺儒学,敬天重道,又是储君,为君父分忧,情理之中的事。有什么意外?”

    “话虽如此,孤却总觉得不太对劲。当年叔孙通曾说过,争天下之时,诸生无用,当以斩将骞旗者为先。如今天下三分,征战未休,太子一心效儒者从容揖让之礼,能应付得来吗?”

    孙夫人沉吟片刻,低声说道:“太子是储君,不是大将。再者,前有邓禹,今有陆逊,皆是饱学之士,百战名将。有如此贤臣辅佐,王兄大可不必担心。”

    孙权哼了一声。“陆逊小孤两岁,孤百年之后,他只怕也垂垂老矣,焉能辅国。”他摆摆手,结束了这个话题。“幺妹,费祎之死疑点重重,恐非吕壹所能查明,你暗中查访,争取早日找到真凶,好给诸葛亮交待。虽说诸葛亮不是刘备,可是他也要给蜀汉君臣一个交待,对吧?”

    孙夫人躬身领命。

    ——

    曹苗与孙鲁班回到解烦营时,孙夫人还没回来。

    得知费祎自杀,用的还是孙夫人的箭,曹苗与孙鲁班一样,惊愕莫名。不过他与孙鲁班的慌乱不同,他迅速得出结论:这恐怕是栽赃陷害。

    要么是费祎自杀,要么是其他人暗杀,但目标一致,都是孙夫人。

    对其他人陷害孙夫人,鲁弘等人都能理解,可是对费祎陷害孙夫人,她们有点想不通。

    曹苗说,费祎答应郑廙的条件可能有水分,超出了他的职权范围,这件事如果捅到诸葛亮面前,他肯定要承担责任,而这责任是他根本承担不起的。

    与被处死相比,自杀谢罪未尝不是一种选择,而栽赃孙夫人则是呼应吴国文武的心思,里应外合,成功的可能性更大。一旦吴王迫于内外压力,压下了这件事,费祎本人的责任就会被掩盖住,还能享受死后哀荣,子弟因此入仕。

    吴国文武乐见其成,解决了一个心头隐患。

    唯一损失的就是孙夫人。不管费祎是自杀还是他杀,逼死盟国使者这件事,都足以让她翻不了身。

    鲁弘、孙青等人听了,黯然神伤。如果孙夫人被赶出解烦营,她们这些人都不会有好结果。最着急的就是孙鲁班,她来回转了两圈,咬咬牙,决定进宫去找父王孙权求情。

    刚走到宫门口,孙夫人出来了。听了孙鲁班的转述,孙夫人很意外,却没让孙鲁班进宫,将她带回官廨,又叫来曹苗、鲁弘等人,在堂上就坐。

    孙夫人对曹苗说,你说费祎自杀谢罪,并嫁祸于我,有什么依据?

    曹苗摇摇头。我没依据,只是觉得有这个可能。郑廙也说了,费祎既非刘备旧部,亦非诸葛亮的故交,他原本是刘璋的部下。这几年,诸葛亮当权,以法治国,排除异己的事屡有发生,就连亲信马谡都难逃一死,费祎犯了这么大的错,又岂能幸免。

    既然必死无疑,何不冒险一搏,至少还能为子弟留条后路。

    当然,费祎最后的愿望能不能达成,主动权不在他,而在吴国君臣。如果吴国君臣能一致对外,认定费祎就是畏罪自杀,诸葛亮远在千里之外,也没什么办法可想。

    以目前的形势而言,让诸葛亮放弃北伐,转而和吴国交锋,可能性微乎其微。

    孙夫人沉吟片刻,又问道:“纵使如此,那费祎所用的箭又如何解释?难道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早早的做了准备?”

    曹苗眉头紧蹙,苦笑不语。

    “曹君,你能不能动用你的力量,助我一臂之力?”孙夫人不紧不慢地说道。

第339章 星星之火

    “夫人想杀谁?”曹苗长身而起,挺起胸膛,慨然道:“只要不是吴王,基本我都能搞定。”

    孙夫人的嘴角抽了抽,哭笑不得。“我不是想杀人,更不是想刺杀。”

    曹苗微怔,随即讪讪地笑了两声。“不是刺杀?那我可就有心无力了,能用的人都在这儿。”

    孙夫人眼神一闪。“妙琴、玄棋是绝顶刺客,出手必杀?”

    “绝顶算不上,真想杀谁,只要肯花心思,基本都能成功。”曹苗笑道,自信满满。“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又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吴王一样保护严密,无隙可击。”

    孙夫人打量着曹苗,眼神惊诧,忍不住说道:“费祎不会是她们杀的吧?”

    话甫出口,便心生后悔,今天的情绪不太对,这个玩笑开得很不合时宜。她已经再三求证,反复推究,确认就算曹苗有这个动机,也没有机会,除非曹苗或者他的部下能够肋生双翅,否则时间上根本对不上。

    曹苗眼神微缩,盯着孙夫人儿,嘴角渐渐挑起,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自嘲。

    “原来夫人是这个意思,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孙夫人心中苦涩,却无法解释,只好强作镇定的看着曹苗。

    曹苗看得清楚,心中暗喜,脸上却越发落寞。他收回目光,眼皮低垂,淡淡地说道:“不瞒夫人说,如果我想杀费祎,真不是什么难事。”

    孙鲁班急了,连忙说道:“姑姑,你想多了。允良昨天一直与我在一起,根本没有时间安排这些事。再说了,他杀费祎有什么用……”

    曹苗抬起手,打断了孙鲁班。“公主不必为我解释,小心惹火烧身。真想杀人,传递消息有什么难的。西施舫中那么多客人、侍者,你知道哪个是我的部下?”他瞥了孙夫人一眼,冷笑道:“想罢免夫人的人那么多,找人合作并不难。夫人不妨去调查一下,我静候佳音。”

    说完,拱拱手,扬长而去。

    孙鲁班跺跺脚,追了出去。

    堂上气氛尴尬。孙夫人固然自责,鲁弘、孙青也有些无语,觉得孙夫人荒唐。能侦破此案,迅速抓住郑廙,曹苗是有功之人。他虽与诸葛亮有仇,却与费祎无冤,在这时候暗杀费祎实在说不通。

    再说他也没时间啊。那么多人明里暗里的看着他,整个晚上,除了孙鲁班,就没人与他近距离接触,他怎么传递消息,安排任务?

    除非如他所说,西施舫上的客人、侍者中有人与他合作。

    四面楚歌,举目皆敌,这时候无端怀疑愿意帮她的曹苗,绝非明智之举。

    夫人最近有点反常啊。鲁弘、孙青悄悄的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的露出一丝苦笑。

    ——

    吕壹俯下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费祎脖子上的伤口,一动不动。

    裴元远远地站着,用手掩着鼻子,不知是嫌弃血腥味,还是嫌弃吕壹。

    吕壹也不在乎。校事署的名声不好,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裴元以儒者自居,对孙夫人执掌解烦营都常有非议,对校事署更没什么好印象。

    “大鸿胪,费祎不是自杀,是被杀。”吕壹直起身,掏出一方丝帕,慢慢地擦着手。“烦请大鸿胪立刻封闭整个驿馆,昨天下午孙都督离开之后,所有进出驿馆的所有人都要就地监管,接受讯问。”

    裴元顿时变了脸色。驿馆规模不小,官吏、侍者、奴婢加起来有百余人,全部监管起来,驿馆就停摆了,影响非同小可。这驿馆里除了蜀汉使者,还有不少南方来的番使,全部接受讯问,这些人怎么办?

    “当真所有人都要全部接受讯问?”

    “所有人。”吕壹面无表情。看着裴元的慌乱,他从心底里鄙夷。这些儒者除了死读书,还有什么用?吴王登基在即,大鸿胪寺辖下的客馆居然会出命案,简直是匪夷所思。“包括大鸿胪及随行员吏。”

    听说自己也要接受讯问,裴元的脸色更加难看。

    吕壹心中得意,脸上却不露分毫,轻声提醒道:“大鸿胪主宾客,想来也清楚蜀汉与我大吴的关系。大王登基在即,成都遥远,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

    裴元激零零打了个冷战,一股寒意从后背升起,直冲后脑。他想起了孙权的眼神,越想越怕。如果不能尽快解决,耽误了孙权登基的吉时,他这个大鸿胪卿也就做到头了,说不定会被扔进校事署的大狱。

    裴元不敢怠慢,立刻命人传令,封闭整个客馆,凡是昨天孙夫人离开之后,出入驿馆的人,一律就地看管,轮值休假的人也全部召回,等待询问。

    一时间,驿馆鸡飞狗跳,人声鼎沸。

    为了防止串供,吕壹火速入宫请令,请求孙权调人增援。这么多人,一一看管起来,绝非吕壹带的几个人就能做到的。

    得知费祎不是自杀,而是他杀,孙权震怒,当即罢免了裴元的官职,将客馆丞等人下狱,严刑拷打,又派徐详率领一营解烦营,包围了驿馆,任何人不得随便出入。

    在徐详的协助下,吕壹控制了驿馆,连夜展开审讯。很快,他从费祎的侍从口中得到了一个消息,昨天晚上,大概戍时前后,有一个侍从曾入室奉食,他是确定费祎死亡之前,最后一个见到费祎的人,有重大嫌疑。

    但是,经过互相询问,他们之中并没有人奉食,可以断定,这个人是驿馆里的人假扮的。

    反复确认了供词的可靠后,吕壹命人在驿馆里展开搜查。很快,在费祎所住小院外的巷子里,发现了一套衣服。根据这套衣服,吕壹在驿馆的官吏、侍从中进甄别,挑出十三个体型合适的人。

    但这十三个人都矢口否定曾经进入费祎住的院子,而且他们都有证人。

    吕壹下令,将这些证人也全部抓起来,严加审讯。

    案子牵扯的人一下子翻了倍,校事署的大狱里人满为患,驿馆出现凶杀案,蜀汉使者被杀的消息不翼而走,几乎在瞬间传遍武昌城,一时间人心惶惶。

    孙权怒不可遏,气急败坏。

第340章 暗流

    番市,韩东坐在酒楼上,倚着栏杆,品着果酒,含笑打量着市井间来来往往的客人,耳朵却在倾听身后几桌客人的闲聊。

    那几个人唉声叹气,窃窃私语,偶尔飘过来几个词:使者,联盟,登基,间杂着一声声叹息。

    韩东心情大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伸手去取案上的琉璃酒瓶,准备将最后一杯酒喝完。

    一只手伸了过来,按住了韩东。

    韩东心里咯噔一下,气息为之一滞,身体也跟着绷紧。

    “放松!”来人递了一个眼神,恰到好处的挡住了韩东,在对面入座,正是刘辰。韩东松了一口气,不动声色间,看看四周。“刘兄最近的进步神速,可喜可贺。”

    “不是我进步快,是你醉了。”刘辰冷笑道:“这葡萄酒看似不烈,后劲却足,千万不要贪杯。”

    韩东咧着嘴笑了。“听说你勾搭上的那个吴女官复原职了,还没贺喜。我说,你不会是想在吴国安家立业吧?”

    刘辰眉毛轻挑。“我这是奉命行事,你不要乱猜。”他抬手打断了韩东。“我没时间和你闲扯,有什么消息,赶紧说。”

    “倒也没什么事。洛阳有消息来,牺牲的那几个兄弟,朝廷的抚恤已经发放到位。只要今年孙权不能登基,你们几个都能脱离士籍。不过有一个不太好的消息,你要提醒乡公注意。”

    “什么消息?”

    “羊衜失踪了。”

    刘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羊衜是谁,顿时大惊失色。“他怎么会跑了?不是在校事狱吗?”

    “怎么跑的,现在还在查。初步分析,很可能是解烦营在洛阳的内应干的。朝廷已经下诏,命令沿江诸部严查,争取将他拦在江北。可是你们要做好应变准备,随时准备撤离。尤其是你,你是见过羊衜的。”

    刘辰点点头,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两人又交谈了几句,刘辰起身离开。韩东看了看琉璃酒瓶中的残酒,咂了咂嘴,放下了酒杯,叫过一个侍酒胡姬,问了琉璃酒瓶的价格,扔下一把钱,抄起酒瓶,包上没吃过多的零食,下了楼。

    一个年约三旬的读书人与韩东擦肩而过,看到韩东夹在腋下的琉璃酒瓶,不由得多看了韩东一眼。韩东含笑侧身,让读书人先走。读书人点头致意,缓缓上了楼,又侧过头,看着韩东下了楼,转身看了看,径直向韩东刚才坐的位置走去。

    侍者正在抹桌子,读书人入座,又探头看了一眼楼下,指着韩东的背影说道:“刚才坐在这儿的,是不是那人?”

    侍者探头看了一眼,陪着笑脸。“陆君好眼力,就是他。”

    “他经常来吗?”

    “倒也不是经常来,个把月才来一趟,喝点酒,吃点东西,坐上半天。”

    “每次都将剩下的酒带回去?我记得你们酒肆的琉璃酒瓶是不卖的。”

    侍者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腰间。“他也是第一次,以前都是喝完再走的。肆中的酒瓶是不卖,但是可以短暂外带,只要付一些押金。”

    读书人笑笑,没有再说什么,要了酒和几样吃食,自斟自饮起来。

    刘辰远远的坐着,一边和朱英低声说笑,一边打量着读书人。朱英发现他眼神不对,回头看了一眼,有些不高兴。“你认识他?”

    “应该不认识,可是不知怎么的,有些眼熟。”刘辰摸着下巴,眼神疑惑。“他是谁啊?”

    “辅国将军的参军,姓陆,叫什么我忘了。”朱英皱起了眉头。“奇怪,他怎么会在这里?”

    刘辰没吭声,和朱英一起喝了两杯,就下楼去了。两人在番市转了两圈,买了一些胭脂水粉。在一个卖首饰的店肆前,朱英被琳琅满目的首饰吸引住了,挪不开脚步。一个年轻胡姬见状,乖巧的迎了上来,热情地介绍新货。

    朱英问了几句,有些为难。东西是好东西,她也的确喜欢,可是价值不菲,不是她能承受的,正准备忍痛离开,刘辰说道:“买两件吧,我送给你。”

    “当真?”朱英又惊又喜。与刘辰相处这么久,一直是她主动,刘辰总是若及若离,有时候热情一些,有时候冷漠一些,从来没有主动给她买过东西。今天真是难得,或许和她官复原职有关。

    刘辰从怀里掏出一只小金饼,在手里抛了抛。“够不够?”

    胡姬笑容满面,连声说道:“夫人,你真是好福气,有这么体贴大方的夫君。不仅愿意陪你买首饰,还舍得花钱。”

    朱英心花怒放,睨了刘辰一眼。刘辰却对胡姬说道:“听你口音,去过洛阳吗?”

    胡姬连连点头。“将军好耳力,我在洛阳住过两年。将军也是洛阳人?”

    “是啊,我去年刚从洛阳逃出来。既然都曾是洛阳人,也算是半个乡党,优惠一点吧?”

    胡姬掩唇而笑。“今天就给将军打个九折,希望将军以后多来照顾我家生意。别的不敢说,我家的首饰手艺好,用料也最讲究。夫人到里面坐坐吧,请夫人鉴赏几件镇店之宝。”

    朱英大喜,瞅了刘辰一眼,见刘辰也不反对,便跟着胡姬进去。刘辰也跟着进了店,却没有到内室,随意四处查看。店主人迎了上来,两人拱手寒喧之间,刘辰低语了几句。

    店主人眨眨眼睛,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朱英挑了两件漂亮的首饰,花了三千多钱,相当于她一个月的俸禄,开心得像个花季少女,话也多了起来。刘辰不动声色的问起陆逊,朱英便多说了两句,言语之中对陆逊多少有些不满,说陆逊城府极深,又自恃家世,以儒者自居,对孙夫人执掌解烦营一向反感。

    “我听人说,最近武昌城不安,尤其是樊山附近的山贼久久未定,解烦、绕帐诸营兵力不足,大王有可能调陆逊都督武昌。”

    “吴王这么信任陆逊?”

    “那当然,大王驻建业时,特地刻了一副印,留给陆逊。凡是发往西蜀的文书,都要先送给陆逊,有什么不妥,由他自行改定,再用印发出,无须再报。”

    “君臣相知如此,真是难得。”刘辰感慨道。

    “屁。”朱英不屑一顾。“这些伪君子,嘴上说的都是道义,心里想的全是富贵。陆逊有部曲万余,堪称军中第一人,又有顾家做内应,谁敢不给他面子?”

第341章 形势逼人

    “陆逊有精锐过万?”听了刘辰的汇报,曹苗也吃惊不小。

    他了解过相关历史,三国时代的战争规模有限,所谓的官渡、赤壁、夷陵三大战,双方动用的总兵力都不到二十万。对吴国而言,十万是可调用兵力的上限,几次大战都是如此,而且几乎都是由孙权直接指挥,这才留下了孙十万的美誉。

    作为一个将领,拥有上万私人部曲,着实有点吓人。难怪石亭之战时,陆逊能够全盘把控,想进就进,不想进就不进,其他诸将只能羡慕嫉妒恨。

    曹苗有点后悔了。陆逊的实力这么强,曹纂会不会搞他不成,反被他搞了?

    小叡子在搞什么鬼,怎么让羊衜跑了?一旦羊衜认出了刘辰,他就不得不主动切割,好不容易创造的局面将毁于一旦。

    神对手加上猪队友,形势很不乐观啊。曹苗很挠头。

    “你要做好退出的准备。”曹苗对刘辰说道。

    刘辰点点头。他今天听到羊衜逃脱的消息就知道形势不妙,形势在向他最不愿意看到了方向发展,不得不主动联络在番市的同伴,做好应变准备。

    他想离开武昌很容易,却不能一走了之。如果没有足够的理由,曹苗无法自清,会留下隐患。

    “最好的方式是牺牲,而且是为吴国牺牲。”曹苗沉吟良久后,对刘辰说道:“如果有这样的机会,你能豁得出去吗?”

    刘辰神情纠结。虽说出发之前就有牺牲的心理准备,可是他随曹苗来武昌是想立功的,不是想送死的。当生死抉择真的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犹豫了。

    “其次就是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当然,最好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比如解烦营执行任务的时候。之后就离开武昌,免得再被吴人发现。”

    “属下明白。”刘辰用力的点点头。

    曹苗又叮属了一句。“平时注意一些,不要露出破绽,让人觉得你的失踪是预谋已久。”他想了想,又道:“你和朱英有没有谈婚论嫁?”

    刘辰有点尴尬。“没有。”

    “可以考虑一下,这是一个不错的掩护。万一韩东能截住羊衜,与朱英结婚也有利于你在吴国久住。”

    刘辰想了想,觉得有理,点头答应了。

    ——

    刘辰离开后,曹苗又独自考虑了很久。

    羊衜返回武昌是他当初所能想到的最坏情况,只是有备无患而已,没曾想这种事真的发生了。

    他不得不考虑另外一种可能:曹叡想借吴人的刀,要他的命。

    这也是他很早就有的担心,只是没对任何人说过。曹叡软硬兼施,逼他行间江东,这件事本身就不太正常。虽说兵法有上智为间的说法,可是真正的行动中,这种情况极其罕见。即使有,那也是高度保密,尽一切可能的保证卧底的安全。

    他行间江东没什么保密措施可言,知道的人太多了,隐蕃甚至抢在他前面到了吴国。怎么看,都像是故意坑他。他不得不先下手为强,坑了隐蕃,消除隐患。

    现在看来,隐患仍在,而且在洛阳,在他鞭长莫及之处。

    或许隐蕃背后的主使,就是曹叡本人,而不是什么诸葛亮或者其他人?

    曹苗左思右想,决定找机会见一见袁耀,探探口风。

    ——

    孙夫人缓缓收回手中的长刀,手抚刀背,还刀入鞘,连鞘扔给女卫。

    “你确定没看错?”她淡淡地说道。

    “我确定。”朱英说道:“几个月前,我见过他。”

    孙夫人若有若无地应了一声,抬起头,轻抚额头。额头有微汗,晶晶亮。她出神半晌,才想起朱英还在等她的回复,挥挥手,说道:“派几个人盯着他,看看回武昌作甚。”

    “喏。”朱英拱手施礼,匆匆退出,脚步轻快。孙夫人眉梢一挑,又将朱英叫了回来。“你与那刘辰交往如何,可曾论及婚嫁?”

    朱英顿时红了脸,吱吱唔唔地说了两句。虽说她与刘辰交往过密,早有肌肤之亲,但两人的感情远未到婚嫁,刘辰今天还是第一次送她礼物。

    “他有何可疑之处?”

    “暂时倒没发现。”说到正事,朱英镇静了很多。她仔细想了想,又道:“他今天有些紧张。”

    孙夫人心中一动。“为何事紧张?”

    “还不清楚,容属下再花些时间探问。”

    “他今天可曾与什么人接触?”

    朱英说了几个人,包括番市的首饰店,却没发现什么破绽。孙夫人问完,也没多说什么,关照她最近多与刘辰接触,争取打听一些有用的信心。朱英应了,匆匆离去。

    孙夫人转身看着一旁的鲁弘,眉心轻蹙。“是不是太巧了?”

    鲁弘点点头。“的确有些巧。如果刘辰的紧张与羊衜脱险有关,这消息传递也太快了,他们在武昌必然有一个级别很高的通道。”

    孙夫人眼神微闪。“你别忘了,曹苗身为王子,他如果是间谍,必然是由魏帝直接指挥的。”

    鲁弘瞥了一眼孙夫人,欲言又止。孙夫人却看得清楚,摆摆手。“我知道,到目前为止,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是间谍,可是你也别忘了,道者反之动,兵法上不乏反其道而行之的故事。万一他是呢?”

    鲁弘忍不住说道:“夫人,万一他是间谍,他的目标是什么?刺杀吴王吗?如果不能刺杀吴王,还有什么目标比夫人更尊贵?他真想杀夫人,机会实在太多了。”

    孙夫人恼羞成怒,瞪了鲁弘一眼。“你在胡说什么?”

    鲁弘鼓起勇气。“夫人,恕属下放肆。夫人困守营中,校事署搞得满城风雨,众说纷纭,如今大王又要招陆逊回武昌,夫人再迟疑,只怕亲者痛,仇者快,正中某些人下怀。”

    孙夫人语塞,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

    鲁弘趁热打铁。“夫人,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公主着想,为大王着想。一旦武昌落入陆逊掌握之中,顾雍理政在内,陆逊掌兵在外,就不是尾大不掉这么简单了。”

第342章 她急了(DraGon☆星空打赏加更)

    面对吴国朝堂的平衡,孙夫人无法镇定。

    吕蒙英年早逝,陆逊接任,意味着江东份量最重的军权落入世家之手。

    周瑜与孙策亲如兄弟,鲁肃、吕蒙是孙权一手提拔、栽培,他们对孙权的忠诚毋庸置疑,受其宗族影响也极小。离开了孙权的支持,他们一无是处。

    陆逊则不然,他是吴郡世家的代表。不管他本人的态度如何,他的世家身份不会变,他也不可能与世家正面为敌,最多保持克制。

    简言之,孙权手中能和世家制衡的筹码越来越少,解烦营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他让孙鲁班和解烦营,就是要向其他人表明态度,他不会轻易放弃解烦营。

    但世家显然不肯就此罢休,他们派人暗杀了费祎,并栽赃到她的头上,成功的将她困在营中,逼得孙权为了武昌的安定,为了登基大典的顺利进行,不得不调陆逊来武昌主持军务。

    手握重兵的大将入朝,对君主来说,如同将猛兽召至身边,绝非乐见之事。这时候,孙权格外需要解烦、绕帐诸营的拱卫,以确保不会发生肘腋之变。

    与其他诸营不同,孙夫人主持解烦营被很多人当作不合礼仪的乱政,偏见排斥自不用说,愿意为她出谋划策的人也寥寥可数。除了鲁弘等女卫,她身边几乎找不到可用的幕僚,遇到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曹苗是迄今为止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幕僚。他展现出来的智慧、能力令人折服,也的确帮了不少忙,在朝堂面临重大危机的时候,因为所谓的警惕,拒绝向曹苗问计,无疑是因噎废食。

    面对现实,孙夫人也不得不屈服。

    “公主最近有没有去找他?”

    “去了两次,吃了闭门羹。”鲁弘也笑了起来。“曹君与公主还真是配般,虽已弱冠,心性却还像个孩子,爱使小性子。”

    孙夫人瞅瞅鲁弘,哼了一声。鲁弘给她台阶下,她也不能固执已见。“你去看看他在忙些什么,如果有时间,请他来赴宴,看他有没有什么好建议。”

    鲁弘差点笑出声来。“夫人,赴宴的话,他恐怕不会来。他嫌弃营里的饭菜不是一天两天了。”

    “爱来不来。”孙夫人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鲁弘吐吐舌头,忍着笑,转身出了官廨,向小院走去。

    ——

    曹苗正在院子里做风筝。

    一直被软禁在解烦营中,与外界的联络极不通畅,险些漏过了羊衜脱身这样的事,让曹苗意识到守株待兔是不够的。制作风筝来传递消息,自然而然的提上了日程。

    出乎他意料的事,风筝看起来简单,想亲手制作一件风筝,并让风筝飞上天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让他后悔当初怎么没向道具师傅学两手。

    正在恼火之际,看到鲁弘进来,传达孙夫人的邀请,他头都没抬,一口拒绝。“没空。”

    鲁弘早有心理准备,也不催他,俯下身子,打量着曹苗手里的风筝。“这是什么?和鲁班制作的木鸟一样,能飞上天?”

    “差不多吧,只不过我手艺不行,飞不起来。”曹苗苦笑道:“你对此有研究?”

    鲁弘笑道:“我不懂,但是我知道有人懂。若曹君能拨冗一见,我可以介绍一个人,或许他能帮上忙。”

    “他能和鲁班相比?”

    “没鲁班那么神,却也是个能工巧匠。”

    曹苗沉吟片刻。“时间,我倒是有,赴宴就免了。饭菜既不好吃,主人的脸也难看,我怕我难以下咽。”

    “那曹君挑个地方。”

    “好久没去昭君坊了,我有点想念那里的美人、美酒、美食。”

    鲁弘忍着笑。“既然如此,那就在昭君舫。”她抬头看看天色。“申时初刻起程,如何?是时斜阳夕照,江上风景正好,曹君可一饱眼福,欣赏一下我江南风光。”

    曹苗欣然答应。看来孙夫人是真的急了。鲁弘是孙夫人的女卫,如果没有孙夫人的默许,鲁弘绝不敢做主,答应他这个条件。

    得到了曹苗的允诺,鲁弘心满意足的走了。时间不长,孙鲁班赶了过来,笑得合不拢嘴,催着知书、如画为曹苗更衣,恨不得马上就走。

    “着什么急?”曹苗没好气的说道。“你看你,有半点公主的样子吗?”

    “当然着急。”孙鲁班被曹苗鄙视惯了,反倒觉得亲切。“什么才是公主的样子?笑不露齿,行不露足?哈哈哈……”孙鲁班一边咧大嘴,夸张地狂笑,一边抬腿踢了个朝天蹬,得意洋洋的晃着脑袋。

    曹苗很惊讶。“这是谁教的?”

    “如画教的,我练了几天,总算练成了。好看吗?”

    “好看。”曹苗笑眯眯地说道:“尤其是这腿,又长又直,好看。”

    孙鲁班含羞啐了一口。“那你说,是我这样好看,还是笑不露齿、行不露足好看?”一边说,一边抿着嘴,扭扭捏捏走了两步,看得曹苗忍俊不禁。真没看出来,这虎妞还有模仿的天赋,学得有模有样。

    “这又是跟谁学的?你阿母,还是你妹妹?”

    “都不是,是真正的世家子弟,四世三公的那一种。”

    曹苗灵机一动,故作不解。“四世三公?”随即又换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你是说袁夫人?”

    孙鲁班撇了撇嘴。“除了她,还有谁?”

    曹苗笑道:“这么说的话,她是不是有可能做皇后?”

    孙鲁班脱口而出。“她也配?连个孩子都没生,做什么皇后。”

    曹苗收起笑容,意味深长地看着孙鲁班。“朝堂之上,无非宗室、世族、外戚几个势力。你父王富春秋,为人强力,不会希望出现实力强悍的外戚。袁氏有大名,无实力,又没子女,最合适不过。”

    孙鲁班登时变了脸色。“真的吗?”

    “我只能说有这个可能。”曹苗顿了顿,又道:“其实说起来,你阿母也不是没有机会,只不过江东世族恐怕不会答应。除非……”

    “除非什么?”孙鲁班一把抓住曹苗的手臂,央求道:“允良,你帮我想想办法。”

    “除非你母亲能得到江东世族的支持。你妹妹不是要嫁给朱据么,他什么态度?”

第343章 大虎的执念(DraGon☆星空打赏加更)

    只要是人,都有执念。

    孙鲁班的执念之一就是其母步夫人的后位。凡是威胁到步夫人后位的都是敌人,凡是能帮步夫人登上后位的都是盟友。

    但步夫人为后的难度极大,即使有来自孙权本人的支持,即使有来自步骘的力撑,这依然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目标。

    最大的阻力倒不是袁夫人,而是徐夫人。

    徐夫人的身份很特殊,她是徐琨之女。徐琨是孙权的表兄,其母是孙坚之妹。从孙坚征战四方开始,徐氏就是最坚定的支持者。因此,徐夫人的身后站着一个资历极老,实力雄厚的元老系。

    徐夫人还有另外一张牌:太子孙登。孙登不是徐夫人亲生的,却是徐夫人抚养成人,奉徐夫人为母。

    当然,从阴谋论的角度来看,很难说这里面有多少是感情,有多少是政治利益。正如以渣权的体质,很难说他对步夫人的支持有多少是爱,有多少是政治平衡。

    可是对曹苗来说,这些都不重要,只要有挑事的机会,他就不会放过。反正以孙鲁班的智商,她也搞不清这里面有多少计算,有没有被人利用。只要能让步夫人成为名符其实的皇后,让她干什么,她都愿意。

    肯帮她达成这个愿望的都是好人。有了这个共同目标在,他才能将孙鲁班牢牢的绑在自己的船上。

    对曹苗提及的朱据,孙鲁班有点拿不准。父王将妹妹孙鲁育嫁给朱据,是为了得到朱据的支持,以便立母亲步夫人为后吗?

    好像有点道理,但她真不清楚朱据的态度。

    “你们姊妹不说话的吗?”曹苗觉得不可思议。

    “呃……”孙鲁班神情窘迫。“我和小虎从小就话不多。”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就这么一个亲妹妹,都不亲近,你还能和谁亲近?再说了,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如果没人帮忙,就凭你一个人,能成什么大事?如果你的目标是解烦营都督,那你做个孤臣也行,可若是想让你阿母成为皇后,就必须要有帮手。”

    孙鲁班深以为然。不仅是曹苗的话说得直白易懂,更因为她信任曹苗。

    在这一点上,他们有相似的经历和诉求,更容易产生共鸣。

    听了曹苗的分析,孙鲁班觉得有理,决定进宫找妹妹孙鲁育,邀她晚上一起赴宴。

    ——

    步夫人坐在檐上,就着春光,看着孙鲁班大步流星的走来,忍不住笑了一声。

    “小虎,看看你姊姊,真是不让须眉呢。”

    坐在步夫人对面的孙鲁育探身看了一眼,附和道:“阿母言之有理,几个姊妹中,就她最像姑姑。”她顿了顿,又道:“比姑姑还要姑姑。”

    步夫人瞅了她一眼,笑骂道:“小虎,别人这么说也就罢了,你可是她的胞妹,怎么也这么说?”

    孙鲁育低了头。“女儿知错。”

    “也不能说你错,只是你姊姊啊……”步夫人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孙鲁班到了阶前,纵身一跃,一步迈上了台阶,隔着窗户,见步夫人正在看她,兴奋地举起手摇了摇。“阿母,小虎,你也在啊,我正要找你。”

    孙鲁育诧异地抬起头,心中不安。虽是一母同胞的姊妹,可是孙鲁班与她并不亲近,主动找她通常没什么好事。

    说话间,孙鲁班脱了鞋,进了屋。浓烈的脚臭迎面扑来,步夫人和孙鲁弃不约而同的掩住了口鼻。孙鲁班见状,单足立地,双手抱起另一只脚,在鼻端闻了闻,也觉得味儿有点重。

    “呃,刚刚练完兵,还没来得及洗。”她讪讪地笑了两声。

    “看看你这样子,哪儿像个公主。”步夫人又好气又好笑,一边命人去打水,一边将孙鲁班拉到身边,捏了捏孙鲁班的手臂,又惊讶的说道:“大虎,你这胳膊怎么这么粗?”

    “不粗哪来的力气?”孙鲁班握起拳头,曲起手臂,炫耀自己的肌肉。“没有力气,怎么保护你们,为父王效劳。阿母,我最近学了一套拳法,你要不要看?”

    步夫人白了孙鲁班一眼。“拳法,拳法,你能不能安静地说说话,一来就打打杀杀的。这是宫里,不是解烦营。”

    孙鲁育却颇感兴趣。“姊姊,是那个吴拳吗?”

    “是啊,小虎,你要不要看。”

    孙鲁育也兴奋起来,连连催促。步夫人一头雾水,不知道什么吴字拳,孙鲁育便担当起了解说。她常年在宫里,很少外出,对宫外很是好奇。听说有一种拳法,是仙人所授,专为大吴而创,早就想看一看,只是没有机会。今天有机会看孙鲁班演拳,一时兴奋,难得的多说了几句。

    只是与真相太远,近乎神话。

    孙鲁育说故事之际,孙鲁班脱去外衣,摆了一个拳式,正是最近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吴式。

    这个姿势是如此形象,以至于不用孙鲁育解释,步夫人也看懂了,大感惊奇。

    “竟真有这样的拳法?”

    “好像,好像。”孙鲁育拍着手。“我还以为是人附会,没想到真是一个吴字。姊姊,我也要学。”

    “当然可以。”孙鲁班拉起孙鲁班,有板有眼的教起孙鲁育来。不仅教她摆出吴字,还教她这一式是怎么来的,又怎么用。孙鲁育虽然没有孙鲁班的力气,打不出孙鲁班的虎虎生风,却也学了个有模有样。

    步夫人看在眼中,既意外,又欣慰。这两个女儿都是她生的,可是成年之后,似乎就没这么亲近过。尤其是孙鲁班,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对孙鲁育这么耐心。一直以为她进了解烦营,会和孙夫人一样渐渐六亲不认,成为孤臣,没想到她却多了几分耐心,真是意外之喜。

    那魏国来的王子曹苗是个什么样的人?大虎有这样的改变,是因为他吗?

    步夫人对曹苗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忍不住多问了几句。孙鲁育也对这位能让孙鲁班心服口服的魏国降人好奇不已,当孙鲁班邀她晚上赴宴,与曹苗见面时,她立刻看向母亲步夫人,眼中露出兴奋的光芒。

    步夫人皱了皱眉。“昭君舫,那样的地方……合适吗?”

    “朱据能去西施舫,妹妹为什么不能去昭君舫?”孙鲁班理直气壮的说道:“我们只是饮酒观舞,又不是行苟且之事,有什么不可以?”

第344章 最坏的打算

    看着时间差不多,曹苗出了门。他没有去孙夫人的官廨,径直登船,由水路赶往昭君舫。

    鲁弘早就在船上等着,看着曹苗登船,而且心情不错,悄悄松了一口气。

    楼船驶出水营,进入长江,看着黄鹄山上高耸的黄鹤楼被夕阳照得遍体金光,曹苗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作为江南三大名楼之一,这座黄鹤楼见识了多少风云变幻?

    也许是巧合,三大名楼中的两座楼都建于这个时代,都与吴国防范西蜀的进攻有关。在吴国君臣的心目中,位于上游的蜀汉政汉也许就是他们心头挥之不云的阴影,不得不建起两座高楼,让自己能看得远一些,再远一些。

    鲁弘凑了过来,含笑说道:“曹苗如此感慨,莫不是要赋诗一首?”

    曹苗哑然失笑。“你这可有点不厚道,我是那种能即兴赋诗的人吗?”

    鲁弘与曹苗相处多时,自然清楚曹苗不擅诗赋,而且对文人向无好感,要不然也不会和四聪中的三聪大打出手,博得中指王子的恶名。

    “曹君眼前这座黄鹤楼,与曹苗待会儿要见的人有点渊源。没有他的巧思,这楼建不了这么高。”

    曹苗想起鲁弘所说的那位巧匠,来了兴趣,问了一些情况。鲁弘大致介绍了一下,此人姓葛名衡,字思真,是吴郡人,天生巧思,曾依据古籍,自制浑天仪,以象日月星辰。建黄鹤楼时,他也曾参加其中。正因为他的帮助,黄鹤楼才能建得如此之高。

    “更巧的是,这位葛思真曾自夸说,他的机关之术得自仙授。”

    曹苗睨了鲁弘一眼,笑而不语。这姑娘是春心动了吗?居然和我开起了玩笑。

    “葛思真有位族叔,名为葛玄,俗字孝先,是个修仙的道人,人称葛天师,也有人称他仙翁,是与于吉一般的人物。曹君有没有兴趣见一见,论论道?”

    “他修的什么道?太平还是天师?是服食、吐纳,还是房中?他修的房中是容成子,还是**经,又或是来自天竺的密图那?”

    鲁弘脸色微红。她虽然比普通女子见识大些,毕竟还是未出阁的女子,做不到从容讨论房中术的地步。本想调侃一下曹苗,不曾想反被曹苗调侃了。

    “曹君潜心道术,是想长生吗?”

    “长生何足论,天地一蜉蝣。万古在一瞬,沧海变桑田。”曹苗转头看向窗外。夕阳西斜,江面上浮光烁金,美不胜收。“我修的是道,‘朝闻道,夕可死’的道。”

    鲁弘看着曹苗的侧脸,一时心动。她与曹苗相识这么久,有争斗,有合作,看惯了曹苗疯疯癫癫,嬉笑怒骂,却还是第一次发现曹苗有如此沉静深邃的时刻。脱口而出的话语虽不典雅,却意境深远,绝非故意卖弄辞藻的诗文可比。

    或许夫人说是对,曹苗是佯狂,但他为的不是魏吴之间的尔虞我诈、胜负生死,而是天地大道。

    船到昭君舫。昭君舫事先收到消息,谢绝了其他外客。船上挂起了包场的灯笼,一些来得早的客人被拒之门外,却在江边徘徊不去,等着看是谁财大气粗,包下了整个昭君舫。如果遇到阔绰的主人,说不定会受到邀请,享受一顿免费大餐。

    看到解烦营的楼船缓缓驶来,靠在昭君舫一侧,岸上众人发出沮丧的叹息,不少人甩着袖子离开。解烦营、校事署是恶名昭昭的存在,不是读书人理想的金主,唯恐避之不及。

    转眼间,岸上就只剩下了几个孤单的人影。

    过了一会儿,一艘小船靠岸,一名侍者站在船头,大声叫道:“哪位是葛思真?”

    一个身穿夹衫的中年人快步走来,拱手施礼,从袖出拿出请柬,侍者查验后,请他上了船。其他人见了,互相看看,摇摇头,怏怏地去了。

    曹苗坐在昭君舫楼上,倚着栏杆,打量着渐渐驶近的小船,和船上的中年人。任大娘站在他身边,迅速报告最近收到的消息。曹苗有好久没来了,要说的事还真不少。

    最重要的事莫过于羊衜从校事狱逃脱。

    “这件事很古怪,没有内应,根本做不到。”任大娘说道。

    “谁是内应?”曹苗收回目光,看着任大娘。“校事署为人憎恶,又是陛下直属,愿意和他们同谋的人应该不多,更何况涉及到吴国间谍。”

    任大娘目光闪烁,欲言又止。曹苗看得真切,说道:“大娘,你我同舟共济,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任大娘躬身再拜。“乡公,妾以为,凡事当做最坏打算,最大努力。乡公身份特殊,情况之复杂,犹胜他人,不能不提防有些人不择手段,穷凶极恶。”

    曹苗点点头。“你还有多少部属在洛阳?”

    “百十来人。”

    “提醒他们隐蔽,或者撤退,以防覆巢之祸。”曹苗听得楼梯响,知道有人上来了,从案上拿起笔,在准备好的纸笺上写了几个字,交给任大娘。“让你孙女撤出洛阳吧。”

    任大娘接过,瞥了一眼。“多谢乡公。”在鲁弘引着葛衡出现之前,将纸笺收入袖中。

    鲁弘来到曹苗面前,指指葛衡。“曹君,这位便是心灵手巧的葛君思真。”

    葛衡上前,拱手施礼。“吴郡葛衡,问曹君无恙。”又拿起随身携带的木盒,打开盖子,从里面取出一件东西,在案上展开,正是一件制作精巧的鸢,用丝帛制成,上面还描了龙凤纹样。墨色犹新,一看就知道是刚刚制作完成的。

    曹苗大感意外。鲁弘通知葛衡的时间并不长,减去路上的时间,这葛衡能用来制作的时间非常有限。“葛君制作此鸢,用了多久?”

    “半个时辰。”葛衡含笑道:“以前依据《鲁班经》仿制过木鸢,有些经验。”

    “你制过木鸢?能飞上天吗?”

    “能飞,但是做不到三天不落。”葛衡摇摇头,惭愧地说道:“比起先贤,我还是太笨了。”

    曹苗忍不住大笑。“葛君真是太谦虚了。你如果笨,我们都蠢得和牛一样了。”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我或许能助葛君一臂之力,让木鸢飞上天,三天不落。不知葛君有没有兴趣一起研究?”

    “当真能三天不落?”

    “虽然机会不大,但是只要努力得当,可能性还是有的。”曹苗转头看向鲁弘。“当然,如果解烦营能提供一些便利,那就更好了。”

    鲁弘心领神会,这是招揽葛衡的好机会,应声说道:“若葛君不弃,解烦营自然欢迎。”

    葛衡有些犹豫,曹苗不失时机的说道:“葛君,黄鹤楼虽好,毕竟不是黄鹤。你可以飞得更高,更远。如果能把握住机会,甚至可以一飞冲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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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王子吗?坐牢的那种。——个性演员梦回三国,成了曹植之子曹苗。面对重重阴谋,步步杀机,如何才能杀出一条血路,逆风翻盘?人生如戏,全靠演技。装疯卖傻,喜笑怒骂,一人千面,假痴真狂。朝堂上,我是体弱多病,身患狂疾的王子。江湖中,我是令人闻风丧胆,小儿止啼的间谍之王。才高八斗?父王,你安心做诗。三马同槽?司马懿,你家马厩烧光了。曹睿不高兴?你也配姓曹?!曹苗:好弟弟,你专心做皇帝,我是你的影子。曹志:不,皇兄,你是影帝,影子里的皇帝。大魏影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魏影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魏影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