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猛男落泪(大明厚德小明载物打赏加更)
夜间寒冷,曹苗在湖畔点起了篝火,吊起壶,煮上了酒。
曹纂安排完防务,凑了过来,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捧在手心里。“允良,我想……”
“不,你不想。”曹苗打断了曹纂。他知道曹纂想说什么。他原本也想带着曹纂去江东,但他现在改主意了。曹纂骄横惯了,他不是做间谍的合格人选。带上他,只会增加暴露的危险。
曹纂咂咂嘴,尴尬地呷了一口酒。“那个,我知道,我不像你的下属,瞒不住人。可是……”
曹苗瞅瞅曹纂,哼了一声。“你还知道啊?当着东吴女探子的面,直称我的字,你是怕她不知道你的身份吗?大司马曹休之子潜行江东,能瞒多久?一旦身份泄露,不知道多少人会想办法抓你。我可担不起这责任,你还是乖乖回去吧。”
曹纂涨红了脸。他最讨厌别人把他当孩子,让他乖乖的。一想到回去之后,又要在父亲和兄长面前俯首听命,动不动就被教训,他就觉得前途一片黑暗,恨不得挥起拳头,打烂眼前的一切。
如果不是知道曹苗拳技精妙入神,与他动手就是被虐,他是很想打曹苗几拳出出气的。
“我改,我改还不行吗?”强“拳”面前,曹纂识相的选择了从心。
“你怎么改?”
“我听你的话。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曹苗嘿嘿笑了两声,眼神不屑。他伸出脚。“帮我把靴子脱了。”
曹纂一愣,嘴角抽了抽,随即又挤出一丝笑容。“好,我帮你脱靴子,你带我去江东。”忍着不快,挪到曹苗面前,抱起曹苗的脚,脱下靴子。
曹苗走了一天的路,出了不少脚汗,味道很酸爽,冲得曹纂眼泪都快下来了。
“还有袜子。”曹苗翘了翘脚趾。
曹纂看着那湿了大半的袜子,犹豫了。曹苗叫过阿虎,不用说话,阿虎就明白了,单腿跪在曹苗面前,脱下了他的袜子,又换另一只脚。“主君,等会儿用热水洗吧。”
“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讲究,我去湖里洗。”曹苗看了曹纂一眼,站起身,趿着阿虎递过来的木屐,向湖边走去。阿虎连忙跟上,一手提盾,一手按刀,警惕地注意着四周。
曹纂看看曹苗,又看看眼前的靴子和袜子,叹了一口气。
他不得不承认,他改不了。不管他怎么努力,都无法像阿虎一样。他从小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只会被人侍候,不会侍候人。
不能隐瞒身份,自然不能潜入江东,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这个脸,他丢不起。这个险,他也冒不起。
曹纂很沮丧,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很没用。这次行动因他的父亲曹休战败而起,却只能由曹苗去冒险,他想帮忙都帮不上。
曹纂坐在篝火旁生闷气,生自己的气。
过了一会儿,曹苗回来了,见曹纂还没走,以为他不死心,正想再劝两句,蓦然发现曹纂脸上有泪痕,眼睛也有些红。他大感意外。猛男落泪啊,这可不多见。可惜没有手机,要不然真该拍下来,发个朋友圈。
“这是……”曹苗想笑又没笑。这时候刺激曹纂有点不厚道,而且不安全。
“我真没用。”曹纂不好意思的抹抹眼角。
“呵呵,能认识到这一点,你也算是进步不小。孺子可教。”
曹纂瞥了曹苗一眼,嚅了嚅嘴,欲言又止。
“其实你也不算是一无是处。”曹苗笑道:“只是你的长处不在行间而已。冲锋陷阵,你肯定比我强。”
曹纂咧了咧嘴,似乎想笑,随即又叹了一口气。“我就是个斗将而已,指挥万人作战是极限,成不了我阿翁那样的重将。”
曹休算个屁的重将,也就是个莽一波的蠢货。曹苗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脸上却没表露半分。他沉默了片刻,幽幽地说道:“德思,兵在精,不在多。能像韩信一样多多益善的大将有几个?绝大多数人也就是指挥几千人、上万人的能力,勉为其难,只会自找麻烦。”
曹纂慢慢抬起头,打量着曹苗,欲言又止。
曹苗拿起一根树枝,拨了拨篝火,又倒了一杯酒,递给曹纂。“就拿合肥来说,孙权指挥十万大军,却输给了只有八百人的张文远,而且败得一塌糊涂,险些连命都丢了。人多好吗?不见得。”
曹纂若有所思。“允良,你的意思是说,我应该学晋阳刚侯,组建精锐亲卫骑兵?”
曹苗愣了一下,恨不得将杯中酒全部倒在曹纂头上。你的脑回路就这么直接,连个弯都不会转?
“你养得起八百骑兵吗?”
曹纂眨眨眼睛,老老实实地说道:“养不起。就算养得起,也不敢。”
“算你识相。”曹苗啼笑皆非。骑兵是重资产兵种,除非有稳定而且便宜的战马来源,否则大司马曹休也养不起八百精骑,当然朝廷制度也不允许。
张辽之所以能建奇功,是因为他拥有一支以并州汉胡骑士为主的骑兵。随着那些骑兵老去、战马数量锐减,这支曾立下奇功的并州骑兵已经渐渐衰落,不复当年之勇。
逍遥津是他们最后的荣光。
“你看看这地形,适合骑兵冲杀吗?”曹苗指指四周的山峦。
“不适合。”
“那什么样的兵种适合这样的地形?”
“步卒。”曹纂思索片刻,又道:“弓弩手、刀盾手。”
“如果你有一支八百人的精锐步卒,个个有你一半本事,到了江东,是不是比八百骑兵威力更大。”
曹纂渐渐反应过来了,眼睛越来越亮。他喜形于色,用力一拍大腿。“对啊,允良,我怎么没想到?”
“脑子是个好东西,你得随身带着。”曹苗笑道:“你如果真想去江东,也不是没有办法。”
“你说。我听你的。”
“你不用跟着我,你自己精选几个身手好的,以游侠儿的身份潜行到江东,招募人手,不时在孙权身边露个面,放出要刺杀他的风声。我想,孙权会睡不好觉的。等你熟悉了地形,又训练出一支几百人的队伍,将来大司马伐吴,前锋非你莫属。”
第241章 敌暗我明
就着附近的地形,曹苗循循善诱,将一些后世特种作战的基本概念灌输给曹纂。
他也是听来的、看来的,没什么实践经验。让他自己去做,未必能比曹纂强多少。但有比没有强,能帮曹纂打开思路,有所启发,便是值得的。
曹纂不是夏侯绩。他没有指挥大军的天赋,反倒是这种精锐小分队的模式更适合他。
根据他的分析,曹魏虽然实力略占优势,却不足以碾压吴蜀。三国分立的局面将维持一段时间,少则十年、二十年,多则四、五十年。既然大规模用兵的可能性不大,小规模的局部战争是主流,这种有超前意识的特种作战就有用武之地。
曹纂有一定的基础,只是思维方式不对。他一直希望成为曹休那样的重将,指挥千军万马作战,看不上这种几百人,甚至只有几十人的小规模战斗。现在听曹苗解说,他顿时觉得眼前打开了一扇门。
一扇似乎为他量身定做的门。
曹苗引着曹纂进了这扇门,然后就由他自己去发挥。眼前也许就有一场战斗,他可以先试试手。
吃完晚饭,曹苗回帐休息。曹纂独自在帐外沉思,假想着如果有人藏在附近,他们有什么样的武器,会怎么进攻,而他又应该怎么防守。
一个人想不过瘾,他又叫过几个经验丰富的部曲一起商量。见曹纂如此郑重其事,那几个部曲也不敢怠慢,各抒已见,你一言,我一语,精心谋划。
不知不觉,三更已过。
曹纂的兴奋劲过了些,命令部曲各自回阵,自己巡视了一遍阵地后,也钻回帐篷。
曹苗躺在行军榻上,气息平稳,一动不动。
“允良?”
曹纂意犹未尽,试探了叫了两声,曹苗没反应。曹纂有些遗憾,咂了咂嘴,双手抱在脑后躺下了。他看着黑色的帐顶,怎么也睡不着。刚才和部下商量了那么多,他很过瘾,可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遗漏了,想和曹苗商量商量,看看曹苗有什么补充。
他不想打扰曹苗休息。可是也许明天,也许今天晚上,他就和要曹苗分开了,现在不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问。
曹纂想了想,还是坐了起来,刚要说话,却发现曹苗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看着他。
“允良,你没睡啊?”曹纂松了一口气。他真不想叫醒熟睡的曹苗。
“就算是头猪,也被你吵醒了。”曹苗无奈的叹道:“有话快说,有屁就放,抓紧时间休息。”
曹纂不敢怠慢,连忙将自己的疑惑说了一遍。曹苗想了想,觉得有理。他坐了起来,想了想。
“德思,你没考虑吴人。他们很可能也在附近。”
“对啊。”曹纂恍然大悟。“那你说,他们可能在哪儿?”
曹苗目光灼灼。“在水中。吴人善水战,附近山上有的是树木竹林,扎个木伐、竹筏对他们来说太轻松了。趁着夜色,悄悄接近,趁火打劫,轻松得跟玩似的。说不定还能一箭双雕,连吃带捞。”
曹纂倒吸一口冷气,瞪着曹苗,半天没说话。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江东与中原对抗时,袭营就是常用手段。十几年前,甘宁就袭过曹操的营,大获成功,孙权甚至觉得是报了逍遥津之耻,大肆宣扬。
“别发愣了,快去准备。”曹苗又拉住曹纂,指指帐前的篝火。“悄悄的,不要惊动我们的对手。他们想趁火打劫,我们就来个浑水摸鱼。”
“明白,明白。”曹纂乐得合不拢嘴,美滋滋的走了。只是出帐的姿势有些难看,几乎是爬出去的。
——
夜风徐来,湖水泛起涟漪。
黑暗中,几只竹筏缓缓飘来。竹筏上伏着几个身影,一动不动,哪怕湖水浸湿了他们的战甲,浸湿了他们的战袍,冰冷刺骨。
在离岸二三十步的地方,一声悠悠鸟鸣,竹筏全部停住。原本就不怎么响的水声消失,几只木筏静静地停在湖面上,停在篝火的照耀以外。
中年女子伏在竹筏上,手里端着一只劲弩,视线顺着弩箭,看向湖边的帐篷。
帐篷离岸十余步,还在劲弩射程以内。只要她一声令下,二十具弩齐发,足以将帐中的两人射成刺猬。
曹纂身材高大健壮,与众不同,她安排的探子借着篝火,亲眼看到曹纂进了帐篷,一直没有留开。
如果能击杀曹休之子,哪怕误杀了来降的高阳乡公曹苗也无所谓。对吴国来说,曹苗的死活区别并不大。在孙权即使登基之际,有一个魏国宗室归义固然不错,却不比两颗首级的份量重多少。
气死曹休,对吴国更有意义。
女子抬起头,看了看天色。再过一会儿,月亮就该出来了,届时湖面被照亮,他们将无所遁形。如果对面山上的人还不发起攻击,她就只能自己上了。
尽管损失会大一些,也比前功尽弃好。
正当中年女子又一次抬起头,看了看天色,准备下达攻击命令时,远处的山坡上忽然射出一枝箭,一枝带着火把的箭。这枝箭飞跃近百余步,力尽而坠,箭上的火把却照亮了湖边的阵地。
借着这短暂的光亮,中年女子看到帐篷的另一侧竖着一排黑影,看起来像是持盾蹲立的步卒,这一侧却空无一人,连个观望的都没有。
她不禁笑了笑。这些魏人真是记吃不记打,根本不知道真正的威胁是谁。
她挥了挥手,又是一声鸟鸣响起,两只木筏缓缓向岸边划去,剩下木筏上的将士纷纷端起了弩,做好了射击的准备。
此刻,岸边已经大乱,有人影在奔跑。更远处,喊杀声大起,一枝又一枝箭射出,带着尖厉的啸声,扑向湖边的帐篷。有几枝箭射入湖水,溅起一朵朵水花。
吴军将士举起了盾牌,护住要害。
离岸十步,中年女子身先士卒,第一个下了水,一手举盾,一手举弩,快速向湖边走去,一双眼睛死死的盯住岸边的帐篷,手指搭在弩机上,等着帐篷中的人影出现。
第242章 混战
任强一手举弩,一手举刀,飞奔而来。
两名持盾而立的曹家部曲大声呼喝着,向中间靠拢,夹住任强的去路,同时举起了手中的战刀。
任强扣动弩机。弩箭疾射而出,穿过两名部曲中间的空隙,射中那名部曲的肩膀。部曲哼了一声,动作慢了一步,没有及时和同伴会合。任强纵身跃起,一脚踹向大盾。
“呯!”盾牌晃了晃,却没有倒。另一名部曲挥刀砍向任强。
任强见势不妙,挥刀格挡。两刀相交,发出刺耳的脆响,火星四溅。
转眼间,双方战在一起,杀得难分难解。
任强左冲右突,却还是无法得手,不免焦灼起来。他知道这些大司马府部曲的存在,也知道他们的实力不可弱,这才在山坡上等了半夜,希望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现在看来,曹苗、曹纂早就知道了他们,有备在先,没给他偷袭的机会。
他没时间考虑为什么走漏了风声。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杀死曹苗。
这是他接到的任务,也是他身后这两百多人的任务。为了杀死曹苗,这次会任之家和马市联手,几乎派出了所有在京的精锐人手,又联合了附近的一些山贼,务必要砍下曹苗的首级。
任强不知道雇主是谁。他只知道能出动这么多人手,雇主的来头一定不小,付出的代价也非常惊人。不过这位以疯出名的王子到洛阳的时候不长,得罪的人却太多,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权贵,究竟是谁,一时半会的也猜不着。
任强本以为区区二十名曹家部曲实力有限,一个突击就能得手,这才抢了首战的机会。现在反被曹家部曲困住,他不敢怠慢,立刻发出信号,请求支援。
很快,山坡上发出信号,又一群人奔了下来,大呼小叫的冲入战团。
“圆阵!圆阵!”见敌众我寡,曹纂立刻大声下令。
原本线型立阵的曹家部曲立刻变阵。十人一阵,形成两个圆阵,前后错开,互相掩护。
圆阵利于防守,可以减缓游侠儿们的突击速度,却无法堵死道路。任强率领一部分游侠儿继续围攻这些部曲,任武率领另一部分会任之家的游侠儿从圆阵中间穿过,直扑湖边的帐篷。
洛阳的游侠儿都知道曹苗身边有个年轻高手,曾经一招击败羊市的游侠儿朱大。没人愿意做冤死鬼,虽然冲到了帐篷前,却没人敢贸然闯进去。
转眼间,帐篷被团团围住,几十个游侠儿大呼小叫,有人用刀劈开了帐篷,有人张弩射了两箭,帐篷里却还是一点声音也没有。正当任武不耐烦,想率先冲进去时,忽然有人大喊。
“水里有人!水里有人!”
任武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向一旁的木兰泽看去,却见漆黑的湖水中,几个人影晃动。他吓了一跳,来不及多响,举起手弩,向湖中的人影扣动弩机。
“射死他们!”
“喏。”游侠儿们七嘴八舌的应着,举起手弩,一阵乱射。
湖中传来叫骂声,一阵密集的箭雨迎面射来,站在湖边的游侠儿猝不及防,登时被射倒几个,惊叫声一片。他们慌乱的后撤,踩倒了帐篷。任武偷眼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帐中空无一人,哪里有曹苗的影子。
他在哪儿?任武心乱如麻。他们大费周章的从洛阳赶来,为的就是斩杀曹苗,为此不惜攻击大司马府的曹纂。如果找不到曹苗,就算杀再多的人也没用。
难道曹苗躲到了木兰泽中?除了这个方向,他也没地方可去。在山坡上,他们将营地看得清清楚楚,唯一注意不到的地方就是木兰泽。
虽然想不通曹苗是如何入水的,任武却没时间多想,认定曹苗就在那群人中。他稍微一听,就听出那些人的声音不是中原口音,很像是江南的蛮语。
曹苗和吴人勾结?
一念及此,任武心中不安。他不知道有多少吴人,还能不能从他们手中夺回曹苗,原来手到擒来的任务变得困难起来。即使将来要向雇主证明任务失败是因为吴人介入,他也需要有力的证据。
比如擒获一两个吴军士卒。
任武来不及多想,下令游侠儿们寻找掩护,竭力反击,同时睁大了眼睛,想看清湖面上的情况。
游侠儿们人数虽多,却没什么配合的习惯,各自为战。再加上弓弩少,射程有限,在对射中吃了大亏,不断有人中箭倒地,哀嚎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任武心急如焚。
这时,一弯残月渐渐升起,任武勉强看清了水面上的情况,大约有十来只木符,每只木筏上人数不等,多的五六个,少的三四人,应该是一支斥候分队。有两只木筏最近,离岸不过十步左右。
任武松了一口气,一边指挥游侠儿反击,一边叫来几个人,吩咐了几句。
几个游侠儿弯着腰,转身奔走了。时间不长,他们又回来了,骑着马,手里挥舞着系有铁爪的绳索,从人群中冲过,冲入湖水中。马蹄踢起水花,撞倒两个迎上来的吴军士卒,马背上的游侠儿奋力扬臂,甩出了手中的铁爪。
铁爪呼啸而出,落在木筏上。
游侠儿们手臂猛抖,紧紧拽住绳索,随即拨转马头,拉着木筏上岸。
木筏上的吴军士卒大半下水,剩下的几个人也立足不稳,一时顾不上去砍绳索,等他们反应过来,木筏已经被拽到岸边。十几个游侠儿扑了过来,将木筏上的吴军士卒砍倒在地。
中年女子站在水中,被几个游侠儿围住,脱身不得。见木筏被夺,顿时急了。没有木筏,他们是不可能潜水离开。
“求援!求援!”她一边大声呼喝着,一边向木筏奔去,水声哗哗作响。
听到这明显不同的声音,任武心头一跳。女人,不会是吴国孙夫人的手下吧?到达弋阳后,他听本土的山贼说过,吴国的细作中有一些身份与众不同的女子,是孙夫人的手下。如果能擒住这个女人,证明曹苗和吴人勾结就有力多了。
“抓住她!”任武兴奋的大叫道。“赏十金!”
几个游侠儿扑了过去。
第243章 反杀
离战场约五十步的地方,曹苗伏在一块大石后面,俯瞰着混乱的战场。
“那女人是谁?”他指着被几个游侠儿围在中间,杀得手忙脚乱的中年女子说道。
那女子武艺不错,但游侠儿们不要命地往上冲,她终究还是抵挡不住,头盔掉了,头发散了,尖细的声音在一群男子的怒吼谩骂声中格外突出,暴露了女性的身份。
曹苗颇有些惊讶。这大冬天的,居然下水潜行,这女子够狠的,也不怕落下病?
“我……我大姨。”时诺带着哭腔,声音发颤。
“叫啥?”
“时……时沙,沙子的沙。”
“她也在孙夫人麾下?”
“她原来也是孙夫人的婢女,后来担任了解烦营的都尉。乡……乡公……”
曹苗瞅了时诺一眼。“干啥?想我救她?那可不行。这么多人,我去救人和送死有什么区别?”他又冷笑道:“而且你大姨是来接应我的,还是来杀我的,我都搞不清楚。我为什么要救她?”
他指着时诺的鼻子,恶狠狠的说道:“你给我闭上嘴,要是发出声音,暴露了位置,我先杀了你。”
时诺乖乖的闭上了嘴巴。
曹苗是个疯子,她已经见识过曹苗的不讲理,不想在这个时候惹麻烦。
她心里也清楚,曹苗的猜测并非捕风捉影。时沙分明是来接应,却不与曹苗联络,而是悄悄的接近,要说没有企图,实在无法令人信服。
换了是她,她也会发火。
可是,让她坐视时沙被杀或者被俘,她也做不到。无奈之下,她只得将希望寄托在曹纂身上。虽然不知道这个强壮得像头牛一样的年轻人是谁,但他能直呼曹苗的字,想来身份尊贵。他又那么善战,或许能助时沙一臂之力。
然而现实很快就让时诺失望了。曹纂率领二十余部曲且战且退,居然退到了战场边缘,看着更多的游侠儿还有衣衫破烂的山贼从西面角的山坡上冲下来,加入与时沙等人的战斗。
停在湖中的几只竹筏也逼了过来,增援时沙。更远的地方,隐约可以看到几点火光在接近,应该是吴军的援军。看来他们一直驻扎在对面的黄武山下,隔水相望,本想趁火打劫,没想到自己一头栽进了坑里。
脚步声响起,曹纂走了过来,伸手将眼巴巴的看着他的时诺拨在一边,倚着曹苗趴下。
“这些蛮子够无耻的。”曹纂唾了一口唾沫。“说好来接应的,结果玩阴的。”
“是啊,亏得你谨慎,要不然这木兰泽就是我们的葬身之地。”曹苗拍拍曹纂的肩膀。“你看,你就适合这种战斗。打得过瘾吧?伤亡怎么样?”
“过瘾。”曹纂拍拍胸口,随即又意识到要隐蔽,连忙轻了手脚。“这种战斗还能有伤亡?我连汗都没出。你摸摸,你摸摸。”一边说,一边扯开衣领,示意曹苗去摸。
曹苗没兴趣去摸一个大男人,而且是汗津津的大男人。他用鼻子闻也知道,曹纂现在是一身臭汗。一半是累的,一半是紧张的。面对数倍于己的对手,旁边还有数量不明的吴人虎视眈眈,换了谁都会紧张。
他比曹纂好不到哪儿去,只是他的演技比曹纂好,不露半分痕迹。
“既然不累,那就准备再战吧,一击定胜负。”
“好。”曹纂偷偷的松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他带着部曲悄悄脱离了战场,跨上战马,做好冲杀的准备。等正在混战的双方两败俱伤,他们冲杀出去,绝对是风卷残云,势如破竹。
想到这一幕,他就兴奋得浑身发抖。
曹苗说,兵在精,不在多。他原本还有些犹豫,现在他明白了。这才是真正的战斗。只要用得巧,以一破十并不是难事。
——
山坡下,任强、任武率领游侠儿与时沙恶战,难分难解,一度险些生擒时沙。
随着更多的吴军赶来增援,任强、任武意识到形势对自己不利。虽然抢了两只木筏,可是他们操纵木筏的能力不如吴军,非常被动,很快就损失了十几个人。
他们一边指挥游侠儿后撤,一边发出信号,请留在山上的山贼增援。
月亮虽然出来了,但亮度有限,湖面上影影绰绰,他无法判断曹苗是不是身在其中。
这一战打得稀里糊涂,莫名其妙。
时沙也有同样的感觉。她是来袭击曹纂的,结果连曹纂的影子都没看到,却和一群游侠儿恶战一场,损失了十几个人。更要命的是从女时诺和来降的高阳乡公曹苗不知去向。
救回时诺,接应曹苗去武昌,才是她的任务,而不是和这一群游侠儿拼命。
时沙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忍着刺骨的寒冷,睁大眼睛,查看岸上的形势。她看到游侠儿们冲过来,围住了帐篷。曹苗、时诺很可能是被游侠儿们劫走了。要想救人,只有拿下对方的首领,或者围歼他们。
时沙跟着任武等人上了岸,寒风一吹,湿透的衣服冻得她瑟瑟发抖,脸色发青,脑子也有些转不过弯来,浑然没有注意到原本与游侠儿恶战的曹纂已经消失了。
双方在湖岸上重新列阵。游侠儿和山贼的数量占优势,至少有一百二十三人。吴军数量少得多,只有五六十人,但他们明显有经验,结成小阵,刀盾手在前,弓弩手在后,还有一些人留在木筏上,随时准备增援。
谁也没打算从对方口中得到确切的消息,一声呐喊,又战在一起。
游侠儿们个人武艺精湛,往往能以一敌多,但他们配合不默契,面对结阵而战的吴军,他们并没有占多少便宜,反而接连被砍倒。吴军越战越勇,步步紧逼。任武、任强无奈之下,只得且战且退,准备利用地形稳住阵脚,再求反击。
时沙看得清楚,冷笑连连。山地丘陵作战本是吴军的长项,这些中原人想退到山坡上去,简直是痴心妄想。她下令吴军加强攻击力度,将对手逼到死路,形成合围。
更多的吴军上了岸,加上战斗。火把聚集在一起,照亮了双方凶狠的脸。
看到双方都已经全力以赴,曹纂果断下达了出击的命令。二十名部曲猛踢马腹,跟着曹纂飞驰而出,沿着山坡加速,杀向战在一起的时沙和任强等人。
第244章 惹不起
看到曹纂等人从暗处冲出,扑向混乱的战场,时诺吓得失声惊叫。
曹苗早有准备,一掌拍在她的后脑勺上,直接将她拍晕,然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心生感慨。
江东人对骑兵的恐惧真是深入骨髓啊。这是张辽之功。八百破十万,威镇逍遥津,孙权颤抖,小儿止啼,何其壮哉。
可惜,曹家三代人前仆后继,多次伐吴,也未能百万雄师过大江,一统天下,最后便宜了司马氏,便宜了那些世家。王与马,共天下。他们共的哪是天下,偏安江南,半壁江山,也好意思自称天下?
先射箭,再画圈,就能保证自己百发百中,例不虚发?
即使演戏是他的立身之本,曹苗还是对这些只会自欺欺人的鸵鸟不敢苟同。如果有机会,他绝不会让“咄咄怪事”重演。
就在曹苗大发感慨的时候,曹纂等二十一骑势如破竹的杀入战阵。他们沿着湖边飞奔,切断了吴人的退路,将他们逼向山丘,与游侠儿们死嗑。
面对飞驰的战马,原本以少胜多,步步紧逼的吴军顿时乱了阵脚,被游侠儿们反杀了一波,当场砍倒数人。时沙见形势不妙,立刻下令结阵固守,稳住阵脚,伺机突围。
但游侠儿们可不这么想。任强、任武一心要抓住时沙,逼吴军交出曹苗,或者带她回去交差。没有曹苗的首级,俘虏时沙,证明曹苗与吴人勾结,勉强能解释为什么会失利。
寡不敌众,腹背受敌,尤其是还有骑兵在一旁虎视眈眈,给吴军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两军交战,最重要的就是信心。信心若在,个个像打了鸡血似的,以一当十,如狼似虎。信心一垮,战斗力立马缩水,甚至可能崩溃,几千人被几十个人追着砍。
这样的事数不胜数,数十万人的大战就有好几个例子,这种小规模的战斗连载入史书的资格都没有。
虽然不明白曹纂为什么会帮自己,任武、任强还是下令猛攻,务必生擒时沙。这个吴军女将太显眼了,让人很难注意不到她。
近百游侠儿四面围住,猛打猛冲。虽然谈不上什么配合,可是仗着人多势众,个人能力出众,还是强行撕破了吴军的防守,冲到了时沙的面前。
眼看着战败不可避免,时沙后悔莫及。她很清楚,以她的身份,一旦被俘,绝无生还之理,说不定还要遭受凌辱。她大叫一声,将战刀横在脖子上,准备自刎。
一旁的卫士看见,吓得魂飞魄散。按照军律,如果时沙战死,他们都要陪葬。危急时刻,他们也顾不上男女之别,扑了上来,抢下时沙的刀,架起她就走。
时沙一撤,吴军的阵势也崩溃了。游侠儿们一拥而上,转眼间就砍倒一半人。
“擒下吴国这母狗!别让她跑了。”任强指着时沙,大声疾呼。
时沙气得欲哭无泪,想返身再战,却拗不过亲卫,被强行架着下了山,向湖边的木筏奔去。游侠儿们发出兴奋的吼声,穷追不舍,不知不觉又下了山。
曹纂看得清楚,再次策马冲击。这一次,他没有冲击时沙等人,而是冲击追赶的游侠儿,目标直指任强、任武二人。
战马奔驰,战刀飞舞,弓弩齐发,游侠儿惊恐万丈,纷纷避让。曹纂一路撞飞数人,轻松冲到了任武面前。见战马迎面冲来,任武知道大事不妙,转身就想跑。奈何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没跑出两步,就被曹纂赶上,战马轻轻一带,将任武撞倒在地。
曹纂俯身展臂,将任武提了起来,挟在肋下,继续向前冲。
任强也没能逃脱,被一个骑士击伤,生擒。
游侠儿们士气大堕,不敢再战,转头就跑,逃到山坡上,寻找藏身之处。
曹纂没有再追,圈马回来,将任武、任强二人扔在地上,冲着已经登上木筏的曹苗拱拱手,大声道:“幸不辱使命。”
曹苗拱手还礼。“多谢德思,有缘再见。”
曹纂再次拱手,拨转马头,继续追杀已成溃兵的游侠儿去了。
时沙瘫坐在地上,看着意气风发的曹纂,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她改变计划,偷袭曹苗的营地,就是想杀死曹纂。如今曹纂安然无恙,她却损失了几乎所有的人手,只剩下三个卫士,而且人人带伤。别说杀曹纂,连拔刀的资格都没有。
“时都督,上来吧。”曹苗负手站在木筏上,优雅地招了招手,笑盈盈地说道。
时沙无奈,只得在卫士的掺扶下,忍气吞声地上了木筏。接着,阿虎又将任武、任强二人提了上来,一手一个,轻松得像拎两只小鸡,看得时沙一阵胆寒。
仅凭这身力气,就可以看出这少年是个厉害角色,最好不要招惹。
时诺已经醒了,上前扶住时沙,眼泪啪哒啪哒的往下掉。她知道时沙性格刚强,以女子之身而为都尉,是她一直以来的骄傲。今天被杀得丢盔弃甲,全军覆没,对她的打击有多大,可想而知。回去之后,又如何向孙夫人交待,更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
“你先休息一会儿,待会儿再请教。”曹苗微微一笑。
时沙默默地点点头,盘腿坐在一边。时诺却心惊肉跳。她与曹苗相处这么久,知道曹苗的笑容未必代表善意,反倒可能是个阴谋。他被时沙摆了一道,肯定是要报复的。
曹苗左右看了看,伸手从时沙腰间拔出短刀,打量了一番。“好刀,是吴王新铸之刀吗?”
时沙诧异地瞥了曹苗一眼,迟疑了片刻。“乡公消息灵通。”
曹苗笑而不语。他只是随口一猜,孙权铸刀又不是什么隐秘的事。三国鼎立,军械是重中之重,谁也不敢放松,造刀造剑只是标准技能,像诸葛亮那样亲自设计武器才是开挂。
曹苗转身,使了个眼色。阿虎将任强推了过来。任强想挣扎,却被阿虎一只手摁住,动弹不得。
“你有十个手指,所以有八个说话的机会。”曹苗蹲了下来,短刀在任强脸上拍了拍,笑容灿烂。“我有两个问题:你是谁,谁雇你来杀我?”
“大丈夫……”任强瞠目大喝。刚话出口,曹苗挥起短刀,砸在他的嘴上,顿时鲜血淋漓,两颗门牙掉了下来。曹苗咧嘴笑道:“我还没让你说话,你不用急。”扯过任强的双手,毫不迟疑地切下了两个拇指。“现在你可以说了。说错一次,切一个手指。你如果你能坚持到八个手指切完还不说……”
任强痛得涕泪横流,恨意冲天。“那又如何?老子就不说,你有本事杀了我。”
曹苗咧咧嘴,笑容灿烂。“那就换脚趾。”
第245章 相忘于江湖
木筏在两个吴军士卒的操控下,缓缓向东南方向的黄武山驶去。
鲜血从任强的嘴里、手上流出,又从木筏的缝隙滴入水中,留下一串淡淡的血迹。
木筏上一片死寂,除了任强痛苦的喘息,没人敢说话,包括一向骄纵的时沙在内。开始曹苗说给任强八个机会的时候,她还没听懂。
明明有十个手指,为什么只有八个机会?
现在她听懂了。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时诺的手,看向了时诺肿得发亮的脚背,用目光询问时诺。时诺点点头,却没敢说话。时沙咬咬牙,也没说话。形势比人强,现在不是与曹苗论理的时候,等到了黄武山,再说不迟。
任强没有他自以为的那么坚强。被曹苗切下三根手指后,他屈服了,将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
他是会任之家的少当家,他的父亲就是会任之家的当家任黄昌。任务是任黄昌接的,雇主是谁,他不清楚,应该是一个位高权贵的人物。在整个洛阳,能通过任黄昌安排任务的人,一只手数得过来。
有任强殷鉴在前,任武也痛快地招了。他的父亲是马市的大商人任青昌,任务同样是任青昌接的,钱给得很多,只有一个要求:不惜一切代价,砍下曹苗的首级。
“任黄昌,任青昌,是亲弟兄吗?”曹苗一边用沾了血的短刀修剪指甲,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
任强、任武互相看了一眼,摇摇头。他们也不知道,会任之家和任氏马行有业务来往,但任黄昌和任青昌从来没见过面,至少他们没看到过他们会面。在此之前,任强甚至不知道任青昌的名字,而任武也不知道任黄昌的名字。若非曹苗逼供,他们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
曹苗没有再追问,让他们写供状。任强的血就是黑,衣服就是纸。
任强险些晕过去。
木筏靠岸,时沙起身就要登岸,却被曹苗拦住了。“请都尉稍候,我有两个问题请教。”
时沙看了一眼痛得浑身哆嗦的任强,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乡公,不如到帐中说话,如何?”
“不了,还是这儿清静。”
时沙犹豫了一下,打量了曹苗手中的短刀片刻,还是答应了,坐了回去。虽然已经靠岸,留守的几十个部下就在十步以外,可是只要曹苗想动手,有足够的机会擒下她,原路返回。
这显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曹苗叫过知书,让她将任强、任武送回对岸,交给曹纂。后续的事,交给曹纂处理。这些人不仅要杀他,还要杀曹纂,想必曹休不会善罢甘休。
然后,曹苗又吩咐阿虎等人全部下筏,只剩下他和时沙对坐。
“你想要几个机会?”曹苗不紧不慢地说道。
时沙心脏一紧,声音也有些发涩。“乡公但请发问,能说的,我会直言不讳。不能说的,就算你将我凌迟,我也不会说一个字。”
曹苗不置可否的歪了歪嘴。“你袭击我的营地,是想杀我吗?”
“我想杀的是曹休之子。”时沙顿了顿。“乡公的生死,没那么重要。”
“为何要杀曹休之子?”
“曹休若死,魏朝宗室无将,只能任命外姓统兵,都督扬州。主少国疑,君臣相忌,于我大吴有利。”
“就像吴王忌惮陆逊?”
时沙眼神微闪,闭上了嘴巴。
“这是孙夫人的命令?”
时沙低下了头。“是我擅自行事,并非夫人手令。乡公若是不信,我可以将夫人的手令给你看。”
曹苗点点头。时沙随即命人去中军大帐,取孙夫人的手令来。在等待的时候,曹苗又问了不少问题,时沙有些直言相告,比如她个人的履历。有些却闭口不言,比如孙夫人负责的解烦营编制。
有人取来了孙夫人的军令。曹苗看后,确认孙夫人没有杀他的意思,全是时沙自作主张。曹苗没有再说什么,等知书返回,便跟着时沙上岸入营。
任务完成,时沙随即下令拔营,返回武昌。
时沙的官职是都尉,实际所领只有一曲两百人。因为她的擅自行动,劫营不成,反折损了近半人手,还有五六十人受伤,士气很是低落,和打了败仗没什么区别。
翻过黄武山,进入西归水,登上了时沙留在这里的船,顺水而下,快捷了很多。
中途,曹苗与田复碰头,将田复押送来的四亿钱装上船,又额外支付了一百金作为酬劳。田复非常满意,再三表示感谢,表示以后有什么事,不要客气,尽管吩咐。
两日后,船过乌石山。水面越来越宽,地势也变得平坦,山地渐渐变成丘陵,又变成沼泽地。冬季水浅,大片陆地露出水面,只有一些小河蜿蜒其间。
很快,长江在望。
一直躲在舱中不露面的曹苗请来了时沙,交给她一封书信。“劳烦都尉转交孙夫人。”
时沙很惊讶。“乡公不与夫人见面吗?”
曹苗摇摇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想来想去,还是不与孙夫人见面为佳,她恐怕没有庇护我的能力。贸然投靠,害人害己,何必呢?”
时沙急了。“乡公,何出此言?若夫人都不能庇护乡公,吴国还有谁能庇护乡公?”
曹苗瞅瞅时沙,苦笑不语,推过来一只木箱。“多谢都尉接应,还死了不少人。些许薄财,不成敬意,还请都尉收下,当作补偿。另外,这艘船我还有用,烦请都尉相赠。”
见曹苗去意已决,时沙心急如焚。“乡公去哪里?若夫人想见乡公,当如何联络?”
曹苗转头看向远处。那里有一座高楼,兀立于山巅之上,隔着二三十里都能看见。他沉默了片刻。“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何必再见。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去国逃人,不能列于敌国之朝。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筑庐隐居亦非我能。只有隐于市,以商贾自奉,了此残生。”
时沙苦劝不成,心生一计。她命人取来纸笔,写了一封手令,又用了印,递给曹苗。“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勉强。此令能助乡公入江,上至武昌、下至柴桑,不会有人收你的税。”
曹苗接过看了一眼,小心的叠起,收入袖中,躬身施礼。
“多谢。”
——
(第一卷完)
第246章 挑战
黄鹤楼上。
吴王孙权负手而立,孙夫人按剑站在一旁,脸色阴沉,眼神忧郁。
他们在这里站了很久,看着夕阳将大江照亮,宛如金龙,又渐渐黯淡下去,黑暗笼罩大地。
夜风渐起,吹得人遍体生寒。
孙权幽幽地一声叹息。“小妹,你去吧。务必要查出传谣之人,不能让谣言散播开来。”
“喏。”孙夫人躬身领命,向后退了一步,转身下楼。她的步履很稳健,不急不徐,让人莫名的心安。孙权嘴角轻颤,伸手抚了抚胡须,随即又想起那个可恶的谣言,心情顿时大坏,不由自主的咬了咬牙。
“可恶!”
脚步声又响,近侍谷利缓缓上楼,手里抱着一件皮氅。他走到孙权身后,为孙权披上皮氅,又轻声劝道:“大王,楼上风寒,别着了凉。新年将至,事务繁多,大王可不能累着。”
孙权应了一声,却没有动身。“阿利,是不是又有人求见?”
谷利点点头,同情地看着孙权。孙权躲得一时,还能躲得一世?那些人很坚决,就算孙权躲得了今天,他们明天还是会来。
孙权有意称帝的消息传出后,文武群臣就动起了心思,都想在这场盛宴中争取最大的利益。建都何处就成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有希望孙权回吴县的,有希望孙权回京口的,更多的人希望孙权回建业,当然也有希望在武昌的。
这背后的目的很复杂,但追根溯源,无非利益二字。
从建安五年继位至今近三十年,他早就习惯了这种利益算计,甚至可以说得心应手,无数人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可是现在,他渐渐有力不从心的感觉。几年前的张温、暨艳案,像一根刺,一直扎在他的心头,隐隐作痛,也让他不愿意看到那些吴郡世家,宁愿站在这里吹风。
年岁不饶人。再过几年,他就是半百之人了,精力明显大不如前。每次接见完大臣,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感。
“笃笃笃……”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打破了宁静。
孙权皱皱眉,回头看看谷利。谷利侧耳听了听,忽然笑道:“大王,是大公主。”
“是大虎啊。”孙权转怒为喜。
——
孙夫人跨上马背,回头看了一眼耸立在夜色中的黄鹤楼,想着孙鲁班在楼梯上急奔的情景,暗自皱了皱眉。她与孙鲁班在楼下相遇,孙鲁班居然没和她打个招呼,径直上楼去了。
这让她很不舒服。
别说孙鲁班,江东文武就没人敢这么无礼,就算是孙鲁班的亡夫周循在世时,对她也是客客气气,恭敬有加。孙鲁班作为晚辈,在大众广庭之下如此放肆,未免过份。
找机会敲打敲打她。
孙夫人踢马下山,几名年轻女卫紧随其后。天色已晚,路上没什么人,她们一路急驰。回到解烦营,瞭望的士卒已经看到她的旗帜,大声示意,有将领小跑过来,打开了营门。孙夫人马不停蹄,奔入营中,只是放慢了速度。
回到公廨,孙夫人还没下马,就看到了站在门外的时沙、时诺,不禁哼了一声。她翻身下马,大步向门里走去。
时沙、时诺赶紧跟了过来。“夫人。”
“那个魏国降人呢?”
“他……不肯来。”
“不肯来?”孙夫人猛地停住,眼神严厉。看到时沙出现,却没有带着那个魏国降人,她已经很不舒服,听到这个理由,更是怒不可遏。
一个降人,有什么资格摆排场?是你主要请求我的庇护,不是我请你来的。
时沙心中忐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她违反孙夫人的军令,想斩杀曹纂,结果却被曹苗、曹纂摆了一道,伤亡过半。曹苗变卦,拒绝和孙夫人见面,很可能和她这个失误有关。
可是这样的话,她不敢对孙夫人说。以她对孙夫人的了解,加上孙夫人此刻怒形于色的情绪,告之实情无异于火上浇油,是极不明智的。
“夫人,那曹苗变卦了,想经商自给,不托庇于夫人。”
“利用我?”孙夫人冷笑一声:“没有我的同意,他能在吴国经商?传我的命令,扣留他,先关上一段时间再说。”
“喏。”时沙躬身领命,随即给时诺使了个眼色,命她去办。
时诺心领神会,转身奉上准备好的文书,请孙夫人签押后,匆匆离去。
孙夫人快步来到堂上,问了几句时沙接应曹苗的经过。时沙没敢如实说,只说遇到来截杀曹苗的一群人,数量极多。她率部恶战,付出了不少的牺牲,这才接应曹苗入境。
孙夫人勃然大怒。吴军为曹苗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曹苗居然连个面都不见,实在不识得务。他以为这里是洛阳,他还是宗室吗?这里是武昌,他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降人。
孙夫人的事务很多,没时间细问,命时沙带一旦找到曹苗,便带来见她。曹苗愿意来也得来,不愿意来也得来,不由他作主。时沙领命退下,抹了把冷汗,暗自庆幸。
虽然这么做有些对不住曹苗,可是为了自己的前程作想,她也没有别的选择。她给曹苗一份手令,并不是真的想帮曹苗的忙,而是想掌握曹苗的去向。纵使曹苗能甩开她安排的人,他也必须用这份手令通行,到时候一查相关津戍的记录,就能知道他的行踪,轻松找到他。
但时沙的想法很快落空了。时诺回报,不仅她安排的人被曹苗甩掉了,时诺拿着孙夫人的手令,查遍了附近的每一个津戍,都没有发现曹苗的影子,只在一个隐蔽的河湾里找到了一艘空船。
曹苗带着八个随从,一笔巨资,凭空消失了。
收到时诺的回报,时沙意识到自己遇到了麻烦。这已经不是能不能找到曹苗,向孙夫人回报的问题,曹苗明显有人接应。他在挑战江东相关机构和人员的能力,尤其是解烦营。
如果找不到曹苗,接应曹苗入境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解烦营必然颜面无存。一旦消息传出去,包括孙夫人在内的解烦营三督都将面临文武众臣的指责,以一女子任职的孙夫人更是首当其冲。
时沙不敢再拖延,向孙夫人汇报,曹苗失踪了。
第247章 四大美人(俺们是AMD的粉丝打赏加更)
正在用餐的孙夫人眉头微蹙,手中的硬木筷子应声折断。
时沙心中一紧,本能的跪下了。以她对孙夫人的了解,这是生了杀心的前兆。至于要杀谁,是她还是曹苗,就不清楚了。
孙夫人打量着时沙,沉声道:“时沙,你是不是有事没有汇报?”
“夫人……”时沙哑声说道,额头汗珠沁出。
孙夫人招了招手,从侍婢手中接过一双筷子,重新开始用餐,不看时沙一眼。时沙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如果在孙夫人吃完之前,她不如实相告,也就不用说了。
“夫人,臣……办事不力,中间出了些岔子。”
孙夫人一言不发,继续吃饭,只是咀嚼的声音更大了。
时沙无奈,只得将她收到消息,得知护送曹苗的人中有曹休之子曹纂,便想生擒曹纂,结果行动失误的事说了一遍。“臣折损大半,无力节制曹苗,只能派人跟踪,这才铸成大错,曹苗逃脱。请夫人惩处。”
孙夫人眼皮微挑,手里的筷子停了一下。“曹休之子?”
“是,曹休的次子曹纂,率领二十骑,随行保护曹苗。”
“曹苗既是逃亡,为什么曹休会派儿子随时护送?这不合常理。”
“这……”时沙犹豫了片刻,又道:“臣听曹苗偶尔说起,他逃亡并非触犯国法,而是得罪了人。追杀他的人亦非魏国官府,而是洛阳来的游侠儿、杀手。臣与他们交手,他们个人武艺高超,却无行伍阵法,符合曹苗所言。”
“他得罪了谁?”
“他没具体说,好像是一个位高权重的老臣。”
“位高权贵的老臣?”孙夫人沉吟良久,轻轻点点头,示意时沙接着说。
时沙不敢再瞒,一五一十的说了全部经过。孙夫人听完,刚要说话,时沙又道:“臣听时诺说,曹苗还和她提起一件事,不知真假。”
“什么事?”
“曹苗说,魏国闻说大王有称帝之意,派出刺客,欲行阻挠。”
孙夫人微怔,随即直起身,让时沙仔细说。得知这件事是时诺听曹苗说起的,时沙当时并不在场,又命人去传时诺。时诺就在外面候着,时间不长,便来到堂上,见时沙跪在地上,知道大事不妙,连忙跪倒,将事情的经过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
孙夫人考虑了一番后,下令召集部属议事。
情况有变。现在已经不是她个人的尊严问题,而是涉及到吴王孙权的安全,不能掉以轻心。
问题的性质变了,关键依旧。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曹苗。
——
凤仪舫,曹苗坐在顶屋舱中,看着远处津口正在搜查来往船只的吴军士卒,无声地笑了。
在影影绰绰的人群中,他看到了时沙的身影。由此可见,解烦营——至少孙夫人所领的解烦营——已经倾巢而动,要将他找出来。
至于这是因为孙夫人觉得尊严受到了挑战,还是因为他故意透露的那些消息,他就无法断定了。不过原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他故弄玄虚的目的就是要让孙夫人重视起来,别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降人。
他来江东行间走的是上层路线,自然不能一直藏着暗中。可是如何出场却非常有讲究。出场惊艳,他以后才有机会直接接触孙吴的权力阶层。出场不惊艳,他就是个普通人,想拜访别人,别人也未必愿意见他,就算勉强见了也未必会信他。
谁会听一个无名小卒胡扯,更何况这个无名小卒还是个降人。如果没有特别重要的消息,没人会轻易将他的消息传递给更有权力的人。
信息有递减效应。多一次传递,影响就会递减一层。几次传递后,原本惊天动地的消息,可能连水花都激不起一个。前方吃紧,后方紧吃,就是这种效应的表现之一。有的人是故意淡化,以便趁机牟利,但更多的人却是因为感觉不到前方的紧张导致错觉,以为天下太平。
就比如他在洛阳时,就感受不到汝南、弋阳境内的紧张。
谁能想到江淮之间会是无人区?
身处武昌,他感受到的是不久前石亭大吉和新年将至带来的双重喜庆,还有孙权即将称帝的莫名自豪,无数人都想着在这场盛宴中分一杯羹,至少分享一点荣耀,尤其是对武昌人来说。
没几个人会想到孙权称帝可能带来的战争和死亡,武昌随时可能成为战场。
“还有多久会查到你这儿?”曹苗收回目光,呷了一口茶。这加了姜的茶的味道实在不怎么样,他皱了皱眉,轻轻地放下了杯子。
坐在对面的任红昌莞尔一笑。“除非出动整个解烦营,否则乡公就算住一年,他们也找不到你。”
曹苗扬扬眉,无声地笑了。知道他在木兰泽大破任黄昌、任青昌派来的游侠儿后,任红昌的态度明显恭敬的几分,有几分下属应有的态度了。当然,这和她的孙女芸娘留在洛阳有关。
“黄武二年,吴王在黄鹄山(蛇山)筑城,我就安排人购宅置业,经营舞乐。几年下来,也算是小有名气,这艘画舫接待过的名流数不胜数。没有特殊情况,没人敢轻易打扰。就算来查,也会有人事先通气,有足够的时间让乡公准备。”
“你这画舫上,接待过的最尊贵的客人是谁?”
任红昌笑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乡公是雍丘王长子,当与吴太子孙登比肩。过江之后,身份比乡公更高的,只有吴王一人。”
曹苗忍俊不禁。“大娘莫要玩笑。”
任红昌沉吟了片刻。“一时半会的,还真说不清。前几年实力有限,不敢太张扬,还算不上武昌第一流的画舫,所以接待的大多是文臣武将的子弟,偶有手握实权的重臣。”
“宗室呢?”
“那就更少了。除了几个不得意的会来光顾,大部分还是去西施舫。西施舫是吴郡人的产业,据说背后金主是馁南将军全琮。”
曹苗含笑不语。四大美女中的貂蝉和西施以这种方式相遇,倒是有趣。“大娘,你这画舫多胡女,应该叫昭君舫,才能与西施舫匹敌。将来有机会再建一个玉环舫,四大美人就齐了。”
任红昌不解。“西施、昭君,再加上一个玉环,也不过三人,如何有四大美人?”
曹苗指了指任红昌。“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第248章 故意的偶遇
西施舫是武昌最有名的销金窟。有背后金主的权势支撑,不仅规模、实力压凤仪舫一头,还能出入一些普通民众无法涉足的军事要地。
对花客来说,这无疑是一个非常有吸引力的噱头。虽然绝大多数情况下,西施舫只能在所谓的军事要地周边看一看,并不能真正进入军营。在接到军中将领邀请,做专门的表演时,需要进行清场,身份不明的客人不能留在船上,必须请出去。
但画舫上的歌舞伎除外。
凤仪舫的规模实力不如西施舫,但凤仪舫有自己的特色,那就是胡姬多,而且质量高,胡乐胡舞别具一格。当西施舫接到有特殊要求的任务时,通常会来凤仪舫借乐师舞伎。
借着这个机会,凤仪舫得以在武昌立足,这几年经营得相当不错。
听完任红昌的介绍后,曹苗就觉得任红昌天生适合干这一行。她擅长经营,更擅长合作,所以到哪儿都有朋友,都可以得到掩护。
等了两天后,曹苗带着阿虎等人,登上了西施舫。刘辰等人扮作花客,混在人群中,暗中保持。对他们来说,这是公费**,难得一遇的美差。
从洛阳出发算起,他们跟了曹苗近一个月,见识过曹苗的疯癫,也见识过曹苗的狠辣,如今是时候见识曹苗的豪奢了。吃穿用一概报销,每天的开销都是他们之前想都不想敢的。不仅如此,曹苗还让人每天帮他们美容化妆。没几天功夫,一个个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一个个白白胖胖,大有豪门狗腿子的气派,除非是内行,根本看不出校事吏的猥琐和阴狠。
曹苗一身锦衣,迈着横步,一摇二晃地上了二楼,左顾右盼了一番,径直朝着正对舱门的雅间走去。
一个青衣小奴迎了上来,不动声色地拦住了曹苗,满脸堆笑。
“客人第一次光顾?”
曹苗瞅了他一眼,满意地点点头。“有见识。赏!”
知书应了一声,掏出一只荷包扔了过去。小奴接住,入手微沉,哗哗作响,不禁心中暗喜。今天遇上土财主了,这只荷包至少有两百钱。他只是一个迎来送往的小奴,平时得赏钱的机会不多,有也是几十钱,很少有上百钱的。
除非是第一次来,被西施舫的名头吓住,不敢出手太少,生怕露怯的外地人。
“客人是赏景,还是观舞、听曲?”
“既要赏景,也要观舞、听曲。”曹苗做了足够的功课,此刻表现得像一个花丛老手,根本不听小奴忽悠,伸手一指雅间。“我就要这间。”
小奴的笑容更加灿烂,都快长出花儿了。“客人,真是对不住。这间不行。除了这间,客人随便挑。”
曹苗不解。“为何这间不行?这间一边临江赏景,一边临轩观舞听曲,左右逢源,正是最好的所在,为何不行?是因为贵?你怕我付不起钱?”
小奴连连拱手。“客人一看便是资财雄厚之人,怎么会付不起钱。实在是这间被人定了……”
“谁定的?”曹苗转身四顾。“我愿意出双倍的价钱。”
“是……”小奴张了张嘴,忽然又闭上了,充满不安的眼神看向曹苗身后,随着哈着腰,从曹苗身边挤了过去,顺势悄悄的推了曹苗一把。
曹苗转身一看,一群人出现在楼梯口,既有衣饰华丽的婢女,又有衣甲精致的甲士,富贵逼人。被众星捧月的围在中间的是个年轻女子,身着锦衣,头戴金饰,柳眉微蹙,玉面含霜,正一脸煞气地看着他。
曹苗心中暗喜。公主孙鲁班,正主儿来了。他今天到这里来,就是要和她“偶遇”。
“你很有钱吗?”孙鲁班上前半步,下巴微抬,用鼻孔打量着曹苗,眼神中充满不屑。
曹苗含笑拱手。“不敢,小有资财而已。初到武昌,闻说西施舫大名,特来开开眼界。这雅间位置甚至是合意。若贵人肯让,我出双倍的价钱,再送薄礼一份。”
“外地人?”
“洛阳人。”曹苗适时的露出淡淡的矜持,一副来自京师的优越感,刺激孙大虎的神经。
果然,孙大虎被刺痛了,冷笑一声。“洛阳人到我武昌来,经商,游历,又或者……行间?”
曹苗无声地笑了,轻抿嘴唇,淡淡地说道:“行间。”
“什么?”孙大虎脸色微变,向后退了一步,一招手,身边的甲士就拥了上去,将曹苗围在中间。
她本来只是吓唬曹苗,抖抖威风,打击一下曹苗的气焰,没想到曹苗却痛痛快快地承认了,一时倒有些紧张起来。一双杏眼瞪得溜圆,目不转睛地看着曹苗。
“哈哈哈……”在无数明晃晃的利刃环伺下,曹苗放声大笑。“你是闻名江东的大虎公主吧?”
“你说什么?”孙鲁班愣了一下。自己什么时候闻名江东了?
“我听说,江东有两个女中豪杰,一个是吴王胞妹,赫赫有名的孙夫人。一个是吴王爱女,威风凛凛的大虎公主。看你年纪,想来不会是孙夫人,自然是大虎公主。果然名不虚传,临危不乱,气吞万里如虎。”
见曹苗将自己与姑姑孙夫人相提并论,孙鲁班下意识地挺起了胸口。“你真是……间谍?”
“吴国是不是都喜欢这样,看到有钱的外乡人就说他是间谍,然后好谋财害命?”曹苗轻声笑道:“那你可有点操之过急啊。我身上带的钱不多,你就算污蔑我是间谍,也拿不到多少钱。”
曹苗说着,伸出手。知书、如画解下缠在腰间的钱囊,递到曹苗手中。曹苗接过,举在孙鲁班眼前,松开手,让两个钱囊落在地上,“咚”的一声闷响。
“二十余金而已,值得你动手吗?”曹苗扬扬眉。“如果值得,那你还要再叫些人来,这几个人可抓不住我。”
孙鲁班看看地上的钱囊,又看看面露不屑的曹苗,气极而笑。“再叫些人?大可不必。我这儿有十人,旁边的船上还有三十人,拿下你们四人,绰绰有余。”
“是吗?”曹苗无声而笑。“敢不敢打个赌,让我见识一下公主是真虎,还是披了一张虎皮的假虎?”
孙鲁班被曹苗的轻蔑刺激得七窍生烟。“怎么赌?”
“很简单。我有三个随从,你随便挑一个随从出来,一对一,你赢一场,我输你二十金。你要是全输了,我也不要你的钱,这雅间归我,如何?”
孙鲁班冷笑道:“可是你只有二十金。”
曹苗含笑不语,静静地打量着孙鲁班,直到孙鲁班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才淡淡地说道:“如果公主的随从能赢两场,不仅我从洛阳带来的一千金是公主的,我这条命,都是你的。”
第249章 诱虎
孙鲁班几乎没有犹豫,一口答应。
她不在乎曹苗说的那一千金。一千金固然不是小数字,可是对她来说,还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她看不惯曹苗的自以为是。从洛阳来就了不起吗,就可以看不起人吗?等你输了,成了我的奴仆,看你还能不能这么得意。
孙鲁班从小见惯了比武,也有些见识。一看阿虎,就知道这是高手,她身边找不到能够击败他的人。可是那两个胡姬就不同了。就算她们身材高挑,不输男子,可毕竟是女子,力量有限。轮番较量之下,难免会气力不足。
所以她很公平的选择了车轮战,派部下轮番向阿虎、知书、如画挑战。
她的部下心领神会,将几个武艺最好的留在后面,等着知书、如画比试过几轮后,体力下降,再出战,确保万无一失。其他人能胜则胜,不能胜则与对手游斗,以消耗她们的体力。
方案很完美,结果很打脸。不仅阿虎胜得轻轻松松,知书、如画也顺利击败了所有的对手。她们根本没给对方缠斗的机会,出手又快又狠,没等对方明白过来,已经中招倒地。
不到两杯茶的功夫,孙鲁班身边的十名甲士便全部落败,没人能撑过三招,大部分人都是一招落败。
曹苗坐在一旁的案边,慢条斯理的喝着茶。“公主把下面的三十人叫上来吧。早点比完早点结束,别耽误了听曲。”
孙鲁班面红耳赤。她完全没料到这个情况,连两个胡姬都有如此强悍的身手。别说她把下面的三十名甲士叫上来,就算她叫一个营来,也未必有机会取胜。
除非一拥而上,以多欺少。
“她们不是普通的婢女吧?”孙鲁班忍着怒气,打量着知书、如画,动了心思。这两个胡姬武艺太好了,只怕姑姑孙夫人也未必能打赢她们。她一直羡慕孙夫人身边的那些婢女,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如要能将这两个胡姬收为己用,那就再好不过了。
“公主明鉴。”曹苗咧嘴一笑。“她们是扶余长生堂的弟子,职业刺客。”
孙鲁班倒吸一口冷气,却不是紧张,而是兴奋。万里之外的扶余,长生堂,职业刺客,这些充满了异域风情的神秘元素牢牢的占据了她的心,让她势在必得。
“敢问足下名讳乡里,来武昌何事?”
面对突然变得客气起来的孙鲁班,曹苗露出错愕的神情,直勾勾地看着孙鲁班。孙鲁班很尴尬,还有些说不出的生气,却舍不得这两个胡姬,只好忍着。
片刻后,曹苗收回目光,笑道:“我的身份有难言之隐,恕不能相告。至于来武昌何事,刚才公主已经问过了,行间。”
孙鲁班哭笑不得。她很恼怒曹苗的无礼,恨不得直接让人拿下曹苗。可是见识了阿虎三人的武艺后,她既想将两个胡姬收为己有,又担心动粗不能奏效,只会让自己陷入危险,不得不忍气吞声。
“刚才只是说笑,足下不必当真。我虽是妇人,却认识不少人,足下在武昌,如果有需要,或许我可以帮忙。”
“多谢公主。久闻公主侠义,一见果然。我去国离乡,初到武昌,自然需要贵人相助。只是素昧平生,岂敢劳烦公主。公主若是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也不妨直言,或许我们可以互通有无。”
孙鲁班满意地点点头,转头看向知书、如画,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
曹苗蹙着眉,沉吟良久。“公主青眼有加,本是她们的荣幸。只是我身在异乡,身边不能没有人保护。”他又笑了笑。“公主若是能赢两场,何止是她们,连我都要托身公主。可惜,公主没什么兴趣。”
他站起身,看向雅间。“那就承让了?”
孙鲁班气得无语。她不是不想赢,实在是赢不了。她横身拦住曹苗。
“足下当真不愿割爱?足下不如开个价,我绝无二话。以后足下有什么事,我也能帮忙。”
曹苗拱手施礼。“不瞒公主,我的确需要人帮忙,只是我的麻烦很大,不是什么人都能帮得上的。若是力有不逮,勉为其难,不仅帮不上我,反而害了公主,我岂不有愧。”
“我帮不上你,那还有谁能帮你?”孙鲁班气极反笑。“就算你想依附我父王,我也可以引见。”
曹苗犹豫了片刻,伸手相邀。“公主,能否给我一个荣幸,请公主喝杯茶?”
见曹苗松了口,孙鲁班求之不得。她将大部分随从留在外面,只带了两个婢女进入雅间。曹苗则将阿虎三人全部留在外面,独自与孙鲁班对坐。
有酒保送上茶酒、点心,曹苗主动倒满了酒,向孙鲁班敬了一杯酒,然后拜倒在地。
“先请公主恕我隐瞒之罪。”
孙鲁班恢复了公主的排场,端身正坐,淡淡的说道:“既是难言之隐,不便相告,也是人之常情。”
曹苗又奉上一杯酒,再拜。“多谢公主宽容。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请公主首肯。”
孙鲁班接过杯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点点头。“说。”
“在下将实情相告,但请公主保密,切勿外传。既保在下安全,也为公主清静。”
孙鲁班诧异地打量着曹苗。曹苗如此慎重,显然要说的事非同小可。这激起了她的好奇心。她不觉得在江东,有什么事是她摆不平的,还能给她带来麻烦。
“你说。”
曹苗奉上第三杯酒,目光灼灼地看着孙鲁班,仿佛看到了靠山,看到了希望。孙鲁班被他看得心中一动,心脏不争气的猛跳起来,连忙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又拍拍胸口,强笑道:“这酒真烈,以前没喝过。”
曹苗再拜。“在下姓曹,名苗,字允良。谯郡人。”
孙鲁班吃了一惊,眼睛瞪得溜圆。“你是……魏国宗室?”
曹苗点点头。“家父魏国雍丘王,讳植。”
饶是孙鲁班神经粗大,得知曹苗是曹植之子,正经的魏国宗室,还是吓了一跳。她心跳加速,脸色红白交加,好一阵才慢慢平静下来。
“你……到江东来,所为何事?”
曹苗伏在地上,一言不发,肩膀却微微抽动起来。孙鲁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等了一会儿,听到了曹苗压抑的抽泣声,这才意识到曹苗在流泪,不禁愕然,手足无措。
男人落泪不是问题,可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曹苗会在她面前落泪。
我们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好不好?
第250章 拱火
曹苗不好意思的抹去眼角的泪水。“惭愧,惭愧,一时失礼了。”
“哦,哦。”孙鲁班挤出一丝笑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擅长处理这样的局面。
“这些天情绪有些紧张。”曹苗收拾心情,重新坐好。“我有两个妹妹,一个叫金瓠,一个叫行女,可惜都夭折了。如果金瓠长大,应该和公主差不多年纪。看到公主,我一时恍惚,仿佛又见到了她。”
孙鲁班恍然,点了点头,却没说什么。
曹苗知道孙鲁班有个妹妹,叫孙鲁育,乳名小虎,所以计划用亲情来打动孙鲁班。见孙鲁班这副神情,他知道这个想法有些天真,孙鲁班似乎对她那个妹妹没有太多的感情,又或者共情能力太差,没什么反应。
不过他也不着急,继续按计划行事。套路很多,总有一款能起效。
“不瞒公主说,我是个废人,身患不治之疾。”曹苗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孙鲁班。
孙鲁班依然很茫然,顺口问了一句。“什么不治之疾?”
“狂疾。一旦情绪紧张就会发作,会做出什么来,连我自己都不清楚。”
孙鲁班一惊,神色间有些不安。她盯着曹苗打量了半晌,见曹苗没有发狂的迹象,这才心安了些。她咬了咬嘴唇,没话没话。“真是可惜呢。”
曹苗一直没说话,就是等孙鲁班自己开口,以便将话题向自己希望的方向引。他看得出,孙鲁班人如其名,的确虎得很,要么是没脑子,要么是有脑子不会用。
“倒也没什么可惜的。我幼年失恃,活在这世上,便如行尸走肉一般,和死了没什么区别。若是身死异乡,倒也落得干净,只想不想再连累人。”
孙鲁班这时才重新接上被打断的思路,连忙追问道:“你到江东来,所为何事,为什么担心连累人?”
曹苗沉默了片刻。“敢教公主得知,我是得罪了人,逃亡至此。在木兰泽,我遭遇追杀,若非孙夫人麾下时都尉出手相救,我或许已经成了泽中一具浮尸。”
再次提到孙夫人,孙鲁班黛眉微蹙,心里有些疙瘩。
曹苗已经和姑姑接触过了?这就难办了。为了一个降人,和姑姑正面作对,未免不值。
孙鲁班身边的侍女忽然上前一步,凑在孙鲁班的耳边说道:“公主,孙夫人最近几天派人四处盘查,听说是在找人,会不会就是此人?”
孙鲁班愣了一下。“不会吧?”随即一拍额头。“你怎么会和我姑姑麾下的时都尉遇上,是偶遇吗?”
“不是,是我向孙夫人求庇护,孙夫人派时都尉去接应我。”
“既然你求我姑姑庇护,为何……”孙鲁班眼神闪烁,带着疑惑。
“我担心她应付不来,不仅会连累她,也坏了自己性命。”曹苗打量着孙鲁班。“不瞒公主说,我本来是也曾想向公主求助,只是……”
得知曹苗还没有接受孙夫人的庇护,自己还有机会,孙鲁班喜出望外,不假思索地说道:“只是什么?姑姑庇护不了你,我可以啊。”
曹苗摇摇头,几次欲言又止。孙鲁班看得心急,连声催促。曹苗“被逼无奈”,只得说道:“恕我冒昧,恐怕公主也没有庇护我的能力,甚至不如孙夫人。”
孙鲁班被激怒了,拍案大怒。“谁说我不如她?”
曹苗吃了一惊。孙鲁班比他想象的还要虎。好在他早有准备,迅速回过神来,扮出一副怯怯的模样,结结巴巴地说道:“我能问公主一个问题吗?”
看到曹苗这副不安的模样,孙鲁班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放缓了语气。“你说。”
“若吴王登基,令堂步夫人能成为皇后吗?”
孙鲁班顿时哑了。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眼神也变得凶狠起来。她握着拳头,半天没说话。
曹苗也不说话,继续扮演自己孤苦无依的弱者角色。他很清楚,这是孙鲁班心里的刺,不能碰,一碰就炸毛。他要利用这根刺,激起孙鲁班的情绪,却又不能碰得太猛,以致失控。
相比于孙夫人,孙鲁班才是他计划中的第一目标。这位大虎公主别的本事没有,惹事的本事一流,更容易成为他手里的刀。
孙鲁班的生母步夫人能不能成为皇后,不仅仅是孙权个人的喜好问题,背后牵涉到江东系与淮泗系的利益之争。步夫人是淮泗人,她的族叔步骘眼下驻军西陵,是淮泗系中不多的重将。
孙氏以淮泗系起家,张昭、诸葛瑾、周瑜、鲁肃、吕蒙都是淮泗人,与江东系的关系反而不怎么好。孙策入吴初期,杀了很多吴会世家,最后导致他本人遇刺。孙权继位后,虽然与江东的关系有所缓和,还是时有冲突。沈友被杀,张温被废,都是孙权与江东系冲突的产物。
随着时间的推移,淮泗系的重要将领先后辞世,江东系终于等来了崛起的机会。先是陆逊拜将,后是顾雍拜相,江东系已经在文武两途占据了至高点,对包括淮泗系在内的非江东系形成了碾压的优势。
对孙权来说,这绝非他所愿意看到的结果。一系独大,也就意味着平衡之术无从施展。
所以他刻意打压江东系,扶植淮泗系,尽可能维持平衡。
立步夫人为皇后,就是眼前的手段之一。他肯定是宠爱步夫人的,但这不是重点。就算不喜欢步夫人,他也会挑出另一个非江东籍的妃子,故意和江东系支持的徐夫人做对。
孙鲁班未必懂这里面的玄机,但她一心想让步夫人成为王后,将来成为皇后,却是一以贯之的执念。为人子女,谁不希望生母成为君父后宫里最有权势的女人?
就连温良恭俭让的小兔子曹志都希望谢夫人能成为雍丘王后。
对曹苗来说,只要把孙鲁班的火拱起来,让江东乱一阵子,并非难事。
孙鲁班倒也爽快。曹苗怀疑她的实力,她想办法证明自己的实力就是了。这本来就是她想解决的事,有没有曹苗都一样。“问你一件事。”
“请公主直言。”
“除了你之外,是不是还有其他魏人来武昌了?”
曹苗一脸狐疑。“公主是说……”
孙鲁班粉脸含煞。“最近有人造谣,是不是你们这些不要脸的魏狗干的?”
第251章 温柔乡,胭脂井
“什么谣言?”曹苗一脸愕然。
孙鲁班目不转睛地盯着曹苗,想从曹苗脸上看出一些端倪,以便判断曹苗有没有说谎。可是她从曹苗脸上只看到了惊讶和茫然,还有一些不安,却没看到半点掩饰的痕迹。
孙鲁班权衡了一下得失,决定还得问问曹苗。如果曹苗真是逃亡至此,自然要表达一下忠心,或许能提供一些有用的消息也说不定。最近那个谣言传得沸沸扬扬,父王很是头疼,解烦营却一直没有找到传谣之人,如果她能解决,不吝于大功一件。
只是这个谣言实在恶毒,让人难以启齿。孙鲁班犹豫了半天,才勉强开了口。
最近武昌有一个谣言,说吴太后生四子,长子孙策、三子孙翊、四子孙匡皆早夭,唯有孙权活得久,已经四十有七,年近半百。且孙权碧眼紫髯,有胡人之相,与其他兄弟迥异,明显不是孙坚血脉,是吴太后与人私通所生。
为了佐证这一点,谣言还提及一点:孙家子弟都有孙坚遗风,骁勇善战,就连孙夫人一介女子都精通武艺。偏偏孙权拙于用兵,几次统兵都大败而归,合肥一战更是伤亡惨重,几乎动摇江东根本。
这个谣言很恶毒,偏偏听起来有一定的道理,极能蛊惑人心,相信的人不在少数,影响很大。
如果谣言为真,那孙权别说称帝,连吴王身份都来路不正。江东的基业是孙策奠定的,既然孙权不姓孙,自然应该由孙策之子孙绍继承才对,与孙权没什么关系。
听完孙鲁班的描述,曹苗一愣,眉头紧皱。“这个谣言针对的恐怕不仅是吴王,还有我。”
孙鲁班一时没反应过来,勃然大怒。“是你传的谣?”
曹苗摇摇头。“我之所以逃亡,和一个类似的谣言有关。”
他把听信王机所言,以为钟会是钟毓所生,得罪钟繇的事说了一遍。
虽然这两件事都是他的一手谋划,却不妨碍他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受害者,连声叹息,委屈之极。真是令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孙鲁班既不伤心,也没落泪。不过她倒是会过意来。这两个谣言存在相似性,有抄袭的嫌疑。在污蔑吴王的同时,又有嫁祸曹苗的嫌疑。借刀杀人,一举两得,可谓歹毒。
“我初到武昌,立足未稳,追兵已至,谣言已然传得满城风雨,连累吴王名声受损。”曹苗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窗外的滔滔江水。“谁也保护不了我,孙夫人如此,公主亦如此,看来我只有散发入山,遁世隐居了。”
他起身向孙鲁班一揖到底。“就此别过。”
孙鲁班还在思考,见曹苗要走,连忙喝止。“你能去哪儿?你哪儿也不能去,就在武昌,不,就在这西施舫住着。等我查明真相,找到传谣之人,确认与你无关,你才能走。”
曹苗苦笑。“我乃亡命之人,能有七尺之床,一日三餐,无处不可留。只可惜,西施舫是武昌第一等所在,若是因我生乱,甚至被毁了,岂不可惜?那些人能派出数百游侠儿追杀我,决心可见。上次有孙夫人的部下助阵,我才得以侥幸逃生。公主留在我这里,能保证我的安全吗?”
孙鲁班最听不得孙夫人三字,当即沉声喝道:“我既留你,自然要保证你的安全。就这么定了。”说着,霸气的挥挥手,命人叫来西施舫的主事人,一个姓全的中年女子,吩咐了几句。
曹苗无奈回座,一副听天由命的表情,透着对孙鲁班实力的不信任,气得孙鲁班牙痒痒,想咬人。
主事人问了曹苗随从人数,为他安排了三间舱室,一间在顶层,供曹苗本人住。两间在底层,供阿虎、刘辰等人住。西施舫是武昌最好的画舫,每天都有大量的客人,一般不提供常住。若非孙鲁班出面安排,曹苗别说三间,一间都未必有。
主事人特意提醒曹苗,顶层这一间不用说,即使是底层的两间也是极好的,一般人住不起。
曹苗会意。“大娘放心,我别的没有,小有资财。回头便让人先付一个月的费用。”又对孙鲁班说道:“一个月,够了吧?不够的话,我就先订半年。”
孙鲁班瞪了他一眼,转身对主事人说道:“所有的费用记在我的账上。”
主事人瞅了孙鲁班一眼,没敢吭声。
曹苗假模假式的客气了一番,欣然接受。
孙鲁班对两个胡姬极是眼热,再次提出转让给她,多少钱都无所谓。曹苗很为难,再三推辞不过,只得让了一步,同意在武昌期间,可以将知书、如画暂借给孙鲁班,作为她的贴身侍从。但他有个条件,这两人不能同时借,只能轮换,他身边不能缺人。
孙鲁班勉强同意了,带走了知书。
看着孙鲁班带着一群甲士呼啸而去,曹苗上了三楼。
画舫的三楼空间有限,只有五六间舱室。曹苗的舱室在最里面,出入都要经过其他舱室,很难掩人耳目,自然是为了方便监视。再加上桅杆上的瞭望者,曹苗的一举一动都难逃有心人的视野。
孙鲁班虎,画舫的主事人却不虎。她见多识广,也有足够的警惕性,不给曹苗留一点做手脚的机会,连独处的空间都没留。曹苗入住不久,就发现对面一间有客人,是个年轻的士子,面如冠玉,风度翩翩。
曹苗一眼就看出,这个年轻人是刚刚入住的,就是为了就近监视他。至于是主事人安排的,还是孙鲁班的吩咐,暂时还不清楚。
如画还在收拾行李,年轻人便走了过来,拱手笑道:“在下秦博……”
没等他说完,曹苗走过来,面无表情的关上了舱门。
秦博碰了一鼻子灰,只得摸摸鼻子,讪讪地笑了两声,转身回舱。
曹苗打量了一下舱室,走到舱壁,轻轻推开窗户,打开一条缝,观察四周的情形。舱外便是屋檐,看不到甲板上的情形,从大致位置可以判断,想从窗外溜出去的可能性为零。
西施舫不仅是温柔乡,更是胭脂井。
但是这难不住曹苗。他从行囊里取出几件锦衣,挂在窗前,然后打开了窗户。
过了一会儿,远处江面上有一艘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商船挂起了帆,掉转船头,顺江而下。
第252章 第一次见面
武昌宫外,孙鲁班翻身下马,将马缰扔给随从,快步向宫门走去。
知书没有跟进去。她与孙鲁班的随从一起,静静地站在宫门外,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来来往往的吴国官员。她与如画轮流随侍孙鲁班并非曹苗的无奈之举,而是精心设计的计划,一步步引孙鲁班入彀。她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留意观察,做曹苗的耳目、手足。
曹苗在西施舫,以吸引吴人的注意力,他们就是曹苗伸向四方的触手。
新年将至,各州郡的文武官员齐聚武昌,武昌宫外热闹非凡,无数人在等待吴王接见。他们聚在一起,闲谈消遣,难免涉及吴国朝野。知书不分重要与否,一律记下。
没过多久,又有几匹马飞驰而来,径直来到知书面前。
知书看得分明,嘴角微微一挑。主人说得对,她一露面,孙夫人的人就会出现。
来的是时沙。
孙夫人所属的解烦营全员出动,一边找了几天,连曹苗的影子都没找到。孙夫人的怒火达到了极点,时沙、时诺被她骂得狗血淋头,没日没夜的搜索,依然无济于事。
时沙正为今天怎么交差焦虑,忽然听人说,孙鲁班的随从队伍中出现了一个胡姬,相貌、服饰与曹苗身边的胡姬极为相似,她立刻率部赶到。
武昌也有胡姬,但是穿紧身胡服,佩带武器的胡姬却不多见,急得上火的时沙自然不肯放过这个难得的线索。跳下马,赶到知书面前,时沙长出一口气。
“你主人在哪?”
知书行了一礼。“在西施舫。”
时沙愣了一下,随即一拍额头。她们找了很多地方,唯独没想到西施舫这一类地方。那些地方人多眼杂,又在水上,一旦被包围,逃生困难,并非藏身的好去处。
可是曹苗偏偏就选择了这样的地方,完美的避过了她们的搜索。
“带我去见他。”时沙伸手就去抓知书的手臂,却被孙鲁班的贴身侍女孙秀横身拦住。
孙鲁班与曹苗见面时,孙秀就是随侍者之一,亲耳听到曹苗质疑孙鲁班是否有保护他的实力,觉得她还不如孙夫人。孙鲁班与孙夫人暗中较劲也不是一天两天,作为孙鲁班的心腹,孙秀清楚这个机会对孙鲁班的意义,又岂能让时沙轻易带走知书。
孙秀礼貌而坚决的拒绝了时沙。这是公主的客人,不能跟你走。
时沙虽然是都尉,平时也是横行霸道的人,在孙鲁班的侍女面前却不敢太放肆,只得派人看住知书,亲自回报孙夫人。知书已经说了,曹苗在西施舫,这时候重点就在西施舫,知书并不重要。
见时沙匆匆离去,孙秀知道不妙。孙鲁班安排了人,但她没想到孙夫人来得这么快。如果孙夫人亲自出面,没人能拦得住她。她很想立刻通知孙鲁班,但孙鲁班在宫里,她进不去,徒呼奈何。
好在时间不长,孙鲁班就兴冲冲的出来了。听说孙夫人的部下追到了这里,她也很意外,连忙带着部下返回西施舫。
与她同行的,还有中书校事郎吕壹。
——
曹苗端坐着舱中,听着楼下的惊呼此起彼伏,听着急促的脚步由下而上,来到舱门前,嘴角轻挑。
一场大戏正上演。
“笃笃,笃笃。”敲门声响起,又急又重。
曹苗有些意外。他本来以舱门会被人一脚踹开。看来这西施舫的背景果然不俗,即使是孙夫人的手下到这里也要收敛些。
曹苗给阿虎、如画使了个眼色。阿虎走到门前,大声问道:“敢问门外是哪位贵客?”
时诺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曹君,孙夫人驾到,请开门一见。”
曹苗更加意外,孙夫人居然亲自赶来了?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原来是夫人驾到,死罪死罪。请稍候,容我更衣……”
“不必多礼!”随着一声冷喝,舱门被人踹开,孙夫人在时诺的陪同下,缓缓走了进来。门外,时沙带着至少二十名甲士,守住了顶层的几个出口。甲胄、武器闪着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阿虎拦在门口,一动不动。舱门被人踹开时,他也没动,只是用手臂护住了面门,任凭舱门在他身上撞碎。经过大半年的捶打,他的横练功夫小成,这点撞击对他来说和搔痒没什么区别。
孙夫人走到阿虎面前,见阿虎拦着不让,眉头微微蹙起。她的目光越过阿虎的肩膀,看向曹苗,一言不发。精致的妆容掩饰不住英气和怒意,整个人像一柄出鞘的利刃,充满危险的气息。
曹苗尴尬地笑笑,起身行礼。“阿虎,不得无礼,退下。”
“喏。”阿虎转身,让开了正面。
孙夫人又向前走了一趟,与曹苗面对面,淡淡地说道:“乡公衣着整齐,想来是早有准备。”
曹苗知道她是说他刚才要更衣虚伪,却面不改色。“夫人误会了,此更衣不是彼更衣。我内急,能不能请夫人……”
孙夫人愕然。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曹苗,曹苗神情尴尬,却无让步之意。两人对峙了片刻,曹苗的脸越来越扭曲,一副马上就要憋不住的模样。孙夫人无奈,只得先开了口。
“我问几句话就走。”
“那就烦请夫人快点问。”曹苗窘迫地指指肚子,又指指墙角的恭桶。
孙夫人的眼神不由自主的跟着曹苗的手指移向墙角,随即又觉得不妥,连忙收了回来。她气得胸膛起伏,却不便发作。她不请自来,又遇上这么一个尴尬的事,就算把曹苗拖出去打一顿又能如何?万一弄得臭气薰天,曹苗固然丢脸,她也脸上无光。
她想了想,还是向后退了两步,出了舱门。她有很多事要问曹苗,不是几句话就能解决的。与其中途而废,不如等曹苗解决了再说。
曹苗见状,感激不尽,连声称谢,捂着肚子,钻到墙角的布帘之后。
阿虎关上了舱门。奈何孙夫人刚刚那一脚力道十足,舱门碎了一半。孙夫人虽然站在门外,还是能看到墙角的动静,脸颊不由自主的一阵抽搐,转身走开。
曹苗坐在恭桶上,隔着布帘,看到门外的孙夫人离开,险些笑出声来。
孙家的基因真是好,孙夫人不仅相貌英气,近四十岁的人了,皮肤还是那么紧致,身材还是这么有料,丝毫不输不到二十的孙大虎。
只是这脾气,怕是更年期了吧?
第253章 不敢苟同
曹苗磨蹭了好一会,又慢条斯理的净了手,才从舱里出来,与孙夫人见礼。
“这几天闷在舱里,运动不足,又担惊受怕,肠胃不太好。”
孙夫人瞥了唠唠叨叨的曹苗一眼,强忍着将他一脚踹到江里去的冲动,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乡公这几日都在西施舫?”
曹苗摇摇头。“今天才来。前几日在凤仪舫。”他是有意误导孙夫人,希望她以为自己一直在西施舫,却不能落下口实。既然孙夫人直指要害,他只能否认。
他本来就没有轻视孙夫人的想法,此刻更加警惕。她能得到孙权信任,执掌解烦营的中军,恐怕不仅仅是血缘关系,多少有点能力。
孙夫人微微颌首,没有再问这个话题。曹苗的态度还算端正,没有隐瞒的意思。凤仪舫虽不如西施舫,也是一个声色犬马之所,解烦营还没进行搜索,找不到也很正常。
她们从一开始就想错了。她们以为曹苗会躲起来,但曹苗根本没躲,他更像是在寻找依附的对象。换句话说,他出尔反尔不是有什么企图,很可能单纯地觉得她实力不够。
既然他已经找到了孙鲁班,这件事只能罢休,她总不能和孙鲁班抢人。
一个降人而已,不值得。
“有几件事,想请乡公赐教。”
“敢不从命。”曹苗拱手道:“苗能苟活至今,有赖夫人麾下勇士力战。大恩不言谢,铭记在心。”
“乡公既知我的部下是去接应你的,为何派人攻击他们?”
曹苗瞅了不远处的时沙一眼,略作沉吟。“误会。”
“什么误会?”
曹苗咂咂嘴,再次看向时沙。“夫人,敢问时都尉是如何向你汇报的?她是当事人,应该很清楚其中原委才对。时都尉虽有不当,于我毕竟有救命之恩,我不太方便……”
孙夫人沉声道:“偏听则暗,兼听则明。时沙已然向我汇报,我只是想听听你的解释。”
曹苗点点头。“当时时都尉深夜接近,又未亮明身份,我以为她有歹意。这一点,时诺可以作证。”
时诺面色煞白,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孙夫人脸色不变。“你既是逃亡,为何曹休会派遣其子沿途护送?而且我听说,汝南太守田豫的儿子田复也曾为你押送物资。”
曹苗咧嘴一笑。“夫人好耳目,这才几天功夫,居然能查到这么多消息。”
孙夫人不以为然,眼神逼视着曹苗,扶着案的手指轻轻叩击着,一声一声,有如战鼓。
“曹纂护送我,是私人情谊,与大司马无关。他曾向我请教武艺,算是半师半友。至于田复,他是感激我杀了王泰。王泰与排挤他们父子的幽州刺史王雄是同宗,我杀了王泰,也算是为他们出气。”
孙夫人不置可否,接着问道:“你随身携带的大量财物是哪儿来的?据我所知,令尊雍丘王并无积蓄,甚至可以说很艰辛,不得不种树自给。西施舫也好,凤仪舫也罢,花销不小,恐怕不是令尊能支付得起的。”
曹苗垂着眼皮,沉默了良久,直到孙夫人几乎按捺不住,这才抬起眼皮,淡淡的说道:“这些钱是我的,与家父无关。”
“哦?”
“夫人耳目灵通,想必知道我们父子的关系,也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孙夫人坚定自信的眼神出现了一些动摇,咄咄逼人的气势也出现了松动。她掌管解烦营中军,手下有近千人,但她的负责范围是孙吴内部,对曹魏、蜀汉的侦察并不是她的职责,那些由解烦营左右督负责。
即使是左右督,也未必了解曹苗父子的关系。曹植在十年前就失去了价值,形同囚徒。他们不可能将宝贵的人力、物力浪费在一个废人身上。
此刻面对曹苗的反问,她自然底气不足,没有那么自信。只不过,她自问掩饰得很好,不会让曹苗看出破绽。见形势对自己不利,她立刻将话题拉回重点。
“你年轻轻轻,竟有这样的手段,积累数以亿计的财富?”
曹苗笑笑,带着三分得意。“就经商而言,不谦虚地说,我就是当代陶朱公。一两亿,小目标而已。如果能给我三五年时间,百亿身家寻常事。”
孙夫人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愿闻其详。”
曹苗笑而不语,端起案上的酒杯,浅浅的呷了一口。“恕难从命。这是我的安身立命之本,不能轻易与人。”他顿了顿,又道:“我欲攀龙附凤,求人荫庇,总得有点价值,对吧?”
孙夫人的脸色有点难看,心中怒火再起。曹苗本来是想求她庇护的,但时沙办事不力,导致曹苗怀疑她的实力,错过了一个发财机会也就罢了,还让她在曹苗面前碰了钉子。曹苗敢这么说,自然是倚仗孙鲁班的保护。可是他忘了,别人怕孙鲁班,不代表她怕孙鲁班。
当然,她不能因为这个原因发飚,否则会让人觉得她是谋财。
孙夫人强压怒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听说,除了你之外,还有一些魏国刺客入境,欲行不轨?”
“的确有所耳闻。”
“能否相告详情?”孙夫人眼神微缩,再次恢复了咄咄逼人的气势。“若有所得,必有重报。”
曹苗不为所动。孙夫人自以为掩饰得好,却不知道察颜观色是一个演员的基本功。孙夫人所有的微表情都落在他的眼中,她的情绪如何,有什么打算,他在他的掌握之中。
前面那些信息只是开胃菜,白送就白送了,最后的大餐却不能轻易给。
“夫人能告诉我在洛阳或者成都的细作名单吗?”
孙夫人沉下了脸,眼中杀气腾腾。
曹苗不为所动。“看来是不能。既然如此,那我又怎么能轻易将大魏刺客的名单告诉你?我虽逃亡,却还是大魏宗室。将来大魏统一天下,我怎么向列祖列宗交待?”
“魏国统一天下?”孙夫人冷笑道:“乡公过虑了。统一天下者,非我大吴莫属。”
曹苗盯着孙夫人看了片刻,无声的笑了。“离开洛阳时,我也曾如此认为。现在嘛……”他摇摇头,一脸无奈。“恕我不敢苟同。”
孙夫人大怒,刚要说话,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孙鲁班大步闯了进来,气喘吁吁,脸色绯红。
“姑姑好快的手脚,抢人抢到我这儿来了?”
第254章 无脑
看到孙鲁班的瞬间,孙夫人有些意外,似乎没想到孙鲁班来得这么快。
她深深地看了曹苗一眼。“我们会再见的。”起身便走。经过孙鲁班身侧时,她停住脚步,凝视着孙鲁班。“既然是你的人,那就看好了,别惹事。”
“我……”孙鲁班眼神游移,明显气短,一时语塞。没等她反应过来,孙夫人便健步下楼去了。看着孙夫人消失在楼梯口,她才长出一口气,心有余悸的拍拍丰满的胸口。
曹苗等了一会儿,苦笑道:“公主,刚才孙夫人在,我没好说。现在可要把话说清楚了,我只是暂时留在这里,配合你的调查,并没决定依附你。”
孙鲁班得意地笑笑。“我姑姑似乎对你没什么兴趣,你只能选我了。”
“这可不一定。”曹苗故作不屑。“天下除了魏吴,还有蜀汉。我听说诸葛丞相……”
“且。”孙鲁班扬扬手,不屑一顾。“你又不是荆襄人,去了成都也没用。再说了,诸葛丞相一把年纪了,能活几天都不知道,你去依附他?”
曹苗翻了个白眼,生无可恋。
孙鲁班得意之极,忍不住哈哈大笑。等她笑过,曹苗叹了一口气。“公主,你与这西施舫的真正主人关系匪浅吧?”
孙鲁班收了笑容,斜睨着曹苗,脸色有些不太自然。
曹苗也不看她,不紧不慢地说道:“公主天生丽质,又是吴王掌上明珠,堪称女中翘楚,虽是新寡,却依旧年轻美貌,嫁什么样的人不能嫁,却要嫁一个与令尊吴王年岁相近的已婚男子?纵使如大都督之子者不可再得,也不必委屈至此吧。”
孙鲁班大怒,沉了脸,厉声喝道:“你在胡说什么?”
曹苗叹了一口气。“公主读过《谏逐客书》吗?”
“什么书?”
曹苗摊了摊手。“好吧,当我没说。”转身对如画说道:“送公主。”又道:“麻烦公主安排人修一下舱门,我不习惯出恭时都有人看着。”
孙鲁班被曹苗的态度激怒了,长身而起,戟指数喝。“伧夫,这里是武昌,不是洛阳,你不要太放肆,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校事就在楼下,我姑姑也未走远,只要我一声令下,马上就送你入大狱,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曹苗诧异地斜睨着孙鲁班,哑然失笑。“公主好大的威风,怪不得孙夫人也要礼让三分。苗不才,想请教,孙夫人手中有解烦营,公主手中有什么?”
“公主也好,孙夫人也罢,都是吴王至亲,吴国栋梁。”门口传来一声轻笑,一个年轻的官员排众而入,向曹苗拱拱手。“校事郎广陵吕壹,见过曹君。”
曹苗打量了吕壹两眼,起身还礼。吕壹相貌俊秀,眼神清澈,和他印象中的奸邪大相径庭。如果不是他的官职校事郎,他甚至不知道面前这人是不是那个吕壹。他安排人调查过吕壹,却没什么收获。吕壹尚未掌权,消息极少,只知道他是一个校事郎,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怎么才上来?”孙鲁班没好气的喝道。
“刚才遇见孙夫人,说了几句话。”
孙鲁班脸色微变,没再纠缠这个话题,低声说道:“《谏逐客书》是哪部书,你读过没有?”
吕壹向孙鲁班使了个眼色,转身又对曹苗说道:“曹君刚才提及的是李斯所作《谏逐客书》吗?”
曹苗耳力甚好,将孙鲁班和吕壹嘀咕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不禁哑然失笑。孙鲁班居然不知道《谏逐客书》,看来他的确准备不足,完全没想到这女人真是个绣花枕头,胸大无脑,肚子里没一点墨水。她带着吕壹来,应该是指望吕壹助攻。
“正是。”
“久闻令君雍丘王学富五车,没想到曹君也好学问。壹不才……”
曹苗抬起手,打断了吕壹,脸色有些不善。“他是他,我是我,你不要混为一谈。”
吕壹讶然。孙鲁班心中一动,想起曹苗曾经提及,他与曹植关系不佳,连忙给吕壹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提这个话题。眼神能传达的信息有限,吕壹也搞不清楚孙鲁班究竟想说什么,只好含糊过去,打了个哈哈,躬身致歉。
“能否请教,这四百年前的《谏逐客书》,于今有何借鉴?”
曹苗哑然失笑。“足下是校事郎?”
“正是。”
“具体职掌为何?”
“典校州郡文书。”吕壹从容应道,看不出半点惭愧。
曹苗点点头。“那吕君对各种典故应该很熟悉,何必明知故问?《谏逐客书》是四百年前的文章不假,若是论古,又怎么比得上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就算是儒家六经、诸子百家,也比《谏逐客书》古老多了。难道这些,你都不懂?”
吕壹莞尔一笑。“曹君指教得是。我只是不解,这《谏逐客书》和公主的婚姻有什么关系?”
曹苗看看吕壹,又看看孙鲁班,哈哈大笑。“没关系,没关系,我一时失言,让你们多心了。惭愧,惭愧。不好意思,天不早了,我有点困了,能否……”
曹苗拱着手,态度很客气,眼神却分明是看弱智儿童的眼神,就差说“不想和你们这些弱智说话”了。吕壹倒还好,孙鲁班却气得要原地爆炸,握紧了拳头,随时准备叫人砍死曹苗。
吕壹见状,连忙挡在孙鲁班面前,低声说道:“公主息怒,孙夫人还在下面等你。”
孙鲁班立刻像被针戳破的气球,气泄了一大半,一甩袖子,匆匆出门。吕壹向曹苗拱拱手。“打扰曹君休息,死罪,死罪。请曹君早点休息,明日再来请教。”匆匆跟了出去。
孙秀等人也跟着孙鲁班、吕蒙下去了,顶层很快安静下来,只剩下对面的秦博。见曹苗看过去,秦博露出灿烂的笑容,扬起手,准备和曹苗打个招呼。手臂刚扬起来,曹苗已经转过头,将后脑勺留给秦博。
秦博扬扬眉,自顾自的笑了两声,放下手臂,关上了舱门。
过了一会儿,全大娘带着两个工匠上来,为曹苗换了舱门。他们动作很快,丁丁当当一阵响,拆下破门,换上新门,一切恢复如旧。
曹苗赞叹之余,命如画赏了两个工匠,一人五百钱。工匠感激涕零,再三拜谢,下楼去了。
全大娘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躬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