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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庄不周     大魏影帝txt下载     大魏影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25章 你跟我谈亲情?

    曹肇笑而不语。

    他和钟毓同为散骑,共事多年,知道钟毓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这个谣言对钟毓的伤害有多大。钟毓没气疯,还能条理清晰的说话,他已经很意外了。

    曹肇引着崔林进庄。他从小在邺城长大,与崔林等人并不陌生,也熟悉相关的礼仪,不卑不亢,是个合格的迎宾。崔林很满意,钟毓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进了庄门,经过前院时,钟毓看到了钟夫人,不禁眉头紧蹙,觉得很丢脸。

    钟泰犯了罪,被免职,就任庄丞一个百石小吏也就罢了。钟夫人出现在这里算什么?她没犯罪,丈夫灌均还是新城郡丞,不在洛阳城里好好待着,跑到这儿来侍候人?

    钟泰没说话,甚至没看钟夫人一眼,只当她不存在。

    钟夫人也没说话。虽然都姓钟,但钟毓是钟繇长子,十四岁就做了散骑侍郎,.asxs.之高是钟泰和灌均想都不敢想的。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本来也没什么来往。还是灌均就任郡丞时,厚着脸皮,带着她一起去拜见钟繇,才有机会见过一面。

    来到正堂,堂上空空如也。曹肇请崔林入座,派人去请曹苗。

    崔林脸上神色稍冷,却没有发作。崔谅却按捺不住,主动请求去见曹苗,要他出来拜见崔林。崔林点了点头,答应了。崔谅昂首挺胸的对曹肇伸出手。

    “有劳常侍。”

    曹肇含笑点头,引着崔谅来到曹苗所住的后院。走到门口,就被阿虎伸手拦住了。

    “我们是奉诏而来。”崔谅沉声喝道,怒视着阿虎。“乡公想抗诏吗?”

    “诏书,诏书,诏书里有你的名字吗?”楼上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清亮而散漫,带着一丝丝漫不经心。接着,曹苗出现在三楼,他纵身一跃,坐在栏杆上,两条腿在栏杆外晃荡,轻蔑的眼神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崔谅。“一个无官无爵的布衣,诏书和你有关系吗?呸!”

    崔谅顿时语噎,然后感到脸上一阵凉意,半晌才反应过来是曹苗的唾沫,顿时气得暴露如雷。

    “你……”

    “我怎么?”曹苗又唾了一口唾沫,不偏不倚,正落在崔谅的脸上。“我爵为乡公,职居校事,你一个无官无职的布衣,看到我不行礼,还想出言不逊?谁给你的胆子?还有没有王法了?”

    崔谅勃然大怒。“乡公眼里只有官爵权势吗?岂不知亲亲贤贤,亲在贤前。我虽无官无职,却是清河崔氏子弟,家父乃是令堂的胞兄,我是乡公的外兄。见到外兄,你不下楼迎接,还出言污辱,是藐视清河崔氏,还是自绝母子关系?”

    “呸!”曹苗又是一口唾沫,从天而降。

    崔谅闻唾心惊,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大步,躲在廊下,与曹肇撞在一起。他转头一看,才发现曹肇一直站在这里没动,不禁暗骂。这个坏怂,肯定是和曹苗串通好的。

    曹苗的声音从上方朗朗传来。“你还有脸自称我的外兄?你还记得上次见我是多少年前的事吗?要说亲情,你们清河崔氏承认过这份亲情吗?对你们来说,我阿母不过是你们的一个投资罢了,而且是失败的投资,早就被你们弃如弊履。你跟我谈亲情,你不觉得羞耻吗?”

    曹苗顿了顿,又道:“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麻烦你不要污辱我,我和清河崔氏没什么亲情可言。”声音虽懒散,甚至有些虚无缥缈,语气却充满不屑。

    崔谅的脸火辣辣的,手指发麻。上次被曹苗拒之门外,他只是觉得曹苗无礼。现在被曹苗当面唾骂,他才意识到曹苗对清河崔氏没有半点情意,只有无尽恨意。

    曹苗的话虽然难听,却不得不承认是事实。

    清河崔氏当初选择曹丕、放弃曹植的事且不说——那是家族的选择,不是他们父子能够决定的——这么多年来,他们为了避嫌,与曹植父子保持距离,没有任何联系,明知曹苗有病,却从未派人探望,正如曹苗所说,姑母崔夫人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失败的投资罢了。躲还躲不及,谁愿意主动提起?

    即使是现在,曹苗随曹植回到洛阳,清河崔氏也一直视而不见,没有派过一个人去看望曹苗。现在他们登门拜访,却不是为了曹苗,而是为钟氏。

    和曹苗谈亲情,就是自取其辱。

    崔谅进退两难。他在崔林、钟毓面前大言不惭,现在被曹苗当面打脸,如何交待?前院后院只隔着一个院子,两道墙,曹苗的声音这么大,崔林、钟毓肯定已经听到了,想瞒都瞒不住。

    这可怎么办?

    崔谅又羞又恼,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曹肇静静地站在一旁,面带微笑,心里却一阵阵心惊肉跳。他知道曹苗对清河崔氏没感情,但他没想到曹苗如此不留情面,当面羞辱崔谅。

    这人就是个疯子,要和他保持距离,免得被他殃及。这种人在官场上走不远,迟早会出事。

    曹肇迅速权衡了一下,对崔谅说道:“乡公怕是情绪不太稳定,不宜见客。要不,崔君先回堂上休息?”

    崔谅求之不得,感激不尽,连忙躬身拜谢,匆匆的回堂上去了。

    曹肇探头看了一眼,见曹苗还坐在栏杆上,大声说道:“允良,小心些。”

    曹苗坐得高,看得远,看到崔谅回前堂去了,便猜到可能是曹肇从中斡旋,心里很不高兴。

    在这种时候拆我的台?你脑子坏了吧。

    这人有才能,却没什么骨气,空长了一副好皮囊,也就是个捡肥皂的命。就算天子托孤给他也没用,他守不住这大魏的江山。

    曹苗给曹肇下了断语,没理曹肇。从现在开始,他不把曹肇当人,只当是天子的传声筒。

    曹肇没得到曹苗的回音,也不知道曹苗是什么意思。他想了想,回到前堂,正好听到崔林对钟毓说道:“稚叔,今日奉诏来问话,本是公务,又与你有关,不如你先去问问?”

    钟毓说道:“司隶此言,毓不敢苟同。谣言辱及我父子不假,可是今日奉诏问事,却不是我钟氏兴师问罪,而是陛下关爱老臣。司隶是主审官,我只是陪坐会审,不敢越位。”

    曹肇撇撇嘴,等了一会儿,这才咳嗽一声,迈步入堂。

第226章 你不是我对手

    崔林看了一眼曹肇。见曹肇脸色平静,看不出什么端倪,不禁心生焦虑。

    曹苗骂崔谅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落。这让他意识到,曹苗根本不打算认清河崔氏这门外亲,自己的待遇不会比崔谅好到哪儿去。

    崔谅是晚辈,他是长辈,身份不同。崔谅被曹苗骂了也就骂了,他若是被曹苗骂了,这老脸往哪儿搁?

    亲情、辈份这个最大的倚仗没用了,只能公事公办。原本以为这是钟家的事,钟毓不会退缩,这才想让钟毓去打个头阵,他好见机行事,没想到钟毓的脸皮也够厚,义正辞严的拒绝了。

    如果没有请旨,他现在可以坦然的告诉钟毓,我爱莫能助,从容撤退。可是请了旨,这件事就不是钟毓私人的面子,而是陛下委托的公务,再难也要硬着头皮往上顶。

    成不成是一回事,上不上,是另一回事。

    崔林权衡半晌,对曹肇说道:“长思,既然乡公不认亲情,那就只能公事公办了。有劳你请乡公出堂对质,正本清源,如何?”

    曹肇苦笑道:“司隶有所不知,乡公禁足是诏书所言。司隶奉诏前来问话,却没说乡公可以解除禁足。万一陛下追究起来,怕是不太方便。”

    崔林皱起了眉。“依长思之见,该当如何?”

    曹肇心里暗骂。崔林一向以道德长者自居,没想到这么狡猾。他本想摆长辈的谱,让曹苗主动来拜见他,结果被曹苗撅了面子。为完成公义私情,他只能主动去见曹苗,又拉不下脸,反倒来问他的主意。将来说起,他就成了责任人,崔林反倒成了平易近人、从谏如流的长者。

    “眼下之计,似乎只有司隶屈尊,移步后堂?”

    崔林抚着胡须,沉吟了片刻。“也只能如此了。稚叔,你看呢?”

    钟毓翻了个白眼。你都说只能如此了,我还能怎样?只得点头附和。

    崔林起身,煞有其事的整理了一下衣服,这才向曹肇笑笑,伸手示意。曹肇忍着骂人的冲动,脸上堆着假笑,在前面引路。崔林昂首阔步,从容不迫。钟毓、崔谅跟在后面,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神情怯怯。

    来到后院,他们也被阿虎挡住了。

    崔林眼中露出些许惊讶,若有所思。曹肇诧异,连忙问道:“司隶?”

    “哦,没什么,一时走神。”崔林笑着摇摇头。“怎么,后堂也不让进?”

    曹肇笑笑,正要问,头顶传来曹苗的声音。“来者何人?报上姓名。苗奉诏禁足,不方便接待访客,若有不周,尚请见谅。”

    崔谅的脸顿时通红,像挨了一巴掌似的。曹苗故意说“见谅”,而且刻意强调“谅”字,自然是针对他,为夏侯序出气。

    崔林上前一步,出现在庭中,拱手施礼。“司隶校尉林,奉诏问乡公事。”

    曹苗沉默了片刻,语气有些迟疑。“奉诏?”

    “是。”崔林大声答道,语气铿锵,有如黄钟大吕。

    “请司隶稍候。”头顶传来一声轻响,众人抬头再看,见曹苗已经从栏杆上下来,接着楼梯一阵急响,片刻之后,曹苗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他在楼梯口站定,四顾茫然,神情中有些怯意。

    “敢问是何事?”不等崔林回答,他又说道:“我听说司隶校尉与各州刺史一般,以六条问事,专管豪强不法。我又不是豪强,也没什么不法,为何司隶校尉会找我问话?”

    崔林微微一笑。“刺史以六条问事是古制,如今天下多务,本不限于六条。再者,司隶校尉虽有刺史之职,却非刺史,只要司隶境内的事,大多可以问得。今日前来打扰乡公,亦是奉诏行事,还请乡公配合。”

    曹苗连连点头。“既然有诏书,自然要配合。司隶……要问什么事?”

    崔林正色道:“奉诏,问高阳乡公,散骑侍郎钟毓窃父婢,生子,托为太傅之子事,可是乡公所传?”

    钟毓气得要吐血,却无可奈何。既然是公事公办,又有诏书,崔林也只能这么问。不过他始终怀疑这是天子故意的,就要让他受辱,还特意让他跟着来。

    曹苗眼神疑惑,看看崔林,又看看钟毓。“你……就是钟毓?”

    钟毓咬牙切齿的看着曹苗,恨不得将曹苗撕成碎片,再一块块的吞下去。“正是在下。”

    “你今年多大?”

    “二十有二。”

    “你那个儿子多大?”

    钟毓登时血往上涌,连眼珠都红了。他握紧腰间的剑柄,一字一句的说道:“乡公,那是谣言。那不是我的儿子,我没有做过那样的畜生行。那是我弟弟,是家父的血脉。你再造谣,休怪我与你决斗。”

    曹苗淡然地打量了钟毓两眼。“你不是我的对手。”

    “你……”钟毓气得大叫,伸手拔剑。曹肇吃了一惊,连忙拦住。他弟弟曹纂都不是曹苗的对手,钟毓和曹苗决斗和找死有什么区别?“稚叔息怒,稚叔息怒,待司隶问完话,再说不迟。”

    钟毓气得眦睚俱裂,气喘如牛,恨恨的退到一旁,拔出腰间做工精致的八面汉剑,一剑砍在柱子上。

    崔林静静地看着曹苗,脸色不变,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只是眼中多了几分异色。都说曹苗疯,但他更愿意相信曹苗是装疯。曹苗的眼神清明,甚至有些冷峻,这不是一个疯子会有的眼神。

    曹苗感受到了崔林的眼神,回头看了一眼,露出几分羞涩。“这个……我能先问一个问题吗?”

    “可以。”

    “司隶校尉也管造谣、传谣的事?”

    崔林迟疑了片刻。“可问可不问,有诏书,自然要问。”

    “有诏书就问。”曹苗点点头,沉默片刻,又道:“这次是陛下主动下诏,还是司隶请诏?”

    崔林不安起来,额头沁出一层细汗。他已经知道曹苗要问什么,但他却无法拒绝。曹肇、钟毓在一旁看着,他连含糊其辞的机会都没有。

    “这次是我请诏。”黄钟大吕般的声音不见了,崔林的声音有些哑。

    “这次是你请诏,那上次有人造谣天子驾崩,你有没有主动请诏追查?”曹苗盯着崔林,眼神讥诮。“还是说,陛下的生死不如太傅的清誉重要,不值得你司隶大动干戈?”

    崔林汗如雨下,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第227章 反正我不信

    此刻的曹苗,就是那个揭破皇帝新衣的孩子。

    世家的特权来自于他们对知识的垄断,对儒家经典解释权的垄断,实际上充当了君权神授的那个神的代言人。由此而衍生出对仕途的垄断,并进而光明正大、顺理成章的垄断土地、财富。

    但这个套路先天有缺陷。不管孔孟怎么批评君主,他们从来不会鄙视君主,尤其是经过光武帝刘秀改革后的儒学。鉴于王莽先例在前,光武帝在提倡忠孝节义的时候,加强了对君权的维护。

    以前有日食这样的天灾都是皇帝斋戒自省,现在都改成三公退位了。

    不管他们心里怎么鄙视曹家,怎么不在乎皇帝,他们现在是曹魏的臣子,就不能不把皇帝当盘菜,要不然就是自打耳光,皇帝可以名正言顺的罢免你。

    当然,罢免了崔林,换一个司隶校尉大概率还是世家,对世家整体来说没什么区别。可是对崔林,对清河崔氏来说,那就是区别大了。

    名望再高,如果不能换来实际权势,名望就会大打折扣。

    清河崔氏也没有颍川荀氏、钟氏这样的底蕴,身居高位的人也就崔林一个。崔林如果丢了官,整个家族至少要耽误十年。

    崔林尴尬得无言以对,崔谅更是吓得冷汗直流。他到现在才意识到曹苗对清河崔氏的怨恨有多深。这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为了报复清河崔氏,出一口恶气,他不仅不给别人留后路,更不给自己留后路。

    他从来也没想过依附清河崔氏,是他们自己想多了,以为只要他们释放一些善意,曹苗就会感激涕零。

    钟毓也有些头疼。他很后悔。早知道曹苗是这样的疯狗,他们当初就不该理他,谣言传一阵子,没人理,也就罢了。偏偏他们咽不下这口气,非要问个明白,现在把自己推到了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

    大张施鼓地请了诏书来问罪,总不能没问出个结果,碰了一鼻子灰,转身就走。

    崔林不说话,钟毓只得站出来,强作镇静地咳嗽一声。“乡公何必如此,陷人于罪。今日奉诏问乡公传谣事,乡公只需回答即可,不必东拉西扯。”

    曹苗转头打量着钟毓,嘴角微微挑起。

    钟毓心头打鼓,却不敢退,只得硬撑着,直面曹苗的冷笑。

    曹苗淡淡地说道:“我们不如做个交易,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先问你一个问题。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回答你的问题,如何?”

    钟毓厉声道:“奉诏问话,也可以交易?”

    曹苗垂下了眼皮,一声不吭,脸色平静如古井无波。你还好意思和我说诏书?有本事你去小叡子面前告我,看他会不会帮你说话。

    钟毓气得肺都快炸了。他在天子面前都可以不卑不亢,遇到曹苗这种软硬不吃的刺头却什么办法也没有。如果可以,他真想一剑刺死曹苗。可是他心里很清楚,曹苗说得对,他真不是曹苗的对手,拔剑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自取其辱。

    唯一的办法,就是和他交易。

    “你想问什么?”钟毓的眼睛都红了。

    曹苗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听说钟太尉为大魏征战数十年,患有足疾,几年前就不良于行,上殿都需要虎贲用肩舆抬。如今更是隐居山林,不问政务。我很好奇,他的身体究竟怎么样?”

    “你究竟想说什么?”钟毓警惕地看着曹苗。

    “我就想知道,钟太傅的身体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如果好,为什么不上朝?如果不好……”

    曹苗拖长了声音,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白。如果身体不好,连上朝都不行,还能生儿子,这就不能怪别人多想了,正常人都会起疑心。

    钟毓也很郁闷。钟繇又不是自愿不问政务,是天子不想让他问。文皇帝时,钟繇改任太尉,今上即位,迁太傅,都是虚职。钟繇因此隐居阳城山,刻意远离洛阳,就是表示不满。

    可是这样的话,他们不能像曹苗一样说得无遮无掩,否则就是对朝廷不满。

    虽然他们的确不满,也一直在用行动表达不满,但他们绝不会说出来,授人以柄。

    心口不一,难免遇到麻烦。如果大家心照不宣,那还好办。万一遇到曹苗这种非要把事挑明的人,就没法回答了。进亦难,退亦难,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沉吟半晌,钟毓说道:“家父虽有足疾,体力尚可,是天子体恤老臣,这才肩舆上殿。此等优待,并非家父一人,司徒王公亦有幸承恩。”

    曹苗顿时来了精神。“王公也七十生子了?”

    钟毓吓了一跳。“我可没这么说,你别望文引义。”

    “那我就不明白了。”曹苗歪着头,神情疑惑,看向一旁的曹肇兄弟。“你们还知道有谁七十生子的?一般来说,人过花甲,年老体衰,精力不足,别说生儿子了,尿尿都湿鞋。”

    曹肇绷着脸,不让自己笑出声来。曹纂却咧着大嘴笑了。“没错,没错,我还真没听说过这样的,怎么听都不像真的。”

    “德思!”曹肇沉下脸,喝了一声,借此机会松驰了一下绷得快绷不住的脸。他在天子身边,见惯了钟毓倚仗着其父钟繇的权势目空一切的自负,此刻看到钟毓吃憋,心里别提多痛快了。但他不是曹纂,不能笑出声来,要不然以后就没法和钟毓做同事了。

    曹苗是个疯子,他可不想跟着曹苗一起疯。

    钟毓气得脸色发青,胸膛起伏不定。“乡公对我的回答还算满意吗?”

    曹苗点点头。“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我信不信,其实也没什么关系。”

    钟毓气得血往上涌,太阳穴怦怦直跳。曹苗这么说,摆明了就是不信的意思。可是他不想再和曹苗纠缠这个问题,只想尽快走完程序。要曹苗承认造谣是不可能了,只能另想他法。

    “敢问乡公,从何处听得此谣言?”钟毓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又或者,是乡公自己臆测?”

    “你不要瞎说。”曹苗义正辞严的说道:“我可不是造谣的人。”

    “那好,烦请乡公告知是谁造谣,此事便与乡公无关。”

    曹苗歪了歪嘴角,露出一抹浅笑。“王机。”

第228章 老狐狸

    钟毓眼神微缩,盯着曹苗看了好一会,冷笑道:“乡公好借口,推给一个已死之人。你觉得我会信吗?”

    曹苗还以微笑。“你奉诏问话,我奉诏回话。你信不信,又有什么关系?”他含笑打量着钟毓。“就比如你刚才的解释,我也不信。”

    钟毓深吸一口气,随即又缓缓吐出来。他点了点头。“多谢乡公解答,我会派人去兖州追问。届时若有人来与乡公对质,还请乡公不要改口,推诿他人。”他转身看着崔林。“请司隶做个见证。”

    崔林看看曹苗,犹豫着点了点头。

    曹苗笑笑。“你大可不必担心,我敢作敢当,说过的话一定认。不管谁来找我对质,我都不会改口。怎么样,还有话要问吗?若是没有,我回去自省了。”

    钟毓气得说不出话,崔林稍微沉稳些,点点头。“乡公自便。”

    曹苗扬扬袖子,转身就走,将崔林、钟毓等人晾在院中。

    曹肇上前接待,虽然热情挽留,崔林、钟毓还是不肯停留半刻,告辞而去。曹肇将他们送到庄外,看着他们上了车,逶迤下山,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回到后院。

    曹苗站在楼上,看着远处崔林等人蚂蚁一般的身影,嘴角微撇。曹纂站在一旁,乐得合不拢嘴,听到曹肇上楼的脚步声,才收敛了一些。曹肇瞪了曹纂一眼,走到曹苗面前。

    “允良,这……真是王机所言?”

    曹苗一声不吭,过了一会儿,突然说道:“你说,他们现在会去哪儿?”

    曹肇想了想。“应该是去钟氏的山庄,见钟太傅吧。”

    “钟太傅会怎么做?”

    曹肇张开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怎么知道钟繇会怎么做?但他不能不考虑这个问题。就算现在不回答曹苗,将来也要回答天子。身为天子心腹,他最清楚不过,曹苗不过是天子手里的刀,这一切都是天子在背后推波助澜。

    甚至可以说,曹苗反倒是安全的。他很快就要去扬州了,钟太傅的怒火根本烧不着他。

    想到这一点,曹肇就觉头疼。曹苗太能惹事了,惹上钟氏还不满足,又扯上了太原王氏。王机被杀,王昶一直没有反应,这绝不是什么好现象。按理说,如果王昶服软,至少要上书请罪自免。没反应,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不承认这个结果,他要反击。

    王昶不是一个人,他背后站着太原王氏,甚至整个并州。一旦他们决定和汝颍系联手,即使是天子也无法正面迎战。

    “允良,你这是……”曹肇咂着嘴,不知道该说曹苗什么好。

    “你不要管我了。”曹苗扫了曹肇一眼。“你可能未必有三天时间。”

    曹肇想起钟泰,无奈地点了点头。他的确没有那么多时间,天子随时可能召他回洛阳。他随即写了一封奏书,说明崔林与曹苗见面的经过,派人送往洛阳,然后与曹篡一起,展开了对钟泰的审讯。

    ——

    钟繇靠着凭几,坐在绵厚的锦榻上,晒着冬阳,含笑打量着正在背书的儿子钟会。

    钟会刚刚五岁,却已经认识很多字,读了很多书,而且记忆极佳,说是过目成诵也不算吹牛。

    崔林坐在一旁,与钟毓面对面。他半闭着眼睛,不时在微微颌首,仿佛在品味钟会的稚音,故意不看对面的钟毓神情。钟毓刚刚在曹苗面前碰了壁,回来又被钟繇不轻不重地批评了几句,心情很不好。

    崔谅站在崔林身后,看着年龄相差悬殊的钟氏父子兄弟,莫名想起曹苗的话,觉得曹苗这个谣造得有水平,听起来可信度很高,让人很自然的往那方向联想。

    “德儒,你说那孩子是真疯还是装疯?”钟繇突然说道,花白的眉毛轻扬,神情从容。

    崔林连忙睁开眼睛,端自正坐,借着整理衣摆的机会,调整了一下情绪。决定来见钟繇的时候,他已经考虑过相关的问题。曹苗刚和司马懿闹翻,转眼又盯上了汝颍系和太原王氏,显然不是明智之举。既然曹苗不念亲情,清河崔氏也没必要为他陪葬。

    “少年轻狂,自以为是,真疯还是装疯,又有什么区别?”

    “是啊,少年轻狂。”钟繇抚着花白浓密的胡须,轻轻点头。“谁年轻的时候没轻狂过呢?不摔上几跤,受点挫折,是长不大的。”

    “有的人,就算摔了跤,还是长不大。”

    “这样的人就应该关起来,好好养病,不能出来惹祸,害人害己。”

    崔林打了个寒战,随即又道:“太傅所言甚是。”

    钟繇没有再说什么,与崔林说起了闲话。不知不觉的,便说起了当年的河东之战。

    崔林越听越心惊,甚至有些坐立不安。钟繇平静的面容下暗藏着惊涛骇浪,这位重臣一出手,被掀翻的绝不仅仅是曹苗一人,复出不久的曹植必然会受到牵连,甚至有可能再次成为阶下囚。就连天子,都有可能波及。

    他所说的年轻人不仅是曹苗,还有天子曹叡。

    建安二十四年的那场大案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年,知晓内情的人每次想起,依然毛骨悚然。

    清河崔氏怎么办?他们似乎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跟着钟繇走。如果让天子得逞,崔琰被杀的悲剧重演,清河崔氏就再也没有机会崛起了。

    天子一心修改文皇帝遗制,重续武皇帝的制度,打压世家的意图非常明显。

    “家有一老,便是一宝。大魏有太傅这样的老臣,也是大魏的幸运。”崔林抚着胡须,轻声笑道:“当年武皇帝视太傅为萧何,其实并不尽然。萧何能守不能攻,太傅却是攻守兼备,河东之战足以证明,太傅不仅可以做萧何,还可以做周勃。”

    钟繇看了崔林一眼,放声大笑。他指指崔林。“德儒,你这么说,我可承受不起。”他皱了皱眉,又道:“况且刘子扬说得对,今上乃是秦皇汉武一样的雄主,可不是少帝那样来历不明的天子。”

    崔林倒吸一口冷气,额头沁出了冷汗。他看向钟繇,头皮发麻。他熟读史传,清楚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太傅教训得是。”崔林拜服在地,身体微微颤抖。

第229章 司马不行有王昶

    钟繇欠身虚扶,朗声笑道:“德儒,你这是作甚?快起来,快起来。”

    崔林起身,尴尬地笑了笑,却比哭还难看。引喻失当,以天子比拟来历不明的少帝,是大不敬之罪。这要是传出去,不仅是他一个人完了,整个清河崔氏都完了。

    钟繇当然不会传出去,但他必须坚定地站在钟繇一边。就利益而言,他本来就该这么选。加上这个口误,他更没有选择,只能为钟繇所用。

    又说了一些可有可无的闲话,钟繇命人引崔林下去洗漱,安排住处,今天不回洛阳城,在庄里住一夜。

    崔林躬身行礼,退了下去。

    崔谅亦步亦趋,连大气都不敢出。他成年之后就跟着崔林见习官场,随崔林见过无数权贵,还是第一次看到崔林对人如此恭谨,甚至是畏惧。

    在客院住下,钟氏仆隶退下,崔谅才向崔林请教原由。崔林长叹一声,向崔谅稍做解释。

    他与钟繇渊源颇深。

    魏国初建时,钟繇先任大理,后任相国。他任御史中丞,与钟繇常有接触。那时候钟繇刚刚结束了长达十余年的关中军事生涯,还有些武夫之气,很多文臣对钟繇有些轻视。他却已经从钟繇处理事务的手段中看出了钟繇的老辣,一直很小心的维护着与钟繇的关系。

    事情证明他的判断是准确的。建安二十四年,崔林参与审判魏讽案,对其中的隐情远比一般人清楚。钟繇的身影若隐若现,却没有任何人能抓住他的把柄,只知道当初对他不敬的人都成了叛党,遭了殃。

    有的甚至绝了后,比如王粲。

    又过了十年,钟繇的手段想必更加高明,而他的对手则是乳臭未干的天子和曹苗,胜负不言而喻。

    “武皇帝平定冀州三十余年,冀州的实力的确恢复了不少,可是和豫州尤其是汝颍相比,差距还是很大。你叔祖(崔琰)被杀,于冀州,于我清河崔氏,无异于一重创,至今不能恢复。除了支持太傅,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崔谅看着神情沮丧的崔林,小心翼翼地说道:“大父,太傅虽曾为重臣,但他退隐多年,如今汝颍系遭天子压制,不是太傅、司空此类虚职,就是散骑等近臣,要和天子对阵,是不是还有所不足?”

    崔林思索片刻,轻轻地点了点头。“是啊,所以司马懿才敢以养伤为由,闭门谢客。他这是等着汝颍系向他求援呢。士文,你看,要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就得有实力。有实力,才有人把你当回事。”

    崔谅若有所思。

    ——

    钟繇脸上的笑容散去,花白的眉毛轻轻颤抖,眼神越来越冷。

    “稚叔,刚刚收到消息,诸葛亮攻陈仓不下,退兵了。”

    钟毓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挺直了身体。“什么时候的事?”

    “应该就是你们离开洛阳前后。曹肇出现在这里,很可能是天子派来传讯的。”

    钟毓恍然大悟。“怪不得曹苗如此张狂。关中稳定,朝廷就可以专心内政了。”

    “此战胜负本无悬念,但陈仓之战,夏侯绩初登战阵便立了功,倒是有些意外。我记得你说过,这夏侯绩去关中从军,好像与曹苗有关?”

    “只是传言,并无确证。”

    “先有夏侯玄,后有夏侯绩,看来天子心意已决,要延续武皇帝时宗室统兵的习惯。”

    钟毓点头道:“父亲所言甚是。儿以为,曹苗造谣,污父亲清名,很可能是为此张目。毕竟在司马懿放弃兵权之后,在军中影响最深的人莫过于父亲。”

    钟繇冷笑了两声。“你去看过司马懿了?”

    “是,他的确伤得很重,起不了身。”

    钟繇点点头。他知道钟毓去拜访司马懿时,是跟着常林去的。常林虽素无门户,却是司马懿的同乡,又年长几岁,司马懿为了表现自己尊老敬贤,对常林格外礼敬。在常林面前,他是不能掩饰的。

    他是怎么受的伤,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司马懿闭门养伤,不能听命行事了。

    “稚叔,你先回洛阳,将曹苗所言汇报天子。”

    “父亲?”

    钟繇抬起手,轻轻摆了摆。“放心,就算是做样子,天子也会派人去兖州。到时候,王昶自然会来找我。既然司马懿不肯出力,那我只好另选他人。王昶就很不错,年轻有为,野心勃勃,又与曹苗与血仇。”

    钟毓点点头。他明白了钟繇的意思。比起老奸巨猾的司马懿,年轻的王昶更容易操控。在曹苗说出王机的名字时,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他只是没想到钟繇会利用天子诏书来向王昶施压。

    不得不说,这样做更有效果。

    钟毓嘴角挑起一抹冷笑。曹苗自以为将责任推到王机身上就没事,孰不知是惹上了更大的麻烦。

    ——

    三天转瞬即过,曹肇、曹纂没能从钟泰口中得到任何消息。

    曹苗说,不能打死,不能致残,算是为钟泰的性命设下了防线。但他没说不能打。这三天,为了拷问出消息,曹肇负责动口,曹纂负责动手,钟泰还是吃了不少苦头,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站在遍体鳞伤的钟泰面前,曹苗多少有些意外。“没想到你能坚持下来。”曹苗说道。

    “穷途末路,只能向绝处求生。”钟泰哑着嗓子,脸上却露出欣慰的笑容。“况且,就算我肯招,他们也不会信。既然如此,何必自取其辱,被乡公看轻?”

    曹苗笑了,带着几分得意。钟泰是个聪明人,至少比曹肇聪明。他知道什么时候该怎么做。

    “你说什么呢?为什么你招了,我们也不信?”曹纂气急败坏的吼道。

    曹苗摆摆手,青桃将盒子递了过去。曹纂连忙取出钥匙,打开盒子,取出那片竹简,看了一眼,便愣住了。他盯着曹苗看了又看,咂了咂嘴。

    “允良,你这……太损了。”

    曹肇接过竹简,嘴角抽了抽。“计是好计,只是有取巧之嫌,胜之不武。允良,听说你拷问之术高明,能让我见识一下吗?”

    曹苗点点头,笑容灿烂。他有些兴奋地搓搓手。“我们拷问谁呢?就你吧,海思。”

第230章 羊**

    看着曹苗那一脸阴险的笑容,曹纂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

    他很想拒绝,但他无法拒绝。不拷问他,难道拷问兄长?换了别人,他们也信不过啊。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为了家族的荣耀,拼了。

    曹纂咬咬牙,挺起厚实如墙的胸膛,硬撑出一腔豪气。“我来就我来。”

    曹肇也觉得这个人选不错。他照法施为,就在那枚竹简背后写了一行字,让曹纂看了之后,锁进木盒,将钥匙扔给曹苗。曹苗接过钥匙,在手里掂了掂,命人解下钟泰,将曹纂绑上,又叫过知书、如画两个胡姬,在她们耳边低语了几句。

    知书、如画应了,转身出去。

    曹苗对曹肇说道:“走吧,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曹肇很诧异,指指被绑起来的曹纂。“你不拷问他?”

    “我已经安排好了,你放心吧。只要他能坚持到明天日出之前,就算我输。”

    曹肇吓了一跳。“允良,你可不能乱来。”

    “放心吧,你舍得,我还舍不得呢。但凡有一点伤,算我输。”

    曹肇将信将疑,曹纂更是哈哈大笑。他原本还担心曹苗会像他们对待钟泰一样,多少用点刑。现在曹苗说不用刑,那他就更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允良,如果你不动刑,也能从我嘴上问出真相,我这辈子做你的走狗。”

    “那你好好努力。”曹苗笑道:“想做我的走狗可没那么容易。我要的是韩卢那样的猎犬,你现在最多也是柴狗,看看门还行,打猎就差远了。”

    曹纂气得无语,扭头哼了一声,不理曹苗了。

    曹肇也很无语。在他看来,仅是曹纂刚才说的那句话,已经将大司马府的脸丢光了。这要是被父亲曹休知道,肯定会打个半死。

    曹肇跟着曹苗到了正堂。曹苗将自己的计划对曹肇说了一下。钟泰已经证明了他的坚韧,又有伤在身,可以安排他去江东潜伏,伺机刺杀孙权。要让钟泰答应这件条件,必须有足够的利益。对钟泰来说,最能让他动心的利益是仕途,这是曹苗给不了的,必须天子答应才行。

    曹肇惊喜交加。他盯着曹苗,两眼放光。“允良,这是你事先就计划好的?”

    曹苗点点头。“长思,陛下能答应吗?”

    “当然能。真能刺杀孙权,别说官复原职,就算再升三级也是应该的。”

    “行,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曹苗带着曹肇来到钟泰的房间。钟夫人正为钟泰清洗伤口,涂抹药物。药是曹苗事先就让人送来的,钟夫人知道曹苗必有深意,虽然心疼得落泪,却没说什么。见曹苗、曹肇进来,连忙起身,让在一边。

    曹苗把自己的计划对钟泰说了一遍,又由曹肇代表天子允诺,只要钟泰能完成计划,至少能官复原职。即使钟泰没能杀死孙权,只要他协助曹苗,完成延缓孙权登基的目标,也可以将功赎罪。万一他死在江东,除了为他恢复名誉外,还可以安排一个兄弟为郎,将来至少可以担任县令长。

    钟泰还没结婚,没有子嗣,但他有兄弟。将来选一个孩子继承他,也算是延续了他的血脉。

    钟泰本来已经成了家族之耻,现在有机会将功赎罪,一雪前耻,他求之不得。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答应了。他挣扎着起来,向曹苗郑重其事的磕了三个头,表示谢意。

    曹苗随即做出安排,让人将钟泰大张旗鼓地抬出去,扔在山沟里等死。钟夫人带人守在那里,趁夜将他“救走”,送往东吴。阳城山向东南方向不远,便是颍川,顺着洧水而行,可以直达他们的老家长社。以钟家的实力,在长社隐匿一段时间,再想办法逃往江东,并非难事。

    为了掩人耳目,过几天,朝廷会发布通缉文书,将钟泰描绘成一个逃犯,为他出逃提供官方理由。

    重要的是时间线要合理。为此,曹苗仔细梳理了时间节点,做出安排。

    曹肇和钟氏姊弟听了,信心大增。曹苗的计划很周密,也很详尽。钟泰能不能混进东吴的乐师,能不能刺杀孙权,不好说,但他安然逃到江东是有把握的。

    仔细推敲了细节,尤其是接头的办法后,曹苗随即实施计划,命人将钟泰送出山庄。

    安排完钟泰,曹肇跟着曹苗回到正堂,就听到了曹纂的狂笑声。曹肇大惑不解。曹纂不应该是受审嘛,怎么会笑得这么开心,甚至有些癫狂?

    他很想问曹苗,可是看曹苗那一脸心思的样子,又没好意思开口。两人在堂上就座,芸娘带人送来晚餐。食物很精致,色香味俱全,曹肇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曹纂一直在笑。开始笑声洪亮,声震屋瓦,后来气势弱了,声音也有些沙哑,再后来就不是笑,而是在哀求。即使隔着几道墙,曹肇也能感受到曹纂的痛苦。

    过了一会儿,知书来了,手里拿着一枚竹简。曹苗看都没看,直接将竹简扔在曹肇面前。

    “是这句话吗?”

    曹肇拿起竹简,默默地点了点头。他惊恐不己,曹苗究竟用了什么样的刑罚,让壮得像头熊的曹纂也承受不住,一个时辰都没撑过去就招了?

    “我去看看。”曹肇起身,匆匆向侧院赶去。

    曹纂刚刚被解开,像一摊烂泥似的躺在地上,一边哑着嗓子傻笑,一边不受控制的抽搐。他身上的衣服完好,只有鞋袜被脱掉了,露出双脚。可是他的神情很恐怖,涕泪横流。看到曹肇,他就像看到了救星,紧紧抱住曹肇,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德思,德思?”曹肇一头雾水,急声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曹肇号陶大哭。“阿兄,允良的这个羊**的刑罚太可怕了,我实在忍不住啊,不得不招。不招我会死的。”

    “什么羊**?”

    “就是……就是在脚心抹盐水,让羊**心。”曹纂面色惊恐,缩成一团,将双腿紧紧的抱在怀里。

    这时,曹肇才注意到一旁拴着两只羊,两只温顺的羊,一黑一白。见曹肇看过去,黑羊昂起头,咧着嘴,发出像笑一样的叫声。

    “咩——”

第231章 大智和小智(玄清竹打赏加更)

    虽然曹肇很惊讶两头羊舔**心就能让曹肇屈服实在诡异,但他相信曹纂。

    这个壮得像熊一样的弟弟或许不够聪明,却绝对不是懦夫。若不是实在无法承受,曹纂不会招,至少不会这么快就招。

    次日一早,曹肇心满意足的走了。他要赶回洛阳,向天子汇报,也让天子安心。

    见识了曹苗的手段,他对曹苗行间江东的信心又增加了几分。

    临走之前,曹苗让曹肇通报天子,行动在即,他需要更多人手,不管是大司马府的部曲,还是校事署的校事,总之需要一些精干的力量。他身边人手有限,万一钟繇动粗,他未必挡得住。

    曹肇策马急行。清晨出发,下午就进了洛阳城。他来不及洗漱,直奔大殿。

    曹爽站在殿门口,见曹纂赶来,不动声色地摆了摆手。曹纂会意,退到一边,低声询问曹爽出了什么事。进宫时,他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太正常。

    “司徒薨了。”曹爽低声说道。

    曹肇吃了一惊。他知道司徒王朗身体不好,却没听说王朗有逝世的可能。这才几天,怎么就死了?他下意识地和最近的事联系起来。在朝多年,他知道很多事看起来没关系,实际上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就算没关系,只要有人想让他们有关系,就一定会有关系。

    “司徒可有遗表?”

    曹爽看看曹肇,脸颊轻轻抽搐了两下。“司徒临终前口授遗表,其子王肃正在殿中向陛下呈报。”

    曹肇暗叫不妙。

    王朗作为老臣,曾与钟繇、华歆并列,被文帝曹丕赞为大臣典范。他们也的确有相似之处,不仅是年岁长,名望高,更是前朝旧臣。他们站在大魏的朝堂上,就是天命在魏的象征。

    如今钟繇迁太傅,华歆刚刚迁少傅,都是有名无实的虚职,没有大事,不会上朝。仅剩的司徒王朗去世,三个前朝老臣就全部消失在朝堂之外了。

    天子刚刚登基三年,就出现这么重大的变故,未免有些着急,很容易引起反弹。

    王朗有遗表,又不是手书,这里面究竟有多少是王朗想说的,又有多少是其他人想借王朗之口说的,谁能分得清?作为天子,必须对老臣保持必要的尊敬,更何况是已经去世的老臣,就算那些意见不怎么中听,也不能不留三分薄面。

    总而言之,一场不见血的交锋随时可能展开。

    曹肇既庆幸又不安。庆幸的是郝昭、夏侯绩刚刚击退了诸葛亮,关中无事。加上夏侯懋关中屯田的建议逐步落实,关中的形势会越来越好,不会对朝局产生不利的影响。不安的是诸葛亮受挫,对东吴的牵制更少,孙权称帝的意愿会更加强烈,曹苗等人必须立即行动。

    等孙权称了帝,曹苗再去江东的意义就弱了很多。

    曹肇心里有事,匆匆去洗漱一番,吃了饭,就一直在殿外等着。天子接见王肃的时间很长,直到戍时初刻,王肃才告辞出殿。

    曹肇向王肃行礼致哀。王肃表示了谢意,匆匆离去。

    曹肇进了殿,见天子坐在案后,伸手捏着眉心,神情疲惫。

    “陛下。”曹肇上前行礼,轻声呼唤。

    天子摆摆手,苦笑道:“长思,容朕喝口水,润润嗓子。这王肃太能说了。”

    曹肇想笑,却又忍住了。王肃不仅学问好,而且善辩,甚至有些目中无人,连北海大儒郑玄都不放在眼里,一心要建立自己的学问体系。久而久之,也就练就了一番好口才,引经据典,没几个能说得过他。

    “陛下,或许高阳乡公可以对付他。”

    天子愣了一下,“噗嗤”一声,哑然失笑。他摇摇手。“长思,这个玩笑开不得。王肃不是钟毓,他是真正的博学大儒,允良那些狡辩之辞对他没用。”

    曹肇没有争论。“陛下所言甚是。”

    侍者送来两碗肉粥,天子端起一碗,示意曹肇自取。他一边喝粥,一边说道:“说说,此行如何?”

    曹肇没有端粥。他刚才已经吃过了。他挽着袖子,为热粥扇风,同时将此行的见闻说与天子听。当他说到曹苗推说王机是造谣之人时,天子刚刚喝完一碗粥,眼神微缩。

    “王机?是真是假?”

    “臣不敢断言。”

    天子哼了一声,将手中的碗丢在案上,“啪嗒”一声轻响。他皱着眉,沉吟了片刻,又咂了咂嘴。“长思,你怎么事先没问一下?王机已死,就算有什么恩怨,也该清了。再扯上他,横生事端,允良此举未免不知轻重。”

    曹肇不敢说话。过了片刻,天子恢复了平静,端起另一碗粥,示意曹肇接着说。

    曹肇又接着往下说,说到曹苗让他们拷问钟泰,在确认了钟泰的坚韧后,又安排他去江东潜伏,伺机行刺孙权的事。

    天子连连点头,露出一丝笑容。“这个办法不错。钟泰是协律都尉,熟悉雅乐,正是孙权登基急需的人才。他混入吴国宫廷乐师的可能性很大,希望他能行高渐离故事,一举击杀孙权。长思,你看,允良天生就适合干这个。比起朝争,他更适合对外,只要能成功,可以不择手段。”

    “陛下英明,知人善任。”曹肇真心诚意的说道。他也想到了这一点,但没有天子这么快。

    “允良有小智,狡黠有余,却无学术,不堪大臣之任。长思,你不可妄自菲薄。你有大智,是国之栋梁。”天子喝了几口粥,又忍不住笑道:“‘打死也不说’,这也太损了。若非你们识得轻重,没有动大刑,真打死了钟泰,又是个麻烦。”

    曹肇犹豫了一下。他们没有动大刑,其实是曹苗有言在先。事实上,当时情急之下,曹纂是有下重手的打算的,只是曹苗有交待,他拦住了曹纂,这才没打坏了钟泰,只是一些皮肉伤。

    可是天子已经夸了他,他就不能再说是曹苗事先交待,只好含糊过去。

    曹肇又说了曹苗拷问曹纂的事。天子听完,眉毛轻扬。他迟疑了片刻,伸手挠了挠脚心。

    “羊**心而已,有这么难受?”

第232章 截箭补锅

    曹肇信任曹纂,但他没有质疑天子的勇气。况且他自己也试过,挠脚心确实有些痒,却并非不可忍受。

    或许问题出在羊舌上?

    曹肇打算试一试。在确认有效之前,他不打算提醒天子。相反,他要提醒天子另外一件事。

    “陛下,太原王氏虽是朝廷隐患,王昶却是先帝旧臣。这些年,王昶兢兢业业,并无过错。王机虽有罪,却不至死。允良虐杀王机,已然刑罚过重,此刻再牵扯王昶,前后受敌,未免不妥。”

    天子笑笑,没说话,只是欣慰地看了曹肇一眼。经历了这么多事,曹肇进步喜人。他也觉得曹苗惹事的本事太大,不受控制。

    “长思,你辛苦一趟,再去阳城山传诏,让允良早点动身。刚刚收到消息,孙权可能会在武昌举行大典,让他立刻赶去武昌。”

    “唯。”曹肇躬身领命。

    ——

    曹肇去而复返,而且带来了天子的诏书,让曹苗立刻起程,令曹纂大为不解。

    费了那么大劲,好容易拱出火,还没大杀一场,怎么就走了?

    曹苗却对天子的心思一清二楚。他是担心惹出的麻烦太大,一时摆不平,反而惹火烧身,所以着急让他离开,行截箭补锅之术,先糊弄过去。万一他死在东吴,这件事或许可以不了了之。万一他活着回来了,依然要面对钟繇和王昶的报复。到那时候,是死是活,全看天子心情。

    无情最是帝王家,最坏的怂就是曹叡那小子。

    心里清楚,却不妨碍曹苗和曹纂一样,情绪激动的喊打喊杀,要将汝颍钟氏和太原王氏一网打尽,为朝廷分忧。曹肇吓得冷汗直流,威逼利诱,好容易才说服了曹苗。

    曹肇让曹苗立刻起程,沿洧水去颍川,然后去汝南。天子有密诏给汝南太守田豫,让他配合行动。行动必须快,进入汝南之前,他们必须经过颍川,尤其是钟繇的老家长社。一旦被钟繇发现,途中很可能会出现意外,正如当初曹苗父子进京时在中牟遇劫。

    钟繇的实力可不是仓辑能比的。

    曹肇带来了五名校事吏,以刘辰为首。刘辰是曹苗的熟人,曾因抓捕吴国间谍立功,升任伍长。这次随曹苗行动,专门负责曹苗的安全。刘辰武艺不错,另外四名校事吏也都是悍勇之辈,能骑善射。

    曹肇还带来了二十名部曲,交给曹纂。天子拜曹纂为殄吴校尉,负责护送曹苗到边境。事出仓促,来不及调遣部伍,又为了保密起见,先由大司马府提供部曲。

    曹肇生怕曹纂不明白,将曹纂拉到一旁,千叮咛,万嘱咐,只要将曹苗送到边境即可,千万不能随曹苗入吴境。他的身份特殊,一旦被吴人识破,必死无疑。

    曹纂答应了,但是心不在焉,有点敷衍了事,让曹肇很不安。

    曹苗让阿虎去试刘辰等人的身手,自己回房,叫来了青桃、红杏。

    “青桃回不周山庄,红杏回雍丘邸。”

    “为什么?”青桃、红杏异口同声的说道。尤其是青桃,她一直以为曹苗会带上她,行李都打点好了。

    “我无力保证你们的安全。你们跟着我,只会拖累我。”曹苗直言不讳。“我需要你们为我守着后路,万一我任务失败了,逃回来,不至于没有落脚之地。尤其是你,青桃。”

    青桃明白了。曹苗在洛阳有三个落脚点,雍丘邸是最明显的,不周山庄送给了夏侯琰,算是半明半暗,还有一个由她姑姑经营的庄园是完全不为人知的,也是曹苗最后的倚仗,不能有任何闪失。

    曹苗将自己的后路托付给她,她不能不用心。

    青桃目光灼灼的看着曹苗。“临行在别,今天就由我侍候乡公就寢吧。”

    曹苗看看青桃,嘴角抽搐了一下。青桃面色微红,却迎着曹苗的目光,丝毫不肯退让。曹苗咂咂嘴,只好让步。“好吧。”

    红杏眨眨眼睛,怯生生的举起手。“乡公,还有……我。”

    “不行!”曹苗一口拒绝。青桃也就罢了,没几天就十六了。红杏过了年才十三。

    红杏扁着嘴,低下头,没敢再吭声。

    曹苗不想和她再掰扯这些事,立刻转换了话题。“青桃,山庄里的事,交给德阳公主负责,你只要抓住一件事,想尽一切办法,维护好与马博士(马钧)的关系。这个人,将来我有大用。他要做试验,就让他做,不管花多少钱都行。”

    青桃没有多说什么,点头答应。曹苗给她留下了两亿钱,除了买地造屋,营造第三窟,还有大量剩余,足够马钧做试验的。

    当晚,青桃侍寢。

    ——

    第二天,天还没亮,曹苗一行三十二人,离开了山庄。

    为了避免引人注意,曹苗乘船,顺水而下。他躲在舱中不露面,相关的事务全部交给刘辰处理。有校事腰牌,没什么人敢主动招惹,来找麻烦的就是麻烦。

    曹纂选择乘马陆行,与曹苗保持一定距离,随时保持联络。一旦遇到麻烦,只要曹苗能坚持半个时辰,他就能率部赶到。

    曹苗没有带青桃、红杏,却带上了知书、如画两个胡姬。阿虎守着舱门,刘辰等人不知道曹苗三人躲在舱中干什么,只是常听到两个胡姬不断惊叫、娇呼,偶尔开窗透气,也是只穿小衣,香汗淋漓,气喘吁吁,一个个艳羡之余,又憧憬起自己的未来。

    此行虽然凶险,可若是成功,这一辈子也就够了,到时候升官发财,买几个胡姬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韩东就是典型的例子。半年前,他还是一个普通的校事吏,现在已经是指挥几十人的都尉了。

    刘辰坐在船头,看着潺潺的河水,想着心思,不免有些走神。

    “刘兄,寅时方向,两百步,有棵树。”阿虎突然提醒道。

    刘辰一惊,连忙收回心神,顺着阿虎说的方向看去。只见岸边的山坡上,一棵大树下,两个游侠儿模样的人站起了身,正向这边看来。“来得好快。”刘辰倒吸一口冷气。他们刚刚离开山庄不到半日,就被人缀上了。如果是钟繇安排的,那这三朝老臣的实力真是深不可测。

    “你们离开洛阳的时候,就被人盯上了。”阿虎淡淡地说道。

第233章 借刀杀人

    钟繇坐在堂上,享受着冬阳的温暖。眼神微闭,面色恬静,仿佛一个与世无争的老人。

    一个游侠儿站在廊下,束手而立,连大气都不敢喘。

    “父亲……”钟毓忍不住出声提醒,生怕钟繇睡着了,耽误了时机。曹苗顺水而下,速度很快,一旦过了长社,甚至出了颍川界,他们就不太方便动手了。

    “嗯咳。”钟繇轻咳了两声,打断了钟毓。他睁开眼睛,缓缓起身,又不动声色的挥了挥袖子。游侠儿见状,拱手施了一礼,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钟毓膝行上前,扶住钟繇。

    “稚叔,你说,陛下此举有何用意?”

    “保护曹苗,让他远离是非之地。”

    钟繇无声地笑了起来。“是非之人,岂能离是非之地。曹苗此去,只怕是为了更大的是非。”

    钟毓稍一思索,恍然大悟。“陛下是命曹苗渡江,在吴国腹地兴风作浪?”

    钟繇点点头,伸手轻抚着膝盖。“刘子扬说得对,咱们这位陛下啊,的确是秦皇汉武一流的雄主,有武皇帝遗风,用兵之道有所不及,帝王心术却更胜一筹。让曹苗渡江,阻止孙权称帝,纵使只是一时之计,也能稍解曹休战败之耻。若是曹苗死在江东,那就最好不过了。”

    钟毓想了想,连连点头,却又有些不甘。“那我们……”

    “江东凶险,岂是寻常人去得的?我们有必要试试曹苗,看他能不能担当这样的重任。”

    钟毓松了一口气,露出笑容。“那父亲计划在何处动手?”

    “小子,要做大事,先要沉住气。”钟繇抬起手,拍拍钟毓的脸,神情有些不悦。“意气之争,无益于事。但凡谋划,当从大处着眼,心有全局,方能争胜于一隅。”

    “喏,多谢父亲指点。”钟毓尴尬地拜了拜。

    “那你倒是说说,全局是什么?”

    钟毓思索良久。“陛下有意提携宗室,抑制世家。”

    “然,那他派曹苗渡江,又是为何?”

    “报曹休战败之耻,遮宗室无能之羞。”

    “诚然。”钟繇抚着胡须,缓缓说道:“曹休是文皇帝所用大将,孙权是文皇帝所封藩王。曹休战败,不仅是宗室无能,更是文皇帝举止失当。陛下有意报复,为文皇帝雪耻,我等横加阻挠,怎么向世人交待?”

    钟毓闭口不言。这里面的关系很微妙,不太好掌握。但他在颍川境内伏击曹苗的计划显然不妥,这不仅会让天子有理由推卸责任,还可能为汝颍系惹来麻烦。

    “孙权尚在武昌,曹苗很可能是由弋阳南下。弋阳与吴境相接,为瓯脱之地,山重水复,人烟稀少,只有双方斥候、细作往来,互相攻杀是常有的事。若是曹苗甫入境,就被吴军斥候截杀,那就太不幸了。若为对方生擒,甚至叛变投敌……”

    钟繇摇摇头,咂咂嘴,没有再说下去。

    钟毓恍然大悟,敬畏地看着钟繇。与钟繇相比,他实在太嫩了,眼睛只盯着曹苗,未出京畿之地,根本没有看到广阔的天地。相比于颍川境内劫杀曹苗,在国境之外动手显然要高明百倍。不管成与不成,都可以推给吴国,他们却可以置身事外,安然无恙。

    “父亲英明。”

    “去办吧。”钟繇甩甩袖子,重新躺倒,闭上了眼睛。“多准备一些人,不能像王机,轻敌者必败。”

    ——

    曹苗一行安然无恙的通过了颍川,进入汝南境,白白紧张了一路。

    曹纂等人长出一口气,曹苗却不敢放松。他不觉得离开了颍川就安全了。事实上,就算钟繇不动手,这一路也不会有安全的时候。

    行间就是一场最大的冒险,希望他死在江东的人可不仅仅是钟繇等人。

    在西华县城外,曹苗遇到了奉命前来迎接的田复。

    田复字锦江,是田豫的次子,三十多岁,面色微黑,身形矫健,手很大,右手拇指因为常年拉弓,有些变形。下了马,田复打量了曹苗一眼,又看看曹苗身后的阿虎和知书、如画,咧嘴一笑。

    “乡公一路辛苦。”

    “有劳将军。”

    “不敢当。”田复咧着嘴笑了。“诏书要求保密,不敢张扬,简陋之处,还请乡公见谅。”

    “无妨。”曹苗也笑了。“妙琴、玄棋在哪儿?她们怎么也不来迎我?”

    “她们先行一步,为乡公探路去了。”

    曹苗点点头,没有再问。他依旧坐在船舱里,田复坐在舱外,与阿虎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他随父征战,久在边疆,熟悉北疆胡人习俗,还会说一些胡语。不过阿虎很反感别人将他当作胡人,很快就没兴趣了。田复碰了一鼻子灰,有些尴尬。

    曹苗在舱中听得清楚,便打开窗户,与田复隔窗而坐,问一些北疆的事。

    田豫、牵招是三国时代两颗埋没的明珠。他们与刘备关系匪浅,一直未能进入曹魏武将集团的核心。田豫之所以担任汝南太守,是遭幽州刺史王雄排挤。王雄是琅琊大族王氏子弟,朝中有人为他说话。田豫是边境武夫,朝中无人,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之所以还能调任汝南太守,是因为文皇帝曹丕知道田豫有实力。当年曹彰讨三郡乌桓,田豫就是曹彰的副将。曹丕又有意平衡世家的势力,顺水推舟,调田豫到汝南做太守,也算是面对吴国的第二道防线。

    但田豫征战一生,最擅长的还是统兵作战,不是理政,再加上气候差异,在汝南这几年过得并不舒服。他本人经历了那么多事,知道忍辱重负,田复却没有这样的涵养,难免心有不满。在曹苗有意无意的刺激下,说了不少北疆的事。

    这些都是曹苗最近收集的情报,和他了解的历史基本相符,只是细节有些出入。

    “除了我,最近有没有使者经过汝南?”曹苗忽然问了一句。

    田复警惕地看着曹苗。“乡公是说……”

    曹苗笑笑。“我本来和他一道,情况有变,这才分头行动。知道他的行程,方便联络。”

    田复松了口气,释然笑道:“半个月前有一个,也是密诏,随从不多。我没见到人,也不知道他去哪儿,只知道他向东去了。问我阿翁,他也不说,还骂了我一顿。”

第234章 线索

    “身处嫌疑之地,谨慎一些还是必要的。”曹苗淡淡地说道,顿了顿,又道:“对此,我深有体会。”

    田复下意识地看了曹苗一眼。曹苗微微的眯着眼睛,看着两岸如烟的柳树,神情有些落寞。田复略一思索,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曹苗父子虽是宗室,其实和他们父子一样,都是受人猜疑,不得不慎言慎行,以免引来灾祸。

    不知不觉的,田复口气亲热了许多,主动介绍起汝南的情况。

    田豫刚到汝南不久,主要精力还是在重整军备、稳定局面上,其他的事还没时间关心,知道的也有限。曹苗也没有具体问,田复说什么,他就听着。

    总体而言,汝南——甚至是整个豫州——形势不太乐观。曹休的惨败不仅导致大量伤亡,物资的消耗更是惊人,想在短时间内重振旗鼓几乎是不可能的。

    “比起弋阳,汝南还算好的。”田复自觉说得太多,强行将话题带了回来。“过了淮水,便是瓯脱之境,除了双方斥候、细作,几乎看不到百姓,连借宿都没有地方。乡公出发之前,可要准备充足些。”

    曹苗点点头,表示感谢。

    瓯脱就是缓冲区。从曹操时代起,几次伐吴都未能建功,沿江的九江、庐江大半落入东吴之手,魏军只得主动后撤到淮水一线,以合肥为前线。魏军不能过江,吴军攻不下合肥,双方在这一带长期对峙,江淮之间也就有了缓冲区,人烟稀少。

    贾逵为此上疏朝廷,修了一条直道,由弋阳南行,穿过大别山区,直抵武昌。建议很好,路也修好了,贾逵却没机会用了。以魏国现在的形势,还要防着吴军利用这条直道突袭汝南。

    曹苗要走的就是这条直道。

    几百里山路,荒无人烟,随时可能遭遇对方伏击,危险可想而知。

    “田兄,你熟悉吴军部署吗?”曹苗问道:“谁负责军情刺探?”

    “孙权目前还在武昌,驻守武昌的是禁军中的解烦兵。解烦兵分左右两部,分别由胡综、徐详指挥。据说胡综就是汝南人,由他负责的可能性比较大。不过这些都是猜测,没有确切的证据。我听人说起一个消息,也不知真假,乡公不妨当谈资听听。”

    “哦,什么消息?”

    “你知道孙夫人吗?就是曾经嫁给刘玄德的那个孙夫人。”

    曹苗连连点头。“知道,知道。”

    “她也在武昌,行踪诡秘,没人知道她在武昌做什么。有斥候在战场上见过几个女探子,身手好,装备精良,相貌出众,尤其是高人一等的态度,很像是她身边的婢女。”

    曹苗沉吟了片刻。“有谁亲眼见过这些女探子?我想多了解一些情况。”

    田复挠了挠头,有点尴尬,吱唔了半天,推说不熟悉情况,要到军中去打听一下才行。曹苗也没有多问,田氏父子初来乍到,贾逵麾下的将士听不听他们的命令都不好说,找人没那么容易。

    因为前世准备新戏的原因,他对那位传说中的弓腰姬非常关注。在那个剧本中,孙夫人就是孙吴秘密战线的负责人。这当然是虚构,没有任何史料支撑,但可能性却是存在的。

    孙夫人在孙刘联盟中起到了重要作用。孙权与刘备翻脸,孙夫人返回江东后就没了记载。没记载,不等于她就不存在。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能安心相夫教子,相反,她有一身好武艺,又是孙权的亲妹妹。忠心无虞,还不会对孙权产生威胁,从事机密事务再合适不过。

    这一类人在历史上通常都没有记载,重要性却不言而喻。在知道曹叡有意让他行间江东的时候,他就开始收集相关信息,拟定方案。其中就包括与这位孙夫人相关的信息,只是收获有限。

    没想到与田复闲聊时得到了线索,他自然不肯放过,琢磨着和田复套套近乎,尽可能多打听一些消息。

    “你见过他?”见田复一直在看阿虎,曹苗笑道。

    田复眨眨眼睛。“没见过。”想了想,又道:“听妙琴说起过。”

    “妙琴怎么说?”曹苗笑眯眯地打量着田复。田复在说谎,他从上船开始,就有意无意地打量阿虎,只是阿虎不理他。现在又提到诗彩影,这里面肯定有文章。

    诗彩影是奉他之命赶到汝南来做准备,完全是私人任务,为什么会向田豫父子表露身份?这不合常理。考虑到田豫常年在北疆和鲜卑人做战,而阿虎又疑似有鲜卑血统,曹苗不能不考虑诗彩影和田豫早就认识,又与阿虎的身世有关。

    “妙琴说阿虎是高手。”田复躲避着曹苗的眼神,笑容不太自然。“我好武,想和他切磋一下。”

    “妙琴有没有说,他的武艺是我教的。”曹苗笑道。

    田复愣了一下。“这倒没听说。”

    “你要是有兴趣,我可以和你切磋。”曹苗卷起了袖子,活动了一下身体。

    田复转身打量着曹苗,神情惶恐。“不不不,我怎么敢和乡公动手。再说了,这船上……也不方便。”

    “无妨。”曹苗隔着窗户,伸出手,轻轻搭在田复左肩上。“你能挣脱我这只手,算我输。我命阿虎与你切磋,甚至可以将他送给你。”

    田复眼神微缩,神情凝重起来,盯着曹苗看了好一会儿。“乡公此言当真?”

    “当然。”曹苗笑容灿烂。“若是田兄输了,也得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找到见过吴国女探子的人,我要问他一些问题。”

    田复歪了歪嘴,笑了。“如果乡公赢了,不如我直接送一个吴国女探子给乡公,乡公慢慢问,如何?”

    曹苗眼神微闪,无声而笑。“田兄想和我做交易,何不直言,偏偏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未免不够爽快。”

    田复笑而不语。

    曹苗眉心微蹙,又道:“若是你落水,算我赢,还是算你赢?”

    “自然算乡公赢。”田复傲然说道。虽然他不擅舟楫,船上的空间也不大,可是曹苗人在舱中,手搭在他的肩上已近极限。他只要后退一步就可以挣脱曹苗的手,无须用力,自然不可能因为用力过猛落水。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田复昂然道。

    话音未落,曹苗手臂微缩,随即一伸。

    “呯!”田复像被战马撞中一般,倒退两步,一脚踩空,两臂徒劳的挥了几下,应声落水。

第235章 援兵

    听到田复落水的声音,阿虎连忙操起一根竹篙,去接田复。

    “我来。”曹苗钻出舱,单手接过竹篙,一端夹在腋下,一端伸向田复。田复一手抓住竹篙,一手抹去脸上的水,重新打量了曹苗两眼。

    “乡公,这是什么拳技?”

    曹苗笑笑。“你看,我还是有点自保能力的吧,并非白白送死。”

    田复扬扬眉。“恕田某无知,不太明白,能不能再试试?”

    “包你满意。不过你得先上船,对吧?”

    田复黑脸泛红。“劳烦乡公拉我一把,田某不擅水性。”

    “抓紧了?两只手。”

    “嗯,抓紧了。”田复应了一声,双手抓住竹篙,等着曹苗拉他上船。

    曹苗沉腰坐马,深吸一口气,单臂用力,竹篙向下一沉,田复猝不及防,被压到水下,灌了一口水,刚要叫嚷,手中竹篙高高挑起。没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出了水,“啪”的一声,落在船板上。

    田复躺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曹苗,丝毫不顾脸上的水往下流。

    竹篙一头粗一头细,粗的一头在他手中,细的一头在曹苗腋下,根本不可能直接挑起来,只能拖到船边,再拉上他船。可是曹苗偏偏做到了,而且是单手用力,直接将他挑出了水,挑上了船。

    如果他手中不是竹篙,而是一杆硬木长矛,甚至是一杆铁矛,谁能是他的对手?

    就算是父亲田豫常常提起的张飞、赵云也未必能行吧。

    “可以开始了吗?”曹苗扔了竹篙,拍拍手,笑眯眯地看着田复。在此之前,他已经悄悄的调了息。虽然两世为人,他的武功进展神速,但他练得最多的还是拳脚,不是枪法。刚才为了展示一下实力,他不得不全力以赴,甚至冒险。万一竹篙不给力,挑不上来,他会很丢脸。

    “不不,不用比了。”田复回过神来,翻身站起,双手举过头顶,深施一礼。“乡公神技,佩服,佩服。有这样的神技,天下任乡公横行。”

    曹苗微微一笑,转头看着同样吃惊的阿虎。“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的亲卫了吧?”

    田复讪讪地笑了两声,抖抖湿透的衣服。“乡公,能否让我先换件衣服?”

    曹苗点点头,让知书找一套干净衣服给田复换上。田复的身材和他差不多,只是比他壮一些,衣服略微有些紧,看起来有些滑稽。

    田复除了冠,解开湿透的头发,就着舱中的火炉烘烤。“乡公,不瞒你说,我也不知道阿虎是什么人,我只知道他似乎与家父有些渊源。我来时,家父特意关照我礼敬他,不能失礼。”

    曹苗一点也不意外。阿虎的身世这么重要,自然不可能什么人都说。

    “令尊在哪里,我能当面请教吗?”

    “家父去了寿春,面见前将军。前将军传来消息,说江东兵力调动频繁,有再次入侵的可能,邀家父去商量军事。要不然,家父岂能不来迎接乡公。”

    曹苗点点头。“令尊的意思,是要留下阿虎,别跟着我犯险?”

    田复点了点头,神情尴尬。“行间本是九死一生的险事,乡公身份尊贵,非普通间谍可比。一旦身份泄露,只怕连那一分生机也没了。阿虎是乡公亲卫,乡公若有意外,阿虎绝无幸免可能。是以……”

    曹苗转头看看阿虎。“要不……”

    不等曹苗说出口,阿虎连连摇手。“乡公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乡公若有意外,我绝不敢偷生。”他顿了顿,又道:“我不知道此行能不能成功,但我相信乡公不会死。”

    田复也点了点头。“我同意。以乡公的神技,只要不冒险,没人能抓得住乡公。”他重新打量了曹苗片刻,咧嘴笑了。“我终于知道妙琴为什么提起乡公时就有些怪怪的了。如果我猜得不错,她一定与乡公较过技,而且输了。作为扶余长生堂的得意弟子,输给乡公一介……的确不是什么长脸的事。”

    曹苗笑笑,没吭声。诗彩影的武艺是不错,可是和他相比,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但他没必要对田复说这些,这是他保命的手段,不需要人人皆知。

    “田兄手指变形,又久在边疆,想必是精于骑射,而且是左右双射?”曹苗指指田复的双手拇指。开始他只注意到田复的右手拇指,现在田复换了衣服,衣袖略短,他才注意到田复的左手拇指也有变形,只是不如右手那么明显。

    田复举起双手,在眼前晃了晃,略有些得意。“乡公神目如电,佩服。我从小随父征战,儿时的玩具就是弓弩。别的本事没有,射艺略可看得。”

    曹苗不禁莞尔。这田复看起来豪爽,实际上也是个要面子的人,拳脚输了,长兵又没比试的勇气,只好拿射艺说事。他早看出了这一点,这才故意投其所好,让他有个台阶下,然后顺便请他帮忙。

    “贤父子在北疆多年,想来麾下有不少像你一样的精骑。”

    “家父虽为官多年,却身无余财,养不起太多的部曲。远离家乡,能适应中原水土的也不多,跟来的又回去一些,现在也就是两百余骑。若是乡公需要帮忙,五十以内,我可以做主。”

    曹苗心中暗道,看来阿虎对田豫来说绝非小事,否则不会给田复这么大的权力。对于他这种规模的行动来说,五十骑已经是一支很强悍的力量,更何况田豫还有商量的余地。

    曹苗勾了勾手指,让知书取来一百金,两只木箱,摆在田复前面。

    “的确想请田兄帮忙。这一百金,算是酬金,请田兄送我去武昌。我相信,有田兄护送,这一路应该没人能拦得住我。”

    田复打量着金灿灿的金饼。“乡公,这本来就是诏书的要求。”

    “诏书是诏书,我是我。你收了我的钱,就要听我的。”曹苗无声的笑了起来,透着一丝狡黠。“除了对付吴国斥候,我可能还有一些事要处理。”

    田复沉默片刻,缓缓盖上木箱。“行,那就谢过乡公厚赐。只要不在汝南境内,不管乡公要杀谁,我都不问。”他眼皮一抬,看了曹苗一眼,歪了歪嘴角。“说起来,我父子与乡公也算有缘。乡公杀的那个王泰,据说与王雄是同宗。”

第236章 江东女探子

    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如果给的钱够多,甚至能让磨推鬼。

    收了一百金的田复态度有了明显的改变,至少比龙楼有职业道德。

    曹苗能理解田复的心情。毕竟大家不是很熟,没有免费帮忙的道理。田豫不贪财,但他要养活那么多人,手头不宽松。有诏书在,曹苗不给钱,他也得办事。可是有了这一百金,心态不同,会更积极。

    曹苗相信一点,要让别人卖命,只谈理想是不够的,还要给钱。不仅要给钱,还要给够。天子要他行间江东,他开口就要了十亿。

    不给钱,只谈理想、情义,都是耍流氓。

    一百金雇佣五十名来自北疆的骑士,平均两金一骑,不贵。

    曹苗要求田复派人查访附近诸县,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经过。钟繇一直没有动手,甚至连监视的游侠儿都撤了,曹苗却不相信钟繇会放过他。钟繇忍得住,汝颍世家忍不住。就这么被他羞辱了,以后不把汝颍世家当回事的人会越来越多。

    他猜测钟繇要么是来不及调动人手,要么是不想太张扬,免得惹火烧身。既然如此,在汝南甚至更远的地方动手无疑是合理的选择。既有充分的时间准备,又可以撇清自己的嫌疑,嫁祸于人。

    田豫刚到汝南,没有根基。辖区出了事,只能认倒霉,怨不了别人。

    如果在汝南境内没机会,那就到弋阳,到魏吴的瓯脱之境。总而言之,机会多多。

    听完曹苗的分析,田复心领神会。这件事不仅与曹苗、阿虎的生死有关,也与他们父子的前程有关。他不能让钟繇得逞,尤其是不能让钟繇在汝南境内伏击曹苗。

    田复随即派出十名骑士,两人一组,以太守府的名义到附近诸县了解情况,又派人去淮水沿县各屯。魏吴对峙,形势紧张,汝南也算是前线,田豫还挂着殄夷将军的军职,这一切做起来顺理成章,不会引起人的怀疑。

    曹苗又交待了曹纂一个任务。陛下答应我的十亿才给了三亿,还有七亿要扬州都督区支付,你去给我取来,至少要取四亿,我到了江东要用。剩下的三亿也要准备好,我随时会派人去取。

    曹纂没说什么,带着二十名部曲,直奔寿春而去。为了保证速度,他还向田复借了二十匹战马,一人双骑,昼夜兼程,五六天就能往返。

    没有曹苗那一百金的酬劳铺垫,田复不可能这么大方。

    安排好了一切,曹苗在田复的保护下,一路南行。

    ——

    在安城,曹苗见到了田复说的那个东吴女探子。

    诚如田复所说,这个女探子非常骄横,很像传说中的孙尚香身边的人。她身材高挑,大约有七尺三寸,肩膀宽,手臂结实有力,两条长腿更是走路带风。如果不是破烂的衣衫遮掩不住伤痕累累的身体,嘴上无须,很容易被人当成男子。

    一见曹苗,她竖眉怒骂。“伧奴,要杀便杀,休想从我嘴里听到什么有用的。”

    曹苗没理她,将缴获的物价一一摆在面前。一顶头盔,一身精甲,一口长刀,一口短刀,一张弓,一壶箭,都是制作精良的上等货,绝非普通士卒的装备。此外还有一个圆形银质腰牌,一面刻着一个虎头,一面刻着“十三时”三个篆字。字迹清楚,轮廓光滑,是铸制,而非刻制。

    曹苗拿起腰牌,打量了片刻。“这是猫吗?”

    女子呸了一口。“是虎。”

    “江东猛虎?”曹苗无声地笑了。“就算是虎,过了江,也得趴着。你这么傲气,哪来的勇气?”

    女子扭头,神情不屑。

    “身为女子,敢上战场,想来你已经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对凌辱什么的也有心理准备。”曹苗抛着腰牌,绕着女子来回走了两圈,笑盈盈地打量着女子。女子细微的神情变化被他尽收眼底。提到生死时,女子神情不屑,提到凌辱时,她分明有些气短,只是硬撑着不肯表露出来。

    “不过,身为孙夫人的侍婢,你贪生怕死……”

    女子闻言大怒,圆睁双目,面色通红。“你才贪生怕死,有本事你就杀了我,看我会不会皱一下眉头。”

    “你若真不怕死,何不在被俘时自尽?”曹苗歪了歪嘴,转身回到案前,拿起女子的铁甲。“你这铁甲上连一道刮痕都没有,说明你当时并非力竭被擒。”他又拔出女子的长刀。“长刀上没有缺口,没有血迹,说明你的刀没有砍过人。那你是怎么被俘的?吓得腿软了?当时有没有尿裤子?”

    曹苗说着,有意无意的瞄了一眼女子的大腿。

    女子下意识的夹紧了原本分开的大腿,面红耳赤的骂道:“你……你才尿裤子。伧夫,有种你和我打一场,看看谁尿裤子。”

    曹苗根本不理会她的挑战。对他来说,这种以为来自贵人身边,就可以高人一等的人物实在可笑。她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战场,什么是战争,却敢跑到前线来指手划脚,来镀金。从这个角度来看,孙夫人在东吴的影响力的确不小,甚至可以用放肆来形容。

    “你说,如果我将你剥光了,挂着这枚腰牌送回武昌,孙夫人会怎么处理你?”

    “你……”女子面色煞白。

    “又或者,我将你吊在外面,会不会有你们东吴的探子拼命来救?”曹苗笑得更加得意,就像一只看着小白兔的大灰狼。“你这样的贵人被俘,解烦营应该急疯了吧?”

    女子吓坏了,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扁了扁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杀了我吧,求求你,杀了我吧……”

    曹苗嘴角微挑,冷笑不语。

    田复惊讶地打量着曹苗。这个女子被俘之后,刑讯在所难免,但她骨头很硬,不管怎么打,就是不开口。没想到曹苗第一次见面,几句话就将她吓哭了。

    等了一会儿,曹苗摆摆手,示意田复等人出去。田复很顺从的出去了,顺手带上了门。

    屋里黑了下来,曹苗取过一旁的灯,拨亮,举在手中,走到女子面前。“我不杀你,还可以放你回去,不过,你要给孙夫人带一句话。”

    “什……什么话?”女子眨着眼睛,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没等曹苗说话,她突然纵身一跃,两条长腿如穿花蝴蝶一般连环踢来,绷直的脚尖直奔取曹苗咽喉。

第237章 求保护

    曹苗不慌不忙,右手迎了上去,手中的腰牌狠狠的敲在女子的脚背上。

    “唉哟!”女子失声尖叫,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缩起双腿,痛得眼泪汪汪。

    “质量不错。”曹苗咧嘴而笑,将腰牌在女子面前晃了晃,又道:“腿也不错,很直。只是这脚可惜了,不知道会不会断。若是断了,以后别说骑马,走路都麻烦。”说着,他伸手抓住女子的手,手指轻拂伤口,笑眯眯地看着女子。

    “在下大魏高阳乡公曹苗,敢问芳名?”

    女子眼神一闪,盯着曹苗看了又看,眼中露出恐惧之色,声音发颤。“你……你就是那个疯子?”

    “正是。”曹苗笑得更加灿烂。“羊衜就是我抓的。敢问芳名?”

    “时……时诺。”

    曹苗拿起腰牌。“这个时?”得到时诺的首肯后,他又问道:“哪个诺?”

    “一诺千金的诺。”

    “哦,那你的诺言……值钱吗?”

    时诺狠狠的瞪了曹苗一眼,哼了一声,扭过头。她想抽回被曹苗握住的脚,却不敢轻举妄动。刚才曹苗那一击又狠又准,丝毫没有留手之意。她很担心惹怒了曹苗,曹苗真把她吊在外面,诱吴国的探子来救。正如曹苗所说,她的意外被俘是解烦营的重大失误。如果有机会救回去,解烦营会不惜代价。

    她不怕正常人,但她怕疯子。

    曹苗松开时诺的脚,盘腿坐了下来。“我要过江避难,想找一个有权有势的人保护,孙夫人是一个非常理想的对象。你如果能帮我带话,我就想办法放你回去。”

    时诺微怔,随即转头打量着曹苗,眼神疑惑。

    “你知道钟繇吗?”

    时诺连连点头。谁不认识钟繇?汉魏两朝两臣,辅佐过汉帝、曹操、曹丕、曹叡四代人,汝颍世家的代表。不仅在魏国,就是在江东,那也是赫赫有名。

    “我一时嘴快,说他那个小儿子钟会不是他亲生的,是他的大儿子钟毓私通他的妾生的。”

    “噗!”时诺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随即又觉得不妥,强忍着咳嗽了两声。

    曹苗一脸无奈。

    “我怎么信你?”时诺强作镇静,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可以去打听。羊衜虽然被抓了,我相信你们在洛阳还在眼线。”

    时诺想了好一会儿,咬咬牙。“好,我帮你带话。”

    “多谢。不过,放你之前,我要先确认一下你是不是真的一诺千金。”

    时诺心生警惕,犹豫起来。“你想……怎么试?”

    “你告诉我在你之前的十二个人。”曹苗举起银牌。“如果我猜得不错,她们和你一样,都是孙夫人身边的人,抛头露面的机会不多。就算告诉我,也没什么危险。我要她们的名字。”

    时诺觉得曹苗说得有理。她们都是孙夫人身边的人,一般不与外人接触,告诉曹苗也没什么问题。“你怎么知道我不会骗你?”

    “你骗不骗我,我自有办法判断。你如果不信,可以试试。”曹苗面带微笑,眼神却有些冰冷。“如果你骗我,我就砍了你的脚,剥光衣服,挂在外面等人来救。”他举起手中的腰牌。“当然,你不是一丝不挂,这枚腰牌会挂在你的脖子上。”

    时诺打个了激零,脸色煞白。

    ——

    曹苗得到了十二个人名。

    他给时诺松了绑,让她沐浴更衣,洗去一身的污垢,又处理了伤口,换上一身新衣,好好的睡一觉。

    半夜,他突然将时诺叫醒,再次询问十二个人名。时诺睡得迷迷糊糊,根本来不及反应,只得将十二个人名又说了一遍。

    曹苗对比了一下,与之前写的一模一样,嘴角一笑。“打扰了,你继续睡。”

    时诺吓出一身冷汗,坐在床上半天没敢动弹。亏得她没有耍花样,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曹苗真是阴险,半夜叫她起来对质。如果她存心欺骗,一时半会的哪能编出十二个人名,并且牢牢记住,非露陷不可。

    随时,曹苗让时诺写了一封信,称有魏国降人归义,身份尊贵,欲求孙夫人庇护,请孙夫人安排接应云云。然后附上时诺的腰牌,按照时诺提供的办法,将消息传了出去。

    ——

    在安城住了几天,临近除夕时,曹纂从寿春返回,带回来四亿钱的物资。

    满宠已经接到诏书,从非常紧张的物资里挤出了四亿钱,交给曹纂带回,装满了一艘大船。其中现钱一亿,帛、布等物资,还有一些特产,共值三亿钱。

    曹纂说,为了筹集这四亿钱,满宠费了不少心思,顶住了很大的压力。他有话要带给曹苗,扬州形势非常严峻,吴国一直在增兵,短期内交战对大魏非常不利。希望曹苗费心,为他们争取时间,稳住局面。

    满宠没有明说,但意思很清楚,第一防范目标就是陆逊。无论如何不能让陆逊再出现在扬州战场上。只要陆逊不来,哪怕是孙权亲率十万大军,他们都有把握守住合肥。若是陆逊来了,扬州必然崩溃。

    扬州都督区的残兵败将已经被陆逊打破了胆,听到陆逊的名字就发抖。

    接着,田复送来了消息。经过几天查访,他们发现了一些线索,陆陆续续有几批游侠儿经过汝南,从不同路线赶向弋***体人数不清楚,总之不少,粗略估计会有一百多人。

    田复提醒曹苗。弋阳是山区,那里面还有一些山贼、流寇,来源复杂,与世家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这些人不敢进攻县城,对付路人却很容易,而且与双方的斥候都有交易,敌友莫辨。

    这一点,曹苗从时诺处得到了证实。

    反复商量后,曹苗请田复带着物资先走。他故意停了两天,这才由曹纂护送着起程,由陆路去弋阳。他是逃亡,自然不能光明正大的进县城,只能走荒无人烟,官军防范松懈的地方。

    半路上,他收到了孙夫人的回复,她愿意为曹苗提供庇护,并派人接应。

    一切安排妥当后,曹苗带着时诺起程,准备穿越两国边境。

第238章 浪子

    弋阳诸县原属荆州的江夏郡。赤壁之战后,孙权不断进逼江北,挤压魏军的活动空间,逐渐将江夏东部、大别山西麓这一片丘陵变成了犬牙交错的形势。

    魏国设弋阳郡就是为了减轻江夏太守文聘的负担,所以大多选任通晓武事的将领担任太守。田豫随鲜于辅初附魏国时,就曾担任弋阳太守,政绩不错。

    当年田复还年轻,跟着田豫走过不少地方,对弋阳的地形还有清晰的记忆。他给曹苗画了一副示意图,提了几个可行的建议。他没有给曹苗留向导。他麾下的骑士都来自北方,不熟悉弋阳地形。如果从当地找,又有可能泄密。

    汝颍一体,曹苗攻击钟繇,得罪的是整个汝颍系,谁也不知道请来的向导可靠与否。

    过了西阳,山岭在望,路越来越难走,气氛也越来越紧张。不用任何人提醒,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巴,埋头赶路。就连眼睛长在头顶的时诺也不说话了,咬着牙,忍着脚痛,尽力跟上队伍。

    曹苗出手很重,她的脚背还没有消肿。每每想起这事,她就恨不得咬死曹苗。

    曹苗根本没把她当回事。他试过她的身手。作为一个女子,她的武艺相当出色,奈何知书、如画不论体能还是武艺都死死地压她一头,让她敢怒不敢言。

    “你们的人能到哪里?”曹苗停住脚步,叉着腰,一边喘气,一边问道。

    “过了山,应该就能遇上了。”时诺脸色发白,冷汗涔涔,咬着牙,没有喊出声。走了几天路,她的脚伤又加重了,每一步都疼得钻心。

    “你出过几次任务?”

    “就一次。”时诺低下头,很沮丧。夫人身边那么多姊妹出任务都没事,偏偏她运气这么差,第一次出任务就遭到魏军伏击。当时她吓傻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平时练得精熟的武艺一招也使不出来。

    因为她,解烦营十几个精锐士卒送了命。

    她一心求死,却偏偏没有死。如今有机会生还,却不知道回去之后如何面对孙夫人。

    “孙夫人为什么让你这种没经验的新手到前线?”

    时诺转过头,装作没听见曹苗的问题。她和曹苗只是交易,没必要什么都说。

    “吴王不信任麾下将领,所以由孙夫人安排人做监军,对吧?”

    时诺身体一僵。她强忍着回头的冲动,心脏怦怦乱跳。和曹苗相处时间越久,她越觉得曹苗可怕。这个疯子像是能看透人心,什么都瞒不住他。

    “听说解烦兵有左右两督,一个叫胡综,另一个叫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时诺忍不住问道。

    “我在想,你对孙夫人究竟有多重要。如果你根本不重要,她或许根本不会派人来接应我,我也就没必要带着你这个伤员赶路。”曹苗指着前面越来越陡的山路。“没人帮忙,你能爬得上去吗?”

    时诺脸颊抽搐了一下。“另一个叫徐详,吴郡人。”

    “孙夫人的官职是什么?中部督?大督?”

    “都不是。”时诺咬着嘴唇,想了想,又说道:“孙夫人独领一营,不管日常事务,只负责监察诸将。”

    “是校事吗?”

    “你别再问我了。”时诺压低声音,吼道:“要不你就丢下我,要么就闭嘴。”

    曹苗翻了个白眼,咂咂嘴。“我本来想送你个功劳的,没想到你是这个态度。算了,不说了。”他转过身,过了一会儿,又叹了一口气。“唉,让那小子抢先一步,到了江东也不得安生啊。要是吴王遇刺,我这不是白跑一趟么。”

    时诺大吃一惊,踮着脚赶到曹苗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你说什么?吴王遇刺?”

    曹苗看看时诺,又看看时诺的手,眉头微蹙,露出嫌弃之色,轻轻推开时诺。“我虽逃亡,还是宗室,你不要随便碰我。孙夫人也是宗室,不懂这些规矩吗?”

    “我……”时诺气得直翻白眼。不过她现在顾不上和曹苗掰扯这些。她更关心有人要行刺吴王的事。吴王要称帝,魏蜀都不可能坐视不理,派人行刺是情理之中的事,而防范魏蜀的间谋、刺客正是孙夫人的职责范围。她有机会得到这样的消息,自然不能放过。

    “好吧,是我失礼,请乡公见谅。”时诺忍着恨意,拱手施了一礼。“敢问乡公,是什么人想行刺吴王?乡公归义,有此大功,荣华富贵不在话下。就是孙夫人庇护起来,也方便得多。”

    曹苗盯着时诺看了一会儿,咧嘴一笑。“等我见到孙夫人,我就告诉她。到时候如果有赏赐,我分你一成。”他歪着头,想了想,又道:“我听说,吴王除了信任孙夫人,还特别宠爱大公主孙鲁班,是吗?”

    时诺撇了撇嘴,本想扭头不语,想想曹苗刚才说的消息,又忍住了,很勉强地点点头。“大公主的确深得大王宠爱。不过她太年轻,没经历过什么事,不能和孙夫人相提并论。”

    “大公主是步夫人生的吗?”

    “是的。”

    “吴王称帝,会封步夫人为后吗?”

    “且——”时诺露出一丝不屑,随即又觉得不妥,连忙收敛起来。“我只是孙夫人身边的一个婢子,哪会知道这些宫里的大事。”

    “这么说,你还是无足轻重?”

    时诺欲言又止。面对曹苗,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好在曹苗没有再为难她,转身对曹纂招了招手。“德思,辛苦你一下,背她走一程。”

    曹纂脖子一梗。“为什么要我背?让阿虎背。”

    “阿虎还要陪我走很远,要保持体力。你反正马上就要回去了,累一点也没事。”

    曹纂无语,瞪了曹苗半晌。“我不回去。”

    曹苗皱着眉,摇摇头。“我答应你兄长的,你不能让我失信。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过了这道山,你就回吧。将来如果有机会,我们再见。唉,翻过这道山,我就是无家可归的浪子了。从此江湖万里,唯一叶扁舟,随波逐流,了此残生。”

    曹纂看着忽然伤感起来的曹苗,目瞪口呆。刚刚经历了生死的时诺却鼻子一酸,不知不觉的落了泪,看着曹苗孤寂的背影,心生怜同情。

第239章 木兰泽

    虽然很不情愿,曹纂还是背起了时诺。在这种地形上,他狗熊般的蛮力让他大显身手,体量不轻的时诺根本没给他造成什么影响。他依然龙行虎步,一往无前。

    这其间,曹苗这段时间的捶打也让他受益匪浅,站桩让他的下盘更加稳健,步法的训练则让他更灵活。

    时诺趴在曹纂背上,被曹纂搂着双腿,开始还有些窘迫,很快就被曹纂的矫健吸引了。

    “他是……游侠?”

    曹苗打量着郁闷的曹纂,点点头。“算是吧。不过他的身份很复杂,不仅仅是游侠这么简单。你也别问,问了我也不会说。”

    时诺撇撇嘴,没有再说,转头看风景。曹纂走得很稳,比骑马安全多了。

    曹苗放慢了脚步,拉开了与曹纂、时诺的距离,招手叫过刘辰。“马上就要过境了,你们提高警惕,管好自己的嘴巴,千万不能泄露身份。若是被人发现,是什么后果,你们心里有数。”

    刘辰连连点头。“乡公放心。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你的部曲亲卫,唯乡公所命。”

    曹苗看看四周,与田复给他描绘的地形对照,估计自己的位置。这座山是大别山西部的主脉,几座高峰由西而东排列,如同屋脊。行走其间,天如一线,险峻异常。

    名义上,这里还是弋阳郡,南麓甚至还有一个西陵城。实际上,这里就是双方斥候、细作出没之地,几乎天天都会有冲突发生。如果钟繇派人追杀他,这里无疑是最理想的地点。

    以钟繇的老谋深算,自然不会派部曲出战,那样会留下蛛丝马迹。动用隐秘的力量,比如诸市的游侠儿,甚至会任之家的杀手,无疑更合乎常理。

    他有理由相信,会任之家和任红昌一样,都是受钟繇影响甚至控制的组织。

    游侠、杀手武艺高,却不是军队,有些军队才有的装备,他们是不会有的。从田复的骑士收集的信息来看,最近出现的那些人大多只有随身短兵器,弓弩也是射程有限的私兵。这就注定了战斗不会是双方对垒互射,而是小规模的劫杀。

    只有如此,他才有发挥的空间。真要遇上军队,隔着近百步先来一阵箭雨覆盖,他就算武艺再好,也只能乖乖变刺猬。

    曹苗指了指几个制高点。“上面安排人了吗?”

    “安排了,都是射艺精湛的好手,从狱里挑出来,没人知道他们的底细。”

    “应变方案没问题吧?”

    刘辰自信的笑笑。“乡公放心吧。对我们来说,活着回去最好,升官受赏。万一不行,战死也可以接受,妻儿还能拿到抚恤,脱离士籍。被俘或者投降才是最惨的,不仅自己没有了前程,家人也跟着受罪。”

    说着,刘辰打了个激零。他能成为这五名校事的领队,妻儿自然也成了人质。一旦任务失败,他的家人首当其冲。

    曹苗没有再说什么。他相信刘辰,也相信曹叡。曹叡或许有借刀杀人的心思,但那是在他完成任务之后。现在的曹叡承受着重大的压力,需要他在江东搞出点动静来,挣回一点脸面。

    又往前走了两里多路,夕阳落山,曹苗到达预定的地点,一片湖水的西岸。

    湖由山间溪流汇聚而成,面积广阔,湖水清澈见底。西北角有一道河水流出,名为黄水,流经西阳,最后汇入淮水。湖的四周都是山,东南、东北各有一座,一为黄武山,一为木棱山,又名木兰山。

    湖有好几个名字,其中之一就叫木兰泽,刘辰带来的弋阳郡地图上就是这么标注的。吴人则称为黄武泽,以东南角的黄武山命名。孙权被封吴王后,名为魏国藩镇,实则自立年号黄武。以黄武之名标注这片湖水,形同宣称这里是吴国的领土。

    政治游戏而已。实际上魏军固然无法真正控制这片山区,吴人也不能。江夏大半落入孙权之手,江夏郡治却还牢牢的控制在魏军手中。文聘驻守江夏十余年,江夏郡治安陆城和合肥一样,成了扎在孙权肉里的刺,咽不下,拔不出。有安陆城在,孙权无法大举北上进攻,只能派间谍、细作渗透。

    十几年的征战之后,文聘伤病缠身。江夏换将,很可能会发生关键性的转折。吴军加强了对弋阳的侦察,准备一举将战线推进到大别山,对安陆形成包抄之势,进而吞下整个江夏。

    时诺就是在这附近遇袭被擒的。

    不用曹苗吩咐,刘辰张罗着警戒,曹纂则命令部曲准备宿营,升火起灶,准备晚餐。

    湖水很宽,东西三百步,南北至少五百步。如果想从湖对岸发起攻击,至少需要十石的强弩,这显然不是游侠儿或者会任之家能够拥有的。即使有,也没有把握命中。

    能够对宿营地发起攻击的地点就只剩下西北侧的山坡,曹苗让曹纂将部曲安排在这个方向,重点防护。

    具体怎么布防,那就不用他操心了。曹纂从小跟着曹休学习用兵,这点基本常识还是有的。

    ——

    黄武山上,几个人伏在树丛中,借着最后一抹余晖,打量着湖对面的营地。

    一个中年女子摘下了头盔,慢条斯理地整理盔缨。

    “有没有新消息?”

    “回禀将军,没有。”旁边的一个年轻都伯说道,神态恭谨。他顿了顿,又道:“倒是有另外一个情况,或许和这边有关。”

    “说。”女子淡淡地说道。

    “有四五十骑,押着十几辆车,出现在我们身后。”

    “四五十骑?”女子神情微凛,转头看着年轻都伯。“领头的是谁?”

    年轻都伯惶恐的摇摇头。“离得太远,看不清。不过,从骑士的坐骑和骑术来看,不像是中原人。有可能是汝南太守田豫的部曲。”

    中年女子眼神微闪,没有现说话。整理好盔缨,她重新戴上头盔。“再探。”

    “喏。”年轻都伯转身去了。

    中年女子眯着眼睛,看着湖对岸的营地,嘴角轻轻挑起。“又是曹休之子,又是田豫的部下,这疯子究竟想干什么?”她想了想,又笑道:“既然开食肆,就不怕大肚汉。管他想干什么,全部拿下便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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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王子吗?坐牢的那种。——个性演员梦回三国,成了曹植之子曹苗。面对重重阴谋,步步杀机,如何才能杀出一条血路,逆风翻盘?人生如戏,全靠演技。装疯卖傻,喜笑怒骂,一人千面,假痴真狂。朝堂上,我是体弱多病,身患狂疾的王子。江湖中,我是令人闻风丧胆,小儿止啼的间谍之王。才高八斗?父王,你安心做诗。三马同槽?司马懿,你家马厩烧光了。曹睿不高兴?你也配姓曹?!曹苗:好弟弟,你专心做皇帝,我是你的影子。曹志:不,皇兄,你是影帝,影子里的皇帝。大魏影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魏影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魏影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