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翻手为云
第三天,天子下诏,召夏侯序入宫问对。
这一次,曹植没有随侍。
夏侯序准备很充分,应答得体。天子大喜,勉励有加。“允良的病情如何?”
夏侯序一本正经地说道:“回禀陛下,允良在城外休养,效果甚佳。他说不想回城了,免得不是被人逼婚,就是被人逼着去江东冒险。”
天子多少有点尴尬,这两件事都与他有关。他避重就轻,又问道:“允良还是不愿与太尉联姻?”
“依他本心,他是不愿意的,可是他说陛下有意促成,不能拒绝,所以和太尉约定,要相一次亲,再作定夺,太尉也答应了。臣听说,过几日便是吉日,太尉要亲自出城,带着女儿与允良见面。臣还听说……”
夏侯序欲言又止。天子不解,催他快说,夏侯序这才说道:“臣听说,太尉为了促成婚事,不仅让他的女儿做了准备,还请德阳公主作陪。此外,他还准备带几个从女同行,万一允良相不中他的女儿,就让他的从女接受允良的挑选,务必促成这桩亲事。”
天子嘴角抽了抽,欲言又止。
让曹苗娶司马懿的女儿司马果,可以一举拴住宗室、大臣中的两个代表,固然是好事。可是一旦牵扯到德阳公主,这事就变味了,甚至可能弄巧成拙。
夏侯玄可是他寄予厚望的肱股之臣。
天子沉吟了片刻,又道:“伯元,你们出城时,可曾遇到什么人?”
夏侯序早有准备。“城北人烟稀少,倒没遇到什么人,只是做了一桩交易。”
“什么交易?”
“允良以千金,买下了一个女子。”
天子转过头,打量了夏侯序一眼,眼神狐疑。“什么样的女子能值千金?”
“此女子名为芸娘,擅长调羹制膳,手艺一绝。哪怕是再简单的食材,经她之手调制,滋味都异于常人。允良说,他身体不好,此生怕是不能出将入相,只好做个富贵闲人。有此女为他主膳,亦是人生一快。”
天子哼了一声,一言不发。
夏侯序有些尴尬,说话也不利索起来。“允良……千金买人,除了厨艺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只是眼下还没有头绪,不方便说。”
“说。”天子淡淡的说道。声音不大,却带着莫大的威压,让夏侯序无法拒绝。
“唯。”夏侯序再拜。“此女乃是倡家,归属于一个叫任大娘的妇人。这个任大娘不知来历,在洛阳隐居多年,经营倡家,往来者多是权贵……”
天子颜色渐缓,调侃了一句。“也包括你吧?”
“咳咳,是是,臣荒唐。”夏侯序面红耳赤。“上次,允良受到惊吓,寻一藏身之处,臣便带他去任大娘处住了几日。允良后来说,这任大娘一介草民,能在洛阳隐居,连校事都寻不着她,后面必有人保护。能在京畿之地做这样的手脚,必是位高权重之人,不能不查。芸娘与任大娘关系不一般,扣住芸娘,就有机会查出任大娘背后的人,为陛下分忧。”
天子眉梢轻动,若有所思。
他早就意识到洛阳城中有一股不为他所知的暗流,也猜到这股暗流背后,必然有着不小的力量,而且是不受他控制的力量。身为天子,当然不能允许这样的力量存在。要么收为己用,要么摧毁之。
可是他不敢轻举妄动。
上次曹苗藏身洛阳,校事遍寻不着,反倒惹出了不少麻烦,已经能说明一定的问题。一是校事实力大不如前,平时仗势欺人还行,真遇到行家高手,他们根本没有一点机会。二是曹休战败,形势紧张,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刺激那些人。万一他们铤而走险,在洛阳闹出一场叛乱,得不偿失。
建安末年的几次叛乱,他都是见证者,深知其中凶险。如今登基不久,他还没有武皇帝那样的威信,不能冒险。如果曹苗愿意去查,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天子转念一想,随即又暗自发笑。看来曹苗是真的不想去江东,竟然想出这样的办法。这是变相的效忠。可见他心里还是知道皇权尊贵,不能轻易冒犯的。
这也可以理解。毕竟他只是疯,不是傻,这几年的苦难足以让他明白什么是现实。看看曹植就知道了。当年多么意气风发的一个人,现在却如此谨小慎微,处处小心,生怕走错一步路,说错一句话。
天子轻笑道:“听你这口音,你对那芸娘是不是也有好感?”
“呃……”夏侯序窘迫地无法应答,只能点头。
“朕给你出个主意吧。”天子笑眯眯地看着夏侯序。“你把城外的庄园送给允良,换这个芸娘。”
夏侯序眼前一亮,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有点不好意思。“陛下,这……”
“当年任城王以胡姬易马,如今你用庄园换妾,也算是佳话。再者,允良身体有恙,想在城外静养,有了这个庄园也方便些。”
“陛下所言,固然有理,只是庄园不是我的,我……”
“长公主那边,朕去说合。只是元功,你要为朕做一件事。”
夏侯序乐不可支,连连点头。“陛下有诏,臣万死不辞。”
“不要你去死,你为朕照顾好允良就行。从现在起,你就出任少府左丞,为允良主财,保护允良安全。有什么事,立刻通报,不得延误。做得好,护得允良周全,自然有赏,若是出了差错……”
迎着天子似笑非笑的目光,夏侯序头皮有些发麻。他自然知道天子这句话背后的意思。这是要他做密探,监视曹苗的一举一动啊。这要是被曹苗发现了,会不会像王机一样,被活埋?
可是,他更不敢拒绝。拒绝了天子,下场很可能比活埋更惨。
这可怎么办?曹苗想了那么多,做了那么多准备,唯独没想到陛下会出这一招啊。
夏侯序额头沁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天子举目远眺,只用眼角余光打量夏侯序。开始时,夏侯序应答如流,显然是事先准备好的。夏侯序本人做不到这一点,自然是曹苗在背后运筹。可是曹苗一定想不到他会出奇制胜,派夏侯序去监视曹苗。没有提前准备,夏侯序立刻乱了阵脚,暴露出纨绔的本质。
你再精明,还能跳出我的掌心?
第181章 不周山庄
“陛下……要我监视你。”夏侯序结结巴巴地说道。
在皇权面前,夏侯序没能坚持多久,最终还是屈服了。当天下午,他就赶到了城外庄园,将这件事告诉了曹苗。他固然没有反抗天子的勇气,也没有欺骗曹苗的胆量。
“陛下是说监视吗?”曹苗眉头微蹙,神情狐疑,却不慌张。
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只是没有全部告诉夏侯序罢了。夏侯序不是一个擅长演戏的人,把所有的剧本都告诉他,他反而会演砸。
这是他和天子曹叡不见面的对抗,夏侯序只是龙套。
夏侯序仔细回想了一下。“这倒没有,陛下是说保护,对,他说的是保护,不是监视。”夏侯序突然轻松起来,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自责不已。自己吓自己,还吓出一身冷汗,真够丢人的。
“就是嘛,我也觉得是你想多了。”曹苗哈哈一笑。他站起身,环顾四周,喜滋滋地说道:“既然如此,那这个庄园就是我的了,我得好好装修一下。伯元,你既是少府左丞,为我主财,这筹措资金的事,你可不能推辞。你也知道的,为了买芸娘,我已经花光了所有的钱,现在两袖清风,一文不名。”
横亘在心中的大石已去,夏侯序浑身轻松,眉开眼笑。“允良,你放心,陛下说了,只要你能帮陛下揪出那些幕后主使,扩建山庄的钱全部由少府出,不用你掏一个钱。过两天,将作大匠就会来勘察地形,商量扩建方案。此外,陛下还特地安排马博士来,如果你想搞些新奇玩艺,吩咐马博士就行。”
“哪个马博士?”
“扶风马钧。”夏侯序今天特别兴奋,话特别多。“允良,你别看马博士说话不利索,手却巧得很。如今这洛阳城里谁家想搞点新东西,都要请马博士设计,每一次都能极尽机巧,让人叹为观止。”
曹苗暗自叹息。他当然知道马钧是谁,这个时代最杰出的巧匠之一,据说比诸葛亮更胜一筹。可惜诸葛亮的技艺用来改造军械,打得魏军节节败退。马钧的技艺却只能用来为权贵们打造园林,真是暴殄天物。
“那就辛苦你再跑一趟,先请马博士来。另外,再请陛下赐字,为我这山庄写个匾额。”
“能不能明天再回去?你看我……”夏侯序可怜巴巴地指指外面。“天都快黑了,我还没吃饭呢。”
曹苗无语,甩甩袖子。“去吧,吃人还是吃饭,随你便,只要你有这本事。”
夏侯序美滋滋的应了一声,起身就走,想了想,又转身回来。“允良,你准备将山庄改作什么名字?”
曹苗略作思索。“不周山庄。”
夏侯序一怔,暗自嘀咕,这是什么破名字?可是见曹苗一脸严肃,他又不敢多说,敷衍地应了一声,兴冲冲的找芸娘去了。反正山庄已经送给了曹苗,他爱叫啥叫啥吧。
来到东跨院,夏侯序冲进了芸娘的小院,大叫道:“芸娘,我来了。”
芸娘正在屋里看书,听到夏侯序的声音,连忙起身相迎。见夏侯序一脸喜色,不禁含笑问道:“少君侯,你这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是啊,是啊,我做官了。”夏侯序握着芸娘的小手不放。“从现在起,我再也不是什么少君侯了,我是少府左丞,专门负责这个山庄的财赋。以后你想试什么新菜,不用担心钱,全部由我调拨。”
芸娘掩唇而笑,曲膝施礼。“那就贺喜左丞了。”
“别说虚的,来点实惠的。我饿了。”夏侯序拿起芸娘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嘟着嘴。“你看,这么多天没吃你做的菜,我都饿瘦了。”
芸娘红着脸,抽回手。“我立刻去准备。”
夏侯序跟了过去。“多准备点,明天我还得回城,又得有两天见不着你。”
芸娘好奇,不知道夏侯序如此行色匆匆是为了哪般。夏侯序刚刚有了官职,虽然只是千石的少府左丞,职责范围也只是山庄的财权,却兴奋得很,一五一十的对芸娘说了。最后说到曹苗将山庄取名不周山庄,他还调侃了几句。
“你说这是什么名字?难道他也要撞山不成?”
芸娘一边做菜,一边思索。过了好久,她摇摇头。“乡公的心思,我们猜不着。不过我觉得这名字很好,天道尚缺,什么事情太周全了未必是好事。乡公虽聪明,却有狂疾缠身,只能在这山庄里静养,或许就是天意不周吧。”
夏侯序转头看了芸娘一眼,心里酸溜溜的。“芸娘,你怎么……向着他?我才是要娶你的人。”
芸娘白了他一眼。“你真是要娶我吗?你就是嘴上骗骗我罢了。乡公与你不同,他没把我当奴婢看,更没有把我当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倡女,一直以礼相待。”
夏侯序松了一口气,忝着脸凑了过去。“芸娘,你看你说的,太让我伤心了。我难道不是发乎情,止乎礼?这么多年了,我可曾强迫过你?你是不知道,我之所以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信你才怪。”芸娘嘴上说着不信,却低下了头。夏侯序悄悄的伸出手,搂住了她的纤腰。芸娘举起手中的菜刀,在夏侯序手背上敲了敲。“松手!要不然剁了你这爪子,一起入釜煮了。”
“没关系,我愿意为你赴汤蹈火。”夏侯序贴着芸娘发烫的脸,吸了一口气,迷醉的闭上了眼睛,喃喃说道:“真香。芸娘,我要吃了你。”
——
大司马府。
曹休放下看了三遍的邸报,招了招手。曹纂膝行几步,凑到曹休面前。
“啪!”曹休抬手一个大耳光,抽得曹纂眼冒金星,脸上火辣辣的。
“阿翁,你……”曹纂被打懵了。
“夏侯序都授了官,你却还是白身,就不觉得羞耻吗?”曹休瞠目大骂,扯到了背上的伤,疼得他直咧嘴。他越看曹纂越生气,抬手又是一个大耳光。“滚!别在乃公面前晃来晃去,看见你就生气。没用的东西!”
曹纂郁闷坏了,却不敢反驳,只得捂着脸,灰溜溜的出去了。他出了门,站在廊下,看见躲在角落里的曹肇,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怪不得曹肇不自己送邸报,偏让自己代劳,他早就想到了这个结果。
“阿兄,你太坏了。”曹纂捂着脸,委屈地落下泪来。
曹肇也有些过意不去。“德思,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太尉明天要出城,带他的女儿去相亲。”
第182章 相亲来了
司马懿靠着车壁,闭目养神,身体随着马车的前进前后摇晃。
司马师、司马昭坐在对面,静静地看着司马懿。司马师脸色平静,司马昭却有些不安,几次想开口,却又咽了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司马懿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打量着对面的两个儿子,目光最后落在司马昭的脸上。
“子上,你想说什么?”
司马昭拱拱手。“阿翁,司徒病重,随时可能离世。此时此刻,阿翁不先去司徒府,趁着司徒一息尚存,定下亲事,为何要屈尊枉贵,送阿果去相亲?曹苗虽是宗室,可他是个疯子,将来就算继承了王爵,也不过是一闲人。”
司马懿笑了两声。“子上啊,你以为现在去司徒府,王司徒就能松口,应下这门亲事?”
司马昭诧异地看看司马懿,又转头看看司马师。司马师扭了扭脖子。上次被曹苗摔了一次,后来虽然好了,这脖子却一直不舒服,一个姿势久了,便有些酸胀,连带着眼睛都有些疼。
“子上,之前王司徒之所以看好我家,是因为阿翁官居骠骑将军,手握兵权,为世家所重。如今阿翁失去了兵权,与其他世家世家相比,我们又有什么优势可言?论家世,论才学,论相貌,你是比得过荀霬,还是比得过陈泰?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去司徒府提亲,不过自取其辱罢了。”
司马昭吁了一口气,低下了头。他倒不是遗憾娶不上王朗的孙女,而是为家族的前程担忧。失去了兵权,河内司马立刻下降了一个层级。如果说以前还能与颍川钟氏、陈氏、荀氏这样的大族比肩的话,现在却是望尘莫及。
被毁掉的不仅是他的婚姻,颍川荀氏也明显表示,不会再考虑与司马氏联姻。当然理由不是司马懿失去了兵权,而是司马懿一女两嫁,有背人伦。
世家就是这么现实,这么虚伪。
在司马懿失去兵权之前,荀霬明知司马氏向曹苗提亲,私下里也表示过不满,却没有明确表示要放弃。
“子元,你觉得曹苗武艺如何?”司马懿转向司马师,突然提了一个问题。
司马师愣了一下,思索了半晌。“说不清楚,除了上次被他偷袭,我没有正式与他交过手。”
“最好不要尝试。”司马懿说道:“我收到消息,他的武艺深不可测,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司马师很惊讶,和司马昭对视了一眼。司马昭更加惊骇。能让司马懿说出深不可测四个字,这曹苗的武艺绝不是一般的好。
“阿翁,消息准确吗?”
“应该无误。”司马懿挪了挪身子,看向窗外。“现在已经不是我们与曹苗的恩怨了,有更厉害的人要对付他。相亲就是相亲,能不能成亲,不好说。”司马懿忽然笑了一声:“我就是催催他们而已。”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司马师“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司马昭却犹有疑惑,很想问个明白,可是见司马懿和司马师一副了然的表情,又不敢开口。
车厢里的气氛有些压抑。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住,一个骑士奔了过来,敲了敲车壁。司马懿一动不动,司马师凑了过去,隔着车窗问道:“什么事?”
“少主,到了。”骑士伸手指了指。
司马师扭过身子,顺着骑士的手指向前看去,只见一块大石立在路边,上面刻着四个端庄的大字:不周山庄。他皱了皱眉,脖子又有些疼。身为散骑,他自然知道天子为曹苗的庄园题字的事,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曹苗已经将天子题的字刻上了。
“那就……下车吧。”司马师说道。天子御笔在此,没人敢直接坐着马车过去,至少要下车走两步,以示尊敬。一想到此,司马师对曹苗的怨念就增添了几分。
这还在山脚下,没进入河谷呢,你把碑立在这儿,难道天子将整座山都赐给了你?
司马懿也看到了那块石碑,二话不说,起身上了车。司马师、司马昭不敢怠慢,连忙下了车,又赶到张春华的车前。众人一起下了车,缓缓走过那块新立的石碑,看着上面的天子御笔,神情都有些古怪。
“青桃,这不周山庄有这么大吗?”夏侯琰低声说道:“整座金谷山?”
青桃也一头雾水。她这段时间一直在德阳公主府陪伴夏侯徽,根本不知道这什么不周山庄的事。她正疑惑,一群人从山路上走了过来,当先一人正是新任少府左丞夏侯序,后面跟着红杏和提着食盒的奴婢。
夏侯序上前,笑容满面地与司马懿等人见礼,红杏却来到青桃面前,附耳说了几句。青桃点点头,转身对德阳公主说道:“公主,乡公命我引诸位入谷,请随我来。”
德阳公主很不高兴。她屈尊枉贵,亲自赶到这儿来见曹苗,曹苗居然连个面都不露,只派一个婢女来迎接,实在过份。
“乡公在何处?”
红杏上前,曲身施礼。“乡公这几天为了准备考题,思虑过度,病倒了。不能亲自来迎公主,他非常抱歉,想请公主在庄里住上几日,以便相伴。山庄扩建在即,他有好多事想向公主请教。”
听说曹苗病倒了,德阳公主心里的气去了大半,反倒有些怜惜起来。她看了一眼远处与张春华、司马果站在一起的夏侯徽,哼了一声,觉得这都是夏侯徽的责任。若不是她逼着曹苗娶司马果,哪来这么多事。
夏侯徽感受到了德阳公主的目光,转头看了一眼,与张春华、司马果低语了几句,走了过来。
红杏又将曹苗病倒的事说了一遍。听说曹苗因为出题而累倒,夏侯徽并不同情,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在她看来,这都是曹苗自找的。相亲就相亲,非要出什么考题,还要拉上她和夏侯琰一起考。
你才读过几篇文章,还有资格考我?不累倒才怪。
她心中得意,却不敢在德阳公主面前表露出来。她看得出来,德阳公主心情很不好。
“乡公现在何处,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他?”
“山庄正在整修,路不好走,车马进不去,只能劳请诸位步行。”
“步行?”夏侯徽眉头一皱。“有多远?”
“大概五里多路。”红杏招招手,叫过一队提着食盒的奴婢。“乡公知道诸位远来辛苦,怕是体力不足,特命人备下一些吃食,请诸位用餐之后再进山,免得体力不足。”
第183章 欲拒还迎
夏侯徽一听就明白了。什么山路不通,不能走车马。曹苗这是要试司马果的体力。
这几十年天下大乱,疾疫横行,不少人死于非命,早夭更是屡见不鲜。对女子——尤其是年轻女子来说,还有一道生死关,就是怀孕生育。如果没有强壮的体质,很多人是闯不过去的。
她刚刚生育不久,自然知道体力的重要性。不过她并不担心,司马果虽然没有刻意习武,但她的身体一向结实,几里山路难不倒她。
夏侯徽和张春华商量了一下,建议接受曹苗的要求。
张春华心里清楚,曹苗就是故意刁难,就是希望他们知难而退。她虽然不舒服,也只能接受。对司马氏来说,不管他们心里是不是想联姻,至少要表现得让人信服,让人看到他们的诚意。如果因为一点困难就放弃,显然不能实现目标。
张春华转告司马懿,司马懿很坦然的点头答应,还夸曹苗心思周密,气得司马果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没等司马果情绪平复,夏侯序又说,曹苗考虑到考试的效果可能不会太理想,山庄又在装修,不方便待客,暂就不请司马懿夫妇入庄了。请他们在这里等一下,免得来回跑。顺利的话,最多傍晚,司马果就可以下山了,到时候还来得及回城。
夏侯序还没说完,司马果就忍不住了,掩面而泣。
司马昭也变了脸色,气息粗重,握紧了拳头。是可忍,孰不可忍,这简直是对他们一家的污辱。
张春华、司马师一言不发,平静的脸色之下难掩愤怒的波涛。
司马懿抚须而笑。“乡公体贴,甚是感激。不过,我对他倒是好奇得很。若小女侥幸合格,我想和他见一面,尽快把亲事定下来。”
夏侯序躬身道:“一定转达乡公,请太尉静候佳音。”
司马懿颌首还礼,转身吩咐人设帐。司马昭赶了过去,命人从车上卸下营帐,择地立起,又找了个树荫,铺席设案,摆上酒食。在司马昭准备的时候,司马懿已经负手四顾,欣赏起周围的风景来,与司马师谈笑风生,不时感慨两声。
夏侯序看在眼里,暗自啧啧。都说这司马懿能忍,今天算是见识了。被曹苗如此嫌弃,他居然一点不动气,反倒是很开心的样子。做到做到这份上,不服不行。
夏侯序随即叫过一具步辇,请德阳公主乘坐。山路不太好走,曹苗担心德阳公主体力不支,特地备下步辇,以示礼敬。除此之外,还有一具步辇备用,如果夏侯徽等人觉得太累,也可以乘坐,只不过不能参加考核了。
夏侯徽冷笑一声,挽起司马果的走。“果果,我们走,别被人小瞧了。”
司马果咬着嘴唇,迈开脚步,跟着夏侯徽向前走去。
夏侯琰笑嘻嘻的跟在后面。看着夏侯徽、司马果脚上的丝履,她有些庆幸。知道今天要上山,她特地穿了一双轻快的鹿皮靴,走山路更方便。
一行人,在青桃、红杏的带领下,缓缓向山里走去。
夏侯序留在最后,等德阳公主等人的身影消失在山中,他才走到司马懿面前,双手奉上一卷文书。司马懿接过,却没有打开。“伯元,这是什么?”
“乡公为令爱准备的考题。”
“考题?”司马懿很是好奇,打开看了一眼,随即眉梢一颤,转身交给司马师。司马师和司马昭一起看考题,发现考题全是算术题,而且并不难,几乎都是常见的题型,略作修改。理论上,只要学习过《九章》的人,大多可以做出来。
司马果自然是学过《九章》的。对她这样的大族女子来说,经学可以不学,算学却必须学一些。将来嫁作人妇,主掌一家财政,必须懂一点算学,才不会被下人欺瞒。
司马师、司马昭也很意外。他们本来都以为曹苗会故意刁难,就像他刁难邓飏、夏侯玄一样,出一些难题怪题,或者模棱两可的题,没想到却是这种题。
“乡公这是何意?”司马昭忍不住问道。
夏侯序来之前看过这些题,也听了曹苗的吩咐,知道司马懿父子会有如此表现,一点也不意外。“太尉,这是乡公的一片诚意。”
司马懿重新打量了夏侯序两眼,微微颌首。“请伯元转告乡公,他的好意,我心领了。”
夏侯序再拜,转身离去。
司马懿看着夏侯序的背影,深邃的目光又看向山谷深处,久久未语。直到夏侯序的身影不见了,他才轻轻的吁了一口气,走到铺设好的席上坐下,端起一杯酒。
“子元,子上,你们怎么看?”
司马师沉声道:“从这些考题来看,曹苗并无刁难之意。莫非他其实是有心联姻,之所以这般做派,只是掩人耳目?”
司马懿不说话,转头看向司马昭。司马昭说道:“或许,真正的考核并不是这些题,而是体力?虽说这里的山算不上陡峭,可是走上四五里路,对女子来说,仍然不是易事。会不会是曹苗知道这桩婚事是陛下的意思,他无力阻拦,所以要试试阿果的体力,以便将来生育子嗣?”
司马懿沉吟良久,眼神疑惑。“可是你们想过没有,陛下那么关心这次联姻,又怎么会不问考题?这些考题将来肯定会送到陛下面前。他就不怕陛下觉得他是心口不一,有欺君之嫌?”
司马师、司马昭都搞糊涂了,面面相觑。
又过了一会儿,司马懿若有所思。“除非,他有把握让阿果无法通过考核。如此一来,我也只能自取其辱,与他无关。子元,你和媛容说好了吗?”
司马师眉头微蹙。“阿翁,我和媛容说好了,她会尽力促成此事的,谅曹苗耍不出什么花样。”他顿了顿,又道:“阿翁,曹苗的武艺真是高到深不可测?”
司马懿笑笑。“深不可测又如何?就算当年的大剑师王越剑术通神,也不一样终老于虎贲?”他转头看向散在四周的骑士。“武艺再好,也挡不住精骑冲击,不足为虑。子元,你有这闲情,不如想想陛下如果知道曹苗有一身高妙武艺会如何。”
司马师笑了。“只怕陛下会寢食不安了。”
司马昭一头雾水。“为什么啊?”
司马懿叹了一口气,曲指轻弹司马昭的额头。“痴儿,陛下以继承武皇帝遗志为依托,他愿意看到另外一个人接受武皇帝托梦,传武习道,而他却什么也没有吗?”
司马昭如梦初醒,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拍拍额头,笑出声来。
第184章 意料之外(一笙呀qaq打赏加更)
五里多的山路说远不远,说近却也不近。
走到一半时,夏侯徽已经有些吃力,脚底被山路硌得生疼。司马果也有些气喘。只有夏侯琰若无其事,蹦蹦跳跳,不时从一旁摘几枚野果野花,献宝似的送到德阳公主面前。
在城里闷得久了,难得出来透透气。天高气爽,山间景色甚佳,德阳公主的心情也很好,和夏侯琰有说有笑。她对曹苗提供的步辇最为满意,既不费足力,又不影响观赏风景,可见曹苗是花了心思的。
夏侯徽正难受时,红杏送过来几双皮靴,请夏侯徽和司马果换上。她说,曹苗料到她们可能不知道山路通行不便,没有准备适合走路的鞋子,特地备下。只是尺码不太清楚,可能会有些偏差,还请担待。
夏侯徽求之不得,连忙与司马果在路边坐下,换了鞋。
夏侯徽很快找到了合适的皮靴,司马果的身材修长,脚也大一些,没有合适的,勉强换了一双最大的,还有点挤脚。不过比起软底的丝履,算是好得多了。
换了鞋,走路轻松多了。尽管如此,走到山庄时,她们还是累得气喘吁吁,汗流颊背,心跳加速。
进了山庄,前院的廊下铺着三张席,摆着笔墨纸砚,各有一个侍女侍候着。
青桃对夏侯徽三人说,乡公吩咐,请三位在此答题,答案是准备好的,答完之后就可以知道结果。一共十道题,如果司马果能在五刻之内答对七道以上,就算通过。如果只答对五题,又不是最差的那一个,也算通过。乡公会派人请司马懿夫妇进庄,共商婚事。
如果这两个条件都不满足,乡公就不见了,免得大家颜面有损。步辇就在门外候着,立刻送你们出山。
曹苗虽然无礼,条件却不算苛刻。已经走到这里了,总不能功亏一篑。夏侯徽向司马果投去鼓励的眼神,拉着她一起入座。夏侯琰也坐下了,笑嘻嘻地看着夏侯徽,扬了扬眉。
虽然她不是来相亲的,可是刚才走山路的测试,她无疑占据了上风。曹苗曾经说过,她要比夏侯徽和司马果更聪明,而夏侯徽对此很不以为然,她非常想证明一下自己。
夏侯徽没心情和夏侯琰斗气,她也没来没把夏侯琰当成对手。她更担心司马果无法通过考核。
见三人入座,红杏宣布计时开始。侍女发下考卷,夏侯徽三人开始答题。
走了那么远的山路,夏侯徽的体力消耗很大,思维也有些跟不上,心里多少有些紧张。如果曹苗出的都是难题,她答不出来固然丢脸,司马果答不出来,这门亲事无疾而终,她可没法向司马师交待。
她看了一遍题,发现这些题都很正常,几乎没有特别难的题,有些甚至是常见的题,只是改了一些数字,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拿起一旁准备的算筹,开始演算第一道题,算了一会儿,怎么也无法得到满意的答案,回头再看题目,这才发现自己有些疏忽,看错了题意,不禁暗自责备,只得重头再来。
她偷眼看了一眼夏侯琰和司马果,发现夏侯琰一直在埋头急书,好像已经做到了第二页。司马果却不太顺利,正咬着笔杆,轻轻敲着额头。
夏侯徽心中越发不安,七上八下,根本无法集中心思答题。
——
德阳公主进了中庭,曹苗降阶相迎,张开双臂迎了下来,轻轻的抱着德阳公主,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公主,别来无恙?多日不见,我想公主了。”
德阳公主猝不及防,多少有点尴尬,本想推开曹苗,曹苗却已经松了手。“公主,上楼看看吧?此处风景甚好。”
“好啊。”德阳公主顺水推舟,跟着曹苗上了楼。登高望远,眼前的景色果然更美。远处是连绵的青山,隐约还能看到黄河和更远处的太行山,近近则是正在改造的庭院。偌大的山庄,只有前庭、中庭完成了改造,更多的地方还在施工。
德阳公主原本以为曹苗是托辞,现在才知道,山庄改造的规模的确不小,并不是有意阻止车马进入。
站在楼上,可以看到前院正在答题的夏侯徽三人。德阳公主想了想,问道:“允良,你对这桩亲事究竟有什么想法?”
曹苗没有说话,转身命人取来一份考卷,递给德阳公主,并将条件对德阳公主说了。德阳公主看了一遍,点点头。考卷并不难,司马果通过考试的可能性很大。看来曹苗并非有意刁难,只是走个形势而已。
德阳公主没说什么,让随侍的婢女锦儿去答一遍,作个参考。
“公主来过这里吗?”
德阳公主摇摇头。这里原本是清河公主的私宅,她和清河公主的关系其实算不上多好,清河公主也没有邀请她来过。不过这里的景色真是不错,以后倒是可以常来。
“我为公主准备了一个院子。公主以后若是有空,不妨来坐坐。太初休沐,也可以来坐坐。”曹苗说道:“我在这儿住了几天,觉得甚是幽静,比城里好,不想回去了。其他的都好说,只是不能常常见到公主和小妹,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他叹了一口气。“若是我阿母和两个妹妹都在,那该多好。”
德阳公主鼻子有些酸,温言相劝。“允良啊,你也不要想太多了。生死有命,谁又能逃得过呢?事到如今,你好好的活着,就是对你阿母最大的安慰了。”
曹苗点点头,沉默了片刻,又道:“公主,你说,我阿母会希望我娶司马果为妻吗?”
德阳公主无言以对。这个问题并不难,只是她说不出口。这桩婚姻显然不合曹苗的意,但他又拒绝不了。这就是出身之累,谁让他是宗室,而且是一个有才的宗室呢。
就像曹植当年的婚姻一样,何尝与感情有关,都是家族利益。
“允良,你也不要想太多了。妻者齐也,本不能任性而为。你若是实在不喜欢司马果,将来再纳几个妾就是了。”
曹苗叹了一口气。“是啊,其实对我而言,娶谁为妻并不重要,反正都是利益。至于纳妾……”曹苗忽然笑了,转头看看德阳公主。“公主,看来你对纳妾的态度也是因人而异啊。丈夫纳妾是一个态度,子辈纳妾又是一个态度。”
德阳公主愣了一下,随即红了脸,轻轻打了曹苗一下。“你这竖子,好心为你筹划,居然开我的玩笑,真是该打。”
曹苗举手投降,两人说笑了几句,不知不觉五刻已到,侍女拿着三份答卷过来。德阳公主关注结果,顾不上失礼,凑上前查看。结果让她大感意外:夏侯琰答对九道,司马果答对五道,夏侯徽四道。
曹苗顿时沉下了脸。“媛容这是故意的吗?”
第185章 小狐狸和遇到老狐狸
德阳公主也有类似的看法。
以夏侯徽的聪明,这样的题就算不能全部答出,也不至于只答对四道。
更可疑的是,夏侯徽几乎有一半题没有答。相比之下,司马果至少答了八道题,只是其中有三道答错了而已。换了任何一个人,看到这样的结果,都会认为夏侯徽在放水。
德阳公主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匆匆下了楼,命人将夏侯徽叫进来。
夏侯徽很快来了,脸色也很不好看。这个结果也不在她的预料之中。最后五道题空着,的确是她没做,但不是她不想做,而是她没时间做。她在做前面五道题的时候花了太多的时间,第五道题刚刚解了一半,时间就到了。
“这几道题有这么难?”德阳公主埋怨道:“我看过题,连我都做得出来,还能难得住你?你看看阿琰,她做对了九道题,你和她的差距有这么大?”
夏侯徽无言以对。她也很崩溃,尤其是想到之前曹苗的断言。她从来没想过会不如夏侯琰,而且差距会这么大。此时此刻,她的脑子是空的。
见夏侯徽低着头,不说话,德阳公主恨铁不成钢。夏侯徽是个聪明人,今天却做了一件蠢事。她用这样的手段促成了曹苗与司马果的婚姻,曹苗会恨她一辈子。连带着她都无法向曹苗交待。
虽说嫁出门的女儿泼出门的水,可是夏侯徽这么做,也太过份了。
“你啊,你。”德阳公主伸出手指,狠狠的戳了一下夏侯徽的额头。“让我说你什么好?”
夏侯徽终于没忍住,落下了委屈的泪水。
脚步声响起,曹苗从里面走了出来,冷冷地看了夏侯徽一眼,走到德阳公主面前,躬身施礼。“公主,我命人去请太尉一家入庄,商量婚事。山庄里没有女主人,能不能请公主接待一下女眷?”
德阳公主心中愧疚,哪里有推辞之理。张春华是她的亲家母,由她来接待也没什么不好。反正具体的事也不要她做,自有青桃、红杏等人处理。
得到了德阳公主的同意,曹苗再拜,转身让夏侯序去山口请司马懿一家进山庄。司马果非常侥幸的通过了考核,相亲的事可以进入下一阶段,只是暂时不便与曹苗见面,德阳公主便让夏侯徽出去陪着,等司马懿夫人来了,再行相亲之礼。
从头至尾,曹苗没和夏侯徽说一句话。阴着脸,坐在堂上,一言不发。
夏侯徽也没脸和曹苗说什么,得到德阳公主的允许,洒下几滴泪珠,匆匆出门。
德阳公主几次想开口缓和一下气氛,可是一看曹苗那脸色,又没法开口,只能叹惜。这个局面完全不在她的预料之中,让她无从措手,想劝都不知道怎么劝。
堂上的气氛尴尬,前庭的气氛也好不到哪儿去。
夏侯徽明明心里委屈,却还要强颜欢笑地安慰司马果。司马果侥幸通过了考核,却依然高兴不起来。她反复查看试卷,想不通自己怎么会是这个成绩。如果现在让她重做,她或许只要一半的时候就能做完,而且保证每一道题都对。
今天是怎么回事,中了邪?
夏侯琰虽然答得出色,却不敢表露在脸上。她看得出来,夏侯徽的心情极差,这时候炫耀成绩是自讨没趣。她很想表现得淡定一些,但她还是太年轻了,做不到不动声色,神情看起来更加别扭。
时间在说不出的尴尬中变得无比缓慢,地上的影子半天也动一下。
直到司马懿缓步走进院子。
司马懿官拜太尉,封舞阳侯。汉代时,太尉是三公之首,位比诸侯王。如今太尉已成虚职,位尊而无权,不能和诸侯王相提并论。论爵位,舞阳侯是县侯,食邑比曹苗的高阳乡公多,尊贵却也不如乡公。
所以司马懿虽然年高,却只能主动拜见曹苗。严格来说,这桩婚事也是司马懿高攀。
曹苗安坐在堂上,泰然接受了司马懿一家的拜见,然后请德阳公主接待张春华、司马果及随行的司马一族的适龄女子,到偏院说话,他自己接待司马懿父子。
“太尉,这个结果在你的意料之中吗?”曹苗缓缓说道,丝毫不掩饰脸上的愤怒。
司马懿接到通知的时候,就开始考虑如何应对。他微微欠身。“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哦?如何个意料之外,又如何个情理之中?”
“意料之外,是没想到小女会用这种方式拒婚。唉,都是老臣管教不严,小女骄纵,被流言所惑,不识乡公之贵,竟使出这样不登大雅之堂的小手段。让乡公见笑了。”
曹苗着意打量了司马懿两眼。这老狐狸,看似责备司马果不识大体,其实话里有话,是说我不知检点,闹得满城的流言蜚语啊,以至于司马果拒婚。
对这老脸堪比城墙厚的家伙,他也只能甘拜下风。
“至于情理之中,其实也简单。乡公心里清楚,老臣心里也清楚,这桩婚事并非乡公与小女的事,而是雍丘邸与老臣的自保之策,关系到朝局的稳定与否。成与不成,不在你我,而在陛下。小女虽然糊涂,儿妇却是出自高门,见识卓然,应对得当,免得大家难看。”
虽说早有准备,曹苗还是被司马懿的老辣惊呆了,甚至有些佩服他。面对如此不利局面,他还能做出这么完美的解释,真不愧是三国第一阴谋家。
说实话,司马师、司马昭和他相比,差得太过了。如果不是他装病十年,骗过了曹爽,一举得手。再熬几年,直接熬死了他,司马师、司马昭未必有机会。
可是,这老狐狸今年才五十,精神好得很,一时半会的死不了啊。想靠谁活得长决胜负,显然不是一个合理的选择。
曹苗一脸的生无可恋。“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将决定权交给陛下吧。这相亲……就没什么必要了吧?太尉与二位公子一表人材,想必令爱也差不到哪儿去。”
司马懿抚须大笑。“乡公虽年轻,却是个明白人。传言乡公好色而轻德,真是害人不浅。有子如此,是雍丘王的福气。我虽然没有这样的福气,能有乡公为婿,也是人生幸事。”
他转身对司马师说道:“子元,你之前屡次与乡公冲突,如今既为姻亲,那些过节就不必再提。以后要与乡公多亲近,多讨教,为陛下效力。”
司马师起身,拱手施礼。“小子有眼无珠,多有得罪,还请乡公见谅。”
曹苗咧了咧嘴。“脖子还疼吗?”
第186章 有口难辩
司马师不仅脖子疼,而且上头。似乎浑身的血都涌到了头部,太阳穴隐隐作痛,突突乱跳。
看着靠在凭几上,手脚不住抖动,目中无人的曹苗,司马师的双腿跃跃欲试。他相信,这时候冲过去,曹苗肯定来不及起身,制住他,并痛揍他一顿,手到擒来。
可是他忍住了。他清楚这次相亲的意义,从一开始就是忍辱受重,不能因为一时意气而前功尽弃。
“多谢乡公关心,已经大好了。”
“是吗?”曹苗有些不解。“你们夫妻俩,我能信谁?”
听曹苗提及夏侯徽,司马师怒气更盛,脸上却笑得更加灿烂。“乡公何出此言?”
“你夫人说,我摔伤了你,以致你卧床数日,至今尚未痊愈,是真的吗?”
司马师心中一紧。“何时,何地?”
曹苗想了想,说了几个日子。司马师稍一回想,便知道这都是夏侯徽离府的时候。莫不是夏侯徽每次出府,都要和曹苗见面?可是她从未提起过啊。这……
司马师疑窦丛生,脸上的笑容渐渐有些僵。司马懿咳嗽了一声:“子元,乡公问话,岂可不答?”
司马师一惊,回过神来。曹苗这是故意刺激他,以便借机发作,千万不能上当。他连忙强笑道:“内人关切,或许有些言重了。乡公不必与她一般见识。”
曹苗暗自咂咂嘴。这司马师果然是司马懿的种,天生阴谋家,这份忍性也是无敌了。
“那倒也是。这么简单的题,只能答出四五道,啧啧。”曹苗一脸鄙视地摇摇头,转头看向司马懿。“太尉,你说,我这几道题……难不难?”
司马懿抚须而笑。“难易因人而易。这几道题,对乡公而言,易如反掌。对小女而言,着实有些难度。”
“是吗?”曹苗歪着脑袋,暗自警惕。这司马懿比司马师更厉害,装孙子装得这么自然,直接躺倒任捶,根本不给人挑刺的机会。没办法,只好硬上了。“可是我怎么觉得,她是不愿嫁给我,故意的?”
“乡公多虑了。乡公少年有为,血脉尊贵,舌辩夏侯太初、邓玄茂,力敌洛阳第一刺客龙楼,文武双全,不知道有多少女子仰慕乡公。小女能为乡公侍帚,是她的福气,岂有不愿之理。”
曹苗想了想,点头表示赞同。“我也觉得是。”随即又问司马师。“那你夫人是真傻还是装傻?”
听到曹苗那一句“我也觉得是”,司马师气得差点笑出声来,可是听了曹苗这个问题,却一时怔住,不知该如何回答?曹苗这个问题明显是个坑,承认夏侯徽是真傻,无疑会得罪德阳公主一家,承认夏侯徽是装傻,那岂不是说这次考核有问题,不能作数?
司马师迅速权衡了一下,笑道:“智者千虑,或有一失。内人或许是因为走了几里山路,太累了,一时思虑不周吧。”他顿了顿,又笑道:“天道尚缺,乡公以不周为山庄之名,自然深明此理。或者,这就是天意?”
曹苗不得不表示佩服。司马懿父子不仅能忍,而且脸皮厚。这都能说成天意,摆明了就是要粘住他。
“子元,你想多了。”曹苗换了称呼,露出一丝很勉强的亲热。“我取名不周,只是觉得山庄偏远,又无女主人张罗家务,招待不周,故而有言在先,请诸君担待。你看,今天你们从城里来,我这儿不仅山路不好走,连住的地方都很简陋,实在是惭愧得很。天色尚早,要不……你们先回城?”
司马师气得差点蹦起来。天色不早?天都快黑了好吗?你现在赶我们走,太无礼了吧。
见司马师控制不住情绪,司马懿笑道:“乡公谦虚了。虽说山庄正在修缮,难免杂乱,但景色甚佳,值得一看。再说了,再简陋,还能比军中简陋吗?我带了行军帐篷,乡公指定一片空地,我就地宿营便是了,不打扰乡公休息。入庄之前,我看过地形,可以宿营处甚多。”
曹苗打量着司马懿,咧嘴笑了笑,心里却爆了一句粗。
算你狠,连行军帐篷都带了。
“这样好吗?我仇人多,万一误伤了太尉一家……”
司马懿抚须而笑,难得地露出几分自信。“某有幸,随武皇帝征伐多年,又蒙文皇帝与陛下信任,统兵作战,见过的敌人数以万计,几个蟊贼还伤不了我。万一真有人对乡公不利,或许我还可以助乡公一臂之力。”
曹苗点了点头。话说到这份上,再说就没意思了。
希望曹纂能抓住机会。他故意在大兴土木的时候相亲,就是要为司马懿在山谷中宿营提供一个合理的借口,为曹纂创造抢亲的机会。至于曹纂要不要这个机会,又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曹苗命人设宴,款待司马懿父子。
——
德阳公主在隔壁院子里接待张春华一行,双方坐在堂上,说一些不咸不淡的闲话。
考核的结果虽然还算满意,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夏侯徽没想到自己只答出了四道题。她反复查看考题,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答的。如果让她现在再答一遍,她只要用一半时辰就能全部答完,而且保证全对。
没有一道题是难题啊。
事实上,同行的司马氏诸女看了考题后,大多答得不错,最差的也答出了八道题,好几个人是全对。她们不理解夏侯徽、司马果为什么答得这么差,眼神中除了疑惑,还有些不屑。以聪明著称的夏侯徽不过如此,司马果同样名不副实。如果不论身份,她们或许比司马果更有机会成为乡公夫人。
夏侯徽感受到了这份轻蔑,很无奈。
司马果的想法和夏侯徽差不多。她虽然不愿意嫁给曹苗,却不愿意以这种方式。当司马懿承认她就是笨,只能答出四五道的时候,她委屈得想大哭一场。
见司马果难受,夏侯徽心里也不好过。她总觉得这里面有问题,是曹苗故意设计的圈套,只是她一时半会的还找不出破绽。她很想让曹苗再出十道题,重新考核,又怕弄巧成拙,导致司马果落选。
她是意外,司马果却未必啊。如果再考一次,司马果肯定是最差的那个。
第187章 飚戏(玄清竹打赏加更)
晚宴过后,司马懿斥退司马师兄弟,与曹苗一起登上了小楼。
站在楼上,吹着山风,看着夜空里的点点繁星,河谷中营帐前的点点篝火,司马懿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仕途便如这夜间山谷,处处杀机。不举火,则不知前路,难免失足。举火,则为百兽觊觎,随时遇袭。可不慎欤?”
曹苗愣了片刻,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过了一会儿,不禁哑然失笑。古人的知识、技能未必发达,智慧却不亚于后人,尤其是司马懿这种枭雄。
他显然认识到了他们相似的处境,有同样需要面对的问题,这才旁敲侧击的表达求和的想法。至于是不是真心的,那就不好说了。此一时,彼一时,历史是复杂的,人性也是复杂的,本来就无法一以贯之。
“太尉何出此言?”曹苗笑嘻嘻地说道。
喝了一顿酒,再加上米已下锅,木将成舟,不出意外的话,司马懿成为他老丈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两人之间不再是针尖对麦芒,可以随和一些了。既然司马懿摆出一副掏心窝子的模样,他也不介意听听司马懿究竟想说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李萧远(李康)曾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当时只以为文人无病呻吟,如今看来,实乃真知卓见。”
司马懿转头打量着曹苗。“乡公,恕懿直言,你并非佳婿,只是情势迫人,不得不如此。”
曹苗歪着头,神情茫然。“谁逼你?”
司马懿轻笑一声:“你我皆心知肚明,又何必如何?”
曹苗神情不变。不管司马懿是真心是假意,他是绝不可能把底透给司马懿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就算司马懿现在是真心想结盟,也不保证将来会出卖他。
狼顾是真是假,史无定论。司马懿出尔反尔,言而无信,却是出了名的。
司马懿左顾右盼,沉迷在山间夜景之中,让曹苗觉得他随时可能会吟一两句诗出来。不过司马懿最终还是没吟诗,沉吟半晌,问了曹苗一个问题。
“听人说,你武艺精深,是真的吗?”
“太尉听谁说的?”曹苗神色不变,心中却是一动。他特意放出诱饵,向任大娘展示武力,就是想知道任大娘背后的人究竟是谁。韩龙汇报说,他跟踪任大娘去了一个庄园,远远地看到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后来又看到了另一辆马车,有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与老者见了面。
因为要追查庄园的主人,韩龙还没有时间查这个人的身份。
莫非这身材高大的人就是眼前的司马懿?
听到韩龙的汇报时,曹苗就想到了司马懿。毕竟在这个平均身高一米六的年代,身材一米八以上,而且地位尊贵的人并不多——这从随行的车马和侍从可以看得出来。
但他没想到司马懿会主动暴露身份。他是习惯性的又一次坑队友,还是故意放出诱饵套话?
“恕我不能直言。”司马懿笑笑。“乡公若是不方便,毋须勉强。”
曹苗笑了起来。司马懿果然狡猾,这分寸拿捏得极佳。他没说是谁,却表示出了足够的忌惮。能让他忌惮的人有几个?一只手数得过来。他没有逼他承认,但话说到这份上,他不承认也等于承认。
“还行吧,离精深可能还有点距离。”曹苗微微一笑。
“犬子受伤,是意外吗?”
“是意外,又不是意外。”
“何解?”
曹苗摸摸脑袋,有些害羞的嘿嘿一笑。“攻击他不是意外,我早就想杀他了。没摔死他,是意外,我没想到他那么重,反应也够快。”
司马懿微微颌首,没有再问什么。虽说曹苗回答得含糊,但他却从中摸到了曹苗的底细。曹苗的确有些身手,但他力量有限,并不足以对司马师形成绝对的优势。否则司马师逃不过这一劫,当时就被摔死了。
“看来你对我父子都有些成见。”司马懿轻叹道:“好在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如今我与你一样,都是富贵闲人,没什么生死大恨。这样的事,以后应该不会再发生了。你我携手,共为朝廷效绵薄之力。”
曹苗吐出一口气,咂咂嘴,欲言又止。
这次不是表演,是真的无奈。他不相信司马懿,但他看不出司马懿的破绽。遇到了对手啊,而且是实力更胜一筹的对手。看司马懿这副情真意切的样子,谁会相信他是说谎呢?
夏侯序肯定是不信的,曹叡也不会信。
行吧,反正时间还长,不差这一时半会。
——
司马懿下楼去了。在曹苗的注视下,出了庄,去河谷宿营。
曹苗想着心思,又听得身后楼梯轻响。来人似乎有些犹豫,脚步声不仅沉重,而且断断续续,似乎还要考虑要不要上楼。
曹苗转身看了一眼,发现夏侯徽站在楼下,身边空无一人,连个侍女都没有。她自己提着灯笼,灯光照亮了她的衣衫。从他这个角度看下去,丰腴的身形在黑暗中尤其清晰,细腻的肌肤上覆着一层薄汗,散发着湿润的光,宛若油画。
曹苗忽然意识到,夏侯徽虽然才十八岁,却是一个刚生完孩子不久,还在哺乳期的少妇。
“是你?”曹苗皱起了眉,有些口干舌燥。
“我……”被曹苗发现,夏侯徽也有些窘迫,却还是仰起头,看着曹苗。“……是我。”
“你不是已经如愿以偿了吗,又来作甚?”曹苗哼了一声,转过头,伏在栏杆上,不理夏侯徽。
见曹苗余怒未消,还在生她的气,夏侯徽叹了一口气,缓缓走了上来,站在楼梯口,微微欠身施礼。“乡公,我不否认,我一直有意促成这桩亲事,但今天的结果……绝非我刻意为之。”
“是不是刻意为之又有什么区别?木己成舟,难道还能食言?”曹苗忽然转过头,眼神疑惑。“莫非你是心中有愧,来履行诺言?”
“啊?”夏侯徽微怔,想起当初与曹苗的约定,顿时心慌意乱,连连摇手。“不不,我不是,你千万别误会。”
第188章 小楼秋风
见一向自信从容的夏侯徽慌成这般模样,曹苗差点笑出声来。
你也有今天?
可见人都是有局限性的。哪怕再聪明的人,一旦遇到自己不熟悉的事物,都有可能慌了神。
这件事说起来神秘,说破了,一文不值。
除非经过长期训练,任何一个人,在大半个时辰的运动后,都会体力不支,大脑缺氧。这时候是处理不了复杂问题的,平时很简单的问题,这时候都有可能懵圈。
夏侯徽、司马果虽然都出自将门,先天素质不差,但那只是与文弱的女子相比,远远算不上强壮。五里多的山路,对她们来说依然是不小的挑战。在心跳加速,气喘吁吁,两腿发软的情况下,坐下来做算术题,做不出来是正常,做出来才不正常。
不仅是夏侯徽、司马果,同行的年轻女子有一个算一个,如果让她们也参加考核,成绩一样惨不忍睹。
至于夏侯琰,你以为一个月的体能训练是白给的?
曹苗反复确认过,这段山路,他自己就走了两遍,最后才决定将天子题字的巨石安放在山口合适的位置,就是要确保夏侯徽、司马果到达山庄时,体力消耗到足够影响大脑供血的程度,却又不至于真的累得连笔都提不起来,必须休息一段时间的地步。
等她们休息好了,那些题根本难不住她们。
至于夏侯徽成绩比司马果还差,多少有些出乎曹苗的预料,但也可以理解。夏侯徽原本就不如司马果,再加上分心其他事务,难以集中精力做题。
曹苗对这个结果并不强求——考试本来就是一个形式,影响不了相亲的最后结果——他只需要夏侯徽不如夏侯琰就行。只有如此,他才能让夏侯徽百口难辩,自信心崩溃。
现在看来,效果很好,夏侯徽已经乱了阵脚。
“那你来做甚?”曹苗没好气的说道,同时扭过头,免得表情管理失败,被夏侯徽看出破绽。“赶紧出庄去吧,免得司马师待会儿又生疑心,以为你和我有什么不清不楚的。”
夏侯徽愣住了。“我……和你能有什么不清不楚?”
“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我怎么知道?”曹苗扬扬手。“我困了,要休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说着,走进房间,“呯”的一声,重重的关上了门。
夏侯徽呆立在门外,看着紧闭的房门,心乱如麻。司马懿从大局出发,不在乎司马果的幸福,她却不能不在乎。她之所以主动来找曹苗,是想向曹苗解释,司马果并非如此愚笨,她是有能力担起主妇之责,为曹苗主持家务的。
可是曹苗根本没给她解释的机会,反而抛出一个让她惊骇不已的言论:司马师怀疑她与曹苗不清不楚。
若是在以前,她肯定嗤之以鼻,理都不用理。可是现在,她与司马师之间的信任濒临崩溃,任何猜疑都是有可能产生的。她此刻孤身来探曹苗,岂不是授人以柄,给了司马师猜疑的理由?
她说之所以没有和张春华、司马果一起出山庄,又一个人来找曹苗,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她为司马果解释,司马师能信吗?
今天的考试还没解释清楚呢。
正当夏侯徽进退两难之际,曹苗隔着门问道:“你说,司马果只答对五道题,是真的还是假的?”
夏侯徽苦笑道:“我不好说是真还是假,但这绝对不是她的真实能力。”
“那就是假的了。既然她宁愿装傻,也不肯嫁给我,你这么做,她会怎么想?”
夏侯徽欲哭无泪,一声长叹。“我只求问心无愧,实在顾不上太多了。允良,有一句话,我想对你说,希望你能冷静的想一想。”
屋里一片寂静。
夏侯徽等了片刻,轻声说道:“允良,我知道,你有心继承武皇帝遗志,抑制世家、豪强,以集中人力、物力,完成统一天下的大业。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武皇帝晚年频遭内乱,甚至因此丧失了一举拿下益州的大好机会?”
屋里还是一片寂静,也不知道曹苗是不是睡着了。夏侯徽无从判断,又不想让别人听到她的话,只好压着声音,希望曹苗能听得到,听得进。
“原因无他,能治国的人才大多在世家。寒门的确也能出人才,可是数量远远不如世家。这个困境绝非几道求贤令就能解决的,治理天下离不开世家的支持。”
“你可以打压司马氏,但是你无法打压整个世家。相比于司马氏,汝颍世家才是真正的对手。你抓了仓辑,仓辑死了吗?你抓了钟泰,钟泰死了吗?王机死了,没有人再保护仓辑,他只好向你称臣苟活。钟泰却在廷尉狱里等大赦,只要他不死,将来就会因祸得福,重登仕途。”
“陛下为什么不查?因为他知道查出结果也没有意义,不如不查……”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曹苗半张脸,眼神疑惑。“钟泰在等大赦?”
夏侯徽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伸手拍拍胸口,安抚乱跳的心脏。“啊……啊。”
“最近会有大赦?”
“有没有大赦,取于有没有需要。如果需要大赦,理由还不是随便找?就算暂时没有,让钟泰在狱中多住一年就是了,总能等到大赦的。他的罪名只是轻信谣言,不是谋逆,罪不至死。”
曹苗眼神缓和了些,多了一丝犹豫。过了片刻,他重新抬起头,双眼微眯。“你知道在洛阳城东南方向,大概百里左右,有一个庄园。庄园的主人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者,能让太尉俯首,你觉得会是谁?”
夏侯徽脸色微变。“这人和你有什么关系?”
曹苗厉声道:“你不要问那么多,你就告诉我,他是谁?”
夏侯徽低下头,避开了曹苗凌厉的眼神。“那一带属阳城山,风水好,景色佳,建庄园的人很多。七十八岁,能让太尉俯首,可能是致仕的高官,也可能是隐世不出的高人。你不说清楚,我如何给你答案。”
“那就让司马师去问。”曹苗冷冷的说道:“如果太尉想和我结盟,就拿出一点诚意,不要遮遮掩掩的。他以为他不说,别人就会信他?”说完便重重的关上了房门,“呯”的一声。
夏侯徽还有一肚子话要说,全被这一声响堵在心里,别提多郁闷了。可是一想到要面对司马师,她心里更不是滋味,这点郁闷也就不值一提了。
这可怎么解释?
一阵秋风吹过,夏侯徽遍体生凉,愁肠百结。
第189章 首阳山下
夏侯徽走了,脚步沉重。
曹苗躺在床上,听着夏侯徽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嘴角微挑。
虽然还没与司马果见面,这次相亲的收获却很大。他见识了司马懿的老谋深算,进退自如。相比之下,司马师火候不足,司马昭更是小绵羊,与那个路人皆知的篡国权臣完全是两回事。
当然,他也必须承认,他之前高估了司马懿的影响力。眼下的司马懿还不是高平陵之变后的司马懿,他还不具备左右朝局的能量,他还需要对其他人俯首听命。
他才不相信夏侯徽的鬼话,什么隐士高人能让司马懿如此敬畏?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不肯挑明,分明是心怀鬼胎,想拿他当刀使。
他就是要逼着司马懿自己撕下这层遮羞布。有了这个把柄在手,他也算是立了一功。
这个消息迟早会通过夏侯序之口,传到天子耳中。至于怎么处理,就是天子头疼的事了,不是他能管的事。为天子火中取栗这样的事,他不想干。
楼梯上再次想起急促的脚步声,夏侯序推门而入,气喘吁吁地说道:“允良,德思来了。”
曹苗心中欢喜,这货匆匆来了,脸上却有些不耐烦。“他来做甚?让他滚!”
“他想助你一臂之力。”夏侯序凑到曹苗面前,低声说道:“他带了近百部曲来,准备劫走司马果。”
曹苗吃了一惊。近百人,这应该不是曹纂一个人的主意,至少有曹肇的支持,说不定还得到了曹休的默许。司马懿父子只有三十多人的部曲,双方实力悬殊,应该没什么悬念吧?
“劫什么劫,谁让他劫了?”曹苗翻身坐起,怒不可遏。“司马果已经通过考核,我和太尉也达成了默契,这门亲事基本就算定了,我干嘛要劫人?让他滚回去,准备好贺礼,到时候来喝酒就行。”
他又低声嘀咕道:“这是陛下许的婚,谁敢破坏?”
夏侯序愣住了,盯着曹苗看了半晌,却看不出一点破绽。他很想提醒曹苗,天子的态度已经有了改变。若非如此,曹纂也不会出现在这里。可是一想到天子的禁令,他还是咽了回去。
夏侯序嚅嚅的退了出去,关上了门。曹苗冷笑一声,叫来阿虎,让他安排人员戒备,守好山庄,别让人闯进来。又叫来知书、如画,贴身保护,顺便解决一下被夏侯徽勾起的**。
那一幕太有质感了,深深的烙在他的脑海中。
——
夏侯徽出了山庄,来到河谷的宿营地。
司马懿父子正围着篝火而坐,说着一些什么。看到夏侯徽走来,司马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让出一个位置。夏侯徽入座,向司马懿行礼。
“阿舅。”
司马懿低着头,缓声说道:“高阳乡公又提了什么要求?”
“他要阿舅说出那人的姓名。”
司马懿眼神微闪,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夏侯徽又道:“他还说,阿舅若真想与他结盟,就要拿出诚意,不能遮遮掩掩。”
“媛容,我该说吗?”
夏侯徽低下了头。“偌大的事,岂是我一介女子可以置喙的,唯阿舅决断。”
司马懿点点头。“你去陪陪阿果吧,她心情不太好。若是哭上一夜,眼睛肿了,明天还怎么与乡公见面。该走的路都走了,该受的辱也受了,总不能功亏一篑。”
“喏。”夏侯徽应了一声,起身离席。
司马师跟了上来,送夏侯徽到小帐门前,停住脚步。夏侯徽也停住了,低着头,等着司马师发问。司马师沉默了片刻,却什么也没说。
“媛容,好好劝阿果,让她不要孩子气。”
夏侯徽很惊讶,抬头看着司马师。“夫君,你没有其他的话要问我吗?”
司马师嘴角微挑。“不急,等你想好了,再说不迟。”说完,他转身往回走,转身的刹那,嘴角便垮了下来,紧紧的抿着。夏侯徽单独去见曹苗,究竟说了些什么,他当然想知道。他本来希望夏侯徽主动说,没想到夏侯徽却没有主动说的打算,要他问,让他非常恼火。
看着司马师快步离去,夏侯徽轻轻咬着嘴唇,沉吟片刻,转身钻进了司马果的帐篷。
司马懿看着去而复返的司马师,轻哼了一声:“子元,小不忍则乱大谋,不要中了曹苗的挑拨之计。媛容之智在你之上,你与她生隙无异于割肉饲鹰,只会便宜了曹苗。”
司马师咬牙道:“阿翁放心,不会的。”
“最好如此。”司马懿转头看看山口方向。“曹纂带着一百多人来了,怕是不怀好意,今夜可能会有一场恶战。曹休有勇无谋,儿子也是如此,不难对付。只是这背后不知有什么人,倒是不能大意。你们说说,这分寸该怎么拿捏?”
司马昭吃了一惊。“近百人?敌众我寡,这里又是死地,无路可退,万一……”
司马懿没理他,转头看着司马师。司马师皱着眉,沉吟片刻。“曹休父子虽说有勇无谋,却也不至于公然袭杀大臣,以报私仇,何况这里还是曹苗的庄园所在。他应该不是冲着阿翁来的吧?”
“那你觉得,他是冲着谁来的?”
司马师想了想,有些不太确信。“阿果?”
司马懿点点头。“不愿这门亲事成真的人很多,曹休无疑是其中之一。可是除了曹休之外,还有哪些人在背后鼓动,这就不太好猜了。既然他是为阿果来的,那就不会正面攻击,虚张声势,趁乱劫人,才是正理。子元,你待会与媛容说,让她带着阿果去庄里借宿。”
司马师大吃一惊。“阿翁,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司马懿淡淡地说道:“曹苗救过曹休的命,曹纂胆子再大,也不会进攻庄园。在这里,庄内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将家眷安置在最安全的地方,我们才可以放开手脚,大战一场。至于脸面……”
他抬起头,看向远处黑漆漆的首阳山。“只有活着,脸面才有意义。否则纵使名如伯夷、叔齐,又能如何?”
第190章 事急从权
司马师就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夏侯徽刚刚独自回来,很可能与曹苗私下见了面,却不告诉他说了些什么,他已经很不舒服。此刻却要求着夏侯徽再去见曹苗,还要带上妹妹,这和献妻求生有什么区别?
司马师很想问司马懿一句,值得吗?
但他不敢。
他初入仕途,羽翼未丰,不管哪个方面,都无法和老谋深算的父亲相提并论。没有父亲的荫护,他什么也不是,就连他的散骑侍郎都是父亲被剥夺的兵权换来的。
他也清楚兵权对司马懿,对河内司马意味着什么。有兵权在手,他们就是其他世家倚重的对象。失去了兵权,他们就是不起眼的二等世家。
“喏。”司马师压着怒火,应了一声。
司马懿没说话,心里却很满意。至少从表面上看,司马师的情绪还是稳定的,并没有因受辱而失态。这样的年龄,能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司马师是优秀的,不亚于山庄里的那个年轻人。
司马懿指着周边的地形,考起了司马师、司马昭兵法,顺便安排任务。
过了一会儿,夏侯徽从司马果的帐中走了出来,向司马师的帐篷走去。司马懿使了个眼色,司马师立刻起身,跟着夏侯徽进了帐篷,从背后抱住了司马师,低下头,嗅了嗅夏侯徽的头发。
“媛容,委屈你了。”
夏侯徽静静地站着,低着头,露出修长的脖颈,却也不动声色的拉开了与司马师的距离。“既然嫁给了你,我就是司马氏的媳妇。为司马氏尽力,是我的本份。”
司马师走到榻边坐下,轻抚着膝盖,心里说不出的怨毒。他也读史习经,一心想做个堂堂正正的君子,到头来,为了家族的生存,他还是只能做一个卑劣龌龊的小人。
“还要辛苦你一趟。”
夏侯徽诧异地看着司马师。天色已晚,司马果的情绪也稳定了,答应明天去见曹苗,还有什么事?
“附近出现了山贼,人数不少,目的不明,冲突怕是在所难免。阿翁打算让你带着阿母和果果,以及那些从姊妹,到庄里求宿暂避,以免殃及。”
夏侯徽也吃了一惊,却不意外。这里虽说是京畿,实际上一直不算太平,出现山贼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山庄正在修缮,他们一家人鲜衣怒马,落入一部分人的眼中,引来山贼觊觎,也是很正常的事。
司马懿用兵多年,身边的亲卫骑都是经过战事历练的精锐,对付几个山贼肯定不成问题。只是女眷较多,可能要分出一部分兵力保护。如果她们进庄暂避,解除司马懿的后顾之忧,自然是好事。
夏侯徽没有多说,立刻应了,转身去和张春华、司马果商量。
司马师坐着没动,眼神阴沉。
——
曹苗刚刚运动完,正与知书、如画沐浴嬉戏。
听说夏侯徽去而复返,说附近出现了山贼,可能会有冲突,他就知道不妙。
曹纂还没动手,已经惊动了老狐狸司马懿。不用说,肯定是司马懿在山外留了暗哨。曹纂一到,立刻惊动了他们。司马懿也很果断,直接将司马果送入庄中。战斗还没开始,曹纂的目标就落空了。
双方的实力差距有点大啊。
曹苗将双臂搭在浴池边缘,由知书、如画按摩手臂,心里却在想着如何应付。现在派人去通知曹纂撤退肯定是来不及的,说不定还会被司马懿抓个正着。再说了,也没必要,真要打起来,倒霉的是曹纂,丢脸的是曹休,又不是他。
既然如此,我何不坐山观虎斗,看曹休到时候怎么收拾残局。
一想到曹休,曹苗就忍不住想叹气。论能力,论气魄,论决断,曹休真是样样不如人,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血脉,他根本不可能成为大司马。换成他是司马懿,也会看曹休不爽。
曹苗答应了张春华等人入庄借宿的要求,却没有足够的房间提供给她们,只能委屈她们挤一挤。这样的事不用他亲自出面,自有夏侯序去操持。
夏侯序也是第一次处理这件事,事先又没准备,被搞得焦头烂额。尤其是他心里担心曹纂,一心想派人去通知曹纂,却又无法抽身。他想找曹苗商量一下,曹苗却睡了,根本不见他。
夏侯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手忙脚乱,头上的汗一层接着一层,怎么也擦不干净。
无奈之下,夏侯徽主动承担起了协调工作。她将张春华、司马果安排在德阳公主的院子里,又让夏侯琰出面找青桃,希望能将跟着一起来的司马氏诸女安排在青桃、红杏等人的住处。至于青桃、红杏等人,就请她们在曹苗的房里挤一下。反正她们都是曹苗的侍妾、婢女,也没什么好避嫌的。
事涉曹苗本人,青桃不敢做主,来请示曹苗。
曹苗一口拒绝。不行,我好梦中杀人。青桃等人不是从小就侍候我的婢女,就是我花重金买来的胡姬,杀了哪一个都是损失。你们就在外院挤挤吧,反正就一夜,忍忍就过去了。
外院也有房间,主要是供卫士、奴仆、杂役们居住,条件肯定不如青桃等人。随司马懿来的那些司马一族的女子虽说不是司马懿的女儿,身份却不比司马果差多少,让她们借住青桃、红杏等人的房间已经是委屈了,住下人的房间,尤其是男子的房间,显然不合适。
更何况曹苗这个“梦中杀人”的理由,实在让人无语。
夏侯徽一怒之下,亲自来找曹苗理论。
曹苗和知书、如画沐浴完,刚穿上衣服,准备睡觉,根本没想到夏侯徽会闯进来。听到外面夏侯序绝望的惊呼声,曹苗愣了一下,也来得及掩好衣襟,挡住要害部位。
“你欲如何?”曹苗一脸惊恐地看着夏侯徽。
看着衣衫不整的曹苗,脸色绯红、神情娇媚的胡姬,夏侯徽也觉得自己太冒失了。夜闯内室,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这都是有违礼节的,传出去难免为人讥笑。只是已经到了这一步,再退出去也与事无补,她只能硬着头皮,微微欠身。
“乡公,太尉乃三公之首,司马氏也是温县大族,诸女皆未出阁,让她们住奴仆、杂役的房间,实在太过了。传出去,只怕与乡公名声有碍。”
曹苗哑然失笑。“你过虑了。名声这东西,我本来就没有。”
第191章 送上门
夏侯徽无言以对。
可不是么,曹苗是个疯子,他有什么名声可言?
这可怎么办?
夏侯徽再一次陷入迷茫,沮丧之极。她觉得自己真蠢,为什么要来和曹苗商量,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她甚至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根本不应该提出联姻的建议。
这是一个愚蠢至极的建议。
夏侯徽被无力感笼罩,下意识地扶着额头,身体也跟着摇晃了一下。
夏侯序在一旁看得清楚,心中震撼无比。同为夏侯一族,他比夏侯徽年长几岁,是看着夏侯徽长大的,对夏侯徽的聪慧有深刻的理解。这是一个聪明得令人畏惧的女子,从来都是从容自若的面对所有问题。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夏侯徽如此窘迫、慌乱。
曹苗是怎么做到的?这也太神了。夏侯序看向曹苗,希望从曹苗的脸上看出一点端倪,学到一招半式。他要是能像曹苗这样,清河公主估计睡觉都能笑醒。
见夏侯徽发呆,曹苗叫醒了她。“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到我这儿来,是作为夏侯氏的女儿,还是作为司马氏的儿媳?”
夏侯徽一惊,神情窘迫起来,嚅嚅道:“这有何区别?”
“如果你是夏侯氏的女儿,当然没问题。我请公主主持庄里的事务,接待太尉府中的女眷。你代母行权,安排住宿,名正言顺。可若是司马氏的儿媳,那情况就不同了。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太尉自知难以幸免,将家人相托?”
曹苗拖长了声音,眼神也变得轻佻起来,眉毛跟着起舞,仿佛随时可能化身恶狼。夏侯徽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盯着曹苗。
“你……你乱说什么,太尉用兵如神,又岂是几个山贼所能撼动?”
“太尉用兵,难道还能比武皇帝更胜一筹?武皇帝当年征讨徐州,也是将妻女托与张邈的哟。”曹苗缓缓逼了过来,上下打量着夏侯徽。“司马果与我有婚约,我自然有义务照顾她们母女。可是你……算是送上门的添头吗?”
夏侯徽气得身体发抖。添头?你这脑子里究竟想些什么。她不想再和曹苗说下去,和这个疯子没什么好说的。她向曹苗微微欠身。“是我冒昧了,打扰乡公。我这就去请阿母出面协调。”说完,转身就走。
曹苗哈哈一笑。“说来说去,你还是以夏侯氏的女儿自居。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承认?做夏侯氏的女儿让你觉得很丢脸吗?”
夏侯徽背对着曹苗,低下头,不让曹苗看到她委屈的泪水。在她十八年的人生中,所有的委屈加起来,可能都不及今天受到的委屈多。她甚至有些怀疑以前的自己是不是真的。我有那么聪明吗?我有那么能干吗?还是说,仅仅是因为我是夏侯氏的女儿,这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伯元,去安排一下,请芸娘准备点夜宵。”曹苗吩咐道,同时给夏侯序递了一个眼神,让他想办法通知曹纂。司马果已经在庄里,他不能不通知曹纂,否则将来无法摘清自己。至于夏侯序能不能完成任务,曹纂又听不听劝,那就与他无关了。
夏侯序应了,匆匆而去。
“青桃,将你们的房间收拾一下,请客人入住,你们几个在书房将就一夜。”
“喏。”青桃也应了,带着红杏、知书、如画去准备。她们各有一个房间,全部腾出来,足够司马氏的几个女子住下。
夏侯徽见曹苗松了口,安排妥当,也松了一口气,悄悄的拭去眼角的泪珠,躬身向曹苗致谢。
曹苗冷笑一声。“你别急着谢我。我刚才对你说过,我可能梦中杀人,绝非推脱之辞。为了防止意外,在太尉克敌之前,我不能睡。你要是睡不着,不如过来陪我说说话,免得我犯困。”他拍了拍额头。“今天真是折腾坏了,头有些疼,待会儿得让人捏捏。”
夏侯徽原本还想拒绝,一看曹苗这副模样,不禁心中忐忑。今天发生了那么多事,尤其是考试结果大出曹苗意外,曹苗的情绪不稳定是完全有可能的。万一他因此发狂,伤了那些司马氏的女眷,可就麻烦了。
可是让她与曹苗独处一室,孤灯相对,哪怕有青桃等人在一旁陪着,也不合礼节。司马师原本就对她有疑心,这件事再传出去,那可就真的说不清了。
夏侯徽仔细想了想,决定捎上夏侯琰与司马果。有司马果从旁作证,将来也好解释。
曹苗无所谓,爽快的答应了,命青桃准备。
夏侯徽返回小院,将曹苗的安排对德阳公主和张春华说了,又提了个补充建议,提前相亲,让曹苗与司马果正式见面。反正双方都有长辈在场,也算是合乎礼仪。相完亲就算有了正式名份,也方便相处。
这个方案肯定算不上周全,可是就眼前的形势而言,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张春华求之不得,当即表示赞同。
明知张春华是趁热打铁,德阳公主也没说什么,表示赞同。大家都清楚,这桩婚姻的重点就是要让天子放心。结果已经注定,礼仪也就是个形式而已,并没有多少人在乎。
德阳公主出面,命夏侯徽去通知曹苗。
曹苗很给德阳公主面子,命人在正堂安排座席,按照相亲的流程,与司马果正式见面。
司马果相貌不差,至少可以算中上。她最大的优势是身高,足有七尺四寸,一米七出头。在这个时代算是身材高挑,甚至有些太高了。综合而言,她除了姓司马之外,配曹苗绰绰有余。
实事求是的说,曹家的基因在相貌、身高上真没什么优势,勉强达到及格线。
曹苗当然不会说她姓司马有什么不好。他只是委婉的表示,司马果什么都好,家世、相貌、身材都好,完全有资格成为山庄的女主人。就是笨了点,那么简单的题才答对五道,将来主持家务可能会有难度。要是能像夏侯琰一样聪明,那就完美了。
此言一出,司马果还勉强维持镇静,只答出四道题的夏侯徽却险些崩溃。她咬着嘴唇,恨恨的盯着曹苗。“乡公,我家小姑或许算不是什么天才,但主持一府庶务还是绰绰有余的。日间成绩不甚理想,只是偶然,长夜漫漫,不如再考一次,以解乡公之忧。”
曹苗看看德阳公主和张春华,又看看夏侯琰与司马果,见她们都表示赞同,坦然地耸耸肩。
“既然你们都这么想,那就再考一次。”
第192章 加时赛
相亲的流程走完,天色也不早了,德阳公主、张春华回偏院休息。
曹苗等人撤了酒食,重新落座。
此时正是亥时初刻,对习惯夜间习武的曹苗来说,其实正是最精神的时候。对夏侯徽等人来说,也不算太晚。权贵之门常有夜饮,拖到下半夜是常有的事。只有穷人才是真正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相完亲,婚约就算定了,司马果要考虑的不再是嫁不嫁的问题,而是成亲之后的家庭地位问题。她不愿意背着蠢笨的恶名过一辈子,有正妻之名,却无正妻之权。夏侯徽为她争取到了再考一次的机会,她自然要牢牢抓住。
这时候是不能打瞌睡的,司马果为了让自己精神起来,不断悄悄的掐自己的胳膊。
夏侯徽的心情更复杂。她既想证明自己,又怕表现太好,压了司马果的风头。尺寸如何拿捏,她心里没底。万一不能兼顾,是先考虑自己的名声,还是保护司马果,她无法决断。
夏侯琰跃跃欲试。她从小就没什么存在感,一直生活在夏侯徽的影子里,白天的考试不仅胜了夏侯徽,而且胜出一大截,让她兴奋的同时又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整个下午人都是懵的。她迫切的希望再赢一次,确认这是事实,不是幻觉。
四人围坐,司马果与曹苗面对面。虽然各据一案,相隔至少两步之遥,司马果还是不好意思直视曹苗,只能垂下眼皮,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如老僧入定。
曹苗没这么腼腆。他光明正大的盯着司马果看了又看,越看越满意。如果不是清楚这里面的政治谋鼻,他几乎要喊一声真香。
四个胡姬虽然相貌出众,身材诱人,毕竟是蛮夷。野性足够,知性欠奉。做美妾绰绰有余,做正妻就差了那么点意思。眼前的司马果就好多了,不仅有大家闺秀的气质,还有一丝难得的英武之气。
司马果被曹苗看得心慌意乱,又羞又恼,还有一丝说不出的屈辱。头越来越低,下巴抵到了胸口,委屈的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
夏侯徽见状,咳嗽了一声。“乡公,出题吧。”
曹苗收回目光,瞥了夏侯徽一眼。“不用急,我们有的是时间。你们好好休息,免得到时候又找理由。再说了,我读书少,知道的题就那么多,你也得给我时间准备吧。你这么着急,是不是希望我出一些一加二、二加三之类的弱智题,好证明你的聪明?”
夏侯徽抬起手,示意曹苗够了,你随意。她忽然发现,曹苗啰嗦起来也真够啰嗦的,比女人话还多。她又担心曹苗情绪不稳定,不敢再刺激他,免得他发了狂,无法收拾。
曹苗托着腮,伏在案上,不停的变换着姿势。一会儿看看夏侯徽,一会儿看看司马果,一会儿又看看夏侯琰。三人都被他看得坐立不安,却又不能离开,只好强忍着。不过夏侯徽很快发现,曹苗虽然像是在看她们,实际上眼神涣散,显然正在思考问题,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心中不安稍去,夏侯徽总算恢复了些许从容,自然而然地坐直了身体,挺起了胸膛和腰杆。
为了安慰司马果和夏侯琰,她还特地写了一个小纸条,传示二人。得到夏侯徽的提醒,司马果和夏侯琰也发出曹苗看似目光无礼,其实心思并不在她们身上,也渐渐放松下来。
曹苗的心思的确不在她们身上。他现在要考虑两个问题:一是出什么样的题,既能进一步打击夏侯徽、司马果的自信,又不让人生疑。一是放大曹休与司马懿的矛盾,以便从中取利,又不至于无法收拾。
这次相亲,时间、地点都是他挑的,结果却与他期望的相去甚远。司马懿的老辣让他很被动,他想要的,司马懿都没给,司马懿想要的,却一步步达成。如果不想点办法,这次较量看起来他是赢了,其实输得一塌糊涂。
如何才能不动声色的扳回一城?
在找到办法之前,他只能以出题为借口,拖延时间。
过了大半个时辰,芸娘带着两个婢女走了进来,奉上夜宵。在为曹苗摆放餐具时,她背对着夏侯徽等人,轻声说道:“厨房里升了火,我等随时待命,听候乡公吩咐。”
曹苗会意。芸娘看似说厨房里的事,其实是说给曹纂传递消息。厨房里生了火,表示夏侯序已经将消息送出。这个山庄原本就是夏侯序家的,除了河谷这条道,还有几条隐秘的山路,夏侯序想将消息传到山口,又不惊动司马懿,并非难事。
“外面的野狗还在吗?”曹苗问道。意思是说,曹纂是走还是不走。
芸娘笑道:“循味而来,哪是那么容易走的。”意思是说,曹纂不肯走。
“那就随他去吧。关好门窗,别让野狗钻进来。”
“喏。”芸娘放下食物,转身出去了。
夏侯徽瞥了曹苗一眼,低头品尝食物。她听到了曹苗与芸娘的对话,却不知道野狗指的是谁,还以为曹苗暗指司马懿父子,心中着恼,却也无可奈何。曹苗没有指名道姓,她总不能跳出来说曹苗说的野狗就是她的丈夫一家。
吃完夜宵,曹苗放下碗筷,咂了咂嘴。“刚刚想到一题。”
“快说,快说。”夏侯琰还没吃完,捧着碗,一边吃一边催促道。
“设有一人,有马十一匹,子三人,长子得二分之一,次子得四分之一,幼子得六分之一,唯马不可死,问,如何分马?”
夏侯徽听了,哂然一笑。这样的题太简单了。不过她却没有答,悄悄的打量着司马果。司马果的脸色不太好看。夏侯徽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司马果的心思。类似的题,她们都见过,只不过那些题中都是牛或者羊,曹苗故意换成马,以合“司马”之音,显然是有意戏弄。
司马果中了计,只顾着和曹苗治气,没有把心思集中在如何答题上。
夏侯徽正准备提醒,夏侯琰抢先答道:“这题简单,先借马一匹,成十二之数,长子得六,次子得三,幼子得二,共十一匹。余马一匹,复还。”
曹苗挑起大拇指。“小妹就是聪明,答得又快又好。”说着,从身边的一个盒子里取出一枚金饼,双手递给夏侯琰。“这是奖励,小妹收好。愿小妹再接再励,多赢几枚,免得被外人占了便宜。”
夏侯琰捧着金饼,兴奋地连连点头。她家虽然不穷,却也不能让她随便花钱,突然得到一金的意外之财,还是自己做题挣来的,她开心的不知所以。
夏侯徽哭笑不得。曹苗太狡猾了,居然用金饼做奖赏,激励妹妹夏侯琰的斗志,顺便恶心她和司马果,刺激她们的情绪。这些都是小伎俩,不值一提。对她来说,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要不要和夏侯琰一争高下?
有了夏侯琰这个变数,争与不争,她好像都必输无疑。
第193章 双输
曹纂接到了夏侯序的警告,却没当回事。
司马懿只有三十余骑,他却有一百步卒。三倍有余的兵力,又是在不利于骑兵奔驰的山地河谷作战,他有必胜的信心。
问题是司马果不在河谷中,劫走司马果的目标已经无法实现,还要不要发起攻击?
派人回去请示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自己做决定。
左思右想后,曹纂决定计划不变,只是将目标改为司马懿父子。司马懿临战纵敌,是曹休招致大败的罪魁祸首。如果不是曹苗以毒攻毒,曹休只怕已经气死了。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个仇必须报。
曹纂也明白,趁乱劫人和正面攻击是两回事,尤其是对手并非寻常之辈,更要小心。别的不说,年初司马懿奔袭孟达之战,还是让人刮目相看的。
曹纂召集部下,修改了目标,并向众人表示,这件事成了,人人有赏。万一谁受了伤,甚至阵亡,家属也可以得到优厚的抚恤。当然,谁要是临阵怯敌,或者卖主求荣,也别怪他不客气。
这些人都是核心部曲,以家庭甚至家族为单位依附曹休,出了事,绝不是一走了之就能解决问题。与全家被杀相比,战死反倒是更能接受的结局。
若非如此,曹纂也不敢带他们出来劫人。
按照原先计划,曹纂率领部曲向河谷深处进发。有夏侯序派来的人做向导,在山间小径上行走了半个时辰,他顺利地到达司马懿宿营附近。
司马懿还没有睡。不仅没有睡,而且戒备森严。营地四周能看到执行警戒的身影,没有披甲,但都执盾带刀,做好了战斗准备。不少骑士手中有弓,弓上了弦,箭囊也挪到了合适的位置,随时准备发射。
在营地中央,河流附近,一堆篝火烧得正旺,几个身影围着篝火而坐。从身形看,应该就是司马懿父子。旁边站着几个身材高大的甲士,身上的铁甲在篝火的照耀下发出寒光。
从他们的身上,曹纂闻到了危险的气息。不用说,这些人都是司马懿最信得过的心腹部曲,他们就是保护司马懿的最后一道防线。
曹纂仔细观察了一遍,数了数人头,只数到了二十多人。按照事先的侦察,司马懿身边应该有三十多人,夏侯序传来的消息也确认了这一点。也就是说,有十人左右被司马懿当作奇兵,藏起来了。
这是用兵常识,曹纂也不陌生。既然他知道有这些人的存在,危险性就大大降低了。
曹纂叫来一个队率,让他安排五什人,从不同的方向发起攻击,分散司马懿的注意力。剩下的五什又被他分作两部分,一部分三什,负责接应掩护,一旦司马懿藏起来的十人出现,立刻阻截。一部分两什,由他亲自率领,直扑司马懿本人,以求速战速决。
安排妥当,众人分头行动。
两刻钟后,一什在河谷南端发起了攻击。他们借助山石和林木的掩护,逼到司马氏部曲的警戒线附近,先用弓弩偷袭,射杀了两人,然后发起强攻。
司马氏部曲随即调整阵形,派人增援,依托地形进行阻击。
双方你来我往,箭矢交驰,刀盾交鸣,杀得难分难解。
过了一会儿功夫,河谷北端也发生了战斗,喊杀声沿着河谷传出好远。
司马懿端坐在篝火旁,眼睛盯着摇曳的火陷,忽明忽暗,嘴角带着浅笑。他呷了一口酒,对司马师、司马昭说道:“子元,子上,你们说,曹苗与曹纂有没有勾结?”
司马师说道:“自然是有的。曹纂常到雍丘邸,与曹苗身边的卫士阿虎比武,自然会与曹苗见面。曹苗不想联姻,请曹纂劫走阿果,再自然不过。”
司马昭点头附和。
司马懿摇摇头。“我说的是,曹苗现在知不知道曹纂发起攻击,或者说,他是希望曹纂发起攻击,还是不希望曹纂发起攻击?”
司马师看看四周。“应该不希望吧。阿果进了庄,曹纂劫不到人,他无利可图。”他哼了一声,又道:“已经相了亲,他还能反悔不成?这应该是曹纂自作聪明,想报父仇,与曹苗无关。”
司马懿眼皮一挑,看了司马师一眼,无声地笑了笑。“子元,你带几个人去东侧。南北都是疑兵,曹纂必从东侧山坡而来。他力气很大,又向曹苗讨教过武艺,你要小心些,不要逞个人意气。”
司马师应了一声,起身走了。司马懿扬了扬手,四名甲士跟了过去,护着司马师。
司马懿站起身,仰头看着半山腰的不周山庄。山庄里还有灯火,显然还没有休息,或许曹苗正站在小楼上观战。想到与曹苗的一席谈,司马懿暗自叹了一口气。
曹苗对他敌意之浓,超出了他的想象。他的示弱,他的隐忍,他的委曲求全,似乎都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曹苗通过夏侯徽之口,要他说出幕后主使的名字,以表达结盟的诚意,便是明证。
他怎么可能说出那人的名字呢?别说是他,就连天子也无法奈何那人。曹苗装疯卖傻,不过是跳梁之辈,对付仓辑、王机之辈还有一些机会,对付那人却是一点机会也无。
建安末年的洛阳之变、魏讽之叛,背后都有那人的影子,武皇帝心知肚明,却无可奈何。文皇帝为了争嗣,只能拜于床下,赠五熟釜以明心意。
曹苗一个小儿,又怎么可能撼动他的根基。
他不是不想告诉曹苗。如果曹苗有这能力,掀翻那人,甚至掀翻整个汝颍世家,他会毫不迟疑地告诉曹苗那人的姓名。可是曹苗没有这能力,告诉他就有害无益。就算曹苗不自量力,要与那人发生冲突,他也不想夹在中间。他只想作壁上观,看曹苗碰得头破血流,然后看看能不能从中取利。
但现在出了一点意外,曹苗居然接受了这门亲事,他预想中的波折根本没有出现。
一旦这个消息传出,那人还能相信他吗?
司马懿挠了挠头,有种钓鱼不成,却被鱼拖下了水的感觉。
第194章 最难(刀刀口打赏加更)
听到山谷中喊杀声时,曹苗已经出了五道题。
这五道题都不算难,甚至可以说都是送分题,只要学过九章算术,脑子也不差,都能答出来。就算需要思考,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夏侯琰越战越勇,一口气抢答了三道题。三枚黄灿灿的金饼摆在案上,照亮了她的眼睛,也刺激着夏侯徽和司马果的神经。为了家族的荣誉和自己的未来,司马果不得不抛弃杂念,沉下心来,抢了一道题,得了一枚金饼。
夏侯徽心急如焚。曹苗出的题,她都会,可是因为要照顾司马果,她一直没敢抢答。等她反应过来这次考核的规则与白天不同时,她已经错失了几个机会,眼睁睁的看着夏侯琰捡了便宜。
看到司马果答了一道题,得了一枚金饼,她总算放了心,跟着抢答一道,勉强留住了面子。
这时,外面传来喊杀声,山谷中的战斗已经开始,夏侯徽、司马果都有些心不在焉,只有夏侯琰意犹未尽,催着曹苗继续出题。
曹苗说道:“这样吧,我最后再出一道题,你们慢慢答,我上楼去看一会儿。”
“什么题,还要慢慢答?”夏侯琰叫道。“你将剩下的五道题全部拿出来,再慢慢看吧。”
曹苗苦笑,拱手央求道:“小妹,你以为我不想啊?你们一人答一道题,我却要出三道题啊。我这脑袋都快裂了,能再出一道题都是拼了老命,哪来的五道题?”
见曹苗神情扭曲,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夏侯徽既有些解气,又怕夏侯琰逼得太狠,导致曹苗发病,便主动拦住夏侯琰。“就依乡公,再出一道题,就让他上楼吹吹风,休息片刻。”
“好吧。”夏侯琰不敢正面对抗夏侯徽,只能乖巧地点点头。反正她已经赢了三道,足以证明自己。
曹苗清清嗓子。“设有百金,放作子钱,月利一分,利上加利,问,三年为期,获利几何?”说完,他咧嘴一笑,露出疲惫的笑容。“你们慢慢算,我先上去看看,谁解出来了,让人叫我一声。”起身就走。
夏侯徽三人面面相觑。这题是不难,放子钱计利嘛,就算没放过子钱,至少也听说过。可是繁啊,月利,还是利上加利,算三年,也就是至少要计算三十五次,算筹要摆一大堆,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夏侯徽连忙叫住了曹苗。“这道题没有意义,计三年与计三个月没什么区别,只是更繁琐而已,你这是故意戏耍我们。换一道。”
“是吗?”曹苗挠挠头。
“是。”夏侯琰和司马果异口同声地说道。
曹苗眨眨眼睛,搓搓手。“那好,我就换一道难的。这可是我所知道的最难的题,比得上五道题。你们谁最先答出来,就赏五金,成为最聪明的那个人。你们要是都答不出来,也别怪我。我就以前面五道题作为最后结果,宣布小妹获胜。”
“好啊,好啊。”夏侯琰拍着小手叫好,一看夏侯徽要吃人的眼神,声音又低了下去。“好……吧。”
夏侯徽和司马果交换了一个眼神,互相打气。这是一个逆袭的机会,一定要牢牢抓住。
曹苗咳嗽一声:“设有绳百丈,以绳圈地,方圆阔窄不限,最多能圈地几何?”他看看夏侯徽,神情怯怯。“这个题……行吧?”
夏侯徽点头道:“这题有些意思,不过应该用不了多久。你去休息一会,我们解出来便去请你。”
“好咧。”曹苗如释重负,雀跃着向后堂去了。
看着曹苗孩子气的举止,夏侯徽三人哑然失笑之余,铺开纸笔、算筹,演算起来。她们都以为这道题不难,和九章中的方田术差不多,只是略有变化而已。可是演算起来,却发现这点变化影响很大。
曹苗要求的不是一个具体的面积,而是一个最大值。也就是说,她们首先要演算不同的形状,然后才能从中挑出一个最大值。
一根百丈长的绳子,围成不同的形状,有多少种?
无数种。可以方,可以圆。方有不同的方,圆可以是正圆,可以是扁圆。还可以其他的形状,总而言之,这个计算量甚至比刚才那一道题的计算量更大。
怪不得曹苗说,这道题是他知道的最难的题,一道值五道。
聪慧如夏侯徽,一时也是束手无策。司马果、夏侯琰也不例外,都有些挠头。
不过她们的心情大不一样。夏侯琰有三金在手,如果所有人都答不出来,她还是赢家。就算有一人答出来了,她也不是最差的那个。所以她还是轻松的,一边思考,一边偷偷打量夏侯徽和司马果。
夏侯徽和司马果可就没这么轻松了。一方面,她们极其迫切的想解出这道题,证明自己不笨。另一方面,她们又关心庄外的战斗,不知道司马懿等人能否取胜,又是否会受伤。
虽说司马懿有丰富的实战经验,身边的骑士也是真正的精锐,可是刀剑无眼,流矢无情,谁也不敢说万无一失。万一出了意外,那可就是生死之别。
夏侯徽想到司马师,心中更是不安。司马懿是一家之主,肯定要保证他的安全,大概率会坐镇指挥。司马昭尚未弱冠,又没有作战经验,肯定不会冲在最前面。司马师是长子,他会当仁不让的冲在最前面。
但他前不久受过伤,虽说恢复得不错,终究还没有复原。
他能上阵厮杀吗?
夏侯徽很想请曹苗派人支援。她知道曹苗身边有几个高手,比如那个阿虎。但她开不了这个口。她知道曹苗不喜欢司马懿父子,对司马师的印象也极差。让他去增援,显然不太可能。
他真要有这个心,就不会将司马懿父子赶到河谷宿营了。
夏侯徽忽然心中一动。这会不会是曹苗故意的?他以山庄修缮为借口,将司马懿父子赶到河谷中宿营,再安排人袭击,致他们于死地。
夏侯徽想到曹苗说的那句以家人相托的玩笑话,浑身冰凉。
很显然,那不是一句玩笑,而是曹苗预谋已久的计划。
夏侯徽越想越怕,再也顾不上什么作题。她借口如厕,起身下堂,找到夏侯序。夏侯序正在厨房和芸娘起腻,被夏侯徽撞破,多少有些心慌。
“媛容,是饿了吗?我让芸娘给你弄点吃的。”
见夏侯序慌乱,夏侯徽更加生疑,开门见口。“伯元,外面正在进攻太尉父子的人是允良安排的吧?”
夏侯序一愣,随即说道:“你胡说什么,这事与允良无关,是德思自己……”他随即意识到不对,连忙用手捂住嘴,将剩下的话硬生生的咽了回去,眼神慌乱。
“德思?”夏侯徽面色煞白,狠狠的瞪了夏侯序一眼,转身向后堂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