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想都别想
司马师双手抱头,躺在床上,回想着刚刚商谈的过程,暗自感慨。
他一直觉得自己已经成年,学业有成,就等着建功立业,大放异彩。现在才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懂,依然是个天真的稚子,所谓的四聪也不过是虚名而已。
怪不得夏侯玄会远离旧日好友,一心在典农治所历练。
曹氏是宗室,天子再信任也有限,不会真正重用。夏侯氏则不同,他们虽然享有与宗室相当的富贵,甚至被人当作宗室看,可是他们毕竟不是宗室,对皇权的威胁接近于无,正是天子可以放心任用的对象。
以夏侯玄的资质,将来出将入相几乎是必然的事。相比之下,曹苗只能做一个富贵闲人。他装疯卖傻,何尝不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故意为之。
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曹苗这样有自知之明。一旦天子放开禁令,那些纨绔子弟必然会闹出事来。
对他而言,一方面要抓住这个机会入仕,一方面要韬光养晦,低调做人,一如当年父亲司马懿侍奉武皇帝,等待形势转变。父亲转为太尉,重掌兵权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家族的希望便落在他们这一辈人的肩上。司马昭等人尚未弱冠,就算弱冠成年,什么时候能入仕也是说不准的事,唯一入仕的他必须承担起这个责任来。
因此,在可以预见的一段时间内,与夏侯徽和睦相处就显得非常重要。
这的确很难,可是和要去和曹苗套近乎的司马昭比起来,他显然不是最难的。
想起司马昭当时的表情,司马师在同情之余,又有些幸灾乐祸。在他被曹苗羞辱之后,司马昭背地里笑过他,虽然是兄弟之间常有的调侃,还是让他很不舒服,如今看到司马昭为难,他还是有点开心的。
“夫君,你在笑什么?”夏侯徽走了进来,见司马师躺在床上笑,很自然地问了一句。
自从那次冲突以后,他们已经冷战了好多天。
司马师连忙收起笑容,坐正身子。“媛容,天子下诏,封雍丘王二子为乡公,你去祝贺吗?”
夏侯徽反问道:“我应该去吗?”
“这也没什么应不应该的。你虽说进了我司马氏的门,成了我的夫人,可你毕竟还是夏侯氏的女儿,与雍丘王也是亲戚。再说了,曹苗视德阳公主如母,又与太初情同兄弟,于你自然也是兄妹。他晋爵为乡公,你去祝贺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夏侯徽在司马师身边坐下。“那你哪天有空?”
“我就不去了。”司马师苦笑道:“倒不是我不想去,只是他对我成见太深,我怕见了面,又闹出不愉快来,反而不美。你先去,试着为我解释一下,如何?”
夏侯徽略作思索,答应了。她也想找个机会与曹苗见一面,问问曹苗为什么对司马师父子有如此深的成见。就算曹苗说得没错,如今司马懿没了兵权,对朝廷的威胁也消失了,或许可以化敌为友,为司马师的仕途扫清障碍。
不管怎么说,司马师毕竟是她的丈夫。
——
司马懿回京,曹休病情有所好转,风起云涌的朝局总算有了片刻的平静,一直在宫里的曹植也因此有空回府休沐。
说是休沐,其实就是走个形势,曹植在宫里过得那么自在,怎么可能没有洗头、洗澡的条件。只怕是洗得太勤,皮都洗秃噜了。曹植不是穷奢极欲之人,却也不是什么禁欲系。天子既然安排了宫女侍候他,他不可能拒绝,也不敢拒绝。
所以回家之后的第一任务不是洗沐,而是和曹苗交流情况。朝局是稳定了,但朝廷的面子却已经丢了,必须想办法挣回来。况且从各种渠道得到消息,孙权大胜之后,志骄意满,正在筹备称帝事宜。
孙权是大魏的藩臣,称帝形同叛逆。无论如何,朝廷都要有所表示。可是考虑到曹休大败之后,从兵力到军械、辎重的损失都非常惊人,一时半会无法补足,发兵征讨显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况且江淮形势如此,朝廷根本没有必胜的把握,最好的结果不过是临江观兵,劳而无功。
因此,有人提出了行间江东的建议。派间谍入江东,挑起江东内乱,阻挠孙权称帝。这样的事以前就干过,收获或大或小,关键是成本低。就算不成,死的也是江东人,朝廷最多损失几枚印绶而已。
曹植说完,打量着曹苗。曹苗翻了个白眼。“看我做甚?你不会是要我去吧?”
曹植尴尬地笑笑。“当然不会。你是宗室皇族,怎么能舍身行间。陛下已经物色好了人选,做了相应的安排,不日起程。我只是想听听你的意见。陛下准备让校事署负责这次行动,你不是还挂着一个校事都尉的职务吗?再者,最近立功的那个韩东也是受你点拨的,陛下觉得你在这方面有天赋。”
曹苗打断了曹植的解释。“陛下安排的是谁?”
“一个叫隐蕃的年轻郎官,原本是陛下的东宫旧臣。”
曹苗心中一动,想起一个人。钟泰曾经说过,那个收买他造谣的人就姓尹,他只知道是这个音,具体是哪个字,却不清楚。钟泰说的那个人,会不会就是这个叫隐蕃的郎官?如果是,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隐蕃是哪两个字?”
“隐藏的隐,蕃茂的蕃。”
“我可以见见他,却未必能给他什么帮助。”曹苗很谨慎。“我那个校事都尉就是个摆设,是为了方便杀人,可不是什么有天赋。”
曹植点点头,想了一会儿,又道:“你没杀仓辑,很好。为人当学韩信,不可学李广。”
曹苗瞅瞅曹植,脏话涌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还有一件事,陛下答应了甄像的请求,只等明年允恭满十三岁,就让他迎娶甄像之女。在此之前,我打算先为你完婚。之前德阳公主传话说,太尉有女,年龄与你相当,相貌、德行也出色,想……”
曹苗立刻打断了曹植。“司马懿是什么人,他的夫人张春华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他们的女儿德行出色,你信吗?反正我不信。”
“话可不能这么说。”曹植连连摆手。“这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他还管这个?”曹苗随即明白过来。“我明白了,他这是用我的幸福安抚司马懿,对吧?”
“司马懿就这一个嫡女,不嫁给你,必然与其他大族联姻。让你迎娶司马懿之女,一举两得。你看……”
“想都别想。”
第166章 大玩家
被曹苗撅了面子,曹植有些不舒服,坐直了身体,沉下了脸,准备拿出父王的排面,逼曹苗低头。
曹苗视若不见,从容地端起一杯水。“有件事,一直想问你。”
曹植沉声道:“什么事?”
“我阿母葬在哪儿,我想去祭拜祭拜。”
曹植语塞,半晌没说话,挺直的腰杆渐渐塌了下去,眼神也躲闪起来。
曹苗斜睨着曹植,冷笑了一声:“叫你两声皇叔就飘了?帝位就不说了,那是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我管不着。可我这高阳乡公是怎么回事,你应该比我清楚吧?怎么着,还要我感恩戴德?”
曹植接连咳嗽了几声。“允良,这件事……”面红耳赤地吱唔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囫囵话来。
曹苗摆摆手,主动换了个话题。这种话题谈起来太伤感情。父子俩好容易缓和了些,别再生份了。
“夏侯绩去了关中,你知道的吧?”
曹植如释重负,主动介绍起了情况。夏侯绩主动申请到关中去,天子很高兴,为此下诏大将军曹真,让他关照夏侯绩,给他充分的发展空间,原话是“从其所愿”。曹真身体不好,正想找几个信得过的帮手,本想将夏侯绩留在身边,接到诏书后,就礼貌性的问夏侯绩的想法。
没曾想,夏侯绩想去陈仓。
年初击退诸葛亮后,曹真就判断诸葛亮可能会再来,命将军郝昭进驻陈仓,加固城防。夏侯绩想去陈仓,曹真既有些意外,又有些感动,觉得夏侯绩去关中历练是真诚的,不是想走过场,与夏侯绩深谈了一番后,就让他去了陈仓,任郝昭的司马。
郝昭是夏侯渊的旧部,自然不会亏待夏侯绩。
消息传回洛阳,天子也很满意,觉得曹真的安排妥当,不愧是老臣。夏侯绩能吃苦,有担当,也是可造之材。因此动了心思,希望能将夏侯绩树立成榜样,号召更多的宗室年轻人出去历练。反倒是曹植觉得这事不宜操之过急,不妨先等一等,并谏阻了天子要封夏侯绩为偏将军的打算。
曹苗也赞同曹植的想法。这件事不能太急,最好是等夏侯绩立了功之后再升迁,否则很容易让将士们对夏侯绩产生敌意,反而不好做。
“有件事,需要父王提醒陛下。”
“什么事?”
“如果真如大将军所言,诸葛亮去而复来,再攻关中,尽量不要调张郃增援。”
曹植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曹苗的意思。“稳住荆襄,不给司马懿复出的机会?”
“没错。”曹苗想了想,又道:“作为硕果仅存的五子良将,张郃的意义值得好好挖掘。比起增援关中,稳住荆襄战场,让毌丘俭有成长的机会,对陛下更重要。”
曹苗加重了语气,特意点出毌丘俭对曹叡个人的意义。他原本就对曹叡没什么信任可言,最近发生的一些事又提醒了他,这个名利场中,真正的大玩家不是司马懿,也不是什么世家,而是身为皇帝的曹叡。任何时刻,都不能疏忽这一点。
司马懿再能苟,曹叡在世的时候,他不也得夹着尾巴做人么。
曹植深以为然,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曹苗最后又说,提拔宗室子弟的事不宜草率,要慢慢来,先提拔一些的确有才能的人,比如夏侯玄、夏侯绩。如果太草率,不分良莠,反而适得其反。除此之外,安排合适的岗位,甚至安排能够带他们一程的人也很重要。初入仕途,有没有人教导,区别还是很大的。
比如荆襄战区,就可以挑选几个合适的人选,跟着张郃学习用兵之道。陛下能有今天的英明,和当年随武皇帝征战四方、见习军政是分不开的,天资再好,也需要学习。
曹植觉得有理,打算正式写一篇奏疏,深入的讨论一下这个问题。
父子俩难得投机,谈到半夜。曹苗休息后,曹植开始写文章。
——
第二天一早,曹植入宫,带着刚刚写好的奏疏来见天子。
天子看完文章,大呼过瘾,又重头看了一遍,忍不住对曹植说道:“皇叔此文,当刊于宗庙,为后继之君取法。若能依此治国,何愁大魏江山不固?”
曹植也很欣慰,谦虚了几句。
天子想了想,又笑道:“这篇文章,可有允良的贡献?”
“有的,由张郃坐镇荆襄,教导毌丘俭及宗室子弟用兵,便是他的建议。”
“果然。”天子哈哈大笑。“皇叔,要我说,太初、元功虽是人才,与允良相比,天资到底略逊一筹。不如就从允良开始吧?”
曹植连连摇头。“陛下过奖了。若是没有病,允良或许能与元功一较高下,却不如太初远甚。病了十几年,如今能稳定些,不常发,已经难得了。让他出任地方,实在不合适。”
天子眼珠转了转。“允良最近的病情如何,可有改善?”
曹植一声长叹,摇摇头。“昨天回去,说起与太尉联姻的事,他就险些发作了。”
“是吗?”
“臣岂敢欺瞒陛下。他一口咬定,说太尉夫妇为人狠毒,其女必然如此,娶之必家室不宁。陛下,臣思来想去,允良少年丧母,沉疴多年,需要一个温婉贤良的女子照顾他,太尉之女……的确不太合适。”
天子沉吟不语,半晌才道:“此事再议吧。太尉夫妇为人果决,其女未必如此。若非如此,德阳公主又怎么会将媛容嫁给司马师。皇叔,不是朕不体谅允良,实在是不希望太尉与荀氏联姻。荀令君虽过世多年,颍川荀氏却依然是世族所望,颍川陈氏、辛氏,再加上一个司马氏。唉……”
天子长叹一声,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曹植也很无奈,他知道天子为难,希望阻止司马氏与荀氏的联姻。司马氏主动提亲,这是难得的好机会,不该错过。
可是曹苗死活不同意,他也没办法啊。
天子发了一会儿愁,又道:“行间江东的事,怎么说?”
曹植一惊,连忙回道:“允良不能远行。不过他愿意与隐蕃见面相商,尽绵薄之力。”
天子转头看着曹植,眉心微蹙。“允良不肯去?”
第167章 君臣同心
虽然天子的声音不大,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曹植的心脏还是紧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曹植膝盖发软,险些跪下。可是不知道一股什么样的力量支撑住了他,让他静静地站在天子面前,拱手施礼。
“陛下,允良昨天问了臣一个问题,臣不知该如何回答。”
天子转过身,瞥了曹植一眼,又将目光转了开去,半边嘴角轻挑。“皇叔读书万卷,博古通今,还有什么问题是难得住你的?若皇叔真不知如何回答,朕只怕也无能为力。”
曹植微微颌首,恢复了平静。“陛下谬赞,臣不敢。只是读书再多,终有不及之处,岂能事事皆有答案。且允良是病人,自为囚徒十余年,不谙人情世故,有些问题也是离经叛道,不循常理。纵使圣人再世,只怕也无法回答,又何况是臣。”
曹植说完,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反倒说起了关中的防务。虽然不知道诸葛亮什么时候会进攻关中,但诸葛亮本人没有回成都,一直留在汉中,显然没有死心,再来也是迟早的事。陈仓故道作为选择之一,不可不防,尤其是在诸葛亮急于建功的情况下。
进攻凉州受挫,诸葛亮自贬三等,以右将军行丞相事,急需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维护自己的权势。
天子皱了皱眉。“诸葛亮本是书生,弄权尚可,统兵非其所能。大将军已有安排,皇叔不必担心。”
“陛下英明。若诸葛亮进攻关中,的确胜算有限。可若是他进攻武都、阴平,便有些麻烦。”
天子点了点头。夏侯玄向他汇报过这件事,他还特地召曾任武都太守的城门校尉杨阜询问相关情况,已经嘱咐曹真加以注意。曹真具体如何安排,目前尚不知晓。
但天子此刻的心思并不在此,他很好奇曹苗究竟问了曹植什么问题,以至于曹植都回答不出来。他忍了好一会儿,想等曹植主动提。曹植却似乎忘了这件事,一直在说军政。天子终于忍不住了,打断了曹植,将话题重新拉回行间江东,阻止孙权称帝的事上。
“皇叔,允良不肯去江东,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曹植愣了一下。“不是有顾虑,只是他身体不好,不能远行。”
“朕怎么听说,他每日习武,身体很是强壮?”
“他的身体不好倒不是虚弱,而是不能受刺激。行间乃是用险,非冷静不可。他……”曹植苦笑着,一脸无奈地摇摇头。
天子眨了眨眼睛,沉吟了片刻,突然说道:“皇叔,允良为大司马施治,实在妙极。”
曹植尴尬地笑了一声:“其实大司马能转危为安,是他心中自有一口气在,与允良没什么关系。要说有功,也不过是误打误撞,可一不可再。听说大司马对此耿耿于怀,将来还不知如何处理是好。”
天子无声地笑了。“话虽如此,心病难医,允良还是有功的。皇叔,你说……允良是不是也有什么心病难解,故而难愈?”
曹植眼神黯淡下来,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心里却有些得意。“应该……和他母亲有关吧。”
天子看着曹植,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曹植踌躇再三,迫不得已,这才解释了一番。天子封曹苗、曹志为乡公,原本是对曹苗救治曹休的酬赏,但曹苗却觉得这个封赏就是否认了他的嫡子身份。如果他的生母崔夫人没死,现在被封为王后,他就是嫡子,理当继承王爵,成为王太子,而不是乡公。
“他问我,他的生母安葬在何处,想去祭拜。臣……不知如何应对。”
天子皱起了眉。“皇叔,你说,当年武皇帝下诏赐死崔夫人,错了吗?”
曹植长叹一声。“臣自然支持武皇帝的决定,只是允良当年尚幼,又病了这么多年,思念生母也是人之常情,臣不忍切责。他这心病,怕是无解。”
天子跟着叹了一口气。“是啊,这事……的确难解。”他顿了顿,又道:“皇叔,待哪天空闲,领允良进宫来,朕以家人之礼见见他。说起来,有十多年没见了呢。”
“唯。”曹植躬身领命。
——
说完事,曹植下了殿,与在殿外等候的孙浩汇合,将天子要见曹苗的事告诉孙浩,让他找机会将消息传回去。两人一边说,一边向前走了,刚出了殿门,迎面便与太尉司马懿迎面相遇。
曹植本想闪开,司马懿却赶上两步,来到曹植面前,躬身施礼。
“敢为大王贺。”
曹植有些勉强地还了礼,转身又要走。司马懿横行一步,拦住曹植去路。“大王且慢,懿有几句话,想对大王说。”
曹植皱起了眉。“孤与太尉道不同,也没什么话可说。且公为大臣,孤为诸侯,不宜有太多往来,这可是当年诸公建议的禁令。”
司马懿面不改色,笑得更加谦卑。“大王,三代不同礼,五伯不同法。若非如此,大王也不会成为国之础石,陛下肱股。”
曹植眼神微缩,打量了司马懿两眼,一时倒不好否认。他讨厌司马懿,可司马懿已经被夺去兵权,对朝廷的威胁暂时解除,天子的决定却引起了大臣们的反对。如果一味穷追猛打,激化矛盾,并非上策。
况且,禁止宗室诸侯王之间互相走动是先帝曹丕的禁令,天子有意打破,只是阻力太大。如果辅政大臣之一的司马懿能够表示支持,相信很多朝臣都会闭嘴。
“太尉有何指教?”
“懿回京之后,听荆妻说,她曾托请清河公主、德阳公主向大王提亲,只是一直未有回音。懿冒昧,想问问大王的心意。”
曹植皱了皱眉。“这个……太尉与夫人不嫌小儿有狂疾,愿以爱女相配,孤感激不尽。只是小儿……”
“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曾由得他们自定?”司马懿打断了曹植,笑容灿烂。“既然有两位公主出面做媒,大王又不嫌弃,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吧?当年因国事,懿与大王多有矛盾,如今若能结为姻亲,也算是化干戈为玉帛,以后心无芥蒂,精诚与共,为陛下效力,岂不更好?”
曹植一时犹豫,司马懿又接着说道:“若是大王也如此想,懿就请陛下出面,你看可好?”
曹植很无奈。之前天子已经表态赞成,但那只是私下里的个人意见,曹苗不同意也就罢了。如果司马懿请诏,天子公开表态,曹苗再拒绝,这事就不好办了。可是,让他直接拒绝司马懿,他还真做不到。
对天子来说,这门婚姻可以同时锁死他和司马懿。在司马懿主动的情况下,他拒绝司马懿,就是拒绝接受现状,或者说得更直白一点,有野心。
第168章 逼婚(刀刀口打赏加更)
“你与阿果结亲,不是你与阿果两个人的事,而是雍丘王府与太尉府的事,雍丘王与太尉能否同心协力,为陛下效劳的事。”夏侯徽淡淡地说道。声音不大,却义正辞严,让人无从反驳。
话音未落,谢夫人和曹志便已经点头赞同,德阳公主也跟着点头,目光殷切地看着曹苗。
曹苗盘腿坐在榻上,歪着脑袋,托着腮,打量着不请自来的夏侯徽,看起来有些莫名的不安,不停变换坐姿。
夏侯徽名义上是陪德阳公主一起来见谢夫人,顺便来看看他。可是明眼人都清楚,夏侯徽此行的目的就是他,就是他与司马果的亲事。她本人也不隐晦,开门见山,直指要害,根本不给他回避的机会。
曹苗理解夏侯徽的心情,也赞成她的分析。
如果雍丘王府和太尉府结成婚姻之家,最大的受益人就是曹叡。
与宗室有婚姻关系,司马懿就不要再想着统兵的事了,他应该主要避嫌。同样,与三公之一的太尉有如此紧密的婚姻关系,曹植以后就只能安心做个皇叔,否则就是有野心。
如此一来,曹叡多了两个得手助手,消除了两个最大的隐患,而且是两个有宿仇的隐患,联手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无,赚大发了。
在这样的利益面前,曹苗与司马果的意见并不重要。有君父在,什么时候轮到他们说话了。夏侯徽来向他解释,已经是看在他是个病人的份上,给他留面子了。
“有件事,我不太能理解啊。”曹苗笑眯眯地看着夏侯徽。
“你说。”
“孟子说,舍生取义。又说,以义治国,何必言利。怎么你们一开口就是利,却丝毫不及义。”
“为君尽忠,为父尽孝,为天下安而舍一己之利,难道不是义?”
“可你们舍的是我的利,谋的是你们的义,这合适吗?”
夏侯徽盯着曹苗,眼神变得凌厉起来。“允良奉行的是杨朱之道吗?”
曹苗笑了起来,眼神更加放肆。“你别给我扣帽子。谁也没规定奉行杨朱之道就该死啊。当然,你们可以鄙视我,这是你的权利,正像我可以鄙视你一样。”
夏侯徽被气得笑了起来。“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以至于被允良鄙视。还望允良不吝赐教。”
曹苗出了一会儿神。“我问你一个问题啊,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在心里想想就好。”
“你说。”
“你嫁给司马师这几年,他对你的态度有没有过变化?比如说,你父亲病故之后。比如说,太初出任洛阳典农之后。又比如说,他父亲被罢免兵权之后。”
夏侯徽心中一乱,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
曹苗将夏侯徽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随即又笑道:“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如果太初没有出任洛阳典农,如果司马懿没有被剥夺兵权,转为太尉,他们会这么热心,非要把女儿嫁给我吗?”
“允良,你想多了……”
“我想多了?”曹苗打断了夏侯徽。“我读书少,可是这点直觉还是有的,你可别想着骗我。你别忘了,当初说司马懿会纵敌的人就是我。事实证明,我不是说疯话。”
夏侯徽屏住呼吸,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吐出来,心里却依然憋闷。
她清楚,曹苗说的都是事实,司马懿父子现在之所以急着要将司马果嫁给曹苗,并不是他们有多看重曹苗,而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司马懿失去了兵权,曹植、夏侯玄却得到了天子重用,他们需要这个婚姻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并向天子示忠。
司马师让她提前这么多天结束别居,回到正室,意图已经很明显。
可是,不管曹苗怎么说,事已至此,她能做的就是面对现实,正如司马懿父子一样。促成这桩婚姻,对她也是有好处的。至于司马师待她是不是真心,本来就不重要。
与现在谈的这桩婚姻一样,她的婚姻本来也是利益交换,与感情无关。
夏侯徽调整了思绪,恢复了平静。“允良,这都是你的一己之见,虽不见得全错,却未免失之偏颇。诸子百家,信奉哪一家的道义,是你个人的自由。可你不是一个无牵无挂的隐士,你是大魏的宗室,你身上流的是皇族之血,你怎么能信奉杨朱之道,不肯拔一毛而利天下?”
曹苗不得不暗赞一声,这夏侯徽的确聪明,不好骗啊。
“你说得没错,我是宗室,理当为国效力,不能一毛不拔。”曹苗摊摊手。“可我是个病人,力不从心啊。那么多宗室子弟不为国效力,非要盯着我一个病人,这是什么道理?因为我好欺负吗?”
曹苗说着,眼圈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也哽咽起来。“都说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的阿母年纪轻轻就死于非命,如今葬在哪里,我都不知道,我到哪儿去问她?”
此言一出,陈夫人也尴尬地闭上了嘴巴。哪怕她对曹苗再关心,毕竟不是曹苗的生母,这么多年,曹苗也没正眼看过她。
德阳公主也心软了。她虽然赞成这桩婚姻,可是她清楚,很多人能从这桩婚姻里获益,包括她,唯独曹苗是个牺牲。如果崔夫人在世,大概率不会同意这桩婚姻。虽说婚姻与否,双方的感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家族的利益,可是也没道理把亲生孩子往火坑里推啊,有的是更好的选择。
她现在就后悔将夏侯徽嫁给司马师。如果不是司马懿失势,而夏侯玄却得到了外放的机会,司马师会怎么对待夏侯徽,还真是不好说的事。即使夏侯徽不说,她这个做母亲的也能感觉得到。
与司马氏联姻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对曹苗这个心智不全的病人来说,更是如此。
“媛容,要不……再说吧,反正这事也不着急。允良他……”
夏侯徽想了想,缓了神色。“允良,耳听为虚,目见为实,与其听信传言,暗室生疑,不如见见阿果再说,如何?我敢保证,阿果是个好女子,你娶了她,绝不会后悔。”
“若是后悔,你赔我么?”曹苗眼泪汪汪、委屈巴巴地说道。
夏侯徽哭笑不得,随口敷衍道:“行,将来若是你后悔了,我赔你。”话刚出口,便有些后悔,自觉失于轻佻。奈何无法收回,只得作罢。
曹苗迟疑了片刻,怯怯地说道:“那……就见见?”
第169章 条件
夏侯徽松了一口气。曹苗松了口,这次总算没白来。
她打量了曹苗两眼,考虑是趁势打铁,定下相关的时间,还是缓一缓,让曹苗有个适应的时间。从曹苗不停扭动身体的情况来看,他现在高度紧张,如果逼得太紧,很可能弄巧成拙。
德阳公主也有类似的担心,咳嗽了一声,向夏侯徽使了个眼色。虽然她是公主,谢夫人只是曹植的妾,两人身份并不对等,但她们从小就认识,又有太皇太后的面子在,身为客人,不能太强势。
夏侯徽权衡了一下利弊,接受了德阳公主的建议,缓了口气,说了几句闲话。
曹苗松弛了些,两眼无神,自顾自的想了一会儿,突然说道:“她长得如何?”不等夏侯徽回答,又说道:“如果像她兄长一样阴险,我可不要。”
夏侯徽不由自主的翻了个白眼。司马师的相貌算不上俊美,至少和夏侯玄是没法比的,可是用阴险来形容,曹苗也够损的。
可是不知为什么,经曹苗这么一说,夏侯徽再回想司马师的长相,也觉得司马师有点阴险。
所谓相由心生,司马师的性格别人不了解,她却是一清二楚。用阴险二字来形容他,一点也不过份。
夏侯徽抑制着心中的莫名不快,说道:“我家小姑虽算不上绝色,却也是德容兼备。她从小读书识礼,相貌清秀,而且身材修长,自有英气。”
“只是清秀可不成。”曹苗争辩道:“允恭将来是要娶甄家女儿的,我的夫人如果比甄家女儿差得太远,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夏侯徽也有些为难。甄家的女儿她也是见过的,虽说不是文昭甄皇后那样的国色,姿色也算是上等。与她相比,司马果显然有些距离。亏得曹苗是说不能比甄家女儿差得太远,如果说要和甄家女儿一样美,那可就没戏了。
尽管如此,回去也得准备准备,不能因为长相问题被曹苗嫌弃了。真要那样,还不如不相亲。
夏侯徽想了想,决定还是提前说一声。“相貌因人而异,喜不喜欢,与你的喜好有关。你不妨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若是适合,自然好说。若是不适合,届时再陪嫁几个美妾便是了。妻选德,妾选色,人之常情。”
曹苗斜睨着夏侯徽,心道这话听起来随和,实际上狠。别的都可以谈,与司马氏结亲这件事不能商量。
“若是像你这样,怕是不行。”曹苗又转头看向偎依在德阳公主一侧的夏侯琰。“若是像小妹这样,那就绰绰有余了。”
夏侯琰正听曹苗与夏侯徽较量,忽然听曹苗提到自己,言下之意还是夸自己比姊姊长得美,顿时害羞起来,转头躲在德阳公主怀里。夏侯徽却不由自主的翻了个白眼。即使夏侯琰是自己的亲妹妹,可是被曹苗当面评价,她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居然说我长得丑?难道是因为年龄大了,又生过孩子的缘故?
趁着夏侯徽心中郁闷的机会,曹苗接着又说道:“你也知道我的情况,这辈子估计也就是一个富贵闲人,当官是不太可能的。你那小姑若是嫁给我,就别有太高的期望。若是不能,还是不要自找麻烦为好,免得到时候她埋怨你,说你耽误了她的一生。”
夏侯徽忍不住哼了一声:“这倒是不用你担心。这是她父母的决定,与我无关。”
“行,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夏侯徽轻咬贝齿,既有些后悔应了这件事,又庆幸终于结束了。“什么问题?”
“她聪明吗?”
夏侯徽扬扬眉,看着曹苗不说话。
曹苗垂着眉,抠着自己的指甲,神情游移。“太笨了不行,说不上话。太聪明了也不行,她会欺负我。”
夏侯徽一愣,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她看向德阳公主和谢夫人,却见她们不约而同的点头附和。想想也是,曹苗并非普通人,他是个病人。如果娶个太聪明的女人做夫人,将来很可能会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上。可若是对方太笨,也无法适应这种生活。
不管怎么说,曹苗毕竟是宗室,往来很多,需要一个称职的主妇,主持曹苗的家务。别的不说,至少需要熟悉各种礼仪,不会在必须出席的场合闹出笑话。
“聪明与否,如何判定?”夏侯徽也有些为难了。“若是我觉得她聪明,你却觉得她笨,奈何?”
德阳公主和谢夫人也觉得有理。这个的确不太好判断。就连夏侯琰也竖起了耳朵,悄悄地看着曹苗,看他有什么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判定司马果是聪明还是笨。
“这个好办。”曹苗胸有成竹。“到了那一天,我提十个问题,一式三份,除了司马果,你和小妹也要回答。如果比小妹还好,那就是太聪明。如果比你还差,那就是太笨。如果司马果能答出的题在你和小妹之间,就符合我的要求。”
夏侯徽哭笑不得。她是看明白了,曹苗这是恨上她了,处处针对她,刚才说她丑,现在又说她笨。
“如果我答得比小妹还好呢?”夏侯徽忍不住问道。
“不可能。”曹苗歪着脑袋想了想,又说道:“如果真是这样,只要司马果的成绩在你们之间就行。”
夏侯徽笑了一声,举起丰腴的手。“君子一言?”
曹苗瞅瞅她,伸出手掌,看了看,很不情愿地和夏侯徽击了三掌,然后迅速收回来,用衣角不停的擦,就像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似的。夏侯徽又好气又好笑,心情也变得轻松起来。
“阿琰,你可不能配合他舞弊。若是让我知道你和他私下接触,不管你们说些什么,我都不答应。”
夏侯琰一愣,随即叫道:“姊姊,你都说些什么,我何尝和他私下接触?我只是找青桃玩而已。”她很快又明白过来。“我知道了,你是怕输给我,没脸面,对吧?那我可要和你比一比,让你知道,我可以光明正大的胜你,根本不用舞弊。”
夏侯徽含笑打量着曹苗,神情得意。“那自然再好不过。到时候,就让他看看,究竟谁聪明,谁笨。”
曹苗翻了个白眼,没理会夏侯徽,转身对夏侯琰说道:“你这么喜欢青桃,要不让她到你家住几天?要不然的话,又有人要说我们私下接触,有舞弊的嫌疑了。”
夏侯琰求之不得,拍手称好。
夏侯徽本想表示反对,转了转眼珠,又什么都没说。
第170章 女儿心思
从雍丘邸出来,夏侯徽和德阳公主、夏侯琰一起上了车。
青桃骑着马,跟在车侧。夏侯琰和她有说不完的话,趴在车窗上,和青桃聊得热火朝天。不过她们说的都是一些女儿家的话题,看不出与曹苗的话题有任何关系。
德阳公主扯了扯夏侯徽的袖子,白了她一眼。夏侯徽心虚地笑了笑,放弃了偷听的打算。想必在这种情况下,青桃也不可能透露什么。
“阿琰,想骑马么?”德阳公主搂着夏侯琰,慈祥的笑着。
“我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德阳公主笑着点点夏侯琰的鼻尖。“反正你穿了胡裤。”
夏侯琰缩了缩脖子,害羞地笑了起来。这次出门,她偷偷在裙子里面穿了连裆的胡裤,就是想试试骑马,只是一直不敢对母亲说。
德阳公主命人牵来一匹马,由夏侯琰骑乘。有了马镫之后,骑马变得容易了很多。夏侯尚本是从军征战的将领,夏侯玄如今外放,在公务之余不忘习武。家风所及,夏侯琰想骑马,在德阳公主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夏侯琰下了车,上了马,与青桃并肩而行,开心得小脸泛红。夏侯徽看在眼里,心生羡慕。她在夏侯琰这个年龄的时候,也曾想练习骑射,将来能像父亲一样文武全才。可惜,那时候骑马太危险,只有父亲夏侯尚回家时,才能抱着她在马背上走两圈。
“媛容?”
夏侯徽一惊,回过神来,看着德阳公主,莫名有些心慌。“阿母,有什么事?”
德阳公主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笑容,甚至有些严厉。“司马氏一心要与允良结亲,究竟是谁的主意?”
夏侯徽垂下了眼皮。“开始是我的主意,现在则是阿舅的主意。”
“为什么?就算太尉要养晦,也没必要一定要与允良结亲吧。你看你,把他吓成什么样了。”
夏侯徽忍不住白了德阳公主一眼,欲言又止。她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阿母,这件亲事,不仅对司马氏有益,对雍丘王父子同样有益。你别忘了,雍丘王可是与先帝争过嗣的人。就在今年春天,还有人造谣陛下驾崩,众臣将拥立雍丘王。陛下虽信任他,没有彻查,可是他心里有没有芥蒂,谁能说得准?”
德阳公主轻轻叹了一口气。她是看着曹叡长大的,岂能不知道曹叡是什么样的人。比起文皇帝曹丕和雍丘王曹植,曹叡无疑是最像武皇帝的人,有魄力,也多疑。那么严重的谣言,要说一点也不信,的确也不可能。
“三公坐而论道,阿舅从此丧失兵权,与疆场无缘,若说他一点想法也没有,恐怕谁也不信。只有与雍丘王结亲,自绝前程,才能避免陛下的猜疑,从此安心做陛下的肱股之臣,为陛下出谋划策。这是一举三得的好事,为何不可?”
“只是……你那小姑,能安心做允良的屋里人吗?允良是个病人,少年丧母,需要的不仅一个妻子,更是一个能照顾他的人。”
“阿母,你也觉得司马氏一门不论男女老少,都是心机深沉之人?”
德阳公主叹了一口气,不知说什么才好。她的确是这样认为的,只是开不了口。不管怎么说,夏侯徽已经嫁给了司马师,还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后悔也没用。
只是一想到曹苗,她还是很心疼。如果司马果像她的母亲张春华一样,曹苗可就苦了。
他可没有司马懿的能力。
这桩亲事对很多人有利,唯独苦了曹苗。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权贵就是这样,婚姻不能基于个人喜好,而是要服从于家族的利益。曹苗是宗室,他就应该为大魏江山的稳固做出牺牲。
夏侯徽看着外面说得正开心的夏侯琰和青桃,忽然说道:“阿母,你觉得我和阿琰……谁更聪明一些?”
德阳公主瞪了夏侯徽一眼,没理她。夏侯徽却道:“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是不信的。阿母,这一次,你可不能偏袒阿琰。”
德阳公主点点头。“放心吧,我让人看着青桃。她和阿琰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转告你。”她清楚这里面的利害,就算再心疼曹苗,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桩亲事黄了。
夏侯徽伏在德阳公主的肩上,咯咯的笑出声来。“阿母,我就是不服气。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我笨。到时候,我一定让他看看什么叫聪明。”
“那可说不定。”德阳公主故意说道:“你再聪明,还能超过太初?在允良面前,太初也有回答不出来的时候。”
夏侯徽的自信顿时像被铁锤重重地敲了一记,碎了一地,随即又暗自咬了咬牙。
——
回到太尉府,夏侯徽将经过告诉了张春华。
听说曹苗要相亲,又提出了一堆要求,张春华很不舒服,却又无可奈何。
这是司马懿的决定,她只能照办。就当前的形势而言,她也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
司马果很伤心,觉得自己成了任由曹苗挑选的货物,一点尊严也没有。原本她是要嫁给荀霬的,没曾想,半路跳出个疯子。开始还说是一计,现在这一计却要成真了,而且势在必行,让她很绝望。
她当然可以故意答不出曹苗的题,让曹苗主动放弃。可是她也清楚,父母是不会同意她这么做的。退一步说,就算父母同意,万一她因太笨而被曹苗拒婚的消息传出去,荀霬娶她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荀霬出身名门,少年成名,自视甚高,可以选择的大家闺秀太多了,怎么可能愿意娶一个连曹苗都看不上的笨女人。
司马果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哭泣,不肯见人。
张春华也没理她,只是派人看着她,别让她做傻事,其他的就不管了。她相信,司马果闹上几天就会认清形势,乖乖的听话。
与司马果相比,夏侯徽更关心即将到来的考问。德阳公主没有食言,每天派人送信来,详述青桃的一言一行。青桃与夏侯徽形影不离,但除了玩耍,她从来不提什么学问,倒是教了夏侯徽一些武艺。为了练好武艺,夏侯徽步夏侯玄后尘,每天早晚练习跑步,一跑就是小半个时辰,俨然一副要女承父业的架势。
夏侯徽不以为然。
第171章 以退为进
曹苗躺在廊下的躺椅上,看着与阿虎对练的曹纂,眉心微蹙。
孙浩拱手站在一旁,尽量不去看阿虎和曹纂。这两人打得兴起,不仅挂了彩,身上的衣服也被扯烂了。尤其是曹纂,露出半片白花花的翘臀。
对孙浩这样的读书人来说,这种场面实在不雅。不过他不敢说出口,曹苗不在乎,阿虎不敢说什么,曹纂却会毫不客气地让他见识一下武器的批判。
曹纂随曹苗习武,武艺学的不怎么顺利,类似的恶习却一学就会。
“子诚,你有什么建议?”
孙浩早有准备,上前半步,躬身道:“王子应对甚妙,合乎道。老子云曲则全,又云柔胜刚,陛下有意促成这桩婚姻,不宜正面拒绝,当有所迂回,再思良策。”
曹植让他回来通报司马懿提亲的事,他原本还担心曹苗会发怒,没想到曹苗已经提前答应了夏侯徽,倒是省了他劝说。由此可见,曹苗虽然做事有些不循常理,却很清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平心而论,他不希望曹苗与司马氏联姻,但如何拒绝却非常讲究技巧。他们要面对的不是司马懿,而是天子。与天子正面冲突,任何人都不会有好结果。
当年因为一件小事,御史中丞鲍勋被杀,他的父亲孙邕后悔至今。
“那行,你先回宫里去吧。”曹苗坐起身来,挥了挥手。“把我说的转告我父王,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另外,年关将近,事务繁忙,你也不要两头跑了。有什么事,派个卫士回来就行。”
“喏。”孙浩躬身施了一礼,匆匆走了。
曹苗打量着曹纂,喊了一声:“德思。”
“唉。”曹纂应了一声,哈着腰跑了过来,一脸期待。“允良,你终于肯教我绝招了么?”
“绝招?呸!”曹苗啐了曹纂一口。“让你断子绝孙的招,你学不学?”
曹纂倒也不生气,笑得更加热情。“允良,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帮你出气。”
“你拉倒吧。刚才我说什么,你没听到?你看啊,我骂司马懿,打了司马师,人家不仅不生气,还非要把女儿嫁给我。你们父子呢?我也算是救了大司马一命,大司马是怎么对我的?直接将我赶出来。啧啧,这人跟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曹纂刚才专心和阿虎对练,还真没留意曹苗和孙浩说什么。再说了,偷听别人说话也是不礼貌的事,他再粗鲁,这点自觉性还是有的。
可是,司马懿要将女儿嫁给曹苗,他不能不上心。
“这是怎么回事?”
曹苗说了一遍,特别强调这不是司马懿自愿,而是向天子表忠心。一旦他得逞,获得天子谅解,将来曹休再想报复司马懿就难了。曹休在外统兵,司马懿在朝为官,他弟弟又是度支尚书,如果在陛下面前说几句坏话,或者在军需调拨上动点手脚,曹休想复仇可就难了。
曹纂一听,坐不住了,连练武都顾不上,匆匆回家去了。
曹苗随即又让人去找夏侯序,约他出去玩两天,以报答上次夏侯序掩护他的人情。
傍晚时分,派去联络的人回来了。夏侯序很愉快地接受了他的邀请,不过不能去上次的小院。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个小院还在,但任大娘等人却不见了,只剩下一些游侠儿。
夏侯序建议出城。他们家在城外有个庄园,很是幽静,不会有人打扰。
曹苗有些犹豫。出城比较麻烦,必然要在某个城门进行登记。按照禁防宗室诸侯王交通令,他和夏侯序一起出去是违禁的。天子不追究,当然没事。可若是天子追究起来,这件事就说不清了。
他现在最不想欠的就是天子的人情。这场较量刚刚开始,他需要尽可能多的保留主动权。
曹苗决定缓一缓再说。
他对任大娘等人的消失非常关注,让玄棋通知诗彩影,留意打听。虽说任大娘等人约法三章,不准客人对外透露消息,但约束力未必有多大,要不然夏侯绩也不会找上门。那些权贵公子屋里大多有胡姬,难免漏出一些风声来。
过了两天,诗彩影还没有消息传回来,一个不速之客登了门。
就是让夏侯序魂牵梦萦的美厨娘芸娘。
看到芸娘,曹苗就知道任大娘的实力不弱,远远不止院子里的那些人,可能整个洛阳城都有她的眼线。
“你来得正好。”曹苗笑眯眯地说道:“我正想再去住几天,没想到你们搬家了。”
芸娘笑意盈盈。“王子,哦,现在应该称曹公了,你是想去我们那儿住几天,还是想吃我做的食物?”
“有区别吗?”
“当然有。”芸娘笑道:“如果曹公是想去住几天,可能不太方便,我们刚搬家,正在装修,乱得很。如果曹公想吃我做的美食,那我就在这儿。只要曹公不嫌弃,我可以在这儿住上十天半月的。至于费用嘛,曹公看着给就行。”
曹苗笑了起来。“如果我还有问题,想请教任大娘呢?”
“曹公可以告诉我,我帮你传话。”
“任大娘不会是躲着我吧?”
芸娘笑而不答。
曹苗明白了。他让龙楼、诗彩影打听任大娘,引起了对方的警觉,她们换了地方,又反客为主,派芸娘来见他,向他示威。他在明,对方在暗,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对称。他如果继续追查,对方很可能会强力反击,或者干脆撤出洛阳城,再想找到她们就难了。
“那就麻烦你传个话,我想和任大娘见个面,请她帮个忙。”
“能为曹公效劳,求之不得。那我还要留在这里吗?”
“多日不见,想必你的手艺又有进步,自然要一尝为快。从现在起,麻烦你为我准备一日三餐,如何?”
芸娘盯着曹苗看了两眼,微微欠身。“这是我的荣幸。”
曹苗随即命人传话夏侯序,芸娘在我府中做客,你要不要来?如果想来,就到宫里请旨。无论如何,不要违反朝廷的禁令。我们要做个安分守己的宗室,不要授人以柄,让陛下难做。
得知芸娘在雍丘邸,夏侯序哪里还顾得上请旨,立刻赶来了。但曹苗早有准备,命人将夏侯序拦在门外,并通知看门的郎官李战,从即日起,没有陛下的允许,谁也不见。
第172章 一撩就灵
夏侯序被李战拦在门外,急得百爪挠心。
在夏侯序看来,依照圣人的教诲,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世间万物,唯美人与美食不可辜负。为了能将芸娘收为禁脔,他可是花了不少精力和财力。如果被曹苗照单全收,他可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如果不是考虑到自身武力有限,不是李战的对手,夏侯序几乎硬闯。无奈之下,他只得请李战转告曹苗,我现在就入宫请旨,你务必手下留情,要不然就绝交。
夏侯序说出这样的狠话,曹苗一点也不意外。否则他就不留下芸娘,又特意通知夏侯序了。
打人要打痛处,撩人要撩痒处,否则不会有效果。芸娘就是夏侯序的痒处,一撩就灵。
曹苗很够义气,派了送了一些芸娘做的菜,让夏侯序带回去吃。他同时告诉夏侯序,陛下宽待宗室,我们这些做宗室的更应该遵纪守法。你去宗正寺报备,没有相关的批准,我这门是绝对不会让你进的。
夏侯序如释重负,带着食盒走了。第二天一早,他赶到宗正寺报备,请求到雍丘邸做客。
事情比他想象的麻烦。宗正卿长期缺席,由宗正丞代理政事。宗正丞拿着千石的俸禄,管着中二千石的差使,而且没有转正的可能——理论上,宗正只有宗室才能担任——工作积极性可想而知。
折腾了两天,夏侯序才拿到批复,可以进入雍丘邸。一想到芸娘很可能连人带菜都被曹苗吃干抹净,夏侯序气得堵住宗正寺的门,骂了半个时辰。
宗正丞也很委屈,一纸诉状,向天子请辞。
——
曹植走进大殿,看到天子正在殿中来回踱步,神情无奈。他上前行礼,天子摆摆手,直接递过来一封文书。曹植接过一看,顿时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又和雍丘邸扯上关系了?
等他看完,他总算松了一口气。虽说事情的源起与曹苗有关,可是这件事本身与曹苗没什么有关系,反而彰显了曹苗对朝廷禁令的尊重。
“陛下,这是……要选宗正?”曹植仿佛明白了天子的意思。宗正是专门负责宗室的卿,位尊而权小,让他来担任倒是挺合适的。
天子叹了一口气,示意曹植留意文书的时间。曹植稍微一想,这才明白天子的意思。一个千石的宗正丞,第一天上书,第二天就能送到天子的面前,这效率也太惊人了。要说没有人在背后推动,鬼才信。
“是臣拖累了陛下。”曹植长揖不起。“臣请归邸自省。”
天子沉默不应,半晌才说道:“皇叔,你还记得当年武皇帝是怎么对付这些人的吗?”
曹植心里一紧。
他当然知道曹操是怎么对付大臣的,可是形势不同,不能照搬。曹操身经百战,又牢牢掌握了军队,才有底气和世家出身的大臣正面冲突,甚至不惜杀死荀彧、崔琰。曹叡却没有这样的威信,尤其是在曹休刚刚大败的情况下。
“陛下,臣自然记得,当年武皇帝因杀边让,兖州倾覆。若非故大将军夏侯惇等人坚守,也不会有今天的大魏。”
天子猛然回头,盯着曹植看了半晌,一声长叹。
曹植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但曹植明白了他的意思,并及时提醒他。此一时,彼一时,他还不具备直接和大臣较量的实力,而夏侯惇又有大功于魏,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处理夏侯序,显然也不行。
怎么办?凉办。这件事只能冷处理,就当没发生过。
天子心里烦躁,挥挥手,正准备示意曹植退下,让他一个人静静,曹肇奔了进来,神情惶急。
“陛下。”
“怎么回事?”天子很恼火,声音也大了起来。
曹肇更加不安。他与天子相处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天子如此声色俱厉的喝斥。“臣……臣弟纂与卫尉所领卫士发生了冲突,伤……了人。”
天子也吃了一惊,与曹植交换了一个眼神,连忙追问详情。
曹纂不敢怠慢,连忙将事情解说了一遍。曹苗治好曹休的心病后,曹纂常去雍丘邸,与曹苗的贴身卫士韩虎切磋武艺。昨天曹纂又去,却被当值的郎官拦住了,说要有宗正寺的批准才能入府。曹纂便赶到宗正寺报备,结果一言不合,先是口角,后来就打了起来。
曹肇特地声明,曹纂没有带武器,虽然带了卫士,却是以一敌众。不曾想守护宗正寺的卫士们武艺不精,被曹纂一个人打得落花流水,还伤了人。就连收到消息,赶到增援的卫士也没用,吃了大亏。
曹肇还没说完,有郎官来报,卫尉董昭请见。
天子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摇了摇头,命人请董昭进殿。在董昭到来之前,他又仔细询问了曹肇。曹肇人在宫里当值,自然不可能知道宗正寺发生的事,必然是有人赶来报信,说不定就是曹纂本人。
果不其然,曹肇说,曹纂就在宫外待罪。
天子命人传曹纂进宫。
曹纂来得很快。他比董昭慢了几步,但他身强力壮,跑得快,没一会儿就抢到了董昭身边。他一边急步而趋,一边咧着嘴,呲着一口大白牙对董昭笑。
“董公,你手下那些卫士该练练啦,太弱了。”
董昭狠狠的瞪了曹纂一眼,刚要说话,曹纂已经跑到前面去了。等董昭来到天子面前,曹纂已经把刚才宗正寺前发生的事又说了一遍。他手舞足蹈,连说带比划,将卫士们说得一文不值,不仅将卫尉卿董昭批评了,连前任洛阳典农王昶都骂了一通。
洛阳城里的卫士绝大部分都是由洛阳周边的士家组成,平时的训练是由洛阳典农负责,进城之后则由各署自行负责训练,出征时则指派将领指挥。
曹纂指责这些卫士训练不精,自然有为曹休开脱的意思。曹休伐吴时,其中最精锐的力量就是来自于洛阳的禁军。他今天小题大做,与守护宗正寺的卫士发生冲突,就有这方面的用意。
董昭听到了几句,勃然大怒,指责曹纂身为宗室,无视朝廷法度,多次违反先帝所立的禁令,出入雍丘邸,请求天子下诏,严惩相关人等。
曹肇当即反唇相讥。今天之所以发生冲突,正是因为曹纂遵守朝廷法令,主动去宗正寺报备导致的。董昭之前不提,现在却小题大做,吹毛求疵,分明是避重就轻,别有用心。
两人在天子面前互相指责,争得不可开交。
第173章 激将
董昭是老臣,曹肇是新贵,两人各执一词,谁也无法说服谁。
论资历,论经验,董昭当然可以完胜曹肇,但他有一件事没法解释:几十个卫士没能打赢曹纂一个人,这战斗力是不是太弱了?再引申一步,曹休的战败是不是与此有关?
相比于曹纂打架闹事,天子显然更关心这个问题。天下三分,军队是立国之本,又正逢东南、西南不稳的时候,他尤其关注军队的战斗力。
他追问董昭,禁军什么时候虚弱到这种地步了?是个别现象,还是普通如此?
董昭很被动。他来得急,不了解具体的细节,更没想到天子会问这个问题。仔细想想,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曹纂一个人,又是赤手空拳,怎么可能打败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卫士?
就算是武勇名闻天下的虎侯许褚,也未必能做到这一点。曹纂力气大,还能比许褚大?
这显然是没法说服人的。
董昭回答不出,天子给他留了面子,让他先去了解一下情况,然后再说。董昭觉得很丢脸,匆匆离去。
天子问曹纂道:“你武艺进步如此之大,是因为允良的教导吗?”
曹纂头摇得像拨浪鼓。他去过雍丘邸多次,曹苗不是躺在廊下乘凉,就是躺下廊下睡觉,从来没见过他练武,更别说指点他了。
“我是学会了挨打,武艺才有进步。”曹纂得意洋洋地说道。
天子不解,追问详情。曹纂就将自己在雍丘邸挨打的事大致说了一下。他在雍丘邸挨打主要分两种情况:一是被棍子打,一是被阿虎打。被棍子打,主要是练习抗打击能力。被阿虎打,主要是熟悉实战技巧。
他原本觉得这没什么用,因为他一直无法战胜阿虎。可是今天一试才知道,这种练习方法真是有用,而且见效很快。那些卫士在他面前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被他势如破竹的击败。
曹纂说得眉飞色舞,曹肇却觉得很羞耻。原来曹纂的胜利是这么来的。想想也可以理解,那些卫士虽说全副武装,可是有谁不认识曹纂,有谁敢真对曹纂下狠手?手里有武器等于没有,反倒自缚手脚,被打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天子的想法和曹肇差不多,没有打听的兴趣,转而和曹植、曹肇商量对策。不管有没有这件事,宗室与大臣的矛盾都必须解决。
曹纂在一旁听得无趣,便主动请诏,离开了皇宫,直奔雍丘邸。
曹苗已经收到了曹纂与卫尉麾下卫士动手的事,正和夏侯序坐在一起,一边品尝着芸娘做的美食,一边说笑,猜测事情将如何发展。正说着,曹纂进来了,闻到食物的香气,立刻扑了过来。
夏侯序眼疾手快,迅速张开双臂,像老鸡护雏似的护住面前的美食。不料曹纂根本不理他这一套,一只手轻轻松松的将夏侯序整个人都提了起来,扔在一旁,占了夏侯序的位置,据案大嚼,一边吃一边夸。
“好吃,好吃。允良,你府里新来的厨子?那我可不走了,要在这儿住几天。”
“那不行,我这儿没你睡的地方。”曹苗很直接的拒绝了他。他就要是曹纂天天跑宗正寺报备,事情闹得越大越好。之所以留宿夏侯序,实在是因为之前欠夏侯序的人情太多了,不还不行。对曹纂,他可不欠什么,反倒是曹纂欠他不少。
“你慢点吃,细细品。”夏侯序心疼得直跺脚。“如此精美的食物,被你像猪一样的吃掉,真是可惜了芸娘的手艺。你还想住在这儿?有多远,滚多远。”
“我又不是住你家,哪有你说话的份?”曹纂瞪起眼睛,怒视着夏侯序。“我和允良都姓曹,是真正的族兄弟,你姓夏侯,只是姑表亲而已。”
“你还有脸论亲?”夏侯序也急了。“那我问你,允良受苦的时候,你在哪儿?他到洛阳来,可是我阿翁第一个登门。允良遇到麻烦,也是找的我这个姑表亲帮忙,没有找你这个族兄弟。”
曹纂自知理亏,不得夏侯序争辩,埋头猛吃。夏侯序还没说完,他已经将夏侯序的食物全部扫光了。气得夏侯序踢了他两脚,转身去厨房找芸娘起腻。
曹苗这时才问曹纂。“听说你进宫了,陛下怎么说?”
曹纂抹干净嘴,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曹苗听完,没有再说什么,转而问曹纂道:“陛下有意遣人行间江东,阻挠孙权称帝,你知道吗?”
曹纂连连点头。“知道,陛下和我阿翁商量过这件事。允良,你说,我能去吗?”
曹苗惊讶地看着曹纂,眼神中满满的怀疑。“你?”
曹纂觉得受到了羞辱,握紧拳头,挺起胸膛。“我不行吗?你不要小看我。真让我去江东,说不定有机会刺杀孙权,一了百了。”
曹苗忽然心中一动,计上心头。他撇撇嘴,盯着曹纂看了半晌。“别说孙权了,就算是陆逊,你如果能刺杀成功,那也是大功一件。不过,你武艺虽然好,却不是一个合格的刺客,去了也没用。”
“且——”曹纂故作不屑。“刺客有什么难的,只要胆子大,武艺好,管他是谁,直接闯进去,杀了就走。当年典君杀李永,为朋友报仇,便是如此,一战成名。”
“你能和典君比?”曹苗“嗤”了一声。
“为什么不能?”曹纂瞪起了眼睛。
“这样吧,你也别嘴上夸口。我们打个赌就是了。”曹苗循循善诱。“要说这次大司马受辱,罪魁祸首固然非孙权、陆逊莫属,却也不仅仅是他们,司马懿也是其中之一。你要是能闯进太尉府,将司马懿的首级砍下来,我就承认你厉害。”
曹纂警惕地看向曹苗。就算他再傻,也觉得这主意不太靠谱。
“不敢吧?”
曹纂咂了咂嘴,不情不愿地说道:“不敢。”
“那我们就退一步,你要是有本事把司马懿的女儿劫来,也行。”不等曹纂说话,曹苗又将了他一军。“你不要跟我说,连一个女人都摆不平。”
曹纂犹豫了半天,还是不敢答应,只得反问道:“你别说我,你能做到吗?”
第174章 未雨绸缪
曹苗撇撇嘴,翻了个白眼,转过身,背对曹纂。
夏侯序逮着机会,立刻说道:“你也真有脸开口,居然让允良一个病人去做这样的事。再说了,太尉一心想和允良联姻,他需要去劫吗?他不用劫,太尉也会主动送上门,还得陪一大笔嫁妆。”
曹纂梗着脖子,反驳道:“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要我去劫?”
夏侯序叹了一口气,走到曹纂面前,伸长手臂,在曹纂脸上拍了拍。“要不怎么说你没脑子呢。你想想,若不是允良,谁能知道太尉纵敌,这次战败的责任,除了大司马之外,还有谁来承担?若允良是太尉的女婿,他还能这么说吗?”
曹纂眨着眼睛,一声不吭,但心里显然已经被夏侯序说动了。司马懿老奸巨猾,再有曹苗做帮手,他父亲曹休以后想报仇就难了。这也正是曹休担心的事。他今天急着赶来,也就是想阻止这件事。只是劫持司马果太难了,弄不好会惹出大麻烦。
他不敢轻易答应。
曹纂觉得,曹苗也不愿意接受这门亲事,肯定希望劫走司马果,说不定已经有了计划。如果和他商量一下,这件事未必没有成功的可能。
“允良……”
“吃饭,吃饭。”曹苗招呼道:“天色不早了,你吃完就赶紧回去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哦……哦。”曹纂很勉强的应了一声,打算吃完再谈。只是没想到饭太好吃了,一开始就停不下来。等他将面前的食物一扫而光,重新抬起头时,曹苗已经和夏侯序到书房里说话去了。曹纂想凑过去,却被知书、如画拦住了,表示这是机密事件,曹纂不宜参与。
曹纂也觉得无趣,只得喊了一声,主动告辞。一步三回头,希望曹苗叫住他。奈何书房里一片寂静,曹苗根本没有留他的意思,只好怏怏的走了。
书房内,曹苗和夏侯序各站在窗户一侧,看着曹纂离开,互相挤了挤眼睛,乐不可支。
“允良,你真要劫司马果?”
“你希望我娶她?”
“那肯定不希望。你揭破了他借刀杀人的阴谋,又伤了司马师,等于撕破了破,他却还要将女儿嫁给你,显然有所图谋。只是劫人这件事,确实太难了。即使德思鲁莽,也不敢答应。”
曹苗落座,倒了两杯茶。“劫人是下策,只是迫不得已的选择。元功,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夏侯序吃了一惊,本想拒绝——但凡曹苗要人帮忙,都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又说不出口。刚才他还笑话曹纂,总不能转眼就认怂。
“什……么事?如果能帮,自然没话说。”
“陛下有意让我行间江东,报复孙权,你觉得能去吗?”
夏侯序挠挠头。他觉得不行,但他又不敢说。这可是天子的意思,他有什么资格表示反对。再说了,这件事和他有什么关系?曹苗去江东,他才有机会独占芸娘,免得被曹苗占了便宜。
“扬州那边,是大司马负责的战区,就算是陛下的意思,也要大司马赞同吧?”
“你觉得大司马会反对吗?”曹苗苦笑。“虽说我帮了他的忙,可是他并不感谢我,说不定还会恨我。”
“大司马……”夏侯序欲言又止。
对曹休,他们全家的态度一直很复杂。夏侯惇在世的时候,官至大将军,是曹氏、夏侯氏中军权最重的将领,长期主持东南军事,曹休也要给三分面子。曹肇、曹纂等人看到他,都要客客气气的。夏侯惇去世,这种风光就一去不复返了。曹休接任东南后,更是如此。
要说心里没点想法,显然不是实情。可是有想法又能如何?他们根本没有和曹休抗衡的实力啊。他的父亲夏侯懋只会赚钱,不会统兵。好容易做上安西将军,坐镇长安,结果战事一起就被免职了。
曹苗与曹休不睦,他们当然乐见其成。可要他们为曹苗出面,阻止曹休的计划,这也不现实。
他们没这实力。
夏侯序神情尴尬,进退两难。曹苗看在眼里,暗自摇头。夏侯惇的基因真的不行啊,几个儿孙一个比一个废,和夏侯渊的子孙真是不能比。
——
趁着夜色,龙楼悄悄走进了曹苗的房间,跪倒在地。
蚊帐内,传来曹苗有些飘忽的声音。“查得怎么样?”
“回禀乡公,马市之任、会任之家之任,以及乡公所说之任大娘,的确有联系。你说的那个小院,我去探访过了,至少有一半游侠儿是会任之家名下的刺客、杀手。此外,还有几个是马市常见的面孔,当是任姓马商的部下。”
“你见到任大娘了吗?”
“没见到,她很警觉,我刚出现在附近没几天,她就搬家了。应该没出城,还有城中,只是不知具体所在。”龙楼顿了顿,又道:“我听说,任大娘手下的芸娘到了府中?”
“你那边没消息,我只好退而求其次,将芸娘留在府中,以便联络。”
龙楼很窘迫,心虚地舔了舔嘴唇。曹苗接着说道:“任大娘非等闲人,你要小心些,不可勉强。”
“喏。”龙楼松了一口气。
“有一个任务,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请乡公吩咐,但凡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以内,绝不推却。”
“你走一遭建业,打听一些情况,再寻几个隐蔽之处,以便藏身。”
龙楼吃了一惊。“乡公要去江东?”
“有备无患。”曹苗淡淡地说道:“你若是完成得好,将来有机会,我推荐你入仕。二千石做不了,千石以下还是有把握的。”
龙楼大喜,连忙躬身领命。曹苗从蚊帐缝隙中递出一张纸。“记熟之后便烧了,别留下任何证据。到江东之后,按计划行事。”
龙楼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躬身再拜,悄悄退了出来,带上了房门,在知书的引导下,从侧门离开。
房中,韩东从帐后转了过来,撩起衣摆,跪在床前。“主君深谋远虑,属下佩服。有主君运筹,成功的机会又多了三成,校事署或许一战成名。”
第175章 使命所在(刀刀口打赏加更)
曹苗笑笑。“你这几个月进步不小,连龙楼都听不出你的气息。”
韩东也很高兴。不仅因为他的吐纳有进步,连会任之家的金牌刺客龙楼都没察觉到他的存在,更因为曹苗对他的信任。曹苗让他知道对龙楼的安排,却不让龙楼知道他的存在,这已经说明了亲疏远近。
“蒙主君教导,东不敢有一日懈怠。”
“嗯,你的进步很喜人,只是整个校事署中,如你者有几人?你觉得凭你们的实力,能够在江东搅起多大的风浪,阻止孙权称帝?”
曹苗的声音虽不大,却极是严厉。韩东不敢说话。这个计划的始作俑者就是他,现在却被天子推到了曹苗身上。虽然曹苗没有怪罪他,他却很自责。
“我知道校事署急于正名,你韩东也迫切地想立功。可这是急得来的事吗?你们介入军事,诸将哪个不反感?你们还指望借用军中的刺奸,何其天真。你以为是你们的计划好,正合陛下之意?错了,这是太尉和大司马的默契,他们就是希望你们吃个亏,摔个跟头,从此绝了这个念头。”
韩东战战兢兢,汗如雨下。他曾奉诏去扬州打探消息,也曾奉诏去荆襄联络,自然知道军中将领对校事署总揽情报的反感。这不是哪一个人,而是所有人,包括右将军张郃、荆州刺史毌丘俭在内。
这也不难理解。如果由校事署总揽军政情报的收集、分析、整理,届时被监视的不仅是敌方,还有他们这些将领。张郃作为降将出身的宿将,对当年被校事监视的事耿耿于怀,特别敏感。嘴上不说,暗地里不知道使了多少绊子。
深入江南打探消息时,校事署折了两个人,他本人也有好几次身陷困境,险些送命。
“军中的细作不能用,你们必须自建联络网。你回去之后,向朝廷申请一笔费用,然后赶往江东,安排联络点、通信路线。每条线尽可能单线联系,要有备用方案,做好应变选择。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一定要有属于你自己的力量,以备不时之需。”
“喏。”韩东再拜。“主君深谋远虑,正是主持校事署的最佳人选。有主君主持,校事署一定能复兴。”
“别说这些空话。这一行步步杀机,没人敢保证自己会活到最后。”曹苗叹了一口气。“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我可以交还玉枭印,却推辞不掉我的宿命。就算不去江东,也不能完全置身事外。”
韩东连连点头,表示赞同。他觉得曹苗天生就是校事署的人。如果能由曹苗来主持校事署,校事署一定可以洗脱恶名,立下大功。
“时辰不早了,你也回去吧。刚刚教你的两式,好好练。”
“喏。”韩东再拜,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退出卧室。
曹苗下了床,招来知书、如画,问明夏侯序已经休息,这才开始夜练。拳不离手,曲不离口,要想练就一身上乘武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是不行的。
他的院子戒备森严,没有人知道他夜间练武的事。
——
曹休趴在病床上,两个婢女在一旁打扇。其实夜间并不热,甚至有些凉,但他还是心中烦躁。
曹苗不肯去江东,反倒鼓动曹纂去劫司马懿的女儿,这让他很不安。他倒不是怕曹纂中曹苗的挑拨,而是从自己的利益出发,他的确不希望曹苗成为司马懿的女婿。
这次被司马懿坑了一回,他当然不能善罢甘休,只等病好了,回到扬州,重振旗鼓。他感激曹苗,又讨厌曹苗,所以赞同天子让曹苗行间江东的计划,希望趁机教训教训曹苗,让他知道行军作战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想掌握对方的动向更是一件极难的事。
若曹苗成了司马懿的女婿,司马懿必然从中作梗,甚至从中挑拨。
当年为了帮曹丕争嫡,他们可没少干对曹植不利的事。若是司马懿将这些事改头换面,告诉曹苗,以曹苗那疯疯癫癫的性子,不知道会闹出什么样的事来。
有一点可以肯定,曹苗肯定会报复。他可不是曹植那种忍气吞声、忍辱负重的人。
或许,劫走司马果,阻挠曹苗成为司马懿的女婿,未尝不是一个选择。只是如何才能做得天衣无缝,不让人抓住把柄,却是一个让人头疼的事。
出谋划策显然不是曹休的强项,再加上重伤未愈,想得久了便有些体力不支,不得不闭上眼睛养神。
“阿翁,要不……请桓元则(桓范)来,听听他的建议?”
曹休沉吟了良久。“我谯沛士人,论智谋,当以桓元则为首,尔等正当与他多亲近。长思,倒也不必专程请他来,你抽空向他请教就是。隐晦些,不能露了行迹。”
曹肇躬身领命。“阿翁,德思还想去雍丘邸习武,奈何?”
曹休越发焦灼。“我麾下武勇之士甚多,习武何必去雍丘邸?这竖子真是没出息。”
曹肇苦笑不语。他知道曹休只是面子上过不去,实际上他也清楚,他麾下的那些勇士且不说武艺如何,他们也不敢对曹纂动真格的啊。以曹纂的天生神力,要想更进一步,成为典韦、许褚那样的绝顶高手,还真得韩虎那样的陪练才行。
总不能让曹纂像典韦、许褚一样做个游侠儿,天天与人搏命。
见曹休情绪不好,曹肇没有再说。退下来后,他找来曹纂,让他低调点,不要到处宣扬,免得曹休知道了又生气。如果可能的话,干脆将韩虎买过来,一个小奴而已,多给点钱就是了。
曹纂也觉得可行,兴冲冲地去宗正寺备案。自从上次闹过之后,宗正寺终于有了宗正卿,是一个叫曹恪的远支宗族。见曹纂上门,曹恪热情相迎,以最快的速度为曹纂办了手续。不过他告诉曹纂,曹苗可能不在雍丘邸,昨天他来报备,说是今天要出城,究竟去哪儿,却没说。
曹纂不敢怠慢,赶到雍丘邸,正好碰上曹苗出门。一问才知道,曹苗在府里闷得久了,心情不好,要出去秋游。他打算在城外住几天,夏侯序与他同行,并提供了住宿的地方,城外的一座庄园。
曹纂拽着曹苗的马缰,要求同行。夏侯序翻了个白眼,你有在城外留宿的许可吗?再说了,那是我家的庄园,你怎么知道我就愿意接待你?我们的关系有那么好吗?我夏侯序虽然没什么出息,却也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做我的贵客。
曹纂哑口无言。他再蛮横霸道,也没有强行做客的道理,只能松开手,眼睁睁地看着曹苗走了。
这是被人鄙视了啊。曹纂很失落。
第176章 又见任大娘
当面糗了曹纂一通,夏侯序既开心,又忐忑。
曹纂可不是什么君子。这次吃了亏,下次有机会一定会报复。不管是论文还是比武,他都不是曹纂的对手。一旦发生冲突,必然吃亏。
想来想去,似乎只有抱紧曹苗的大腿。同辈人中,真正能治住曹纂的人只有曹苗。
夏侯序家的庄园在城北邙山。出了雍丘邸,曹苗向北而行,准备由大夏门出城。经过金市时,他停了一下,去老刘的店里取了几副新打造的铁爪和一些其他工具。
老刘是尹模的耳目,但他和韩东关系极好。这次韩东奉命去江东部署细作网,老刘也被选中。再过几天,他就要起程了。虽说是离开洛阳,赶往江东,但他老家是寿春的,实际上离家更近了。
曹苗和老刘聊了几句。韩东向他汇报了老刘的情况,希望他能亲自面试一下。在他的构想中,老刘会是一个很关键的人物,甚至可能安排成建业的联络人。
老刘不知道曹苗与韩东的真正关系,回答得很谨慎,可以说是滴水不漏。曹苗对他很满意。
出了城不远,曹苗在一片小树林停下。芸娘下了车,走进小树林,过了一会儿,几辆马车驶了出来,与曹苗等人合为一队,继续北行。
任大娘上了曹苗的车,含笑致意。“吕公子,别来无恙?”
曹苗哈哈大笑。“多谢大娘关心。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明明知道你就在洛阳城里,我就是找不到你。”
任大娘矜持地笑笑。“狡兔三窟。在这乱世之中存身,不得不谨慎些,想来吕公子也能理解。”
曹苗点点头。“大娘已经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能否投桃报李,也让我对大娘多一分信任?”
任大娘沉吟片刻。“公子以吕为姓,想必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我倒是希望公子能够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们之前应该没有过接触。”
“你真是参与刺杀董卓的那个奇女子?”
任大娘转头看向窗外,眼神有些迷离。过了一会儿,她收回目光,淡淡地笑道:“奇女子不敢当,只不过是配合王司徒,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而已。”
“大娘这些年在洛阳,还有没有兴趣再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任大娘微微一笑。“公子,一晃四十年,我已经不是那个青春年少的女子,只是一个苟延残喘的黄面老妪,还能帮上什么忙呢?”
“虽然大娘风韵犹存,甚至增添了岁月的沉淀,更加迷人。可是我需要的不是大娘的容颜,而是你的气度,你那种见过大风大浪,看淡人生的气度。有你居中调度,我会从容许多。”
任大娘诧异地看着曹苗,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过了一会儿,她笑道:“不瞒公子,从孙权有意立都建业开始,我们就在建业安排了耳目,只是时间尚短,不及洛阳稳妥。公子若想大用,开销可能会多些。”
“要多少?”
“至少三千金,可能会高达万金。”任大娘盯着曹苗,嘴角似挑非挑。
曹苗想了想。“合理。不过我现在还没有这么多钱,先给你一千金,如何?”他笑了笑。“想必大娘也知道,行间江东是九死一生,我虽是宗室,也没有那么高的觉悟,但凡有一丝可能,我都不会去。请大娘出山,也只是预防万一罢了。”
任大娘点点头。“公子谨慎,我甚是欣赏。如果只是做些前期准备,一千金绰绰有余。只是公子成行前,至少要补足三千金,否则我无法保证满足你的要求。”
“一言为定。”曹苗轻轻地跺跺脚。“两辆车,每辆车中有五百金,从现在起就是大娘的了。”
任大娘不为所动。“公子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曹苗笑了起来。“如果我说是有人托梦给我的,你相信吗?”
任大娘精致的柳眉轻轻一扬。“是谁托梦给你?”
曹苗笑得更加从容,毫不示弱的迎着任大娘逼视的目光,甚至有一丝调侃。虽然心里打鼓,但他这时候不能怂。第一次与任大娘见面,他自称姓吕时,便看到了吕大娘眼中的寒芒,知道这老美女绝不是心慈手软的普通女人。如果有必要,她是能杀伐果断的。现在知道她就是配合王允,离间吕布、董卓的那个人,他更不敢掉以轻心。
要让她心服,让她为自己效力,就必须在气势上压住她。
江湖中人,虽说一诺千金,言出必践,却更信服强者。弱者连生存的资格都没有。
“你觉得会是谁?”
任大娘深吸了一口气,身体微微前倾,嘴角微挑。“公子,老身想告诉你一件事。”
曹苗看着任大娘,同样挑起嘴角。
“其实,我不觉得有谁会记得我……”话音未落,任大娘突然起腿,脚尖一点寒光,借着飞舞的裙裾掩护,直奔曹苗胸口。拱在一起的双手同时分开,各执一枚短刀,划向曹苗的面门和咽喉。
狭窄的车厢内顿时劲风大作,杀气腾腾。
“笃笃笃!”三声脆响,任大娘手中的短刀和脚尖的利刃都击中了车壁,尤其是脚尖的利刃,深深扎进厚实的车壁,一时无法拔出。曹苗却不见了踪影。任大娘心头一惊,立刻变招,身体后仰,双刀交叉,砍向背后。
坐在任大娘座位上的曹苗伸出双手,及时扣住了任大娘的双腕,同时脚尖轻顶,压住了任大腿的膝窝,逼得她跪倒在地,另一只脚却压在车壁上,脚尖绷紧,大腿也伸得笔直,无法动弹。
“其实,我也不相信你会这么容易就范。”曹苗不紧不慢的说道:“你真以为你能在洛阳城里来去自如?不瞒你说,你那三窟,我至少已经知道两窟,剩下的那一窟,只要我想查,也不是什么难事。”
任大娘被曹苗制住,既无法发力反击,又无法保持平衡,摇摇晃晃,很是狼狈。尤其是她这个反弓的姿势,身体绷得极紧,原本剪裁得体的衣服也紧紧的勒住身体,难免有些不雅。
“公子好身手。”任大娘眼睛上翻,看着曹苗,眼神复杂。
“还行。”曹苗笑笑。“要不然,我也不敢自称姓吕。还要再试吗?”
任大娘苦笑。“我不是公子对手,甘拜下风。”
“小子冒昧,敢问大娘芳名。”
任大娘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红昌。”
第177章 帮我一个忙
曹苗手腕一转,轻松地卸下了任大娘手中的利刃,抬腿轻踢任大娘的脚后跟,脱下了她的木屐,只剩下雪白的丝质足衣,然后顺手轻轻一推。
任大娘就势转身,在对面坐下,抬起撩起鬓边的一丝乱发。虽然脸上的皮肤多少有些松驰,姿势却很优雅,自有常人难及的风韵。即使是清河公主、德阳公主见了,也要自愧不如。
曹苗视若无睹,伸手从车壁上拔下任大娘的木屐,与地上那只摆在一起,仔细端详了一番。
木屐很精致,底板用硬木,雕出适应足弓的凹槽,髹了漆,上面有皮带,绞着花,就像一对艺术品。不过最让曹苗惊叹的却是藏在木屐底的一对利刃,以扭转的筋犍为动力,这和罗马弩炮有异曲同工之妙。既可弹出短刀,又有弹射出去,进行远程攻击。
曹苗试了一下,“嗖”的一声,短刀射入车壁之中,强劲有力。如果换成份量更轻的短矢,射程可达十步左右。如此小巧,却又有这样的威力,堪称神器。
“好手艺!”他赞了一声,然后抬起眼皮,打量着神情尴尬的任大娘,嘴角轻挑。“大娘能不能将这个工匠介绍给我,我想请他做几件东西。”
任大娘坐正了身体,用裙摆将脚藏起,微微欠身。“我让他来见乡公便是。”
曹苗点点头,静静地打量着任大娘。“有一件事,我想拜托大娘。”
“请乡公吩咐。”
“请你转告某些人,不要逼我。”
任大娘眼珠一转,含笑道:“不知乡公说的是……”
“你懂,他们也懂。”曹苗伸手敲了敲车壁,马车缓缓停住,有人打开了车门。曹苗起身下车,站在车下,他甩了甩袖子,却用上了掸劲,柔软的丝质长袖发出清脆的劲响。
任大娘眼神一缩,自然地长身而起,由坐姿变为跪姿。“喏。”
“等你的好消息。”曹苗扬扬手,向另外一辆马车走去。
夏侯序与芸娘坐在另一辆马车上,隔着车窗,看到任大娘长跪在车中,惊愕不已。芸娘举手掩住了张开的红唇,看了夏侯序一眼。“少君侯,乡公是怎么做到的?”
夏侯序也傻了。他与任大娘多次见面,任大娘向来是不卑不亢,不管看到谁,都是客客气气,但从来没有低人一等的感觉,给人下跪更是从未有过的事。在那个院子里,她就是当仁不让的主人,没有人能让她俯首,更别说下跪。
此刻,他对曹苗的崇拜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可是看到芸娘对曹苗的崇拜之情,他心里酸溜溜的,坚决不肯承认。“你看错了,这只是礼貌而已。”夏侯序一本正经地说道。
芸娘眨眨眼睛,会心一笑。她理解夏侯序的心意,接受了夏侯序自欺欺人的解释。
走到下一个路口,两个车队分开,各奔东西。
——
庄园在洛阳城西北,瀍水河谷之中。
曹苗隐约记得,后世闻名的金谷园好像就在这个位置。
眼前的庄园还没有金谷园的奢华气派,只是粗具规模而已,好在风景优美,而且极是安静,非常适合曹苗这样的病人养病。
当然,也适合夏侯序光名正大的与芸娘独处,进行最后的攻坚。
芸娘对曹苗的崇拜严重刺激了夏侯序。他生怕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血白费,最后全便宜了曹苗。趁着领曹苗参观的机会,夏侯序扭扭捏捏的提出了要求,希望曹苗将芸娘的一血留给他。他花了那么多心思,用了那么多钱,总不能连头夜都争不到。
曹苗鄙视的瞅了他一眼。“就我所见,芸娘除了厨艺之外,远远算不上任大娘麾下的头牌。”
“我知道,可是我就是喜欢啊。”夏侯序央求道:“允良,不论是容貌还是才华,你都远远超过我,连太尉都抢你做女婿。一个平平无奇的芸娘,你就让给我吧。”
“这么喜欢?”
“真喜欢。”夏侯序用力的点点头。
“喜欢到什么程度,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曹苗追问道:“愿意为她死吗?”
“这个……”夏侯序摇摇头。“为她死,不可能。但是,只要你愿意让给我,我就欠你一个人情,以后有什么我做得到的,你尽管开口,绝无二话。”
曹苗盯着夏侯序看了一会儿,笑了。他伸出手臂,揽住夏侯序的肩膀,轻轻拍了拍。“伯元,你说我为什么要留下她?又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还要带上你?”
夏侯序如梦初醒,指着曹苗,开怀大笑。“我明白了,好兄弟,这才是真正的好兄弟。”
曹苗抓住他的手,让他稍安勿躁。“伯元,我可以让,却无法强迫她喜欢你。你如果只是想要她的头夜,那很简单,今天晚上就睡了她。至于任大娘那边,有我顶着,她不敢怎么样。”
夏侯序眼珠转来转去,怦然心动。
“不过,你要是想不仅得到她的人,还要得到她的心,就得花点心思了。”
夏侯序委屈地叫了起来。“允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她身上花的心思……”
“你的心思花得不对。”曹苗再次打断了夏侯序。“讨好她的人每天都有,还差你一个吗?说得不好听些,你除了有个好家世,是有名还是有才,又或是有貌?你要给她别人不能给的,才能真正得到她的心。”
“那……我也给不了她名份啊。”
“为什么给不了?”
夏侯序咂着嘴,不好意思开口。他今年二十出头,除了吃喝玩乐,一事无成。要才没才,要名没名,除了将来继承爵位之外,没什么盼头。在家里,他连零花钱都要找父母要,哪有地位可言。一个倡家女,在外面玩玩就算了,带回家,他想都不敢想。
曹氏、夏侯氏都是寒门浊流出身,眼下成了皇族,自然要洗净自己,像曹操娶卞氏那样的事再也不可能出现。夏侯序虽然不能像夏侯玄一样做名士,为家门争光,却也不敢自污门户。
“不要怪你阿母,是你怂。”曹苗毫不客气地说道。“你想想,如果你和太初一样年轻有为,你阿母会阻拦你纳芸娘为妾?”
夏侯序很沮丧。他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可是他怎么可能和夏侯玄相提并论。
“想光明正大的纳妾吗?”曹苗笑嘻嘻地说道。“帮我一个忙。”
第178章 总算扶起来了
夏侯序自惭形秽,没敢看曹苗的眼睛,自然也没看到曹苗笑容背后的期望。
这是他第二次主动“请求”夏侯序帮忙,如果他还是不敢答应,那就只能放弃了。他时间紧迫,没时间和这种提不起的豆腐周旋。曹氏、夏侯氏子弟也很多,不差夏侯序一个。
他这么做,只是看清河公主的面子。毕竟那是正儿八经的姑母,对曹植一直不错。
夏侯序咬了咬牙。“你让我做什么?”随即又道:“可不能太难。”
曹苗“噗嗤”一声笑了。夏侯序面红耳赤,觉得很丢脸。曹苗适时的拍拍他的肩膀。对这种已经适应了废物身份的人,不能要求太高,首要问题是恢复他的信心。
“放心,这件事绝对不难,只要你肯做。可能会有点辛苦,不过一旦做成了,功劳是大大的。”
“有多大?”
“你知道你阿翁想做度支尚书吗?”
夏侯序连连点头。他当然知道。夏侯懋本来指望搞掉司马孚,自己做度支尚书。没曾想,天子最后一狠心,直接剥夺了司马懿的兵权。为了安抚司马懿,自然不能再动司马孚。
如此一来,夏侯懋的愿望自然胎死腹中。为此,他郁闷了很久。
“这事要是办成了,或许你阿翁有机会如愿。到时候,你懂的。”
“快说,快说,究竟是什么任务。”
夏侯序兴奋起来,抓住曹苗的手臂猛摇。真要能让夏侯懋做度支尚书,他在家里的话语权自然会大。娶芸娘做正妻不可能——他也不想——但是纳芸娘做妾却是有机会的。退一步说,将芸娘招进府,做个厨娘,肯定不会有人说什么。
“回城去,鼓动你阿翁上书,请求在关中、南阳屯田,再找一些不得志的读书人,发动他们讨论武皇帝得天下的成功经验,主要集中在两件:一是屯田,二是练兵。其他的不要说。”
夏侯序歪着脑袋想了想。“允良,读书人对武皇帝的印象可不太好。说文皇帝的好话,或许容易些。”
“你傻吗?”曹苗拍了一下夏侯序的脑袋。“你说文皇帝的好,陛下能开心?”
夏侯序挠挠头,总算反应过来。他再纨绔,不管正事,也知道曹叡和文皇帝的父子关系紧张,现在一心要继承武皇帝的事业,矫正文皇帝的遗制。直接反对文皇帝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但提倡武皇帝就是反对文皇帝,而且名正言顺。
尤其是屯田和练兵,这两件事有多重要,所有人都知道。就算有人反对,也不敢在嘴上反对。
明白了其中道理,夏侯序甚至有些急不可耐。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错过了,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上。“允良,要不……我现在就赶回去?”
“不急,明天一早再走。”曹苗说道:“有些细节,我还要提醒提醒你。”
“好啊,好啊。”夏侯序欢喜得直搓手。
——
当天晚上,曹苗和夏侯序谈了很久。
第二天一早,夏侯序带着几个随从,快马加鞭,赶回洛阳城。进了府,他直奔后堂。
夏侯懋穿着一身越布单衣,正在院子里练五禽戏,见夏侯序进来,很是诧异。
“你怎么回来了?”
“有事找你商量。”夏侯序拉着夏侯懋就往堂上走。夏侯懋很生气,挣脱夏侯序的手。“我还没练完呢,你着什么急啊,这气都岔了。放开我,天大的事……”
夏侯序喘着气,问道:“你想不想做度支尚书?”
夏侯懋一愣,随即拉着夏侯序上堂。“现在就说。”
父子俩在堂上坐定,夏侯序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阿翁,我昨天送允良出城,一路上看到荒草凄凄,野树成林,想到这是大魏京畿,忍不住悲从中来,泪湿衣巾……”
夏侯懋抬手就是一巴掌。“拽什么文,说人话。你小子读过几篇文章,我还不知道?”
“呃……”夏侯序捂着脸。“好吧,其实是这样的……”
夏侯序将曹苗的建议说了一遍。当然,按照曹苗的吩咐,他成了始作俑者,与曹苗一点关系也没有。这次上书的目的就是为夏侯序扬名,以便提升他在家族中的地位。
夏侯序说了一半,夏侯懋就领会了。
毕竟对他们家来说,屯田才是看家本事。夏侯惇坐镇东南的时候,仗没打多少,稻倒是种了很多。甚至可以说,从夏侯惇从武皇帝征伐开始,他的主要贡献就不是前线作战,而是留守后方,为大军筹措物资。
联想到他本人在关中短暂的军事生涯,夏侯懋自然清楚在关中屯田的重要性。打了这么多年,关中早就荒残了。平时镇守还好,一旦发生大的战事,必须从关东运粮,路上消耗的比运到前线的还要多。
“有道理,有道理。”夏侯懋眉开眼笑。“你这竖子长这么大,第一次说点有用的话。”
“伯元说什么了?”清河公主走了进来,见夏侯序在座,父子俩又说得这么开心,大感惊叹。夏侯懋便将夏侯序的建议说了一遍,清河公主一听,喜上眉梢。“和允良多来往还是有好处的,伯元长大了,知道为家为国分忧了。努力,争取早点入仕,也做个散骑什么的。”
夏侯懋表示赞同。眼看着夏侯玄比夏侯序还小几岁,都做了散骑,夏侯序还是个白身,清河公主每次见德阳公主,回来都要发脾气。如果夏侯序也能做散骑,他以后的日子也会好过点。
当然,如果他能做上度支尚书,就更完美了。
夏侯懋正想着美事,清河公主瞪了他一眼,喝道:“还待着作甚,赶紧去写奏疏啊。若是被人抢了先,你连吃屎都吃不到热乎的,还想做度支尚书?”
夏侯懋吓了一跳,起身就走,直奔书房,紧紧的关上房门。
夏侯序笑着扶清河公主坐下。“阿母,就算被人抢了先,也不用担心。我们要做的事,可不仅仅是屯田这么简单。”
清河公主越看夏侯序越欢喜,伸手捏捏夏侯序的脸,脸上笑容灿烂,眼中却落下泪来。“儿子,你总算开窍了。阿母等这一天,可是等得太久了。”
第179章 废物再利用
一座幽静的小院,一个须发花白,却精神矍烁的老者,在浓密的树荫下缓缓而行,在一丛茂盛的菊花前停住,俯身观看。
任大娘拱着手,跟在后面,神色恭敬。
一个锦衣少妇在几个仆人的簇拥下站在远处,神色傲然地看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儿。
“红昌,我们认识有多久了?”老者停住脚步,伸手摘下一朵菊花,在鼻端轻嗅。
“从长安得见尊颜算起,一晃四十年了。”
“四十年啊。”老者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菊花揉成一团,随手洒下,又转身向前走去。
任大娘看着那些零落的花瓣,尤其是被老者踩在脚下的,不禁心中一紧。
“常言道,五十不为夭。四十年,是很多人的一生,就算不死,也足以让很多人消磨意志。曾经勇敢的,变得懦弱。曾经聪明的,变得愚蠢。曾经面对大凶大恶之人都义无反顾的,变得连一个小儿都怕。红昌,你真是越活越不行了,是不是这些年在洛阳的安稳消磨了你的斗志?”
任大娘弓着身,默默地跟着老者,一言不发。
老者走到小径中央,在一个石榻上坐下,双手抚着膝盖,看着远处正在嬉戏的小儿,嘴角的胡须抖了一下。“那是我儿子,今年刚四岁。”
任大娘抬头看了一眼。“小公子灵气过人,将来必是国家栋梁。”
老者哼了一声,神色间有些不以为然。“国之栋梁不敢当,能不落家声,我就心满意足了。”他转头看着任大娘。“你孙女今年多大了?哪天带来看看。”
任大娘犹豫了片刻。“她被曹苗扣为人质了,怕是一时无法得见尊颜。”
老者抚着胡须,轻笑了一声。“任红昌的孙女,居然被人扣作人质,还真是第一次听说。看来这个曹苗真的得了武皇帝托梦,与他那愚蠢自负的父亲不太一样。”
他顿了片刻,转头对任大娘说道:“去吧,按你的计划行事。”
“喏。”任大娘躬身领命,向后退了几步,才转身离去。
在转身的一刹那,她看到一个高大矫健的身影快步走来,有些眼熟,只是离得太远,看不清面相。
“我真的老了,眼睛花了。”任大娘暗自叹惜,敲了敲车壁。马车启动,轻驰而去。出了庄园,车夫抖了抖鞭子,甩出一个鞭花,快马加鞭,一路向西北而去。
任大娘没有看见,就在路边的大树上,一个人静静地蹲在浓密的树荫里。
“今天真是热闹啊,不仅顺着藤摸到了瓜,还有意外之喜。”韩龙看着远处,轻笑了一声。
——
洛阳城出了一件新鲜事:一向不问政事的前安西将军夏侯懋突然上书,请求在关中、南阳屯田。
夏侯懋和曹丕的关系很好,他的安西将军也是曹丕时期所得的官职,却和曹叡没什么特殊的交情。相反,曹叡对夏侯懋的无能很看不上眼。诸葛亮北伐的消息刚传来,曹叡就撤了夏侯懋的职,让他回洛阳任尚书,不久又借故罢免了他。
夏侯懋很识相,老老实实地相妻教子,从不主动生事,没什么存在感。
这次上书言事,让很多大臣意识到,原来夏侯懋还活着。
天子也很意外。不过,他对夏侯懋的上书非常满意。夏侯懋不仅上书建议屯田,还说这是武皇帝的遗制。当年武皇帝起义兵讨董,数年间平定关东,靠的就是屯田和练兵。如今诸葛亮犯边,孙权又蠢蠢欲动,天下不安,理当继承武皇帝遗志,屯田、练兵,一统天下。
夏侯懋的文章写得一般,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句,但这几句却让天子非常满意。
天子随即将夏侯懋的奏疏公布群臣,命群臣在御前讨论。
除了夏侯懋,度支尚书司马孚也上了类似的奏疏。但他迟了一天,而且没有像夏侯懋一样详加论述,更没有上升到武皇帝遗制的高度。所以他的文章虽然好,却被天子有意无意的忽略了。
廷议的结果显而易见,没有人能否认屯田、练兵的重要性,尤其是在孙权即将称帝的消息不断传来时。就算有人巴不得看朝廷的笑话,也不敢表现在脸上。
屯田的建议顺利通过,天子任命夏侯懋为侍中,并负责南阳的屯田。度支尚书司马孚则赶往关中,具体负责关中的屯田事宜。看起来,夏侯懋只是得到了侍中的虚衔,没能如愿以偿,但他实际接管了度支尚书的职责。只要他做得好,接替司马孚是意料之中的事。
天子趁热打铁,宣布对禁防宗室诸侯王交通的成制做出适度调整,放松对宗室的管制,同时希望他们能够斥浮华,潜心实学,为国效力。
众臣虽然对天子改变文皇帝的遗制心怀不满,却无法反驳。儒家重血缘,亲亲贤贤是并行不悖的原则,禁止宗室之间互相走动,逢年过节都不准来往,这确实突破了很多人的底限,在道理上是说不通的。
老臣们对抑制浮华表示赞同。他们也希望朝廷通过九品中正制选拔人才,而不是看谁擅长谈玄论道。之所以对所谓的四聪八达三豫极为反感,其实并不是反对他们谈玄论道,而是反对他们以此入仕,引起更多的士子效仿,进而冲击九品中正制。
四聪之首的夏侯玄弃虚务实,固然是个好苗头,但远远不够。由天子下诏禁绝才是解决根本之道。
经过一番争论之后,双方各做了一些让步,达成决议。
散朝会,天子意犹未尽,留下夏侯懋,仔细询问,得知这个建议原本是夏侯序所提,天子会心而笑。
想都不用想,这里面肯定有曹苗的功劳。就凭夏侯序自己,肯定想不到这些。他长这么大,就没干过什么正经事,突然变了性子,折节向学,背后肯定有人指点。
这个人,非曹苗无疑。他似乎有种魔力,凡是与他接触过的人,都会变得积极务实起来。
夏侯玄,夏侯绩,曹纂,已经一再证明了这一点,就连曹爽都有明显进步。
“允良可惜了。”天子惋惜地叹了一口气。“若非狂疾难除,他必是宗室俊杰,不亚于太初、元功。希望他这次出城静养能有成效。朕想来想去,江东之事,非他不可。”
曹植一言不发,眼神很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