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回 好一个俊朗的少年郎
韩淑珍像模像样的将两根手指头搭在木槿的脉门上。
尔后微微的眯上了眼睛。
云娇与木槿二人皆是一般紧张,眼巴巴的瞧着她。
过了片刻,她睁开眼睛缓缓松开手。
“怎样?”云娇迫不及待的问。
韩淑珍吞了口口水,看向木槿,面色有些不大好看:“你这,都快三个月了,我一个半吊子都能诊出来,你怎的自个儿当真一点都不晓得?”
木槿闻言脸色一白,腿都吓得软了,只觉得脑中一阵天旋地转的,若不是还坐在凳子上,怕是早已栽倒在地了。
她吓得快要窒息了,这可该如何是好?
“怎会?”云娇有些怀疑:“你诊的准吗?”
“若是个把月,我还不大有把握。”韩淑珍一脸不服:“这绝对有两个月朝外了,你若是不信我,便到外头去找个大夫来瞧瞧,看我诊的准不准!”
云娇如同瞧傻瓜一般瞧着她:“若是能找大夫,我还用来找你?”
“也是。”韩淑珍讪讪的挠了挠头。
“可……”云娇瞧向木槿:“我瞧着她这些日子除了胖了些,也不得旁的异常,若是双了身子,怎不见她呕吐反胃?”
“也不是个个人双了身子都尽是一般反应的。”韩淑珍煞有介事的道:“各人各样,我嫂子当初怀了清儿,也到四个月才晓得的呢,她那时便是能吃能喝,行走如风,到生半口都不曾呕过。”
云娇点头,这般说也确实是有几分道理。
她瞧着木槿叹了口气,心中忧思重重,看样子须得尽快叫陈画竹将木槿迎进门,到时孩儿诞生也好对外头说是不小心早产了。
“你婆奶奶那头,你都安排好了?”韩淑珍关切的瞧着她。
说起外祖母,云娇神色有几分黯然:“人都走了,还有什的好安排的?
烧七我是不得去了,留了个婢女在那处,该使得银钱使便是了。”
“你也别太难过了,人人都有这一关,左右你婆奶奶年纪也大了。”韩淑珍拉着她的手安慰她。
云娇点头笑了笑:“婆奶奶身子一直不好,走了也算是解脱了。
对了,你娘身子如何了?”
“我娘还那样。”韩淑珍见不得她感伤,拉着她道:“不然,我带你去瞧瞧我娘?”
韩淑珍的母亲,前年有一日,忽然右半边身子便不能动了,也不觉疼痛,只是瘫痪在床,久卧不能转动。
这些年也瞧了不少大夫,可一个都不得用,只能这般在床上躺着,等人伺候。
“好,我也许久不曾去瞧她老人家了。”云娇起身应下了。
蒹葭与双儿也恰好拿着花样子转圜回来。
几人便一道出了院门。
路过小园子之时,云娇瞧见韩淑珍的哥哥韩元奎正在园中亭内,架着炉子煮酒,与一少年相对而坐,两人瞧着像是相谈甚欢。
若只有韩元奎一人,云娇倒也不介意去打声招呼,韩元奎是淑珍的哥哥,便与她哥哥一般,也不算什么外人。
只是,这处还有一生人,她一向不喜与生人打交道,便不想惊动他们,打算悄默声的走过去。
韩淑珍却远远的朝着他们招手:“哥哥!”
韩元奎扭头瞧见她们,笑着招手道:“小妹,云娇,过来。”
“我们去瞧瞧。”韩淑珍欢快的跑了过去。
云娇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韩家哥哥。”云娇朝韩元奎一福。
“多日不见,云娇妹妹还是这般文静娴雅。”韩元奎笑看着她:“你什的时候回来的?”
“回来已有几日了。”云娇含笑回道。
“你哥哥可回来过年?”韩元奎又问道。
“回的。”云娇点了点头,目不斜视。
“当真?”韩元奎好不欢喜,拉起那少年道:“这回,你来的可是时候,九霄没几日便回来了。”
“哥哥,他是谁?”韩淑珍好奇的打量着那少年。
云娇也瞧了一眼,不由得有些怔住了,好一个俊朗的少年郎!
只见那少年生的发如墨,面如玉,端的是仪表堂堂,身姿如松,一身白色长袍,行动间带着一股书生的文雅秀气。
“我从前与你提过他的。”韩元奎笑道:“这便是原先在老家,与咱们家比邻而居的茹副尉家的独子茹玉。”
云娇了然,副尉,该是振威副尉一类的职位,算是正六品的武散官,上不得台面。
“这是我妹妹。”韩元奎笑着朝茹玉道。
茹玉朝着韩淑珍就是一礼:“见过韩姑娘。”
韩淑珍掩着唇吃吃发笑。
韩元奎又瞧着云娇道:“这位便是把大人家的九姑娘把云娇,九霄嫡亲的妹妹。”
“见过把姑娘。”茹玉也朝着云娇施了一礼。
云娇忙回了一礼。
“云娇,你家父亲声名在外,茹玉是慕名而来,想与你父亲做个学生。
我原想着叫我父亲去同你父亲说一声,可我父亲死活不肯,你看这……”韩元奎欲言又止。
他对自己的这个父亲也是颇为无奈,父亲自个儿没得什么本事,又死不肯低头求人,性子死板的很。
否则也不会这么些年,还在五品官上打转,搞得他这个儿子,也不得什的大出息。
云娇往后退了一步,垂头道:“韩家哥哥,云娇在家中人微言轻。”
父亲那些事,她是一概不问的,轮不到她管。
茹玉听她拒绝,便扫了一眼,才注意到云娇的容貌。
这姑娘穿着一身素静的水墨蓝,并不起眼,但仔细瞧着便觉得淡雅大方,五官也生得精致,玉琢冰雕的,眉眼低顺,扎着个双丫髻,一副乖巧的模样。
“我也不得那意思……”韩元奎打了个哈哈:“我是说,到时等你哥哥回来,我再请你哥哥帮忙说一声。”
他原想着,若是云娇能说的通,便不要朝把云庭开口了,免得又欠下一个人情。
“哥哥开口,父亲自然会应。”云娇察觉到茹玉打量的目光,有些不自在:“若无旁的事,我便先去瞧瞧孙姨母了。”
韩淑珍的母亲便姓孙。
“去吧。”韩元奎摆了摆手。
行得远了,韩淑珍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什的?”云娇不解。
“你晓得那茹玉是谁?”韩淑珍笑着问她。
“你哥哥不是说了吗?是你家从前的邻居。”云娇理所当然的道。
“我晓得是邻居,你不晓得我哥哥从前是如何说的。”韩淑珍笑得更欢:“这位茹副尉,在军中可是极为出名的。”
第107回 露馅了
“怎么个出名法?”云娇不解。
六品武将,能有多大的名气?若真是骁勇善战,早便立下赫赫战功,又怎会还是六品?
“他不是能征善战出名,而是长得好看出名。”韩淑珍说着又是一阵笑。
“怎么说?”云娇还真是从未听闻此事。
“听说这位茹副尉,生的俊美非凡,面冠如玉,一出征与敌军交战,便被人嘲笑,说我大渊朝无人,找了个小白脸子来征战。”韩淑珍解释道。
“这般?”云娇眉头蹙了蹙,方才瞧着茹玉那出色的样貌,他父母的容貌定然是不会差的。
“也正因如此,他才处处不受待见,这些年官职一动不动的。”韩淑珍又笑道:“可见,长得好看也不见得便是好事。”
“凡事皆有益弊。”云娇笑了笑。
“不过,我哥哥说,这个茹玉可不简单,说他看书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年纪轻轻便中了举子,往后定然有大出息。”韩淑珍说的兴起,又接着道。
云娇也只是附和着点了点头,哥哥便是举子,她也不觉得多稀罕。
从韩府回院,已是晌午。
云娇让谷莠子去将蒋氏请了来,同她商议木槿成亲之事。
原想着到在年根脚或是正月里选个黄道节日,可如今木槿双了身子,此事耽搁不得了。
蒋氏听闻此事,叹了口气,有些怜悯的瞧了瞧木槿,开口道:“九姑娘你就安心吧,我回去便央人去选日子,选个最近的日子,只是你也要快些将木槿姑娘放回去,好准备起来。”
云娇点头:“你放心吧,我下午便打发她回去。”
蒋氏起身道:“那我便先去客院,找我家那不争气商议商议。”
云娇客气的将她送出院门。
用了午饭,因着木槿之事不曾定下来,她有些心神不宁的,也睡不着,便在院中闲转着,也顺便消消食。
思忖良久,云娇回身看着木槿,吩咐道:“蒹葭,你替我去回了母亲,便是木槿要回家嫁人,我要出门去给她备副头面。”
蒹葭应了一声去了。
云娇继续瞧着木槿:“回头我让谷莠子送你回去,我会交代他与你父母兄嫂说清楚的,你不用怕。”
“姑娘。”木槿红着眼睛:“头面我便不要了,有谷莠子送我回去便可。”
“傻瓜。”云娇扶着她的肩:“你跟了我这几年,如今要嫁人了,我怎能叫你空手去?”
“姑娘随便赏点便好。”木槿垂下头,忍不住流下眼泪:“往后,我便不能伺候姑娘了,姑娘一定要好好的,照应好自己。”
云娇抬手替她拭泪:“这天底下就没有不散的筵席,你便是今年不成亲,明年后年,总归是要成亲的,不是还在这帝京城中吗?往后若是想我了,便来瞧我。”
“嗯。”木槿垂泪,连连点头。
云娇笑了笑道:“别哭了,你随我进来。”
说着便领了她进了房。
云娇从梳妆台的夹屉中翻出一个鼓鼓囊囊的柳叶荷包,递给了木她,口中道:“这是二十两,姨娘将铺子都让出去了,如今我手头也不宽裕,只能给你这些,你别嫌少。”
“姑娘不可!”木槿连忙推拒:“姑娘手头紧,我也不是不晓得,如今没了铺子便是没了进项,这些银子姑娘还是自己留着吧。”
“拿着吧,你嫁做人妇,总要留些银子傍身,这是我给你的心意。”云娇劝道。
“可是姑娘你……”木槿抱着银子,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你总哭什么,成亲是欢喜事。”云娇叹了口气:“虽说你不情愿嫁与他,可事已至此,也只能认命,成亲了便好好过日子,蒋氏该是个好的,你又有了孩儿,往后一家人便好好过吧。”
木槿点头应了。
云娇正欲再劝几句,便听到外面吵吵闹闹的。
“出什的事了?”她起身往外走。
蒹葭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姑娘,是蒋嫂子扯着陈画师来了。”
云娇连忙打帘子走了出去。
蒋氏一只手扯着陈画竹右边的耳朵,口中正喋喋不休的骂着。
陈画竹两只手护在耳朵边上,却还是疼得龇牙咧嘴:“疼,疼,娘子你轻着点!”
“这是怎了?”云娇忍不住问道。
这时,钱姨娘也出来了。
她吃罢午饭,打算眯会儿,才将将睡着,便被外头的吵闹声惊醒了。
“出什的事了?”她有些惊慌的问道。
“不得事。”云娇忙朝着蒋氏使眼色。
蒋氏会意,瞧着陈画竹,恨恨的道:“瞧在九姑娘的面上,今朝便饶了你!”
说着,才松开了手。
陈画竹狼狈的捂着耳朵,垂着头一言不发。
“这是钱姨娘吧?”蒋氏转头便是一脸笑,上下打量着钱姨娘。
把府真是大户人家,这姨娘瞧着有几分怯弱,可是容貌生的真是好看,生个九姑娘都这般大了,瞧着却比她还年轻。
“这位是?”钱姨娘乔向云娇。
“这个不争气的是我家男将。”蒋氏忙道。
大渊朝民间,常将夫君叫做“男将”,娘子叫做“女双”。
大抵的意思便是成亲之后,男子便是家里的顶梁柱,守护神。
而男子也只有娶了女子,才能成双入对,叫做“女双”。
钱姨娘点头,仍旧不解:“你这是……”
蒋氏笑道:“我家这不争气的,都要与木槿成亲了,也不知会我一声,这等大喜事,我自然要好生操办。”
钱姨娘瞧了瞧云娇,心中好不奇怪,不是说蒋氏点头了吗?怎得到如今还不知情?
云娇心中焦急,越是说下去,便越是露馅,上前道:“姨娘,你先去歇着吧,回头我再与你细说。”
钱姨娘虽说心中疑惑,但也晓得云娇做事有分寸,便点头回了房。
“蒋嫂子,进屋再说吧。”云娇招呼蒋氏。
“给我好好在这等着!”蒋氏瞪了一眼陈画竹,这才跟了上去。
进屋之后,云娇客气的道:“蒋嫂子请坐,这是出了何事?”
蒋氏也不客气,大大咧咧的坐了下来,端起桌上的茶水,急急的喝了两口,才擦了把嘴道:“那个没用的东西,有本事种没本事收!”
云娇不解的瞧着她,有些听不懂。
“木槿不是叫他去跟那个谁把画要回来吗?”蒋氏解释道:“他说今朝去了,人家不肯给他,九姑娘,那些是什的人?”
云娇笑了笑:“春分和谷雨,是我二姊姊的贴身大婢女。”
“再贴身,再大,那也是婢女,怎的这般霸道?”蒋氏愤愤不平的拍了拍桌子。
第108回 背后指使之人
“那她们是如何说的?”云娇问道。
“我家那没用的说,她们不光不想归还那画,还对他答应娶木槿颇为不满,说是便宜他了。”蒋氏愤愤不平的道。
“除此之外,可曾说旁的?”云娇又问。
蒋氏顿了片刻,摇头道:“这倒不曾。”
云娇点了点头,眉头微蹙,垂目思忖着不曾言语。
“九姑娘,你说这可怎生好?”蒋氏忧心忡忡。
云娇想了想道:“不如……我去试试看吧。”
“这多不好意思,叫姑娘费心了。”蒋氏站起身,面上满是谢意。
“蒋嫂子不必客气,往后木槿还要拜托你呢。”云娇笑了笑起了身。
蒹葭忙去打帘子。
陈画竹此刻还?头耷脑的站在院中,捂着耳朵的手放下了,想来是不痛了。
抬眼瞧见云娇出来了,忙站直了身子垂头道:“九姑娘。”
云娇脚下顿了顿,走上前打量他:“陈画师,我问你,你可是自愿娶木槿的?”
“愿的愿的,我自然……”他连连点头,话说一半忽然想起什的来,扭头瞧向蒋氏,便又耷下个脑袋,如同个憋气的狗子一般,不敢再说下去。
“望看他这个?形样子。”蒋氏撇唇嫌弃的小声骂了一句。
“那当初是谁叫你威逼木槿来打探我的消息的?”云娇平静的看着他,对于此事她心中早有猜测,只是想听他说说其中细节。
“是……是二姑娘。”陈画竹目光闪烁。
蒋氏上前照着他腿子便是一脚:“个现世报,还藏着掖着的,再朝我说些没根的话,我把你个耳朵揪下来下酒吃!”
她虽不知实情,可知夫莫若妻,一瞧他的神情,便晓得他是在撒谎。
“是……是我先去找的春分。”陈画竹不敢再说瞎话。
原来,他那时成日里碌碌无为,觉得自己空有一手好画术,却不得人举荐,正是郁郁不得志之时。
恰逢春分与谷雨大着胆子来找他作画,后来被木槿撞破,他一时糊涂做下了那番事。
到了那日夜头躺在床上,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自己该更进一步才是。
他这些日子在这帝京城之中,日日瞧着那些勋贵子弟挥金如土,耀武扬威不可一世,当真是眼热的很,可那又怎样?他仍旧只能在把家混口饭吃,这般苦苦熬着不知何时是个头。
想外头那些人身上随便掉根汗毛下来都比他的腰粗,须得想个法子来结识他们,不然这一世都翻不得身。
思来想去的,只有从把家这个二姑娘把云妡身上下手。
把云妡是把家的嫡长女,虽说比不得那些郡主、宗姬之类的尊贵,可在这帝京也是个名门闺秀,时常受邀于各家的聚会、雅集,与那些名门贵女姐妹相称,若是请她开口替他说上几句好话,定然能让他声名大噪。
便是不能如愿以偿的名盛帝京,最起码也能多上几桩生意,也好多赚些银两,何乐而不为?
他打定了主意,却又添了新的苦恼,他要如何去求把云妡?
塞银钱?他囊中羞涩,拿不出多少来,便是拿出全部家当,把云妡定然也是瞧不上的。
人?更不行,把云妡又不是男子,再说他也没得那本事拿出个美人来。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他忽然想起木槿来,这不是瞌睡送来了个枕头吗?木槿便是那个有用之人。
今朝瞧着,这把家二姑娘与九姑娘似乎不睦,他猛地一拍大腿,这便是破绽,也是他的机遇!
于是,他便到把云妡院前毛遂自荐,说木槿与他是旧相识,他能差她替把云妡办事。
不过,他做出的那般龌龊事,倒也不曾糊涂到对把云妡和盘托出。
最初,谷雨是不叫他进院子的,那般事她最清楚,哪来的的什的旧相识?满口胡言!
她开口便要将他直接打发了,在院门口僵持之际,春分出来打圆场,这才进去通传了把云妡。
把云妡是把府的嫡长女,自幼便很得母亲连燕茹的器重,连燕茹对她也是寄予了厚望的。
从四岁起便手把手的教她如何理清纷繁复杂的账目,如何把持家中各项事务,如何识能够透人心,又如何才能加以利用。
把云妡很聪敏,也不负母亲所望,极为出色,在外头名声也是极好的,她恰好正照着母亲平日里所教的,研习府中各人的性子,想摸准了该如何拿捏她们。
她母亲嫁过来之前那些事,她也是有所耳闻的,虽说云娇与钱姨娘日日躲在院中不出来,她还是瞧她们不顺眼,总想着将她们揪出来好好教训一番。
只是云娇防备的严,除了给祖母请安便成日里闭门不出,翩跹馆院门更是关的水泼不进,她一直不得机会拉拢翩跹馆的那些下人,对云娇与钱姨娘的性子也是知之甚少,只晓得云娇爱笑不爱开口,但这并不妨碍她对她们的反感。
听闻陈画竹能在翩跹馆之中安插眼线,且还是云娇贴身的婢女,她自然是动了心思,恰好可以试试母亲教她的那些法子可管用。
至于替陈画竹招揽些生意那不过是举手之劳,二人当即一拍即合。
云娇听完其中缘由,缓缓踱步,思忖片刻又问道:“那在我外祖母家,木槿所做的那些事,又是谁安排的?”
她可不曾忘了,那日沈长东调戏她,木槿是故意安排简蒹葭去接谷莠子,而她自己则避开了。
木槿只是按照陈画竹的意思去做,那背后指使之人到底是谁?
“也是春分与我说的。”陈画竹老实的道。
云娇点了点头。
她也想过这是二姊姊的意思,可二姊姊尚在闺中,小小年纪,照理说手伸不到那么长,更不会去关心她那个不起眼的表姐夫。
这更像是大夫人的手笔,或许是大夫人授意的也未可知。
她也不再多想,开口道:“劳你们在这等我片刻,我去二姊姊那处瞧瞧。”
“姑娘太客气了,你去吧。”蒋氏连忙道。
“木槿,你也留下吧。”云娇吩咐道。
此番去要的物件,与木槿声名息息相关,若再被谷雨她们讽刺一两句,云娇真怕木槿承受不住,是以她去了反倒不好。
“姑娘……”木槿欲言又止。
“安心吧。”云娇笑了笑,带着蒹葭出了院子。
第109回 脸皮有三丈厚
把云妡的院子,离主院不远,是家中这些院落当中除了主院与书房以外,位置最好的一座。
院中花花草草自然不少,一到春日里,桃红柳绿梨花白,在院墙外头远远便能瞧见,煞是好看。
她这院子是自个儿起的名字,叫做一方院。
该名出自诗经人尽皆知的一句话: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把云妡钟灵毓秀,才貌双全,取这院名,倒也相宜。
院中,一个瞧着不过七八岁的小婢女正拿着比她还高的笤帚有些吃力的扫着落叶。
云娇不晓得她名字,只远远朝她招手。
那小婢女才来没几日,还不曾出过院子,见云娇瞧着年纪不大,身上穿着也朴素,头上连朵最最不值钱的绢花都没得,便当她是哪个院的婢女,心中好不奇怪,这婢女竟敢不穿婢女服制?
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手中笤帚行了过去。
“这位姊姊,你叫我做甚?”小婢女怯怯行了一礼问。
“这是我家九……”蒹葭闻言顿时急了,便要呵斥,一个婢女居然叫她家姑娘“姊姊”?还“你我”相称,要没得命了!
云娇扯了扯她袖子,打断了她,笑吟吟道:“我找你们院的大婢女春分,烦劳你去替我跑一趟可好?”
“你等着。”小婢女有些不安,总觉得自个儿似乎做错了却又不晓得错在何处,干脆转身跑了进去。
不过片刻,便见谷雨跟着那个小婢女走了出来。
瞧见院门口的云娇,登时不屑的斜了斜眼:“我当是谁找春分呢,原来是九姑娘。”
小婢女一听,吓得腿都软了:“九……九姑娘,方才我……奴婢不是故意的……”
说着便要跪下赔罪。
“行了你,下去下去。”谷雨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将那小婢女打发了,上下打量着云娇,伸手捂住唇打了个哈欠,这才道:“九姑娘,春分午休还不曾起来呢,你有什的事就朝我说吧,都一样的。”
瞧瞧,九姑娘简直是乡下来的个破落户,穿的还不如她呢!
她头上还簪着二姑娘上回赏的干花呢!
九姑娘头上光溜溜的,草都不得一根!
她越看眼神越发鄙夷。
钱姨娘交出了手中私产,这回九姑娘怕是要越过越窘迫了,过几日再瞧,怕是还不如今朝呢!
“谷雨,这是二姑娘教你的规矩?你便是这般见我们姑娘的?我们姑娘是老爷亲生的女儿,你……”蒹葭怒目圆睁,上前便要同她理论。
“得了得了。”谷雨自知理亏,也不争辩,随意的一点头一弯腰,便算是行礼了,瞧着蒹葭不无得意的道:“这下你可满意了?”
“你……”蒹葭气的恨不得给她一耳刮子。
“罢了。”云娇脸色不变,将蒹葭拉回身后,瞧着谷雨继续道:“你去叫春分来吧。”
“我说了,九姑娘有话就同我说,有什的事春分能做主我也能做主。”谷雨两手抱胸,满不在乎。
“好吧。”云娇也不与她多费口舌,开门见山道:“你既能做主,便将木槿那张画像给了我吧。”
“什的!”谷雨吃了一惊,九姑娘怎晓得那样事?
定然是木槿说的,真是脸皮有三丈厚,这种事也说得出口?
云娇只是淡淡的瞧着她,也不言语。
谷雨心中有些发虚,她既晓得木槿画像之事,必然晓得她们穿“一年景”作画之事,这……
她是个属芦苇的,嘴尖皮厚腹中空,云娇一句话她已然慌了,也不知该说些什的,只能叫春分来应对了。
如此,她面上便有些挂不住了。
“我去寻春分来。”
她口气不大好的丢下一句话,便转身去了。
“姑娘,她们能将花给我们吗?”蒹葭有些紧张的问。
她真是佩服姑娘,也不晓得姑娘怎的如此淡然的,若换作是她,恐怕早要气的跳脚了。
谷雨一个婢女,居然对府中姑娘这般嚣张,怕是这满帝京,也只有她家姑娘要受这般气。
哼,姑娘是不跟她一般见识。
“拭目以待吧。”云娇只是淡淡一笑,不急不躁。
不出片刻,春分果然出来了。
“见过九姑娘。”她不似谷雨那般傲慢,端正的对着云娇行了一礼,面上带笑,若无其事。
反观她身后的谷雨,倒是紧绷着一张脸,有些焦灼。
“不必多礼,你将木槿的画像给我吧。”云娇抬了抬手,也不绕弯子,直接开口道。
“九姑娘既知画像之事,便该晓得奴婢为何会有这张画像。”春分不紧不慢的道:“奴婢与木槿之间,也算是相互牵制,九姑娘安心,只要木槿不泄露那日之事,她的画像也会永世不得出头之日的。”
云娇笑了笑:“互相牵制?那便请你与谷雨也画一张一般的画像,叫木槿带着吧。”
“九姑娘莫要拿奴婢逗趣。”春分变了脸,她往后还要请二姑娘寻摸个好人家呢,怎会画那种东西。
“我不曾逗趣,要么将画像给我,要么你二人各画一张一样的,否则,我便进去寻二姊姊评评这个理。”云娇收敛了一贯的笑,淡淡瞧着她,声音平静。
春分有些吃惊,这个九姑娘从前从来不曾这般强势过,这般冷着脸,竟也有些怕人。
她硬着头皮道:“想必姑娘也不想将此事闹大吧?若是惊动了我家姑娘,那木槿的名声……”
“木槿的名声与我何干?”云娇一笑,唇角梨涡浅现:“你有这功夫不如操心操心自己?若是我二姊姊晓得你偷偷穿着她珍爱的一年景去画画像,你猜她会如何?”
春分与谷雨对视了一眼,九姑娘不在意木槿的名声,也是有的,若是她们二姑娘,恐怕也是这般。
谷雨则不由抖了抖,二姑娘的脾气这府中谁不晓得?
她一向推崇大夫人的“治家需严”,身为嫡长女的她高傲自负,极为珍惜自己的羽毛,眼里更是容不得沙子。
便是她们这等与她一同长大的贴身婢女,在她跟前都须得小心翼翼的,若晓得她们穿了她珍爱的衣裳去画画像,挨顿板子都算是轻的,怕是要直接打出门去。
“春分,是谁来了?”婉转如莺的声音传了过来。
春分一惊,忙道:“回姑娘,是九姑娘来了。”
云娇遥遥对着把云妡行了一礼:“小九见过二姊姊。”
第110回 一百个呆子不同样
“是九妹妹来了,许久不曾见九妹妹了,真是稀客。”把云妡款款而来。
她比云娇年长三岁,过了年便十四了,身量长成,已然是个大姑娘了。
只见她行动间腰肢轻摆,如同弱风扶柳,带着说不出的娇韵。
云娇只是微微抬眼朝她怯怯笑了笑,不曾答话。
“不知九妹妹来有何事?”
把云妡面上带着笑,不著痕迹的打量云娇,她瞧着似乎平易近人,温和可亲,可不经眼间的眼神却又带着些高高在上。
她是把府的嫡长女,出了门便是把府的脸面,这帝京的聚会、雅集,哪次能少了她?
这些庶女,能不能出门都要看她母亲的脸色,自然也入不得她的眼。
“也不得什的事。”云娇乖巧的道:“姊姊也听说了吧?木槿要与陈画师成亲了,陈画师说平日里与二姊姊也有所往来,有许多客人皆是二姊姊在当中牵线的。
他说请姊姊赏脸喝喜酒是不敢了,只是要来讨份儿赏,沾份儿贵气,可又怕二姊姊不给他脸,犹豫着不敢前来,木槿便央着我来了。
她毕竟跟了我五年,最后这点请求,我也不得不应,便厚着脸皮来姊姊这处了。”
她说完,春分与谷雨偷偷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松。
毕竟方才她们咬死了不曾松口,若是九姑娘一时气恼,将实情说出,那她们可就完账了。
还好,九姑娘给她们留了余地,不曾赶尽杀绝。
“我当什的事呢。”把云妡似乎毫不在意:“你回去与他说,待到他成亲那日,我自然会派人打赏。”
讨赏这话也是有的,大渊朝不少下人成亲,都要向主子讨赏。
赏钱不论多少,也是沾沾主子的贵气,图个好兆头,这也是习俗之一。
通常在这个时候,主子们都是小气不下来的,哪怕是最小气的主子,赏下去的银钱也够普通人家吃个年把的了。
是以下人们很是热衷于此。
不过,陈画竹是画师,又不是家中下人,找她讨什的赏钱?要讨赏也该找父亲才是。
把云娇到底想说什的?
她面上轻松,心中却一阵怀疑,真是陈画竹同云娇说的这话?
那他到底说出了多少?云娇是不是全晓得了?
当初是母亲告知她云娇那个表姊夫是个好色之徒的,她才依此做了一番安排,不过是小试牛刀而已。
本以为安排的稳妥,该是十拿九稳才是,毕竟云娇一个人,跟前又不得人可用,不栽了才怪呢。
不曾想这个老九的运气还不错,不知怎的竟逃过一劫了。
不过她也不急,来日方长,她有的是手段,先拿她们练着手,待得他日成亲了,才能像母亲这般,将后宅打理的妥妥当当的。
她不动声色的打量云娇神色,瞧她一脸乖顺的模样倒不像个知情的,可这若是装的呢?
该不是,她在心中摇头,想起钱姨娘成日里红着眼睛的模样,那个没用的只会哭,她教出来的孩子能有什的心机?
而这个九妹妹成日里院门紧闭,无事不出门,实是个胆小如鼠之辈,便是晓得了实情也拿她不得法子,毕竟她不得证据。
她这般一想,心中便松快多了。
“那妹妹便替木槿谢过二姊姊。”云娇收不著痕迹的收回目光,欢喜的行了一礼。
“九妹妹既然要操办婢女的事,我便不留了。”便是赶人,把云妡面上也带着得体的笑。
她无论何时皆是如此进退有度,端庄有礼,这是她自幼便刻在脑中,且牢记在心的。
身为嫡长女,便该有嫡长女的气度。
“是。”云娇故作不懂,笑嘻嘻的又行了一礼。
院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把云妡在门内冷哼了一声,心中暗道一句“真是一百个呆子不同样”,把云娇便是傻乎乎的,连撵她都不懂,还笑呢。
云娇转过身往回走,面上的笑容便收敛了,换做沉思的模样。
行的远了些,蒹葭愤愤不平的道:“姑娘,这二姑娘也太过分了,不请姑娘进门也就罢了,还撵姑娘走!”
“二姊姊一向眼高于顶,又不是今朝一日,你还不曾习惯?”云娇笑了笑:“我来之前便想到了会是这般。”
“那姑娘还来,二姑娘她……”蒹葭还是忍不住。
“别说了,小心隔墙有耳。”云娇沉声打断她。
“是。”蒹葭殃殃的点了点头。
过了片刻又道:“姑娘,那画怎生好?”
她这刻儿才想起来,今朝是去一方院要画去了,可惜不仅空手而归,姑娘还挨了一顿羞辱,她想想便觉得愤愤不平。
“不用担心,春分会送回来的。”云娇不在意的道。
“当真?”蒹葭不敢信:“为何会送回来?我瞧着她不像那么老实的。”
“我方才已然放她们一马了。”云娇道:“便是谷雨瞧不出其中利害,春分心中定然有数。”
她想着二姊姊方才的神色,似乎有些心虚,可又不大瞧得出。
母亲果然是个厉害的,能将二姊姊调教成这般滴水不漏的性子,定然是费了极大的心血。
蒹葭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忽然瞧见前头有人,忙道:“姑娘,是四姑娘同六姑娘。”
云娇瞧了一眼,确实是四姊姊把云姝与六姊姊把云姌,后头婢女拎着两个食盒,想是母亲又给她们开小灶了,博观院中是有小厨房的。
这个四姊姊最是难缠,她不欲与她们碰面,二话不说,带着蒹葭回身便走。
“把云娇,你这个扫把星,跑什的!”把云姝喊了一句,便追了上来,拦在她跟前。
因着云娇出生之时那道士所言,把云姝也有所耳闻,见了她开口不是“扫把星”,便是“灾星”,总归不得一句好话便是了。
把云姌也跟了上来,她对云娇倒不得什的恶意,只是把云姝如何,她便跟着如何。
两人一前一后,带着婢女拦着云娇去路。
“四姊姊,六姊姊。”云娇见跑不掉,只能照规矩各自行了礼。
“我问你呢,你可是耳朵聋了?你跑什的!我与六妹妹是鬼吗?”把云姝高声质问。
云娇垂着头小声道:“妹妹只是不曾瞧见两位姊姊。”
“不曾瞧见?你眼睛瞎了?”把云姝冷哼。
云娇干脆闭嘴不再言语,这等胡搅蛮缠之辈,真是懒得搭理。
“不说话?”把云姝更生气:“怎的,瞧不上我?”
第111回 因祸得福
云娇无奈,只想快些摆脱她,这个四姊姊便是个混不吝,离她越远越好。
今朝真是出门不曾看黄历,撞上了她,真晦气。
她故作低眉顺眼状道:“妹妹岂敢对四姊姊不敬,钱姨娘那处还等着妹妹回去有事,二姊姊若是不得旁的事,妹妹便先回去了。”
“等刻儿!”把云姝仍拦着她,眼珠子一转问道:“我瞧你像是从二姊姊那处来的,你找二姊姊做甚?”
“也不得什的事。”云娇继续做小伏低:“便只是问个安而已。”
“找二姊姊问安?”把云姝上下打量她:“那你为何不去我院中同我问安?”
云娇被她纠缠的不胜其烦,耐下性子又行了一礼:“四姊姊,妹妹这厢有礼了。”
连燕茹三年连生了三个女儿,女儿们之间也只相差一岁。
她对大女儿把云妡是最满意的,把云妡秉性也最是随了她,这也难怪,毕竟是她悉心栽培起来的。
但她一人精力有限,兼顾不过来三个孩儿,四姑娘与六姑娘便都是嬷嬷们教的多。
这个四姑娘把云姝,便是夹在当间的一个。
上头比不得姊姊的聪颖才干,下头又不得妹妹娇憨可爱惹母亲的宠爱,正是这般不上不下的夹在当间,平日里才是最不得重视的。
平日里,母亲有甚好东西都尽着姊姊先挑,尔后是妹妹随意拿,余下不得人要的,才能轮的上她。
自懂事以来,她心中便日日不平,总觉得母亲太过偏心姊姊与妹妹,从不将她当回事。
但她可不得胆子与母亲发牢骚,闷的时日久了,性子便有些郁郁,瞧什的都不大顺眼,无论何时何地,都生怕旁人忽略了她。
渐渐的,也不知怎的,她便开始欢喜欺负家中庶妹。
原先也只是小打小闹,捶一下捏一下的,孩子们之间闹着玩玩,大人们自然也不得人当真。
四岁那年,她失手将五姑娘把云妙推进了家中的荷花池。
把云妙答亲娘姓安,是有一年有户人家逃荒来到帝京,夫妇二人带着三个孩儿,两个男孩都还年幼,女儿已到了许人家的年纪。
一家人皆饿的半死不活躺在路边,也是实在活不下去了,恰逢把言欢路过,那户人家瞧他品貌不凡,便喊着要将女儿卖给他,只换口吃食。
卖女儿一个,则全家人活,总比一家一起饿死的好,这在逃荒人之中,并不罕见。
遇上饥荒之年,人吃人的事也是有的,与之相较,卖女便算不得什的大事了。
不过,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把言欢颇为大方的连车带马给了那户人家一车米粮,又给了些银钱,那家人便留下了女儿,欢欢喜喜的带着两个儿子走了。
留下来的便是安姨娘。
她本就是个本分的乡下姑娘,是家中长女,平日里就在家做活照应两个幼弟,任劳任怨的。
她这人老实巴交的也没得什的心眼,但容貌倒有几分清秀,把言欢瞧她顺眼,当晚便收了房。
后来她便诞下了把云妙,把言欢新鲜劲过去之后,嫌弃她木纳没情趣,也就不大理睬她了。
她不得心机,又不会算计,便只领着女儿老实的待在那有些破落到院中,几乎可说是混吃等死,除了必要的请安,她们同云娇、钱姨娘一般,从不出头。
话说把云妙被推落在荷花池中,喝了个水饱,险些淹死,才被几个年纪稍大的婢女齐心协力的拉了上来,总算是捡了条命。
安姨娘得知消息,哭哭啼啼的要去找老爷告状,平日里小打小闹也便算了,四姑娘到底是嫡女,小五是庶女也惹不起她,可这推下池子可是会要命的,她便是再胆小懦弱,也不能眼睁睁瞧着女儿被淹死。
把云姝当时年纪小,又不是故意的,也吓了有些傻了,站在边上做声不得,她身边有个机灵的婢女,悄悄去寻了连燕茹。
连燕茹留在自己亲生的这三个女儿身边的婢女,自然是极为静心挑选的,简单而言,便皆是一文一武。
什的叫做一文一武?
文的便是工于心计,圆滑世故。
武的则泼辣大胆,凶悍蛮横,这般配合有度,才能很好的护住她的三个宝贝女儿。
此刻出了事,文的便指挥武的回去搬来了连燕茹。
连燕茹来了之后,先是瞧了一眼把云妙,见她并无大碍,便松了口气。
见安姨娘仍旧哭天抹泪的,便有些不耐,劈头盖脸将她训斥了一顿,说她是无事找事。
可怜安姨娘孤身一人,又不得老爷宠爱,只能打落了牙和血吞,任由她欺辱,最后默不作声的带着五姑娘回了院子,这事便不了了之了。
把云姝当时吓坏了,话都不会说了,原以为回了院子,一顿手心自然是免不了的了。
谁料连燕茹瞧着女儿吓傻的模样,十分心疼,当即对她关怀备至,不仅亲自下厨做了红糖鸡蛋喂给她吃,夜里还带着她一道睡了一夜。
把云姝是受宠若惊,自从有了妹妹把云姌,她便从未跟母亲睡过,她从记事起便不记得有跟母亲一道睡过。
不曾想此番竟是因祸得福。
但她不是遭祸,而是闯祸,不过她不在意这些,母亲肯如疼姊姊妹妹一般疼她便好。
可只过了不到一日,连燕茹见她并无大碍之后,便恢复了惯例,照例是事事尽着把云妡,再将个把云姌捧在手心,对她又是如从前一般,不放在心上,几乎是不闻不问了。
把云姝失落至极,后来一想,大抵是她欺负了庶妹,母亲才会疼她。
自那之后,只要是遇上了,她便变本加厉的欺负把云妙,将个把云妙吓得瞧见她的个帽顶便仓皇而逃。
云娇回来之后,她也如法炮制。
不过云娇也不知道是呆还是精,团在院子里头也不大出来,极难逮到她,把云姝一直恨的牙痒痒,今朝遇上了,又岂会放过她?
“你少给我卖乖。”把云姝一指身后的婢女:“她累了,你替我将食盒拿回院中去。”
这处人来人往的,叫人瞧见她欺负庶妹不好。
“四姑娘,奴婢来吧……”蒹葭忙上前。
“啪——”
一声脆响。
“滚开。”把云姝抬手便给了蒹葭一巴掌:“我说话,轮得到你这下贱胚子来插话?”
蒹葭捂住脸,眼泪滑了下来,却不敢哭出声。
云娇拉过她站在自己身后。
“把云娇,你到底拎不拎?”把云姝走到她跟前,傲慢的瞧着她。
第112回 极有意思
“四姊姊,我又不是婢女,为何要替你提食盒?”云娇抬眼瞧着她,笑了笑。
她不急不躁也不恼,仿佛并不曾受到欺辱,只是在闲谈而已。
把云姝面色阴沉:“你与五妹妹一般是庶女,五妹妹提得,你便提不得?你是觉着你比她娇贵?”
云娇垂头:“我只晓得,我与四姊姊一般,皆是父亲的女儿,不是家中婢女。”
“四姊姊,咱们回院吧!”六姑娘把云姌等的有些不耐了,她急着回去吃饭呢,母亲院中做出的那些好吃的东西,便是日日吃,也总吃不够。
四姊姊怎的也不馋,还在这处同九妹妹纠缠不休。
“你急什的。”把云姝心中气恼,这个妹妹由小便是没得一点眼力劲,不说开口帮腔吧,竟还喊着要走,真是胳膊肘往外拐。
“我饿了,那我先回去了。”把云姌才不管那么多。
只要人不惹她,她也从不欺负人,说着竟真兀自转身带着婢女走了。
“就晓得吃!”把云姝气不打一处来,压低声音骂了一句。
她可不敢叫这个妹妹听见,否则她哭闹起来去母亲跟前告状,她又免不了挨一顿训斥。
“四姊姊想来也饿了吧,快些也回去吃吧。”云娇笑盈盈的行了一礼,便转身欲走。
“你给我站住!”把云姝哪能就此作罢,这许多婢女瞧见了,把云娇竟敢不听她的使唤,岂不是丢了天大的脸面。
她紧赶了几步追了上去。
“四姊姊还有事?”云娇回头。
“我叫你将食盒提到我的院子中去!”把云姝一把揪住她衣襟:“你可曾听见!”
云娇垂目看了一眼她紧攥着她衣襟的手,淡淡的道:“姊姊,盛少爷来了,你这般叫他瞧见了,若是传出去,对家中姊妹的名声不好。”
“你少诓我!”把云姝如何肯信,反倒更变本加厉了些:“把云娇,我告诉你……”
“云姝,你们在做什么?”清郎的声音传了过来。
不远处,一个瞧着不过十五六的少年,带着一小厮缓步而来。
把云姝不曾想到云娇说的是真的,闻声登时一惊,忙松开手,回过身便是满面温婉的笑,脸色微微发红:“恕己哥哥来了。”
盛鹤卿,字恕己。
徽先伯家的嫡子。
说起来,他与把家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只因着连燕茹的太祖母与他太祖母是姨姊妹,姑娘们便都称他哥哥。
云娇缓缓行了一礼:“见过盛少爷。”
盛鹤卿不以为意的抬了抬手:“你们在做什的?”
“恕己哥哥,我与九妹妹闹着玩呢。”把云姝忙道。
说话间,还不忘悄悄瞧了云娇一眼。
云娇晓得,那是在警告她。
她垂下头,不置可否。
“这便是你九妹妹?”盛鹤卿好奇的打量云娇。
把言欢学识渊博,尤为擅长作画,他时常来把家,与他请教些学问。
平日里见得多的都是几个嫡出的姑娘,倒是不曾怎的见过这个九姑娘。
不过把家姑娘虽多,却是姹紫嫣红各不相同,但也有相同之处,那便是无论何等模样,皆是一般美貌。
眼前的这个九姑娘,瞧着虽还有些年幼,但一看便知是个天生丽质的,顶多再过个两三年,定然不比那如花似玉的二姑娘把云妡差。
颇为难得的是,大概是因着她是庶女,瞧起来不像把云妡那般心高气傲,而是极为沉静内敛,这在这般年岁的小姑娘身上是极为难得的。
盛鹤卿觉得她小大人一般的神情极有意思,不由多看了两眼。
把云姝见他瞧得起劲,心中暗恨,面上却还装作柔顺的模样,小声道:“是。”
“四姊姊,盛少爷,钱姨娘还在院中等着我,我便先去了,你们慢聊。”
说着,便行了一礼。
盛鹤卿摆了摆手:“去吧。”
云娇松了口气,可算是脱身了,这个未来的二姊夫,也不是半点作用不得。
转过一个弯,转身瞧了瞧身后无人,她这才放慢脚步,关切的瞧着蒹葭:“你的脸没事吧?”
“没事。”蒹葭摇了摇头:“四姑娘一个女儿家,出手能有多重。”
“下回遇上她,你别强出头了。”云娇叹了口气。
“可我总不能瞧这姑娘被她欺负。”蒹葭愤愤的道。
“不碍事的,再怎样我也是她的妹妹,她不敢拿我如何的。
我们先回去吧,还说今朝出去给木槿去买头面的,对了,母亲答应让我出去了吗?”
蒹葭去主院回来恰好遇上蒋氏扯着陈画竹去了,便将这事给忘了。
“忘记告诉姑娘了,大夫人应了,还说姑娘是个有情有义的。”蒹葭忙道。
云娇笑了笑,有些话,听听便好。
一方院中。
把云妡正专心致志的绘着一副山水图。
盛鹤卿爱画,尤为偏爱山水图,她便常在这上头下功夫。
母亲虽不曾与她直说过,她也晓得母亲的意思,是想将她嫁与盛鹤卿的。
盛鹤卿是徽先伯嫡子。
徽先伯府虽比不得国公府、侯爵府,但无论如何也是在帝京经营多年,是有根基的。
把言欢只是个读书人,在朝中算是个清流人家,且他在朝为官不过十多载,瞧着花团锦簇的,实际上根扎得并不牢。
好在他攀上了宰相家的孙女,把云妡若是嫁给盛鹤卿,虽是高攀,勉强倒也配得上。
且盛鹤卿生的高大俊朗,气度不凡,把云妡早已芳心暗许,自然是投其所好。
“姑娘。”谷雨急急的走了进来,按规矩行了礼,满面皆是焦急,却又不敢不守规矩。
二姑娘同大夫人一般,这也是讲究规矩,若是不守规矩,免不了一顿责罚。
“什的事?”把云妡缓缓的放下手中的笔,这才抬头看向谷雨。
“盛少爷来了。”谷雨有些焦急的道:“姑娘快去瞧瞧吧!”
把云妡面有喜色:“可是在父亲的书房?”
“盛少爷也不知怎的,遇上了四姑娘,两人在园子中闲聊呢!”谷雨急切的道。
“我去瞧瞧。”把云妡拔腿便往外走。
行了两步,又停住脚。
她不该这般鲁莽,此刻跑过去该说什的?没得被盛鹤卿瞧不起。
她想起母亲的教导,该镇定才是。
站在原地定了定神,她开口问道:“母亲可在院中?”
“在的。”谷雨忙道。
“走。”把云妡不再犹豫,直奔博观院而去。
第113回 带谁出嫁
博观院中。
连燕茹正比着一批布料,成衣铺的女掌柜等在一旁,口中不停的夸赞恭维着。
年关将近,她须得将她与三个女儿过年所着的衣裳的布料先选出来,也好快些吩咐成衣铺去办。
至于其余人的,到时候随意分派打发一番,也就罢了。
“母亲。”把云妡走了进来,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
“见过二姑娘。”女掌柜连忙行礼。
“招招来了。”连燕茹一见最得意的女儿来了,登时满面笑容,将手中的布料在身上比了比:“你瞧,这个色泽可适合我穿?”
“贵而不扬,很适合母亲的气度。”把云妡打量了一番,这才开口道。
她很是不快。
因着把云姝与盛鹤卿之事,她心中本就郁郁,再加之母亲此刻又唤她小名,她更是烦躁不堪。
她已经同母亲说过多次了,不要再叫她“招招”。
可母亲就是改不了口。
自她懂事开始,便不喜这小名。
如今对这个名字已然厌恶到了极点,这名字时时召示着她,她生下来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招”而来。
“那我就定这个了。”连燕茹不曾瞧出女儿心中的不快,欢喜的放下手中的布料。
“母亲,你先让掌柜的去吧,我有话同你说。”把云妡也不得耐心等了。
“好。”连燕茹心中奇怪,却还是打发成衣铺的女掌柜去了。
这才坐下来指着一旁的凳子道:“招招,坐下来说,出什的事了?”
这个女儿一向处事泰然,到底是何事能让她这般急切?
“母亲,恕己哥哥来了。”把云妡开口道。
“怎了?”连燕茹不解,盛家与她家的亲事,两家虽不曾明着提,但彼此都是心知肚明,早晚也就是这两年的事。
盛鹤卿出入把家,早已被视为理所当然,女儿为何特意来说这个?
“在园子中,与四妹妹聊得正畅快呢。”
把云妡此刻心中酸溜溜的,脸色也是难看之极,她到底年岁小,平日里不经事,还能装作一副平静淡然的模样。
可这一遇上事,她便有些忍不住变了颜色了。
“那又如何?”连燕茹一听这话心中便有了数:“唤唤那是你的亲妹妹,你还怕甚?”
“母亲难道不知我怕甚吗?”把云妡见她竟丝毫没有责备把云姝的意思,脸色不由更难看了些。
“招招。”连燕茹面色一肃:“我平日里是怎生教你的?你便是用这种口气与母亲说话?”
“母亲。”把云妡又急又气,顿时眼圈一红。
“不许哭。”连燕茹呵斥了一声。
把云妡立刻收敛了泪意。
“我来问你。”连燕茹直视着她:“他日你若是真与盛鹤卿成了亲,能否拦得住他纳妾?”
把云妡心中一窒,默然摇头。
“那他与你妹妹说几句话,你便气成这般,他日他与你父亲一般,一房又一房的往家中抬,孩儿一个接一个的往下生,你该如何自处?”连燕茹厉声的问道。
把云妡垂着头,一言不发。
“说话。”连燕茹冷着脸。
“母亲,女儿知错了。”把云妡顿了片刻,才开口道。
连燕茹脸色才算松弛了些,走过去搂着她,轻抚她的后背:“乖孩子,我也晓得你心中不好受,可这些事,或是比这些更厉害些的事,皆是你往后要承受的,身为女子,这便是命。”
把云妡伏在她怀中点了点头:“母亲,女儿明白你的良苦用心。”
“唤唤毕竟是你的亲妹妹,你对她无需防范,盛家娶了你,便绝无可能娶她,他还没得那么大的脸面,娶我把家一门两个嫡女。”连燕茹松开她,安慰着道。
把云妡这才觉得心中好像畅快了些。
“不过,你也该考虑起来了。”连燕茹又接着道:“你也晓得,我大渊朝有既定的习俗,你成亲之时,你父亲极有可能会叫你带一个庶妹过去,便是你父亲不提,盛家恐怕也会说的。
你便是不嫁去盛家,过了年你也十四了,该考虑带谁出嫁了。”
大渊朝是有这习俗。
家中庶出的姊妹多,嫡女出嫁之时,便会带上一两个。
这个习俗,初衷是好的。
左右到了夫家,郎君也会纳妾,倒不如带着自家姊妹,还省心些。
至于到底是不是真省心,那便是满桌人分吃了算盘珠——各人心中有数。
把云妡心中堵得慌,但还是乖巧点头:“女儿明白。”
“五丫头是个本分的,翻不起浪来。三丫头离了叶亭玉,也是个好拿捏的,便在这两人里头选吧。”连燕茹又接着道:“梅自香生的那个老七,便与她一般,不是个好惹的,也是颇有心机,她定然是不能带的。
老九倒是个温顺的,只是年纪小,以后留着陪你妹妹。”
“是。”把云妡又应下了。
连燕茹顿了片刻,想起该考考女儿的应变能力了。
“招招,你说苏袅袅那头,生下孩儿来,我该赏些什么?”连燕茹故意问道。
“母亲,你不该让她将孩儿生下来,郎中不是诊出来了吗,说是个男孩。”把云妡连忙道。
连燕茹确实早已买通了郎中,得知了苏袅袅腹中孩儿是个男孩。
她之所以这么问便是想要探探看把云妡到底晓不晓得该怎么做。
“那依你之意,我如今该当如何做?”连燕茹又问道。
把云妡站在那处想了片刻,才开口道:“苏袅袅栽赃了三妹妹,又叫叶亭玉闹了好大一个没脸,她心中定然恨极了,说不上正想方设法的想将苏袅袅的孩子弄掉呢。”
“嗯。”连燕茹点了点头,继续瞧着她。
把云妡又接着道:“不过,叶亭玉瞧起来张牙舞爪的,却不是个真厉害的,她不一定能将这件事办妥。”
“那依你,谁能办妥?”连燕茹面上已有微笑。
“自然是梅自香。”把云妡面带微笑,恢复了一贯的淡定从容:“她想必已然来与母亲打探过消息?”
“那是自然。”连燕茹对女儿的表现极为满意:“苏袅袅要生儿子,全府最急的莫过是她,除了把云庭,家中唯一带把儿的,可在她手中握着呢。”
把云妡被她这般粗鲁的话说的面色一红,接着点点头道:“梅自香是有这个本事办事的,而且,她还能做得滴水不漏,将事情栽在旁人头上,她不是简单的货色,母亲往后可要多多提防着她。”
“借她十个胆子!”连燕茹冷哼一声,颇为自负。
第114回 大渊朝繁华
云娇回了翩跹馆。
蒋氏同木槿正在院中翘首以待。
陈画竹垂头丧气的倚着墙靠在墙角边,如今他犯了这般事,在蒋氏跟前全然抬不起头来,心中直道晦气,往后怕是不得好日子过了。
“姑娘回来了。”木槿一见云娇,忙迎了上去。
“九姑娘,她们那块怎生说的?”蒋氏也跟上去有些急切的问。
“蒋嫂子不必着急,春分应了,说晚些时候会送过来。”云娇抿唇一笑,满面轻松。
“这就好,这就好。”蒋氏拍了拍心口,又瞧着云娇真心实意的夸道:“还是九姑娘有能耐,一刻儿功夫就解决了。”
云娇只是望着她笑,也不言语。
木槿也长长的松了口气,扫了一眼墙根脚处的陈画竹,心中又气又恨,却无可奈何,眼泪又险些涌出。
便是她自个儿不要命,也要替父母兄嫂的名声考虑,尤其是二哥成亲在即,如今先姑且这般,至于往后的日子,那就走一步瞧一步,再说吧!
蒹葭瞧出她的异常,伸手扶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蒋嫂子进屋去坐会吧。”云娇招呼蒋氏。
“不了。”蒋氏摆了摆手:“木槿这头既无事了,我便先回去操持起来了,这事不能再耽搁了。”
“那好,蒋嫂子路上仔细着些。”云娇晓得,成亲之事操持起来极为琐碎,也不再挽留。
蒋氏连声答应,扭头瞪着陈画竹:“个丧八代的,成天倚墙靠壁的,还不走等着我请轿子来抬你?”
陈画竹被骂惯了,也不回嘴,只是耷拉着脑袋跟了上去。
云娇接着便去了钱姨娘房中,将蒹葭与木槿留在了外头。
“娇儿,木槿与那个画师,到底怎的回事?”钱姨娘自云娇出了院子,便一直提心吊胆的,此刻见她回来了,才算安心了些。
“上回是我怕姨娘忧心,才说蒋氏是知晓的,这回是真知晓了。”云娇笑着坐到她身旁,偎着她。
“这可不是小事,你可曾想过,若是那蒋氏真闹起来,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要如何应对?这要是传出去还得了?”钱姨娘难得的板着脸朝她。
非逼着成亲之人娶平妻,除了官家,谁敢这般?
“这不是曾传出去吗?”云娇撒娇,想要蒙混过关:“姨娘,你放心吧,不碍事的,我下回晓得了。”
“姨娘也晓得你是个心软的,体贴下人,可也要有个度,不能把自己的名声赔进去,那可是一世。”钱姨娘见她娇憨可爱,口气不由得有些软了。
“我晓得了。”云娇坐直,岔开话题,心中松快了些,这事算是敷衍过去了:“姨娘,我方才叫蒹葭去回了母亲,要去市集上给木槿准备一副头面做嫁妆,母亲应了,姨娘要与我一道去吗?”
“我便不去了。”钱姨娘摇头,又叮嘱道:“你出去仔细着些,记得带上谷莠子一道。”
“好。”云娇起身。
钱姨娘又跟着叮嘱了几句,这才目送着她出了院门。
大渊朝繁盛,市集之上极为热闹的。
街市上人群熙熙攘攘,但见处处皆有茶坊、酒肆、面店及果子等各色铺子。
另有各色油酱、杂粮米饭粥食、下饭鱼肉菜汤或是腊肉咸蛋,随处可见买成既食,极为快便。
市井里平常人家多数时买时食,时常不在家中做饭,平日里也不置办家蔬。
有些铺子实行逐时施行索唤,咄嗟可办,便是大户人家,姑娘们出来多有不便,便差家中下人来说一声,铺子做好了饭菜按时送去。
大渊朝繁华,可见一斑。
云娇不曾叫谷莠子一道来,女子出门带着小厮,说话做事总不大方便,再有便是不得什的必要,无事也不想烦劳他。
她手持一把喜鹊登枝的遮面,遮掩着行走在人群之中。
所谓遮面,便是团扇。
这团扇,一来是用来装饰。
女儿家手持一把精致的团扇,迎面而过,本就极为秀美,自带风情。
二来,便是用以遮面。
在大渊朝,市井人家的女儿家是可以在集市随意玩耍的。
但大户人家规矩大,若是与市井小民一般,是要被传为笑柄的。
这时,团扇便有了作用。
姑娘们将团扇挡在跟前,面容便不会被外人瞧了去,这便叫遮面。
其实,这团扇不只大家闺秀在用,集市之上随处可见,是人人皆是用得的。
甚至还有不少男子也用,这便是因着团扇还有一样作用。
若是在集市之上,不巧遇见了自己不想面见之人,便可以扇遮面,迎面而过。
要说这团扇虽遮住了容貌,却遮不住身形,熟悉之人自然是还能认出来的。
但只要以扇遮面,对方便晓得了你的意思,自然不会上赶着来拿热脸贴冷p股。
这在大渊朝是约定俗成之事,并无人见怪。
宝翠楼是帝京生意最为兴隆的珠宝店。
门口进去出来的,不是富贵人家的夫人,便是大户人家的姑娘,个个衣着光鲜,气度不凡,由此可见宝翠楼里头卖的定然是好东西。
木雕花柜台跟前。
云娇瞧中了一套细花钿头面,虽不是最贵的,但胜在精致,她觉着这副头面配着木槿怯怯的模样,再合适不过了。
木槿却死活也不肯要,自个儿选了一套珍珠的头面,说就欢喜那样的。
云娇晓得,这套珍珠头面是宝翠楼最便宜的,木槿是替她省着呢。
凑到她耳边小声同她说道:“你不用替我省银钱,你可是忘了婆奶奶还给我留了一间茶叶铺子呢。”
“那也得姑娘去验了才晓得到底情形如何。”木槿坚持:“我有这套珍珠的头面便足够了,往后姑娘手头宽裕了,再赏我也不迟。”
“那行,依你。”云娇见她执意于此,便也就随她了。
但总归觉得这套珍珠头面还是有些拿不出手,便又挑了一对双凤穿花的金掩鬓配着给了她。
木槿再三推辞不过,也就收下了。
趁着伙计去娶装头面木盒的功夫,蒹葭小声道:“姑娘,头面买妥了,左右眼下还早,不如去西市瞧瞧老夫人给您留下的铺子吧?”
云娇点头,她正有此意,这是她动身前便已想好了的。
伙计将头面装妥了之后,便双手奉上,蒹葭含笑接过,正欲抬脚离开。
谁料转身之际,便撞上一人。
第115回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蒹葭手中一滑,那木盒便摔落在地,里头的珍珠头面顿时翻了一地。
“做什的!不曾长眼?冲撞了我们家姑娘,要你小命!”
被撞之人大声呵斥。
那开口呵斥之人,瞧着像是个婢女,身着翠色短袄,下配袄裙,时值隆冬,头上竟簪着春日里才有的含笑,只是瞧着有些蔫儿了,显是主子丢弃了的。
这绿配粉虽说艳俗,可确实价值不菲,婢女都打扮的如此华贵,主子自然更是不凡。
云娇不由朝那婢女身后瞧去。
便见一姑娘,约摸十二三的光景,身着蜜合色锦缎袄,配以同色绸布襦裙,一头青丝绾作个堕马髻,戴着帝京最时兴的百花冠。
说是百花冠,实则是由三五种鲜花编成的,色彩各异,戴在头上姹紫嫣红,极为惹眼。
那婢女头上的含笑花,显然便是这花冠上弃之不用的。
云娇瞧了一眼,见那女子也瞧了过来,便垂目行了一礼道:“对不住这位姊姊了,方才是我家婢子不曾留意,还请见谅。”
虽不是蒹葭的错,她仍旧赔了礼,她不喜与人起争执,也不愿与人起争执。
尤其这女子瞧起来像极了她二姊姊把云妡。
便是团扇半掩,只瞧着那一双眼睛,云娇也能知晓团扇后头的脸自然是极美的。
但说她像把云妡,说的不是容貌,而是性子。
这女子与她二姊姊皆是一般貌美,却也是一般的心高气傲。
她虽只短短与她对视一眼,便也已瞧出了这女子看她之时便如二姊姊看她时神色一般无二,皆是满满的不屑。
她想着,这大抵又是谁家的嫡女吧。
“穷酸样。”那婢女瞧云娇穿着极为普通,发丝上不见半丝点缀,又瞧见地上散落的珍珠头面是最最不值钱的货色,不由面色更为鄙夷:“叫谁姊姊?我们姑娘是你能高攀的起的?”
“罢了。”身后那女子轻语一声,便兀自抬脚走了,除了最先的那一眼,竟再也不曾瞧向云娇。
“姑娘都怪我。”蒹葭见云娇被人这般轻视,登时又气又急,眼泪都出来了。
“姑娘,别理那种人。”木槿的心中也不好受。
“不碍事的。”云娇笑得有些苦涩,:“快些捡起来,我们走吧。”
身为庶女,这些鄙夷不屑的面孔见的还少吗?早该惯了。
三人一同出了宝翠楼。
顺着街市往西,边瞧边行,走了约刻把钟,便到了钱老夫人所留的铺子门口。
云娇顿住脚打量着铺子的门脸,眉头微蹙,眼中满是疑惑。
瞧边上的几家铺子,客官买主们出入不断,唯独外祖母留下的铺子,门可罗雀。
光这般也就罢了,外祖母留信说留下的是个茶庄,可这铺子门脸上连个招牌都没得,门也半掩着,瞧着半点不像是开门做生意的。
“姑娘,不然奴婢去问问?”蒹葭也好不奇怪。
云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蒹葭行至门近前,便有一商贾模样的中年男子从里头走了出来,口中说着:“那便这般定下,明日我一早便来。”
蒹葭往回退了两步,笑问道:“敢问老丈,这茶庄不开了吗?”
“不开了不开了。”那男子摇了摇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茶庄:“你们去那家看看吧,这铺子我买了,等我家去选个黄道吉日再开张。”
说着,便自去了。
蒹葭不知所措的回头瞧着云娇。
云娇瞧了一眼大门处,这铺子许久不得人管着,想是祖母留下的人将此地占为己有了?
“进去瞧瞧。”她说着当先走了进去。
“做什的的?”一瞧着二十出头的小妇人,生的很有几分俊俏,眉眼里皆是精明,正坐在方桌前嗑着南瓜仁,见云娇几人进来了,抬眼问了一句。
柜台里头,一青年男子,瞧着吊儿郎当的,个头倒不矮,正埋头翻找着什的,头也不抬道:“你们去别家吧,我家这铺子不开了。”
云娇瞧着这铺子里头满地狼藉,如同才被洗劫过一般,不由眉头微蹙:“敢问唐二是否在此?”
外祖母在信上交代了,叫她来这处找一个叫做唐二的。
这青年瞧着不大像个靠得住的,外祖母托付之人该不是他。
那青年与小妇人对视一眼,登时警惕起来。
小妇人连南瓜仁都不吃了,丢下一把壳在地上,问道:“你是谁?找我公爹做什的?”
云娇明了,这大抵便是唐二的儿子与儿媳妇。
她微微抬颚道:“这铺子,是我的。”
“你说什的?”那青年将手中物件扔在柜台上,走上前来打量她:“小黄毛丫头,可别信口开河。”
“叫唐二来,我自有信物。”云娇抿唇,极为郑重。
青年与小妇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心慌。
好容易诓着他爹吃酒去了,他们才能来偷偷将这铺子卖了,这小丫头是打哪冒出来的。
他有心想将云娇赶走,可瞧着她不像是好惹的模样,又有些不大敢。
“唐二呢?”云娇有些不耐。
“我爹今朝有事,不曾来,你明日再来瞧瞧吧!”青年打算蒙混过去。
左右明日一手交银钱,一手交铺子,这黄毛丫头再来,也不干他的事了。
“你少来,方才那人明明说了,你将我们姑娘这铺子卖了!”蒹葭忍不住在边上开口道。
“你们这是侵占私产,我们姑娘要到帝京府尹大人那去告你们!”木槿也不甘示弱的。
青年一皱眉头,便要发怒。
“唐宝。”小妇人忽然开口。
唐宝立刻闭嘴了。
小妇人走上前来瞧着云娇:“你去告我们也不怕,这铺子进了货卖不掉,蚀本蚀到婆奶奶家了,又不得人管我们家工钱,不卖铺子怎生好?难不成叫我们一家都喝西北风去?”
“货卖不掉?”云娇淡然瞧着她:“那货呢?都在库房么?”
这铺子里头几乎是洗劫一空,只剩下个柜台及几个空木架子,并不曾瞧见卖不掉的货。
那小妇人强自镇定道:“货……货放的久了,都坏了。”
“在何处?”云娇追着她问。
“今朝收拾铺子,都扔了,扔了。”唐宝忙抢着道。
“扔何处去了?带我去瞧瞧。”云娇开口依然淡淡的:“不管是茶饼还是散茶,既然卖不掉,我总要瞧一眼,这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是一般的道理。”
“硬要找茬是不是?”唐宝怒了。
第116回 白生生的
“你这人还讲不讲些道理了,这是我们姑娘的铺子,你霸占了不说,还在这里耀武扬威的,脸皮有多厚!”蒹葭拦在云娇跟前护着她。
木槿也伸手挽着云娇的手臂,挡在她身侧。
“空口白牙,你说是她的便是她的了?叫你拿证据你也拿不出来,别在这朝我活掺事!”唐宝拿出泼皮无赖那一套,一撸袖子,指着门外:“走,立刻就给我走,不然别怪我动手。”
“你这人……”蒹葭不服气,还要开口。
云娇拉了拉她,瞧着唐宝,沉声道:“我们先出去。”
她一个姑娘家家的,与这无赖起了争执,不论输赢,皆讨不来什的好。
再说外祖母留下铺子一事,也不好太过张扬,若是传去莱州,叫二舅母晓得了,怕又要引起一阵风波。
唐宝见她往外退让,不由得意起来,跟了上去,口中不停骂骂咧咧。
那小妇人也搅和着说了几句,坐回了凳子,接着嗑南瓜仁。
云娇带着蒹葭与木槿已然退出门去了,唐宝跟出来依旧喋喋不休的咒骂着。
“云娇?”身后有人唤了一声。
云娇扭头,便瞧见韩元奎,边上站着的正是那日在韩家所见的茹玉。
“韩家哥哥。”云娇行了一礼,又对着茹玉也行了一礼。
茹玉还了一礼。
“唐小赖,你做什的?做生意哪有将客人往外撵的?”韩元奎不知发生了何事,开口朝着唐宝道。
这唐宝他是认识的。
他在这街市对过有一个小茶庄,也是这几年才经营起来的,算是有些小进项。
“用不着你管。”唐宝瞧见韩元奎认得云娇,心中发虚,缩了缩头有些慫了,干脆躲回铺子中去了。
“韩少爷,他霸着我们姑娘的铺子不给。”蒹葭心直口快,愤愤不平。
云娇来不及阻止,只得由她说了。
韩元奎愣了一下:“这铺子,是你家的?”
“嗯。”云娇点了点头。
“怎的这几年你家都不得人来管?”韩元奎有些奇怪的问道。
“姨娘那处不方便。”云娇笑了笑:“也好在之前不曾来管。”
她这般一说,韩元奎便自然而然的被她带的想到那处去了,他当是钱姨娘是怕这间铺子也同另外两间一般,被连燕茹给夺了,才故意不管藏着的。
钱姨娘铺子被连燕茹拿去充了家中公中之事,他也曾听他妹妹提起过。
想来,这个钱姨娘也并不是传闻中那么软弱可欺的,否则怎会在连燕茹手下还能留下一个小铺子。
瞧着韩元奎了然的样子,云娇晓得此番算是蒙混过去了,便又行一礼道:“是以,还请韩家哥哥,茹少爷替云娇守住此事。”
“晓得晓得。”韩元奎连连点头。
茹玉郑重拱手道:“姑娘请安心,茹某定然守口如瓶。”
云娇瞧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心中有些赞叹,这位茹少爷还真是翩翩佳公子,人如其名,陌上人如玉。
“韩家哥哥,你可是认得那位唐宝?”云娇问道。
“何止,这条街市上哪个不认得他唐小赖,由小便是个赖皮。”韩元奎笑道。
“怎么说?”云娇不解。
“去我家铺子中坐坐吧,都到我铺子门口了,还站在这路边上,像个什么样子,旁人瞧见了还当我小气呢,茶都舍不得给你喝一口。”韩元奎招呼道。
“好。”云娇也不推辞。
茶庄铺子男女老少人人皆去得,进去说几句话而已,也不得什的大不了。
进了铺子,韩元奎让伙计泡了一壶好茶,在铺子边角的茶室坐了下来,这才开口说了起来。
原来这个唐宝是唐二唯一的儿子,唐宝的母亲生他的时候大抵是年岁大了,竟血流不止,当日便撒手人寰了。
他上头有五个姐姐,皆已出嫁生子,唐二到年老了才得了这么一个宝子,老婆子又去了,他自然心肝肉一样的捧着,当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冻了。
唐宝便养的极为任性,自幼便是这条街出了名的小无赖。
唐二守着铺子也不曾续弦,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辛辛苦苦将他拉扯大了。
成人之后又托媒婆给他娶了一房媳妇儿,便是云娇今朝所见的许氏。
说起来也是一物降一物。
这个许氏,还是有些本事的。
唐宝原本是个成日里游手好闲,招猫逗狗的懒汉,可自从许氏进门之后,他便改邪归正,虽不说如同换了个人一般,但起码有了正经的营生,寻了一个大茶庄,去当了几年的伙计。
前些日子,也在这条街市上,盘下来一个小铺子,听闻打算自个儿开个茶庄。
大渊朝人人好茶,街市之上处处是茶庄,但家家户户都有自个的门路,想来赚银钱只有多与少,倒也不曾见哪个铺子关张了。
唐宝自然是瞧得眼热,想自个儿开一家,也属正常。
“只是,不晓得他盘铺子的银钱如何来的,前些日子瞧见他与他老爹大闹了一场,说是要银钱盘铺子。
唐二死咬着不松口,要说他经营这铺子这些年,手头也该有些余钱。”
韩元奎说到这儿瞧着云娇忽然想起来:“忘记了,铺子是你家的,盈利自然也是你家的。”
云娇笑了笑:“韩家哥哥,你可晓得唐二住在何处?”
“便在这后头不远。”韩元奎抬手往北指了指。
“云娇姑娘,你可是要去寻他?”一直不曾开口的茹玉,蓦然问了一句。
“是。”云娇瞧向他。
此刻他迎着朝南窗户的光,面皮白生生的,云娇晃了晃眼睛,瞧着他似乎比她还要粉嫩些,不由有些想笑,抬手微微掩唇。
茹玉不晓得她心中所想,也朝她微微一笑道:“我从北市书坊来,在书坊边上一家酒肆瞧见他在那处吃酒。”
他来帝京有几日了,日日与韩元奎一道,常来他铺子中,是以也认得唐二。
“北市?”云娇起身朝他一福:“多谢茹少爷,我这便去瞧瞧。”
“云娇姑娘,我恰好去书坊取一本书,便一道去吧。”茹玉也跟着站起身来。
“好。”云娇顿了一下,才应了一声。
她心中是不大愿意的,虽说集市之上,人来人往,不得什的好避讳的,可她不喜与生人往来。
但人家都提出来了,她若是不肯,未免显得太过矫情。
第117回 古道热肠,也属难得
辞别了韩元奎,二人便一道出了门。
茹玉边行边问道:“若是唐二硬是霸占着铺子不肯归还,姑娘可曾想好对策?”
云娇摇了摇头,她是真不曾想好。
且这事也不宜闹大。
“如今只有先见了唐二再说吧。”她也不得别的法子,只能走一步瞧一步,算作个权宜之计吧。
“我有一故交,在帝京府尹做讼师,姑娘若是有所需,到时叫韩兄朝我说。”茹玉顿了一下。
他原想着,这把家的姑娘为何不直接叫把大人出面,要回自家铺子还不是轻而易举?
但转念一想,此事恐怕不得那般简单,否则这位九姑娘瞧着冰雪聪明,怎的也不会舍近求远。
常听人言,深宅之中吃人不吐骨头,这瞧着年纪不大却不动声色的小姑娘,想来也是有些难言之隐的。
想到这处,他不由有些庆幸,好在他父亲只娶了母亲一个,而他别说兄弟了,连姊妹都不得一个,是这世道少见的独子。
“那我便先谢过茹少爷了。”云娇朝他笑了笑。
不管能不能帮上,人家有这番心意,便是好的。
“姑娘不必客气,便叫我瑾瑜吧,是我小字。”茹玉面上含笑。
云娇点头,晓得他并无唐突之意,但也不会真这般唤他。
不过,他家父亲真是武将么,怎的名字与小字起的这般契合?
或是能文能武也不一定。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慢慢有些熟稔了,也到了那酒肆门前。
“瞧,在那处呢。”茹玉朝着酒肆的角落抬了抬下巴。
云娇顺着他的目光瞧了过去,便见角落里坐着一个干瘦的老头,留着一撇山羊胡须,面前桌上摆着两碟小菜,另有一方铜炉,上头烫着一壶酒。
“那我便先去了。”云娇朝着茹玉说了一声,才带着蒹葭与木槿走进了酒肆。
茹玉则去了隔壁书坊。
这酒肆不大,这刻儿人也不多,小二见来人了,忙上前问道:“姑娘快请进,可是来沽酒的?”
一个姑娘家家的,自然不会上酒肆来吃酒,那自然便是来沽酒的了。
“沽二两羊羔酒。”云娇也不推辞,便应了。
要坐下与唐二说话,自然不好不沽酒,否则小二哥定然要嫌她小气。
再说她也许久不曾吃羊羔酒了,也有些馋了,便沽些回去与姨娘一道吃。
这羊羔酒,顾名思义,便是羊肉所制成的。
小作坊是做不出的,像这种酒肆想来都是买来的羊羔酒,再拿来卖的。
制这羊羔酒,须得先将上好的羊肉去骨去皮,洗净切碎,在佐以一些配料,蒸至烂软,大米煮成白米饭,将烂软的羊肉与米饭搅拌至一处,再一道蒸煮一番。
尔后便可放置静待数月。
足了日子后,再取出来过滤一番,便成了羊羔酒。
这羊羔酒酿成之后,色泽犹如牛乳,品之温润绵长,其味甘甜,顺滑爽口。
云娇便欢喜这酒的甘滑,时常吃上一盅解馋。
小二至柜台处沽酒去了。
云娇便行至唐二桌子对过坐了下来,瞧着唐二往杯中倒酒,那酒壶却空了。
“小二,给这位老丈上一壶上好的竹叶青,算在我账上。”云娇唤道。
唐二抬眼瞧着云娇,眼中已然有了些醉意,但并未糊涂,抬起手挥了挥:“不,不能吃掺酒,容易醉,还来一壶容桂。”
“好嘞——”
小二高唱了一句,随后,一壶容桂酒便端了上来。
另有装好的的羊羔酒,他直接递给了站在云娇身后的木槿。
“小姑娘,你是哪个?我认不得你。”唐二说着,又给自个儿满上了。
“唐老丈,你可认得钱老夫人?”云娇含笑问他。
唐二猛地坐直了,醉意去了七八分,惊疑不定的打量她:“你……你是……是夫人叫你来的?”
“是。”云娇点头。
唐二有些颓然,喃喃道:“夫人去了。”
云娇抿了抿唇,眼神有些黯淡:“她老人家留了书,铺子是给我的,我取给你瞧?”
“不必了。”唐二摆了摆手:“你只需告知我,夫人的书留在了什的物件上?”
云娇瞧着他道:“在衣裳内层。”
唐二点头,将杯中酒饮尽,掏出些碎银子放在桌上:“夫人曾叮嘱我,会有一姑娘来寻我,只需问留书于何处,若是说的不错,那便是夫人这铺子所属之人。
姑娘请随我来,借一步说话。”
云娇与他一道出了酒肆,便见茹玉等在外头。
与唐二打了声招呼,云娇走上前道:“茹少爷怎的还不回去?”
“我等你一道走。”茹玉含笑道。
“不必了,我等刻儿与唐老丈说完话便回去了,多谢你的好意。”云娇也笑。
心道这人不错,做事有始有终。
“那我便先去韩兄那处了,姑娘有什的需要帮忙的,叫韩兄转告我即可。”茹玉叮嘱了几句,才转身去了。
云娇心中感慨,上回初次见面,韩元奎叫她给茹玉引荐,她想都不想便推拒了,不曾想这茹玉竟不计前嫌,萍水相逢也这般古道热肠,也属难得。
回身跟着唐二,去了一条无人小巷。
唐二忽然便对着她跪了下来:“姑娘,我该死,我对不住你!”
“你快些起身,别这般。”云娇瞧他一大把年纪跪在她跟前,心中颇为不忍。
“姑娘请先听我说完。”唐二固执的跪着。
“你起身说是一样的。”云娇叹了口气,这老人家看着便是个不易的。
“早些年这铺子便一直是我在管着,后来老爷去了,夫人仍旧叫我管着这铺子,只是叮嘱我不要声张这铺子是她的,那些年盈利也皆悄悄送去了莱州。
直至夫人糊涂了,因着那头不得人接应,这银钱便不曾往莱州送。
我有个儿子叫唐宝,他原先是个没得出息的,成日里闯祸,后来成亲了倒收敛了点,前些日子张罗着要自个儿开个铺子,我心中还想着欢喜。
可盘铺子要银钱,我将毕生继续都给了他,却还是杯水车薪,他便打起了老夫人那笔盈利的主意,一直与我闹个不休。
那不是我的银钱,我自然不能动,他见我不松口,便在铺子跟前朝我三日一小闹,五日一大闹,好好的铺子闹的没得生意了,是我对不起住姑娘!”
唐二说着连连磕头。
“别磕了。”云娇不忍心:“那唐宝卖铺子之事,你晓得吗?”
第118回 通身的气度
“卖铺子?卖什的铺子?”唐二面上有些茫然,紧接着便猛地起身:“这个小兔崽子!敢卖夫人的铺子,瞧我不打折了他的腿!
我说他今朝怎的过的懂事起来了,还诓着我来吃酒,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他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姑娘也同我一道去吧?”
云娇瞧着天色不早了,可今朝总要将这事解决了,若是明日再出来,母亲那头怕是不大好。
于是便点头跟了上去。
行了一段,唐二忽然像想起什的来,停住脚步翻开左手的袖口,往下扯着什的。
云娇定睛一瞧,那是一片灰蒙蒙的布片缝在了袖子内,针眼歪七扭八的,想来是他自个缝的。
“这是……”云娇不解。
“姑娘。”唐二用力一扯,将那布片扯了下来,取出里头的票据递给云娇:“这是铺子前一段的盈利,共计是三百六十一两四钱交子,这是钱庄的票据,姑娘收好了。
我那逆子,在家中翻箱倒柜的,我只能将票据藏在身上,才算保住了。”
云娇接过,心头有些发堵,常言道慈母多败儿,其实慈父也是一样的道理,唐二是一个极好的人,奈何却不曾能做一个好父亲。
一路无言,回了铺子。
唐宝见唐二带着云娇回来了,也不大买账,两手拱在袖子中懒洋洋的问他:“爹,你吃完酒了?”
“我吃个屁!”唐二一瞧铺子中情形,便晓得云娇说的是真的,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抓起一旁的笤帚,便去打他:“你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你将这铺子中的货物都弄到何处去了?你这是要作死我!我这张老脸都叫你给丢尽了!”
“这能怪我吗?还不是你没得本事!连盘铺子的银子都拿不出来!但凡你有点本事,我又何至于此?”唐二干脆躲到许氏身后,仍探着头不服气的喊。
“你……你给我滚,你这个忤逆子!”唐二气的直喘粗气,但又不好动手打儿媳妇,指着唐宝大吼:“你想霸占这铺子卖钱,除非我死!”
“你是不是我亲爹!你这是胳膊肘朝外拐,亲儿子不向着,倒向着一个外人,她一个黄毛丫头说什的你便信什的,莫非她才是你养的?”唐宝见他不曾追上来打他,口中更加变本加厉。
“你!我打死你这个畜生!”唐二气得七窍生烟。
但他底年岁大了,这般生气,便有些头昏脑胀的,踉跄得往前追了两步,便晃了晃险些栽倒在地,只能扶着桌子喘息。
云娇忙劝道:“唐老丈,你先别着气,有话好好说。”
“爹,这不是多大的事,你何必着这么大的气。”许氏这当口才慢悠悠的开了口。
唐二只是喘着气,瞪着唐宝没有说话。
“姑娘,我也不想卖这铺子,只是这铺子也没得人来管,也不得东家给我们结工钱,若是不卖铺子,我们就要饿死了。”许氏瞧着云娇道。
“该多少工钱我一钱都不会少你们的。”云娇笑了笑回了一句。
“我公爹守了这个铺子一世,没得功劳也有苦劳,如今你来了,想将铺子收回去,只给他结了工钱便算罢了?”许氏精明的打量着云娇。
“那你想如何?”云娇反问道。
“姑娘这气度瞧着该也不是市井人家的,做事自然有章法,姑娘说怎的办便怎的办吧。”许氏以退为进。
她晓得,想卖这铺子怕是不能得逞了,如今是能讹多少算多少。
云娇略一思忖道:“不如这般吧,我也不是非要这铺子不可,你们若是实在想要,便卖与你们,你们是卖还是自个儿经营,皆可随意。”
她晓得,自己越是表现的迫切,这许氏便越会狮子大开口。
只有装作不在意,才能有几分胜算。
许氏有些捉摸不透她说的是真是假,僵在那处,一时不知该说什的好。
云娇和煦的笑了笑,又道:“许嫂子想来还不认得我,我姓把。”
“把?”许氏眨了眨眼睛,打量着她,有些不敢置信:“你说你是把家的姑娘?”
把家虽不是帝京顶尖的人家,可好歹也是朝廷大员,那些大员家的姑娘,哪个不是光鲜亮丽,这把家的姑娘怎的打扮的这般俭省,头上连朵绢花都不簪。
“嗯。”云娇只是点了点头,并不多说,说多了反而显得心虚。
许氏瞧了她片刻,见她不急不缓,从容淡定,也就信了。
市井人家养出来的姑娘都是些小家碧玉,说难听点便是小家子气,难登大雅之堂。
这姑娘虽穿的俭省,可这通身气度骗不了人,不是大户人家养不出这种孩子。
她有些泄气,自古民不与官斗,她再厉害能斗得过朝廷大员?
再说,把家确实不用在意这么一个小铺子,看来她方才的不在意是真的。
“那,既然是把大人家的姑娘,你便给一百两吧,就当是给我公爹这些年的辛苦钱。”她有些心虚的开口,自个儿也觉着这价码有些高了。
要晓得,市井人家一年到头也赚不上一百两。
云娇摇了摇头:“太多了。”
其实一百两,她心中并非不能接受。
先不说唐二辛苦一世,为了外祖母守着这家铺子,可谓劳苦功高,便是今朝那三千多交子,他不给她,她又能如何?
只不过此刻她若是应的太干脆了,许氏反而会觉得开口要的少了,又会觉得亏了,翻脸加价也不是不无可能。
是以她才摇头拒绝。
“那你说多少?”许氏心中没底。
她盘的那铺子交了定金,如今银子还不曾筹备的全,还差八十多两。
她原指望着唐二能拿出身上那笔盈利来,不说全拿出来,起码也拿出一些先给他们应急。
怎的说,唐宝也是他的心肝肉。
谁料她这个公爹是个死脑筋,拿命给唐宝都没得二话,可要动这笔银钱,他说什的也不肯。
她没得法子,便打上了这铺子的主意,左右这铺子这些年也不曾见有人来过问,卖了估计也不得人管。
于是她便怂恿着唐宝将唐二诓去吃酒,这头便找主顾来瞧了铺子,眼看着明日里便要成交了,谁料这关键当口,主家竟找来了。
真是晦气。
“五十两。”云娇瞧着她:“一钱都不能多。”
“太少了,不行……”许氏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
这姑娘小小年纪也做事太老辣了些,一开口便砍了一半的价。
那她还差三十多两,上哪寻摸去?
第119回 只字未提
“你若是执意要一百两,也不是不可。”云娇笑望着她:“你们只需将这铺子中原本的货物归还,我可以给你一百五十两。”
她在韩元奎说唐宝夫妇要开茶庄时便已然猜到,这铺子中的货物并非丢弃了,而是叫他二人给搬走了。
“不行!”
许氏与唐宝异口同声的拒绝了。
那些货物虽不算多,可大多数是上好的茶饼,本钱便值上千两银钱呢,更莫要说卖出去能赚多少银子了,他们岂会愚蠢到答应?这姑娘是将他们当傻子不成?
话说回来,若不是想着搬这铺子里的货去卖,他们也不敢说盘铺子,便盘铺子。
便是凑够了盘铺子的银钱,他们也不得银子去进货。
许氏心中暗暗庆幸,好在货都已经搬走了,她若是实在要,便换些不值钱的给她,左右那货上也不曾写她的名字。
云娇笑了笑也不言语,她虽不曾见到那些货物,但也能猜到那些货物的价值,铺子的门脸想要摆开,不得千把两银子,是不得成的。
不过,这货她是不想了。
也不是不想,只是事情不宜闹的过大,她如今必须小心谨慎,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能要回铺子,便知足吧,往后慢慢经营起来,也是她与姨娘的倚仗。
“这样吧,把姑娘,咱们也别各执一词了。”许氏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故作亲热的挽住云娇的手臂:“不如你我各退一步如何?”
“你说。”云娇笑了笑,轻轻抽回自己的手臂。
她不太喜欢同人这般亲近,尤其是生人。
“你便给我八十两,真不能再少了!”许氏伸手比划了一下。
云娇装作犹豫的模样,又顿了片刻,再瞧了瞧一旁逐渐平静下来的唐二,这才勉为其难的答应了:“好吧,瞧在唐老丈的面上,八十两便八十两吧。”
许氏心中松了口气,接着笑道:“把姑娘果然是大户人家的姑娘,真是大气。”
云娇扫了一眼一旁的唐二:“那你们便先去吧,银钱我等会子自会给唐老丈。”
“那我们便先走了,把姑娘有空到我们那处去耍,唐宝,走。”许氏笑眯眯的与云娇打了招呼,爽快的招呼唐二一道走了。
她倒不担心唐二拿了银钱不给他们,唐二有多疼唐宝,她这个做儿媳妇的心中可是门清。
待他们走远了,云娇才开口道:“木槿,你扶唐老丈坐下歇会。”
木槿应了一身,扶着他坐在座椅之上。
又与蒹葭一道收拾起一地狼藉来。
“多谢姑娘。”唐二老泪纵横:“对不住姑娘,我养的这个逆子,我往后死了也不得脸去见老爷夫人……”
“不碍事的。”云娇笑了笑,取出他方才给的票据,递出来一张:“这是二百交子,你给他们八十两,余下的银钱便自个儿留着养老吧。”
“这……这可使不得。”唐二连忙推拒,二百交子,可不是小数,他一年工钱才不过三五十两。
“拿着吧。”云娇将票据塞到他手中:“这是婆奶奶的意思。”
外祖母虽不曾留下这话,但她见了他这般情形,定然不会置之不理的,是以便也算是她老人家的意思。
“夫人她……”唐二捂着脸,伤心不已。
云娇也不知该怎生劝慰,在边上站了片刻,想了想岔开话头道:“不晓得这铺子后头是何等模样?库房又在何处?”
唐二抬起袖子擦了脸:“姑娘,我领你去瞧瞧。”
这街市上铺子皆是一般,前头是做生意的门脸,后头隔出一间小房,可以住宿。
有些人家会砌个小厨房,这处倒是没有的。
从铺子后门出去,便有个极小的院落,里头稀稀拉拉的栽着些不知名的植物,这个季节皆已枯萎,只有几株野草还顽强的绿着,小院后头坐落着的便是不大的库房。
云娇在院中四周转了一遍,心中有了些数,这才叫了蒹葭与木槿锁门回去。
将好,她们也收拾的差不多了。
此刻,天色将夜。
唐二自然不放心云娇带着两个婢女回去,帝京虽说安宁,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执意要送她回去。
云娇瞧他年老,不忍让他奔波,但拗不过他,只能应了,又郑重谢过,才动身往回走。
谁料还不曾走几步便遇上了从铺子出来的韩元奎与茹玉,也是才关了铺子打算回家的。
这下便不用劳烦唐二特意跑一趟了。
唐二也算是放了心。
到得韩家门口,韩元奎与茹玉还特意将她送到了把府门前,这才离去。
云娇道过谢之后,抬脚进了家门。
走近翩跹馆,借着暮色瞧见院门口有一人,正局促不安的来回走动着。
“那是春分?”蒹葭眼睛一亮:“姑娘果然说的不错,春分真来了!”
云娇只是笑了笑,缓步走上前。
“九姑娘回来了。”春分一见她,忙行了一礼。
“春分,你有事?”云娇面带微笑的瞧着她。
“九姑娘,我是来还画的。”春分将手中的画放在木槿手中,瞧着云娇道:“奴婢来了有一会了,钱姨娘说姑娘出去了,奴婢便在这处等着了,从前之事,还望姑娘高抬贵手,不要在二姑娘跟前提及……”
她这还是第一次对云娇如此谦卑,第一次将她当成了家中的姑娘。
云娇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那九姑娘若无旁的事,奴婢便先去了。”春分心中松了口气。
“你去忙吧。”云娇含笑点头。
春分行了一礼,转身去了。
她面色有些凝重,这个九姑娘,并不像她们从前认为的那般软弱可欺,反倒是喜怒不形于色,瞧着是个厉害的,从前倒是她看走眼了。
云娇进了院子,便先去了钱姨娘处。
她今朝回来的晚了,姨娘定然担忧的紧。
钱姨娘是留着夜饭等她回来一道用的。
云娇拿出新沽的羊羔酒,两人坐在桌边,吃罢了夜饭,她才挑了些有趣的见闻同姨娘讲了。
钱姨娘带着笑瞧着她。
对于铺子之事,云娇只字未提。
姨娘性子太过软弱,那铺子,还是不叫她晓得的好。
否则,说不上哪日那铺子便易了主,父亲同母亲又不是不曾做过那样的事。
闲聊妥了,又伺候着姨娘洗了脚,这才回了自个儿屋子,洗漱妥了躺下,睁着眼睛瞧着帐顶。
铺子是拿回来了,该叫谁去打理?
第120回 省心的小妾
翌日清晨。
云娇照例起身洗漱了去了春晖堂,朝把老夫人问安。
春晖堂内,母慈子孝,一片和煦。
把言欢与连燕茹照例伺候在把老夫人身侧。
把言笑与邹氏也在另一旁站着。
其余众姊妹们都在各自的位置上坐着。
云娇端正的行了礼之后,如同往常一般,坐在最末端的位置,默默垂首不语。
把老夫人环视众人一圈,神色间颇有威严,她做了十多年的老夫人,对于脸色的拿捏已是炉火纯青了。
“老大家的。”她缓缓开口。
“母亲,我在。”连燕茹连忙上前应了一声。
“今朝进了腊月了,过年的一应物件你该置办起来了,孩子们该做衣裳便做衣裳,不过如今言欢正在要紧关头,也别太铺张了。”她吩咐道。
这家虽不是她当着,派头还是要有的。
她何尝不想当家?
她若是开口,这个家轮不到连燕茹做主。
不过,她不曾读过书,目不识丁,偌大一个家,她便是想管也是有心无力,只能便宜了连燕茹。
“媳妇记下了。”连燕茹低眉顺眼的应下了。
把老夫人瞧着她这般,心中颇为得意,什的宰相府的嫡孙女,再尊贵还不是要对她俯首帖耳的?
“娉婷院那头,过几日便放出来吧,到底肚子里揣着我们把家的子孙,就让她好生过个年。”她想了想,又吩咐了一句。
此话一出,三姑娘把云嫣面色便变了变。
苏袅袅那样陷害她,如今才关了几日?祖母便迫不及待要放她出来了。
这老十还不曾出来呢,祖母便这般偏心!大夫说是男孩便是男孩了吗?保不齐同她一样,也是个丫头片子呢!
不过,她也只敢在心中怨怼,面上不敢露出丝毫不满之色。
连燕茹温顺点头:“都听母亲的安排。只是如今已然年下了,事情都堆到一块了。
盛家那头……若是撞到了一起,媳妇怕就怕到时我个人照应不过来。”
她不曾说出口,众人心中也都明了,把老夫人自然也听得懂。
把云妡过了年便十四了,到了婚配的年纪。
盛家也一直有这般意思,年下说不上便来提亲了。
且三姑娘仅比她小了三个来月,她若是不出嫁,三姑娘那头便不能议亲。
把家其实是着急的,毕竟把云妡嫁去徽先伯府实属高攀了,且盛家到如今只字不提,也不得个媒婆上门,把言欢也怕夜长梦多。
伯府实在是不好攀。
可他家养的是姑娘,总不能上赶着去男方家中提亲吧?虽说他确实是有些迫不及待,但也不能叫人家轻视了他家。
否则,往后亲家之间还怎生处下去?
把老夫人沉吟片刻道:“那你意下如何?”
“梅妹妹是个能干的,媳妇想着,这过年也是一家人团圆,不得外头人,便叫她帮把手吧?”连燕茹求教的瞧着她。
把老夫人对她的恭顺很满意,微微点头:“既如此,便照你说的办吧。”
她心中觉着梅自香一向是个稳妥的,也不多言多语,不招惹是非,又将孩子教的很好。
这样省心的小妾便该多纳上几房。
又说了几句,把老夫人便摆了摆手:“我乏了,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这才皆行礼,散了。
自春晖堂回了院子,云娇便打发了蒹葭去寻谷莠子。
铺子那头,她原是不想用谷莠子的。
谷莠子毕竟是曲嬷嬷的儿子,若是哪日说漏了嘴,叫姨娘晓得了铺子之事瞒着她,未免伤心。
可她如今手下不得人可用,铺子拿回来了,总不能空着。
只能叫谷莠子嘴巴严实些。
蒹葭才走,蒋氏便急急忙忙的来了。
云娇忙招呼她坐下说话。
“九姑娘,我就不坐了,我来同你说一声,我家那个没出息的去向木槿的父母提亲了。”蒋氏笑着说道。
“可应了?”云娇忙问。
“应下了。”蒋氏满面喜气洋洋:“她父母原是不肯这般快便让她成亲的,听闻是九姑娘你的意思,便答应了。”
云娇点了点头:“日子可曾定下来?”
“定下来了!”蒋氏欢喜的一拍手:“便定在腊月二十二,同她二哥哥是一日,这叫双喜临门。”
“嗯。”云娇点头,松了口气。
今朝腊月初一,到二十二也快了,木槿的肚子该是瞧不出来的。
“九姑娘,木槿呢?”蒋氏张望了一番,奇道:“你跟前的婢女呢,怎的叫你独自一人?”
“蒹葭出去有事了。”云娇回道:“木槿去厨房取早上的饭食了,该是快回来了,蒋嫂子也坐下一道用点吧。”
“不了不了。”蒋氏连连摆手:“我吃过早饭来的,不得旁的事我便先回去了,日子定的仓促,要预备的东西多呢。”
“好。”云娇起身送她。
“不用送,不用送。”蒋氏连声说着,起身离去了。
不大会,木槿便回来了。
“木槿,方才蒋家嫂子来了。”云娇说与她听:“说你父母应了,日子定在了腊月二十二,同你二哥是同一天成亲。”
木槿提着食盒在原地僵了片刻,才若无其事的开口道:“姑娘,先用早饭吧。”
说着走过去将食盒放在了方桌上,将里头的粥和小菜一样一样的端出来。
云娇在桌边坐下,提起筷子道:“等刻儿蒹葭回来了,你同她一道用了早饭便回去吧,时日有些仓促了,你该回去早些预备起来了。”
“姑娘……”木槿手中一顿,抬头瞧她,眼圈不由红了。
“你莫要难过。”云娇安慰道:“往后都在城中,你想我便来瞧我,又不是不得见了。”
“嗯。”木槿点了点头,低头强忍泪水:“姑娘,我走了你跟前便只余下一个蒹葭,怕是不够用。”
“不碍事。”云娇不以为意:“左右再过些日子,黄菊便回来了。”
她不喜人多,跟前有两个人伺候着便足够了。
“是。”木槿应了一声。
蒹葭回来之后,与木槿一道用了早饭,木槿又去拜别了钱姨娘,这才依依不舍的家去了。
她家不远,便在帝京郊外,云娇原想叫谷莠子送她。
可她不肯,云娇只得叫谷莠子从外头寻了辆马车,使了银子,到大门口亲自瞧着她上了马车,这才回了院子。
“谷莠子,我有件事想叫你去做。”云娇坐在廊下的八角凳上,眯着眼睛瞧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