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0回 活像只有她会生孩子一般
“姑娘回来了。”彩虹迎了云娇进院子,笑着道:“秦少爷让人送了不少布匹来,奴婢让他们都放在屋子里了。”
“嗯。”云娇答应了一声,进屋子去了。
“你们都在外头吧,姑娘累了,要歇会儿。”蒹葭吩咐了一声,也跟了进去。
她进屋就看到满地都堆的各式各样的布匹。
“这么多。”她一脸惊叹,随即笑着道:“秦少爷这是要给姑娘开个布匹铺子吗?”
“难怪耽搁了那么久。”云娇上前去翻看:“这么多,恐怕真要拿出去卖了。”
“姑娘你不选一些做几身衣裳吗?”蒹葭也凑上去看,她猜测道:“我看,这些布匹大多都是绿色的,花纹也吉祥,各色的都有。
这不会是秦少爷买回来,想给姑娘做嫁衣的吧?”
在大渊朝,成亲之时,讲究红男绿女。
即男儿穿,女子穿绿,这些个布匹,可不就是做嫁衣的好材料吗?
“怕还真是。”云娇看着也有些像:“但也用不着这许多,这人买东西也没个数。”
“奴婢估摸着,秦少也爷不知道姑娘喜欢哪个样式,便都买了回来,随姑娘自己挑。”蒹葭在后头,笑得一脸喜气。
秦少爷对姑娘真好,姑娘以后要开始享福了。
“那回头将李嬷嬷接回来,让她给我挑,她晓得哪样的好。”云娇随口便定下了此事。
如今大局已定,这家里头也安全了,她能护得住李嬷嬷她们了。
她打算连木槿一道接回来。
“也好,嬷嬷晓得该忌讳什么。”蒹葭也赞同。
“诶?”云娇恰巧走到左边,瞧见桌上有东西:“蒹葭你看,有点心。”
“点心?”蒹葭一听这个,顿时精神了,忙凑了过去。
桌上有七八个木头盒子,都雕着镂空的花,能瞧见里头包点心的白色油纸,好看的很。
“苏州八珍坊。”云娇读着那木盒子上头的字:“这盒子也精巧,想来是个大铺子,点心估摸着味道不错。”
她说着开了一盒。
只见里头是六个圆溜溜的小点心,莹白色看着晶莹剔透,隐约能瞧见里头的馅儿,随着盒子的打开,一股淡淡的香气在屋子里飘散开来。
“看着就很好吃。”蒹葭悄悄吞了口口水。
“尝尝。”云娇将盒子退到她跟前,自己也拈了一块来吃。
“谢姑娘。”蒹葭欢喜不已,拿起一块点心张嘴便咬了一口,连连点头:“好吃,真好吃。”
云娇又开了几盒,主仆二人吃的不亦乐乎。
……
马车上。
“夫君,这里有一家医馆不错,要不然咱们再下来瞧一瞧吧?”把云姝坐在茹玉身旁,关切地询问。
这一路上,她都已经问了许多回了,都是关于茹玉的伤的。
“我没事,大夫都替我包扎好了。”茹玉摇了摇头:“伤口也不深,你别太担忧了。”
他兴致不高,不大愿意说话,云娇先前在祠堂门口对他说的话,始终萦绕在他耳旁。
他知道本该如此,他也知道自己不该在意,他本来就做错了。
他是娶了妻子的人,不应该去关心她。
可想起云娇那些话,还有说话时冷漠的神情,他还是觉得心如刀割,说不出的难受。
“好。”把云姝答应了一声,悄悄看了他一眼,有些欲言又止的。
她也看出来了,茹玉似乎有些失落。
过了片刻,她知道再不说,马上就要到家了。
到时候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她想想就有些发怵,还是先说一说吧,或许茹玉能帮帮她。
“茹玉。”她轻声开口。
“嗯?”茹玉回过神来,侧目望着她。
“我……我变成庶女了,对于这件事情,你是怎么想的?”她鼓足了勇气,问了出来。
“都已经成亲了,那些都不重要,你别胡思乱想。”茹玉淡淡的道。
“你真的不在意?”把云姝有些不敢置信。
茹玉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他原本就不是在意这些东西的人,要不然当初,他为什么就选定了云娇?
只是造化弄人,云娇心里没有他……
他原本就有些心灰意冷的,如今都快要有孩子了,又怎会再折腾什么?
“可是娘……”把云姝有些不知该怎么说,怕说重了,茹玉不高兴,毕竟他是个大孝子。
可要是不说,回去,杨氏让他休了她,那可如何是好?
“娘那里,你别太担心了。”茹玉知道她要说什么:“不管怎么说,你如今有了身子,她不会那么糊涂的。”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把云姝抱着他的手臂,将头靠在他肩膀上:“茹玉,我真庆幸,这辈子能遇上你。”
茹玉听着她的话,透过马车帘子的缝隙,看着外头的车水马龙,心中一阵烦躁。
他又想起从前那些事来,若不是她,或许他能娶了云娇的。
他回过神来,又暗暗摇了摇头,知道就算是没有把云姝,云娇也会提退亲的事,是他没有秦南风那么好的命。
他垂下头,叹了口气。
“夫君,你怎么了?怎么不高兴?”把云姝看着他。
“没有。”茹玉摇了摇头,朝着外头招呼了一声:“停一下。”
马车靠着路边停了下来。
“我心里有些闷,到旁边酒楼去吃几盅酒,散散心。
你先回去吧。”茹玉说着便起身下了马车。
“可你有伤……”把云姝自然不放心。
茹玉却恍若未闻,头也不回。
把云姝还想再说,但又怕他不高兴,只好探出头叮嘱道:“那你当心一些。”
茹玉还是不曾回头,一头扎进了道旁酒楼之中。
“回去吧。”把云姝吩咐了一句,又重新坐了回去。
离家越近,她心里就越忐忑,杨氏也不知道会如何?
她伸手轻抚着自己的肚子,在心中默念:“孩儿啊,为娘的就只能靠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的,帮娘挺过这一关。
等你出生了,娘一定会好好疼爱你的……”
马车停在了家门口。
把云姝才下马车,门口的小厮便上前来行礼道:“少夫人,夫人在侧厅,吩咐少夫人回来了去一趟。”
“好。”把云姝答应了,抬头看了看熟悉的大门,心中生出了几分惧意。
但她也知道,这一关逃不掉,她站在门口定了定神,这才迈进了门槛。
杨氏正坐在侧厅的主位上,手中端着个茶盏,盯着里头的茶叶浮浮沉沉,她脸色不大好看,气氛便有些凝固。
边上的几个婢女,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一个个低着头站在那处,如同木偶一般。
“夫人,少夫人回来了。”外头,一个婢女回来进来报信。
“啪!”
她重重的将手中的茶盏放在了桌上:“让她进来。”
“是。”婢女弓着腰退了出去。
片刻之后,把云姝小步走了进来。
“娘。”她行礼,悄悄打量了一眼杨氏的神色,手心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怎么就你一个人?”杨氏眼神凌厉的望着他:“冬儿呢?”
“夫君路过一个酒楼,他说想去吃两盅,便叫我先回来了。”把云姝如实回道。
“他身上还有伤,怎么能吃酒?
你是怎么为人妻的?连这个都不知道?”杨氏一拍桌子,站起身来。
“这……我也拦不住他……”把云姝也不知该如何说。
她确实没有开口劝说茹玉,那是因为她知道就算开口了也没用。
茹玉虽然与她现在像是夫妻了,可仍然不是一条心,他不会听她的。
“没用的东西,你就不配做他妻子。”杨氏鄙夷的眼神毫不掩饰:“在哪个酒楼?”
“我瞧见他进了会仙酒楼。”把云姝连忙如实告知。
杨氏抬脚便往外走,口中丢下一句话:“在这等着。”
把云姝回头看着她的背影,知道她一定是去叫茹玉了。
她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有些不知所措。
若是从前,还能问问娘,还有娘给她撑腰。
可如今,娘自身都难保了,没有人能帮她了。
也就是在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弱小,当初欺负家里的姐妹的时候,耀武扬威的,觉得自己厉害极了。
现在想起来,简直就是个笑话,九妹妹才是真正的厉害,不声不响的就翻身了。
“你们都先退下吧,杏雨你留下来。”她定下神,吩咐了一句。
香雪带着其余几个婢女退了出去。
把云姝立刻便站起身来,抓住了杏雨的手:“杏雨,你帮帮我,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不想离开茹玉,可是,杨氏一定会逼我的!”
她眼下无人可求了,只能找杏雨。
杏雨同香雪都是自幼陪着她长大的,她对她们不算多好,但也不差。
但她们的忠心是没话说的。
香雪要胆小一些,人也实在,要说聪慧还是杏雨,所以她才特意留下了杏雨。
“少夫人。”杏雨也有些不忍心:“你说,你好好的一个姑娘,当初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家没有?非要到这里来受罪。
这杨氏,这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妇人了,咱们这家里头,也就只有九姑娘才能与她抗衡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不想离开茹玉。”把云姝声音带着哭腔:“你知道,我这一切都是为了茹玉,我受什么苦我都心甘情愿。
我好不容易到了今天这地步,有了他的孩子,我不能被赶走,我也不想做妾,杏雨,你一定有法子的,对不对?你帮帮我吧!”
“奴婢也没有什么好法子。”杏雨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也只能拿少夫人肚子里的小少爷做做文章了。”
把云姝已经显怀了,上上个月,大夫便装诊整出来了,说是个男孩。
这也是她唯一的本钱了。
“做文章?”把云姝愣了愣:“那你说要怎么做?不过我要先说,不管怎么样,这个孩子不能有闪失。”
“奴婢知道,奴婢怎会让少夫人的孩子有闪失?”杏雨宽慰道:“少夫人如今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怎么个应变?”把云姝见她说的有条有理的,有些激动的捏着她的手:“你说的仔细一些。”
“等一会他们都回来了,若是说起来对少夫人不利的事,你就装作承受不住,肚子疼。
他们自然就说不下去了。”杏雨压低了声音教她。
“这能有用吗?”把云姝有些不放心。
“奴婢估摸着,杨氏肯定不会心疼你,但少爷不会不管的,少爷是个有善心的。”杏雨猜测着道。
“好。”把云姝总算稍微宽了心。
眼下,她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只能照做了。
她看了看这个跟了自己十几年的婢女,心中有些感动:“杏雨,以前是我不懂事,往后,我一定好好待你和香雪。”
“姑娘同奴婢说这些做什么,奴婢们对姑娘好,那都是理所应当的。
若是没有大夫人,也就没有我同香雪,大夫人既然将姑娘交给了我们,我们自然舍命相护。”杏雨说的情真意切,不知不觉就带出了从前的称呼。
把云姝听得眼睛都红了,点了点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这便是患难见真情吧?
成亲时日不长,她却似乎已经度过了一段漫长的岁月,学会了充钱从来都不会的东西。
主仆二人静静的在侧厅等待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传来了脚步声,门被人推开了。
杨氏带着茹玉走了进来,后头跟着一众下人。
把云姝远远的看到茹玉肩上绑着的纱布见了红,不由迎上去,一脸担忧的道:“这怎么又出血了?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看?”
“不碍事。”茹玉摇了摇头,身上带这些酒气,面色酡红。
“你们都下去吧。”杨氏开口打发了侧厅里的下人。
杏雨同把云姝对视了一眼之后,也低着头退下了。
“你也坐在这里这么久了,说说吧,有什么打算?”杨氏又重新坐在了主位上,端起茶盏,看着把云姝。
把云姝犹豫了一下,壮着胆子道:“儿媳没有旁的打算,只想平安的诞下孩儿。”
她说话的时候,手有意的轻抚小腹。
杨氏扫了她一眼,在心中冷哼了一声:“我没问你孩子的事,我在问你变成庶女的事。”
把云姝这模样,她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就活像天底下只有她会生个孩子一般。
这只要是个女子,哪个不会生孩子?这种事情,也值得得意?
第1141回 宣泄
“儿媳没有旁的打算,只想安心养胎。
不知娘是何意?”把云姝索性问了出来,不过,她问的有些小心翼翼的。
她知道,杨氏有主意,估摸着从打知道她变成庶女的那一刻起,便在想要如何休了她。
而且,这都过了好几个时辰了,她恐怕连下一任儿媳妇娶谁家的都想好了。
不过今朝这事,不管如何,她绝不会答应。
方才,杏雨出去的一瞬间,她忽然就想明白了,她这么忍气吞声的,图的不就是能够安稳的跟着茹玉过日子吗?
杨氏若是想休了她,她绝不会同意,她就算是上天入地,也要想法子留下来,她绝不会走。
外头,不也有许多人家成亲之后家道中落的吗?也没见几个人家真将儿媳妇儿休回去。
杨氏盯着她看了半晌,一言不发。
把云姝叫她看得心头发毛,低着头咬着牙站着。
“那我就直说了,这件事情,你父亲也做过。
你既然有了身子,我自然不会赶你走,但是,我的儿媳妇,肯定不能是个庶女。
所以就委屈你了,我允许你留在冬儿身边,做个妾室吧。”杨氏终于开了口。
她老气横秋,完全是一副命令的口吻,仿佛不容反驳。
“娘,你不能这样。”把云姝有些急了:“贬妻为妾,是不体面的事情,这么做不是君子所为。”
“不是君子所为,你父亲不也做了吗?”杨氏冷冷的反驳。
“我父亲,他确实不是君子,而且他如今也知道错了。
难道娘希望夫君也落到那一步吗?”把云姝心中焦急,不由脱口而出。
“放肆!”杨氏猛地一拍桌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怎么,让你做个妾室你不愿意,还准备等着将来哪一日像把云娇那样大逆不道,把我们家闹个天翻地覆?”
“儿媳没有这个意思。”把云姝见她怒了,不由得低下了头。
“冬儿,你说吧。”杨氏声音有些大。
“娘,不必理会外头的那些事,云姝有了身子,还是好好的静养,平平安安的把孩子生下来。
贬妻为妾那样的事情我做不来,你也别逼我们了。”茹玉这一次却异常的果断,说着拉过把云姝,转身就往外走。
把云姝有些诧异,心中又满满的都是感动。
她原本还忐忑,茹玉会不会帮她,没想到他帮了,还帮的这么明显。
这太让她惊喜了。
茹玉心里头想的却是云娇,若是把云姝是她,那该多好。
他就有机会保护她了。
他真的很想让她知道,他不是一无是处,他也愿意帮她的。
“茹玉,你给我站住!”杨氏生气了,只有生气的时候,她才会直呼茹玉的大名。
“娘还有什么话要说?”茹玉回头,眼神有些冷。
“我叫你将她贬为妾室,你却就这么走了,你这是不听我的话?”杨氏伸手指着把云姝,愤怒的质问。
“我已经说了,她有了身子,娘以后别提这个事了!”茹玉说着又要往外走。
“茹玉,你今朝敢出这个门,我就死给你看!”杨氏又拿出了平日惯用的伎俩。
每回,她只要拿出这一招,茹玉准会乖乖的听她的话。
可不料这一回,却不灵了。
茹玉听了这话,也不知哪来的愤怒,松开了把云姝的手,就朝着杨氏冲了过去。
“从小到大,只要有事情不合你的心意,你就又哭又闹要死要活,每回都是我妥协,每回我都要听你的。
刚才我说完最后一句话,我就知道你要拿死威胁我,那死就死,一起死好了,同归于尽,也省得这么痛苦的活着!”
他说着,就拿过一旁的花瓶,朝着自己的脑门砸了过去。
“冬儿!”
杨氏吃了一惊,本能的冲上去一把挡住了落下的花瓶,那一下落在她手臂上,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她也顾不上那疼,只是慌忙拉住茹玉,生怕他再做傻事。
“茹玉!”把云姝也赶忙冲了过来拉着茹玉。
“死啊!要死一起死,为什么拦着我,你不是要死吗!”茹玉奋力挣扎着,还要去取其他的花瓶。
“孩子,孩子,你这是怎么了……”杨氏吓得哭了起来,干嘛招呼:“快,快来人,将少爷扶过去休息!”
下人们进来,又折腾了一阵子,扶着茹玉到了外头,他脾气发过了,这才逐渐的平静下来,一言不发的由小满扶着往外走。
“你先回院子去吧,这里不用你跟着。”杨氏看到把云姝也在一旁一脸担忧的跟着,不由的气不打一处来。
罪魁祸首就是这个扫把星,否则,冬儿怎么会对她发这么大的脾气?
这么多年了,这还是头一回,都是这贱人挑唆的。
“娘,我不放心夫君,求你让我跟着吧……”把云姝哀求。
“我说了让你回去,听不懂人话?”杨氏怒气冲冲。
把云姝只好停住了脚,站在原地不舍的看着茹玉的背影。
进了屋子,茹玉被扶着躺在了床上,杨氏坐在床沿上垂泪:“你说说你,娘这么做,不也是为你好吗?
眼看着把家是不成了,你在朝中又没有根基,不再找个高槛的岳父家,谁会照应你?
那以后,你在朝堂之上岂不是举步维艰了吗?”
茹玉就像没听见一般,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杨氏又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
茹玉皱起眉头,终于忍耐不住了:“娘,你出去吧,我心口有些不大舒服,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冬儿……”杨氏听了这话,心如刀割。
这孩子从小就很听话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她气愤的握紧的了拳头都是因为把云姝那个扫把星,看样子,真是留不得了。
她在心里盘算着,孙子还是她家的孙子,冬儿也想要这孩子,所以孩子得生下来。
那就再忍耐忍耐,等孩子落了地再说。
茹玉却忽然猛地从床上坐起,捂着心口,像是要呕吐。
“娘给你拿盆!”杨氏连忙端过一旁的木盆。
茹玉靠在床边,杨氏给他拍着后背顺气,他总算稍稍的缓和了过来。
杨氏连忙关切的询问:“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受一点?”
茹玉低着头,毫无征兆的,眼泪就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
“冬儿!”杨氏心疼不已,赶忙叫婢女将木盆端了出去,两手紧紧的握住茹玉的肩膀:“我的儿,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你朝我说,不怕啊,娘在呢,娘都会帮你的,你快说!”
她就说这孩子今朝有些不对劲,好端端的,他不会发那么大的脾气。
“娘啊——”
茹玉喊了一声,扑在她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就像小时候受了委屈一样。
“孩子……”杨氏也跟着红了眼睛,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他:“哭吧,哭出来就好受了。”
看他这样,她心疼的很,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能猜到一些,估摸着同云娇脱不了干系。
那丫头真是个妖孽,都要成亲了,还让她儿子这么伤心,她巴不得她早点死了才好,省得总这么阴魂不散的。
茹玉撕心裂肺的哭了一阵子,感觉心中所有的委屈都宣泄了出来,似乎是舒服多了。
他这才渐渐的止住了哭声。
杨氏叹了口气,这孩子从三岁过后,就从来没有这样哭过了。
今朝也是吃了酒,又恰逢回来遇上她找事,这才算是宣泄出来了。
不过这样也好,这委屈憋在心里头,时间久了,是要做下病的,还不如哭出来,虽然难看了些,但是对身子好。
“到底怎么回事?云把娇又做什么了?”她看着茹玉绝望的脸庞,真是撕了云娇的心都有。
“不怪她。”茹玉擦了把脸,神色逐渐恢复平静,是他自己自作多情。
“你说出来,我知道你从来没有理亏的时候,我找她理论去。”杨氏天生是个要强的性子,再加上云娇今朝在祠堂完全没给她半分脸面,直接叫人将她拖了出去。
她这口气还没出呢,正好新仇旧账一起算。
“没事,都过去了。”茹玉抬起头,强颜欢笑:“娘,我吃多了酒,有些胡来了,娘可别和我一般见识。”
“现在清醒过来了?”杨氏摸了摸他的额头,松了口气,很是慈爱的道:“你不难受就好,娘没事。”
茹玉点了点头:“娘,我想睡一会儿。”
“娘这就走,你是得好好歇息一番。”杨氏嘴上说着,人却坐着没动:“不过你得先告诉我,把云姝那事你是怎么打算的?”
茹玉皱起了眉头,这事怎么就过不去了?
“娘,她有了孩子,我们到如今这一步也不容易,你就别折腾了。”茹玉哀求地望着她。
他知道,他说了恐怕也没什么用,娘这人就这性子,决定了的事情就一意孤行,旁人说什么都没有用。
可他是真的不想折腾了,就这么度过余生,难道不好吗?
“行,这回娘听你的。”杨氏爽快的答应了。
茹玉盯着她,很是有几分意外:“娘说真的?”
他从未想过,娘会答应,更别说是这么干脆了。
这……难不成是被他方才的举动给吓着了?
否则这要怎么解释?
“娘只希望你好好的就好了,至于其他的,哪有你重要?”杨氏说着站起身来:“行了,你歇着吧,我先回院子去了。”
茹玉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犹自发了半晌的呆,还是不敢置信,他了解他娘的为人,她哪是这么容易就被说服的人?
……
翌日。
因为要去庄子上祭拜娘,她早早的便起身了。
她先去了哥哥院子,昨日,哥哥嫂嫂同她说好的,要一道去祭拜娘。
可进了院子,把云庭已然吃了早饭,换了衙门的衣裳,打算出门。
“哥哥。”云娇好不奇怪:“你不是说今朝同我一道去庄子上祭拜娘的吗?”
看他是打扮,也不像是要去祭祀的。
“逐云不是要陪你去吗?”把云庭一见她不由得笑了:“你嫂嫂说了,由着你们两个自己去,我们带着怜儿改日再去。”
“不必要这样吧?”云娇扯着他袖子:“一道去怎了?”
她知道肯定是嫂嫂的主意,哥哥没这么细致的心。
“我同你嫂嫂都说好了,过几日我休沐,到时候一道去,你们就自己去吧,乖!”把云庭说着拍了拍她的脑袋:“我先去衙门了。”
“好吧。”云娇也跟了出去。
嫂嫂同怜儿还不曾起身,她待在这里,也无事可做。
“九姑娘!”守院子的婢女匆匆而来:“秦少也来了,正在门口等着姑娘呢。”
“这么早?”云娇有些惊讶。
“快回去吧,别叫他等急了。”把云庭朝她摆了摆手,往大门方向去了。
云娇远远的就看到翩跹馆门口停着辆马车。
秦南风坐在前头,朝他招手。
“你不骑马吗?”云娇走到他跟前。
他伸手拉她:“我同你一道坐马车。”
云娇就着他的手上了马车,故意道:“我记得,从前你跟着杨慧君,不都喜欢骑马的吗?”
她说着话,矮身进了马车。
秦南风也弯腰跟了进去,闻言笑道:“她跟你能比吗?”
“说真的,她在大牢中如何了?”云娇坐了下来,想起来问他。
“昨日夜里自尽了。”秦南风轻描淡写的道。
“昨日夜里?”云娇有些惊讶:“她那样的人,应该不会轻易自尽吧?”
“她最后的人都被我挖出来解决了,我昨日去牢中见了她。”说起这个时候,秦南风脸上不经意间有了些威势:“她没有任何机会翻身,想必绝望了吧。”
“她也算是女中豪杰了,没想到就这么死了,我还以为她能坚持几个月呢。”云娇有些感叹。
那女子,确实是个奇女子,只可惜是敌非友。
“少爷,出发吗?”外头,丁寅在询问。
“出发。”他回了一声又想起来问云娇:“你带一个蒹葭就够了吧?”
“嗯。”云娇点头,有他在,不必要带太多人。
秦南风掀开马车帘子唤了一声:“蒹葭,你上来。”
蒹葭答应了一声,上了马车,却不曾进里头。
“蒹葭,你怎么不进来?”云娇等了片刻,不由探出头去问。
“奴婢不进去了,奴婢就在外头,外头有风凉快。”蒹葭笑嘻嘻的回道。
她可是很有眼力劲儿的,她要是进去了,姑娘同秦少爷说话就不方便了。
“鬼丫头。”云娇笑骂了一句:“走吧。”
“驾!”
丁寅挥动马鞭儿,马车缓缓的往前驶动起来。
第1142回 保管叫他们无话可说
把家祖坟,钱芳馆坟前。
云娇同秦南风并肩而立。
族长站在一旁,半弓着身子,一脸的讨好:“我昨日一回来,便找庄子上的石匠,一夜没睡才刻好了这碑,姑娘看看可还满意?”
这姑娘如今可是今非昔比,成了正经的嫡出姑娘了,把言欢虽然没落了,可还有个把云庭,说不准明年就高中了。
而且,姑娘旁边这位少爷,可是大有来头,可得伺候好了,说不准往后还有无穷的好处呢。
“爱妻钱氏芳馆之墓。”云娇念了一遍,右下角落的是把言欢的名。
“这个,这个是言欢的意思,我们只是照做。”族长又赶忙解释。
“不错。”云娇盯着那块墓碑:“辛苦族长了。”
“不辛苦,应当的。”族长又道:“只有一夜,实在太急了,这漆还没来得及上。
若是不用改动了,回头我让人来把漆上了。”
“好,有劳了。”云娇点头:“你一夜未睡,不如先回去歇着吧。”
“好嘞。”族长见她神色平静,也松了口气,他生怕这姑奶奶不喜欢,到时候惹恼了她可不得了:“对了,姑娘,我还有一事。
庄子上人知道姑娘回来了,都欢喜的紧,特地张罗了中饭,姑娘和秦少年可否赏脸……”
“不必麻烦了。”云娇拒绝了。
她不喜欢热闹。
“姑娘,一大帮子的人忙了一上午,也算是我们宗族内的老人们给你赔罪了,姑娘就当是给我这个老头子一个赎罪的机会吧?”族长殷切的望着她。
他是带着那些老伙计们的希望来的,若是请不到,回去可就没脸了。
云娇皱起眉头,正要开口。
族长又赶忙道:“对了,我们还特意从钱家庄将姑娘的大姨母也请来了,还有姑娘的两个嫂子。”
“大姨母?”云娇怔了怔,想起来是许久不曾见过大姨母了:“也好,既然你们预备了,也不好辜负了你们。
你且先回去吧,我们随后来。”
族长连声答应,喜滋滋的去了,今朝这钱芳如算是请对了。
族长走后,秦南风上前去点了蜡,上了香,又将点心鲜果取出来,摆放整齐。
两人点了纸钱。
云娇跪下,边添纸钱边道:“娘,女儿来看你了。”
秦南风不曾言语,也跟着跪了下来。
“娘。”云娇抬头看着墓碑:“你是不是怪我,从前总是不来看你?
其实我也很想时常来瞧瞧你,陪你说说话,哪怕是坐会儿也好。
可是我总觉得,没有脸面来见你。
因为我还没有替你报仇,没有替你拿回本该属于你的东西,甚至自己也不曾过上安稳的日子。
我怕,我怕即使在地底下,你也还要牵挂着我,我不想让你那么累。
但从昨日过后,再想起你的之后,我心中便坦然了,我可以在你坟前,坦然的、大声的说,娘,你的仇我给你报了,你的东西我也都替你拿回来了,你是把言欢的发妻,正妻,我是他唯一的嫡女。
娘,你终于可以瞑目了。”
她说到伤心处,想起从前种种,自然悲从中来,眼睛不由自主的就红了。
秦南风见状,将手中的一堆纸钱丢进火中,磕了个头道:“娘,你女儿说完了,现在轮到女婿说话了。”
云娇原本正哀伤着呢,眼泪就在眼眶中打转,眼看着就要掉出来了,叫他这么一说,不禁破涕为笑。
她一笑,眼泪便滚落下来,伸手嗔怪的拍了他一下:“你这人,这个时候都没个正形。”
秦南风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珠,口中道:“娘,你就放心的把女儿交给我吧,我向你保证,一定护她周全,绝不叫她再受半分苦楚。
保管将她养的白白胖胖的,家里头都是她说了算,我也不纳妾,就对她一个人好。
倘若我做不到,娘你就……”
“不许胡说。”云娇推了他一下:“别没轻重。”
她不想听那种话,尤其是在坟前,她不信鬼神,但她怕一语成谶。
秦南风嘻嘻一笑,星眸明亮:“这不是让咱娘放心吗?”
“那也不能胡说。”云娇又添了一把纸钱:“娘,你尽管放心好了,他若是敢欺负我,我自然有法子收拾他。”
这时候,有风吹来,卷起地上的纸灰,飘飘荡荡飞到半空之中。
云娇站起身,抬眼看着那些飞舞的纸灰:“小五你瞧,我娘听见了呢。”
秦南风伸手揽过她:“她一定会在天上护佑你的。”
两人依偎在一起,伫立半晌,云娇才微微的动了动,她侧头看着秦南风:“咱们去庄子上吧?”
“好。”秦南风牵着她,打算上马车。
“咱们走过去吧,这个庄子我来过,离的不远。”云娇想要走一走,看看庄子上的风光。
她挺喜欢庄子上这种宁静的生活的。
“听你的。”秦南风自然随她。
两人牵着手去了庄子上。
族长早就派了一群孩子守在路头上,远远的瞧见他们来了,那群孩子顿时叫嚷着往回跑。
“好热闹啊。”云娇看着那些欢快的孩子,脸上也不由自主的有了笑意。
“庄子上,确实与城里不同。”秦南风打量着周围:“你那时候住在钱家庄,也是这样的吗?”
“庄子都差不多,就是农田与农舍,庄子上的人大多都很淳朴,但有一些人爱贪小便宜,不过他们没有坏心的……”
两人随意的说着话往前走,气氛松快极了。
“表妹,你等等我……”
远远的,一个小男孩在喊前头的小姑娘。
云娇听到这声“表妹”,忽然想起来,还有件事情不曾问过秦南风。
她停住脚拦在他身前,盯着他看。
“做什么?”秦南风好笑的停住脚。
“我问你,你昨日急匆匆的回去忙什么了?”她偏着头,看着像是质问,眼中却带着笑意。
她是想起来,周戌说他急着回去,好像与什么“表妹”有关系。
今朝光忙着来看望娘,倒是忘了这事。
“我爹让我回去处置一些事情,我已经处置妥当了。”秦南风很是坦然。
“说仔细点,是什么事情?”云娇究根问底。
秦南风不由笑了,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看这模样,像是听说什么了?”
他有些疑惑,是谁走漏了风声?
看样子这些家伙皮都该紧一紧了,什么都同她说。
他怕她听了不高兴。
“你少来这套。”云娇笑着拍开他的手:“赶紧给我说实话,从轻发落。”
“我说我说。”秦南风有些无奈:“原本不想让你知道的,怕你胡思乱想。
是我小姑家的女儿,我表妹。”
“嗯,然后呢。”云娇背着手往前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秦南风跟了上来:“我祖父祖母,一直对我那个表妹疼爱有加,小时候就说什么要亲上加亲。
后来我不是出事了吗,两年多没回来了,我小姑母同我小姑父就给她说了一门亲。
可好巧不巧的,恰逢要定亲了,我回来了,我祖父祖母又动了心思……”
云娇回头望着他,眼中带着笑意:“你不错啊秦小五,不是姨妹妹,就是表妹妹,还真是吃香。”
她觉得,与其说是祖父祖母动的心思,还不如说是表妹还有那番心,否则怎会毁了与旁人定亲?
“你可别乱说,人家彩花儿子都会走路了,再提这茬,小心人家跟你急。”秦南风同她并肩往前走。
“我要早知道你们家有这个妹那个妹的,我就不同你好了。
当初你可没告诉我这么多。”云娇故意逗他。
“那我也没同她们如何。”秦南风好不冤枉:“你可不兴乱说。”
“行,我不说。
那这事,怎么弄的?”云娇侧目望着他,一副等着看热闹的模样。
“你不用管,我自然有法子。”秦南风笑望着她:“你只要乖乖的在家等着做我的新嫁娘就成。”
“也行。”云娇看着前方点了点头,又有些疑惑:“不过,不是听说你祖父祖母隐居在你家后头那个院子里,不问世事的吗?
这怎么还管起你的亲事来了?”
“不问世事,就是不问世上的事,自己家的事,还是要问一问的。”秦南风笑着道:“要不然那不叫隐居了,叫成仙了。”
云娇笑了起来:“那你到底是如何做的?后面又有什么打算?”
她除了有些好奇,还有些担心,她怕他胡来。
“你放心吧,我保管叫他们无话可说。”秦南风胸有成竹。
“好吧。”云娇答应了,但还是叮嘱道:“但他们年纪都大了,你可别气他们,还有你爹,万一他们不愿意,咱们的亲事缓一缓也行。”
“不行,你且等着吧。”秦南风说话果断的很。
云娇还想再说,族长迎面而来,满脸都是喜气:“姑娘,秦少爷,快快快,快随我我来。”
他迎出来老远,云娇两人跟着他又走了一阵子,这才到了一户人家门口。
“这就是我家了。”族长站在门口笑道:“庄子上粗陋,姑娘同秦少爷可别嫌弃啊!”
“怎会,若是嫌弃的话,也就不会答应你来了。”云娇笑出两个小梨涡,看着好说话的很。
秦南风也带着和气的笑,跟在她身后。
“请,请。”族长看他二人都是一副好说话的模样,但却半分也不敢懈怠了。
昨日是见识到了这姑娘的厉害,再看她现下的模样,心中敬佩的紧。
一个姑娘家,小小的年纪,端得起放得下,有昨日的威严,又有今朝的和善,可谓恩威并施。
他糟老头子这辈子,是不敢招惹这个姑娘了。
进了院子,便见几个妇道人家在井边忙碌着,有杀鱼的,有洗菜的,忙忙碌碌的热闹的紧。
“是九姑娘来了!”
一个妇人喊了一声,众人都停下手中的活计,要来行礼。
“大家不必客气,你们忙吧,不用行礼。”云娇连连摆手:“辛苦你们了。”
“九姑娘真是和气,长得也好看。”
“后面那个男儿,是哪家的?这气势,莫不是个将军?”
“那是九姑爷……”
妇人们瞧他们两人都不曾摆出高高在上的嘴脸,便大着胆子说笑起来。
“九姑娘,庄子上的人随意惯了,你可别放在心上。”族长生怕她们哪一句说的不好,惹的云娇不高兴。
“不碍事,我哪有那么小心眼了。”云娇朝着屋子里张望:“我大姨母呢?”
她若是没记错,族长可是说请了大姨母的。
“里面请,里面请,姑娘的大姨母就在里面。”族长连忙抬手,领着他们往屋里走。
屋子里头,虽然地方不大,但是收拾的干净利索,看着不错。
钱芳如坐在桌边,正同一个老妇人说话。
大儿媳妇李月霞同三儿媳妇黄菊都在一旁坐着。
“老婆子,别说了,快来迎一迎九姑娘。”族长连忙招呼。
“不用客气。”云娇摆了摆手上前,落落大方的唤了一声:“大姨母,大嫂子。”
“云娇来了。”钱芳如见了她,自然欢喜,伸手去拉她:“许多日子不曾见你,长高了,脸色比从前好了不少。”
“是吧,我还胖了不少呢。”云娇笑嘻嘻的回她。
“还是瘦,还要再多吃些。”大姨母打量她,露出些慈爱的神色来。
李月霞有些不知所措,云娇若是不叫她,她还能自在些,这叫了一声,她总觉得自己不配,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而边上的黄菊,在看到云娇的一瞬间,眼中便迸发出恨意,她低头看看自己那支断臂,这就是她伺候了云娇几年,云娇最后给她的回报!
这细货还故意喊李月霞“大嫂子”,却全然忽略了她,这是故意给她没脸?
原本,钱芳如今朝是不打算带她来的,她自己也不想来。
但在听说秦南风也一道来之后,她改变了主意,死乞白赖的要跟着来。
她之前也只是听说秦南风活着回来了,还帮着大渊退了东岳。
她一直想看看他,可哪有机会?
这一回,一定是老天爷看她可怜,才让她见他一面,她绝对不能错过了。
钱芳如叫她纠缠的没法子了,也只好就由着她来了。
她的眼神落到云娇身后的秦南风身上,便转不动了。
第1143回 恬不知耻
秦南风只是随意站在那处,便有一种她难以形容的气概,他比从前白了不少,更好看了,她无法用语言形容他的容貌,只知道她自己是真的喜欢,这样看着他,就忍不住心跳加快。
云娇抬眼便瞧见黄菊痴迷的模样,她在心里轻哼了一声,当着这么些人,也不晓得忌讳一些。
再说了,她都嫁给三哥哥了,还有这心思?
恬不知耻。
她微微抿了抿唇,故意扯了秦南风一下:“叫人。”
“大姨母好。”秦南风乖得很,当即便上前叫了一声。
“好好。”钱芳如喜的弯了眼睛。
“还有大嫂子。”云娇指了指李月霞。
“大嫂子好。”秦南风也跟着叫了一声。
李月霞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下意识结结巴巴的:“好……好……”
这么好的儿郎,生的又高又好看,还是大户人家的,半分也没有瞧不起她们,她觉得不可思议,真是太难得了。
“看样子,马上要请我吃吃喜酒了。”钱芳如说笑道。
“那自然是要请的。”云娇笑着应了。
“可曾定日子?”钱芳如又追着问。
云娇扭头看着秦南风。
“就这两个月吧。”秦南风笃定的道。
“正好过了热天。”钱芳如连连点头。
云娇有些诧异的看秦南风,这么快的吗?
秦南风只是朝她一笑,露出一口整齐雪白的牙。
钱芳如攥着云娇的手,又问她:“你娘的名分,真的恢复了?”
“自然了,还有我,我如今可是堂堂正正的嫡女。”云娇笑嘻嘻的道。
这样的她,带着些小得意,看起来就像个没心没肺的寻常女孩。
“好事,大好事,还是你有本事。”钱芳如也帮她欢喜。
“姑娘,秦少爷,你们坐下慢慢说吧。”族长接过他家老婆子端上来的两只茶碗,伸手送了过去。
“族长客气了。”云娇将碗接过来,放在了桌上。
“那你们在这坐,我到外头去再张罗张罗,等会饭熟了,姑娘同秦少爷你们就在这房间吃。
我们都是些粗鄙之人,难登大雅之堂,就不到里头来凑热闹了,到时候让我老婆子挑几个利落的人来陪着。”族长又殷切的道。
“好,那就有劳族长了。”云娇也不曾推辞。
她不喜人多,这样最好了。
她坐下之后拉着钱芳如的手:“大姨母,近来家中如何?”
她说着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李月霞:“大嫂子,你也坐下吧。”
她话音落下,钱芳如就往边上让了让:“家里头都挺好的,就是你大姨父前些日子腰有些疼,找大夫开了几天狗皮膏药,这两日也见好了。”
云娇一看就知道,大姨母信了她当初的话,同这个大儿媳妇走近。
眼下来看,她也不曾看错人,李月霞的心性还是不错的,虽有些胆小,不曾见过世面,遇事也没有主见,但这样的人不会有坏心。
再加上大哥哥人也忠厚老实,大姨母同大姨父算是老有所依了。
就这样,云娇同她们婆媳二人闲聊着,秦南风便坐在她身旁陪着她,他也不大插嘴,有时候会跟着一道笑。
云娇也喜欢这样,气氛很是融洽。
当然,要除去旁边的一个人。
云娇是刻意为之,黄菊叫她弄的彻底成了个局外人。
不过,变成这样也不全是因为云娇的缘故。
黄菊这个人性子是又刻薄又小气,对自己的父母都不大舍得,更莫要说孝敬公婆了。
她成亲之后,早就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同钱芳如闹翻了,钱芳如是能不搭理她就不搭理她。
而李月霞也吃过她的苦头,两妯娌平日里见了面都不说话的,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开口讨好她。
她看着这其乐融融的场景,心中怨恨极了,唯一的一只手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手心,恨不得上去扯着云娇的头发扇她几个大嘴巴子,这细货就是故意给她难堪,否则怎么从头到尾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可惜,她是只能想不能做,她哪有对云娇动手的胆?
她若是真敢冲上去,旁的不说,秦少爷恐怕也不要她好看。
她自然不会这么不理智。
她定了定神,打算自己插话进来,可云娇同钱芳如说的都是些从前的事,她对那些一无所知,想插口也不知道说什么。
是以,一直到族长带人进来上菜,才招呼了她一声,让她坐下吃饭。
黄菊这才得以坐下。
之前半晌,她都一直尴尬的站在那处,除了在心中诅咒云娇,别无他法。
开席之后,钱芳如依旧絮絮叨叨的同云娇说着话。
云娇吃着东西,不时的点点头或是接一句,秦南风在边上默默的给她夹菜,将鱼肉的刺都挑了放在她碗中。
几个来陪同妇人看的交口称赞,都说九姑娘是有福气之人。
黄菊酝酿了半晌,终于鼓足了勇气,趁着他们说话的空档,开口问:“秦少爷,你还记得我吗?
当初在莱州,是你帮了我,要不然,我现在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嗯。”秦南风扫了她一眼,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
黄菊做的那些事,他之前是有所耳闻的,再看云娇今朝对她的态度,就晓得这小丫头记仇呢,他自然不会给这女子面子。
当初买黄菊,也是为了帮云娇,并不是看黄菊有什么过人之处。
如今,她得罪了云娇,他就更没有搭理她的必要了。
屋子里静了下来,那几个妇人都有些好奇的看向黄菊,倒是不曾看出来,这个独膀还认得秦少爷。
不过,有人想起来,她原先在云娇跟前当差,这么说来,认得也不奇怪。
黄菊被她们看着,心中有些得意,又故意问道:“秦少爷,我听说你前几年在战场受了重伤,如今可养好了?”
秦南风眉头微微皱了皱,正要开口敷衍,便见云娇侧目望着他:“等会儿吃过饭回去,我想去接李嬷嬷同木槿回去。”
“好,依你。”秦南风不假思索的应了。
云娇这般一打岔,他自然不用回黄菊的话了。
黄菊的脸色难看至极,可又不好说什么,她也没那个资格说。
那些妇人们也看出来了,这黄菊恐怕是得罪了九姑娘,那这人可理不得。
靠她最近的妇人,甚至将身下的长凳往边上挪了挪。
这里的人都不是钱家庄的,离得远,并不晓得当初黄菊失去手臂的内情。
散席了之后,云娇再次谢过众人,这才辞别。
秦南风扶着她上马车之际,黄菊忽然上前道:“云娇,我知道,往日你我之间有所误会,可我如今不管怎么说也是你嫂子,你为何对我这般不敬?
今朝你来,从头到尾都不曾同我说一句话,你便曾恨我到这地步吗?”
说着假惺惺的擦了把泪,她就是故意的。
她们彼此厌恶,这次一别,往后还不知何时才会见面,受了这气不撒出来,她岂能服气?
就算不是云娇的对手,也要恶心恶心她。
“想知道缘故?”云娇站在马车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因为你不配。”
“你!”黄菊不曾想到她这样直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闹了好大一个没脸,她恨不得撕了云娇才好。
云娇却已经弯腰进了马车。
“大姨母,大嫂子,族长,我们先走了。”秦南风在外头又与众人客套了一遍,这才跟了进去。
马车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地往前行驶起来。
马车里,两个人静静的依偎在一起。
“出气了?”秦南风笑问了一句。
“看她那脸色,真解恨。”云娇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就知道,你板着脸是在偷着乐。”秦南风伸手揽住她。
“你都不知道,我那时候有多难。”云娇轻轻蹭了蹭他:“有的时候,真是杀了她的心都有。”
“我让丁寅派人去?”秦南风询问她。
“嗯?”云娇捶他一下:“怎么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为她不值当。
我看她这日子也不好过,由她去吧。”
“随你。”秦南风揽紧了她:“那等会儿真的去接李嬷嬷吗?”
“要去的。”云娇点头:“对了,我还有件事要同你商议。”
秦南风揉了揉她的脑袋:“什么是你自己做主就是了,要做什么你同我说,不用商议。”
“我想让木槿还跟着我。”云娇靠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
“就这事?”秦南风有些奇怪。
这有什么好问的?
“你没有意见吗?”云娇有些奇怪的抬头看着他。
“没有啊,你喜欢就好了。”秦南风摇头。
“可她脸毁了,以后去了你家,你家里那些人会不会不肯?”云娇有些不放心。
实际上,她之所以开口说这件事,担心的就是这个。
“那有什么,你让她戴个面纱,或是帷帽,遮住脸不就行了吗?”秦南风不以为意:“她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咱们不能亏待了她,别说是跟着你,就算是接回家去养着,也是应当的。”
“嗯。”云娇对这话很是满意,她的小五就是这样的:“既然你都同意,那你就帮我办件事情呗?”
“九姑娘尽管吩咐,小的听着呢。”秦南风将脑袋靠在她脑袋上,说着说着就忍不住笑起来。
“没个正形。”云娇也笑了:“就是木槿的儿子,书宝,那孩子也到了开蒙的年纪了,我想让你给他找个书院住进去。
木槿也是这个意思,她希望孩子多读书。”
“这是小事情,回头我让丁寅去安排,咱们先去接她们。”秦南风答应了下来。
“谢谢你。”云娇拉过他的手,心里头甜甜的。
他总是这样,对她有求必应,从小到大,从未变过。
“你这谢的,一点诚意都没有。”秦南风垂目看她小脸蛋红红的,可爱极了,不由凑上去亲了一下。
“你做什么。”云娇捶他:“丁寅同蒹葭还在外头呢。”
“这才叫有诚意……”秦南风笑的爽朗。
两人嬉笑了一路,进了帝京城,马车在李嬷嬷同木槿的住处停了下来。
这是一处寻常的小院子,院子里,摆放着李嬷嬷她们收拾好的行囊,两人正在屋子里忙碌着。
“嬷嬷。”云娇脆生生的唤来一句。
“哎哟,我的姑娘来了。”李嬷嬷一见她,便欢喜的迎了上来。
“嬷嬷。”秦南风也笑着唤来一声。
“嗳!”李嬷嬷响亮的答应了一声,别提多欢喜来:“都进来坐,我们都收拾的差不多了。”
“姑娘来了,奴婢马上就来。”木槿急忙要往房间去。
“木槿。”云娇叫住她:“你这是做什么去?”
木槿站在那处,不曾回头:“奴婢……奴婢不想吓着姑娘同秦少爷。”
之前,云娇来过几回,她都一直将脸朝着床里侧,不肯给云娇看脸上的伤势。
但其实,她不知道的是,她睡着的时候,云娇也来过好几回,对她脸上的伤势一点都不陌生。
“我哪有那么胆小?”云娇上前去伸手拉过她:“木槿,你是为了我才变成这样的,我若是再嫌弃你,那我还配为人吗?”
“姑娘千万别这样说。”木槿低下头:“只是样貌太丑陋了,还是要遮掩一些的好。”
“在我们跟前就不必要了。”云娇牵着她的手:“我们方才都商议好了,我想让你以后还跟着我,做个掌事的姑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愿意,我当然愿意,承蒙姑娘不嫌弃,我定当……奴婢一定……”她激动的几乎有些语无伦次了,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书宝那里奴婢会拜托蒋姐姐,往后一心一意的伺候姑娘。”
“书宝的事情,你不用担忧,我们都说好了,送他去学堂。”云娇又道。
“去学堂?姑娘……姑娘说真的?”木槿心中的感激无以言表,一弯膝盖就跪了下来:“奴婢谢过姑娘,谢过姑娘……”
“你快起来。”云娇拉她:“你救了我的命,这些都是应当的,这么客气做什么。”
“姑娘总是记得这件事情,可记得当初是奴婢犯了错,而且是死罪。
姑娘不仅不曾怪罪奴婢,还想方设法的替奴婢成了亲,后来那畜生……也是姑娘帮了奴婢,姑娘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怎能不回报……”木槿跪在地上不起身,一边哭一边说着。
“好了,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别拿出来说了。
赶紧起来,咱们回去吧,书宝呢?”云娇这时候想起来,从进来就没看到那孩子。
“在房里睡着呢,我去抱他。”木槿这才起身进房去了。
丁寅去集市上叫了一辆马车,众人一起将东西搬了上去,这才回把家去了。
第1144回 会放过吗
将要到把门前之时,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
“姑娘。”蒹葭的声音传了进来:“是二姑娘她们来为连姨娘送行了。”
秦南风长臂一伸,将马车帘子先开了一道缝隙,两人一上一下,齐齐将脑袋凑了过去。
就瞧见大门口停着三辆马车,以及一辆半旧不新的牛车。
牛车上头放着连燕茹的东西,并不多,只有三个行囊,也并不算大。
把云妡姊妹三人都在,各自吩咐婢女从马车上搬下东西来,放到牛车上。
把云妡准备了一床铺盖,把云姝拿的是一些吃食,她也没有多余的银子买旁的。
最大方的是把云姌,姊妹三人当中,也数她的日子过得最好,她拿的是银子。
“娘,这些银子你拿着,该用就用,别省着,回头我再想法子给你送。”她叮嘱着,将装着银子的荷包塞进了连燕茹的手中。
连燕茹握着沉甸甸的荷包,一言不发,她忍着没有露出不舍:“好了你们,又不是生离死别,都弄成这样做什么?
你们好好过日子,我比什么都好。”
她知道自己这辈子恐怕是翻不了身了,但还是希望三个女儿能过得好一些。
其实,她心里挺舍不得的,尤其是女儿们这样孝顺,她怎会不感动?
可她若是也像她们这样依依不舍得,那她们岂不是要更伤心难过了?
她心里头明白的很,既然无法改变被送到庄子上的事,哭哭啼啼的也不起什么作用,反而让人笑话。
不必要那样。
“娘……”把云姝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从前不懂事,总是惹娘生气,如今,好不容易才有点明白过来,娘却又落得这样下场,她心疼……
把云妡也跟着擦眼泪。
“行了,都别哭了,我走了。”连燕茹怕自己也跟着哭,转过身摸索着上了牛车。
“宋嬷嬷是吧?”把云姌上前几步,站在又高又壮的宋嬷嬷跟前。
“这个人是你新买的?”
马车里,秦南风轻声问。
“嗯。”云娇点了点头。
“可靠吗?要不要换一个?”秦南风又问。
“不用。”云娇摇头:“她妹妹死在连燕茹的母亲手里。”
“你连这都打听到了?不简单。”秦南风有些意外,小丫头长本事了。
“是你的人不简单。”云娇笑了。
这些事都是乔巳他们办的。
“你认得我是谁吗?”
外头,把云姌抬了抬脖子,扫了宋嬷嬷一眼。
她很少用这种高高在上的模样说话,但今朝为了娘,就算是不喜欢,她也要装上一装了。
“姑娘请恕老奴眼拙……”宋嬷嬷行了一礼。
她其实知道,但她不愿意说。
“镇王的第三子,成国公梁元俨,是我的夫君。”这处,把云姌小小的绕了个弯子。
这也是她头一回觉得做妾室有些拿不出手,说不出口。
“老奴见过成国公夫人。”宋嬷嬷故意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口中说的一板一眼的。
把云姌觉得羞愧,脸有些泛红,但也不曾否认:“这回你要照应的,是我的亲娘,我希望你对她好一些,我不会亏待你的。”
她说着,将手中的另一个荷包塞进了宋嬷嬷的手中。
“这……老奴不敢……”宋嬷嬷赶忙想要将荷包还回去。
把云姌却往后退了一步:“给你你就拿着,但我丑话说在前头,我娘若是有什么闪失,到时候我为你是问!”
“成国公夫人还是将银子拿回去吧,老奴可……”宋嬷嬷还是执意要还。
银子,九姑娘给的可比这多多了,而且,如今满帝京都传遍了九姑娘夺回自己嫡女身份之事。
宋嬷嬷也是个有些见识到人,知道云能在这样的家世里头,当着列祖列宗和满宗族长辈的面,将自己的身世拨乱反正,让所有的人都承认她的身份,光这一点,就是个极厉害的了。
她既然答应了帮九姑娘,那就肯定不能反悔。
“九妹妹。”把云姌却不理会宋嬷嬷,而是回头看着云娇那辆马车:“都到这里了,还不下来吗?”
“叫你了。”秦南风小声提醒。
“那就下去吧。”云娇大方的钻出了马车。
秦南风随后而出,跳下马车将她抱了下来。
把云姝瞧见云娇,眼睛几乎都喷火了,心中暗骂:“还不曾成亲就这样当众搂搂抱抱的,不知廉耻!”
“你们都先进去吧,把东西安置好。”云娇回头朝着丁寅吩咐了一句,这才缓步朝着把云妡姊妹三人而去。
她一眼便看出把云姝的怨恨,她嫁给茹玉这么久,确实长进了不少,不过心事就写在脸上这回事,她这辈子恐怕是改不了了。
她望着她们,眸光微微流转,接着便笑道:“往日,三位姐姐是嫡女的时候,我瞧见你们可不是这样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把云姝最沉不住气,脱口就问了出来。
把云妡却拽住了她,随即对着云娇行了一礼:“九妹妹。”
她知道,她们如今是庶女,庶女见了嫡女,可不是得行礼吗?
“二姐姐的规矩,不愧是连姨娘亲自教的,不错。”云娇笑着夸赞了一句。
这话简直是杀人诛心,把云姝直恨的牙都快要咬掉了,直挺挺的站着,心中暗暗发誓就算是打死她,她也不会行这个礼。
把云妡却有些焦急的示意她,她在徽先伯府日子过得久了,苦头吃多了,人就变得通透了,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若是她这会儿姿态低一些,能让娘在庄子上的日子好过一些,那她心甘情愿给云娇行礼。
把云姝却不懂这个理,依旧固执的站在一旁。
而把云姌,她则有些想不通。
她不知道那个十分好说话又和善的九妹妹哪去了?怎么就变成了眼前这个不近人情的姑娘?
她明明记得她不是这样的。
云娇也不着急,只是静静的站着,等着她们行礼。
她从前对她们行了那么多的礼,也是时候该往回收了。
“如今家里,是九妹妹做主,往后的事情,也要倚仗九妹妹,你们还不行礼,在等什么?”把云妡实在没法子了,只好开口提醒。
“九妹妹。”把云姌看了一眼连燕茹,弯腰行了一礼。
算了,为了娘,先不想那些了。
把云姝见状,也不情不愿的行了一礼,但不曾开口,这是她最后的一丝倔强了。
云娇也不曾强逼着她,只是笑着摆了摆手:“几位姐姐客气了。
我总算明白了,为何当初四姐姐总是千方百计的让我行好多次礼,做嫡女的感觉,还真就不错。”
秦南风在一旁悄悄笑了笑,这丫头,从前在人前总是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如今是愈发的本性毕露了。
不过,这样更好。
他就喜欢看她肆无忌惮,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受这个拘束那个拘束,这是他从很早之前就想给她的。
“我先回去了。”把云姝手扶着小腹,转身朝着马车走过去。
她觉得肚子有些发紧,她怀疑自己若是继续留下来,或许会被气到小产也说不定。
孩子肯定是不能出任何闪失的,她如今还要靠这个孩子,才能在家中立足。
罢了,眼不见心不烦,干脆回去算了。
“二姐姐,你也回去吧,我想同九妹妹单独谈一谈。”把云姌说话的时候看了一眼云娇。
把云妡犹豫了一下,朝着云娇道:“九妹妹,我们都知道错了,我娘……”
“她是姨娘。”云娇打断了她的话。
“是,我……姨娘……”把云妡还是头一回这样叫,她很不习惯:“她也知道之前做错了许多事,求你……”
连燕茹在牛车上,听得心如刀割。
她们母女,从前是多么的高高在上,如今却要这么卑微的把云娇这个贱人。
她可以卑微,可以受苦,可以忍受一切,但她不想听到自己的女儿这样。
“行了,你闭嘴,我自己做的事情,我自然会承担。”她冷硬的开口打断了把云妡的话。
“娘……”把云妡回头,她不能理解,都到这地步了,娘为什么还放不下脸面?
她不知道她要去的是最远的庄子吗?到时候跟前就这么一个宋嬷嬷,她眼睛又不好,这以后……
她不敢往下想。
“好了,你回去吧。”连燕茹撇过头,表明不想再听她再说下去了。
把云妡叹了口气,也上了自家的马车。
“九妹妹,能否借一步说话?”把云姌这时候开口了。
“六姐姐请稍待,我有几句话叮嘱宋嬷嬷。”云娇说着就走到了宋嬷嬷的跟前。
“九姑娘。”宋嬷嬷的后背已然被冷汗打湿了,手里拿着那个荷包像是个烫手的山芋一般,不知道扔到哪儿好。
一见云娇来了,她立刻将荷包捧了上去:“这个给姑娘……”
“既然是我六姐姐给你的,那你收着就是了。
记得,该照应的还是要照应。”云娇抬手推开了那只荷包,看着她,眼神意味深长。
“老奴明白,姑娘请放心。”宋嬷嬷重重的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时候也不早了,这便动身吧,牛车跑的慢,晚上不好赶路。”云娇往后退了一步,吩咐道。
“那老奴便去了,别过姑娘。”宋嬷嬷行了一礼,也上了牛车。
“小五,你先回去吧。”云娇上前去扯着秦南风的手晃了晃:“我六姐姐找我说话呢。”
“好。”秦南风笑着应了:“我回去同我爹商议,你这里,也好预备起来了。”
“我知道。”云娇知道他说的是成亲的事,笑着点了点头。
目送着秦南风离开了之后,云娇才转过身,口中道:“六姐姐,走吧。”
把云姌不曾言语,抬脚跟了上去。
姊妹二人一路一言不发,一直到进了园子。
云娇站住了脚,回身望着把云姌:“六姐姐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九妹妹。”把云姌望着她,眼神有些复杂:“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还是这样厉害的一个人?
当初,在四姐姐的喜宴上,你动手伤了那个半仙,我以为你是逼不得已的,如今看来,你恐怕骨子里就是那样的人吧?”
她不知道事情会变成如今这样,她也从来没有想过一向精明能干的母亲,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她以为,云娇至少会将她留在家里养老,可现在,她却被送到庄子上去了,还是最远的庄子,身边就只跟着一个不知深浅的嬷嬷。
到了庄子上,会发生什么,她猜都能猜得到,她虽然一向不屑于用这种手段,但不代表她不懂。
她之前一直以为,云娇是个软弱善良的人,没成想却看走眼了。
“六姐姐说的不错,我本质上就是这样的人。”云娇面不改色,将这话给认了下来。
“你怎么这样?我真后悔当初帮了你,还把你当成亲妹妹,一直护着你。
没想到你最后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就是这么对待我娘的,那是我亲娘!”把云姌有些激动。
她不明白,云娇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她已经赢了,已经夺回了嫡女的身份,也把她娘变成了姨娘,她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
如果,她娘还能留在家中,她是不打算追究这件事情的,毕竟当年的事情,确实是她娘横刀夺爱,抢走了属于钱芳馆的东西。
这些她都认。
可云娇不该这样折磨她娘,娘的眼睛已经那样了,身子也是大病初愈,哪里受得住这样对待?
“六姐姐这么说我,我不怪你。”云娇不急不躁,神色平静:“你我立场不同,连燕茹是你的母亲,你护着她、心疼她都是理所应当的。”
“要不然呢?”把云姌冷声反问。
“可我的母亲呢?”云娇注视着她的眼睛:“六姐姐能不能告诉告诉我,我的母亲去哪儿了?
若是把你换到我这样的立场,你又会如何做?
或者我们说的简单一些,若是我母亲害死了连燕茹,六姐姐,你会放过她吗?”
会放过吗?
把云姌也在心里问自己,她很想说“会”,但她说不出口。
杀母之仇,谁会不报?
如果,如果母亲当初不曾对钱芳馆下死手就好了。
把云姌实在没法子了,忍不住哭了起来,她拉住了云娇的手抽泣着道:“九妹妹,我知道,我知道我娘她罪无可赦,她做下那样的事情,我也很不耻。
可是,她是我娘啊,九妹妹,你能不能……能不能看在我之前帮过你的面子上,你饶她一次……
我也不求你旁的,你别让她去庄子上,成吗?”
第1145回 能降服的住
“九妹妹,算我求你了。”把云姌晃着云娇的胳膊。
云娇任由她拉着手,兀自站着,一言不发。
这件事,她不可能答应。
“九妹妹……”把云姌泪眼婆娑的望着她:“我娘的身子,真的承受不住,她在庄子上,一定活不了多久的,我求你了……”
“六姐姐,对不住,我真的做不到。
我娘当初也承受不住,还有我弟弟。”云娇抽回了自己的手,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转身头也不回的去了。
她知道,梁元俨宠着把云姌,她也知道,得罪了把云姌,往后或许会有麻烦。
但让她放弃报复连燕茹,那绝不可能。
“把云娇!”把云姌不甘心的跺着脚,想要叫住她。
她从小顺风顺水的长大,是家里头最得宠爱的一个姑娘,长大了又嫁给了心仪之人,虽不是正室,但也对她呵护有加。
她几乎从未遭受过拒绝,也从未有人对她如此绝情过,她有些受不住,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一路哭着回去了。
云娇回了院子,李嬷嬷正捧着布料细看,边上选出来两匹,木槿正比对着。
“嬷嬷。”云娇凑过去,也跟着看。
“你看这匹比那两匹如何?”李嬷嬷将布匹扯出来一块,问她。
“这我哪懂。”云娇扭头望着她,嘻嘻道:“嬷嬷看着办就是了。”
“那你还凑过来看。”李嬷嬷不由有些好笑。
“我就是看个热闹。”云娇走到桌边,随意的倒了盏茶端着吃。
“六姑娘给连姨娘求情了?”李嬷嬷低着头盯着布匹,口中问。
“是。”云娇抿了一口茶:“不过我没答应,她就哭了。”
“那姑娘是怎么打算的?”李嬷嬷不放心地问。
“哭有什么用,我当初不仅哭了,还差点病死了呢,谁来管我。”云娇将茶盏轻轻放下。
“理是这么个理。”李嬷嬷叹了口气,抬起头来:“可姑娘别忘了,六姑娘是镇王府的人,成国公素来又疼爱她,姑娘这样半分脸面都不给她,以后会不会……”
她倒不想替连燕茹求情,她担心把云姌日后会报复云娇。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连燕茹我是绝不可能放过的。”云娇果决的道。
“嗯。”李嬷嬷将手中的布匹卷了起来:“姑娘,我有个事同你商议一下。”
她说着,在长凳上坐了下来。
“嬷嬷说就是了。”云娇靠着她坐下,亲热的挨着她。
李嬷嬷看着她,既满足又欣慰:“嬷嬷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便是遇上钱老夫人同姑娘。
虽然是为奴为婢,但不曾吃过半分苦,说句托大的话,钱老夫人拿我当姐妹,姑娘也拿我当长辈。
姑娘你说,老婆子我前世里是不是做了很多善事,这世里才有这样的好报?”
“那当然了。”云娇笑笑的抱着她的胳膊道:“嬷嬷前世今生都是好人。”
李嬷嬷不由拍了拍她的手笑了:“姑娘嘴可真甜。
我呀,这辈子是知足了。
我想着,等姑娘出嫁了,我就回庄子上去,姑娘平时给我的银子,我都攒下了,将老夫人留给我的那间屋子再修补修补,靠着那二亩地,我打算就在那儿住下。”
“嬷嬷何故如此想?”云娇顿时坐直了身子望着她:“你不跟我去秦家吗?”
“傻孩子。”李嬷嬷慈祥的望着她:“嬷嬷一把年纪了,活计也做不动了,总不能真跟着你去养老吧?
你到秦家去,虽然小五是一心一意地待你好,但他家中不只有他,还有父母长辈,也有其他的人,你才去,也要慢慢才能站稳脚跟。
嬷嬷年纪大了,如今就是个累赘,跟着你去,那不是给你拖后腿吗?”
“谁说的?”云娇紧攥着她的手臂:“我早就说过了,要给嬷嬷养老,他家如何那是他家的事,我只遵循我做人的道理。”
“那样不行,姑娘嫁过去,是要过日子,不能因为我同人家置气,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也不能拖累了姑娘……”李嬷嬷仍然执意要走。
“嬷嬷再说,我要伤心了。”云娇可怜兮兮的看着她:“我外祖母没了,娘也没了,就剩嬷嬷一个人疼我了,嬷嬷还要走,那我以后怎么办?”
她是真不想让李嬷嬷走,当初答应外祖母的时候,她就已经打定主意给她养老送终了。
更何况,嬷嬷是打心底里疼她,她除了哥哥嫂嫂,她也没有比这更亲的人了。
“姑娘跟前还有蒹葭,木槿也回来了,我算是放心了。”李嬷嬷如是道。
她知道,木槿在几番遭逢大变之后,已然不是从前软绵绵的性子了,她能立的住,也就能护得住姑娘了。
“她们俩哪有嬷嬷懂得多?”云娇扭头:“你们说是不是?”
“是啊。”蒹葭紧跟着道:“奴婢除了照应姑娘,旁的什么都不懂,还需要嬷嬷在身边时常指点指点呢。”
“不错。”木槿也停住手中的动作,开口道:“奴婢同蒹葭伺候姑娘虽然没话说,只是遇上大事我们可就没主意了。
譬如这喜事,要预备哪些东西,我们是两眼一抹黑,只能等着嬷嬷吩咐。
还有成亲以后,姑娘双了身子如何照应,坐月有什么讲究,我们可是一样都不懂的,还得由嬷嬷指点着来。”
云娇有些诧异的看着木槿,她好像变了不少,从前她少言寡语,性子也有些软,从来都不会这样说话。
这是遭了变故,容貌毁了,连带着性子都变了?
“姑娘看着奴婢做什么?”木槿有些奇怪:“是奴婢说错话了?”
确实,遭逢大变,她性子变了不少,懂得了人善被人欺的道理。
以后,不会了。
但姑娘难道是不喜欢她如今这样?
她有些忐忑。
“不曾。”云娇摇头:“你这样,很好。”
她本还担心木槿会因为容貌的缘故消沉下去,眼下看,是她多虑了。
木槿闻言松了口气,姑娘喜欢她这样。
“嬷嬷,你听见不曾?她们什么都不懂,没有你她们根本照应不好我。”云娇抱着李嬷嬷的胳膊撒娇:“你就别走了吧,好不好?”
“你们啊!”李嬷嬷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是欢喜,有姑娘如此对待,她这辈子真是值了:“那我就留下来了,但姑娘不能像从前一样,什么都不叫我做。
那到了秦家,像什么样子?娶个小的,还得多养个老的?”
“嬷嬷放心,不用他家,我养得起。”云娇这才笑了:“还有,嬷嬷以后不许再提离开的事了。”
“好好好,不提了。”李嬷嬷笑着答应了:“你来选选看这三匹布料,哪一匹合适?”
“就这个吧。”云娇扫了一眼那几匹布料,伸手一指。
她选的这匹布料,说是绿色,实则更偏青色,瞧着素净。
“我挑选的时候就是估摸着姑娘喜欢这个色。”李嬷嬷含笑点头:“那就定下了,木槿,给姑娘量一下身,这便开始做吧。”
“这样急?”云娇叫木槿拉着站起来,不由得问。
“我看小五的意思,恐怕要紧着成亲呢。”李嬷嬷笑道:“这嫁衣可不得抓紧?万一到时候赶不上穿,那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了?”
“嬷嬷放心,我夜里不睡,几天也就赶出来了。”木槿一边量着云娇的肩,一边道。
“不用这么赶,哪有那么急了?
若是实在来不及,到时候去成衣铺买一身便是了。”云娇倒是不急。
“瞎说。”李嬷嬷嗔她:“嫁衣怎能如此随意?”
云娇嘻嘻笑了起来:“我是说万一来不及的话。”
“来得及。”李嬷嬷肯定的道。
……
秦家。
秦南风到了家门口,跳下马来,将缰绳丢给门口的小厮:“老爷在家吗?”
“老爷才回来不大会儿。”小厮连忙回道:“似乎是往书房方向去了。”
秦南风跨进门槛,直奔秦焕礼的书房去了。
“那奴婢便去了。”书房里,传来何姨娘的声音。
那是秦焕礼唯一的小妾,也是秦南风的三哥哥秦春深的亲娘。
她一直老实本分,家中也无人留意她。
何姨娘出得门来,瞧见他似乎吃了一惊,连忙低头行礼:“五少爷。”
“嗯。”秦南风扫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朝着屋子里走去,口中唤道:“爹。”
秦焕礼正坐在案前,闻声抬头,没好气的道:“同你说过多少回了?进来再说话,每回都在外头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何姨娘来做什么的?”秦南风有些好奇的朝着外头看去。
“你侄子,连着哭闹了两夜了。”秦焕礼见他问了,也不曾隐瞒:“她说怕是吓着了,想给孩子站个筷子,来同我说一声。”
他说的是他的孙子,也就是秦春深同顾氏的儿子,是去年冬日生的,眼下快八个月了。
“仲儿又生病了?”秦南风有些奇怪:“我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秦焕礼又来气了:“你成日就晓得往外跑,家里的事,你关心过吗?
这一出去就是几天,又到什么地方厮混去了?”
他知道儿子不是厮混的人,但说气话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去送了连盖兄弟二人一程。”秦南风随意的说了一句,端起桌上的茶吃了一口。
秦焕礼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随即点了点头:“应当的。”
不管如何,这孩子重情重义是真的,也是对的。
秦南风放下茶盏,不曾言语,他在想着要如何开口。
秦焕礼又开口道:“你既然回来了,也别在我这坐着了,到你哥哥那处去看看你侄子。”
秦南风是嫡子,老大不小了,还不曾成亲。
他也就两个儿子,秦春深虽然是庶出的,但孙子总归是亲孙子,他还是很疼爱的。
“我等会儿去。”秦南风坐着不曾动,而是直视着他,郑重的开口:“爹,我想同你商议一下成亲的事。”
“怎么?想通了?愿意娶你莲子表妹了?”秦焕礼扫了他一眼,沉着面色问。
他口中这样说着,心里头可半分都不这样认为,这小子要是轻易妥协,才怪了呢。
“爹,开什么玩笑呢?我可是当着祖父祖母的面说的清清楚楚,我不可能娶莲子表妹。”秦南风正色望着他:“我要娶把云娇,想让父亲着手预备,请人上门提亲。”
“我就知道,你一直心系着那个庶女……”秦焕礼丢下了手中的文书。
“她不是庶女。”秦南风打断他的话:“她如今已经正名了。”
而且,就算她是庶女,他也会娶她。
“那又如何?总归不是正途来的。”秦焕礼根本不以为意:“再说,把言欢能做出贬妻为妾的事,能生出什么好女儿?”
“他是他,云娇是云娇,爹你不能将他们混为一谈。”秦南风皱着眉头,这么多年,他这个爹就从来不曾变过,总是这么的刻板迂腐。
他心里认定的事情,你哪怕是说破了嘴皮子,他也不会更改丝毫。
“不管如何,她的身份都是有争议的,何况,她能凭着一己之力将把家搅和成如今那样,就不是个简单的。”秦焕礼往前凑了凑:“你知道,从那日之后,把言欢就一直称病,不曾上过早朝的事吧?
你自己思量思量,这样厉害的女子娶回来,你能降服的住?”
“那爹之所以娶我娘,就是因为知道能降服的住?”秦南风也往前凑了凑,反问了一句。
“跟谁说话呢你!”秦焕礼气的一拍桌子,胡子一翘一翘的:“没大没小的东西!”
秦南风往后靠在了椅背上,又恢复了一贯的随意:“反正不管如何,我娶定她了,爹就说愿不愿意办事吧。”
其实,这些事,他自己也能办,还能办得十分利索,漂漂亮亮的。
可那不合规矩,这些事情,都该是家里的长辈操办的,也算是对新媳妇的一种认可。
他若是都办了,云娇那样聪慧,一看肯定就能明白他爹娘的态度。
当然,他娘的态度不重要,因为,他爹完全可以代表他娘。
但成亲是欢欢喜喜的事,他不想让云娇不高兴。
“不愿意。”秦焕礼直接回了他,跟着又补了一句:“还有,你祖父祖母也不会同意。”
“罢了,不求你了。”秦南风站起身,二话不说就往外走。
“站住,你又到哪去?”秦焕礼有些急了,跟着站起身来。
他知道这小子绝不会轻易妥协,这一走,不晓得又要去弄出什么事情来。
第1146回 有大才
“爹你方才不是叫我去看仲儿吗?”秦南风回过身,有些奇怪的望着他:“怎么?这又不让去了?”
秦焕礼打量他,原本想要训斥几句。
可见他一脸无辜,不像个要惹祸的,再加上他这几日又不曾闯祸,总不能无缘无故的训斥他。
他只好挥了挥手:“去吧去吧,我眼不见心不烦。”
秦南风一笑,转身去了。
他径直去了秦春深的院子,侄子病了,他得去瞧瞧。
还未进院子,远远的便听到小儿的啼哭声。
“仲儿怎么了,怎么哭得这么厉害?”他踏进了院门。
顾氏正抱着孩子,奶妈嬷嬷陪在一旁,婢女们忙的团团转,又是拿小玩意儿哄着,又是拿吃的,可惜就是不管用。
那孩子就是死死抱着顾氏的脖子,闭着眼睛嚎啕大哭,顾氏也急的一头汗。
“五弟,你来了。”秦春深说话的时候,手掩着唇,咳嗽了几声。
他很像秦焕礼,看着一身书卷气,面色略略有些苍白,气色看着不大好,但瞧着模样是生的不错的,就是病殃殃的,没点少年人的精气神。
“三哥哥。”秦南风叫了一声,抬步走了过去。
顾氏见他来了,不由喜出望外,一手拍着孩子的后背口中道:“宝宝不哭了,宝宝快看看,那是谁来了?”
那孩子哪里管这些,还是兀自啼哭不休。
“不哭不哭,快看,你五叔叔来了。”顾氏一边哄着,一边将孩子扶着转了过来:“来,叫你五叔叔抱抱,不哭了乖宝……”
这孩子倒是养的白生生的,只是哭的一张小脸皱成一团,看不清长相。
他还太小了,身子底子也随了爹,稍微着了凉就会伤风。
“仲儿,来,叫五叔抱一抱。”秦南风伸手去抱那孩子。
孩子闭着眼睛哭的正欢,感觉有人将他抱起来了,不由睁开眼睛,看到是他,眨了眨眼睛,又哼唧了两声,竟然不哭了。
瞧这小模样,也是眉清目秀的,看着很招人喜欢。
“哎呀,终于不哭了,来擦擦眼泪。”顾氏一手扶着秦南风的手臂,踮起脚尖来给孩子擦眼泪。
表面上看,她是在照应孩子,可却用心感受着手底下握着的臂膀,摸着很结实,感觉应当是有力的很,她心不由自主的跳了跳。
秦南风因为看着孩子,再加上哥哥也在,周围还有这许多人,也就不曾在意。
“看看,这孩子还是喜欢五叔叔。”顾氏将手里的帕子给了一旁的婢女,又给孩子整理衣裳:“你都不知道,从早上哭到现在,就不才歇个一会儿,除了我谁都不要。
还好你来了,我这两个手臂都抱的酸死了。”
她动作间,那手若即若离的在秦南风手上拂过,感受到他手上的温度,她心里又是一热,果然跟想的一样,是暖暖的。
再想想秦春深常年冰凉的手脚,她心中又多了一分不喜。
若是能光明正大的牵一牵这手,该多好?
“还真是。”秦春深在一旁笑了:“方才,我抱了他都不要,不晓得怎么跟五弟这么投缘。”
“回头会跑了,五叔带你出去玩儿。”秦南风捏了捏仲儿的小脸。
“那敢情好,你五叔又会骑马又会射箭的,等咱们仲儿长大了,就跟着你五叔学这些本事。”顾氏附和着笑道。
“学那些做什么,之前他遇到了多凶险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秦春深不赞同的看了一眼顾氏。
之前,秦南风出了事,两年多杳无音讯,他是既难过又焦急。
父亲年纪大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其中的痛苦,他耳闻目睹。
而他自己身子又一直不好,他就担心自己万一也有个三长两短的,那父亲该怎么活下去?
后来,弟弟平安无事的回来了,他才算是松了口气。
他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说不准哪一日便走了。
他这个弟弟,是坦荡磊落之人,又重情重义,他要是真有那一天,这妻儿托付给这个弟弟,他也能瞑目。
父亲那里……反正他是庶出,身子又不好,真到了那时候,估计也就难受一阵子就过去了。
在他心里,这个弟弟往后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他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弟弟再去舞刀弄棒,乃至征战沙场的。
“我哪是让他去打仗了?”顾氏解释道:“我是说,让五叔叔教咱们仲儿功夫,到时候强身健体,不就不生病了吗?
对不对,对不对?”
她说着就逗起孩子来。
秦春深也就不曾说下去,而是抬头看着秦南风:“五弟几天不曾回来,又去了何处?”
“去了一趟苏州。”秦南风将孩子抱紧了一些,随意的回了一句。
“苏州?”秦春深还未说话,顾氏便抢着道:“我听说,那座城极美,就像画上画的一样,尤其是那里的织造,特别出名,前几日我在集市上,还听人议论说苏州的锦锻好,只可惜就是价钱太高了。”
“哦对,那里卖布匹的确实多,我回来的时候顺手带了一些,都放在娘那处了。
嫂嫂若有空去挑几匹吧。”秦南风听她一说,才想起这事来,又道:“还有一些给仲儿买个小玩意儿,也一并拿回来吧。”
“真的?”顾氏欢喜不已,这个小叔一趟一趟的往外跑,这么多年也不曾将她放在心上,这还是头一回从外头给她带东西呢。
这布匹拿回来,裁出衣裳可得好好放着珍藏,寻常日子可还舍不得穿呢。
“你这话问的,五弟都说了,还能有假?”秦春深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头。
他总觉得顾氏有些不对劲,她平日话并不多的,有时同他一天一眼说不上几句话,这会儿怎么有些没轻没重的?
像是没见过好东西似的。
就算是没见过,也不好这样的小家子气,叫人见笑。
顾氏回过神来,知道这样不妥,顿时收敛了不少:“我一时高兴,便有些失态了,五弟可别见笑。”
“不会。”秦南风倒是不大在意。
“五弟,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往后别总往外跑,也是时候该成个家了。”秦春深苦口婆心的开始劝说他:“我听说,祖父祖母要将莲子表妹许配给你,你不愿意?”
“三哥又开始了,你怎么总给爹当说客?”秦南风叹了口气,颠了颠怀里的孩子:“你要再说这个,我可走了。”
“爹也是为你好,咱们家谁不盼着你好?”秦春深又咳嗽了两声:“你若是实在不想要莲子表妹,就让爹找些个门当户对的姑娘,与你相看相看,这满帝京这么多的姑娘,你如今又炙手可热,总会有合眼的。”
他知道,只要这个弟弟点了头,那些高门大户的姑娘,都得由着他挑。
“哥,仲儿不哭了,我还有些事不曾处置,就先走了。”秦南风将孩子交到顾氏手中。
不等秦春深再说,转身便跑了。
“五弟……”秦春深往前跟老两步。
“你看看,你总催他做什么,把人说走了吧?”顾氏埋怨他。
“他都老大不小的了,这不也是爹娘的意思吗?”秦春深叹了口气,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又没个一官半职的,能有什么事要处置,就是不肯跟我说……”
秦南风出了大门,丁寅牵来了马。
“少爷,去何处?”他问。
“进宫。”秦南风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少爷是打算求官家赐婚?”丁寅猜测道。
这轻而易举就能想到,毕竟老爷不肯办事,少爷也就只能指望赐婚了。
“赐婚?”秦南风扫了他一眼,忽而一笑:“大可不必。”
他手中马鞭一扬:“驾!”
那马儿便撒腿跑了起来,直奔着皇宫方向。
……
文德殿。
梁承觐伏于案上,有些愁眉苦脸的。
“陛下。”秦南风进来,依旧只是拱了拱手。
“秦家的小子,你来的正好,你不来我也打算派人去传你了。”梁承觐见了他,面色一喜。
他坐直了身子,口中吩咐:“来人,赐坐。”
秦南风摆了摆手:“不必了,我说几句话便走。”
“你说。”梁承觐望着他,身子前倾。
“陛下可是在为东岳派人出使西翎一事忧愁?”秦南风不紧不慢的开口问。
“你知道此事?或者说,你有法子?”梁承觐手不由得捏紧了桌角。
他已经连着两日吃不好睡不着了。
东岳派了使者去往西翎,这两厢一碰头,说一说当初的事情,保不齐便察觉大渊这挑拨离间之计,那不是坏事了吗?
到时候他们知晓了文欣公主同西翎太子都是大渊所杀,恐怕又要联合起来对付大渊了。
如此,兜兜转转一圈,岂不是又回到了当初的那个死结?
这一次的结,恐怕没有之前那么好解了。
“陛下的大臣们,难道没有什么好法子吗?”秦南风反问了一句。
“有法子,也没什么用处。”梁承觐皱起了眉头:“有几个人主张半途杀了东岳使者,那有什么用?东岳还可以派其他的人前去。
还有几个,主张先下手为强,先对东岳出兵。
可先不说经过了上回的大战,我大渊早已疲于应对,将士们也疲惫不堪,需要休整,光是西翎从西方包抄而来,左右夹击,也够我们喝一壶的。”
他这两日上朝,都在商讨如何应对这件事情,可到这会,也没商议出个确切的法子来。
这件事情迫在眉睫,他急的几乎焦头烂额了才想起来秦南风,正打算让人去请他,不料他便来了。
“这两个计谋,确实不怎么样。”秦南风有些不屑。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想要问问你。”梁承觐忽然想起来什么,不由上下打量他:“你小子,这么好心的跑来同我说这些,像是要给我出主意,不会是有求于我吧?”
“我的事情,晚些时候再说。”秦南风不急不躁的道:“还是先说陛下的事情吧。”
“你说。”梁承觐求之不得,也不知为何,秦南风有些年少轻狂的模样,反倒叫他安心了一些。
只要这小子能说出个有用的法子来,想要什么他都愿意给。
“陛下不如命人放出风声去,便说东岳也派了使者来我大渊。”秦南风望着他,眨了眨眼睛。
“东岳也派使者来我大渊?”梁承觐愣了愣,一时间不曾会过意来:“这是为了……”
“自然,此事不宜大张旗鼓,最好是悄悄的假装无意中透露出去,再穿插一些东岳国君对文欣公主的思念,给那些西翎的探子知晓。”秦南风又接着道:“而后,陛下再将东岳边境的将士,调一大半去西翎边境。”
说到此处,他便停住了口。
梁承觐能做一国之君,自然不是什么蠢人,点到即止便可。
梁承觐怔了片刻,恍然大悟:“如此,西翎国君定然起疑,以为东岳要与我大渊联合,讨伐西翎,给文欣公主报仇。
而东岳,是无论如何也分辨不清了。
此计甚妙,此计甚妙,你这孩子,有大才。”
他既高兴,又有些惋惜,可惜这么好个孩子,不能为他所用。
不过,这孩子年纪还轻,往后的日子还长呢,以后可说不定。
他是个爱才之人,除了因为愧对赵忠勇,也是因为知道秦南风智勇双全,才会对他另眼相待。
不过,这与他的好性子也脱不开干系。
秦南风只是望着他。
“你也别这么看着我。”梁承觐高兴之余,想起他的事情来:“说吧,有什么事情要我做的?是不是同那丫头的亲事,你爹不肯?”
他猜着,也没有旁的事情能叫秦南风巴巴的跑到他跟前来了。
“陛下英明。”秦南风苦笑,这老头还真是精。
“要我赐婚?”梁承觐提起笔,便吩咐一旁的内监:“去取……”
“不必了。”秦南风高声道:“陛下不必赐婚。”
若是赐婚,云娇更能瞧出端倪,云娇知道他对梁承觐心怀芥蒂,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找到他跟前。
既然要了圣旨,那自然是家里的阻碍太大,解决不了,到时候就算成亲,她心里也会不舒坦。
“那你要我如何?”梁承觐有些不解的望他。
“陛下替我敲打敲打我父亲便是了。”秦南风意有所指地道:“毕竟,当初同杨慧君比那一场,云娇也为大渊争了脸面,陛下对她多少也该有些褒奖吧?”
“你小子。”梁承觐笑着指了他一下:“行,就依你。”
他明白秦南风的意思,便是同秦焕礼说一说,云娇是个不错的姑娘,两厢也般配,让他早些将事情办了,大略如此。
他乃一国之君,金口一开,秦焕礼哪有不办的道理?
第1147回 另辟蹊径
秦南风回了秦家之后,宫中的内监随后便到了,召了秦焕礼进宫。
秦焕礼去的时候,面色寻常,只当官家是有什么公事要他去处置。
等回来的时候,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了。
他也不去书房了,径直回了主院。
赵忠竹正在廊下,今朝是个大晴天,她让婢女将家里的铺盖都拿出来晒一晒。
她见秦焕礼突然回来了,不由些奇怪:“老爷不是去宫里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秦焕礼不曾言语,只是进了屋子,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赵忠竹瞧他神色不对,忙跟了进来:“老爷这是怎么了?”
“你预备一下。”秦焕礼沉着声音开了口:“找媒人,将你儿子的亲事操办起来吧。”
“风儿的亲事?”赵忠竹听不明白:“是谁家的姑娘?老爷说的什么?我不懂,风儿也不曾同谁家姑娘相看,操办什么亲事?”
她一头雾水,这说的没头没脑的,到底怎么回事?
“你儿子相看看什么。”秦焕礼没好气的回她:“他不是自己找好了吗,把家的九丫头。”
“云娇?”赵忠竹更奇怪了:“老爷不是不同意吗?再说爹娘那里,又说了莲子,若是不同意莲子,反而娶了云娇,这恐怕有些说不过去……”
她有些不想亲上加亲,小姑子那一家,也不是个安生的。
但这事也不是她能做主的,就算是心中颇有微词,她也只能忍着。
说出来,不仅不起作用,还要惹的秦焕礼不欢喜。
“是官家的意思。”秦焕礼重重的叹了口气。
“官家的意思?”赵忠竹愣了愣:“官家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还不是你儿子干的好事,官家将我叫过去说了。”秦焕礼面无表情的看着前头:“说把家那个丫头,容貌才智样样都没得挑,说风儿也不小了,该办就把事给办了,别耽搁了人家姑娘。”
“那……老爷答应了?”赵忠竹小心翼翼的看着他。
“不答应能如何?官家都开口了。”秦焕礼起身一拂袖子:“我去爹娘那处说一声,你要紧着预备起来了,既然是官家开口,这事也推不掉了。”
“好。”赵忠竹答应了一声。
秦家,东边院墙最北侧,简陋的小院子,院门大开着了。
“爹,娘。”秦焕礼迈进了院门。
秦老太爷在门口的蒜地里头锄草,他神色看着有几分严肃,并不爱笑,瞧见儿子来了,也不见几分欣喜,只是答应了一声。
他的性子是有些古怪的,人家告老还乡,无不是置办宅子,安享晚年。
可他,却偏要住简陋的院子,自己种地,家里的儿女劝了多少回,他就是不听。
连带着秦老夫人也跟着他吃苦受罪,还不能有怨言。
秦老夫人正在屋檐下割韭菜,她个头不高,生着一张圆脸,脸上满是岁月的沟壑,看着有几分慈祥。
听闻秦焕礼的声音,她顿时抬起头来:“这会儿怎么得空来?”
“有事来同二老说一声。”秦焕礼走到了屋檐下,回头唤道:“爹,你先回来,”
秦老太爷扛着锄头走了回来:“怎么了?”
“是风儿的亲事,我来同您二老说一声。”秦焕礼想着该如何开口。
“怎么?定下了?是不是打算要莲儿了?”秦老夫人不由得开口问。
“不是。”秦焕礼摇了摇头。
“怎么不是?”秦老夫人不解:“这些日子,也不曾听说风儿去哪里相看,哪还有旁的姑娘?”
“别问了。”秦老太爷顿时拉下脸:“自己家的孩子,知根知底的不要,非要到外头去寻,这事我们不管。”
“爹,不是我不要莲子,风儿那孩子你也知道……”秦焕礼急着解释。
“你别说了,我们不想听,也不想问,你们爱找哪家找哪家,同我们没关系。”秦老太爷说着就连连挥手:“走吧,走吧,别在我跟前现。”
他心里头有气。
他平时也不过问这个儿子的事,家里大事小情,他们几乎从来不曾管过。
当初,秦南风出事的时候,他们也跟着好一阵伤心,好不容易这人回来了,他们的小女儿也就是秦南风的小姑母,都说到跟前来了。
而且还把莲子原来准备定下的亲事也退了,那孩子是一心一意的想要嫁过来。
两个老人家一琢磨,表兄妹做亲,那是再好不过了,便满口答应了下来。
可谁料,秦南风不肯点头。
秦焕礼上一回来还说,打也要打的他点头,这回一来就变卦了。
他怎么跟小女儿交代?他多少年也不曾开过口,这点事情他还做不了主,这么一点脸面这个儿子都不给他。
他还搭理这个儿子做什么?
“爹,这事儿也不是我做主的。”秦焕礼苦着脸。
“儿子的亲事,从来都是老子说了算,你们兄妹四个,哪个亲事不是我做主的?
不是你说了算,还能他自己说了算不成?”秦老爷子说什么也不信。
“这是官家的意思,我刚从宫里回来,官家话里话外的,让我将亲事早些办了。”秦焕礼叹了口气:“我也不同意,可这不是没法子吗?”
“官家的意思?官家赐婚了?”秦老太爷愣了一下,不由的问。
“那倒没有。”秦焕礼摇头:“不过,官家将我叫过去,意思已经说的明显。”
“官家,无缘无故的怎会提这事?”秦老太爷毕竟也在朝中多年,自然是个不好糊弄的。
别看他年岁大了,做事说话可有条理的很。
“风儿早上来找过我。”说起这个,秦焕礼就有些不大高兴:“他来说成亲的事,我不曾点头,他也没说什么就走了。
估摸着是他同官家说的。”
“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官家怎么会帮他说话?”秦老太爷还是觉得这话不可信。
“那就不晓得他用的什么法子了,左右官家是这么同我说的。”秦焕礼叹了口气:“如今是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而且不仅是必须得办,还得办的热热闹闹的,否则就是抗旨,这罪名谁担得起?
“既然是官家的意思,那就办吧。”秦老太爷还是有些不大欢喜,但也知道,儿子也是身不由己。
既然是官家的意思,那他也好给小女儿一个交代了。
“那说的是谁家的姑娘?先前怎么不曾听你们提过?”秦老夫人有些奇怪的问。
“是把家的九姑娘,他跟着他舅舅在外头,同这丫头自小认得。”秦焕礼说起来就有些不甘心。
“把家的九丫头?”秦老太爷露出思索之色。
秦老夫人望着他:“你可曾听过?”
“那不是个庶出的吗?”秦老太爷仔细的想了想:“他家有三个嫡出的,排行老几,我不晓得,但老九肯定不是嫡出的。”
“原先确实不是嫡出的。”秦焕礼面露不喜:“把言欢其人原本就不是个刚正不恶之辈,在官场上也惯会使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前些日子又请了人,给这个九丫头和她亲娘正了名声,说那丫头死去的亲娘才是正妻,当初是贬妻为妾的。
她顺理成章的也就成了嫡女。”
“还有这样的事?”秦老夫人一阵惊讶:“那这样的人家还能做亲?”
“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人家。”秦焕礼叹了口气:“可官家发了话,我们也只能照做。”
“那你就去吧。”秦老太爷知道不好怪他了,挥了挥手打发他。
“那我就去了,这件事情爹娘千万别放在心上,至于小妹妹那里,我会同她赔罪的,莲子那么好的姑娘,肯定能有个好归宿。”秦焕礼知道老爹心里头不喜,又说了几句。
“我自己能说,用不着你,你去吧。”秦老太爷又扛着锄头到蒜地里去了。
秦焕礼同老母亲说了一声,这才转身出了这简陋的小院子。
……
而赵忠竹在秦焕礼离开之后,就让人叫来了秦南风。
“娘,找我有事?”秦南风进门来,便随意的坐下,捏起桌上的果子便吃。
“手也不洗,就这么吃。”赵忠竹瞪了他一眼。
“我方才回来才洗过的。”秦南风将口中的点心咽下,开口分辨。
“你什么都有理。”赵忠竹也拿他没法子:“我问你,是你去同官家说,让官家找你爹的?”
“对啊。”秦南风也不抵赖:“我先找了爹,他老人家不肯点头,我自然得另辟蹊径了。”
“另辟你个头。”赵忠竹拍了他一下:“你爹可生气了,他原本就不同意你同云娇,要不然,也不会到如今都不点头。”
“我娶又不是他娶。”秦南风蛮不在乎的又咬了一口点心。
“如今有官家的话,他自然是同意了,只是,他心里头不满意这儿媳妇,我是怕以后进门了,还有旁的事。”赵忠竹忧心忡忡。
她这个人心思重,哪怕遇上一丁点的小事,也会彻夜难眠。
如今这样的大事,秦焕礼不满意,她也没了主意,这才把儿子叫过来问一问。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听到这里,秦南风笑了笑,要比手腕,老爹恐怕不是小九的对手。
他才不担心呢。
“现在也只能这样了。”赵忠竹叹了口气。
“娘,你能不能别总愁眉苦脸的?我成亲,这是大喜事。”秦南风将剩下的半块点心丢在了桌上。
“你这孩子,怎么吃一半就不吃了?”赵忠竹看了一眼不由得问。
“太甜了,腻的很,还干。”秦南风端起茶盏来吃了一口。
“吃掉。”赵忠竹将半块点心拿起来放在手中:“这都是银子买的,不能浪费了。”
她从来都是勤俭持家,半个铜钱也不肯白花了。
“这一块点心,能值多少银子?”秦南风有些哭笑不得。
“快吃了,我看着你。”赵忠竹催着他。
秦南风只好又咬了一口。
赵忠竹见他听话,这才接着道:“你爹方才来说,亲事好预备起来了。
这媒婆,你说请哪个好?”
“自然是请最好的。”秦南风自然而然的道。
“最好的,最好的是郭媒婆,也要请得到呢。”赵忠竹又想叹气,想起儿子的话又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郭媒婆?不是包生男孩吗?”秦南风顿时来了兴致:“不如娘去请一请,她若是不肯来,那不就说明我以后要生个女儿吗?”
他还真有些蠢蠢欲动,不知道他同小九的第一个孩子,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
“不去。”赵忠竹一口回绝了:“不请她,还有些希望,要是请了不来,那第一胎绝对是个女孩。”
“那又怎么了?”秦南风又咬了一口甜的发腻的点心,他才不管男孩女孩,只要是小九给他生的,他都喜欢。
“什么又怎么了,你就这么想要女儿?”赵忠竹真是恨铁不成钢:“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爹喜欢男孩。”
“是吗?”秦南风露出些不可思议的神色来:“那这么多年了,我怎么没见他有多喜欢我?”
“他那都在心里,你哪里知道,跟你也说不清楚。”赵忠竹瞥了他一眼。
“切。”秦南风才不信。
赵忠竹也不曾说下去,又转过话头:“郭媒婆是一等的媒婆,她还算是有些本事,其他一等的媒婆,都是浪得虚名,还得多使不少银子。
要不然,咱们就请二等的媒婆吧?”
她认为这些,照着规矩来就是了,几等的媒婆那都不打紧,只要不是没请媒婆就行,不就是走个过场吗?
“那不成。”秦南风咽下最后一口点心,端着茶吃了一口,闻言放下了茶盏,神色也变得肃穆起来:“娘,我同你说清楚,平日里你要如何节俭,我不管你。
不过我的亲事,所有的东西都要最好,银子我来出。”
“你的银子也是家里的,能省咱们省着点不好吗?”赵忠竹分辨:“再说了,有银子留在手上,以后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总比便宜了那些媒婆好吧?”
“不行,我说不行就不行。”秦南风很是坚决:“娘,你就跟我说,这事儿你能不能办?若是不能,我自己去。”
他心下盘算着,还得找个人盯着娘一些,否则她还不知道要如何敷衍了事。
“我怎么不能,我这不是同你商议吗?行了行了,就照着你说的来。”赵忠竹见没有转圜的余地,只好答应了下来。
第1148回 爹求你件事
“那是先定亲,在成亲,还是直接成亲?”赵忠竹又问道。
“那自然是照着规矩来,按部就班,先定亲。”秦南风的口吻不容置疑。
“那你打算过多久,大概在什么日子定下来?”赵忠竹侧目望着他。
“越快越好吧。”秦南风略一思索:“要不然这个月定亲,下个月成亲。”
这样的事情,在帝京有许多的,并不稀奇。
“日子隔得这么近,要我说就不必要定亲,这不是多此一举吗?”赵忠竹有些忍不住了:“再说了,当初她都定过一回亲了,这要是再来一回,旁人不得笑话吗?”
她想的是,若是不定亲,直接成亲,也能省不少银子。
“你管旁人说什么?咱们照着规矩办就是了,娘你别多说了,这事儿省不了。”秦南风一口回绝了,他可不想委屈了云娇。
“你这都快把人碰在手心里了。”赵忠竹心里有些酸溜溜的:“把家那丫头,真是好大的福气。”
怎么不见秦焕礼对她这样好?
风儿这孩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不过细想起来,倒是有些像他舅舅,当初她那弟弟赵忠勇对姚氏也是极好的。
姚氏一直没能生出个孩子来,可那么多年,弟弟都不曾纳过妾。
她在心里叹息,孩子还真是谁养随谁。
“娘不也有福气吗?”秦南风往他跟前凑了凑,嬉皮笑脸的道:“生了我这么好个儿子。”
“有什么福气?”赵忠竹拍了他一下:“一点都不听话,那丫头娶进门来,也不知是福是祸。”
“当然是福了,娘,我同你说,我一看她就旺夫。”秦南风依旧笑嘻嘻。
“你说她当初怎么就没能跟茹家那个孩子成亲呢?”赵忠竹还有些不放心:“当初,茹家那孩子也对她死心塌地的,怎么说退亲就退亲了,还娶了她姐姐。
风儿,你说云娇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哎呀,我的娘,你这也太能乱想了吧。”秦南风靠在椅背上,腿伸出去翘在一旁的长凳上。
“拿下去。”赵忠竹没好气的推了他一下。
“我同你说,就算是她真的嫁给了茹玉,我回来也得闹的他们和离了,再把她娶回来。”秦南风两手枕在脑勺后头,看着屋顶,口中慢悠悠地道。
他这可不是信口开河,当初在东岳两年多,他不是没想过这些事。
毕竟,那么长的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了。
云娇就算是嫁人了,他也不怪她,总不能叫她一直等着一个没有归期的人吧?
不过,他既然回来了,自然是要把自己的人给接回来的,不管她嫁没嫁,他都已经决定好了。
还好,她没放下他,没上了茹玉那小子的当。
“你胡说什么,胡说什么!”赵忠竹气的打了他几下:“下回再别乱说了,叫你爹听着了,又有你好看的。”
“我才不怕他。”秦南风收回腿,站起身来:“既然爹已经同意了,那娘你就快着手准备起来吧。
对了,无论是相看还是旁的什么事,但凡是要用到酒楼的,都去会仙酒楼。
娘你可别想去路边的脚店应付了事。”
“我没想……”赵忠竹面色有些不自然,她倒也没想去那种脚店,太上不得台面,他们这样的人家自然不好去。
她想着的是不必要去最好的酒楼,不曾想就叫儿子看穿了。
“我不曾说你想。”秦南风回头朝她一笑:“我只是提醒你一声。”
“我知道。”赵忠竹见他要走,又连忙叫住他:“你等一下。”
“什么?”秦南风回头。
“你带回来的布匹,我看有几匹颜色适合给你做衣裳。”赵忠竹上前来拉住他:“我给你量一量身,回头给你做两身。”
“我不用了,你留着给爹做吧。”秦南风说着就想走。
“你爹有你爹的。”赵忠竹拉着他,不放他走:“你嫂子昨日来选了几匹,那些个颜色娇嫩的,我也穿不了,她喜欢,正巧就都给她了。”
“这话说的,那她又是选个素净的颜色,娘你还不舍得给她了?”秦南风有些好笑。
“自然不给了,这是我儿子给我买的,那可不是要紧着我吗?”赵忠竹一边说,一边忙活着给他量身。
秦南风只好任由她摆弄来、摆弄去的量了一遍。
“长这么高的个儿做什么,做衣裳都比旁人多耗费不少布料……”赵忠竹口中嘀嘀咕咕的,又细细的将尺寸都记了下来。
秦南风出了门便吩咐丁寅派个人盯着些,他怕娘真的敷衍了事,做出些不像样的事来,好好的喜事,太过小气了,就不像那么回事了。
好在赵忠竹确实胆小,做事情也不敢太过,请了西街的李氏。
李氏如今是正经的一等媒人。
有了媒人,两家便快快的过了草帖又过定帖,一日便办完了三日事。
两人相看的日子定在了三日之后,六月十六。
时值盛夏,清早太阳出来的时候,树上的蝉便鸣个不休。
云娇由把云庭同夏静姝陪着出了门,边上还有个把云嫣。
把言欢也在后头的一辆马车上,他是长辈,这个时候自然是该去的。
原本,把云嫣是不必来的,云娇同哥嫂,再加上把言欢,恰好四人,这是双数。
可怜儿离不开夏静姝,一直闹着要她抱,不肯跟着婢女留在家中。
云娇一瞧,干脆就叫来了把云嫣一道,凑足了六个人,这样也是双数。
夏静姝心细,就连跟前带着的婢女都细细的数过了,不能落了单,否则兆头不好。
到会仙酒楼约定的厢房之时,秦南风他们已然到了。
秦南风家中人口简单,除了他,就来了三人。
秦焕礼夫妇以及秦南风那庶出的哥哥秦春深。
另外还有两个媒人,李氏另外又叫来一个赵氏,也是一等的媒人。
两人穿着媒人装,瞧着喜气洋洋的,似乎整个厢房都增色了不少。
一进屋子,云娇便觉得凉气扑面,扫了一眼,便见厢房角落放了四个冰盆。
她知道,这肯定是秦南风让人后加的,会仙酒楼的厢房,一般都只有两个冰盆。
她抬眼,便瞧见秦南风正站在那处朝她笑。
她低下头,唇角的梨涡现了出来。
他二人实在太过相熟,做这些事,总忍不住想笑。
“九姑娘来了。”李氏认得云娇,见他们进门,便迎了上来:“来来来,快进来坐。”
“这姑娘真水灵啊。”赵氏也在一旁笑道。
媒氏起的便是这么个作用,两家相看,几乎都是不相熟的,她们便是要让气氛欢喜起来,大家说说话,也就不那么尴尬了。
众人都落座之后,小二便上了茶水,果子。
这是相看的规矩,先要以甜食开口,也是为了讨个好兆头。
“爹,这你们都认得的吧?把大人。”秦南风招呼秦焕礼。
他知道,老爹心里头不情愿,到这会儿,一张脸还有些挂着,能来这里,也是因为官家的缘故。
他才不管那些,就算是天皇老子,也挡不住他娶云娇。
“把大人。”当着这么些人,秦焕礼自然不好,落了儿子的面子,便笑着招呼了一声。
但其实他一看到把言欢,就想起之前的那些事来,贬妻为妾,那样对待糟糠之妻,他打心底里有些鄙夷。
他也不认为这样的人,能养出多好的女儿来。
“秦大人。”把言欢点了点头。
他面上也不欢喜,也不难过,只是垂着眼睛。
但他是不愿意来这儿的,更不愿意见到同僚。
自从云娇逼着他给她们娘俩正名之后,他觉得自己走到什么地方,都被人指指点点的。
所以这些日子,他极少出门。
眼下,若不是没有法子,他也不会跟着到这来,秦焕礼的眼神,让他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把大人这些日子都不曾去上早朝,听说是身子有恙,不知近来如何了?”秦焕礼打量着他,眼中带着淡淡的嘲讽,把言欢气色虽然算不上是多好,但也不差,只不过有些憔悴,但看着根本就不像是有病的模样。
“还行,休养了一阵子,好些了。”把言欢干巴巴的回了一句,头又往下低了低。
“九霄,你去了衙门,最近功课可曾放下?
明年,可就要春试了。”秦南风见老爹还想说下去,岳父却已经无地自容了,赶忙抢着开口问了一句。
“虽去了衙门,但功课也不曾敢放下。”把云庭晓得他是在解围,又笑着道:“不过,这么久了也无寸进,小丫头在家中一直闹个不休,太嘈杂了。”
他说着拉了拉怜儿的小手。
怜儿生的乖巧可爱,就是嘴唇上方有一块红色的小瘤子,众人不免多问了几句,这就将话头给岔过去了。
秦焕礼心里头还有些不忿,把言欢这个人人品极差,他怎么能跟这样的人做亲家?
要不是这个臭小子不知道想什么法子让官家开了口,他就算是死也不会同意的。
他闷闷的吃了几盅酒。
“原来你们两家是相熟的?那这个媒人可就好做了。”李氏见他们两家人相谈甚欢,这才明白过来。
“这回咱们可是捡了现成的,占了你们的便宜了。”赵氏也笑着说。
云娇面上一直带着笑意,话也不多,却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秦焕礼似乎看不上她,又或者是看不上她爹?总之,他不大欢喜。
秦春深已经悄悄打量她好几回了,是在看她配不配得上小五吗?
至于赵忠竹,她似乎也不大高兴,一直在看秦焕礼的脸色。
其实,赵忠竹心里头还是觉得云娇这孩子还不错,毕竟之前接触过几回。
可秦焕礼看不上,她也不敢多说什么,万一说错了,那还得了?
“九妹妹。”把云嫣凑到云娇耳边,忍着笑意道:“你看看他,说话的时候过一会儿都要看你一眼,这心里眼里全是你,对你的情意都恨不得写在脸上了。”
秦南风确实很欢喜,过个片刻,便要看云娇一眼,再笑一笑。
云娇真想拧他一下,傻不傻,这么多人呢,一直笑什么笑。
“三姐姐。”她凑近了把云嫣:“你什么时候,也变的这么伶牙俐齿了,是不是三姐夫教你的?”
“他?他就是个呆头鹅。”把云嫣掩着唇笑了起来:“我是跟你学的。”
“好啊三姐姐,你如今厉害了。”姐妹二人小声说笑起来。
相看宴上,秦焕礼一直脸色不好,气氛既沉闷又欢喜,有些矛盾,不过终归还是欢喜更多一些。
吃罢了饭,媒人开了口。
当着众人的面,秦南风将一支暖玉琢成的松雪花钗子插进了云娇的发髻之中,这是他亲手做的。
他低头,看着云娇微红的脸,眼角眉梢带着笑意,一双漆黑如点墨的眼睛盈然如水的望着他,他不禁莞尔:“这亲算是定下了?”
众人顿时都笑了起来。
云娇也低下头跟着笑,这人平时看着聪慧过人,今朝怎么跟傻了一般,不是傻笑,就是说傻话。
“看把这孩子急的,这才到哪儿?”李氏取笑他。
“插了钗,便是你中意了她,后头才能谈定亲的事。”赵氏笑着解释。
秦南风点头,也跟着笑:“好。”
“如此,便散了吧,定亲礼回头我们再跑一跑,两下商议,你们看如何?”李氏笑着问。
“有劳了。”秦焕礼起身拱了拱手,当先走了出去,竟也不曾同把言欢打招呼。
好在秦南风通透,说话做事滴水不漏,更是给足了把言欢脸面,他一言难尽的脸色才算是好看了一些。
两家分开之后,上了马车,把言欢便开口道:“娇儿,爹求你件事。”
“爹,我们是自家人,有什么话说就是了,不必用求。”云娇抱着怜儿,扭头望他。
“你让我辞了官吧。”把言欢咬着牙说了一句。
既然迟早都要辞官,那还不如早一些,他如今还是朝廷大员,秦焕礼那姿态,他实在是受不住。
或许,成了个平头百姓,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非议了。
“你知道的,现在不行。”云娇不以为意的回了他一句,继续逗怜儿。
“你饶了我吧,我受不住了……”把言欢老泪纵横,他真的快要支撑不住了,这些日子,他憔悴了不少,整个人也苍老了。
云娇叹了口气,依旧不曾松口:“总归能熬过去的,我当初不也是这么熬过来的吗?”
第1149回 有点怕
隔日,翩跹馆。
李嬷嬷正在屋子里给云娇绣嫁衣,木槿也在一旁帮忙,蒹葭忙来忙去的给屋子里添着冰。
云娇坐在一旁帮着穿针:“好了。”
她穿好了最后一根金线,将针扎在一旁的布头上。
“姑娘,你也来绣两针吧。”李嬷嬷叫她。
“哎呀嬷嬷。”云娇不乐意:“你又不是不晓得,我从小就不喜欢绣花。”
“那你不还是学会了,你还会双面绣呢。”李嬷嬷瞧她孩子气的模样,不由得笑了。
“我那不是被外祖母给逼的吗?”云娇从后头抱着她脖子,靠在她背上:“我一看见这针和密密麻麻的线,就头疼。”
“可这是你的嫁衣,你总不能一针都不绣吧?”李嬷嬷还是想让她动手。
“嬷嬷帮我绣,一样的。”云娇抱着她脖子,动来动去的。
“诶?你别动,看看,都扎错地方。”李嬷嬷腾出手来在她腿上拍了一下:“坐那去,不帮着绣还捣乱。”
云娇笑着松开手:“行行,我不打搅你老人家。”
“姑娘,秦少爷来了。”外头,传来了婢女的声音。
“小五来了。”云娇起身往外走:“我出去了,你们慢慢绣。”
“你又去哪?”李嬷嬷追着问了一句。
“我去集市上。”云娇笑着回。
“外头热,早些回来。”李嬷嬷叮嘱了一声。
“我知道。”云娇拉开了门,秦南风正在门口,她拉住他的手:“走吧。”
“去哪?”秦南风原本想要进去,叫她拖着,只好跟着往外走:“我知道我要来?”
“你不来,我也打算让人去叫你了。”云娇抬头笑看着他:“咱们去集市上。”
“做什么去?”秦南风不由得问。
“给你做衣裳。”云娇拉着他上了马车:“怎么,你打算穿这一身娶我吗?”
“那倒不是。”秦南风笑了起来:“我娘今朝还说,过几日去集市上瞧瞧呢。”
“你从苏州回来,怎么不买?”云娇坐下来问他。
“我光想着给你买,给忘了。”秦南风在她身旁坐下。
云娇侧头打量着他。
“你看我做什么?”秦南风好笑的捏了捏她的脸。
“我看你最近是越来越傻了。”云娇拍开他的手:“前日,相看的时候,你一直看着我笑做什么?”
“我欢喜呗。”秦南风伸手揽过她:“怎么,还不让人笑了?我看你不也笑得挺欢?”
“我是笑你傻。”云娇偎在他怀中:“我问你,你爹是不是不情愿你娶我?”
“诶?”秦南风抬手托起她下巴来:“小丫头成精了,我遮掩的这么好,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前日,你爹看我的眼神就很是不喜,我能看不出来吗?”云娇推开他的手,又重新埋进他怀中,两手抱着他的腰。
“他不喜也没用,我喜欢就行了。”秦南风抱紧了她:“你放心,保管叫你体体面面的进门。”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云娇靠在他胸口:“我就是怕你受气。”
“我能受什么气?从小到大,都是我气我爹。”秦南风笑了起来,轻轻拍了拍她:“你安心吧,媒婆方才上门了,我爹这会儿也出门了,去找风水先生看咱们定亲的日子去了。”
“嗯。”云娇点了点头:“小五,我有点怕。”
“怕什么?”秦南风握着她的手。
“你爹娘不喜欢我,我怕我去你家,也要将你家搅的鸡犬不宁的。”她抬起头看着他:“到时候,你会不会嫌弃我?咱们两个,会不会……”
她仔细的想过了,嫁她是要嫁的,但气也是不能受的。
从娘去世之后,她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越是忍让,就越是受欺负。
所以,即使是秦南风的父母,她也不想委屈了自己。
秦南风拉开她,转过身正对着她:“我发现,这怎么要成亲了,你还添了新毛病了?”
“什么新毛病?”云娇莫名其妙:“我跟你说正事呢。”
“爱胡思乱想的新毛病。”秦南风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之前,你可从来都不担心这些有得没得的。”
“我还不是怕你夹在当中难做人。”云娇觑了他一眼。
“我告诉你,我爹那个人,原本就有些蛮不讲理,我巴不得你去好好的收拾收拾他,我等着看他服服帖帖的那一天。”秦南风拉过她,笑嘻嘻的道。
“你胡说什么,怎么没大没小的,那可是你爹。”云娇说着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我说的是实话。”秦南风搂过她:“就算你跟他们闹翻了,肯定也是我爹没理,你放心,我一定向着你。
我向着你,他们就没辙了,自然而然的也会对你好。”
“那你就不怕我不孝?就不怕我无理取闹?”云娇故意问他。
“你不会。”秦南风将脑袋枕在她头顶上,随意的道:“我还不了解你吗?别看你有时候板着一张小脸,看着挺凶的,但其实,你心很软的,你从小就善良。
你记不记得,当初你外祖母养的小花猫死了,你哭的跟个小花猫似的。
还有那只大白鹅,你二舅母趁着你不在悄悄杀了炖了汤,后来有大半年,你每回一吃汤就哭,想你的大白鹅。”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我现在已经不是小时候了。”云娇靠在他怀中,静静的听他提起从前,真是倍感温馨。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秦南风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你才不会变呢。”
“那行吧,我就勉强依着你,善良一些。”云娇嘻嘻笑道。
“成,那我就谢过你了。”秦南风也笑了。
第1150回 正中下怀
到了集市,两人下了马车。
闲走了两步,才到布店门口,便遇见几个大户人家的姑娘带着婢女从里头出来了。
秦南风拉着云娇让在一旁,等她们先过去。
可不料其中有个姑娘认出他来了。
“你是秦少将。”那姑娘将遮面的扇子拿开了,往前凑了凑,一脸的惊喜。
其余几个姑娘都围了上来,一个个望着他,躲在扇子后头吃吃的笑。
秦南风从前同赵忠勇在边关之时,是少将军,如今虽无官职,但在帝京还是有许多人习惯这样称呼他。
“你认得我?”秦南风扫了这姑娘一眼,从来不曾见过。
“我是吴侍郎家的三姑娘。”那姑娘颇为活泼,笑吟吟的望着他:“秦少将,你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你。
当初你从边关凯旋归来,每回我都在道边上等着,就盼着你回来,能看你一眼。
你都不晓得,我前些日子做梦还梦见你了,不曾想今朝便遇见了……”
后头那几闻言个姑娘笑的更欢了,她们时常在一道玩,谁都知道,吴三姑娘最是倾心秦少将不过,可还从来不曾真正与他打过照面呢。
今朝也是巧了,逛个铺子竟遇见了。
她们当中,也有心仪秦南风的,不过,她们有自知之明,这样好的儿郎,又得官家的青眼,哪会轮到她们?
说不准,官家还盘算着将个什么内室之女嫁给他呢。
但吴家三姑娘,自幼在后宅娇养着,说的好听一些有几分天真烂漫,说难听了便是没有自知之明了。
不过不会有人开口提醒她,她们乐的见她如此,一个个躲在后头看热闹,顺带着也能多瞧瞧秦少将,一举两得。
“哦。”秦南风明白过来,不打算搭理她,敷衍了一声便拉着云娇打算进铺子去。
这样的姑娘并不稀奇,他之前倒是遇见过几回,却也只是远远的看着他,几个人围在一起,悄悄的看他,又窃窃私语的议论他。
倒是不曾见过这么大胆的,敢拦着他说话。
“秦少将……”吴三姑娘上前一步,想拦住他再说几句,却顺着他手臂,瞧见了他手中牵着的云娇,她不由得问:“她是谁?”
“我是他妹妹。”云娇方才便在打量这姑娘,可人家眼里压根儿没有她。
这会儿,这姑娘可算是瞧见她了,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胡乱回了一句。
她觉得这姑娘有趣,还想再多看一看。
“妹妹?”吴三姑娘一愣,转眼看向秦南风:“不曾听说过秦少将有妹妹啊,难不成是表妹?”
“不错,是表妹……”云娇还要再说,这姑娘还真是猜着了,他确实有个表妹。
秦南风一把将她揽进怀中,拍了拍她的脑袋:“别闹。”
他抬眼环顾了那几个姑娘一圈,口中介绍道:“这位是我家的准少夫人。”
“准……少夫人?”吴三姑娘不由得变了脸色:“她是谁家的姑娘?”
从第一回瞧见秦南风,她便芳心暗许了,他意气风发的模样,顶天立地的气概,深深的印在她心底。
她知道,她不可能嫁进秦家,秦南风同她不会有什么交集。
可哪个少女不怀春?
想,她可是想过好些回的。
不过,她也想过秦南风会娶妻生子,每回想起来,都觉得不可能,哪有那么好的姑娘能配得上他?
要真是有那么好的姑娘,她也输的心服口服。
眼下,这人真摆在眼前,她又无法接受了。
这姑娘,哪里好了?看这模样,并不比她出色多少。
“把家的姑娘,排行九。”云娇抿着唇笑了笑,回了一句。
“把九……”吴三姑娘愣了愣,忽然瞪圆了眼睛指着云娇:“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个刚刚正名的把九姑娘,你现在是把家的嫡女?”
“不错。”云娇微微颔首。
“秦少将,你怎么能娶她呢。”吴三姑娘顿时不干了,伸手指着云娇:“你不晓得她的真面目吧,她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大逆不道啊,她心狠手辣,她她……她声名狼藉……”
云娇名声,整个帝京城都传遍了,早几年是连燕茹造势,满城都传她不孝。
后来慢慢的因为钱姨娘去世,她搬出来又与茹玉退亲的缘故,又传出不守规矩的话来。
而随后,因为赢了杨慧君的缘故,帝京倒也有一阵子传过她的好话。
可惜后来,她正了自己同娘的名声,外头便更是褒贬不一,说什么的都有了。
这些,云娇心里都清楚,但她并不在意,人不能活在别人口中。
她情愿做一个我行我素的恶人,也不想做那个成日里做小伏低的庶女了。
她曾仔细想过,这么一来,她失去了什么?
好像什么也没失去,只不过是名声不好听罢了。
可人真是到了日子都过不下去的地步,名声这东西要来又有什么用?
秦南风不客气的推开吴三姑娘指着云娇的手,冷着脸道:“她如何用不着你来评头论足。”
他脸色一板,杀伐果断气势尽显。
吴三姑娘吓得呆了呆,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她惊吓之余,还有一脸的不敢置信,这女子,早已身败名裂了,谁会愿意娶她?秦少将疯了不成?
莫非她是有妖法?否则,秦少将怎么会对她死心塌地?
“走。”秦南风不再理会她,拉着云娇进铺子去了。
云娇回头看那吴三姑娘还瞪着她,故意对她挤了挤眼睛做了个鬼脸。
果然见那吴三姑娘更气恼了,甚至摔了手中遮面的扇子,气冲冲的转身去了。
云娇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秦南风回头,恰好瞧见她满面笑意。
“我欢喜啊。”云娇笑道:“你这么人见人爱的,我这算不算是捡着大便宜了?”
“谁说的。”秦南风搂着她:“娶了你,我才是捡着大便宜了呢。”
云娇笑了起来:“要不,咱们回去吧?”
“你不是要替我买布匹吗?”秦南风不解:“怎么又要回去了?”
“咱们回去互相吹捧罢了再出来,免得叫旁人听去了笑话。”云娇掩着唇笑。
“我说的实话。”秦南风拉着她站在货架的前:“你看这几匹怎么样?”
“那你跟我说个老实话。”云娇却不曾看布料,而是侧头望着他:“好些个姑娘喜欢你,你就没动过心吗?”
“好好的,怎么说这个?”秦南风看了看周围,低头靠在她耳边小声道:“我就对你一个人动过心,旁的,在我眼里长得都是一个模样。”
云娇心里头甜丝丝的,忍着笑意道:“你少来了,我才不信。”
“真的。”秦南风拉过她的手放在胸口:“不信你感受一下。”
云娇抽回手,故意板着脸问他:“那你同我说说,往后你打算纳几个妾?”
“纳妾?”秦南风怔了怔,摇了摇头:“没想过。”
“谁信你。”云娇拧着他腰威胁他:“你最好是说实话,否则我可不客气了?”
“我说的就是实话,真没想过。”秦南风反握着她的手,不加思索的道:“你看我舅舅同我舅母,我舅舅也不曾纳妾,他们就是极为恩爱的。
我想我们以后也像他们一样,对了,还有你哥哥嫂嫂,你哥也说不纳妾了,我以后也不纳妾。”
他说的随意,仿佛是理所应当的,但却又很认真,似乎是打心底里就是这样打算的。
云娇望了他片刻,才轻轻点了点头:“好。”
她由他牵着,走在铺子中,眼前各色的布匹仿佛都染上了光彩一般,看什么都好看的紧。
其实纳妾的事,她之前也想过。
这世道,几乎是人人都纳妾,她也不好逼着他对她从一而终,而且这事,不是她不愿意就能拦得住的。
可想想,让他去陪着旁人,同旁人生儿育女,她这心里就怎么也不是滋味。
她问这些,只不过是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没曾想他竟然这么说。
“发什么呆?”秦南风伸手在她跟前挥了挥,笑着问她:“我这么说,是不是正中你下怀?”
“你怎么知道?”云娇也笑了起来,坦然的道:“跟你说个老实话,我还就不想给你纳妾。”
她看了看周围,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出了那家铺子了。
“我晓得。”秦南风侧目,柔柔的望着她,笑道:“你若是想给我纳妾,那便是不在意我。
你管着我,那才是心里有我。”
“成,还有人愿意叫人管着的。”云娇晃了晃他的手:“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好。”秦南风一笑:“咱们去那家看看?”
“好。”
两人说说笑笑的逛了大半日,期间一道吃了一顿饭,直至夕阳西下,才开始打道回府。
马车停在把府门前,秦南风先跳将下来,扶着云娇下了马车。
“我进去了,你那布匹,真打算拿回去给你娘做?”云娇又问了一句。
“那不然给你?给你也是李嬷嬷同木槿做,怕到时候来不及。”秦南风笑道:“我还是拿回去吧。”
“我说拿出去找针织坊的那些绣娘,绣得又快又好,嬷嬷不肯,非说自己绣的好,只能由着她了。”云娇有些无奈。
“嬷嬷也是为咱们好,随她吧。”秦南风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那我就回去了。”云娇说着往回走。
“用不用我送你?”秦南风在后头问。
“就这么点路,不用,你回去的时候小心点。”云娇回头叮嘱了一句,跨进门槛去了。
……
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转眼便进了七月。
这期间,云娇同秦南风时常碰面,两人商议着去买各色的东西。
而两个媒人也不曾闲着,这些日子在两家来回跑,总算将定亲的日子给定下来了。
定亲这事情可大可小,往小了说,就是走个过场,将亲事定下来。
往大了说,有些人家喜欢热闹,或是嫁娶的极满意,恨不得全天下都知晓此事,一道欢喜,便会广请亲友,那喜事办起来也不比成亲排场小。
秦南风同把云庭两人合计了一番,原本也想大操大办的,但云娇不肯。
过不久便成亲了,到时候自然隆重,这两个日子相隔的并不远,定亲简单些便可,况且她也不十分喜欢热闹。
那两人自然由着她。
这定亲也就不预备大操大办了,但也打算将近处的亲友请一遍。
日子定在了七月一十。
上午巳时半刻,是风水先生看好的吉时,秦南风踏着时辰带着定礼登门了。
定礼以双羊牵送,领头的马车上便装有四只高大的山羊,佩以红绸大花,看着喜气洋洋。
后头,装定礼的马车排了十八辆,珠翠、头面、各色首饰、销金裙褶、布匹、茶饼等各色物件应有尽有。
另有金瓶酒十六樽,装以大花银方胜,罗帛贴套花为酒衣,酒担上都装点有红彩,瞧着便喜庆。
照着风俗规矩,还有销金色纸四幅为三启,定礼清单两封,谓之“双缄”,也以罗帛贴套为花衣。
再以雕刻童男童女的精致木盒,盛放定礼书,以彩袱覆上,与定礼一并送往。
秦南风来这一路上,皆是瞧热闹的人群,众人聚集在一处,自然议论纷纷。
不是说把家这九丫头可真值钱,就是说秦家可真舍得,这才是定亲,便下了这么多的礼,往后成亲,岂不是要将家都搬过来?
秦南风才不管旁人议论什么,满心欢喜的骑着马儿走在路上,他一路上叫人拦了几回,利市钱洒了不少。
这也是风俗。
但凡大户人家有喜事,便有人拦路要利市钱,这自然是要给的,既然是喜事,当然要图个好彩头。
而把家正厅,把言欢端坐于主位之上,另一主位则空缺着。
那是当家主母的位置。
钱芳馆不在了,云娇原本想敬牌位在那处,哥哥嫂嫂说什么也不让,说这是喜事,这样不吉利。
云娇也就听了劝,不曾坚持。
秦南风登门之后,由媒人念了礼单,下人们将定礼抬了进来。
这定礼数目委实不少,几乎挡住了进出的大门的路。
把云庭夫妇二人接了定礼,去祠堂祭拜列祖列宗,再告盟三界。
这些原本该是把言欢的活计,但他如今一个人,做这事的人得夫妇双全,照理说父母、儿女双全更好。
但云娇并不忌讳这些,当初商议的时候,便定下由哥嫂来做此事。
一切都极为顺利,把云庭夫妇二人回来之后,便安排客人落座,预备人齐了之后便开席。
第1151回 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把家姊妹几个都回来了,包括连燕茹所生的那三个姑娘,也都回来了。
无论她们与云娇直接有什么恩怨,娘家有喜事,她们就必须得回来。
更何况,她们如今不敢得罪云娇,更是不得不回来。
便拿把云姝来说,她是恨不得云娇死了才好,见她这定亲礼办的风风光光的,直嫉恨的眼睛都红了。
可若是给机会让她重新选,她还是会选择回来。
她必须得回来。
如今,杨氏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她除了握紧茹玉,别无他法,她让茹玉在意她的法子,说来好笑,便是去打听各色与云娇有关的事,说与他听。
虽然有几回,茹玉也说不想听,叫她以后别打听了,可每回她打听了消息回来,茹玉都是听得入神。
她明白,他就是口是心非,口中说着不关心,可心里头却关切的很。
她心里恨,却又不得不这么做,她巴不得云娇死了,却还要在茹玉跟前假装姊妹情深——就好比现在,她不想回来,却又不得不回来。
她手放在隆起的小腹上,缓缓地坐了下来。
把云妡同把云姌便在她身边,也跟着坐了下来。
“二姐姐,娘的事情,你有眉目了吗?”把云姌看着把云妡。
把云妡摇了摇头:“我托人打听了,娘所在的那个庄子,偏远的很。
那个嬷嬷又看得紧,我的人连门都不得进,不知道娘的情形如何。”
“那怎么办?娘的眼睛看不见,身子骨也不好,再这么下去,她坚持不了多久的……”把云姌有些焦急。
“能怎么办,再想想旁的法子吧。”把云妡叹了口气。
“能有什么法子?我都求过九妹妹了,可她……”把云姌说着,朝云娇望了一眼,神色复杂。
“妹夫一向疼你,不如你请妹夫帮帮忙?”把云妡到底是连燕茹仔细栽培的,还有几分脑子。
“他?他就算是开了口,九妹妹不会给他面子的。”把云姌断然道。
“不是叫他朝九妹妹开口。”把云妡细细的道:“他不是一直同秦南风称兄道弟吗?他们两走的近,兄弟之间,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吗?”
“你是说让他去和秦南风说?”把云姌有些犹豫:“这能行吗?”
“试试看吧,为了娘。”把云妡也没有太大的把握。
“别叫娘了。”把云姝瞧见云娇走近了,小声的提醒了一句。
“我先去。”把云姌深深的望了一眼云娇,起身往外去了。
云娇由把云嫣陪着,由远及近,她面色寻常,并无半分羞涩之意。
待她走近,把云妡便起身行礼:“九妹妹。”
“二姐姐的规矩真是好。”云娇笑着扫了一眼把云姝。
“九妹妹。”把云姝心里头憋着股气,有些气恼把云妡这个软骨头,害得她也要跟着照做。
“嗯。”云娇微微颔首,这才问道:“六姐姐怎么出去了?”
“她有点事,等一会儿便回来。”把云妡笑着回了一句。
“云娇!”韩淑珍远远的招手。
“姐姐们坐,我先去招待客人了。”云娇打了声招呼,这才迎了上去。
韩淑珍跑过来一把拉着她的手,朝着把云妡她们看了过去,口中小声的道:“行啊你,这才做回嫡女几天?便让她们一个个都服服帖帖的朝你行礼了,可真有你的。”
“我从前,不也是这样对她们的吗?”云娇拉过她:“来,坐。”
韩淑珍是个能说会道的,坐下来之后,嘴巴便不能闲着了:“我从前头来的时候,瞧见秦南风给你下的定礼了,好家伙,比我成亲时候的聘礼都要多一半,你这是要羡慕死人啊你。”
“这东西就是个意思,多一些少一些都是无谓的。”云娇笑着道:“成亲过日子,还得看他对你好不好。”
韩淑珍叹了口气:“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那多少都一样,你怎么不少要一点?
都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给你了,能对你不好吗?”
“我说了让他少来一些,他不听。”云娇说着便笑了。
“瞧瞧。”韩淑珍学着她的口气:“‘他不听’,口中这么说着,心里头不定多欢喜呢,看这笑的,这叫一个甜。”
“怎么,那我这喜事,我还不能笑一笑了?”云娇拉着她手:“对了,好些日子不曾见你了,你最近如何了?”
“我还那样。”韩淑珍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谁都欺负不到我。”
“那他祖父祖母?”云娇又问。
“还那样,最近又闹着说我不贤惠,还要给他纳妾呢。”韩淑珍撇了撇唇:“我就不点头,随他们怎么说我。
对了娇儿,我跟你说,以后也别让秦南风纳妾,这纳妾只要是动了头,后头可就没完没了了。”
“你这些都从哪儿学来的?”云娇有些好笑的问。
“嗐,这些事,只要成亲了都知道,你得拿准了主意,千万别信他的甜言蜜语,知道吧?”韩淑珍细细叮咛:“我告诉你,可得长点心眼,别看他如今对你老老实实的,真娶回家去,可就又不同了。”
“好。”云娇点头:“我记牢了。”
“娇儿。”夏静姝匆匆进来了:“别光坐着闲谈,招呼大家动筷子吧,人都齐了。”
“嫂嫂你也来坐。”云娇拍着身旁的凳子招呼她:“这还有位置呢。”
“我不坐,我还得理事,这里就交给你了。”夏静姝说着又急匆匆的去了。
“你嫂子这家当的不错啊,你没帮她吗?”韩淑珍好奇的打量着周围:“菜色也不错,安排的津津有条的。”
“不帮,我能帮她多久?往后这家里全都要靠她了,她自然得什么都会。”原本,云娇也不会这么闲着,若是平时,她自然是要帮忙的。
今朝是故意狠了狠心,嫂嫂必须得立起来,否则以后这个家,这个后宅,有祖母同二婶婶那样的人搅和,岂不是要乱套?
后宅不宁,哥哥便要分心,还如何科考,如何为官?
是以,在办事情之前,云娇便将话说透了,哥嫂也都点了头,承认她说得对,夏静姝确实该当起这个主母来了。
好在从生了怜儿之后,她身子比从前康健了不少,小小的劳累也能扛得住了。
……
正厅。
酒桌上,觥筹交错,秦南风同梁元俨、傅敢追、罗载阳还有盛鹤卿、夏安,还有秦南风的几个要好的同袍他们坐一桌,都是多年的好友,又都有兄弟情分,围在一道吃酒,自然热闹非凡。
茹玉也在,他一直默不作声,旁人同他说话,他也只是随意敷衍一下。
他心里不是滋味,他想气自己同云娇定亲的时候……
半晌,他叹了口气。
秦南风叫他们劝的连着的吃了几盅之后,便放下了酒盅:“行了,你们吃吧,我不能再吃了,我下午还有正事,不能耽搁了。”
这定礼送来了,下午还有回礼,他还得运回去,那是大事,他若是吃酒吃醉了,那不像话。
“你的酒量,我们还能不知道?这才到哪儿?再吃再吃!”盛鹤卿说着便将他的酒盅斟满了。
罗载阳在一旁起哄:“再吃这么多也不会醉,快吃快吃!”
他可不曾忘了,当初他成亲的时候,叫他们灌酒灌的不轻,这大好的机会,怎能错过?
“行了你们。”梁元俨却起身帮忙拦着:“逐云下午还有正事,那是大事咱不能耽搁了他。
再说这定亲的日子吃的烂醉也不像话,岳父大人看了也不喜,就这么着吧,我替他吃一盅。”
他说这仰头仰了一杯,这才坐下。
“好兄弟。”秦南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叫错了,往后你们不是兄弟了,是连襟。”罗载阳哈哈大笑的道。
有人闻言起哄:“对对,是连襟,这好几个都是连襟呢。
看看盛大少爷,一下子连了两个。”
众人哄笑起来,都说盛鹤卿是好福气,一娶娶了姊妹俩,叫他吃酒。
盛鹤卿也不晓得怎么回事,方才还都在劝秦南风吃酒,这怎么就轮到他了?
但热闹到这地步,他也不好浇大家的凉水,只好吃了。
但他也不是省油的灯,吃了酒立刻便开始回敬,桌上顿时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梁元俨趁着空隙,扭头朝着秦南风道:“逐云,我求你件事。”
连燕茹的事,把云姌在他跟前说了许多回了。
他也不曾说过太多。
那是把云姌的亲娘,他不好多说,但依着他所知道的事来说,连燕茹得到如今的下场,那就是罪有应得。
把云姌其实自己也晓得,她娘做的不对。
可她能怎么办?那毕竟是她的亲娘,就算是做过再多的错事,也是生她养她疼她的人。
如今,连燕茹落到那地步,她做女儿的不可能不管。
但把云姌其实也只是在他跟前抱怨过几回,还真就不曾求过他开口。
方才突然来便提了此事,让他同秦南风说。
他觉得有些难开口。
这不是秦南风身上的事,不然,以他们的情谊,他或许会卖他个面子。
但云娇,那可不好说。
他总觉得,那九妹妹平时看着笑吟吟的不多言不多语的,却不是个好说话的。
但把云姌急成那样,都用“求”同他说话了,他看着也心疼,不好不闻不问。
但他也不敢保证,只是说姑且试试吧!
“什么?”秦南风虽吃了几盅酒,但半分醉意也无。
不过,人逢喜事精神爽,就算是不醉,此刻,他也觉得有些飘飘然了。
但梁元俨这么同他说话,他还是有些差异的。
这小子有时候一根筋,会犯傻,但到底出身王府,该有的清高还是有的,不会轻易求人。
“你知道,云姌她娘如今叫九妹妹弄到一个偏远的庄子上去了,她眼睛又看不见,身子又弱,也不晓得怎么样了。
九妹妹这……又不让人探望,云姌快要急坏了,托我求求你,你看你能不能替她向九妹妹求求情?”梁元俨试探着开了口。
他最初是想过了今天再说的,但瞧秦南风喜的眉开眼笑的模样,便想着今朝开口,正巧趁着这喜事,他心里欢喜,没准就答应了呢?
“这事……”秦南风歉然的望着他:“这事我可做不了主,帮不了你。”
“别啊……你同九妹妹说一说,九妹妹难道不听你的?”梁元俨不由得问。
“了恭。”秦南风往他跟前凑了凑:“你可曾听过一句话,叫做‘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梁元俨抬头望他,见他神色凛然,不由心中一跳,定了定神才想起来,秦南风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动手。
而且,他在外头几年,回来性子也变了些,如今他们也都大了,已经过了动不动就动手的年纪了。
“你经历过未出生,就险些死在娘胎里么?早产落地,便险些被送去庙里自身自灭。
五岁之前,不能跟随亲娘,哪怕是去外祖母跟前伺疾,也被人算计到险些失去清白,更莫要说在这个家中这些年所受的大大小小的委屈。”秦南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若是换成我,连燕茹只会比现在更惨。”
别说云娇不可能放过连燕茹,就算云娇肯,他也不肯,他的人,岂能白白的受那些苦楚?
自然是要千百倍还回来的。
梁元俨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罢了,你就当我今朝不曾开这个口吧,别坏了你的好兴致。”
他知道,这口开的,确实草率了。
秦南风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曾多言。
吃过午饭之后,把云庭夫妇便张罗起回定礼。
这回定礼,他们也要预备不少东西,譬如各色布匹,皂罗巾缎,金玉帕环,七宝金环以及云娇亲手所做的女工。
不过,云娇只做了一双袜子,旁的全是他二人去集上买来的。
另还要配以茶饼果子一类的吃食,悉数成双。
最重要的是要预备一双空酒樽,盛以清水,放入四条红色金鱼,另插入金筷子一双,银筷子一双,万年青两株。
贫苦人家用的自然是寻常的竹制筷子。
此谓之“回鱼箸”。
除此之外,秦南风来的定礼,以一半回之。
如此,定亲礼成。
第1152回 心眼倒多
散席之后,夏静姝忙着张罗着让婢女们收拾碗筷。
“嫂嫂,今朝辛苦你了。”云娇走过去,挽住了她的手臂。
“不辛苦。”夏静姝握着她的手,有些后怕的道:“我就怕我哪里疏忽了,做的不到位,到时候惹人笑话。
还好有李嬷嬷帮忙盯着,那些该预备的也都已经预备好了,这里头的规矩我还真不大懂。”
“这不是慢慢的就懂了吗?”云娇笑了:“嫂嫂,你之前还说不行呢,这不是做的挺好的吗?”
“我也没想到。”夏静姝掩唇笑了起来:“你知道的,我这可是头一回办这么大的事。”
她提心吊胆大半日,这会儿总算是能安心了。
“嗯,我早就知道嫂嫂能行。”云娇笑望着她:“往后,这个家你能当得起了。”
“还得要你多教教我。”夏静姝还是有些不太相信自己。
“我又不曾当过家,我还要人教呢,我拿什么教你。”云娇笑着松开了她:“我可没东西教你,我回院子去了。”
“你聪明啊,你什么都懂。”夏静姝跟上去拉着她:“你别走,再陪我会儿。”
姑嫂二人笑着说了一阵子话,忽然听闻门边有人叫她们。
那声音不大,说话的人显得有些没底气。
“云娇,静姝……”
云娇同夏静姝齐齐回头,就瞧见二婶婶邹氏站在门框边上,看着她们欲言又止。
“二婶婶,人都散了,你怎么没回去歇着?”云娇拉着夏静姝一道走上前去。
“娇儿,二婶婶想求你件事……”邹氏看了看夏静姝:“你随我出来一下,咱们借一步说话,成吗……”
自从云娇那日正名之后,她见了云娇,再也没有了从前那番高高在上的姿态了,反倒如同个霜打的茄子一般,蔫巴巴的,一天到晚没个精神。
云娇同夏静姝对视了一眼。
“你去吧。”夏静姝放开了她的手。
“走吧。”云娇看了一眼邹氏,当先走了出去。
她估摸着,邹氏也没什么新鲜事,来找她无非是为了家里的这些事,要么就是二叔叔头顶上的乌纱帽。
她走到空处,四下看了一眼:“二婶婶,这里没有人,什么事你说吧?”
“娇儿。”邹氏走到她跟前,望着她哀求道:“我想求求你,能不能放过你二叔叔,别让他辞官了。
我保证他以后绝不会贪墨那些酒楼的钱财了,一定清廉为官,我发誓。”
云娇皱了皱眉头:“二婶婶,我只是叫我爹辞官,并不曾叫二叔叔辞官。”
当然,她心里也明白,把言欢不在朝中了,那官酒库的点检官恐怕也轮不到把言笑继续当着了。
“我知道。”邹氏红着眼睛快要哭了:“你看……这个家里头这样了,正当着你两个哥哥正说着亲,你爹自己要辞官了,昨日晚上来找你二叔,让他趁早把官辞了。
你说要真的辞了,你两个哥哥上哪儿去说亲?那不是要养出两个鳏夫?到时候,你这做妹妹的,脸上也不好看是不是?
一笔写不出两个把字,到底打断了骨头连着筋。
而且你说,你爹同你叔叔都辞了官,家里也没个进项,这些开销哪有银子?
总要留个人赚银子吧?”
她喋喋不休的说着,恨不得将所有的道理都拿出来摆一道。
她是既焦急又后悔,把言笑真的辞了官,他们就只能吃老本了,坐吃山空,可用不了多少日子。
当初风光的时候,也有不少人上门要给她两个儿子说亲事,她仗着自己正在势头上,挑三拣四,那么多姑娘,就没一个她中意的。
到临了,落到这地步,她却又急了,悔不当初,可又有什么用?
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二婶婶,我知道你着急,可这事也不是我能管的。”云娇推辞:“我一个小小的姑娘家,我哪管得了这么多事?”
她才不想管这些事。
邹氏面上微微有了喜色:“那你说,让你二叔辞官,真的不是你的意思?”
这丫头,嘴上说管不了这些事,可这个家变成这样,不都是因为她?
邹氏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可半分也不敢表露出来,得罪了云娇,把言欢都落到那样的下场,她这点脑子那够碰的?
“真的不是。”云娇坦然的望着她:“二叔叔同二婶婶又不曾太过得罪我,我也不是个咄咄逼人的人。”
邹氏虽有时候有些不大地道,但说欺负她,凭着良心说,还真就没有。
不过,她也没安什么好心就是了,但当初威胁把言欢,她也利用了邹氏,算个半斤八两吧,两不相欠。
“那我去向你爹求求情,只要不是你的意思,这官位或许还能保住,你说是吧?”邹氏语气中带着一些讨好。
“二婶婶想听实话吗?”云娇微笑的望着她。
“实话……当然想听实话了,怎么,娇儿想说什么?”邹氏有些慌了神,她怕云娇忽然说不肯。
“二叔叔不辞官,一时半会儿的,自然不碍事。”云娇不紧不慢的道:“可我爹辞了官,二叔叔在朝中可就没靠山了。
到时候,自然有人对这点检官的位置虎视眈眈,二婶婶也知道这是个肥差,朝天上下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呢。”
“那……那又如何?你二叔叔不辞官,他们总不能来抢吧?”邹氏有些不安地问。
“抢,当然不会了,都是读书人,斯文的很,怎会强抢。”云娇笑了笑。
“那不就好了。”邹氏松了口气,想要笑一笑。
可那笑容还未来得及完全展露,便凝固在了脸上。
“他们是用脑子的,只会慢慢的筹谋,就二叔叔从前做的那些事,往重了说,都够杀头的了。
二婶婶,你说那些人握住二叔叔那些把柄,会如何?”云娇望着她,唇角的梨涡若隐若现。
“啊……这……”邹氏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道:“你二叔那些事,也不曾做在明面上,他们怎么会知道。”
“我哥哥才入衙门几日?都能查得个七七八八,二婶婶真觉得,这些事情能否瞒得过那些老狐狸?”云娇淡淡的开口。
邹氏说不出话来了。
云娇又道:“我也只不过是提个醒罢了,毕竟是一家人,就如同二婶婶所说的,打断了骨头连着筋,我也希望这个家里的每个人都好。
二婶婶若是执意要二叔叔不辞官,那也不是不可,我只是个建议罢了。
若是没有旁的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她说罢了,也不多留,转身便走了。
她提醒邹氏,不是因为关心她同把言笑,只是无论如何,他们都是一家人。
而且,哥哥明年科举过后,很有可能要入仕,二叔叔那些事情若是漏了,对他的前途、名声都没什么好处,也算是为了哥哥,她才多说了几句。
若非哥哥,她才不会多管这些闲事。
邹氏看着她走了,在原地哭着叫骂了几句,转身气冲冲的去了春晖堂。
可把老夫人除了叫骂和同她一道哭,还能如何?
婆媳二人闹了一阵,也就消停了,邹氏知道这回彻底没戏了,没精打采的回院子知会把言笑去了。
……
隔日清晨,秦家。
一家人围坐在方桌边上吃早饭。
秦南风埋头吃着早饭,也不瞧旁的人。
顾氏坐在秦春深边上,时不时的悄悄望他一眼。
另一侧,秦焕礼同赵忠竹不时的招呼两个姑娘。
“莲子,我记得你爱吃这个凉拌苕粉,你多吃一些。”赵忠竹将青釉的盘子往前推了推。
“谢谢舅母。”她柔柔的说了一声,看了一眼秦南风。
这便是秦南风小姑家的女儿江心莲。
她生的肤色白皙,一双美目流盼,顾盼之间含辞未吐,形若旷谷幽兰,又有弱柳扶风之姿,惹人怜爱。
秦南风依旧不曾抬头,似乎毫无察觉。
“香香也爱吃,都吃了,回头舅舅让厨房再做。”秦焕礼也温和的开了口。
香香是秦南风大姑家的小女儿,大字叫做祝韵香,比江心莲略长,是表姐。
她生的一双英气的大眼睛,性子直爽,如今已然定亲,婚期便在今年年下。
秦焕礼对这两个外甥女的神情同对着自己的亲儿子是全然不同的,从坐下来对着她们,面上便一直挂着慈祥的笑意,说话的放轻了声音,像是生怕吓着了她们一般,真可谓是疼爱之至了。
赵忠竹看的心里头有些难受,她想起早夭的女儿来,若那孩子还活着,他会不会也如此疼爱?
“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秦南风放下碗筷,拿起婢女递来的手巾,拭了拭唇,起身便要走。
“表哥,等一下。”江心莲忍不住叫住了他。
“做什么?”秦南风回头。
他有些心烦。
这两个表妹,从他定亲那日来做客,便住下了不走,昨日找由头缠着他一天,害的他连门都出不去。
今朝都第二日了,还不回去,也不知要待到何时,真是烦神的紧。
“表哥今朝不忙吧?”江心莲脸色微微泛红,鼓足了勇气道:“不如,你带我同表姐去集市上转一转?”
“我也想去集市上瞧一瞧。”祝韵香也跟着开口,她是想什么就说什么。
江心莲又怯怯的问秦焕礼道:“舅舅,你说好不好?”
她这一开口,表面上是不知所措的询问长辈,实则是巧妙的让秦焕礼给秦南风施压。
秦南风扫了她一眼,这表妹看着弱不禁风的,心眼倒多。
秦焕礼笑着点头,正要开口说“好”,秦南风便抢着开口。
“今朝不得空,改日吧。”
他说着欲走。
“站住。”秦焕礼拔高声音叫住了他:“你表妹们难得来一回,你带他们出去转转怎么了?又没有个一官半职的,你有什么要紧的事,非要今朝去忙?”
“我昨日派人去同云娇说了,今朝陪她去选头面。”秦南风耐着性子回道。
“那就差人去说一声,今朝不去了,陪你表妹们,选头面哪一日不能选?”秦焕礼一听,心里头更加不痛快。
他原本就不中意云娇,这还这么多事,简直岂有此理。
“表妹们为何要我陪?你那么疼她们,你自己陪呗。”秦南风有些玩世不恭的道。
“放肆。”秦焕礼气得将筷子拍在了桌上:“我就问你,我说话你听不听?”
“爹,既然五弟不得空,就由我陪着两个表妹吧。”顾氏眼见着这父子二人又要吵起来了,连忙打圆场。
“如此,便有劳嫂嫂了。”秦南风趁机一拱手,转身便跑了。
“这个臭小子!”秦焕礼气的骂了一句,转头又安慰两个外甥女:“你们表哥,打小就这德性,你们可别同他一般见识,明日我叫他给你们赔礼,陪你们出去玩整日。”
“不碍事的舅舅。”江心莲温婉的道:“我也只是随口一提,既然表哥并无闲暇,那便罢了。”
“莲子就是懂事。”秦焕礼扭头看着赵忠竹:“你儿子要是有这一半懂事,就够我省心的了。”
“那也不能怪我一个人。”赵忠竹小声回了一句。
“表姐,你发什么呆?”江心莲见祝韵香端着碗不动,不由的问。
祝韵香回过神来笑道:“我在想,表哥对表嫂真好。”
江心莲顿时笑不出来了,面色微微有些不好看。
“还不曾成亲呢,别这么叫。”秦焕礼见状,忙开了口。
江心莲低下头去,不曾言语。
祝韵香也察觉自己不该这么说,但她觉得她没说错,都定亲了,又这么恩爱,表妹就该歇了心思才对。
“等会儿表妹们到我院子里去坐一坐吧。”顾氏岔开了话头。
赵忠竹又说了几句,这才将这话应付了过去。
吃罢了早饭,顾氏带着江心莲、祝韵香二人,去了她那院子。
秦春深陪了一会儿,身上乏了,告了声罪,歇着去了,就只余下顾氏陪着她二人。
“两位表妹吃茶。”顾氏殷勤的给她们斟茶。
“谢表嫂。”祝韵香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江心莲却坐着不曾动,秀眉微微皱在一起,那神色似怨似诉,看着楚楚可怜。
“莲子表妹。”顾氏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你的事情,我也听说了,这人各有命,你就别想那些事了。”
她不劝还好,这么一劝,江心莲顿时红了眼睛:“表嫂……”
第1153回 等你来治他
“唉。”顾氏拉过她的手,叹了口气:“我这心里,也替你抱屈呢。
你说说,打小你们的亲事虽然不曾定下来,但祖父祖母那里也都提过了,谁知道半途还能杀出个程咬金来。”
这番话说的,江心莲更是低下头,泫然欲泣。
“表嫂你别说了,表妹又该难过了。”祝韵香在边上劝了一句。
顾氏勉强笑了笑:“看我这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也是觉得惋惜。
你说,我进门这些年了,莲子同我也算是熟悉,我还想着她是个好相处的,往后进了门,妯娌之间也好处。
可谁知道,这就换了人,那姑娘也不知脾气秉性,你们三哥哥又是庶出的,往后我们还不知道如何呢。”
她说着露出一脸的担忧。
“那姑娘,表嫂不曾见过吗?”祝韵香看着她问。
“我一个后宅的妇人,上哪去见?”顾氏一笑道:“倒是眼下,能见着她。”
“眼下?她不是跟表哥去选头面了吗?”祝韵香不解的问。
江心莲也抬起头来。
“正是因为要选头面,才好见到她,五弟给那姑娘买的,都是顶好的东西,这回一定去了宝翠楼。”顾氏极为肯定的道。
“可我们就这么去,有些不大好吧?”祝韵香犹豫着到。
顾氏看了一眼江心莲,笑着道:“不去,去什么去,我可不曾答应带你们去。
管她是什么样,反正以后进门了,日日都能看。”
江心莲坐直了身子问:“表嫂,外头那些传言是真的吗?那个把云娇,真的是传闻之中那样的品行吗?”
“这我还真不知道。”顾氏摇了摇头:“不过这世上的事情,是无风不起浪,有人这么说,那她肯定就不干净。”
“表哥是多智之人,怎会看上那样的女子?”江心莲喃喃的说了一句,猛地站起身来:“我要去瞧瞧,那女子到底生的何等模样。”
她这回来,就想瞧瞧云娇到底是何等样的女子,能把她比下去。
她自幼聪慧过人,读书无数,既有智计,又有容貌,她甚至觉得这世上的姑娘,就没几个比得过她的。
小时候,她与秦南风并不常常相见,偶尔见一回,他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说不上几句话。
可他英姿焕发,宛若玉树临风,没有几个男子比得上他,没有几个男子的有那样的气概。
是以,在秦南风出事的那两年多,她挑挑拣拣,直到最后,才勉强定下个人家。
订婚前夕,得知秦南风回来了,她欣喜若狂,不顾一切的让爹娘去退了原本要定下的亲事。
她一心一意的想要嫁给秦南风。
爹娘也很欢喜,毕竟相较于将女儿嫁给不知深浅的人家,自然还是自家的人好,知根知底的,她舅父又疼爱她,一辈子也不会有苦头吃。
她也以为,终于苦尽甘来了,却在这个时候,等来了一道晴天霹雳。
秦南风不肯娶她,另有心上人。
她……那是她从小便喜欢的人,她怎么甘心,怎么甘心拱手让人?
这一回,秦南风定亲,家里头怕她太过伤心,做出失态的事来,原本是不叫她来的。
她说就算是输也要输个明明白白,爹娘也晓得她生来好胜,只得细细的叮咛了几遍,带着她来了。
定亲宴过后,她说想留下来住几日,爹娘见她并未失态,也便答应了。
只不过还有些不放心,悄悄的同大姑母说了,将祝韵香留下来陪她了。
“这可去不得……”顾氏拉着她,一脸的焦急:“都怪我,不该胡说八道的,都是我不好。”
“表嫂你别担心,我不会乱做什么事的。”江心莲说着便往外走。
她能察觉,顾氏其实是希望她去的,不过,她想不到原因。
思来想去的,她猜着,顾氏可能就是好奇把云娇是什么模样,想去瞧一瞧吧。
“香香,这我……你也一道去吧……”顾氏一脸无奈的招呼祝韵香。
祝韵香皱了皱眉头,她有些不情愿去。
若是实在想见,可以同表哥说,让表哥将那女子带出来,找个合适的地方见一面便是了。
这像什么样子?
偷偷摸摸的,见不得人,叫人家发现了,也是有口难辩。
“香香,你快些来,我拽不住她。”顾氏由江心莲拉着往前走。
祝韵香想起母亲让她留下来照顾好表妹,只好跟了上去。
……
马车从把家门口驶了出来。
前头,依旧是丁寅同蒹葭。
里头,云娇斜斜的倚在马车的角落里,看着眼前的秦南风:“你昨日说什么时辰来接我来着?”
“你先让我坐下。”秦南风想凑过去。
“不许来。”云娇伸出脚去拦着他:“你就在那儿坐。”
她伸手指了指对过的位置。
秦南风哭笑不得的坐了下来。
“说吧,到底什么事,为什么来晚了。”云娇将脚跷在他凳子上。
“我不是说了吗,睡过头了,这不是起来了就来了吗?”秦南风解释。
“你撒谎。”云娇哪里肯信:“我让你吃东西你说吃过了,若真是起来晚了,你肯定是一起身便来寻我了,怎会有空吃饭?”
“别说,你说的还挺有道理。”秦南风幽幽的望了她一眼:“不过真没什么事,有事我也解决了,你就别跟着操心了。”
他说着拍了拍云娇几乎跷到他腿上的脚笑道:“山大王,能让小的过去了吗?”
云娇拿开了脚,抿着唇笑。
秦南风坐到她身旁,她便很乖巧的偎了过去,舒坦的半躺在他怀中,口中嘟囔道:“你什么都不肯同我说,到底拿不拿我当自己人?”
“都是些小事情,不想叫你听着生气。”秦南风笑着道。
“可是我想听。”云娇撅着嘴抱着他胳膊撒娇。
“就这么关心我?”秦南风低头笑吟吟的将她望着。
云娇叫他望的心猛地一跳,脸微微泛红:“谁关心你了,我只是好奇。”
秦南风望着她,不言语,头缓缓地低了下去。
云娇想起蒹葭他们就在外头,哪肯让他得逞,推着他坐起身,抬起两手捏他脸:“你说不说,说不说?”
“我说。”秦南风握着她手腕:“疼。”
“给你揉揉。”云娇摊开两只手,在他脸上胡乱的揉搓。
秦南风伸手去挡,两人笑的不能自已,半晌才止住笑声。
“现下可以说了吧?”两人拉着手面对面,云娇先开了口。
“告诉你也无妨。”秦南风也不打算再瞒着她:“就是咱们定亲的那一日,我表妹来了。”
“然后呢?”云娇微侧着脑袋。
“她来了就没走,这几日一直住在我家。”秦南风又接着道。
“就是你那个莲子表妹?”云娇眨了眨眼睛问。
“对。”秦南风点头:“还有另外一个,是我大姑母家的。”
“我说你这两日怎么不找我呢。”云娇顿时坐直了身子。
“不是。”秦南风叫她的模样逗笑了:“这才隔了一日。”
“那你昨日是在家中陪着她?”云娇追着问。
“不是,是她们总找我,她们是客人,我也不好不理。”秦南风接着便说了早上出门的事。
“那你爹又生气了?”云娇圆睁着眼睛问。
“不管他,今朝晚些时候回去,有个一整日下来,他的气也消了。”秦南风不以为意。
两人到了集市上,也不曾先去宝翠楼,而是先到了曹婆婆肉饼铺。
“在家里,我叫你吃你怎么不吃?”到了铺子前头,云娇问道。
“这不是走到这儿了吗,刚巧早上吃的少。”秦南风牵着她:“而且,我想让你陪我吃。”
“矫情。”云娇笑骂了一句。
两人并肩进了铺子。
“是你们啊。”婆婆正在炉子旁忙活着,抬眼见了他们,眼神落在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上,不由得笑了:“看样子了,是好事近了?”
“是啊,下个月,到时候请婆婆吃喜酒。”秦南风笑着应了一句。
“喜酒就不用了。”婆婆笑着道:“你们呀,以后多照顾照顾我的生意就好。
今朝还是老样子?”
“对,还是肉饼,软羊羹。”秦南风笑着点头。
“你这孩子是如愿以偿了。”婆婆盛了一碗羹汤,放在一旁,又拿起另一只碗,满面笑意。
“婆婆怎么知道?”秦南风也跟着笑。
“哎呀。”婆婆一边忙活着一边道:“我老婆子一把年纪了,还有什么能逃得过我的眼睛?
你呀,头一回带她来,心里就有她。”
她说着,将另一碗羹汤也放了下来。
云娇闻言,不由看向秦南风,那么早吗?
她那时候怎么没觉得。
“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呢。”秦南风哈哈一笑,爽快的承认了。
他端起两碗羹汤,回头招呼她:“傻站着做什么?进来吃。”
“好。”云娇低头跟了进去。
两人早上都吃了一些,这会儿吃的也不快,一边吃一边说着话。
这个时候,早饭市已经过了,铺子里就他们两个人,蒹葭跟着丁寅坐在铺子外头的空桌子上等着。
蒹葭是要吃的,丁寅说早上吃过了,连口汤都不肯喝。
“方才,婆婆说的是真的?”云娇见四下无人,便往秦南风跟前凑了凑:“你真的那么早,就对我动心了?”
“我都承认了,还能有假?”秦南风停住筷子,从她手上撕下来半块饼,吃了一口。
“那你那时候是怎么想的?”云娇将饼又撕下来一看块,却不曾放进口中。
秦南风回想了片刻道:“我那时候就想着,赶紧去边关,打了胜仗,然后升官,跟我爹分家,娶你。”
云娇才吃了一口饼,险些笑的喷出来:“你那时候就知道,你爹难缠?”
“那是自然,我打小就知道。”秦南风撕了一块饼,丢进口中:“你是不了解我爹那人,他迂腐到了极致,你同他说什么都说不通的。
这也就是我死里逃生回来,他对我比从前客气了些。”
“诶?”云娇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那你是怎么说服他,让他点头同意我们的亲事的?”
“你是嫡女了,他当然同意了。”秦南风顿了顿道。
“你少来。”云娇看他顿了一下,就知道说的不是实话:“就算我正了名,以我如今在外头的名声,你爹恐怕也不会点头。
说吧,你又使了什么法子。”
“还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秦南风无奈的叹了口气:“一定要说吗?”
“当然了。”云娇有些得意。
“我去找了梁承觐,有他出马,我爹哪敢不照办?”秦南风说的有些随意。
“官家劝的?”云娇听得稀奇的很。
“那不叫劝,那叫敲打。”秦南风吃了一口羹汤:“好歹,你也是为大渊争过脸面的人,是他当众赞赏的人。
小小的秦焕礼还敢嫌弃你?那岂不是要反了他了?”
云娇叫他逗的直笑:“这一招绝,也就你坑对付你爹。”
“我可对付不了他。”秦南风抬起头来:“我都快要支撑不住了,就等着你来治他了。”
“行,等以后咱俩齐心合力。”云娇笑的肚子都隐隐作痛了。
“对,夫妻齐心其利断金。”秦南风跟着补了一句。
“官家劝的?”云娇听得稀奇的很。
“那不叫劝,那叫敲打。”秦南风吃了一口羹汤:“好歹,你也是为大渊争过脸面的人,是他当众赞赏的人。
小小的秦焕礼还敢嫌弃你?那岂不是要反了他了?”
云娇叫他逗的直笑:“这一招绝,也就你坑对付你爹。”
“我可对付不了他。”秦南风抬起头来:“我都快要支撑不住了,就等着你来治他了。”
“行,等以后咱俩齐心合力。”云娇笑的肚子都隐隐作痛了。
“对,夫妻齐心其利断金。”秦南风跟着补了一句。
“官家劝的?”云娇听得稀奇的很。
“那不叫劝,那叫敲打。”秦南风吃了一口羹汤:“好歹,你也是为大渊争过脸面的人,是他当众赞赏的人。
小小的秦焕礼还敢嫌弃你?那岂不是要反了他了?”
云娇叫他逗的直笑:“这一招绝,也就你坑对付你爹。”
“我可对付不了他。”秦南风抬起头来:“我都快要支撑不住了,就等着你来治他了。”
“行,等以后咱俩齐心合力。”云娇笑的肚子都隐隐作痛了。
“对,夫妻齐心其利断金。”秦南风跟着补了一句。
第1154回 不拿她当人
“那你给了官家什么好处?”云娇想起来又问他。
梁承觐能当一国之君,自然是老奸巨猾,不见兔子不撒鹰,没点好处,怎么可能撬开他的金口?
“东岳派了使者去西翎。”秦南风咽下口中的饼,才小声解释道:“这两厢一见面,当初咱们那些事自然就露出马脚了,东岳同西翎很有可能再次联手。
梁承觐为此事焦头烂额呢。”
“所以,你给他出了主意?”云娇明白过来。
秦南风点了点头,笑着问她:“这好处够大吧?”
“难怪了。”云娇了然。
“你别光说话不吃东西,吃啊。”秦南风将羹汤往她跟前推了推。
“太多了,我恐怕吃不完了。”云娇望着一大碗羹汤作了难。
“喏。”秦南风将勺子搁进她碗里:“吃不完就挑喜欢的吃,将里头的羊肉挑着吃了。”
“这样,好吗?”云娇有些犹豫,吃东西挑拣者吃,最是没规矩了。
“有什么不好的?你喜欢就行。”秦南风满不在乎。
“好。”云娇拿起勺子,挑了起来。
两人吃着东西,又继续说着话,秦南风见她吃的津津有味的,又将自己的那一碗换给了她。
“你不吃吗?”云娇怔了怔。
“我吃这个就行。”秦南风端起她的碗,喝了一大口。
见她还愣着,便催她:“快吃啊,等会儿还去不去宝翠楼了?”
云娇搅了搅面前的羹汤,挑出来一块羊肉,还未放进口中,眼泪却直直的滴了下来。
她从小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未曾有一个人,让她肆无忌惮的在碗里翻找着自己喜欢吃的东西。
哪怕是娘,哪怕是外祖母,她们都教她“要守规矩”,“姑娘家要有姑娘家的样子”,“细嚼慢咽,只吃自己跟前的”……
只有他,他不管那些,他只要她高兴就行了。
“怎么了?”秦南风察觉她不对劲,忙放下筷子凑过来看,见她满面泪水,不由有些焦急:“怎么了这是?这怎么还哭了?”
他手忙脚乱的给她擦眼泪:“别哭,有什么事你说,我在呢。”
他一头雾水,方才不还好好的吗?
她也不是个说哭就哭的性子啊!
“我没事。”云娇抬头看着他,胡乱找了个借口:“就是太好吃了。”
“太好吃了,你就哭成这样?”秦南风取出帕子来递给她:“我还想着以后带你吃遍大渊呢,那往后你岂不是要一天哭到晚?”
“你才一天哭到晚。”云娇叫他说的忍不住破涕为笑,擦了眼泪:“咱们走吧。”
“成,听你的。”秦南风站起身,朝她伸出手。
云娇将手伸了过去,就着他的手起身,两人去到门口,同卖饼的婆婆说了一声,这才去了。
这处离宝翠楼并不远,云娇想一路走过去。
秦南风却不肯,说是腿酸走不动。
云娇知道他胡诌呢,不过这种小事,如何都行,她也就由他了。
两人上了马车,秦南风便拉过她,一脸正色的问她:“方才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哭了?”
人好端端的在他跟前就哭起来了,他自然不放心,要好好盘问盘问,是不是想起什么难过的事情来了?
“小五……”云娇心里一暖,抱着他脖子坐到他身上,紧紧的靠在他怀中,贪婪的呼吸着他身上的奶香气。
“怎么了?”秦南风回抱着她,轻拍她的后背。
“你对我真好。”云娇小声呢喃。
“这是感动了?”秦南风有些明白过来,接着松开她,两手捧着她的脸:“你个小没良心的,我从小就对你好,你是到如今才察觉吗?”
“我……”云娇才开口,他便低下头凑了上去。
这一回,他很果决,一手托着她,没有给她躲开的机会。
云娇原本松开推他的手,又重新攀上了他的脖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传来蒹葭清脆的声音:“姑娘,咱们到了。”
云娇才如梦初醒,松开手便要从秦南风身上跳下来。
“别动。”秦南风拉住她,细致的替她擦了擦唇角,这才笑着道:“好了。”
云娇原本就红彤彤的小脸又红了几分,伸手在他胸口捶了一下,这才站起身来。
“来。”
秦南风牵着她,下了马车。
蒹葭站在丁寅旁边,看着自家姑娘,她发现姑娘好像同平日有些不同,但哪里不同她又说不出来。
反正姑娘很欢喜就是了,她也懒得多想,姑娘欢喜她便欢喜。
进了宝翠楼,掌柜的认得秦南风,定亲前,秦家预备东西,这位少爷可不曾少从他这往回搬首饰。
一见他来,掌柜的连小二都斥到一旁去了,亲自接待。
“二位,看点什么?”他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眼云娇。
姑娘生的是真标志,难怪秦家这少爷肯为她一掷千金,前两日定亲买的那些头面,可都是他们铺子里顶顶值钱的。
“随意看看。”秦南风回他。
“楼下太嘈杂了,二位不如移步楼上,姑娘说说喜欢什么样的,我让伙计捧上来给二位挑,可好?”掌柜的半弓着身子,恭敬中带着讨好。
“如何?”秦南风侧头问云娇。
云娇扫了一眼四下里悄悄望着他们,又窃窃私语的那些姑娘们,点了点头:“就依掌柜的。”
她看了秦南风一眼,忍不住笑了笑。
“你想说什么?”秦南风察觉到,她似乎没什么好话。
“没有,我只是怕不上去,她们要将我生吞活剥了。”云娇望了望下头那些姑娘。
秦南风也笑了:“知道你夫君有多招人喜欢了吧?往后可得对我好些,不然……”
“不然如何?”云娇挑眉。
“不然我就哭给你看。”秦南风侧目望着她笑。
“没正形。”云娇觑了他一眼。
这一下,似嗔非嗔,眼波流转,秦南风忍不住便多看了两眼,连带着走路都比平时慢了不少。
这两人才将上去,楼下人群中便走出来三个女子。
正是顾氏带着江心莲表姊妹二人,三人皆抬头望着空荡荡的楼梯。
“表姐,他们上去了,我们……回去吧?”祝韵香有些不安。
这总不能也跟着上去吧?
上面都是厢房,一不小心,就会被察觉了,那多尴尬?
江心莲仍旧望着楼梯处,不曾言语。
顾氏却问道:“你们方才可看清楚了她的模样?”
祝韵香摇了摇头,问江心莲:“表妹,你看清了吗?”
江心莲摇头,侧目看着顾氏:“表嫂,你真不曾见过她?”
“我想起来,有一回五弟受伤,她跟着她哥哥来过我家,不过我当时不曾留意。”顾氏瞧见云娇,便想起这回事来,她悄悄打量了一眼江心莲的神色:“莲子表妹,要不咱们回去吧?这样终归不好……”
“我不回去,我有法子上去。”江心莲方才思索了片刻,心中已然有了主意。
“上去?还是别了吧。”顾氏作出害怕的模样:“你别看你们五表哥像是好说话的模样,他那性子若是起来了,谁都拦不住,莲子你听表嫂的,咋回去吧。”
她拉着江心莲,说的真切。
实则心里头巴不得江心莲留下,最好闹云娇个大没脸才好。
她盘算着到时候还能趁机卖个好。
江心莲淡淡看了她一眼,明明这个表嫂也不喜欢把云娇,偏要装作这般模样。
不过,她也不曾揭穿她,因为没有这个必要,她并不是来树敌的,顾氏眼下同她也算是一条心。
而说话的当间,掌柜的依然下了楼,招呼了几个伙计帮忙搬东西上去。
“小二。”江心莲叫住了其中的一个。
那小二站住脚,转身看着她:“客官有什么吩咐?”
江心莲扫了一眼他手中担着托盘:“这个给我,我帮你送上去。”
“客官您说笑了。”那小二赔了个笑脸:“这是我们下人才做的事,姑娘您……”
您就不必要这么糟践自己吧?
“上面那是我表哥,我们是跟着他来的,我想逗逗他。”江心莲掏出些碎银子,放在了托盘上。
“姑娘,这……”小二有些犹豫:“小的也不知道您说的是真是假啊……”
“你看我像是诓骗人的人吗?”江心莲眉心微皱,泪眼婆娑的望着他。
小二见她要哭,再看那托盘里的碎银子,终究有些忍不住:“这托盘,我不能交给姑娘,不过姑娘可以跟我一道上去。”
“那也好,多谢了。”江心莲点了点头。
小二连忙将银子收了起来。
“表姐,表嫂,你们跟着上去吗?”江心莲回头问。
“我不去。”祝韵香不想趟这趟浑水。
“我也不想去……”顾氏很是为难:“不过,莲子表妹一个人上去,我又不放心,我就跟着走一趟吧……
不过,你打算怎么办?在门口悄悄看着吗?”
“谢谢表嫂了,我打算直接进去,我们都到这了,表哥总不好将我们拒之门外。”江心莲下定了决心,说什么也要进去。
“那就依你。”顾氏“勉强”答应了。
江心莲暗暗的翻了个白眼,这顾氏,可真会装模作样,分明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香香表妹,你别乱跑,一会儿我们下来叫你。”顾氏叮嘱了一句,跟了上去。
小二走在最前头,敲开了门。
秦南风拉开门,正要接过托盘,便瞧见了后头的江心莲,他不由皱起了眉头,脚下微微动了动,挡住了她的视线。
“表哥。”江心莲柔柔的唤来一声。
“你怎么来了?”秦南风又扫了一眼后头的顾氏:“嫂嫂,你怎么也跟着她胡闹?”
他心中很不痛快。
“五弟,莲子表妹说要来瞧瞧首饰,恰好看到你们上来了,就来同你们打声招呼。”顾氏早已想好了说辞。
秦南风才不信这话,哪有这么巧的?分明就是故意的。
“表哥,你不请我们进去坐坐吗?”江心莲探头朝里间望了望。
“小五,你在同谁说话?”云娇坐在桌边摆弄着那些首饰,见他半晌不曾回来,又听到说话的声音,自然好奇。
“进来吧。”秦南风端过托盘,转过身朝桌边走了过去。
云娇看他面色不对,不由朝他身后看去,便看见两个女子跟了进来。
秦南风也不坐她对过了,挨着她身旁坐了下来,闷闷的不吭声。
“你就是云娇吧?”顾氏露出和善的笑容。
江心莲不作声,只是打量着云娇。
“她们是?”云娇推了推秦南风。
其实她看见顾氏,便认了出来。
再看那姑娘,她第一眼看上去便对她不喜,且这姑娘看着楚楚可怜,但对她,似乎也有敌意。
不过,她隐藏的很好,看起来并无异样。
再看小五的反应,她垂下眼眸,心里有了数,想必这就是传闻中的莲子表妹了。
“这是我表妹江心莲,这是我家三嫂嫂。”秦南风抬眼扫了一眼她们,有些漠然的道:“坐吧。”
他心中很是不悦,江心莲到底要做什么?昨日缠了他一整日也就罢了,今朝他好容易摆脱了她们,同云娇单独待一会,她们怎么还追着到这里来了?
云娇看着眼前的首饰,并未开口打招呼。
她还不曾过门,与这二人可谓素不相识,她们平白无故跑到这处,已然是失礼了。
若是想要见她,起码得问问她肯不肯,她点了头,她们还得下帖子请她,这才叫依着规矩来。
哪有这样唐突的?
说好听了,是好奇来悄悄她,说难听了,便是不拿她当人,想看便来看看。
这人家都不拿她当人了,她自然不用给她们什么好脸。
“云娇……”顾氏心中不安,开口解释道:“我是带表妹们出来逛逛,恰好瞧见了你们,便来打声招呼……”
这个把云娇,果然如同传闻中一般不好惹,这就甩脸子了?
云娇并未理会她,而是侧目望着秦南风:“小五,我想回去了。”
“好。”秦南风牵着她起身,朝着顾氏道:“我们先走了,你们自便吧。”
说罢,拉着云娇便往外走。
“且慢。”一直不曾言语的江心莲在此时开了口。
她往前跟了两步,定定的望着他二人牵在一起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