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0回 没好脸色
两人一路又笑又闹的到了茹府墙外。
“不会又要爬墙吧?”云娇仰头看着高墙,有些不情愿:“正门能不能进?”
想想正门也进不去,她想想又退了一步,爬墙也可以,若是不进去,怎么瞧热闹?
说实在的,事不关己,她还是挺乐意瞧瞧热闹的。
更何况都到这里了,若是不看,岂不是白跑一趟?
“别怕,我带你。”秦南风往后退了几步,飞身上了墙头,接着坐下来朝她伸出手:“来,把两只手给我。”
云娇贴着墙,踮起脚尖,听话的加两只手伸了上去。
秦南风两条长腿勾着围墙,将手伸下去,握住了她的两只手腕,微微用力往上一提,便将人提了上来。
“你别动。”他叮嘱了一句,慢慢调整了一下姿势,身子微微朝里侧,接着又提着她的两只手腕,将她缓缓地朝着院内的地面放去:“脚点着地了吗?”
“碰到了。”云娇回了一句。
他这才缓缓的松开了手,看她站稳了之后,自己才起身一跃而下。
“有这么好的法子,方才你不用,撞得我鼻子到现在都疼。”云娇揉着有些发疼的手腕埋怨他。
“我哪想到你会撞上我?”秦南风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我就是看你撞疼了,才换的这个法子。”
云娇不过是说说,哪是真的怪他?
她也不再说,扭头朝前看:“这是谁的屋子?”
“去看看就知道了。”秦南风推着她往前走。
两人摸到了屋子的后窗,秦南风将窗纸戳出两个洞眼来,一人分了一个凑上去朝里头看。
杨氏正躺在床上,头上搭着叠的整整齐齐的凉帕子,看着像是身子有恙了。
把云姝在边上忙着伺候,这帕子叠得这样细致,想来就是出自她之手。
茹玉坐在屋中的桌子边上,直勾勾的望着地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行了。”杨氏开口:“你们都回去歇着吧,别在这了。
这风寒容易过人,我让你们爹都去客院睡了,你们怎么还上赶着在这待着。”
“茹玉,你去歇着吧。”把云姝停住了手,柔柔的看着他:“娘这里有我就好了。”
“你也回院子去吧,把翠枝叫进来就行。”杨氏看她这模样,心里有些不痛快。
从前,茹玉不将把云姝放在眼里,她虽瞧不上把云姝,但也晓得这样下去终归不是长久之计,还盼着儿子能想通了,给她生个孙子。
可自上回把云姝被烫伤了回来之后,茹玉就对把云姝的态度就转变了不少。
她却反倒有些瞧不惯了,把云姝做出这副孝顺的姿态来,压根儿就不是心里有她,而是做给茹玉看的。
谁不知道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就想着叫他儿子跟她圆房。
她在心里冷哼。
“娘,你身子不适,儿媳妇理当伺候在侧。”把云姝低眉顺眼的,说话的声音也不大,瞧着真是孝顺极了。
为了茹玉,她什么都能忍,她知道,他们之间还差一步,最后一步。
只要迈出了这一步,便能迈过所有的坎,他们就能像寻常的夫妇那样,好好的过日子。
茹玉是从来不会主动的,那只有由她来了。
上回的主动,不是换来了茹玉的好脸色吗?
这一回,定然会比上回更好,她暗暗告诉自己。
“我说了不用你。”杨氏身上不舒坦,心里头也烦躁,看她这模样更来气,口气也就不好了。
“娘,你别这样。”茹玉回过神来劝道:“云姝她也是一片孝心。”
他的心思还停留在晚宴上,还在想着云娇落落大方的模样,在大殿之上,当着官家女皇后还有满朝文武的面,她半分也不惧怕,还能写出那样出色的治水之策。
想想从认识她到如今,她似乎从来不肯张扬,但是遇见任何事都不会慌张,似乎哪怕天塌下来她也能从容应对。
晚宴上的事出乎他的意料,也更叫他心里难过,秦南风是有多大的福气,能得她的心?
想想云娇,再看看眼前的把云姝,终究是一个天一个地。
他虽说如今对把云姝不像从前那般横眉冷目了,但当初娶她并非本愿,如今看着,无论如何也终归是不尽如他意的。
而今朝瞧见了云娇这样一面,他更加不愿意同把云姝亲近了。
他觉得自己有些可悲,他似乎也只能坚持于这些可笑的执着了。
“你们都走吧。”杨氏一听茹玉居然为把云姝说话,心里头更不满了,扭头朝着外头喊道:“翠枝,快些进来!”
外头,翠枝答应了一声,推开了门。
外头,两个婢女一同走了进来。
把云姝看了后头的那个婢女一眼,悄悄的攥紧了手心,有些紧张。
“夫人。”翠枝走上前来福了一福。
后头的婢女也跟着行了一礼,期期艾艾的想要开口,却又有些不敢。
“你把她带过来做什么?她不是已经被赶出去了吗!”杨氏一见到后头那个婢女,不由得坐起身来,气恼的责问。
这婢女叫红云,是当初和翠枝一道买来的。
这两个婢女也还算是聪明伶俐,人又勤快,她用的很是顺手,本也打算好好对待她们。
可这红云居然将她屋子里的东西偷了不少去变卖,昨日被她发现了,一问缘由,说是哥哥要娶妻,家中给不起那姑娘家聘礼。
杨氏自然不会留这种人在身边,一怒之下便将她所有的东西都留下了,只将人赶了出去。
不料她竟还敢回来。
“夫人,是奴婢求翠枝让奴婢进来的,奴婢知道错了,奴婢愿意当牛做马赎罪,求夫人把奴婢的行李还给奴婢吧。”红云跪了下来,苦苦哀求。
“笑话,你偷了我那许多东西,我只是留下你的行李,你便不愿意了?”杨氏冷哼一声:“你以为我家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
“夫人,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卖来的银子都已经还给夫人了,那行李原本就是……”红云还要再说。
“行了。”杨氏手扶着额头:“我头疼的很,将她给我赶出去。”
她原本就是个精明之人,知道这种人留不得,任红云如何花言巧语,她的心都如磐石一样坚固,且绝不会有丝毫动摇。
她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人不曾见过?这小蹄子想在她跟前玩花招?可还嫩着呢。
她不曾注意,这话出来之后,红云并不着急,反倒与把云姝对视了一眼。
第1081回 看热闹没够
把云姝微微点了点头。
红云猛地起了身,自袖中拔出一把小匕首,朝着杨氏冲了过去,口中骂道:“你这恶毒的老妇,我同你拼了!”
对于杨氏和茹玉来说,这是变故陡生,两人顿时都惊住了,几乎来不及反应。
把云姝却是事先知道的,她下一刻便冲了上去,抬手拦住了红云,口中大叫:“娘,小心!快躲开!”
红云手中的匕首顿了顿,下一刻便刺进了把云姝的胳膊中。
把云姝痛呼了一声,腿一软坐在了床沿上,这一下是真的疼!
可娘说了,不疼就太假了。
“把云姝!”茹玉易一惊,连忙冲了上去。
“血啊,少夫人流血了!”翠枝不曾想到红云竟然这么大胆,顿时吓得尖叫起来。
“快来人,快来人!”杨氏是个泼辣的,很快便反应过来,缩在了床边上对着外头大叫:“快给我抓住红云这个贱人!”
红云转头朝着外面跑去,可还不曾跑到门边,便叫外头进来的婢女小厮堵了个正着,当即便被扭了回来。
“你没事吧?”茹玉忙查看把云姝的伤。
把云姝看着他面上关切的神情,心中一阵满足,能得他如此,受这些痛也值得了。
娘说的对,做人做事还是要用脑子,受点伤,尤其是为了他在乎的人受伤,比闹千次百次作用都大。
“我没事……”她强忍着痛,眼含泪光得看着茹玉,浑身疼的瑟瑟发抖。
“快去请大夫。”茹玉看着有些不忍心,忙转头吩咐下去。
“把这个贱人给我拖出去打死!”杨氏指着红云,气恼不已。
这个小贱人真是岂有此理,偷了她的东西去卖,还敢回来无理取闹。
取闹不成,还想行凶杀人,真是反了她了,不打死她都难消恨意。
“娘,别打她了。”把云姝却在这个时候犹豫了一下开口了。
“你被她伤成这样,还替她说话?”杨氏扫了一眼她满是血的袖子,没好气的道:“怎么?手臂受伤了,连带着脑子也坏了?”
她看到儿子对把云姝心软就一肚子气,看她就越发的不顺眼了。
“不是的,儿媳是看她也不容易。”把云姝看向红云:“若非万不得已,谁又愿意做那种偷偷摸摸的勾当。”
杨氏冷哼了一声,她怎会放过这种小贱人?
茹玉却在这时开口了:“娘,受伤的人是云姝,她都不在意,这事便罢了吧。”
他是不想伤人性命,也有感于把云姝的转变。
从前的她可没有这么善良,她能有这样的转变,他觉得很好,至少比从前好很多。
“冬儿。”杨氏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了。”
“娘,左右也没多少银两,得饶人处且饶人吧。”茹玉说着摆了摆手:“将她放了吧。”
下人们看了一眼杨氏,见她不再开口,便松开了红云。
红云自然求之不得,起身飞一样的跑出去,恨不得多生出两条腿来。
到这一步,把云姝答应的大笔银子到手了,小命也保住了,再不走她还怕杨氏反悔呢。
红云走后,大夫很快便到了,吩咐婢女打水来给把云姝清洗包扎伤口。
窗子外头,云娇攀着秦南风的手臂,小声问:“这唱的是哪一出?我怎么不曾看明白呢?只觉得,把云姝跟红云之间似乎有些不清不楚的。”
她看到她们先后对视了好几次。
“何止是不清不楚?”秦南风笑了,靠着她小声耳语:“这个红云,就是她找来的,今朝这一切都是她谋划的。”
“她能有这样的智计?”云娇才不信呢。
把云姝是个什么货色,从小到大她还能不清楚么?
她没这脑子。
“是连燕茹教她的。”秦南风笑。
“这还差不多。”云娇奇异的望着他:“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留了手下在这,无意中听到了。”秦南风自然不瞒她。
云娇怔了片刻,便有些了然了了,茹玉知晓他的身份,他派人盯着些,也不奇怪。
“把云姝对茹玉真是痴心一片,这样的用心良苦,这回茹玉该抵挡不住了。”云娇说着又凑到窗户那去看。
“还看什么?都结束了。”秦南风有些好笑的揉了揉她的发丝,真是看热闹没够。
“再看看。”云娇胡乱推开他的手。
“既然已经包扎好了,你们都回去歇着吧。”杨氏拉过被子,又躺了下来。
她对把云姝脸色稍微好了些,毕竟,把云姝方才拼着自己受伤救了她,她若是再拉着脸,便有些太不近人情了。
她倒不怕把云姝不高兴,只怕是儿子同她生份了。
“那娘好生歇着。”把云姝懂事的说了一声,又叮嘱道:“翠枝,有事要及时去叫我。”
安排妥当之后,她这才同向茹玉一道出了屋子。
“小五,我还想看。”云娇有些着急的拽住秦南风的袖子。
她一见他们出去了,就知道肯定有话说,杨氏这里肯定没什么好看的了,她想跟上去。
“依你。”秦南风爽快的答应了,牵着她的手带着她顺着墙根脚往前走。
两人很快来到了墙东侧,悄无声息的探出头去看。
果然瞧见茹玉同把云姝站在廊下。
“夫君。”把云姝想起娘叮嘱的话,低着头开口:“你回书房去歇着吧,我也回院子去了。”
“我送你吧。”这一回,茹玉不曾如同往常一般就这样离开。
她为了他娘受了伤,他若是还不闻不问,那说不过去。
“真的?”把云姝抬眼望着他,眼睛亮晶晶的,满面都是不敢置信。
“我骗你做什么。”茹玉转过了脸,他也不想这样,可世事弄人。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把云姝喜极而泣:“谢谢你,夫君。”
“好端端的,你哭什么。”茹玉皱了皱眉头。
“我是太高兴了,我不哭了,我们走吧。”把云姝连忙擦了眼泪。
二人走出院子之后,秦南风也拉着云娇从后头绕了出去,院门口没人守着,俩人光明正大的走了出去。
很快便到了把云姝所住的院子,两人说了几句什么,茹玉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进去。
“小九你说,茹玉今夜会不会留下来?”秦南风抬手将她揽在怀中,小声的问。
“不会这么快吧?”云娇觉得,圆房的话,无论如何总得铺垫一番吧?
第1082回 各怀心思
“我猜他会留下来。”秦南风搂着她,两人猫着腰躲在树荫下悄悄往前走。
“去瞧瞧就知道了。”云娇也好奇的很。
院子门口并无人守着,二人探头往里头一瞧,廊下却有几个婢女,小满跟进来也被留在了门外。
“此路不通,咱们还是走后头吧。”秦南风又将她带到了院子后头。
两人翻了院墙,摸到了后窗处。
茹玉正坐在椅子上,把云姝则坐在床沿上,两人正说着话。
“今朝,谢谢你了。”茹玉有些不习惯与把云姝独处。
不过感激是真的,毕竟把云姝护住了他娘,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夫君说这话就见外了,我既然做了你的妻子,那娘就是我的亲娘,我自然该孝敬她。
我知道夫君不喜我,我也知道我从前做了很多错事,我什么都知道。
以后我不会让夫君心烦,我会做好我的本分的,只求夫君别赶我走。”把云姝低下了头,很是有几分落寞。
茹玉张了张口,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从前是想赶她走,如今看看,其实那样也没有什么意义,也就罢了。
他顿了顿站起身:“那你早些歇息吧,我不耽搁你了。”
他说着便往外走。
……
后窗外。
“我猜的对吧。”云娇看着屋内情形很是有几分得意。
“且看着吧。”秦南风看着她得意的小脸笑了,他自然不会同她争。
……
“夫君,我送你吧。”把云姝赶忙起身,脚下却是故意一个趔趄,受伤的手臂一下子撞在了床沿上,她不由痛呼了一声。
茹玉原本已经走到了房门口,听到动静连忙回身来扶着她:“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碰了一下。”把云姝疼得脸色发白,却还是懂事的道:“我送夫君出院子吧。”
茹玉叹了口气:“罢了,你受伤了,我在这守着你吧。”
早晚也有这一日,他这辈子,恐怕也就这样了。
“夫君……”把云姝不敢置信的望着他:“你……你说……”
茹玉不看她,只是放开了她的手:“我去熄蜡。”
片刻之后,屋子里的光一下子就暗了下去。
……
“怎么样?谁猜着了?”这回轮到秦南风得意了。
“就你厉害。”云娇笑着睨了他一眼:“咱们回去吧。”
若是再继续看下去,就有些不合适了。
“走。”秦南风揽过她。
两人翻过墙,又顺着原路一路回去了。
周戌躲在院内的大树上,看着自家少主小心翼翼的将云娇从院墙外头拎到了里头,不由啧啧称奇:“乔巳你说,少主平日雷厉风行的,做事丝毫都不拖泥带水。
怎么遇上九姑娘,这百炼钢就化为绕指柔了呢?”
“闭嘴。”乔巳坐在他身旁,冷着脸:“少主做事,岂是你能置喙的?”
“说说嘛。”周戌撅了撅嘴:“无趣。”
此时,秦南风已经将云娇抱到了窗台上:“能下去吗?要不要我进去扶着你?”
云娇还未开口,蒹葭便跑了来:“姑娘,你可回来了。”
虽然乔巳说姑娘跟秦少爷出去了叫她放心,可这么久了姑娘还不回来,她忍不住就有些担心。
这会儿见到姑娘了,她才算是彻底放心了。
云娇伸出手,由她扶着下了窗台,这才转头去看窗外的秦南风。
秦南风在窗外笑吟吟的望着她。
“都这么晚了,快回去吧。”云娇探出身子。
秦南风点了点头,抬手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口中叮嘱道:“估摸着就在这几日,东岳恐怕就要有动作了,到时候梁承觐若是对我如何,你不用担心,我都已做了万全的准备。”
“好,那你小心一些。”云娇点头应下了,目送着他翻上墙头去了,这才关上了后窗。
“姑娘,秦少爷带你到什么地方去了?”蒹葭好奇不已,忍不住询问。
“出去看好戏去了。”云娇走到桌边,倒了茶便吃。
“看什么好戏?诶?姑娘,先别吃,我去换热茶。”蒹葭连忙走上前去阻止:“李嬷嬷说了,姑娘不能吃凉茶,对身子不好的。”
云娇将茶一饮而尽,放下茶盏笑道:“李嬷嬷又不在这处,除非你这个小叛徒去告密。”
“奴婢哪会那样。”蒹葭嘟着嘴巴:“奴婢也是怕姑娘的身子吃不消。”
“我哪有那么娇弱了。”云娇不以为意:“去打了水来,我累了。”
蒹葭只好答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
文欣公主嫁到大渊第七日,杨慧君辞别了梁承觐,带着送亲的队伍出发回东岳。
她收到了信报,边关战事已起,此地不宜久留。
按照时辰算,估摸着明日帝京这头也会有消息了。
她得快快的离开了。
她原本是想早几日动身的,那样就不必这般慌张了。
只是梁承觐盛情挽留,她怕他起了疑心,这才多留了一些时候。
若无意外,此生她不会在踏足大渊的国土,就是大渊以后收归东岳,她也不会再来。
无他,只是不想她和秦南风之间再有什么意外。
其实这一趟,她也不曾想带着秦南风,因为到了这里,便会有太多的不确定。
只不过,若是不回来一趟,她觉得他心里终究是不甘心的,他是聪慧之人,做任何事情都自有主张,不会任人摆布。
若是不走这一趟,日后他自己总会寻机会回来。
有了这一回,他心里头应该没有遗憾了,往后也就能安生过日子了。
至于云娇,虽然在治水之策上输给了她,但也不算什么大事。
等东岳打到了帝京,云娇能不能活下去还是两说呢,她又何必同一个将死之人斤斤计较?
她自认为考虑的面面俱到,也算是对得起秦南风了。
她却从来也不知道,秦南风既然回来了,就压根儿不曾想过离开。
她想着,挑开马车帘子往外看了看,心中有些焦灼,走的太慢了。
因为梁承觐派把言欢相送,他又是个文官,不大会骑马,前头便弄了个小厮牵着马,速度自然快不了。
等出了城一定要马不停蹄,若是实在不行,她也骑马,到了这个时候,一定是要有多快走多快。
秦南风知道杨慧君早已预备好了一切,只等着出了帝京城。
边关动静闹的那么大,到如今梁承觐居然还不曾收到信,这样的将士,能大捷才奇怪了。
两个人各怀心思,一个骑在马上,一个人坐在马车里,缓缓的前行着。
第1083回 狗贼
一行人出了城。
帝京城向来繁华,可谓寸土寸金,这城外数里地,竟也不比城内逊色多少。
也不为旁的,实在是城内的院子太难买了,不少人便将家安在了城外。
出了城,把言欢又陪着行了一阵之后,终于到了人烟稀少之处。
秦南风扫了一眼树木杂草丛生的荒野,心知便是这处了。
“把大人,时候不早了,就送到之处吧。”他勒住了马。
把言欢也停了下来,拱手道:“好,秦使者与杨使者及各位一路珍重,官家有言,此番还是太过匆匆,不曾尽得地主之宜,二位往后若是得空,再来我大渊走一走,到时再与二位把酒言欢。”
“好说好说。”秦南风笑着点头。
“把大人真是客气了,此番有劳你了,他日你定要抽闲去我东岳,到时我自然盛情款待,以还把大人此番待我们的周到。”杨慧君挑开马车帘子,探出半边身颇为得体的道。
“杨使者客气了,若有机会我一定去。”把言欢忙笑着答应。
“走吧。”杨慧君朝着秦南风招呼了一声。
秦南风抬鞭欲策马。
便在此时,变故陡生!
边上的荒野之中,忽然窜出十几个黑衣蒙面人,直冲着他们而来。
“什么人?”把言欢大惊失色。
原本,只要将两位使者送出了帝京城,转圜之后,他便算是大功告成了。
等回到官家跟前,不说有多大的功劳,起码是没有过失的。
可不料到了这最后关头,竟出了这样的事。
“快来人,来人!”他彻底的慌了。
他一介文官,只会在朝堂之上出议谏言,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更何况不过是随意带了些随从,哪里会是这些悍匪的对手?
他心中一阵发虚。
秦南风坐在马上纹丝不动,丁寅拔出了剑,护在他身旁。
杨慧君自马车里钻了出来,威严的大喝一声:“都出来!”
荒丛之中,又是一阵异动。
叫人惊异的事,顷刻之间竟然从草丛之中又钻出来一众人,只是他们并未蒙面,手持武器,将秦南风等人护在了中间。
杨慧君知道,此番到大渊一趟,国君所吩咐之事皆已完成,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能平安的回去,便成了关键。
这些时日,身在异国他乡,她活得极为辛苦。
无论何时,她不曾敢有过片刻的放松,时时刻刻都在提防着梁承觐,生怕他识破这一切计策,痛下杀手。
这也是她后来为何将得力干将都悄悄的调用到身边的缘故。
而这些,她连秦南风都不曾告诉。
面具下,秦南风眉头微微皱了皱,这些人他都认得,是杨慧君的手下。
杨慧君将人调过来,他是知道的,不过昨夜这些人便出了城,他以为此间事已了,杨慧君是让他们先行一步了。
却不曾料到竟是埋伏在这处。
这女子真是不简单,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竟还能有所准备。
看样子,假装受伤用以拖延时间的法子用不上了。
那就只能用第二个法子了。
他朝着那帮蒙面人悄悄竖起了两根手指头。
原本想要冲上来的蒙面人都站住了脚,为首之人以手中之长枪指着他们,怒骂道:“你们这两个东岳的狗贼,就想活着离开我大渊。”
“你们是什么人?鬼鬼祟祟的,敢揭开面巾吗?”杨慧君丝毫不惧,站在马车之上,低喝着问。
把言欢有些意外,这杨慧君平时看着就是一个稍显冷漠的女子,不曾想见了这样的人,居然能面不改色,真是巾帼不让须眉,难怪东岳国君会重用她。
一个女子都能如此,真是让他汗颜。
“我等是从大渊边境而归,你东岳背信弃义,一面送了文欣公主来和亲,骗了我大渊两座城池与无数财宝。
一面又在边境侵占我国土,与我大渊交战……”
为首之人声音洪亮,说的有条有理,极为有底气。
“你说什么?”把言欢失声打断了他的话。
这若是真的,这……这……这可不得了啊!
“把大人休要惊慌。”杨慧君心中也是一惊,片刻后便镇定下来:“这些人来路不明,满口胡言,我东岳既与大渊交好,又怎会自食其言?”
她心中疑惑,不知这些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知晓边关之事?
“既然如此,你为何急着要回东岳?
你若是心中无鬼,可敢在帝京再多留几日?”那蒙面的为首之人显然早就料到她会抵赖,言语极为刁钻。
杨慧君一时间有些语塞,若是答应留下来,恐怕真的就走不了。
把言欢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蒙面人说的肯定是真的,这可是天大的事,他即刻便想策马回去告知官家。
可看看杨慧君这些手下就在周围,恐怕不会轻易的放他离去。
他到底是见过世面的,惊慌了一阵之后便镇定下来,打算静观其变。
秦南风悄悄扫了一眼把言欢的脸色,知道他是信了。
他微微点了点头。
“说不出话了?狗贼,受死吧。”为首之人不再多说废话,手中长枪直冲着杨慧君而去。
杨慧君手底下的人自然迎了上去。
双方人马顿时打斗在一起,场中一时间乱成一团。
此时此间,自然无人顾得上看着把言欢。
“快走快走。”把言欢也不管自己不会骑马了,趴在了马背上,一手胡乱的拍着马屁臀。
可那马儿却站在原地不动。
他一急,抽了发髻上的冠簪一下戳在了马身上。
那马儿吃痛,飞快的往前奔了起来。
他两手抓着缰绳,还是害怕,趴下身子去死死的抱着马脖子。
马儿发足狂奔,朝着帝京城里而去。
秦南风见他蓬头散发的骑着马跑远了,便定了心神,这事算是成了。
他原本是想假装受伤不能前行,让杨慧君逼不得已留在帝京。
若是不成,他也不介意让杨慧君见点血,受了伤自然不能走。
死,她暂时还是不能死的,她于他还有些作用。
他只是事先不曾预料到,杨慧君会提前安排人手。
好在他也早有准备,这里毕竟是帝京,只要梁承觐得知了边关之事,杨慧君便插翅难逃了。
第1084回 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把言欢一路趴在马上进了城。
城内还是一片繁华景象,人来人往,只有近处几人留意到他,慌忙躲开。
“快躲开,躲开!”他生怕马儿伤到了人,远远地便开始大叫。
他想叫马儿慢一些,却又不知该如何做,只能一味的大喊。
便这样一路有惊无险的到了皇宫门前。
“快快!快扶我进去见官家。”把言欢叫马儿颠的七荤八素的,连滚带爬的下了马,站都有些站不稳了,忙叫门边的侍卫。
“把大人?”那些侍卫辨认了片刻才认出他来,一个个都露出一脸的不可思议。
要知道朝中这些文官,哪些不是斯斯文文的,每日穿的光鲜亮丽的?
尤其是这个把大人,虽然年纪也不轻了,但一贯是俊雅的模样,这会儿看他蓬头垢面满身狼狈,哪里还有平日的温文尔雅了?
“这是出什么事了?”侍卫忙上前扶住他,开口询问。
“出大事了,快,快扶我进去。”
他进宫之后没多大会儿功夫,皇宫之内便有数队御前侍卫匆匆而出,直奔着郊外而去。
梁承觐只留下一队人护在他左右,其余侍卫尽皆倾巢而出。
而郊外。
在把言欢离开之后,秦南风的人便只守不攻了,他们知道,只要留住杨慧君不让她离开便可,不必要当真拼命。
杨慧君焦灼不已,却又无计可施,若是在东岳,这点人可拦不住她,可如今身在大渊,她的人大多数都在东岳,远水解不了近渴。
难不成真的要落在梁承觐的手中?
她看向一旁的秦南风,终究是不舍不下,咬咬牙自马车上跳了下来,上前去攀着他的手,脚踩在马鞍上。
“夫君,我带你走。”她身子一拧便上了马,紧贴在秦南风怀中,两手抓过缰绳:“驾!”
她打算骑着马硬冲出去。
秦南风费尽心思诸般算计,便是想要留下来,此刻又怎会跟她走?
他也不言语,只是一个“坐不稳”,直接栽下马去了。
“少主。”丁寅慌忙上前扶起了他:“夫人,我们少主身子弱,可禁不得这个……”
他言语间有些不满。
杨慧君吃了一惊,顾不得追究丁寅的口气,赶忙勒住了马翻身而下,正要上前询问,便见不远处一阵尘土飞扬。
她知道这是梁承觐的人到了,心中一阵颓然,生出一股无力感,竟无法迈步上前。
她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若是被梁承觐抓住了会如何,而是若是回了皇宫,秦南风一定会叫人识破身份,知道从前那些事,甚至认回他的父母。
到时候,他会如何待她?
她不敢往下想,心中无比后悔,当初就该拼着让梁承觐怀疑,也要早些离开大渊的。
只可惜,如今说什么都来不及。
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而这时候,她察觉到场中的厮杀声小了下去,回头便看到那群蒙面人在御前侍卫到了之后,便悄悄的退去了。
她不由皱了皱眉头,这些人难道就为了拖延时辰、留住他们而来?这些到底是什么人?
她不由看向秦南风,除了他,她想不到旁人。
会是他吗?如果是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他知道了从前那些事?那也不必要如此拐弯抹角吧?
她不能确定,心中忐忑不已,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
“两位使者大人,我们官家有言,二位离开之后,他颇感不舍。
派我们来想请二位回去再住上几日。”御前侍卫首领,领侍卫内大臣骑在马上并未下来,居高临下的开口。
如今,把言欢虽回去同官家报了信,但谁也不知这信到底是真是假。
官家吩咐了,在不曾确定之前,尽量要以礼相待。
“大渊官家真是好客,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杨慧君是识趣之人,情知逃不掉,也不做无谓的挣扎。
二人便这样被带回了大渊皇宫。
……
而此时,云娇正在邹氏屋里,与她闲话家常。
自从借助云娇之力,拿回了掌家之权之后,邹氏待云娇便越发的热忱起来。
这丫头有本事啊,也不知哪儿弄来那样的高手,将个连燕茹弄的夹起了尾巴,龟缩在院子里好些日子都没动静。
她也不知道云娇哪来这么大的本事,也不敢追着问,左右讨好她准没错就是了。
“这些,都是你二叔昨日才拿回来的,你多吃一些。”邹氏将那洗净的葡萄往云娇跟前推了推,很是大方。
“这是今年才刚出的葡萄吧?”云娇随意的摘了一颗,在手中慢慢的剥着:“我前几日让蒹葭去买,还不能买到呢。
看样子,二叔这官是越做越风光了,都快胜过把言欢了。”
“何止呢。”邹氏有些得意:“如今你爹挣的银子可比不得你二叔。”
对云娇直呼把言欢的名字,她早已见怪不怪了,而把言笑贪墨的事,她对云娇也没有太多的隐瞒。
若说警惕,从前也是有几分的,但这时日久了,云娇也总在她跟前说些“掏心掏肺”的话,慢慢的,她反而对云娇多了几分亲近,言语间也就不大遮掩了。
“是吗?”云娇抬眼有些惊奇的看着她,又有些感慨的道:“二叔二婶如今算是翻身了,想当初,把言欢去做盐铁使的时候,二叔想跟着去,他还不愿带呢。
那一回若不是祖母求情,二叔可就去不成了。”
“可不是吗。”邹氏说起这事就来气:“当初做什么都得求着他,还得看连燕茹在脸色。
那时候你祖母也不肯相帮助,还不是我去哭闹,她最后才点头的?
不过,要说起来你二叔那一回可没白跑那一趟。”
“什么意思?”云娇很是疑惑的望着她。
邹氏压低了声音,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和嘲弄:“盐铁使,那是手握大权,你爹都不知道利用,到了地方上,人家上赶着孝敬他,他不敢收,还对你二叔三申五令,万万不可收人家的东西。
也不想想连燕茹当家,那时候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你那两哥哥想吃点果子都吃不上。
还是你二叔心疼我,悄悄拿了些银子回来,那阵子我才算稍微直起了腰。”
云娇将葡萄放进口中,看着似乎不以为意:“那二叔这么做也是情有可原,只是不知二叔拿了什么东西?又是谁送的?”
第1085回 软禁
“你问这个做什么?”邹氏警惕起来。
云娇顿了顿,笑道:“二婶婶不会是怀疑我了吧?我只是好奇罢了,毕竟除了莱州,我哪也不曾去过,什么也不懂。
问问这个也不过是增长见闻罢了,二婶婶若是不想说那就不说。”
她说着叹了口气。
“不是,我怎么会怀疑你。”邹氏见她说的真切,也就不怀疑了,想了想道:“他当时倒是说了那几个人的名字,可这好几年了,我也忘了,只知道是当地的官吏,官儿还不小呢。”
云娇点了点头,不曾再追问下去,再问的话邹氏肯定会起疑心,而有了她这几句话也够了,回头转告哥哥,让他想法子查一查,这事也就水落石出了。
她又闲坐了片刻,到得吃中饭的时辰,便起身告辞了。
邹氏自然盛情挽留她一道吃中饭,她笑着拒了,事情打探的差不多了,往后邹氏这里,她恐怕不会常来了。
她带着蒹葭几人往回走,到了家里头园子那处,远远的便瞧见二人迎面而来。
“姑娘,是四姑娘同四姑爷。”蒹葭眼尖,一下便认了出来。
她有些惊奇,茹玉不是一向厌恶把云姝的吗?怎么今朝二人看起来颇为亲热?
“我们从那边走。”云娇打算绕道而行。
茹玉每回看她眼神都有些不同寻常,她总觉得挺尴尬的,所以能不见便尽量不见。
可还未来得及转身,便听到把云姝的声音传了过来:“九妹妹,好巧啊,一回来就遇见你了。”
云娇只好站住了脚步,她是想避着他们,但也不是怕他们。
把云姝都开口了,她若还是扭头就走,那未免也太不见大方了。
她不曾言语,这是抬眼望了过去。
只见把云姝小鸟依人的偎着茹玉,笑吟吟的朝着她而来。
茹玉看到云娇看向他,有些不自在,动了动自己被把云姝抱着的手臂,但没能抽出来,也就作罢了。
“九妹妹怎么不说话?”到了近前,把云姝抬眼打量着云娇,面上带着笑意。
云娇见她目光流转之间带着小女儿的娇俏,很有几分容光焕发的意思,不由笑了笑。
看样子,这圆房与不圆房差别还是极大的。
“你有事?”她淡淡开口。
若是平时,把云姝望见她都是要躲着走的,今朝去上赶着走上前来,这般耀武扬威的,是为了炫耀她与茹玉圆房了?
她觉得有些可笑,她的心又不在茹玉身上,他们俩如何同她有什么关系?
再说了,她若是想要茹玉,还轮得到把云姝?
“没有,这不是茹玉不放心我娘,要来看看。”把云姝是发自心底的欢喜。
今朝也不知朝中出了何事,茹玉上朝一直耽搁到晌午才回家。
一回家便说要来探望她娘。
她是又惊又喜,茹玉还从来不曾这样关心过她娘,这还是头一回,看来这圆了房,他的心也慢慢的放到她身上了。
“哦。”云娇扫了一眼茹玉:“那去吧。”
她说着便要离开。
茹玉在一旁一直欲言又止的,这会儿见云娇要走,不由得有些着急:“娇儿,你等一下。”
“姐夫这样叫我,恐怕不合适吧?”云娇转过脸望着他。
“我……我一时情急……”茹玉有些窘迫。
“这么叫也没什么的,你姐夫和我是一体的,我叫得他也叫得。”把云姝却见不得云娇如此对茹玉,当即便开了口。
云娇望着把云姝巴巴讨好茹玉的模样,轻笑了一声:“那姐夫,有什么事?”
茹玉看了一眼把云姝:“你先到前头去,我有些话要同九妹妹说。”
他也知道,如今再那样称呼云娇有些不妥了,干脆改称“九妹妹”。
把云姝脸色微微变了变,最终还是忍住了,露出一副体贴的模样来:“好,夫君有话慢慢说,我到前头去等夫君。”
到这会儿,她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茹玉说要来看她娘是假,来找云娇说话才是真,恐怕在这路上遇不上云娇,他也会想法子到翩跹馆去找的。
把云娇这个贱人,真是阴魂不散。
她恨的牙都快要咬出血了,却也只能缓缓的朝远出去了,娘说了,茹玉喜欢温柔似水的女子,切切不可逆着他来。
如今种种已经证实,娘说的是对的。
她就算是心里再恨,也不会去违逆茹玉的意思,否则就要前功尽弃了。
“云娇。”把云姝走后,茹玉往前一步,目光有些复杂的望着云娇。
“姐夫有事?”云娇淡淡的问。
“她们……”茹玉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婢女们。
“你们都退远一些,蒹葭留下。”云娇很干脆的吩咐了一句。
她不想多耽搁时辰,茹玉这样,想来是真的有话要说,很有可能同小五有干系。
果然,婢女们退下之后,茹玉又往前一步压低了声音:“今朝原本是杨慧君同他一道离开的日子,你知道的吧?”
“是,怎么了?”云娇心中有些担忧,但面上依旧平静。
“他们到了郊外,遇到了一群黑衣人,自称是我大渊将士,将人给拦了下来,说是边关起了战事。
眼下,消息还不确定,不过他同杨慧君都已经被官家的人带回去了,安排在了庆宁宫。”茹玉细细的道。
“庆宁宫?那是什么地方?”云娇对皇宫中的宫殿并不大了解。
“那只是一所宫殿,官家让他们在那处歇息,名为歇息,实则是软禁。”茹玉解释道:“若是证实了边关镇的起了战事,恐怕……”
他有些担心的望着云娇,若是秦南风真有个三长两短,他怕她撑不住。
不管他如何,他心里头也都是希望云娇好的。
“我知道了。”云娇朝着他福了福:“多谢姐夫告知,我先回院子去了。”
“去吧。”茹玉望着她的背影,眼中有些不舍,但慢慢的又掩去了。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资格?
“夫君,咱们走吧。”把云姝眼见着云娇已经走了,茹玉却还站在原地发呆,忍不住上前来挽他。
茹玉在心里叹了口气,任由她挽着去了宛芳甸。
第1086回 骑虎难下
云娇一进院子便回了屋子,只带进了蒹葭一人,吩咐她关上门,不许任何人进来。
而后,她便急匆匆地进了里间,推开了后窗,朝着外头轻声唤道:“乔巳?出来。”
不过一息功夫,乔巳便应声落在窗前,朝着她拱手:“九姑娘,请吩咐。”
“我没有旁的事,只想问一问你家少主如何了?”云娇有些忧心。
“正如茹玉方才所言。”乔巳恭敬回道。
“那之前你们为何不告诉我?”云娇微微蹙眉。
“是少主吩咐的。”乔巳低下头:“少主怕姑娘忧心,特意叮嘱不必告知,他已预备妥当一切。”
“估摸着,还要等多久?”云娇顿了片刻,又开口问。
“少主说不过一两日的事,叫姑娘不必挂怀。”乔巳又道。
“我知道了,你去吧。”云娇合上了窗。
她回身坐在了榻上,叹了口气,眼下也没有旁的法子,只能等一等了。
……
傍晚时分,秦南风同杨慧君被带到了垂拱殿。
殿中,文武百官已分立在侧,一个个悄无声息的,气氛仿佛凝固了一般,叫人透不过气来。
而大殿中央,则跪着一女子,仔细看她的样貌,正是东岳嫁来的“文欣公主”。
杨慧君走上前去,也不行礼了,只是皱眉望着梁承觐,很是有几分不满的问道:“陛下这是何意?”
“何意?杨使者何必明知故问?”一向温而不究的梁承觐,此番神色却肃穆至极。
边关之事他已听了确切的消息,方才已然派了武安候带兵出征,可先莫要说此去路途遥远,且需些是日,单说大渊国力,如今也远非东岳之敌手。
更何况边关有急报,东岳此番,依旧是与西翎联手,东西夹击,眼下,大渊江山可谓岌岌可危。
梁承觐怎会不急?
杨慧君看向地上的“文欣公主”,她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看起来狼狈至极。
“他们……他们得了信报,都已经知晓了。”她抬起头开口。
杨慧君闻言也不惊慌,再次抬头望着梁承觐:“既已事发,那我也就不必多做隐瞒,不错,这个‘文欣公主’确实是假冒的,是我们公主的贴身婢女。”
此言一出,殿中不有一片愤然。
“真是岂有此理!”
“东岳简直欺人太甚!”
“你这女子,还说的理直气壮的,真是好生无理。”
杨慧君轻笑一声:“天地之间,自古以来便是弱肉强食,弱者便得臣服于强者。
如今大渊既然式微,我东岳大军打到帝京也不过几个月的功夫,陛下若是识趣,不如归顺了我东岳,一切以我东岳国君为尊。
我可担保,我东岳国君不会亏待陛下的。”
梁承觐怒极反笑:“小小妇人,说得如此猖狂之言,真当我拿你没法子了吗?”
“我自来的那一日,便是抱着死志来的,既然落在了你们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杨慧君并不畏惧,扭头有些不舍得看着身旁的秦南风:“只是,连累你了。”
秦南风半晌不曾开口,此时却轻笑了一声:“夫人恐怕是有所误会了,我可从来不曾想过要与你一道死呢。”
他这会儿并不曾遮掩自己的声音,而是用原本的声音说出话来。
大殿之中一静,不少人不知他此话何意。
站在朝臣之中的秦焕礼失声叫了出来:“风儿!”
他浑身瑟瑟发抖,不敢置信,也不敢上前,他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他听到了风儿的声音。
他不确定的掐了自己一下,疼的一个哆嗦,是真的,的的确确是风儿的声音。
他还是不敢相信,紧紧的盯着脸上依旧戴着面具的秦南风,连眼睛都不敢眨。
“秦南风?”连盖见了秦焕礼的情形,心里不有一惊。
难怪这小子一直戴着面具,原来是为了遮掩面容,他当初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着回来了?
还成了东岳使者。
那当初的事岂不是……
他定了定神,即使是他回来了又如何?
他做了东岳的使者,同杨慧君结为夫妇,那他便是叛国之徒。
有何可怕?
而后头他的胞弟连侍郎心里的惊慌并不比他少,他家的独苗拜赵忠勇所赐,成了个残废。
赵忠勇的性子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的。
当初,他们兄弟二人曾百般拉拢,赵忠勇不仅不对他们假以颜色,甚至还怒斥过他们。
再加上他家那根独苗的腿废了,这仇就结下了。
恰逢东岳愿意与他兄弟二人结盟,当初是只有一些生意上的往来,二人便同意了。
后来联手也只是为了除掉赵忠勇。
再到后来,杨慧君作为使臣过来之后,他们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若是不搭理杨慧君,他们怕东岳翻出当年之事,算旧账。
这些日子,他兄弟二人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的伺候着杨慧君,不敢有丝毫懈怠。
原本想着和和气气的送他们离去了,也就罢了。
可谁料出了这般事,秦南风居然回来了,那当年的事岂不是全要露了?
他想着害怕极了,可他站的这位置,连跟他哥哥递眼色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干站着等着接下来的事。
“风儿,你是我的风儿吗?”秦焕礼已然克制不住,也不管什么殿前失仪了,一路拨开同僚,只朝着秦南风走了过去。
而大殿之中,从梁承觐到满朝文武,也都在紧盯着秦南风,众人自然都听到了秦焕礼的话,也都想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秦南风。
“不错,我是秦南风。”他说着抬起手,摘了脸上精美的面具。
大殿之中,先是一静,接着便是一片哗然。
原本死在战场上的人,活生生的站在了他们面前,且还成了东岳国的使臣,这无一不是令人惊诧的。
“风儿,你真是我的风儿。”秦焕礼大叫着跑上去,一把抱住了,老泪纵横:“你还活着,还活着……活着就好……”
“爹,叫你忧心了。”秦南风心中也有些泛酸,他这老爹,从前对他非打即骂,可从来没个好脸色,这会可真是真情流露了。
不过眼下,可不是叙父子情的时候。
第1087回 是罪有应得吗
“秦爱卿,你先放开他。”梁承觐在最初的震惊之后,恢复了冷静。
他打量着秦南风,心中也有着怀疑。
都以为他死了,当初他是怎么活下来的?为何又成了东岳的使臣?莫非是叛变了?还娶了这东岳女子做妻。
可若是叛变了,他又怎敢在这大殿之上露出本来面目?
这其中到底有何纠葛?
秦焕礼对梁承觐的话充耳不闻,只是死死的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不肯撒手。
他做梦也没想到,儿子还能活着回来。
“爹,你先放开,有话我们回家再说。”秦南风拍拍他的后背安抚他。
秦焕礼这才回过神来,依依不舍得放开了他,又不放心的打量他,面上的泪痕还不曾擦干净:“回来了就好,我让人回去告诉你娘,她定然欢喜……”
他说着又忍不住潸然泪下,他膝下一共就两个儿子,那个庶出的身子一直不好,养在屋子里。
这个小儿子,虽然从小爱舞枪弄棒,他对他也极为严厉,但也是爱之深责之切,这两年以为这孩子不在了,他人都苍老了不少。
秦南风可是头一回见他老爹如此,要说心中没有感触,那是假的。
可现在,官家可不会给他们父子说话的时间。
“你……你果然都记得?”杨慧君看着秦南风,神色复杂至极,却并无太大的意外。
其实,她早就在怀疑此事了。
因为对他的痴迷,一向处事冷静的她却屡次三番的替他说话,替他分辨。
最终落得这样的结果。
是罪有应得吗?
她也不知。
只知道,他不会留在她身边了。
“我自然记得。”秦南风站直了身子,面向梁承觐,既然事情已挑明,他便连眼神也懒得给这恶毒女子了。
“你……”杨慧君只觉喉咙发涩说不出话来。
出了城被拦下来的事,对付把云娇屡次失败,派给连燕茹的人有去无回……一切的一切,都有了解释。
是她最在意的人,放在心上的人,她屡次三番的想到了他,却又不想承认。
如果这件事情还能挽回,她甚至不想去追究过去的那些事。
可惜,他不会给她任何挽留的机会了,他甚至都不愿意看她一眼。
她想起从前她所做的那些事,顿时有些颓然。
她为了试探他,曾当着他的面杀了他许多的兄弟、同袍,他是最为重义气之人,当时身子弱,不曾能拿她如何。
这两年多,在她的身边,他想必也忍得十分辛苦吧?
“秦家的小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梁承觐居高临下的发问:“当初,举国上下都以为你死在了战场上,你怎么摇身一变,又成了东岳国的使臣?”
秦南风扭头,伸手指着连盖:“那就得问问我们的好宰相了。”
“你,你这是何意!”连盖自然变了脸色:“你死而复生,又投靠了东岳,与我有何相干?”
“我死而复生?我是如何死的?我舅舅又是如何死的?”秦南风逼视着他:“你可敢给我一个解释?”
“那自然是你舅舅带兵无方,你遭了连累。”连盖毕竟经过大风大浪,很快便恢复了常态,反倒望着他道:“即便是你遭逢大变,也不能成为你叛国的理由。”
“我判国?”秦南风冷笑:“当初,若不是你在大军之中安插你的人手,在我大军与东岳大军苦苦厮杀之时,忽然反水,致使我与我舅舅腹背受敌。
我舅舅又怎会落得那样的下场?而我,又怎会身负重伤,九死一生?”
他说到恨处,瞋目切齿,恨不得上前将他撕碎了,好报了舅舅的仇。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一片寂静。
人人都看向连盖,大多数的人都信了秦南风的话。
毕竟赵忠勇半生征战沙场,鲜有败迹。
当初与东岳大战,也是所向披靡,不过几日的功夫,便拿回两城。
原本朝中人人都以为,有赵忠勇在,便不怕东岳。
谁料几日之后,便忽然传来了噩耗,赵忠勇为人耿直,从不与任何人结交,但朝中还是有不少人明眼人觉得可惜。
无他,国之有一良将,便能保得江山几十年的安稳,赵忠勇死了,往后可就没有这样的安宁了。
但当初谁也不曾猜到,赵忠勇大败,竟是军中出了内贼。
而指使之人竟是当朝堂堂的宰相。
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即便是连盖的门生,一时也无人站出来替他说话。
“小儿!”连盖胀红了脸:“你休得满口胡言!我一介文官,如何插手军中之事?”
“你不必插手,只需吩咐下去,指使便是了。”秦南风手指着连侍郎:“不如问问你的胞弟,可是如此?”
连侍郎不比连盖稳如泰山,当即吓得腿一软便跪倒在了地上。
“陛下,陛下,臣不敢,臣不敢啊……他,他胡说,我怎会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他浑身都在微微发抖,方才,秦南风说到连盖,他便吓得不轻。
这会儿手指向他,他更是吓得腿都软了,站都站不住,干脆就跪下了。
要晓得,这事要是坐实了,真真是诛九族的大罪,满家的老小,谁都得死。
他自然不能承认。
梁承觐沉吟了片刻,还款开口道:“口说无凭,你既说此事是宰相所为,可有证据?”
“这两年多,我一直在暗中调查此事,但连盖手段了得,并无活口留下,所以人阵我是没有的。”秦南风说的坦然。
连盖做事,确实可以说是滴水不漏。
“那这么说,你是有物证?”梁承觐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当初的事情,他也一直有些怀疑,只是无从下手。
秦南风这么一说,似乎所有的关节都打通了。
若这事真是连盖所为,此等通国的大罪,定然饶他不得。
不过,连盖身为大一渊宰相,身居高位多年,自然是根深蒂固,动了他,朝堂之上恐怕也是要有一阵动荡的。
“物证自然是有的。”秦南风拍了拍手。
很快,丁寅便手持几封信件走进了大殿。
第1088回 如何定夺
“连侍郎不妨看看,这可是你的亲笔信?”秦南风接过那几封信,在手中扬了扬。
“你……那不是,不是我写的……”连侍郎见了那几封信,浑身顿时抖若筛糠。
其实那几封信上,其实并没有什么要紧的机密之事,只是约了杨慧君见面的时辰地点。
杨慧君这个贱人,怎么将这些东西都交给秦南风了?
他反应过来,愤恨的瞪着杨慧君。
杨慧君有些惊诧:“你怎么会拿到这些东西?”
明明,她每回阅后都烧毁了,她转瞬便想到了,难不成是他暗中扣留了几封?
这倒是极有可能。
这两年她与秦南风相处的时间颇多,对他也有些了解。
知他聪慧过人,做事自然是运筹帷幄,不到胸有成竹绝不会出手。
瞧瞧眼前这样的情形,这事他恐怕是蓄谋已久了。
她知道,这回估计是翻不了身了,不过,也不曾到绝路。
“呈上来看看。”梁承觐见了连侍郎的慌张,情知他定然不是无辜的,一向和善的脸彻底的肃了下来。
“陛下,陛下你不要信……那些都是,都是他仿造的……”连侍郎吓得慌了神,眼见着内监将信件呈了上去,不由磕头连声否认。
殊不知,他这表现在众人眼中分明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连盖真想一脚踹死他,这个不能成事的东西,早晓得当初就不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了。
可千金难买“早晓得”,演下这情形,他得为自己考虑了,得想个法子把自己择干净,否则这通敌叛国的大罪落下来,他要被处以极刑不说,这一家老小一个也活不成。
“连侍郎,陛下都还不曾瞧见那信件呢,你怎么就急着撇清干系了?”驸马韩值见此情景意味深长的开了口,自然不会放过这落井下石的机会。
看来,这事同连侍郎脱不开干系。
若是能借此事,将连盖也一道拉下马来便好了,连家一倒台,梁元肃那一头将会少一大助益,到时候他的阻碍会少许多。
他心里盘算着等会儿该如何开口。
而连侍郎此时已然吓得魂飞魄散了,哪还有心思同他分辨,只是吞了吞口水,抬头往龙椅上看去。
梁承觐正翻看着那几封信件,片刻之后抬眼望着他,神色并无波澜,但实则他心中已然掀起了滔天怒意。
当初,若不是那一战败了,赵忠勇死了,东岳又哪会有机会步步紧逼?而大渊接二连三的退让了,到最后沦落到如今这地步。
如今知晓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这跪在地上的连侍郎,他又怎会不怒。
“你可知罪?”他声音不大,却积蓄着威严与怒火,压抑的气氛充斥在大殿之中。
众人不由肃然而立,一个个都低下了头,天子一怒,谁敢造次?
秦南风冷眼望着他,这会儿倒是知道怒了?当初连盖兄弟二人敢做下那样的事,难道不是经过了他的授意吗?
他心里生了疑,觉得舅舅功高盖主,才会默许连盖针对舅舅。
到了如今这地步,被东岳逼的无计可施,才知道除了舅舅之外别无良将可用,便是悔恨万分,又有何用?
昏君,活该如此。
“陛下……陛下……我,臣……”连侍郎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下意识的转头看向连盖:“大哥,救救我,当初可是……”
“你这个混账!”连盖心里一跳,大步上前一脚踹翻了他:“我一个不察,你怎能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这么多年的兄弟了,他太了解这个弟弟了,只要一个眼神,他就知道他要做什么说什么。
要是再不出手,他这弟弟恐怕就要把当年的事给抖落出来了。
连侍郎捂着叫他踹的生疼的胸口,害怕又茫然的望着他。
“陛下。”连盖却不理他,他转身“噗通”一声,重重的朝着梁承觐跪了下来,口中慷慨陈词:“老臣家里出了这样的人,真是家门不幸,通敌叛国之罪罪无可赦,老臣恳请陛下对他处以极刑,以敬效尤。”
可怜连侍郎这时候才明白过来,他一向敬重的大哥这是要将他舍出去,他一下瘫软在地上,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连宰相为我大渊国事大义灭亲,此举真是值得我大渊举国上下敬佩。”韩值有些阴阳怪气的开口。
连盖知道,他说的不是什么好话,但仍旧硬着头皮道:“我等既在朝为官,国事与家事之间,自然是以国事为重,相信换成韩驸马,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那是自然。”韩值阴柔的一笑:“不过,我听连侍郎方才的意思,像是有未尽的言语不曾说出来。
我们不妨听他细说细说?”
梁承觐只是看着他们,并未开口,这个时候,就让他们互相博弈吧。
他知道这事,连盖肯定是脱不了关系的,这兄弟二人在朝中为官多年,他对他们还是有所了解的。
单凭连侍郎一人,没有胆量做出这样的事。
连盖定然是在后头兴风作浪的,只是眼下并无证据,且听听他们如何说。
“还有何好说的?”连盖拔高的声音:“有这样的弟弟,是我的耻辱,老臣恳请陛下从重处罚。”
“宰相大人想让陛下如何处罚?”韩值又一次开口:“这可是通敌叛国的大罪,与谋逆无异,抄家灭九族是免不了的。
不过说到这里,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宰相大人可是侍郎大人的亲哥哥。”
连盖心中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义正言辞地道:“不错,他犯错是我这个兄长不曾教导好,我自然也罪责难逃。
陛下若是下令要灭我连家九族,老臣绝无二话,甘愿赴死。”
“宰相大人还真是慷慨激昂。”韩值笑了笑,拱手朝着梁承觐:“此等的大罪,还是请陛下定夺吧。”
众人都望向梁承觐,都知道这是大罪,但是连家却又有所不同,只是不知他要如何定夺了。
梁承觐也在思索。
连盖是朝中的肱股大臣,平日颇得他的重用,为了大渊,可以说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此事若是证据确凿,那连盖必然是罪责难逃。
只是如今,这物证只指向连侍郎,与连盖并无直接干系。
他若是下令抄家问斩灭九族,那未免寒了一帮老臣的心。
可若是不处置,他自己心里又不舒坦,像是如梗在后,往后恐怕都难以安枕。
他沉吟了片刻,看向秦南风:“你可还有旁的证据?”
第1089回 被他们给跪死了
秦南风睨了一眼一旁望着他发愣的杨慧君:“人证倒是有一个,只怕是她不愿说实话。”
众人明白他说的是杨慧君,不由都望了过去。
杨慧君见他说到她了,并无半丝不自然,唇角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夫君,我可以说出实话,替你作证。
不过,你得答应我一样事。”
“你想活下去?”秦南风挑眉。
“仅仅是活下去,那多没意思。”杨慧君轻轻笑了笑,两臂抱在胸前:“你没有忘了从前的事,眼看着就要回秦家了。
我落在了你们手中,想回东岳也回不了,不过我也不想过问那些事了,我只想不问世事,好好的做秦家的少夫人,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你若是能做到,我便说出背后主使,替你作证。”
她知道,秦南风有多而么迫切的想要替舅报仇报仇,这正是她的机会。
她父亲在时常对她说,人要学会变通,到什么样的境地便说什么样的话。
其实她知道,用这个作为条件换一条活下去的路,是极为可行的。
可若是没了秦南风,她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是以她大胆是提了出来。
“秦家的少夫人?”秦南风唇角微微扬了扬,那是小九的位置,谁都休想抢走:“这事可不是我能决定的,得问问陛下的意思。”
这女子难怪能成大事,光是这面不改色的气度,就不是寻常女子能做到的。
不过这脸皮,也是绝了。
间接害死了他舅舅,杀了他那么多将士兄弟,她凭什么以为作个证便能抵消了?
“不知陛下是何意?”杨慧君抬头,直直的望着梁承觐,竟无半分畏惧。
“若只是你们小儿女的事,我自然不会多过问,不过,你是东岳之臣,此事,我不能应。”梁承觐并不曾多想,便拒了。
“那若是我能替你退了东岳军,破了东岳与西翎的联盟,你可愿意信我?”杨慧君无所畏惧,自然是有本钱的。
“你真能做到?”梁承觐有所意动。
他这会儿已然有些焦头烂额了,若是武安侯不能及时赶到东岳边境,西翎国再从西境夹击,这大好的江山怕是真要被这两个邻国瓜分了。
“我的命就在陛下手里握着,我若是做不到,陛下到时候再杀我也不迟。”杨慧君笑得颇为自负。
梁承觐沉吟片刻:“那我便暂且应下你所求。”
“你们大渊的陛下答应了,不知你如何说?”杨慧君扭头望着秦南风,像是闲谈,并无半丝女儿家的忸怩。
“陛下既然答应了,那我也不好拒了。”秦南风有些无谓的道。
“你答应了?”杨慧君见他答应的如此爽快,不由有些不确信:“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秦南风笑了笑:“我不是已经娶了你了吗?你如今已经是秦家的少夫人了。”
答应是答应了,可若是人死了,那可就不作数了。
莫要舅舅的死与她脱不了关系,也不提那些惨死他面前的将士,单说这杨慧君这人,一向诡计多端、野心勃勃,这样的人也留她不得。
秦焕礼听了这话,心里头去却老大的不愿意。
一个异国女子,凭什么做他儿子的正妻?
他这个人,是最古板不过,在他眼里,娶妻就得门当户对,只那些娶不到妻之人,才会买些个穷乡僻壤的异国女子。
这杨慧君怎么配得上他的儿子?
他心中一片不满,只不过此刻在朝堂之上,也不好说出来,只想着等回了家,再与秦南风细说。
“这可是你说的。”杨慧君深吸了一口气:“今朝你们大渊满朝文武都在这处,他日你若是反悔,他们便都是我的证人。”
她心里已然有了法子,到时候能让大渊勉强保住国土,却又劳民伤财,伤筋动骨。
等时机成熟,东岳再犯大渊,便可长驱直入了。
她并未想过要逃离,她是东岳的女儿,从小所受教的便是用尽一切办法取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面对绝境,她反而生出了斗志。
大渊的江山她要,秦南风她也要,左右都是一死,为何不放手一搏?
“你还是先说眼下的事吧。”秦南风垂眸扫了她一眼。
他是个干脆利落之人,若非这女子于他还有用处,怕是早就香消玉殒了。
能忍她两年多,也几乎已经到了极致,待到此间事了,他绝不手软。
“陛下,当初与我联络之人确实是连侍郎,不过背后主使是连盖。”杨慧君下定决心之后,便不再犹豫,抬头直言。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一片哗然。
若在此之前,众人都怀疑此事是连盖所为,而这会儿则是盖棺定论了。
杨慧君都指认了他,他便是想抵赖,也抵赖不了了。
“你这女子,休要含血喷人!”连盖脸色大变,忙对着梁承觐磕头:“陛下,臣是冤枉的,这女子嫁给了秦南风,自然照着他的指使冤枉老臣。
臣看他们是包藏祸心,想要陷害老臣,造成朝中局势大乱,好叫东岳大军趁虚而入。
陛下可要明察啊!”
他说着连连磕头,仿佛受尽了冤屈。
而那些与他亲近之人,都有些犹豫不决,他们在权衡利弊,不想自己被连累了。
此时,秦南风朝着其中一人使了一个眼色。
那人正是连盖平日的得意门生,只见他上前一步,“噗通”一声便跪下来,大声喊冤道:“陛下,臣的师尊一向忠诚耿直,绝不会如这女子所言。
臣也不信师尊会是这样的人,求陛下明察。”
而那些犹豫不决之人,在此人跪下之后又一次交换了一下眼神,终于全都跪下了。
“求陛下明察!”
他们异口同声。
连盖一惊,原本以为此事事关重大,不会有人站出来替他求情,他只要哭得凄惨,陛下心地仁慈,必不会太过深究。
可不料,竟是这般情形,他心知不好。
秦南风在心中冷笑,这一回,连盖就算是不死,也要被他们给跪死了。
连盖贵为大渊宰相,平日又惯会笼络人心,这满朝堂之人十之五六都与他有些交情。
这一跪,便跪下了一大半的人。
秦南风抬眼,果然瞧见梁承觐面上闪过一丝阴霾,他暗暗一笑,试问哪个君王能容得下如此的臣子?
后头,就用不着他出手了。
第1090回 老贼
把言欢站在原地,左右观望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低头站在那处,不曾跪下。
他想起来曾有一回去寻连盖,听到他们兄弟二人在书房里说到东岳之事,只是当时太仓促,他并未听得完全。
但他听到之后也起了疑心,后来,与连盖说话之时,也曾经拐弯抹角的打探过。
连盖当时并未露出端倪,他也就不曾往深处想。
此时见到大殿之中这样的情形,他即刻便想到了这件事,他在朝中多年也算是个明眼人,知道杨慧君所指十有**是真的。
权衡利弊之后,他还是站着不曾跪下来。
他也揣测不出圣意,但总觉得秦南风能死而复活,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他是志在必得。
再加之又有杨慧君作证,恐怕他这岳父同叔岳父这回都要遭殃。
他开始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被连累了。
梁承觐不怒反笑:“连爱卿在朝中真是好大的威望,看这满朝文武,个个都为你求情呢。”
“臣不敢……”连盖惶恐至极。
“不敢,我看你没什么不敢的。”梁承觐一掌拍在了椅背上:“给我带下去,先收入大牢。”
他说着便站起身来:“秦南风,你随我来。
至于那女子,也先收监。”
他说的是杨慧君。
“陛下,陛下!”连盖不由大惊失色,忙膝行两步:“陛下不能因一异国女子所言,便轻而易举的将老臣收入牢中,臣不服。”
梁承觐一拂袖子,正欲开口。
便听杨慧君幽幽的道:“我这有连宰相与我往来的信件一封,可做物证。”
她说着,也自袖中取出一封信来。
这信是她特意留着的,不是连侍郎的信,而是连盖亲笔所书。
这是她给自己留的后手。
此番来大渊,她什么情形都预料到了,就是不曾想到秦南风压根就不曾失忆。
否则,她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不过这样一来,她倒也坦然了。
从前面对秦南风,她总觉得有些对不住他,如今一切都说开了,她心里反而轻松了一些。
“你……你!”连盖瞪着她,像是恨不得扑上来咬她一块肉一般:“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这毒妇,又是女子,又是小人!”
“连宰相也不能怪我。”杨慧君并不气恼,也不愧疚,而是轻飘飘的道:“我也是逼不得已自保而已,只能说出实话了,还请连宰相多担待。”
连盖气得微微喘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梁承觐已经看了那页信,他每日都看连盖的奏折,对他的字自然是无比熟悉,稍微扫了一眼就确信是他的字迹无疑。
“连爱卿,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梁承觐顿时龙颜大怒。
他之前也曾有过怀疑,但从未确信过,便是方才,他也是看了这许多人为连盖求情,心中有些不爽利,这才命人将他先带去大牢。
但他也想着要派人仔细的调查这件事,这不是小事,连盖毕竟是大渊的宰相。
可不料,杨慧君竟直接拿出了证据。
眼下,就算是他想偏袒连盖也不成了,更何况,他半丝也不想偏袒。
大渊落到如此境地,连盖就是罪魁祸首!将他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这时候,连盖却跪直了身子,反倒变得坦然起来。
事情到了这地步,已经无可辩驳了,他也不想抵赖了。
“不错,此事确实是老臣所为。”他说着还抬起头,直视梁承觐:“但此事不怪老臣,臣也是受陛下指使。”
秦南风闻言,放在身侧的手几不可查的攥了攥,他猜的不错,果然是梁承觐的意思。
梁承觐怒极反笑:“我何时指使你去陷害忠良?”
秦南风有些意外,观他言行不像是在装模作样,他皱起眉头微微有些疑惑。
难不成,当初的是真的不是梁承觐指使的?
但他就算不指使又如何,至少是默认了,否则连盖怎么会有那样大的胆,在军中安插眼线?
“当初臣曾上书一封,说的便是赵忠勇的言行,不知陛下可还记得?”连盖逐渐冷静的下来,气势也恢复了。
“记得,当初你弹劾大将军赵忠勇目中无人,大有功高盖主之势,说若是长此以往,必将养虎为患。”梁承觐记得清清楚楚。
自从赵忠勇不在了之后,每逢边关有战事,他总会想起他来。
想得多了,便不由自主的想起从前的那些事,连盖当初弹劾赵忠勇,他当时也是有所意动,甚至是起了几分疑心的。
但后来赵忠勇不在了之后想起来,才发现其人忠诚勇猛,并不是连盖所说的那样的人。
只不过已经为时晚矣。
“陛下可还记得,当初是如何回答臣的?”连盖见他还记得,更是抬起了下巴,多了几分理直气壮。
梁承觐一愣,思索了片刻:“当初我说‘他倘若真有功高盖主的苗头,宰相替我掐了便是’……”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手指着连盖:“你……”
这是把事儿都推到他头上来了?
真是岂有此理!
他当初说这话的时候,并未有除去赵忠勇的意思,更何况,说过之后他不过半个月,便又派赵忠勇出征了。
若真有杀他的意思又怎会委以重任?
“臣是谨遵圣旨办事。”连盖一个头磕了下去。
“我说的是倘若他有那苗头,他当初并未有那样的苗头,你这是强词夺理!”梁承觐大怒。
“陛下,人心隔肚皮,那赵忠勇素日不愿理人,总是一脸自负,从不将朝中同僚放在眼中。
谁又能知道他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说不准,他便是觉得自己高高在上,才会做出那般姿态。
当时我不出手,他若是带着大军就反了呢?陛下此番是否又是另一番说法?
老臣的做法是有不可取之处,但终究是为陛下,为大渊的黎明百姓……”连盖巧舌如簧,他知道,这样推脱罪责便会轻上许多。
“你这老贼,我杀了你!”秦南风闻言勃然变色,上前一把握住他的脖子,将他给提了起来。
他舅舅一世忠勇,叫这老贼陷害致死。
事到如今,这老贼不仅没有半分愧疚之意,还在这朝堂之上大放厥词,他若是不杀之而后快,就枉为舅舅的好外甥!
第1091回 前途不可限量
“风儿,不要动手。”秦焕礼见状连忙上前拉住他:“此事自有陛下替你做主,这是朝堂之上,动不得粗。”
眼看着连盖被掐的几乎不来气了,眼睛已经翻了白,他彻底的慌了。
连盖就算是有罪,也轮不到这孩子动手杀人,而且这是什么地方?哪里能容得下他撒野,要真就这么杀了连盖,那可闯大祸了。
这孩子,几年不回来,还是这混不吝的模样。
他上去拼命的拍打秦南风的手臂。
秦南风咬牙切齿的望着连盖,最终还是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的一把将他掼在了地上。
他也知眼下不是冲动的时候,这么久了,他都忍了,也不急这一时,且先看看梁承觐要作何决断。
“请陛下定夺。”他平息了片刻,拱手朝着梁承觐。
跪,他是不会跪他的。
连盖被掐的几乎昏厥过去,被摔在地上便躺着起不来了,只是如同离了水的鱼儿一般大口大口的呼吸起来。
可因为太过迫切,却呛得一阵猛烈的咳嗽,原本煞白的脸色又变得通红。
眼瞧着堂堂一朝宰相,昨日还呼风唤雨的,这会却落到这种境地,众人都有些畏惧的悄悄看向宛若杀神的秦南风,心底都生了些惧意。
还有些人感慨,两年多的时间,当初鼎鼎有名的小将,长成了如今顶天立地的模样,若是赵忠勇在,定然无比欣慰吧。
“先将人带下去,改日再议。”梁承觐摆了摆手,已然没有什么兴致再说下去了。
“陛下,此事证据确凿,不知陛下还有什么要再议的?”秦南风站在原地不动,双目紧盯着他。
秦焕礼吓得连忙在后头扯他的袖子:“陛下说再议便是再议,容不得你质疑。”
“真是初生牛犊不畏虎。”梁承觐望着秦南风,并无怒意:“你随我来吧。”
“陛下……”秦焕礼往前跟了一步想要说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是一刻也不想秦南风离开他的视线,这个儿子好不容易失而复得了,他怕转瞬之后发现这是大梦一场。
“秦爱卿请放心,我不过去找他说说话罢了,用不了多大会儿便会让他回去的。”梁承觐看穿了他的心思。
“谢陛下。”秦焕礼跪下磕了头,这才满心激动的往外走去。
方才太欢喜了,都忘了叫人回去报喜,这会儿才想起来,想必家中的妻子听了这信,身子都要好转一大半。
这几日,赵忠竹又缠绵病榻了,大夫说是忧思过度,需要静养,不得胡思乱想。
夫妇二人都默契的不曾捅破这层窗户纸,不过,两人心里都有数,赵忠竹这病不过是太过思念儿子罢了。
都知道缘由,可谁也无法治。
眼下好了,这孩子回来了,以后,再也不让他离家了。
秦焕礼欢欢喜喜的去了,梁承觐让人将杨慧君也带了下去,这才带着秦南风去了后头的文德殿。
这是他上朝前后用来歇脚的地方。
梁承觐走到主位坐了下来。
秦南风拱了拱手:“陛下恕罪,臣腿受过伤,跪不下来。”
“不妨事。”梁承觐慈和的望着他:“当初,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秦南风将从前的事挑捡了一些与他说了。
梁承觐听罢了之后,很是有几分感慨:“这么说来,当初你也是九死一生,能活着回来不容易。
自从你舅舅去后,我每每想起来,总觉得当初给他的人手太少,对不住他。
你能活下来,对他的在天之灵也算是一种安慰吧。”
秦南风望着他,看他言辞之间情真意切,不像是作假,难不成他真没有害死舅舅的意思?
可连盖方才所言便在耳边。
“你心里是否怪我?”梁承觐见他不说话,又开口询问:“连盖说的不错,当初我确实无意中说过那句话,但我并不知他会在军中安插人手。”
秦南风低下头:“不敢。”
他口中这样说着,心里却仍然难以释怀。
就算梁承觐不是有意的,但舅舅也因为这句话丧命了,这事不是他轻飘飘的解释一句就能了结的。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年轻气盛,你是希望我将连盖处死?”梁承觐又问他。
“陛下身为一国之君,行事需得考量,不是我等能揣摩的。”秦南风垂目不看他。
左右只要连盖被贬为庶人,处不处死都不重要。
到那时候,他想要他的命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他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宰相,对朝廷对大渊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且还曾救过我的命。”梁承觐沉吟了一番:“若真是照着律条抄家诛九族,未免寒了一帮老臣的心。
我想将他一家都流放去岭南,你觉得如何?”
“谨遵陛下吩咐。”秦南风低头拱手。
岭南路途遥远,一路荒山野岭,气候炎热,又多生虫兽,若是半途丧了命,那可是半点也不稀奇。
“不错。”梁承觐赞许的望着他:“年轻人胸怀宽广,前途不可限量。”
“陛下过奖了。”秦南风依旧低着头:“我身为武将,腿伤了,一辈子都上不了战场,便等同于废了。”
他不想为梁承觐去征战沙场。
“不妨事。”梁承觐摆了摆手:“既然武不成,那就来文的,我看你这腿虽然伤了,但也不曾不良于行,人又是个聪慧的,若是将来中了举人,同样可以在朝为官。”
“谢陛下。”秦南风有些意外,不曾想到梁承觐竟有这份仁慈,这倒也难得。
“眼下,对于大渊与东岳的局势,你可有何见解?”梁承觐最想问的是这个。
秦南风就算腿受伤了,可见识仍旧在,他或许知道这局如何破解。
“杨慧君不是应了陛下吗?”秦南风抬眼望他。
“她的话,可信吗?”梁承觐与他对视,眼中带着探究。
“可不可信,要等她说出来才知。”秦南风这会儿可不想拿出底牌来。
他还要拿这计谋换些有用的东西呢。
“也罢,你且先回去与家人团聚,此事容后再议。”梁承觐摆了摆手。
“谢陛下。”秦南风一拱手,便转身去了。
第1092回 什么身份不重要
梁承觐叹了口气,喃喃道:“这事说起来还是怪我……我也是昏庸了,痛失了一员良将,这孩子心里有怨,恐怕也不肯轻易帮我……”
“陛下言重了,秦……秦小将怎敢怪陛下……”一旁的内监听了这话,吓得连忙跪了下来。
“你不懂。”梁承觐摇头叹息。
秦南风出了皇宫之后,便吩咐了下去:“去,同小九说我出来了,平安无事,先回家一趟,回头再去瞧她。”
丁寅答应了一声,赶忙吩咐人去了。
秦南风上马扬鞭,催着马儿朝着秦家而去。
想起从前,他总不愿意回家,就喜欢跟着舅舅。
可是这一回回来这么久,都不曾回过一趟家,倒也有几个想家了。
尤其是娘,回来这么多日子也只是偶尔见过她几回,他想起来心里有几分愧疚。
如今已然不必隐藏身份,他自然要快马加鞭,早些回去与娘团聚。
而秦家,赵忠竹在听说秦南风死而复生,便在皇宫之中的事之后,原本病殃殃的她不用人扶便起身了。
再三朝秦焕礼确认这事是真的之后,她欢喜不已,叫婢女们替她梳洗起身,又让人特意取了新衣裳,转身又叫人收拾屋子整理庭院。
秦焕礼见她病似乎好了一大半,心里头也跟着欢喜,整个人更是满面春风的。
他平日不大理会家里头的事,这会儿倒也跟着张罗了起来。
“爹,娘。”
此时,门外头传来了一道温婉的声音。
随后,一身形妙曼的年轻女子踏进门来。
两人一抬头,便瞧见顾氏走了进来。
她是秦南风的三嫂嫂。
“你来了?快进来。”赵忠竹忙欢喜地迎了上去。
秦南风的三哥哥秦春深虽不是赵忠竹亲生的,可娶的这媳妇顾氏平日里却对她孝敬有加,就说是亲婆媳外头也没人是不信的。
赵忠竹原本心里头就欢喜,见她来了,就更高兴了。
“我听说五弟回来了?看娘满面红光的,再看院子里这情形,这事是真的?”顾氏也是打心眼里欢喜,抬眼打量着赵忠竹。
“你问你爹,你爹说在朝中见到他了,叫官家留下了,等会儿就回来了。”赵忠竹喜不自胜的说着。
“真的?”顾氏看向秦焕礼:“爹,你真的看到五弟了?”
“千真万确。”秦焕礼笑着颔首。
顾氏听了这话欢喜不已:“这是天大的喜事,这几年,我一直做梦梦到五弟还活着,没想到居然美梦成真了。”
“可不是吗?我也是做梦都想他活着。”赵忠竹想起前两年的日子,心里头就是一阵后怕,拍了拍顾氏的手,红着眼睛道:“我好怕这是一场梦,睁开眼睛一切就都没了。”
“这是真的,是真的。”顾氏也红了眼睛,她抬起帕子,掖了掖眼角:“五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次,咱们家得大肆操办一回。”
“会不会太铺张了……”赵忠竹有些犹豫的看向秦焕礼。
她自己一向拿不了什么主意,虽然也想庆贺一番,可又怕秦焕礼不同意。
“办,这回得办。”秦焕礼一口便答应了:“这是天大的喜事。”
“既然爹娘都同意了,那这事就交给我来张罗,保管叫你们满意。”顾氏当即便将事情担了去。
赵忠竹看了一眼秦焕礼,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点了头:“那成,便辛苦你了。”
“娘说的是哪里话,都是一家人,自从嫁进门来,五弟就是我的亲弟弟,他回来了我比谁都欢喜,娘要是不让我做这事,我还要生气呢。”顾氏笑着道。
“让你做,都让你做。”赵忠竹笑得合不拢嘴。
“那成,我先预备东西到门口去接五弟了,顺便让人张罗一桌饭菜。”顾氏说着边带人去了。
“看这老三家的,还真是真心实意的疼风儿,这两天可没少陪着我抹眼泪。”赵忠竹有些感慨的开口。
秦焕礼点了点头:“老三家的这个,虽说不是大户人家出生,但人品不错,是个靠得住的。”
他难得赞许一个人,能这般开口,可见顾氏平日做的确实是面面俱到了。
秦南风到得家门口,自马上的一跃而下,丁寅自然牵走了马。
“五弟真的回来了!”顾氏欢喜地迎了上去握住了他的手臂,望着他激动的热泪盈眶:“下人来报,说你活着回来,我还当是做梦呢,不曾想是真的。”
“嫂嫂。”秦南风往后退了一步行礼,趁机抽回了自己的手臂。
“自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顾氏又往前一步拉住了他:“来,跟嫂嫂来跨火盆。”
秦南风已然挣脱了一回,这会儿再将手抽回来便显得有些刻意了,再看顾氏似乎也别无他意,这才跟了上去。
“嫂子怎么还预备了这个?”他看着门前放着的炭火盆。
“你这么久了才回来,在外头一定吃了不少苦,人人都当你不在了,此番回来可得去去晦气,保佑你往后都平平安安的,万事顺顺当当。”顾氏说着,引着他到了火盆边。
秦南风抬脚跨了过去:“爹娘在何处?”
“都在院子里等你呢。”顾氏跟在他身侧,依旧挽着他的手臂。
秦南风有些不自在。
“少爷,可还要预备什么东西?”丁寅看出了自家少主的窘迫,上前拦住了他,少主说了,既然回来了,往后就叫他少爷。
他眼神直直落在顾氏紧挽着秦南风的手上,少主的这个嫂嫂这般是何意?
“暂时不用了。”秦南风回了一句。
顾氏见了丁寅的眼神,这才讪讪的松开了手,打岔问道:“五弟,这是你新收的小厮?”
“算是吧。”秦南风扫了一眼丁寅,抬脚往前走。
顾氏赶忙跟了上去。
丁寅摸了摸鼻子,他好歹也一身武艺,就比少主差那么一丁点,怎么就被认为小厮了?
不过想想也是,他平时跟着少主鞍前马后的,做的不就是小厮的活吗?
得了,小厮就小厮吧,左右能跟着少主就成,什么身份不重要。
秦南风进了院子,赵忠竹抱着他欢喜的哭了一场,自是不提。
第1093回 好生细致周到
翌日清晨。
“少爷,少爷。”五味子大呼小叫的进了门。
秦南风许久不曾睡个安稳觉,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
若不是五味子,他还能再睡会儿。
“何事?”他睡眼惺忪的踢开被子,坐起身来。
“是把家的大少爷来了,还有……”五味子话还不曾说完,外头便有人迫不及待的推开了门走进了里间来。
“逐云!”傅敢追大步跨进了里间,瞧见坐在床上的秦南风,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热泪盈眶:“真的是你,你瞒得我好苦!”
秦南风正要说话,便见把云庭同梁元俨也齐齐走了进来。
“真的是你,我就说那回看着是你,你还不承认。”梁元俨一见他就激动的上前。
把云庭倒也还算是淡然,他之前听妹妹提过秦南风还活还活着的事了,不过见了他活生生的模样,心中也难免欢喜。
“我那日在集市上也瞧见你了,病歪歪的骑着个马,可看着还是你的样子,我说是你,我想上去看看,我家那个婆娘非拉着我,叫我不要惹事。”傅敢追拉着秦南风不肯松手:“你还能活着回来,我感觉像是做梦一样。”
他说着,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干脆也就不忍了,咧着嘴哭了起来。
当初那一战惨烈,死伤无数,他到如今都历历在目。
尤其是秦南风受的那伤,不看到秦南风他都不敢置信他真的能活下来。
“行了,这怎么还哭上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秦南风抬脚下了床,心中也是感慨万分:“五味子,还愣着做什么,快些上茶。”
五味子答应了一声,快步去了。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又怎么到了东岳?还娶了那个女子?”傅敢追好奇不已的追问。
“你让我先穿上衣裳,再慢慢跟你们说。”秦南风抽回了手,还是解释了一句:“我娶那女子不过是权宜之计,她可算不上是我的妻。”
“我晓得,你怎会要一个东岳女子?”傅敢追眼泪还没干呢,又挠挠头笑了。
秦南风套上衣裳,正欲坐下同他们说话,外间便传来了顾氏的声音:“五弟,来了这些人,你该起身了吧?”
“起身了。”秦南风皱了皱眉头,这个嫂嫂怎么总是喜欢围着他转?
顾氏端着托盘走了进来了,笑容满面的道:“各位兄弟见谅,我家五弟起身还不曾洗漱用早饭,且等他先吃些东西再同你们说话。”
她说着,便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了地上,手脚麻利的倒了热水在洗脸架子上的铜盆里,又在竹制的马尾刷上蘸好了青盐递给秦南风:“来,快些洗漱吧。”
秦南风有些不自在的接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是不接似乎驳了顾氏的面子,但接过来总觉得心里不太舒坦。
把云庭同梁元俨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这顾氏待秦南风好生细致周到。
傅敢追心思浅,也不多想,只是催促道:“逐云,还愣着做什么?动作快些,都等着你呢。”
他说着也不客气,抓起盘子里的饺子便塞进口中,连着吃了两三个这才停住口道:“这饺子味道不错,虽然也是韭菜的,但似乎比平日家里头包的更鲜美一些。
嫂嫂,这买的是谁家的?”
“这是我包的,就剩这么些了,特意给我家五弟留的。”顾氏笑着道:“傅兄弟若是喜欢,下回来我给你多包一些。”
她面上笑着,心里头却有些不喜。
这是她特意为秦南风预备的,韭菜里头除了羊肉之外,特意加了笋粉和菇粉,就是用来提鲜的。
因为怕馅料多了,鲜味就上不来,所以包的不多,且要留些给她夫君,另外还要孝敬祖父祖母、公婆,余下的就更不多了。
到得秦南风这里,就只剩下这么两盘,可这傅敢追半丝也不拿自己当外人,筷子也不用,上手就吃了好几个,真是粗鄙的很。
“原来如此。”傅敢追微微涨红了脸,有些窘迫。
他就算是再粗枝大叶,也能大略的知晓顾氏言语里的意思,虽无责备,那也说明了,这是特意给秦南风留的。
他是从前与秦南风在一道,大大咧咧惯了,眼下才想起来,现下与从前不同了。
“敢追想吃就吃。”秦南风擦了把脸,走上前去,又招呼把云庭同梁元俨:“一道吃吧。”
恰好,五味子端了茶进来,他便又吩咐下去让他去取筷子。
顾氏见秦南风不理他,只是一味的招呼把云庭几人,站在一旁只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想离去又觉得就这么走了似乎有些灰溜溜的,真是左右为难。
“嫂嫂,你去忙吧,三哥哥一会儿要找不见你了。”秦南风也不愿意她在一旁站着,他心里头有些不舒服,兄弟们之间说话也放不开。
“那我去了,中午我预备午饭,几位兄弟一定要留下来用饭。”顾氏顺着台阶便下了,又笑着叮嘱了一句,这才去了。
“逐云,你这嫂嫂到底是何意?吃几个饺子,还不愿意了。”傅敢追有些不满。
“不必理他,你喜欢便多吃些。”秦南风将筷子塞在他手中。
“那你呢?”傅敢追见他如此,心里头便痛快了。
那妇人说什么都由她,只要逐云与他不曾生分了便好。
“我才起身,没什么胃口。”秦南风摆了摆手。
实则,瞧见这饺子,他也是饿的,可想起顾氏,他总觉得有些吃不下去。
几人坐着吃茶,便说起话来。
到底是情深意厚的兄弟,便是两年多不见,也依旧熟络,说起话来依然肆无忌惮,一如从前。
“那你既然回来了,可曾去瞧过九妹妹?”梁元俨终于问了出来。
他见了秦南风便想问这事了,一直忍着,终究是忍不住了。
一说这个,傅敢追也抬起头来:“对啊,逐云你去瞧过九妹妹吗?她见了你定然要欢喜坏了。
当初你都不知道,听到你没了的信,她当场便昏厥过去了。”
他说起这些,还有些感慨。
“瞧了,早就瞧了。”说起云娇,秦南风唇角微微上扬,他倒是不知道这回事:“若是你们不来,我还打算起身了就去瞧她的。”
“去了也是白跑一趟。”把云庭皱着眉头道:“她一早就叫皇后派人接进宫里去了。”
第1094回 如何推拒
“皇后叫她去做什么?”秦南风闻言不由的问。
“也不曾说是什么缘故,来接人的内监同宫女说皇后娘娘一个人在深宫之中,无人说话,接她去坐一坐。”把云庭说着叹了口气:“谁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这宫里的人,哪有简单的?
更何况是当朝皇后,对一个小小庶女如此青眼有加,自然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
大概是那回妹妹展露了锋芒,皇后觉得她有可取之处吧,总之一定是有所图谋。
他觉得这样很不好,都说伴君如伴虎,那伴着皇后不也一样?
他还是希望妹妹平平安安的待在家中才好。
“不碍事,小九聪慧,她会见招拆招的。”秦南风倒不是十分的担忧。
大不了,他去同梁承觐做笔交易。
……
皇宫里。
依旧是皇后的延福宫。
云娇有些拘谨的坐在椅子上。
她不知皇后为何对她如此青睐,但她很不喜来此处,尽管皇后和善,但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她嫌这里不自在。
“你别太紧张,我上回就同你说了,到我这里就当是在家里头好了,陪我闲话家常,不必把我当成皇后。”何皇后温和的望着她。
“是。”云娇低着头答应了一声。
“这几日,在家中过得如何?”何皇后又道:“我曾听闻,但凡是庶女,在家里头的日子都不好过,你也是这样吗?”
“庶女自然比不得嫡女娇贵,不过,相较于外头那些平民之女,还是要好上许多的,至少吃得饱,穿得暖,有个住处。
若是知足常乐,也不是不能活。”云娇抬眼望着她,唇角带笑,语气平和。
“你小小的年纪,能有这样的心境,真是难能可贵。”何皇后眼中多了一丝赞许:“也难怪,你能在大殿之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想出了那么好的主意,比过了杨慧君,光这份心性,在你这个年纪,就很少有人能做到。”
“娘娘过奖了。”云娇垂下眼,谦逊的道:“若说起在大殿上那个主意,也不全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她听皇后这翻来覆去的,总是在说大殿之事,估摸着是觉得她有才能?
她心念微微一转,便有了主意。
“哦?此话怎讲?”何皇后起了兴致。
“说起来也是运气好,我曾有一回与我哥哥在家中说起治理洪灾之事,这主意是我哥哥当时提出来的。”云娇含笑回道。
皇后既然想要有才华之人,那就将哥哥推上去就是了。
上回那主意,也确实是有哥哥的份儿。
“你哥哥?是嫡出的哥哥?”何皇后不由的问。
“不错,嫡出的哥哥,他同我自幼要好。”云娇稍稍解释了一句。
“原来是你哥哥的主意。”何皇后若有所思,但看着云娇的眼神并未有什么变化。
就算主意不是这姑娘出的,可她在大殿之上能不紧不慢的应对,且与杨慧君平起平坐,甚至还稳压她一筹,也绝对不简单。
她心里头还打着之前那个主意,思量着该如何开口。
云娇点了点头,总觉得她有些欲言又止的,便坐在那处安静的等她的后文。
“你哥哥怎么之前不曾参加科举?我曾听闻过你哥哥的名声,说是才华比你父亲更甚,难不成无心功名?”何皇后想起了把云庭其人其事。
“是我嫂嫂那时候怀了我侄女,她身子一向虚弱,哥哥陪着她外出求医去了,便耽搁了科考。”云娇解释。
“原来如此。”何皇后恍然大悟:“这么说来,你哥哥是个重情重义的。
你有这样的哥哥,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
“娘娘过奖了。”云娇笑道:“哥哥既娶了嫂嫂,自然该以她的身子为重。”
“不错,我记得上回问过你,你今年十五了,还不曾说人家,对吧?”何皇后终于将话说了出来。
“是。”云娇心里跳了跳,真不会叫她猜中了吧,皇后想替她说媒?
“是这样,我娘家有个侄子,长你三岁,如今是御前带刀侍卫领官,官居四品,就在官家跟前当差。
他是顺安侯府嫡出的孙子,以后,一准儿也是侯爷。”
果然是要替她说亲。
云娇低着头,像是在倾听何皇后所言,实则心中在思量着要如何推拒此事。
“我看你样貌不错,性子也是挺好的,最要紧的是为人聪慧。”何皇后又接着道:“我想为你保个媒,与他做个正妻,你看如何?”
她觉得,云娇一定会欢喜的答应,她已经十分抬举这孩子了,毕竟,以她庶出的身份,想要进这样的高门大户做妾室都不容易,更不用说是做正妻了。
云娇怔了怔,她本想着皇后一定会叫她去做妾室,才想到等会就说娘留了遗言,不让她做妾室。
不曾想这皇后这是好大的手笔,不知看中了她什么,一张口就让她给她侄子做正妻,也不知她侄子同意吗?
“娘娘太看重我了。”她连忙起身行礼,一脸的惶恐:“我只是一介庶女,如何能配得上娘娘的侄子,还是侯府的嫡出,娘娘快莫要拿我打趣了。”
“你这孩子,我打趣你做什么?”何皇后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我与你一见如故,虽然见面的次数不多,但也看出来你也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门户之见,你不必介怀。
到时候,我会指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收你为义女,这亲事便名正言顺了。
这样一来,你便没有顾虑了吧?”
何皇后说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娘娘实在太抬举我了。”云娇又行了一礼:“即便如此,我也不能应下这事。”
“为何?”何皇后意外的望着她,这若是换成旁人家的姑娘,早就求之不得了。
她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她为何还不愿意?
“就算是认了干亲,我骨子里还是把家庶出的九姑娘,嫁过去了照样没有底气。
而顺安侯府家那些门当户对嫁过去的妯娌,定然瞧不上我,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云娇声音不大,但却很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