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5回 偏就不让
“敢追,你别乱来!那是东岳国的使者。”把云嫣了解他,眼疾手快的一把拽住了他。
他若是犯起浑来,谁都劝不住,也就让她三分。
“我去看看……”傅敢追还是不甘心,想要追上去。
“那使者是我们能去招惹的吗?你别弄出乱子来连累了全家老小,算我求你了,你想想羽书……”把云嫣死死拉着他不肯松手,急得眼睛都红了,口中连声劝说着。
傅敢追听了这话,再看看她,终究是有些不忍心,还是停住了脚步,眼睁睁的看着那马上的人缓缓的去了。
把言欢一早便等在了宫门口,东岳使者在大渊这几个月以来一直是他负责各项事宜,此时文欣公主来了,自然也该当他将人迎进去。
进了宫门,里头的事情就不是外头的老百姓能看的了。
不过明眼之人也能猜出,大渊如今式微,自然不会亏待了这文欣公主,礼仪估摸着也是最隆重的。
云娇瞧罢了热闹,便随着叶姨娘几人一道往回走。
“你们看清了吗?我都不曾瞧见那文欣公主的长相,就他妈一会儿就走过去了。”叶姨娘颇为遗憾。
“瞧不清,那纱幔重重叠叠的,哪里能看清。”把云嫣摇头。
“娇儿,你看见了吗?”叶姨娘挽着云娇的手臂问。
云娇也摇头:“只瞧见身形妙曼,长相确实看不清,不过听闻文欣公主是东岳国最得宠的公主,想来姿容也是不差的。”
叶姨娘叹了口气:“真是可惜了,听说那公主才十几岁,正值豆蔻年华,鲜花一般的人。
官家都那么大年纪了,你们说,这不是白白糟蹋了人家姑娘吗……”
“姨娘,你又开始口无遮拦了。”把云嫣忙拦住她的话头,左右张望,生怕叫人听了去。
“我看过了,没人我才说的。”叶姨娘不以为意。
“没人也不能说,隔墙有耳,万一这墙后头有人听到了呢。”把云嫣指着路边的墙。
“哪就那么巧了。”叶姨娘依旧不放在心上,扭头间看到了傅敢追一直低着头,也不知在想着什么,不由得问:“敢追,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傅敢追回过神来,皱着眉头道:“我总觉得,那东岳国的使者,像极了南风,尤其是骑马的样子。
九妹妹,你觉得呢?”
他眼巴巴的看着云娇。
他也是当时在战场上出事之后,才知道云娇同秦南风关系不一般。
他死里逃生回来之后,一直将云娇当成亲妹妹一般疼爱,且在他的心里,云娇还是秦南风的人,是以关于秦南风的事,他都要问一问云娇。
“啊?”云娇叫他问的怔了一下,随即道:“确实有几分相似。”
“你见过他的脸吗?”傅敢追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
云娇有些为难,她不想骗这耿直的三姐夫,可是,眼下大事未成,还说不得实话。
好在她还未开口,把云嫣便娇嗔的瞪了傅敢追一眼:“你说的什么浑话?他一个年轻男子,我九妹妹去哪看他的脸去?”
云娇为难的神似落在她眼中,便是伤心了,她心疼她。
“也是。”傅敢追挠了挠头,有些苦恼:“是我糊涂了,可我还是觉得他像南风。”
他天生便勇猛过人,性子也极为爽利,战场上的兄弟他都是以命相交的。
他这样的人,除了鲁莽一些,为人处事上也是一条道走到黑。
他觉得那人像秦南风,若是不揭开他的面具看一看,确定一下,他就不死心。
所以这一路上他抓心挠肝的,一直在想这件事。
“像便像吧,这天下这么大,总有不少相似之人的。”把云嫣接过话头:“先别说这个了,咱们快些进去吧,我听说,今天晚上宫里头还有晚宴呢。”
她暗暗的对傅敢追使了个眼色,又看了一眼云娇。
九妹妹在这里,这人偏要提人家的伤心事,还三番四次的,真是粗枝大叶惯了,半分也不考虑该不该说这话。
傅敢追一下子明白过来,有些懊恼,可又不知如何接把云嫣这话,只好愣愣的看着云娇,想要开口解释。
这时候,叶姨娘开了:“是有晚宴,听说极为盛大,这满帝京的官员,但凡是有些地位的,都能带着家眷一道去。”
“想来一定极为热闹吧。”把云嫣悄悄看了一眼云娇,见她神色并无异常,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叶姨娘语气不善的道:“那晚宴再好又有什么用,也轮不到咱们。
对了娇儿,你听说了吗?
被关在院子里头的那个人,今朝可是要放出来了,把言欢要带她去赴宴呢。”
“这我倒是不知道。”云娇抬头望着她:“把言欢亲口说的?”
“这还用说吗:”叶姨娘一脸了然:“这赴宴自然是带正妻,旁人都带,把言欢怎么会不带?”
“可是……那眼睛,怎么赴宴?而且,父亲那么要脸面的人,不怕旁人说闲话吗?”把云嫣看了看四周,压低的声音小声问。
“丢人又怎么了?那他总不能不带吧?连燕茹又不曾死,听说她哭着喊着要去呢,说是正妻该去的,还说当初说好的有宴会要带她去。”叶姨娘轻哼了一声,又看向云娇:“娇儿,你说把言欢是不是迫不得已?”
云娇缓缓的摇了摇头,抬头看着前方:“我觉得他求之不得。”
“求之不得?为何?”这一下,叶姨娘不懂了,怎么可能?
把云嫣和傅敢追也都望着云娇,想听她解释。
“姨娘你想一想,妻子的眼睛瞎了,作为超定一品大员的夫君还不离不弃带着她去宫中赴宴。
多感人的戏码,从前只有戏文里才有呢,如今却活生生的发生在我们眼前。
这话只要一传出来,那可就又是一段佳话了。”云娇缓步往前走着,口中也是不紧不慢。
她这话一出来,叶姨娘同把云嫣顿时面面相觑,确实有道理啊!
“你别说,还真是这个理。”叶姨娘有些惊叹,又不甘心:“也只有你能猜到把言欢的心思,要不然你再想个法子,别让连燕茹去了。”
“那就我去。”
云娇说着加快了步伐,眼瞧着要到家门口了。
她同把言欢说她要去赴宴,量他也不会不肯。
连燕茹既然想去,她偏就不让。
第1066回 偏疼
下午申时一刻不到,把言欢才拖着满身的疲惫回了家中。
他在宫中忙了大半日,将一切繁冗的礼仪以及后续之事处置妥当了之后,这才急匆匆的回来了。
这大半日是一直同官家在一道,虽然饮食点心样样精致,可官家就在眼前,他哪敢大吃大喝?
只吃了几口,便推说吃不下了,到最后忙到这会儿还是饿着肚子回来的。
他打算先吃些东西,再沐浴一番,换身衣裳歇息一会儿,然后再带着连燕茹一道去宫中赴宴。
他也确实如同云娇所料想的一般,并未觉得带连燕茹去宫中赴宴有多叫他丢脸面。
带着她去,正好叫满朝文武包括官家都瞧一瞧,他是多么有情有义的一个人,对盲妻这样的的不离不弃。
官家想必会更加的重用他,说不准还会大为褒奖。
他心中也有些小小的遗憾,可惜的是把云庭如今身上并无半点官职,否则也好带他一起去。
这样的宴会,不是时时都有的,就是有,也不见得能有这么多的人一道赴宴。
而那时候,吃吃喝喝的并不见得有多重要,主要是要借此机会看清朝中情势以及各位大人的秉性,以后好见机行事。
不过,把云庭还年轻,他也老当益壮,以后有的是机会,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
他朝着自己的书院走了过去。
自从连燕茹眼盲了之后,他大多数时候都是住在书房的,偶尔会去安姨娘那出过上一两夜。
他如今得官家重用,每日忙碌不得闲暇,在加之后宅之事纷纷扰扰让他焦头烂额,对于纳妾之事他是再无半分念想,只觉得越简单越好。
而家中,叶姨娘与他翻了脸,连燕茹又瞎了眼睛,如今还关在宛芳甸里,唯一能同他说说话的人,也就只有一个安姨娘了。
想想,当初钱姨娘还在的时候,倒是时常陪他说话,他也愿意去找她。
可惜……
他叹了口气,不过安姨娘的性子还是很对他的胃口的,每回只要看到她安然的模样,他的心也会稍稍地静下来一些。
他径直往书院的方向走,守门的小厮就等在门口,看到他便远远的跑了过来,气喘吁吁:“老爷,九姑娘方才来了,说是有事要同老爷说,正等在书房门口呢。”
“九姑娘?”把言欢皱起了眉头:“她来做什么?”
他只觉得一阵头疼,他是半分也不想瞧见这个丫头,估摸着她来没什么好事,恨不得直接让人把她赶走。
“九姑娘不曾说,小的劝她说有什么事告诉小的,小的会转告老爷,可九姑娘偏偏不肯,说知道您就要回来了,她等着便是。”小厮低下了头。
“她倒是神机妙算。”把言欢有些不悦,但这丫头都寻上门来了,他是避无可避了。
只好硬着头皮走进了院子。
云娇果然等在廊下,她正坐在一把椅子上,手中捧着一本书很随意的翻看着,两腿交叠伸得老长,后背靠在椅背上悠哉悠哉的,简直将个椅子坐成了个榻子。
把言欢轻咳了一声,心中有些厌恶,这丫头坐没坐相,一点规矩也没有,将来若是能嫁出去,恐怕到婆家也是遭人嫌的,没什么好日子过。
云娇听到他的声音,合上书本抬起头来:“回来了?”
她的语气,不像是在问自己的父亲,完全是平起平坐的口吻。
而且,说话的时候她还斜斜的坐在椅子上,半分也没有起来的意思。
反而是把言欢这个做父亲的站着。
他越看越是气不打一处来,可又发作不得,深吸了一口气放平了语气问道:“你来找,是有什么事吗?”
“有。”云娇将手中的书递给了身后的蒹葭,看着他的眼睛直直的道:“今晚的宫里的宴会,我要去。”
她连弯都不曾拐,便直截了当的提出来了。
“你要去?”把言欢愣住了:“你去做什么?”
他记得,这丫头不是不喜热闹吗?这怎么还转了性子了?
“自然是代替我娘去赴宴了。”云娇终于站起身来:“你让连燕茹别去,带我去就成了。”
把言欢几乎气的七窍生烟,她是在吩咐他?
可云娇压根不给他发怒的机会,丢下这话,也不等他开口便往院子外头走。
她确实是想去的。
她既替娘不平不愿意便宜了连燕茹,也不放心秦南风今朝会如何,再加上这样的盛景也不常见,她还真想去见识一番。
“可你是庶出,我怎么带你……”把言欢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旁的事情,他都能稍微让一让,可这事是在官家跟前,一个不小心就要掉脑袋的了,半点也玩笑不得。
“庶出又如何?”云娇已然走到了院门边上,站住脚,回头看着他:“大夫人身子不适,在家中修养,出不得门见不得风。
这家里头的姐姐们都出嫁了,哥哥也娶了嫂嫂,八哥哥又不学无术,成日里在勾栏瓦舍流连忘返。
家里就剩下我这么一个贴心的小女儿,你偏疼我一些带我去宫中长长见识,又有何好怪?”
她语气平静,眼中却带着讥讽。
她说的合情合理,可事实偏偏相反。
把言欢脸上有些挂不住,摆了摆手道:“罢了,既然你要去,那便回去收拾一下,晚些时候随我一道去吧。”
他不是不想惩治这丫头,只是从前未曾将她放在眼中,如今她翅膀硬了,跟前也养了几个高手,他想动手也动不了。
更何况还有个把云庭?
这一回回来,儿子总算有一丝同他冰释前嫌的意思了,他不能再做出让他恼怒的事情来。
想到这里,他便干脆的答应了下来,左右无论是疼盲妻还是疼庶女,都是好名声,不拘的。
云娇不曾应他,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孽障。”把言欢气的骂了一句,抬脚进了书房。
平步提着食盒后脚就跟了进去,将东西放在了桌上:“老爷,快吃一些吧,热水已经预备妥当了……”
“打水来沐浴吧。”把言欢叫云娇气得不轻,哪还有胃口吃饭?
平步看他神色不对,也不敢多劝,低着头赶忙退了出去。
第1067回 才怪
三四月的天,暖风和煦,日落西山之时,云娇随着把言欢一道出了门。
她自然不会与他同乘一辆马车,两人的马车一前一后,都朝着宫门而去。
今朝的帝京格外热闹,大道上各色的马车簇拥在一起,不时的便堵上一会儿,偶尔会不会有些小的碰擦,但大家都默契的不去计较。
马车上这些人,几乎都是去宫中赴宴的,帝京的老百姓们虽不能亲见婚宴盛况,但由此也可窥见官家这回迎娶东岳公主确实是下足了本钱,想想的场景,定然叫人震撼。
“姑娘,外面好热闹啊。”蒹葭是第一回见到这样多的马车同人聚在一起,稀奇极了,她将马车帘子先开一条缝,偷偷的往外看。
云娇靠在马车上,她穿着一身月白色交领襦裙,头上簪着两只同色的钗子点缀在一侧,另有一个斑斓的花冠,素雅却又不失娇俏。
她平日里是不爱带花冠的,但今朝宫里头是办喜事,见的又都不是寻常人,该慎重些,她便照着规矩打扮了。
她听着外头的喧闹点了点头,今朝确实热闹。
“姑娘你不来看吗?”蒹葭口中唤了她一声,又凑过去看。
“不看。”云娇可不觉得那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马车挨着马车,人挤着人吗?
“姑娘你看,那是茹少爷家的马车。”蒹葭认出侧边的马车来。
“是吗?”云娇凑过去看看,还真是茹玉家的马车。
不知茹玉家中如今情形如何?
听闻上回把云姝被烫伤了回去之后,茹玉对她改观了不少,说是二人之间与从前不同了。
到底如何不同,她就无从得知了,只是听叶姨娘提过这么一嘴。
“姑娘你说,茹少爷会不会带着四姑娘?”蒹葭忽然想起这事来,有些好奇的问。
“人家是夫妻,就算是带了那也是理所应当的。”云娇看了一眼又兴致缺缺的坐回去。
茹玉如何,她是不大在意的。
但若是出了什么事,她还是有兴致听上一听的,不过也就是听个热闹,她可没有旁的心思。
但她还是盼着茹玉好的,他至少不是什么坏人,至于把云姝,还是罢了吧。
马车这般走走停停,到宫门口的时候,天已然傍黑了。
宫里头自然有内监与宫女前来接应。
把言欢在前头,回头叮嘱云娇:“跟在我后头,别乱走乱看。”
云娇不曾言语,只是抬步跟了上去。
一路规规矩矩往前走,看着似乎目不斜视,实则还是悄悄望了两眼。
她从未进过宫内,心里自然也是好奇的,宫内地方很大,虽然天已将夜,但依旧瞧得清楚,周围都是灯笼,将整条路都照得亮堂堂的,入目之处皆显不凡。
果然不愧是皇宫。
她一路随着把言欢进了紫宸殿。
白日里的迎亲大典是在大庆殿完成的,那里是宫中用来举行大典的地方。
而大宴自然是在紫宸殿进行,紫宸殿是官家视朝的前殿,每月朔望的朝会、郊庙典礼完成时的受贺及接见异国使臣都在紫宸殿举行。
此番大宴群臣自然也不例外。
紫宸殿自然是富丽堂皇,加之是喜宴,处处都是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宫女内监穿梭其中,个个忙碌不已。
以大殿中央过道为界,分开两边,东侧是男席,西侧是女席。
把言欢一进门,王老夫人便迎了上来:“燕茹呢?”
她看向把言欢的身后,却只看到一个云娇,她不由的垮下脸来,把言欢竟不曾带她女儿来,反而带了个庶女?
这是何意?
“我今朝去找过燕茹了,她说身子有些不适,不愿意来。”把言欢在路上便想好了说辞,王老夫人一问,他便回了出来。
“她不愿意来?”王老夫人顿了顿,心中有些了然。
她生的孩子她了解,这孩子从来都是心高气傲的,不肯来一定是因为眼盲了,怕旁人嘲笑,才不愿意抛头露面。
真是傻孩子,有她在,谁欺负她的孩子不得掂量掂量?
她哪里知道连燕茹如今与从前不同了,她可想来的很,只是叫云娇给拦住了。
云娇也不多说,默不作声的站在把言欢身后看着王老夫人。
“你怎么带她来了?”王老夫人见不到女儿,却瞧见了云娇,只觉得满心晦气,自然不愿意放过她:“她又不是嫡出,明知道是个登不得台面的,你还……”
“岳母。”把言欢打断了她的话:“人都来了,就别说这些了。”
他不想在外头说这些,失了脸面。
云娇却不想饶了这老婆子,走上前一步含笑道:“若不是当初你家不要脸,抢了我娘的正妻之位,我不也是个正正经经的嫡女吗?”
她声音不大,又是笑着说话的,旁边不知情的人还当她是在问候王老夫人。
“你……”王老夫人气的不轻。
可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紫宸殿,官家说不准什么时候便进来了,她可不敢造次。
有怒火也只能忍着。
“亲家公,王老夫人。”
正说话间,徽先伯夫人吴氏恰巧走了进来。
“来了。”王老夫人顿时换了一副嘴脸,笑着招呼吴氏。
把言欢也点了点头。
吴氏瞧见云娇就在一旁,不由有些惊讶:“怎么你今朝不曾带亲家母来?怎么带她来了?”
她一向瞧不起庶出的,再加上把云姌在王府一直独得梁元俨的宠爱,她心里对把家的姑娘就更厌烦了些。
是以,云娇就算再好,她也没眼看。
不过,把云姌是连燕茹生的,那连燕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不能来那最好了。
左右把家这些人,她一个都不喜欢,最盼着这一家人狗咬狗了。
“贱内身子不适。”把言欢扯着嘴角笑了笑:“云娇是家里头最小的姑娘,我跟前也就剩这么一个姑娘不曾出嫁了。
我这心里头舍不得,难得这样的大宴,自然该带她来瞧瞧。”
吴氏听了这话忍不住笑出声来,她会信这种鬼话?
才怪!
把家内里的事情,她是不知道的,这帝京各个人家后宅的事都捂得严严实实的,想打探都打探不到。
第1068回 多加照应
但聪明的人看情形就能猜出一二。
依着吴氏看,把家这庶出的九丫头又是退亲,又是搬出去又搬回来,还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着那个算命的动手,当场就见了血,可不是盏省油的灯。
尤记得她亲娘钱姨娘当初死的时候,丧事是办得极为风光的,若是不知道的,还当把言欢是死了正妻呢。
连燕茹哪是什么忍气吞声的主?这肯定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这庶出丫头的手中。
能逼着连燕茹低头,把家这个九丫头绝不是什么简单的货色。
估摸着今朝也是因为这回事,连燕茹才不曾能来,可惜具体的情形是打听不出来了,她想着还有些遗憾的。
是以把言欢所说的这几句话,她是一个字也不信。
把言欢叫她笑的面上有些挂不住:“亲家母笑什么。”
“没什么。”吴氏面上依旧是一片笑意:“只是没想到,你还挺疼这丫头的。”
把言欢有些说不出话来,他哪里疼了?他巴不得这丫头永远别出现在他面前,他也是迫不得已,有苦说不出。
“别在这站着了,快些进去吧。”徽先伯看这情形不对,忙开口解围。
他本身就是个老好人的性子,再加上又都为男子,也知道把言欢夹在这其中的难处,不让吴氏再说下去。
吴氏这才算是放过了此事,可想着依旧好笑不已,放着堂堂的正妻不带来,却带了个庶女,怎么也有些说不过去。
周围都是人,云娇无意间抬眼,便撞上了一道复杂的目光。
是茹玉,还有把云姝。
她瞧了一眼,便转过头去了,还真叫蒹葭猜中了,茹玉真带着把云姝一道来了。
看样子,有了上回的事,茹玉心里的疙瘩解开了。
茹玉见她毫无留恋的转过眼神,心中不由得一痛。
他知道她一向不喜欢热闹,今朝却跟着来了,想来是担心秦南风?
这一刻,他无比的嫉妒秦南风,他甚至有一种想要揭破他身份的冲动。
可他不能。
云娇的性子看着随和,却是个一条道走到黑的,他若真是害死了秦南风,她恐怕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他。
他更怕她随着秦南风而去。
“夫君。”把云姝在边上轻声唤了一声。
茹玉才回过神来:“你去那边坐吧。”
而云娇,已然转身欲走。
“九妹妹,你也来了。”梁元俨带着盛梨花跟到她身后,口中笑着打招呼。
云娇回头对他笑了笑,这个六姐夫今朝竟不曾带着六姐姐来,想来也是知道在官家跟前放肆不得。
“九妹妹。”盛梨花也对她露出了一个善意的笑。
“什么妹妹。”吴氏见了女儿,忙上前去挽住她,将她拉了过去,又看了一眼云娇:“那个庶出的,哪配你这么称呼她?”
“娘,谁也不是生来就想做庶出的,你别这么说九妹妹。”盛梨花悄悄看了一眼梁元俨,声音微微拔高了一些。
吴氏是什么人,女儿这么一眼,她顿时就明白过来,女儿这是在讨女婿的欢心。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的女儿在家里就是掌上明珠,他们夫妇二人从小到大如珠如宝的护着,看得比眼珠子都重要,这嫁去了旁人家,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可她也只能在心里心疼,想帮也帮不上半分,不过,她对庶出之人的鄙夷是出自骨子里的,即使盛梨花这样,她也不曾说出半句漂亮话来夸赞云娇。
“孩子呢?”她转过了话头。
盛梨花比把云姌早几个月生下了儿子。
“在家中,有奶娘带着。”盛梨花说着,松开了她的手:“娘,我今朝不陪你了,我去找云娇。”
“你……去吧去吧。”吴氏有些不愿,却还是无奈的答应了。
谁不想自己的孩子过得好一点呢?
就算是女儿如今有了儿子,可把云姌也有了儿子,梁元俨的心还是偏在她那一边,否则又怎会对云娇这样亲热?
梁元俨正同云娇说着东岳那个戴着面具的使者与秦南风十分相似。
云娇不能说实话,只能点头笑着敷衍。
盛梨花走上前去挽住了云娇,笑着道:“夫君,时候不早了,那边都开始落座了,你快去坐吧,九妹妹就交给我了。”
“那你好好照应她。”梁元俨想起秦南风,心中就不由得生出几分惋惜与怀念,忍不住对云娇又多了几分怜惜。
不过,他并无旁的想法,当初挨了秦南风一顿揍,他哪里还敢造次?
即使如今斯人已去,他还是不愿亵渎他心之所属的女孩。
“夫君放心。”盛梨花挽紧了云娇的手臂:“九妹妹,跟我来吧。”
云娇有些不适应,动了动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盛梨花却挽着她不放:“九妹妹,你就随我一道坐在前头吧。”
“不了,我在后头就成。”云娇想也不想被拒了。
前头哪是她能坐的?
就算是能坐,她也不想出那风头。
“可是我得坐在前头。”盛梨花有些苦恼:“要不然,我陪着你坐在后头吧。”
她一心想要拉近同云娇的关系,她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梁元俨一直对云娇颇为照顾。
但她也不需要知道原因,只要梁元俨做的,她跟着做就对了。
方才,他不就对她和颜悦色的吗?
“不用……”云娇又想将手抽回来。
“九妹妹。”把云妡正同尤初红说话,转头间瞧见了云娇,不由唤了一声。
云娇抬眼见是她,也不曾言语,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把云妡心中的滋味有些复杂,若是依着母亲的意思,她不仅不该搭理云娇,更应将她视为仇人。
可盛鹤卿方才叮嘱她了,要她对云娇照应一些。
盛鹤卿这几年对她一直不咸不淡的,她后来也怀过一个孩子,但没两个月就掉了,这肚皮也就再没了动静。
他从未要她做过任何事,这回是头一回开口,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照做。
只是有些对不起母亲了。
“你坐我这边上吧。”她走上前来招呼云娇。
那个位置,原本应该是她母亲的,但父亲不曾带母亲来,只带了云娇。
她心里自然明白。
“那我就坐这。”盛梨花很是欢喜,指了指跟前的位置朝着云娇开口:“刚好坐在你前头。”
“好。”云娇看了看,这位置既不显眼又能看清楚男席那边,那便坐这吧。
第1069回 挑衅
云娇还没来得及坐下,内监尖细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陛下驾到!”
紫宸殿内猛的一静,三三两两围在一起说话的人,顿时纷纷都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个个都肃然而立。
前头有宫人引路先进的门来,后头大渊官家梁承觐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他已年过半百,头发斑白,但精神倒是矍铄,进殿之后瞧见众人神色温顺恭敬,心下倒是颇为满意。
他朝着正中央的主位走了去,后头跟着东岳来的文欣公主,头上顶着大红的盖头,由两个婢女一左一右的扶着。
她已经按照大渊风俗,换上了黛色的喜服,看身段倒是极为妙曼。
云娇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看样子上午隔着纱幔也不曾看错,看这假公主的身段,容貌自然不差。
在大渊,只有正妻才可穿正绿色,妾室是碰不得这个颜色的。
娶妾之时多着以青色,墨色为主,也有穿朱色的,文欣公主的着装很符合大渊的规矩。
她后头跟着的便是大渊的皇后。
皇后原本是该与梁承觐一道进殿的,但她怜惜文欣公主远道而来,颇为不易,便让她先行了。
她是梁承觐的第二个皇后,与他相距数十岁,虽已过不惑之年,但瞧着不过三十许。
前皇后便是她的亲姐姐。
她容貌生的端庄大方,性子娴雅隐忍,走路之时目不斜视。
她是顺安侯府的姑娘,是朝臣们推举给梁承觐的皇后,这些年做这个皇后,她确实是尽职尽责。
她左侧边与她齐步往前的是当朝的施贵妃。
照理说,贵妃是不该同皇后这样齐头并进的。
可施贵妃仗着得宠,却视这些规矩如粪土,时常与皇后平起平坐。
甚至有一回借口身子不适,求官家让她用何皇后的仪仗出宫。
而官家梁承觐开口之后,何皇后毫不犹豫的便答应了,这更滋长了施贵妃的傲慢。
她容貌生的娇艳,下巴总是微抬着,身上的衣裳虽是墨色打底,但也以绿色绣线秀成大片的花纹,这也不合规矩。
只是,何皇后从来不与她一般见识。
再后头,便是各宫嫔妃,不过都不值一提,在这宫中,能够与皇后平分秋色的,也就只有施贵妃了。
“东岳使者到!”
外头,又是一声尖细的声音。
秦南风同杨慧君并肩走了进来。
秦南风身材修长,虽戴着面具,整个人瞧着病殃殃的,依旧挡不住那股俊朗。
杨慧君生得高挑,两人近乎贴在一起,瞧着很是有几分般配。
在二人后头还有几位副使。
秦南风扫了一人女席,原本并未抱有希望,云娇不喜喧闹他是知道的。
可不曾想,她今朝居然来了。
这丫头是担心他吗?
他唇角不由微微翘了翘。
云娇也正望向他,二人目光一触即分,并未有过多的停留。
两人都知道,不能叫旁人看出端倪,尤其是在这样的场合,更要多加几分小心。
“诸位使者请坐。”梁承觐已然率先坐下。
在之前他是不敢这么不客气的。
但是文欣公主既然到了,他就不那么怕东岳国了。
人人都知文欣公主是东岳国君的心头肉,有她在,东岳国不敢再轻易动手,那又何足为惧?
更何况,他出了那么多的金银财宝,总归是要起些作用的。
“谢陛下。”杨慧君行礼谢过。
秦南风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待得他们在上首落座之后,梁承觐这才环顾下方一圈:“众卿家都坐吧。”
众人这才纷纷落座。
云娇也跟着坐了下来,她仔细的打量男席,见上首除了东岳几位使者、镇王之外,还有两个男子,她是曾听人说过的。
上手那位是驸马爷韩值,也就是官家梁承觐的女婿。
他是长公主的夫君。
长公主是前皇后的女儿,如今也已过了而立之年。
韩值能做驸马爷,容貌自然是一等一的,虽比不上青春年少的茹玉,但这个年纪了,瞧着仍旧是一副白面书生相,可见少年时样貌定然极好。
而他边上的那位,是官家的侄子。
官家去世的长兄留下的唯一的血脉,唤作梁元肃,他样貌要粗犷一些,目光闪动之间带着些精明,又有些倨傲。
云娇知道,如今便是这二人在朝中搅动风云。
在大渊,人人都知官家无后。
如今的何皇后做了皇后之后,倒是生下来一个儿子,只可惜三岁之时身子有恙夭折了。
后来生得了一个女儿,如今才不过七岁。
官家年岁已大,百年之后这皇位由谁来坐,成了悬在他同众臣头顶的一柄剑。
而韩值与梁元肃,一个身为女婿,一个身为侄子,自然斗的是你死我活。
身为男儿,谁不想攀上那最顶端的高位?
长公主是何皇后的亲侄女,自然同皇后一条心,背后有顺安侯府一脉支撑,可谓根深蒂固。
而梁元肃,身为官家侄子,自认正统,向来不将韩值放在眼中。
加之施贵妃乃是他的表姐,施贵妃的父亲也就是他的舅舅,官从一品,是当朝太传。
施家与连家交好,两家同气连枝,实力自然不容小觑。
这两方旗鼓相当,已然斗了好些年,也不曾见分晓。
梁承觐对这一切心里头也是有数的,有时想起来也会些恼怒。
可他又能如何?
谁叫他连个子嗣都没有?
他虽贵为一国之君,却也有无奈之事,这其中酸涩,也只有他自己知晓。
“来,今朝是个好日子。”梁承觐举起了手中的酒盅:“我与众卿家共饮一杯。”
“恭贺陛下。”
众人纷纷恭喜,起身饮了杯中酒。
“都坐下。”梁承觐笑着抬手。
“官家。”施贵妃声音清亮,又带着娇柔:“咱们是不是该请文欣公主揭开盖头,叫我们都瞧一瞧,这东岳国的公主是何等的花容月貌啊?”
她依偎着一阵娇笑,似乎并无旁的意思。
不过这文欣公主远道而来,暂时可威胁不了她。
但她便是要挑衅一番,不是东岳公主吗?人人都得敬着捧着,她偏不。
她倒要瞧瞧这公主有什么过人的手段。
“贵妃说的不错。”梁承觐侧头看向下手端坐的文欣公主:“揭盖头吧。”
内监便要上前。
第1070回 连清秀都算不上的女子
“且慢。”杨慧君站起身来,弯腰行了一礼。
“怎么?”施贵妃有些不满的望着她。
杨慧君神情不卑不亢:“陛下,我东岳的文欣公主嫁的是陛下您,这盖头自然该是……”
她并未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梁承觐得亲自揭盖头才对。
“瞧我这记性,我来。”梁承觐打了个哈哈站起身来。
自文欣公主到了帝京之后,他确实没有从前那么客气了,叫内监揭开盖头,就是为了示威。
不过,杨慧君说的这么明了,他若是不做,恐怕又要引起事端,如今大渊国力终究不如东岳,还是要忍让些为上。
他抬步走上前去。
大殿内的众人都朝着那端坐的文欣公主看了过去,人人都想知道这传闻中的文欣公主到底生的何等模样。
梁承觐接过内监手中的秤杆,挑开了文欣公主头上的盖头。
众人不由都瞪大了眼睛,看了过去。
云娇知道这文欣公主是假的,但也好奇东岳国到底会选一个什么样的女子送过来。
看了一眼之后,她也有些惊愕。
她原本以为,东岳无论如何也会选个相貌上佳的女子,便是作戏,也要将人哄过去才成。
可不料东岳国君狂妄至此,大抵是以为有了西翎大军相助,往后征战必胜无疑,竟送了个样貌平凡连清秀都算不上的女子前来。
那女子坐在那处,一动不动,云娇瞧见她的手死死的攥着,骨节都发白了。
大概是心里头害怕极了。
人人都以为文欣公主定然貌美,谁料竟是这般。
一时间,大殿里头一片寂静,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开口。
梁承觐也愣住了,他也不曾料到名声那么响的文欣公主,竟是如此寻常的样貌。
他顿了顿,将手中的秤杆递给了一旁的内监:“公主……生的真是文静。”
他实在找不到言语来夸赞,只好这般说道。
“陛下……过奖了。”那假的文欣公主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抖。
梁承觐皱了皱眉头,这公主怎么像是不曾见过世面似的?这样的场景,便吓到了?
施贵妃已然按耐不住,笑着走过去挽着梁承觐:“陛下,文欣公主的样貌生的还真是……特别啊。”
她眼中带着些不屑。
原本以为作为得宠的公主,总归会有几分姿色的,不曾想这样丑陋,都不配做她的敌手。
“陛下,咱们回去坐吧。”她扶着梁承觐往回走。
“不知陛下这位是……”杨慧君看着她问。
“这位是施贵妃。”梁承觐口中说着朝施贵妃笑了笑。
这无异于鼓励,施贵妃的神色更张扬了一些。
“施贵妃。”杨慧君点了点头:“不知你这是何意?”
“何意?”施贵妃手中的团扇半遮着脸,笑着道:“既然你问了,那我可就说实话了。
文欣公主的样貌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杨慧君也不知国君为何要选这么个女子前来,难道是为了羞辱梁承觐?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生来便由不得我们选,贵妃生的貌美自然是好,可如我们这等丑陋之人,也不是心甘情愿的。
文欣公主是我们国君的掌上明珠,自幼捧在手心长大,从未离过东岳。
此番离家,原本惶恐,到得此处,更是惊惧。
还请贵妃多多包涵,口下留情。”她说话有条有理,不仅慢。
既然送了这女子来,那眼下她便是东岳国的文欣公主,她若是失了体面,丢的就是东岳国的脸。
所以无论如何,她要护着她。
杨慧君此言一出,殿内众人顿时纷纷议论。
“九妹妹你看。”盛梨花回头与云娇说话:“这个文欣公主长得这样上不得台面,杨慧君还不让人说了。”
云娇只是笑了笑,不曾言语。
估摸着,东岳国国君知晓很快便要撕破脸,便连个貌美的女子都舍不得送来。
又或者是为了羞辱大渊。
也可能,这女子便是文欣公主的婢女,平日对她言行颇为了解,这才被派来。
看她行动之间,倒不像是个没规矩的。
上头,施贵妃不说话,依旧团扇掩面,咯咯娇笑起来。
“贵妃为何发笑?”杨慧君抬起头来,追着问了一句。
“我不过是说句实话吧,文欣公主的样貌确实有些也难记了。”施贵妃说着,举起了手中的团扇,朝着女席挥了挥:“你看看我们大渊这些女子,随意挑出一个来,都远胜于你们这个公主。
你们东岳国是没有女子了吗?将这么一个公主当成个宝贝。”
她此举是为了讨好梁承觐。
梁承觐因为与东岳国之间的战事吃了大亏,被迫和亲,赔了好些财物进去,心中一直有些郁郁。
文欣公主到了之后,他才展了眉头,言道“总算不必畏畏缩缩了”。
他是一国之君,又一把年纪了,成日里对几个年轻的使者恭恭敬敬,且其中还有女子,他早就窝了一肚子的气了。
施贵妃扫了一眼一旁默不作声的何皇后,心中暗暗得意,皇后总是这样恪守本分,能得陛下的欢心才怪了。
“真是岂有此理。”秦南风后头一个使者站了出来,气势汹汹:“这位贵妃,竟然将我东岳的金枝玉叶用来跟这些胭脂俗粉相较!”
东岳的使者都是有底气的,他们知道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压根不曾将将梁承觐同这满朝文武放在眼底。
在他们看来,别说是还送了个女子来了,哪怕就是送只猫送只狗,梁承觐也得乖乖受着,还得恭恭敬敬。
“有何不可。”施贵妃也不买账:“不知你们这个文欣公主擅长什么?是舞艺呢?还是插花?点茶?”
那使者张了张嘴,看了一眼低着头“文欣公主”,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这根本不是真的文欣公主,他也不知这女子擅长什么。
还是杨慧君接过了话头:“文欣公主是金枝玉叶,怎能随意与人比试这些?不如由我代劳吧。”
她是怕这假的文欣公主什么也不会,丢了东岳国的颜面。
“你也算是个女子,那也成。”施贵妃扫了她一眼,抬手一指女席:“对手随你挑。”
第1071回 带下去
杨慧君转头朝着女席看过去。
大渊这些女子,确实个个容貌出众,便是有些长相不尽人意的,找些个手艺精湛的妆娘子仔细妆扮一番,再着盛装,瞧着便也就有了精致的意思。
说到底,还是得有银子。
看着是花团锦簇的帝京,就知道大渊富饶。
她东岳倘若真能打到帝京城,活捉梁承觐,那整个东岳的国力都将更上一层楼。
到时候便可攻打西翎,一统天下也不在话下。
她目光慢慢的转过那些女眷的脸,心中思索着。
忽然,她眼神猛的一缩,瞧见了低着头坐在那处的云娇。
女孩静静的看着面前的酒盅,面上带着恬静,似乎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遗世而独立,杨慧君心中闪过这句话,淡然的面上闪过了一丝惊愕。
把云娇不是庶出吗?在大渊庶出之人不是上不得台面吗?她怎么能到这样的大宴上来?还堂而皇之的坐在这里?
她眼神又微微转了转,不曾瞧见连燕茹。
她因为留意云娇,却又打探不到消息,她只能从连燕茹入手。
为此,当初交给连燕茹的人悉数有去无回之事,她都不曾追究。
最初她最怀疑的人是秦南风,可后来几番试探,秦南风并未露出端倪。
她又有些一筹莫展。
她虽然暗地里同大渊某些官员有所勾结,但这里到底是大渊不是东岳,她做不到只手遮天。
是以云娇背后的人,她到如今也不曾查出来。
不知云娇能坐在这里,是不是背后之人使得力?
她更觉得不可能是秦南风了,秦南风在大渊,哪来这么大的势力?
她忽然就觉得这淡然而坐的女孩有些深不可测了。
“怎么?是我东岳的女子太出色了,叫杨使者挑花了眼?”施贵妃团扇掩着唇:“这么久了,还不曾选好吗?”
叫她选个对手,都要这么久,就跟当初送这个文欣公主来和亲一般,一拖拖了这么久。
东岳的人,做事情都是怎么不干不脆的吗?
“夫君觉得,我该选谁?”杨慧君回头看向秦南风。
她也不知为何,就想问一问他,看看他作何回答。
秦南风抬起眼来自如的扫了一眼对面的女席,声音嘶哑:“那自然是随夫人的心意了。”
杨慧君心里又是一安,倘若秦南风想起了从前的事情,一定心虚,为了避嫌,必不会看向女席,而是会看着她。
但他并不曾。
他的眼神,他的口气,都自如的很。
她心里的疑虑又消减了几分。
“那我就随意选一个吧。”她伸手指云娇:“就她了。”
即使秦南风不记得,她也要同这女子一较高下,看看这女子到底有何过人之处,能入秦南风的眼。
云娇在她目光停留之时,便已料到她会选她,杨慧君还真是一片痴心,秦南风不记前尘旧事,她却还是要抓住她不放。
她缓缓地站起身来。
周围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大多数都带着探究,也有幸灾乐祸的,比如把云姝。
“我来看看,选的是谁家的姑娘?”施贵妃也望着云娇:“面生的很。”
她入宫多年,常见之人自然认得,不过这姑娘倒是头一回见。
照理说,既是朝廷官员的家眷,不该出现陌生的面孔,难不成是谁家又续了正妻?
她皱了皱眉头,最近不曾听说这风声,且这女子作一身姑娘打扮,似乎并未出嫁。
“谁家的姑娘?”梁承觐也认不得,他环顾了一圈殿内开口问。
“回陛下。”把言欢站起身行了一礼:“是臣的女儿。”
他心中暗道晦气,原本不想带这个丫头来,她偏要来,如今惹事了吧?
还惹得东岳使者要同她比试,陛下同贵妃也都来问她,这可如何是好?
他心中忐忑不已,早知道就称病不来,也不会惹下祸端。
“你家的姑娘?”梁承觐有些惊讶,思索了片刻道:“你家的姑娘,不都出嫁了吗?”
“上头的几个姑娘都已经出嫁了。”把言欢一脸的恭敬:“臣膝下就只余下这么一个女儿,排行第九,如今尚未成亲,是家里头年纪最小的一个,臣一直舍不得给她说亲。
她听闻宫中繁华,大宴又极为热闹,说是从未瞧见过,央着臣带她来。
臣一时心软……”
他说的极为真切,并无半分破绽,面上的一片慈父之情,令人动容。
云娇看着不由暗暗好笑,若这是真的,那该多好?
家里头也不会像如今这样,或许娘也还活着。
“原来是这样。”梁承觐看了一眼云娇:“那这个九丫头,是庶出的吧?”
“是。”把言欢出了一头的冷汗,腿软的几乎要跪下。
陛下若是心中畅快,自然会夸赞他对庶出嫡出姑娘一视同仁。
若是心中不痛快,便可斥责他大不敬,毕竟庶出的孩子登不得台面。
而眼下,恐怕要大事不好。
“大胆!”梁承觐顿时就变了脸色。
若是平日也就罢了,今朝在这大殿之上,施贵妃又发了话尽杨慧君挑对手。
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杨慧君挑中了这个庶女,接下来要如何收场?
一个庶女,自然什么都不会,就算会点什么,也必不精通,这不是明摆着丢大渊的脸吗?
“陛下!”
把言欢吓得一哆嗦,立刻跪了下来:“臣知罪。”
“还不把人给我带下去。”梁承觐斥责了一句,转头看向杨慧君,换了一副口吻:“杨使者,这是庶出的姑娘,臣子爱女心切这才混了进来,她的身份不配同你比试。
其余的人,你再挑。”
秦南风看着把言欢与几个护卫走向云娇,一手按着跟前的小几便要站起身来。
左右,过不了多久便要露出真容了,这会揭开面具,大不了再多些波折。
无论如何,他不想委屈了云娇。
后头座位上,茹玉藏在袖中的手用力的攥着,既紧张又心疼,他想了无数回,不去过问她的事。
可见到她如此,却还是忍不住揪心。
把云姝看到云娇将要被赶出去,心里一阵痛快。
第1072回 先担下罪过
在把云姝记忆里,云娇似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狼狈,若是真就这样被拖出去,那可就名扬天下了。
原本就是庶出,嫁不了高门第,这样的丑事一出,往后就是想嫁也不一定能嫁得出去。
最后就只能找个鳏夫或是嫁去庄子上,总归不是什么好去处。
活该。
她想着心里暗暗高兴。
这些日子,茹玉对她的态度虽然转变了一些,但他依旧住在书房。
她好容易才得了茹玉一副好脸色,自然处处小心,半分也不敢提叫他在院中住下的事,两人还是不曾圆房。
这一切还不都怪云娇这个小贱人吗!
她心里暗暗怨恨,同时也生了看热闹的心思,但碍于茹玉就在不远处,她也不敢在神色之上有所表现,不过心中已经极为痛快了。
而把云妡神色便有些复杂了。
于母亲而言,她自然是希望云娇出事的。
但是于眼下的场景,她还是不想云娇丢人。
一来是盛鹤卿不想云娇出事,二来在外人眼中她始终是云娇的长姐,一家的姊妹,这脸面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至于梁元俨同盛鹤卿,二人都有些焦急,但也同样都不敢站起身来替云娇说话。
他们还没有胆大妄为到违抗皇命的地步,只能暗暗祈祷官家不曾动怒,将人带出去也就罢了。
“且慢。”
便在众人心思各异之时,杨慧君突然开了口。
众人都不由望向她。
“在我们东岳,从来不分男尊女卑,更没有嫡庶之别。
女子若是有本事,同样带兵征战,身居庙堂。
庶出的又如何?我既然选了她,那就是她了。”杨慧君执意要与云娇一比。
她一向心高气傲,每每想起秦南风曾心系云娇,心里头便不舒坦。
今朝只要将她比下去,这心结也就解开了。
他日回了东岳,便同秦南风好好过日子,再也不必想起此间事端。
这于她,这也算是一种了结。
“杨使者一定要同她比?”施贵妃又看了一眼云娇:“我大渊与你东岳不同,庶女与嫡女自幼教养都是不同,这些众所周知。
杨使者要同她比,可就没什么意思了,就算是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她心里暗暗后悔,早知道这里头有庶女,她就不说那样的大话了。
等会儿若是丢了脸,陛下恐怕要怪罪她。
她还是有些鲁莽了。
“我可以选她擅长的。”杨慧君依旧坚持,转头看向云娇:“你想比什么?”
众人的目光又再一次转向云娇,这一回与之前不同,大多数人眼中都带着忧虑。
这两相比试起来,就不是两个女子之间的争斗了,比的是两国的脸面。
何况,眼下还是在他们大渊的帝京,若是输了,叫他们这些人尤其是官家的脸面往哪里搁?
云娇抬眼与杨慧君对视,正欲开口。
边上的把云妡便站了起来,含笑道:“杨使者,我九妹妹擅长点茶。”
她是连燕茹精心教导起来的,一言一行自然再恰当不过。
“你又是谁?”杨慧君不由问了一句。
“她是我二姐姐。”云娇直视她:“杨使者不必让着我,你想比什么?”
杨慧君毕竟是异国人,在她跟前,还是要给把云妡几份脸面的,她喊出了许久不曾喊过的“二姐姐”。
云娇并不怕杨慧君。
她知道杨慧君擅长什么,若是真上战场调兵遣将,她不曾真刀实枪的去过边关,自然比不得杨慧君。
但站在这处纸上谈兵,她还是不惧的。
她平日酷爱看书,什么书都不拘的,天文地理都会涉猎那么一些。
而当初因为秦南风好上战场的缘故,她曾看过许多兵书的,其中不乏治国之策。
杨慧君擅长的无非就是这些。
她有底气。
若是杨慧君想比点茶插花,那自然更好。
她这话一出,大殿之中顿时一片哗然,这庶出的姑娘真是好大的口气。
有不少人暗暗摇头,这样逞能,等一会儿输了可就更难看了。
只有秦南风目光熠熠的瞧着她,不愧是他的小九,就是这么的威武,这一派风范丝毫也不比他差。
不过,这丫头敢说这样的话,也真是胆子不小。
罢了,既然她想玩,那就让她玩玩。
大不了玩过火了,他来收拾残局。
这么一想,他又变得心安理得起来。
“云娇,你二姐姐让你点茶,你点茶就是了。”把言欢叫云娇这句话说的几乎要背过一口气去。
若是点茶,他虽不曾吃过几回这丫头点的茶,但她点茶的手艺,他还是有所耳闻的。
到时候就算是输给杨慧君,那也不至于太难看。
可这丫头偏偏要口出狂言,简直气煞他了。
“杨使者远道而来,是客。”云娇定定的看着杨慧君:“我在家中,自然该让客三分,到底比什么,还是由杨使者来选吧。”
把言欢憋着一口气又气又急,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一张脸都由白变青了。
这丫头生来就是克他的,今天恐怕要将他克死!
杨慧君轻笑一声:“这可是你说的,我听闻你大渊的女子动不动就爱哭哭啼啼。
你既然愿意同我比试,那我可有言在先,有这满殿的人作证,你若是输了,哭鼻子可不管用。”
依她来看,小小庶女能有什么本事?
她挑这庶女来比试,不过是了却心结罢了,倒是并未将她真正放在眼里当成对手。
“杨使者想比就比,不必说太多。”云娇声音不大,却自有一股威严,清晰的送到大殿之中每个人的耳中。
“你这庶女,这是好大的口气。”便在此时,连盖怒气冲冲的走了出来,对着梁承觐行了一礼:“陛下,这庶女也算是我的外孙女,她就是个娇养在后宅之中什么都不会。
老臣肯请陛下叫护卫将她带下去,这与东岳使者比试是大事,可不能将这么重的担子交给她。
老臣可担不起这个罪过。”
连盖一说话,原本远观的朝臣们不由都打起了精神。
“连宰相平日里都不认我的。”云娇侧目望着连盖:“怎么这个时候,倒抢着认我这个外孙女了?
这还不曾比呢,你就要先担下罪过了?”
第1073回 倒也难得
“大胆,敢在陛下跟前满口胡言!”连盖大声呵斥了一句,又道:“还有,我是你外祖父,你父亲就是教你这么对长辈说话的吗?”
他不曾想到在这大殿之上,官家跟前,这丫头竟然敢顶嘴,还说的这么难听。
这让他的老脸往什么地方搁?
他说罢了不等云娇开口,立刻跪了下来:“求陛下差人将她带出去,万万不可叫她丢了我大渊的脸面!”
梁承觐也觉得庶女靠不住,只不过方才杨慧君都把话说到那份上了,他不好开口阻止,似乎显得他怕了东岳似的。
这会儿有连盖这个台阶,他自然要就坡下驴,他沉吟着有开口。
“陛下。”坐在他身旁一直不曾开口的何皇后,这个时候却忽然出了声。
“皇后有何高见?”梁承觐只好将话咽了下去,开口问了一句。
他心中有些不满。
原本,皇后若是不开口,他都命人将这庶出的丫头赶出去了,在场的女眷,换成谁出来比试都要比一介庶女要好上许多。
可皇后偏在这个时候开了口,真是没点眼力见。
“陛下,臣妾以为九姑娘既然有这把握,那不妨让她一试。”何皇后柔声开口。
她言行举止端庄大方,便是说话,也带着一股国母的风范。
这等气势不是施贵妃那等着娇艳能比的,叫人看着既觉得可亲,又不由自主的从心底生出一股敬畏,果然不愧是一国之后。
“你觉得,她能赢?”梁承觐有些不悦。
皇后一向识大体,今朝怎么犯糊涂了?
“陛下,请听我一言。”何皇后凑了过去。
梁承觐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往她跟前靠了靠,低下了头。
何皇后耳语道:“我看杨慧君对把大人的这个女儿不一般,陛下你看,这么多女眷她就只盯着那个丫头。
臣妾恐怕就算陛下再次开口,她也不见得会放那丫头离去。
再说,杨慧君方才将话都说到了那份上,陛下若是在开口将人带下去,那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依着臣妾来看,若是让她比,就算是比输了,那也是光明正大的。
现在还未比试,陛下就因为怕输将人带走,那会更加遭人耻笑。”
何皇后自然也有自己的算盘。
如今韩值与梁元肃斗得你死我活,既然是连家看不中的人,那她便要相帮。
虽然她不知云娇身为把家的人,为何与连盖会不和,起初她以为连盖是为了护住她,才出来说话的。
但仔细的瞧便能看出端倪,这二人竟有水火不容之事。
不过她也早已见怪不怪。
莫要说这拐了弯的亲戚了,就算是嫡亲的血缘,也有翻脸不认人的,她见的多了。
把家这个丫头,看着很不一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能这样淡然自若,还敢反驳连盖的话,确实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她开口不仅是为了与连家作对,她也想赌一把,若是赌对了,这丫头以后一定能给她助益。
若这丫头输了,那也无所谓,最多就是陛下对她不喜。
这么多年,她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她早已习惯了。
在她看来,姐姐的女儿毕竟是官家嫡亲的孩子,既然官家无后,自然该由女婿来继承大统。
这样她往后的日子也好过一些。
她嫁过来的时候,长公主年纪还小,都由她一手带大,两人说是姨母与侄女,但实则亲若母女。
官家待她凉薄,她自然也该早做打算。
“杨使者既然执意要与这庶出的丫头比,那就比一番吧。”梁承觐思索了片刻,还是觉得皇后还是言之有理的。
这满朝文武都在这,东岳使者也就那么几个人,若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且这丫头说话这样有底气,或许手里真的有两把刷子也不一定,他倒是想要看看她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陛下……”施贵妃一向同何皇后作对,加之她父亲同连盖交好,此时她自然该开口相帮。
“不必多言。”梁承觐打断了她,看向杨慧君:“不知杨使者想要比什么?”
“既然随我选,那我就选我所擅长的。
治国如何?”杨慧君挑衅的看了一眼云娇。
她可不觉得一个养在内宅深闺之中的女子,会懂什么治国之策。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也只有秦南风同他后头的几个副使不觉意外,在东岳女子谈论治国之策,并不稀奇。
东岳学院遍布各地,女孩自幼也与男儿一般读书,如同杨慧君这般的女子,并不少见。
而在大渊,女子出门都得半遮半掩的,在外头都不能大声喧哗,更莫要说当众谈论国事了。
就连皇后贵妃,也不得议政,后宫不得干政,这是规矩。
杨慧君若是大渊人,说出这话简直大逆不道。
“臣女不敢妄议治国大事。”云娇并不理杨慧君,而是朝着梁承觐行了一礼。
梁承觐龙心甚悦,旁的不说,把言欢这女儿规矩教的还是不错的。
“今朝不比寻常,既然杨使者想与你比试,那便赦你无罪,尽管畅所欲言。”他倒是起了几分兴致。
若是这丫头真的什么都不会,事到临头了还能保持这份淡然,倒也难得。
他贵为天子,一些臣下之女头一回见他,吓得腿软站不住的都有,像这样若无其事的,还真是从未有过。
“那便请杨使者立个题目吧。”云娇说着,提着裙摆走了出来,站在了杨慧君的身旁。
众人纷纷都看向她二人。
这二人样貌都颇为出众,只是杨慧君身上的气势更冷一些,多出了一丝战场练就的肃杀。
而云娇生的温婉淡然,唇角含笑,梨窝浅浅,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更是明眸善睐,再加之肤光胜雪,像暖室中温养的娇花,望之比之杨慧君的冷艳便要更胜一筹。
秦南风看得几乎移不开眼睛,心不在焉的思量着,什么时候再跑去翩跹馆将她搂在怀中好好宝贝宝贝,真是越看越喜欢。
茹玉硬逼着自己转开眼神,似乎几个月不见,她越发的容光焕发了。
这些都是因为秦南风回来了的缘故吗?
他想着心中一片酸涩,难以言表。
“那我就不客气了。”杨慧君扫了她一眼。
第1074回 出乎意料
原本杨慧君是想好了,既然是她提出要谈论治国之策,那题目便由云娇来立好了,这样也好显得公平。
可见了她站在自己身旁,姿容比她还略胜一筹,丝毫也不紧张的模样,她心中莫名的便有些不痛快,也就不想相让了。
胜之不武便胜之不武吧,左右她今朝一定要将这女子压下去。
她缓缓的往前挪了两步,思索着道:“众所周知,大渊每隔两三年,南地都会发生水灾,我们就以如何预防和治理水灾为题,九姑娘意下如何?”
“杨使者是客,都听你的。”云娇不加思索的答应了。
“那就烦请陛下命人准备笔墨吧。”杨慧君又看了一眼云娇。
想必这姑娘平日里也看过不少书,这一脸胸有成竹的模样,必然是在书上看过一些预防和治理水灾的法,便以为自己什么都会了。
她在心里轻哼了一声,等一会儿便叫她知道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治国之策。
“去预备。”梁承觐抬手吩咐了。
内监自然不敢怠慢,快快的退了出去。
片刻之后,便有几个内监抬着两张书案进了大殿。
书案之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上好的宣纸铺展的平平整整,只等着她二人下笔。
“今朝是来吃喜酒的,这时辰也不好耽搁太久。”杨慧君走到书案边,提起了上好的狼毫笔,低头端详,口中却接着道:“就以一炷香为限,九姑娘可敢?”
“都依杨使者。”云娇随意应了,也走到了书案前。
“点香吧。”杨慧君朝着边上示意,自然有人上前来为他磨墨。
蒹葭一直跟在云娇身后。
今朝来的地方非比寻常,老爷说不能带太多人进来,院子里其他的人都在外头等着,只有她跟着姑娘进来了。
她一早就想好了,进来之后一定要寸步不离的守着姑娘,不能出现任何意外,为此,她今朝一整日连水都不曾喝几口,就是为了免得到这个时候要方便,姑娘跟前无人伺候。
此时,她自然是不用云娇开口,便走上前去磨墨。
香已点燃,偌大的紫宸殿静悄悄的一片,只有两个砚台被磨动的声响。
秦南风看着云娇半垂着头,一脸沉静的模样,只觉得手发痒,想上前去捏捏她的脸,哄她笑一笑。
他从小就喜欢看她笑,不愿意见她总是露出小大人的模样来。
哪有什么天生就懂事的孩子?还不是吃的苦头够多吗?
他想着一阵心疼,等这一阵子过去了,便将她娶回去好生呵护着,再不叫她受苦。
静了片刻之后,大殿之中渐渐起了些小小的议论声。
一炷香的时辰,很快便过去了。
杨慧君在香燃的还剩一小截之时已经答完,率先放下了笔。
而云娇仍旧垂目在纸上奋笔疾书。
在燃着的香将灭不灭之际,她停住了手中的笔,看着自己写下的东西,暗暗的舒了一口气,将笔轻轻的放下。
“陛下,香灭了。”内监小声提醒。
“都写好了?”梁承觐扫了她二人一眼:“呈上来吧。”
内监答应一声,忙上前去取了二人跟前的宣纸,返回梁承觐跟前,双手呈上。
梁承觐拿过杨慧君那张,大略的看了一遍,又拿过了云娇的。
杨慧君所写的法子都是常用的,但其中增加了一项,不过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由此看来,杨慧君确实有治国之才,这也难怪,若没有些真本事,东岳国君又怎会如此重用于她?
而此刻,他更加想看一看把言欢这个小女儿到底写了什么。
才拿到手,他便有些惊讶,这庶女的字写的隽秀雅致,末尾未干的墨迹有些淡淡的韵染,却带出了一股空灵之气。
看样子,把言欢是真的疼这个小女儿,否则一个庶出的姑娘怎会练就这么一手好字?
这完全不逊色于那些读书人的字。
而在细看其中内容之后,他更是惊讶。
前头几步与杨慧君写的大同小异,都是赈灾常用的手段,而后头也多了一项,不过她写的居然与杨慧君的法子相反。
“皇后,你来看。”梁承觐看得起了兴致,指着那张纸最下头:“这写的,有点意思。”
何皇后将那页纸接过去,上下看了一遍,又看向云娇,面上带着和善的笑意:“这孩子,看着有几分聪明伶俐,我还真是没看错。”
她提着的心放下了,这回赌对了。
而下头众人都在眼巴巴的看着,想知道云娇同杨慧君到底写了什么,最后又是谁胜谁负?
杨慧君看梁承觐与何皇后的举动,心中也极为好奇云娇到底写了什么。
她对自己最后加的那一项事是有把握的,她曾深思熟虑过,只有那样,才能解老百姓连年遭受洪水之苦。
看梁承觐的意思,云娇有比她更好的法子?
那不可能。
云娇一脸的恬淡的站在大殿中央,心中却有些后悔。
早知道来之前先在家中吃上一些东西,也免得这会儿挨饿。
她来的时候想的是,既然是喜宴,那一定是山珍海味应有尽有,自然会有些从前没有吃过的东西。
是以蒹葭叫她吃点东西的时候,她还特意不曾吃,就怕遇上好吃的无福品尝。
但真到了这处,山珍海味确实是有,却不料一口都不曾来得及吃,就叫杨慧君给点起来比试了。
她原本想好了今朝来宫中就是来看看秦南风,顺便瞧个热闹的,谁知道会遇上这样的事。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这肚子一饿,鼻子里嗅到的都是周围饭菜的香气,真真是煎熬的很。
“陛下已经看完了我们二人的法子,可曾分出高下?”杨慧君不愿再等下去,干脆开口问道。
梁承觐还在看云娇写的那一页宣纸,闻言抬起眼来,笑道:“你二人写的都自有道理,我一时间也难分高下。
正巧今朝朝臣齐聚一堂,便将你二人所写都念出来,大家一道瞧一瞧到底谁胜谁负。”
“也好。”杨慧君对自己的法子有信心,念出来自然更好,免得梁承觐徇私。
第1075回 求助
“爱卿,你来念吧。”梁承觐朝着把言欢抬了抬下巴。
把言欢在朝堂之中多年,自然善于察言观色,瞧梁承觐与何皇后的神情便知,对云娇所书的法子很是有几分满意。
他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了,忙上前应道:“是。”
他先念的是杨慧君所书,后才到云娇。
这二人的策略,前几样都是相似的。
譬如建立粮仓,在发生洪水灾患之后,便开仓放粮。
又譬如朝廷之中派人前去赈灾,由官家亲自指派,因为这其中要同地方官员打交道,若有官家旨意,自然无往而不利。
而在灾后,二人都谏议减免赋税,用以让受灾民众尽快恢复温饱,以示天家恩泽。
到了最后的一项策略,开头两人也是出奇的一致,都谏议洪水之后必须要尽快清理尸体,以免爆发瘟疫。
后头,杨慧君便谏议加高水边大堤,尽量高出最高水位一丈以上,如此用来防范洪水再次侵袭。
但若是如此,百姓们取水便不似从前那样方便。
她谏议在田睦之侧,修建一种叫做“坎井”的深井,不仅平时可用来取水灌溉,在大旱之年,还能用来储水,涵养土地。
而云娇所书的应对法子则与她相反。
她主张因势利导,在农闲之时,由朝廷出资,号召民众广挖沟渠,联通大江小河。
利用天然地形的高低之差,采用自然流向的法子,将高处的水往低处引,最后排入江河之中。
简而言之,杨慧君想建高堤坝,是为堵。
云娇则想挖开沟渠,让水自行流出,是为疏。
把言欢读罢了之后,心中惊愕又感慨,他从来不曾想过他这最小的丫头竟是个胸有沟壑之人。
不过仔细思量,从钱姨娘去世之后,云娇所做的事便已经算是露了锋芒,他不曾太过留意,其实那时候也算是她初露端倪了。
而到这一刻,他才知晓,他所生的这个九丫头,不是如同他想象中那般简单。
就算是他,一时半会儿也不见得能写出这样的东西来。
看样子,他从前一直小瞧了她。
也难怪,连燕茹在她手中输的那样惨。
这一刻,他竟然有些后悔,怪他一直不曾留意这孩子。
若是当初他不信那道士的鬼话,不曾将这丫头送出去,而是悉心养在跟前,那如今会不会是不同的结果?
想想,在钱姨娘去世之前,云娇瞧见他一直都是很乖巧恭敬的。
至于后来的事,也是连燕茹给逼的,自然,也有他的不作为。
他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
而周围众人,看着云娇的眼神都各不相同,大多数都是惊异的,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个庶出的姑娘竟有这样的高见。
秦南风有些小小的得意,看吧,这就是他的小九,既聪慧又貌美,还是他有眼光。
茹玉则悄悄叹了口气,这么好的姑娘,他却生生错过了,想起来他便懊恼,看着把云姝的眼神又带上了几分厌恶。
其实,也不能全怪把云姝,他知道,就算是没有把云姝,云娇也不会一直同他在一道。
她心里的人从来都是秦南风。
想到这里,他扭头看向秦南风,心绪复杂极了。
把云姝看到了茹玉有些发白的脸色,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她满心嫉恨却又不敢表露出来。
早就听说过云娇爱看书,看样子这看书还真是有点好处,能写出这样的东西来……
算她走运吧。
杨慧君皱着眉头,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是养在内宅之中的女子吗?竟能有这样的见地。
她不知道的是,有一年帝京涌进来许多南方来的难民,说是受了洪水之灾。
云娇在集市上见过之后,回来便从哥哥那里拿了些关于治水的书来看,将书送回去的时候,正巧秦南风也在。
三人便一道说了洪水之事,闲谈之中随意的说出了这么个法子,不过当时只是随口一谈,并不曾说的多么细致。
不曾想今招却派上了用场了。
她悄悄看向秦南风,也不知他可还记得那事?
却见他正望着自己,她怕旁人瞧出端倪,又忙转过头,心里头却甜丝丝的。
“九姑娘之法子,倒也不错。”杨慧君清了清嗓子,开了口。
她这一开口,刚才还议论纷纷的大殿即刻便安静下来,众人都抬头,想听她如何说。
“比你略胜一筹吧。”云娇也不客气,淡淡的回了一句。
杨慧君叫她的话一噎,这女子还真是大言不惭,不知天高地厚!
“我承认你的法子确实有可行之处,不过你可曾想过,那不是一小片地方,而是几十个城,想要挖出用来流水的沟渠,那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杨慧君扭头望着她,开口问道。
“那么杨使者加高堤坝的法子,就不需要耗费人力物力吗?
而且,水利工程的沟渠挖开,是对任何人都有利的,且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当地百姓定然会尽力而为。”云娇回得滴水不漏。
当初她与哥哥还有小五商议的时候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曾考虑的这么细致。
不过这些,她刚才在脑子里已经过了一遍,知晓该如何应对。
“好,那这就算扯平了,我再问你,南方大多数是农田,你若是要大量的挖开沟渠,那岂不是要废掉不少农田?
庄子上的人都是靠田吃田,你觉得,当地的老百姓会愿意吗?”杨慧君早已想好了接下来该如何问。
她之所以谏议用“坎井”,便是为了节省土地。
“这件事情,方才在写这个法子的时候我便考虑过了,不过碍于时辰的缘故,我并不曾详细写出。”云娇早有准备,不慌不忙:“我觉得可将沟渠改为暗渠,挖在地底下,形成地下河流。
百姓们可以在需要灌溉之处,开几个井口,这样便一举多得了。”
“好好好,好法子!”梁承觐龙心大悦,笑着夸赞道:“把爱卿,你可真是教养了一个好女儿啊!”
杨慧君知道自己输了,站在那处,有些下不来台,求助的看向秦南风。
第1076回 好生供着
“杨使者,你还有何话可说?”梁承觐特意问了一句。
他有些得意,还好听了皇后的,没有将这个庶女赶出去。
这庶女今朝可是起了大作用,回头得好好奖赏她。
仅凭一个淑庶女,就能比过东岳来的使者,这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值得开怀的事。
这杨慧君一向能言善辩,他倒要看看她这回打算如何说。
杨慧君怎甘心就如此受着?顿了顿正欲开口。
“愿赌服输,我们自然无话可说。”秦南风忽然站起身来:“我东岳之人,从来都是光明磊落的,赢就是赢,输就是输。
这位九姑娘的法子确实胜过杨使者,我等愿意认输。”
他是方才看到云娇伸手轻轻摸了摸肚子,晓得她是饿了,她从小饿了就喜欢摸肚子。
在他看来,比试都是小事,可别饿着他家小九了。
再说,杨慧君才比不上他家小九呢,早些劝她服输也就罢了。
“秦使者倒是个爽快之人。”梁承觐笑得颇为愉悦。
“夫君……”杨慧君还有些不甘心。
“我饿了。”秦南风低声说了一句。
杨慧君顿时闭上了嘴巴。
“陛下。”秦南风抬头看着梁承觐:“都来了这许久,又是比试又是谈论治国之策的,我可不是来听这些的。
我这腹中饥饿,不知陛下的喜宴打算何时开席?”
“瞧瞧,光顾着比试了,到将正事给忘了。”何皇后忙开口:“时候不早了,陛下,快些开席吧。”
“不错,开席开席。”梁承觐抬了抬手,吩咐了下去。
秦南风侧目看了一眼云娇,见她带着蒹葭快步往座位走去,显然是饿的很了,像只匆忙的兔子。
他暗暗笑了笑,转过身去也回了自己的位置。
开席之后,大殿中便只是响起了碗勺触碰之声,并无人开口说话,众人吃的小心翼翼,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
一来是官家梁承觐就在眼前,谁敢放肆?
二来这是在异国使臣跟前,自然该斯文一些,否则传去了东岳该多难听?
“今朝是喜宴。”梁承觐吃了两口,见众人都不说话,觉得有些没滋没味的,遂笑着开口道:“平日里我是君,你们是臣,今朝我是新郎官,你们是闹洞房的,不必拘谨,该说的说该吃的吃。”
梁承觐性子还算平和,平日里对臣下也是有几分温和的,他一向主张以仁孝治天下。
不过,他是如此,但臣子们可就各有不同了,同样的事情他吩咐不同的人,做出来的结果却又有所不同了。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顿时都松弛了下来。
连盖干脆站起身来,端着一盅酒对着梁承觐遥遥举杯:“那老臣就以此酒恭贺陛下又做新郎官,老臣干了,陛下随意。”
他说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梁承觐也端起酒盅来喝了个精光。
君臣二人相视一笑。
“宰相,今朝最该敬的人不是我这新郎官,而是杨使者他们。
这些日子,他们在我大渊辛苦劳累,你该代我敬他们。”梁承觐看向杨慧君。
他眼角的余光又扫了一眼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文欣公主,在心里叹了口气。
花了那许多金银财宝,还割城割地,最后娶回来的竟是个让他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兴致来的女子。
可他还得好生供着,半丝也怠慢不得,谁叫大渊国力单薄呢?
他不由又想起赵忠勇来,当初,赵忠勇一人可抵千军万马,有他在,大渊与东岳边境交界之地,就不曾出过什么大乱子。
那么英勇的一个人,怎么就出了那样的事……
他想着,心中一片惋惜,还有他那个外甥秦南风,打小看着就不凡。
若是不出那等事,如今恐怕也是一员悍将了。
“陛下便是不说,老臣也知,使者们自东岳远道而来,我朝作为东道主,自然该好生款待。”连盖端着酒盅,朝着秦南风他们的方向而去。
秦南风悄悄看着云娇,见她低着头小口小口的吃的欢快,不由一笑。
恰逢连盖上前来敬酒,他心中畅快,便同他饮了几盅。
散席之时,把言欢怕云娇又惹出什么乱子来,跟几个同僚匆匆说了几句,便寻了云娇要带她出宫去。
只有将这丫头带离了宫门,他才能安心。
可父女二人才走了几步,便有宫女来寻云娇。
“把大人。”宫女行了一礼:“我家娘娘请九姑娘过去。”
“皇后娘娘?”把言欢认出了这个宫女是皇后的人。
“是。”宫女低头。
把言欢回头看了一眼云娇,有些不情愿,但又不敢违命。
他只好叮嘱云娇:“你见了皇后娘娘,一定要好好说话,不该说的别乱说。”
他知道自己说了,这丫头也不一定听,但他要说出来才能让心里的忐忑稍微化解一些。
云娇不回他,只是看向那宫女:“这位姐姐,走吧。”
“不敢当。”宫女转身在前面带路。
把言欢不放心,也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
“把大人,我家娘娘只叫了九姑娘一人。”宫女适时提醒。
云娇见她说话极为客气,言语间进退有度,便知外头传闻皇后为人宽和,这话应该是真的。
把言欢有些尴尬,干巴巴的答应了一声,想了想又道:“那我到宫门口去等。”
“不必了。”宫女回道:“说完了话,娘娘自然会派人送九姑娘回去的,把大人不必忧心,你且先回去吧。”
“那也好,替我谢过娘娘。”把言欢望着云娇心里更不安了:“娇儿,在娘娘跟前一定好好说话。”
此刻的他,倒是有了几分慈父的意思。
其实,在大殿之上知晓了云娇胸有沟壑之后,他便已经对她刮目相看了,不说多么的疼爱,但已经没有了从前的厌恶。
他也说不出心里头是个什么滋味,只能说是感慨良多。
不管如何,这孩子若是得了皇后娘娘的青眼,他也是有几分欣慰的,毕竟无论如何,这也是他的女儿。
云娇随着那宫女到得一座宫殿之前。
延福宫。
云娇晓得,这里确实是皇后的住所,只是不知皇后叫她来,所为何事?
第1077回 天威难测
“九姑娘小心台阶。”宫女颇为客气的抬高了手中的灯笼。
云娇含笑点头,抬步跟了上去。
进门,便见四周高墙上挂着灯笼,隐约可见院子里种着的花草,但什么品种就分不清了。
“九姑娘这边请。”
宫女带着她到了正殿门前,里头自然有人开了门。
云娇跟着迈步进去,便瞧见一个半人高的香炉,里头有淡淡的青烟袅袅飘散,带出苏合香的香气。
殿内装饰不算奢华,但却显得雅致大气,云娇暗暗感叹,皇后确实与施贵妃不同。
何皇后正坐在大殿之内,一手扶着额头,因为吃了酒的缘故,她双颊嫣红,人微微靠在八仙桌边,面上带着几分疲态。
两个宫女在一旁伺候着,一个正在点茶,一个小心翼翼的替她捏着肩。
其余还有有几个宫女在殿内各角来回穿梭忙碌着,一个个轻手轻脚,半丝声响也无。
“娘娘,人带来了。”带路的宫女上前行了一礼,轻声慢语的开口。
“来了?”何皇后半阖着的眼睛睁了开来,看向云娇。
“臣女见过皇后娘娘。”云娇往前一步,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
“规矩不错,赐座。”何皇后打起精神,坐正了身子,柔和的看着云娇。
立刻有宫女端了椅子来。
“谢娘娘。”云娇谢过之后,才提起裙摆坐下。
“你今朝做的不错,在大殿里人多,又有异国使者,陛下不好说话。
你这也算是为国立功了,他命我私下里给你些赏赐。”何皇后和善的开口。
“娘娘言重了。”云娇忙起身:“臣女是大渊人,做这些都是应当的。”
“应当是应当,但你要能做到才成。”何皇后笑了:“你又起身做什么,坐下吧,就当是闲谈,你别太紧张了。”
“是。”云娇又重新坐下。
她有些不明白,既然说是要给赏赐,说完了为何还叫她坐下,是还有旁的什么事吗?
“你今年多大了?”何皇后开口问。
“十五。”云娇垂目回答。
“十五了?”何皇后有些惊讶:“还不曾说人家?”
“是。”云娇心里一跳,这皇后该不会是想要给她说亲吧?
好在何皇后又打量了她两眼之后并不曾接着问下去,而是道:“我听说,你生母已经不在了?”
“是。”云娇声音低了下去:“是生我弟弟……难产,一尸两命。”
她只能这么说,那件事情是连燕茹做的,家里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
但想要说给皇后听,那就得拿出证据。
拿不出证据便是污蔑。
不过她也不想说,她自己自然会想法子报仇,也不需要去同谁诉苦,去指望谁帮她。
“可惜了。”何皇后面上一片怜悯:“这么说来,你我真是同病相怜,我在十岁那一年,我的母亲也去了,也是因为难产。”
“臣女万不敢与皇后娘娘相提并论。”云娇吓得又站起身来。
她可受不起这样的抬举。
不说无功不受禄,就说无事献殷勤,堂堂一国之后,对她这个庶女这样慈和,甚至说出这样几乎平起平坐的话来,若说无所求,她自然不信。
但她要身份没身份,要地位没地位,何皇后要求她什么?真是好不奇怪。
她垂着头,面上不仅没有半分被当朝皇后另眼相待的得色,反倒更沉静了几分。
“不错,性子也沉稳。”何皇后打量着她,颇为满意的笑了:“我叫你坐下,你怎么又站起来了?我叫你来不过是看你这孩子讨喜,想跟你说说话罢了,瞧把你吓的。”
“臣女不曾见过世面,娘娘见笑了。”云娇只好又坐了下来。
“不妨事,往后你多进几趟宫来陪陪我,习惯了就好!”何皇后摆了摆手。
“是。”云娇口中答应着,心中却越发奇怪,这何皇后到底要做什么?
何皇后又问了些家长里短的事,并未问出什么叫云娇为难的话来,说了半晌,果真只是闲聊。
云娇便这般陪她坐了半个时辰。
“时候也不早了,我就不留你了,官家的赏赐我都命人装上马车了,我让护卫送你回去。”何皇后说着起了身。
“娘娘留步,臣女自己走便是了。”云娇忙推辞。
她松了口气,总算能离开了,她在这处坐的浑身都不自在。
皇后娘娘再平易近人,那也是一国之后,哪能容她放肆?
她自然要强打精神应对,半丝也不敢懈怠。
她还是不明白何皇后叫她过来是为了什么,就为了说这么一通不着边际的话?
若说想给她说亲,又有些不像,再说了何皇后又不了解她,她也不是鲁莽之人,该当不会做这样的事。
那到底是为何?
一路上,她翻来覆去的还是想不通何皇后此举到底有何目的,干脆也就不想了。
都说天威难测,如今看来莫要说是官家了,便是一朝皇后的心思,她也捉摸不透。
她这样的人,只适合在家里头待着,过自己的小日子。
皇宫的马车,自然纷华靡丽,停在把府门前,把家门口悬着的几盏灯笼被映照的都仿佛失了颜色。
蒹葭扶着云娇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边上的宫女上前帮忙。
云娇忙谢过了。
“回来了。”把言欢一直等在大门内,惴惴不安。
此刻听闻动静,忙赶了出来。
边上,把云庭也跟了出来。
他听闻妹妹跟着去皇宫,被皇后留下了,而把言欢却自己回来了,自然焦急。
他方才已然忍不住与把言欢说了不少难堪,妹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非同他拼命不可!
出了门见妹妹安然无恙,他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把大人。”前头牵马的内监见了把言欢,拱了拱手:“你家姑娘已经送回来了,我们可就先回去了。”
“有劳有劳了,有劳各位了。”把言欢客气着,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来,塞进了内监的手中。
“可使不得,使不得,我是奉皇后娘娘的命……”内监推辞。
“没多少。”把言欢执意把荷包塞在他手中:“就够请你和这位姑姑,还有后头的两个侍卫大哥吃两盅酒的,不必客气。”
第1078回 咱们爬墙
“那我可就谢过把大人了。”内监欢喜的接了去,牵着马道:“你家这姑娘娴雅聪慧,皇后娘娘很是喜欢,说了往后要时常接她进宫坐坐。
把大人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借您吉言。”把言欢不由笑了。
“这马车上都是官家的赏赐,快些来叫人来搬了去,我们可得回宫去了。”内监将荷包塞进了怀中。
把言欢忙叫人将东西搬了下来,又送他们:“各位慢走,慢走。”
“娇儿,你没事吧?”把云庭走到云娇跟前,关切的上下打量。
“没事。”云娇朝他一笑:“我嫂嫂和怜儿呢?”
“怜儿闹着要睡,否则你嫂嫂都和我一起到门口来等你了,她也不放心。”把云庭同她说话时,神色不由的就柔和了下来。
“哪用得着这样,我又不曾做什么错事。”云娇笑了,心里头暖暖的。
虽然娘不在了,但她还有哥哥嫂嫂和怜儿,这个家也还勉强能算是个家。
“娇儿。”把言欢在边上等了片刻,终究忍不住开口问:“皇后娘娘将你叫去这么许久,都同你说了些什么?”
“只是闲话家常了几句。”云娇不欲同他多说:“叫人将东西搬到我院子里去吧,我乏了,先回去歇着了。”
她说着,便往府里走。
把云庭跟了上去:“妹妹,我送你回院子。”
把言欢在后头张了张口,终究没敢开口叫住她,也不知为何,他竟然有些怕这丫头了。
不过,这丫头刚才所说的话显然不是实话,但再问恐怕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站在那处愣了愣神,这才吩咐:“你们几个,将这些东西都搬到翩跹馆去。”
把云庭陪着云娇到了翩跹馆门外,他站住了脚:“妹妹,太晚了我就不陪你进去了。”
“好。”云娇答应了,又想起来叮嘱道:“官家赏赐的都是些头面玉钗之类的,明日叫嫂嫂带着怜儿来选一选,看看有什么能用的。”
“那是官家赏给你的,你留着便是了,若是随意送人,那是大不敬。”把云庭不肯。
“赏我的不就是我的了吗?难不成他还能来要回去?哪有那么许多讲究。”云娇不以为意:“我先进去了,哥哥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把云庭答应了一声,目送着她进了屋子,这才转身回青玉院去了。
蒹葭留在院子里等着把言欢的人把东西送来,云娇先进了里间。
她原本有些乏了,打算先坐下歇一会儿,等蒹葭将那些东西都接回屋子,安排妥当了,再洗澡。
可一进里间,便吃了一惊。
只见秦南风斜斜的倚在榻上,身上盖着她的披风,阖这眼睛睡得正香。
这是等她等了多久?都等的睡着了。
他躺在上头,这榻就显得格外的小,尤其是那双长腿蜷在榻尾,却还露出一截无处安放。
“这样也能睡得着。”云娇小声嘀咕了一句,提起桌边的八仙凳走过去,将他两只脚搬起来放在了凳子上,让他伸直了腿睡。
想了想,她又将披风换成了薄被,凑得近了,便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
她将薄被整理妥当之后才想起来,他又不能一直睡在这处,要这样舒坦做什么?
“小五,起来了。”她走过去推他。
秦南风动了动,口中嘟囔了一句,又睡过去了。
“小五。”云娇抬手捏他的脸,却又舍不得用力:“起来了,起来了,回驿馆去睡。”
别说,这人如今不去边关了,比从前白了许多,再加上晚宴上吃了酒,脸上又带着淡淡的红,还真是好看的很。
还有他这么闭着眼睛微微皱着眉头,少了几分平日的气宇轩昂,却多了些孩子气,让她忍不住就有些舍不得叫醒他。
可她转念一想,他不能在这处过夜,如今文欣公主都嫁过来了,估摸着也用不着等多少日子了。
这个时候若是被杨慧君察觉了,那不是前功尽弃吗?
想到这处,她狠下心来,两手抱着他的脸颊来回揉搓:“秦小五,别睡了,快些起来,听见没?别睡了……”
“唔……”秦南风自睡梦中醒过来,迷迷糊糊的满面倦容,睁眼见了她却欢喜起来,顷刻间变半丝睡意也无:“你回来了。”
“当然啦,我要是不回来,你打算睡到什么时候?”云娇同他说话,面上便忍不住带了笑意。
秦南风往里侧让了让:“来,坐这。”
云娇也不客气,靠着他坐了下来。
秦南风手自然的就揽上了她的细腰:“怎么到这会儿才回来?皇后同你说什么了?”
“说来也奇怪。”云娇靠在他身上,低头看着他:“什么也没说,就问了些家长里短的话,我也猜不透她到底是何意。”
“家长里短的话?”秦南风皱了皱眉头,一时间也有些想不明白。
“这么晚了你不回去吗?你怎么这会儿跑出来了,万一被杨慧君发现了可怎么好。”云娇这会儿也不管何皇后想做什么了,只是担心他。
“不打紧。”秦南风搂紧了她:“我把她灌醉了,睡下了。”
“你不曾醉吗?”云娇伸手嫌弃的在面前扇了扇:“我说怎么这么大酒气呢,难闻死了。”
“我给她喝的掺酒。”秦南风笑的狡黠:“几盅便倒下了,唤都唤不醒。”
掺酒便是将几种酒掺和在一起,这样的酒特别醉人。
“就你聪明。”云娇睨了他一眼,却又笑了。
“那是自然。
不过你个没良心的,我这么用心良苦是为了谁?你还嫌我难闻。”秦南风手恰好就在她腰上,不客气的咯吱她。
云娇笑着往边上躲:“别闹,叫外头听着了。”
秦南风不由住了手,云娇却趁这机会上前去咯吱他,两人笑成一团,闹了一阵子才安静下来。
“小九,我带你去看个热闹,你去不去?”秦南风坐起身来,神秘兮兮的望着云娇。
“你不会真的醉了吧?”云娇凑到近前打量他:“这三个半夜的,哪里有热闹可瞧?”
“我说有就有,你就说你去不去吧。”秦南风故意卖关子。
“这怎么去?”云娇看了看屋门,这么晚了,她可不能光明正大的出门。
“我带你去,咱们爬墙。”秦南风起身拉过她的手就往后窗去:“走。”
第1079回 就赖着你了
“等一下,我去同蒹葭说一声。”云娇拉住他,蒹葭进屋子若是见她丢了,岂不是要急坏了?
“不用,乔巳他们会说的。”说话间,秦南风已然拉着她到了后窗前:“来,我抱你出去。”
云娇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叫他打横抱了起来,下一刻便坐在窗台上。
“扶好了,等着。”秦南风笑松开手,跨上了窗台,接翻到了窗外,又伸手将她抱了下去。
两人牵着手,到了后墙跟脚下。
“这怎么上去?”云娇抬头看着高墙。
爬墙,她是从来不曾爬过的,倒是对秦南风爬墙司空见惯了,他打小就是个爬墙上壁的,从来都不消停。
“我抱你。”秦南风弯腰抱起她,将她往上托了托,口中教她:“手伸上去,扶着墙头。”
云娇听话的将两手攀在墙头。
“抓稳了。”秦南风叮嘱了一句,先试探着放开一只手握住她右脚踝,见她站的稳当,便将另一只手也放开,两手握着她两边脚踝轻轻往上一抬:“跨上去。”
云娇身子被送的高高的,听话的抬脚跨了上去,上了墙头之后,首先看到的是帝京城内街道上的灯火。
夜已经深了,这会儿已然见不着万家灯火的盛况,但也有零星的灯火在黑暗之中放出光亮,仿佛黎明的启辰星。
有风吹来,拂动她的发丝,她觉出了几分惬意。
但下一刻,她低头往下一瞧,便吓得赶忙扶住了墙头,这么高,摔下去非得折了腿不可。
秦南风见状哈哈笑了起来:“别怕,我来了。”
他往后退了几步,疾步往前一冲,双脚踩在墙上三下两下便上了墙头。
“等我。”他捏了一把云娇的脸,纵身从墙头跳了下去。
云娇两手死死地抱着墙头不敢动,整个人几乎都趴在了上头,不行,她长这么大都不曾爬过这么高,这墙头又这么窄,万一摔下去可怎么好?
“小九,来,跳下来,我接着你。”秦南风在墙外拍着手唤她。
“我不敢。”云娇小心翼翼的探头往下看,手下握得更紧了。
“别怕,我接着你。”秦南风朝她张开双臂,温声哄她:“来。”
“好。”云娇一咬牙答应了。
不答应也不成,总不能就这么一直坐在墙头上吧?
她战战兢兢的将墙内的腿抬了出去,看准了秦南风所在的位置,一咬牙闭着眼睛跳了下去。
一落下去一头便撞的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上,翘挺的琼鼻首当其冲,被撞的一阵酸痛,眼泪都险些流出来。
“唔……”她捂着鼻子,泪眼汪汪的抬头,便瞧见秦南风放大的脸就在眼前,正瞧着她乐不可支呢。
这么多年了,他见过云娇开怀的模样,气恼的模样,娇嗔的模样,发怒的模样,各种模样。
可还从来不曾见过她胆小的模样,实在可爱,他忍俊不禁。
“你还笑,痛死了,都怪你。”云娇抡起拳头锤他胸膛,口中埋怨:“也不晓得是什么做的。”
硬邦邦的撞的她生疼。
“好好好,都怪我。”秦南风由着她打骂,又笑着逗她:“那我就这样……抱着你走?”
“哎呀!”他这么一说,云娇这才察觉自己两脚悬空,还在他怀里抱着呢,不由又拍他一下:“你放开。”
“是你抓着我的。”秦南风眼神落在她死死拽着他衣裳的左手上,忍不住笑出声来。
云娇脸色微红,忙松了手:“快放我下来。”
秦南风不舍得:“要不然我就抱着你走吧,左右你也没多重。”
“别闹!”云娇推他。
“我偏不。”秦南风笑嘻嘻的抱着她往前。
云娇笑着挣扎,两人闹了一阵子,才牵着手顺着街道走。
“你要带我去哪?”云娇侧头望着他。
黑夜之中,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头顶的月亮和路边人家门口挂着的灯笼发出淡淡的光芒,刚好够她看清楚他的侧脸。
她没有看前面的路,跟着他,她心中一片安宁,什么也不用怕,什么也不用担心。
“咱们去茹玉家。”秦南风低头含笑望着她。
云娇闻言圆睁着眼睛很是奇怪:“这么晚了,去茹玉家做什么?”
“去看好戏。”秦南风很是神秘的笑。
“看什么好戏?”云娇自然要问。
“到了你就知道了。”秦南风还不肯说。
“哎呀。”云娇来回晃着他的手:“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我想听。”
她实在好奇极了,茹玉家有什么好戏?难不成是把云姝又弄什么幺蛾子了?
可是这半夜三更的,能有什么事?
秦南风低头朝她凑过去,眼中闪着点点笑意:“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你想得美。”云娇推他一下:“不说拉倒,反正等会儿我也能看到。”
“那我亲你一下,我告诉你。”秦南风嘻嘻的凑过来。
“秦小五!”云娇咬牙:“你能不能正经一些!”
“不能。”秦南风伸手揽住她:“在外头要正经,对着杨慧君也要正经,跟你在一道还正经,那我岂不是要累死了?”
云娇听着不由发笑:“别说,你这话还有几分道理。”
“对吧?所以咱俩还是不正经吧。”他说着低头飞快的在她额角亲了一口。
“不要脸皮!”云娇口中骂了一句,却笑的比谁都甜。
秦南风也笑得畅快,即使是当初在边关打了最大的胜仗的时候,他心里也不曾像眼下这样痛快过。
“若能娶了把小九,夫复何求?”他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有感而发。
“那你就快着些。”云娇抿着唇笑。
“诶?叫我看看?”秦南风拉开她上下打量,忍着笑意:“你这姑娘,该不会是有什么暗疾吧?这么急着出嫁。”
“有有有,浑身都是疾,就赖着你了。”云娇朝他伸出手,娇娇的道:“不行,说着话我这腿疾就犯了,不能走路了,得要人背着。”
“得得,说着就有疾了。”秦南风笑的不能自已,认命的蹲了下来。
云娇不客气的趴在他背上,抱着他的脖子,心满意足的将脑袋靠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