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回 煽风点火
云娇连退数步,总算稳住身形。
定睛一瞧,便见二舅母伏在二舅舅背上,方才便是二舅母伸手来推她,险些撵她一个跟头。
她便是再聪颖,也不过才十岁,陡然遭遇这般事,且又当着这许多人,一时间也想不出个应对之法,只能抿了抿唇站在那处,怔怔的瞧着。
“云娇,发什的呆,快来!”钱姨娘便是性子再软,云娇也是她亲生的。
她见一向事事都能拿得定主意的女儿,竟露出不知所措的模样,到底舍不得,忙朝她招手招呼她。
云娇闻言登时反应过来,虽说不信那些鬼神之事,但有机会气气二舅母,她自然舍不得放过。
她即刻垂眉敛目,一副低眉顺眼听姨娘话的模样,匆匆朝着火叉那处行了过去。
丁氏见状,顿时急了,照着钱世海后脑勺便是一巴掌:“我叫你放我下来!”
钱世海原是体贴她脚受伤了,想着背着她一同跨进去也是一样,跨火叉不过是个仪式而已,不必要那边讲究。
丁氏却偏偏觉得须得自己抬脚跨过去才算。
路上丁氏便已提及此事,钱世海也争论不过她,只能由着她做主了。
加之此刻这婆娘不看场合,当着许多人的面扇了他的后脑勺,钱世海觉得太过丢脸。
也不再坚持,直接直起身子,将她放到火叉边上,没好气的道:“你跨,你自己跨!”
这若是放在平时,钱世海敢这般同丁氏讲话,她怕是要掀了屋顶才罢休。
可这刻儿她顾不上那许多了,再晚一步,云娇跨进去,她便是最后到家的了。
落到临了才进门,太不吉利了,绝对不行。
她用一条腿立着,口中还不忘叮嘱钱世海:“你也快点跟上,别落到顶临了一个。”
云娇方才被她推的退了好几步,此刻自然赶不上她,因她原本就立在火叉边上。
可她轻手利脚的,行动不受阻,跨跟火叉子不过举手之劳,眨眼功夫而已。
丁氏见状登时大急,忙故技重施,抬手去推云娇。
云娇此番已有防备,加之丁氏一条腿站立,也使不出多大力气来,只将她推的略退了一步。
丁氏心知再也耽误不得了,趁着她后退之际,直接将受伤的左脚跨了出去,打算抢占先机。
她心中设想好的,这只伤脚只走这么一步,虚虚的跨过去,便算妥了。
可她高估了自己承受疼痛的能力,再说那脚中的骨头折了,不碰都疼,更何况踩在地面承受身体的重量?
脚一落地,她便痛的“嗷”大叫一声,腿下一软,直接摔坐在地上。
云娇吓得连忙往后退了两步,两只手背在身后,意在表明她可不曾动手,用以撇清干系。
丁氏疼的涕泪横流,加之她今朝穿着一身深绿的水纹夹袄,下头配着一条极厚的棉裤,外头又是一身孝衣,脚上也是真疼,一时间竟不曾察觉自己跨坐在烧红的火叉之上,只顾着在那里张嘴嚎哭。
钱世海见状忙去拉她,可她只觉着疼痛,受伤的脚也不做主,一时间便不曾起身。
女眷们皆吓坏了,忙手忙脚乱的去扶她,可丁氏硬是抱着腿哭嚎,身子如同黏在地上了一般。
云娇几个姨父倒是有心上去帮忙,可又一想,他们皆是男子,若是出手去拉又怕不妥,况且丁氏也不是个知恩图报之人,弄不好还要被反咬一口,几人心中皆有顾忌,便一同站在一旁观看,谁也不曾上前帮忙。
这说时迟那时快,这些事几乎都在瞬息间同时发生。
便在众女眷快要将丁氏扶起之时,丁氏那棉裤裤裆忽然窜出一团火舌来。
众人猛然一见火,登时吓得一哄而散。
丁氏又重新跌坐了回去,登时痛的几乎背过气去。
可她不敢背过去,怕自己便这般给烧死了。
大抵是太痛了,她此刻反倒比方才清醒多了,也顾不得脚上的剧痛了,忙就地滚到一侧,伸手去拍裆中的火,口中高呼:“快,快来人,快舀水来!”
说起来,这原是她被棺材压住脚之时,挣扎着想要出来,又有人从旁拉她,脚是不曾出来,棉裤裤裆却扯的裂开了,露出些棉絮在外头。
当时她身上有袄裙与孝服挡着,旁人也不曾瞧见,她便只悄悄将棉絮往里塞了塞,想着回来再换也不迟。
却不料又惹出一番祸事。
她方才那般跌坐下去,那棉絮恰好盖在烧红的火叉上,又耽误了片刻,可不就引火烧身了么!
她喊着舀水,可水井离这大门口且远着呢,如何来得及?
众人一时间急的不知所措,可因那火所在的部位极为特殊,也不好上手去帮她扑灭,一个个只能干看着,做声不得。
钱世海差点气的昏死过去,这都是什的事?忙催促着下人去打水。
云娇站在边上冷眼旁观,明晓得只需将衣物死死捂住,那火苗自然便燃不起来了,可她却偏不开口提醒。
她晓得姨娘今朝那些言语句句在理,也晓得钱胜是个好的,不该毁他前程。
可她心中仍旧为外祖母鸣不平,凭什么外祖母吃尽苦头的去了,作恶之人还好端端的活着,不伤分毫?
兴许她被棺材砸断了脚,真是冥冥中外祖母给她的报应,那此刻呢?会不会也是报应?也是外祖母给她的惩罚?
若真的是,那便好了。
这般想着,云娇心中畅快多了。
没多大会,她便注意到钱胜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她忙抢先一步,端起一旁满是纸灰的银盆,劈头盖脸朝着丁氏倒了过去。
一般烧纸皆是在大厅的灰缸之中,这银盆放在大门口,迎来送往之时点纸,算是个充门面的。
云娇口中高声道:“二舅母,你忍着些,舀水赶不及了,这纸灰也能灭火,只是委屈您了!”
她晓得钱胜处事冷静,来了定然叫丁氏将火苗盖住,火自然便灭了。
她是急中生智,恰好瞧到了那银盆,能叫丁氏多吃些苦头,那便是极好的。
一盆纸灰泼下去,即刻纷纷扬扬的飘散开来,众人掩鼻又皆后退了一步。
丁氏首当其冲,自然免不了灰头土脸,呛的直咳嗽,几乎停不下来。
她也顾不上责备云娇,忙低头去瞧,见火果然灭了。
她这才松了口气。
钱胜忙去扶她:“祖母,如此小火,以衣物覆盖便可灭,你用手去扑,岂不是煽风点火?”
第77回 算是长见识了
钱世海额头上青筋直跳,他一张老脸在今朝这般一闹,算是毁了个一干二净。
朝着一旁不知所措的婢女吼道:“都愣着做什的,还不将夫人扶进去!去请郎中!”
婢女们急忙上前,几人合力,将丁氏抬了进去。
钱芳馆一把拉过云娇:“快去,从火叉上跨过来。”
云娇依言照做。
便听三姨母在侧叫众姊妹并三舅舅一同去西花厅,几个姨父也一道跟着去了。
云娇晓得这是要商议事情了,她想要跟着去凑热闹,便扯着姨娘袖口不撒手。
蒹葭与木槿来了,云娇又打发她们去了,左右她跟着姨娘,也不得什的事吩咐。
到得西花厅,钱芳吉便取出交子票据,一一分发,口中道:“娘留下来的交子,当初除了三哥不在场,姊妹们都是见证,一共是五万交子。
我叫人去钱庄化成小票据了。
我们姊妹五个,加三哥六个,均着分了。
各人拿了票据当面清点,瞧清了数额,离了这花厅再找我,我可就不认账了。”
钱芳吉不亏是做生意的,做事有条有理,滴水不漏。
众人皆查清数额,收了交子。
她又开口道:“既都不得话说,便一道将五七之事商议一下。
我们姊妹众多,排场还是不能太小了,该请的乡邻都须得请到,法事也要挑最好的做。
不能斤斤计较的叫外头人看了笑话,更不能落了二嫂子的口实。
你们说可是的?”
众人点头称是。
烧五七该是女儿的事,姊妹们之间自然一条心,该出力之处便出力,该使银子处便使银子,大家伙出钱出力均摊便是了。
是以她这番话自然无人有异议。
钱芳馆将手中交子票据取出两张,递给钱芳如:“长姊,到五七那日我怕是不得回来,到时候烦请你帮我采买照应,至于做活之人……我到时再派人来。”
她此刻也不知派何人来合适,只能回去再商议了。
“云娇手底下那个黄菊,勤力又不躲懒,也不多嘴多舌,是个忠厚老实的,不如你就把她留下来?”钱芳如对黄菊印象颇好,开口提议道。
“这……”钱芳馆对黄菊也不大熟悉,再说女儿身边的人,她一向不胡乱派遣。
她便瞧着云娇。
云娇爽快应下了:“好,那便让黄菊留下,待断了七再回去,一人若是不够的话,便叫木槿也留下吧。”
她语笑晏晏,心中却有些疑惑,黄菊何时与大姨母厮混的如此之熟?她竟半丝不曾察觉。
“不用了,”钱芳如摆手:“个人就够了,只是跟着采买做个见证,旁的也不得什的事,包包饺子而已。”
“那便拜托长姊了,”钱芳馆拍了拍她的手,双目楚楚:“这些交子若是不够,你先替我垫上,待你回去我再还你。”
“你放心吧,假使有结余,我回去给你。”钱芳如收起交子。
钱姨娘之所以拜托钱芳如,便是因她好说话,若是同其他几个姊姊说,免不得被她们数落。
钱芳如应下了,众人也不好多什的嘴。
“三哥你打算如何?”钱芳吉瞧着钱世林问道。
钱世林踌躇片刻道:“既然娘都说了,将我当个女儿,我自是与你们一道烧五七。”
“我们姊妹倒是不得意见,还多个人分担点,只是不晓得二嫂子那里如何说?”钱芳祥有些担忧。
“这般她还有异议?”钱世林不解。
他对这个二嫂子为人虽早有耳闻,但也不曾亲眼见过。
不过今朝在门口那一幕,他也算是长见识了。
“二嫂子都伤成那样了,怕是管不来……”钱芳如脑中没那么多弯弯绕,便直直开口。
话未说完,便察觉钱芳祥扯了她的衣襟一下:“三哥,不如我们一道去与二哥二嫂商议一下?
左右这事定下也是要与他们知会一声的,不然和尚也不好写仪子。”
仪子是逢烧七必有的。
一刀黄表纸,上书烧七之人本人与子息之名,法师若是漏了谁的名字,那可了不得,叫人打死都不为过。
今朝头七,便要将这些烧七之人及其子息姓名均报上去,法师便会将备上仪子,待烧七那日化了便是。
云娇有些云山雾罩的,不明白四姨母这般做到底是为何。
又随着众人一道去了钱世海的院子。
郎中才将离去,婢女在院中煎药,钱世海正要出院子,便遇见众人。
“二哥,二嫂子脚不得事吧?”钱芳如开口问道。
“骨头折了,大夫说不得大事,伤筋动骨一百天,躺着将养便是了,”钱世海边说便将他们让进屋中:“来,进来坐。”
众人直接进了房中,丁氏正躺在床上休养。
钱世林因着人多,也便不曾忌讳。
几个姨父却留在外头,不曾跟着进去。
众人先是对着丁氏一番嘘寒问暖。
云娇还特意上前对丁氏行了礼。
丁氏一瞧见她便气不打一处来,今朝要不是这个小蹄子,她何至于丢那么大一个人?
最后还被她泼了一身的纸灰。
可她也只能心中恼怒,也不好拿到台面上来,毕竟云娇那是替她扑火呢!
一番寒暄之后,钱世林开口了:“二哥,二嫂,妹妹们要报五七的仪子,我打算与她们一道。”
钱世林话中的意思很明显,要与几个姊妹一道烧五七。
钱世海想点头答应,又有些踌躇,瞧向丁氏。
丁氏眉毛都竖了起来:“你说的什的?你要朝她们一道烧五七?你又不是女儿!”
“但我自幼不在家中,娘也留下话了,将我当做个女儿。”钱世林言语不紧不慢的。
“话是这般说的,那是从前,”丁氏耿着脖子:“今朝送殡,你孙子打了幡,抢的是我家胜儿的活计,你既然要做女儿,还叫你孙子打什的幡?”
丁氏对这事本就愤愤不平,可算寻到了发泄的机会。
“那是娘留下的遗言,”钱世林皱眉,这二嫂子果然如传言中一般。
“是奶奶说的不错,”丁氏振振有词:“你若是当个女儿,你孙子有什的资格家来打幡?奶奶的女儿多的是,那么多外孙子都能打幡,还要你孙子来做什的鬼!
你既顶了儿孙的名头,又要搅在里头烧五七,哪有这好事!”
只烧个五七,还姊妹众人平摊,能出几个银子?
当儿子便不同了,从头七到断七,该儿子使的力气花的银子,钱世林便要一钱不差的与她家平摊!
第78回 装神弄鬼
云娇看到这处总算明白过来,四姨母方才拦着不让大姨母说,便是不想叫三舅舅与他们一道烧五七。
那四姨母定然是早已猜到二舅母会有这一出,不想搅和进去挨骂,是以才拦住大姨母的话头。
大人们的心思真的是太……思虑长远。
“那依二嫂子的意思,我该怎生做好?”钱世林有些无奈的开口问道。
“大嫂子一个人,照规矩来就妥了,”丁氏义正言辞:“余下的,既然你家钱疏顶了钱胜,钱疏也顶了我家的福报,那就是承认了你是奶奶的儿子身份出殡的,这丧葬费用,必须你我两家平摊。”
温氏守寡,于公婆丧事只需出所有支出的四分之一,这也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
钱世林听了,只是僵在那处,也不曾开口。
“三姑姑一向明事理,”丁氏自认为占理,便有些咄咄逼人:“你来说说看,可是这个理?”
“二嫂子这话倒也不错,”钱芳吉瞧瞧钱世林,又瞧丁氏:“但三哥又打小不在娘跟前,娘当初也留了话,将他当个女儿。
我也不好说这个理,你们还是关起门来自家商议。
但有有一条,别闹的太难看,到底是亲兄弟,别叫外头人看了笑话,有话好商议。”
钱芳吉这话说的好听,冠冕堂皇却又两厢都不得罪,想她是何等精明之人,又怎会偏帮哪一方,让自己不得好?
左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说了等于不曾说。”丁氏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
云娇懂了,听三姨母意的思,二舅母这番话也不是全无道理,否则三姨母说话便不得这般客气了。
眼下便要看看三舅舅该如何应对了。
她眨巴着眼睛瞧瞧这个,再瞧瞧那个,大人们之间这些事,当真是有意思。
屋内一时间无人说话。
丁氏见气氛僵硬,钱世林也不像是好说话的样子,大抵是不想认这个账。
她今朝丢了丑,心中本就有气,加之脚上又隐隐作痛,更加瞧哪个都觉得不顺眼。
眼睛余光瞧见钱芳馆低眉顺眼站在那处,不言不语的。
云娇乖巧的依偎着她站着。
不由觉得刺目,鄙夷的斜了斜眼,没好气的问道:“五姑娘五七打算提早几日来裹饺子?”
钱芳馆蓦然被她点到,心中一跳,有些稀里糊涂的抬头,方才不是商议烧七之事吗?二嫂子怎的又说到她了?
五七那日她是回不来的,对着这个二嫂子她自然是有些心虚。
可二嫂子都问的堵到脸上了,她也不好不答,只得硬着头皮垂目道:“我正打算与哥嫂打声招呼,五七那日我便不回来了,该使的银钱我都给长姊了,请她代为……”
“你不回来?”丁氏嗓门极大,直接打断了她:“兄弟姊妹八个,奶奶最疼的就是你,这话可错?
如今她老人家才走了多大刻,你就说五七不家来?钱芳馆,你可有点良心?
你出嫁的时候,奶奶陪了多少好东西,金银财宝不说,铺子说不上背地里还偷着给你几家呢!旁的人不家来都没得事,你还不家来,我亏你好意思说!”
“二嫂子,我……”钱芳馆被她一顿抢白说的面红耳赤,急的不知所措,泫然欲泣。
“你什的你,自己没得本事,好好的当家娘子叫人家给争了去,沦为个小妾,还有脸以这个做借口,不回来给老娘烧七!”丁氏越发的起劲。
钱芳馆垂下头,默默垂泪,她不过说了四个字,这个二嫂子便有一大堆话等着她,她若是再争辩,还不知要挨多少羞辱,干脆闭口不言,由她说去。
“成日里除了哭,不得别的本事……”丁氏的话匣子一打开,便再也关不上了。
云娇瞧了瞧几个姨母,不得一人开口替她姨娘说话的。
想来当初嫁妆之事,外祖母太过偏心,众姨母心中皆是一般颇有微词,是以无人为姨娘撑腰。
不过站在他们的立场想,也是不错,手心手背皆是肉,外祖母不该太过偏心。
云娇不管那许多,那是长辈们之间的事,但叫她瞧着姨娘这般任由二舅母辱骂,她做不到。
她忽地浑身一激灵,神色肃穆。
“丁擒鸡,我才走了几日,你便欺辱我小八?”
她定定的瞧着丁氏。
丁氏闻言恼怒:“把云娇,你敢直呼我名字!”
“丁擒鸡,我花了二两六钱银子把你娶回来,不是为了叫你在家里兴风作浪,今朝给你的教训还不够?”
云娇厉声道。
她声音稚嫩,可常年与外祖母相处,学外祖母的口气虽不说唯妙唯俏,总有七八分像了。
“娘!今朝头七回魂,是娘回来了!”钱芳如反应过来,又惊又怕。
“没错,是娘的语气!娘上了娇儿的身!”钱芳意也凝目瞧着云娇。
众人皆是惊惧不已,不知该如何是好。
“娇儿,娇儿!你没得事吧?”钱芳馆吓得惊慌失措,拉着云娇左摇右晃。
云娇被她晃得头晕,板着脸甩开她的手:“娇儿是我亲外孙女,我能害她?
小八,我在世时你便不争气,如今我去了你还这般不争气,看往后谁还护着你。”
“娘……”钱芳馆掩面失声痛哭。
丁氏瞠目结舌:“你……你是奶奶?”
“丁擒鸡,你朝我好好的操办丧事,别没事在家作兴,不然往后就不止断一只脚了!”
云娇学着外祖母肃穆神情。
丁氏转念一想,半信半疑:“今朝是头七不错,但回魂也在半夜,您老人家怎的白日里便回来了?”
她对回魂之事是深信不疑的,但鬼魂不是怕日头吗?
云娇也不知该如何说了,难不成胡乱解释一番?说往前皆是误传,其实鬼魂白日里也是能出来的?
不妥,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若是再欺辱小八,我便日日回来瞧你。”
云娇继续装模作样。
丁氏见她口口声声护着钱芳馆,越发怀疑:“把云娇,你少给我装神弄鬼的,你就是装的!”
云娇心中紧张,面上却丝毫不敢松懈。
她眉头一皱,正欲开口呵斥。
便听丁氏又接着道:“你若真是我奶奶,那你倒是说说,世林到底是算女儿和姑姑们一道给你烧五七,还是同我家一替一半,算作儿子给你送终?”
丁氏问完,心中很是自得。
方才他们争论此事,便连一向精干的三姑子都为难了,把云娇若真是装的,看她如何应对!
第79回 疼的要命的人中
云娇装模作样的道:“那还不是凭你说了?我便是说了,你也不得听,你向来如此,我又不大管你的。”
钱老夫人在世之时,确实很少过问丁氏之事。
可丁氏听了,心中反倒怀疑更甚,这姨娘养的小蹄子刁钻的很,定然是装成这般,才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又将话给兜了回来。
待她再问,彻底戳破了她,才好狠狠教训她一顿。
“奶奶只要说出来的话有理有据,理摆的上桌面,我便听奶奶安排!”
丁氏说着,几乎忍不住冷笑出声,把云娇,我看你还怎么装下去。
“既如此,那我便说,这许多人在场,谅你也不敢反悔,你若是反悔,我便天天夜头来寻你。”
云娇装腔作势,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她晓得必须这般,才能唬住二舅母。
说实话,她本不想管两个舅舅这些事,长辈们之间的事,她皆不想过问。
但二舅母辱骂她姨娘,那便不行。
她虐待了外祖母,还想从三舅舅身上炸出银钱来,想得美。
二舅母不就是想叫三舅舅和他平摊着办丧事的花费吗?她偏不叫她如愿。
“你说!”丁氏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来,眼中却藏着不屑。
“实则,这当做儿子当做女儿,对擒鸡你来说也无甚区别。”云娇老神在在的,便如同钱老夫人在世时一般:“眼下若是依你的意思,便是想要世林与你平起平坐,平摊丧葬烧七所使的银钱?”
“这本就是应当应分,他孙子既打了幡,就该一同送终,我这话不对吗?”丁氏理直气壮。
“你说的确实不错,但若是世林与你平起平坐,给我出这丧葬所需,那我临走前给你的五万交子,你须得先拿出一半分与他,这也是应当应分。”云娇语调拿捏的与钱老夫人一般。
丁氏闻言,登时瞠目结舌,张大嘴巴半晌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真的是老不死的回来了?
单凭云娇一个小丫头,能想到这般周全的主意?丁氏是打死也不信的。
可这一句话就去了她两万五交子,她的心在滴血。
云娇见唬住她了,也不敢再继续装下去,怕露了破绽被逮个正着,到时候便不好看了。
她看准了方向往钱姨娘身上一歪,紧闭双目,干脆来了个人事不省。
“云娇,云娇!”钱姨娘慌忙一把扶住。
她因着紧张又担忧,声音尖锐,直钻云娇的耳朵。
云娇只觉得她的声音震耳发聩,忙借着她的动作,将脑袋偏向另一侧,这才觉得好了些。
钱姨娘也顾不上别的了,席地而坐,将云娇的脑袋枕在她腿上,两只手搓着她的脸,口中直喊:“娇儿,我的娇儿,你快醒醒!”
云娇脸被搓的生疼,只能强忍着,心中叫苦不迭。
几个姨母忙围了上来。
“小妹,你掐,掐她人中!”
混乱中,云娇只听大姨母提了一嘴,她心中更是暗暗叫苦,这回真的是自讨苦吃了。
接着便感觉姨娘冰凉有些颤抖的手放在了她鼻子下方:“可是这处?”
“往下,往下些。”
这是三姨母的声音。
“你要用点劲才能醒,不疼醒不来!”
这是二姨母在叮嘱。
云娇是欲哭无泪,只能闭着眼睛苦捱着,希望姨娘能看在她是亲生的份儿上,下手轻些。
可姨娘大抵是怕她醒不来,不仅是重重的还死死的掐着她的人中,她让都让不开,痛的她险些叫出声来,眼泪都快下来了。
她赶忙睁开眼,趁机“醒转”了过来。
“娇儿,你醒了!”钱姨娘见她睁开眼睛,登时又惊又喜,眼泪落在云娇面上。
云娇捂着自己疼的要命的人中:“好痛,姨娘别哭,怎了?出什的事了?我这怎这般痛?”
她作出一副懵懂的模样,瞧向姨母们。
“果然是娘回来了,你们瞧娇儿什的都不晓得。”大姨母睁圆了眼,她活了几十年,还从未见过如此神奇之事,真是稀奇的紧。
“大姨母,你说什的,我怎么听不懂。”云娇就着钱姨娘的手站起身来,又使劲揉了揉人中,真是痛煞人了。
钱姨娘拉着她的手道:“你无事便好,这些事待会我再与你细说。”
云娇点头应了,又如往常一般,乖巧的偎着钱姨娘站着。
屋内一片沉寂,一时间无人开口。
又过了片刻,钱世林才开口问道:“二哥,二嫂子,你们瞧……我到底烧不烧五七?”
钱世海干脆不做声,他反正做不了主,他若是这刻儿将事情定下来,往后若是哪出不好,他这个婆娘能闹他个天翻地覆,他这把老骨头还想多活几年,经不起折腾了。
丁氏也有些为难了。
她心中虽对云娇方才举止仍心存疑虑,但此刻已然顾不得多想。
她必须好好想想,到底让不让钱世林烧五七?
若是烧了五七,便无人与她平摊这丧葬花销。
可若是不烧五七,先不说钱世林到时能贴多少银子给他们,首当其冲的是,她必须要先将那五万交子拿出一半来。
这到嘴的肉再叫她吐出来,岂不是要她的老命?
这一场丧事大肆操办下来,五万交子也剩不下几个钱,分不分给钱世林皆是一般,左右她是没得赚了。
想到这处她心中一阵懊恼,恨恨的瞪了一眼云娇,都是这个姨娘养的东西坏事,否则能有这般费神?
“二嫂子?”钱世林见她面上神色变换不定,又试探着唤了一句。
“其实,我也不是非不肯你烧五七,”丁氏换了一副面孔:“只是你到底是儿子,你孙子也打了幡,便与我们一道吧,这般奶奶脸上也有光。”
她想着,既讨不着便宜,那便讨个好名声吧。
“二嫂的意思是……”钱世林不解。
“就是你也不需给我银钱了,我这交子也不分与你,对外头便说这丧葬之事也有你一份,这般可好?”
她打的一手如意算盘,钱世林只要不曾给她银钱,这一应花销全是经她手去的,到时候还不随她说什的便是什的。
她便可说钱世林只是贴补了些许,大头还是由她家出的,这般兄友弟恭,对她家名声大大有利,也能挽回一些今朝所丢的脸面。
云娇瞧向钱世林,现下便要看三舅舅如何想的,二舅母打什么主意,是个人都能瞧出来,便看三舅舅可甘心让她讨这个巧了。
第80回 何等样的少年郎君
钱世林踌躇片刻道:“那便依二嫂子所言。”
左右也不需他拿出银钱来,便连烧五七的银钱都省了。
至于外头人如何议论,他自幼是给伯父抱养,能做到如此已是仁至义尽了,也不说夸赞,总归不得人骂他便是了。
他也不是不想要那两万五交子,只是看这个二嫂子的姿态,想叫她将到手的银钱吐出来,怕是难如上青天。
且这银钱便是拿回来也要花掉,说不上自己还要贴补些,索性便不要,就当不得这回事,看开些便好了。
这事便这般定下了。
丁氏摆摆手道自己乏了,打发了众人。
吃罢了夜饭,云娇带着蒹葭回房。
她忽地想起黄菊来,开口问道:“蒹葭,我瞧着黄菊与大姨母倒是厮混的极熟?”
她晓得大姨母的性子有多软,要她开口替人说话有多难,不知黄菊怎的入了她的眼。
“这不是前阵子,二舅夫人总是支使着大姨母干这干那嘛,半刻也不得歇,黄菊看不下去,得空便去帮着,一来二去便熟了吧。”蒹葭想了想回道。
云娇点头:“她倒是个心善的。”
“人也勤快,话又不多,”蒹葭也跟着道。
行至长廊之下。
把云庭迎面走了来,秦南风也与他一道。
两个小厮在后头远远跟着。
“哥哥,”云娇笑着唤了一声。
“妹妹乖!”
把云庭还未开口,秦南风便抢着应。
“秦小五!”云娇瞪了他一眼,暗暗磨牙。
“怎的,你又想耍赖不成?”秦南风瞧她瞪眼,便忍俊不禁。
云娇哼了哼,撇过头不看他。
“女孩子家家的,凶巴巴的成什么样子。”把云庭走上前笑着捏她脸:“还指不指望人家送你回去了。”
“哥哥,你不同我回去吗?你又要走了?”云娇闻言蓦然抬头,眼中皆是不舍,哥哥要秦南风送她与姨娘回去,他自然是不能一道回去了。
她心中也晓得哥哥该以学业为重,可仍然忍不住希翼。
果然,便听把云庭无奈道:“眼下快到年跟脚了,书院那边要考课,我急着回去呢,便只能托逐云送你与娘回帝京。”
云娇有些失望,垂着头抿了抿唇没开口。
“你别难过,待我考完课便回去,与你和娘一道过年。”把云庭见她闷闷不乐,便开解道。
“哥哥此话当真?”云娇眼睛一亮。
“我还骗你不成。”他说着瞧向一旁笑而不语的秦南风:“逐云,这一路上便拜托你了。”
秦南风摸了摸下巴,瞧着云娇笑道:“总要有些人再唤我一声哥哥,我才好打得起精神呢!”
“秦小五,你休要得寸进尺!”云娇走过去,故意在他脚上踩了一下,嘻嘻跑了。
“把小九!”秦南风抬起脚来拍鞋面上的尘土,瞧着她背影忍不住笑。
云娇头也不回。
“你这丫头!”身后远远传来把云庭笑骂。
回了栖霞院。
木槿与黄菊已然打点妥了一切,云娇瞧着收拾一空的房间,有些怅然若失。
她转身去了李嬷嬷那处,想再看看外祖母的房间,往后再来,也不知是何日了,或许以后再无机会来此了。
外祖母去了,她想不出自己还有何理由再来这个二舅舅家。
不过世事难料,往后的事,谁又能提前预知?
从李嬷嬷那处拿了钥匙,独自进了外祖母房间,独留蒹葭在外头候着。
点上蜡烛,房中亮了起来。
她瞧着一应摆设并未变动,与外祖母在世时一般分毫不动,纤尘不染。
她抚了抚素色的床幔,大抵是李嬷嬷每日来打扫吧,待李嬷嬷也同她一道走了,这处便再无人管了。
她缓缓在房中踱着步,将外祖母常用的物件一样一样的看过,一样一样的摸过,心中一时伤感不已。
这些物件,承载着她们外祖孙二人难以磨灭的回忆,承载着一个老人对外孙女深沉的爱,承载着一个懵懂孩童逐渐成长的过往。
物是人非,睹物思人。
外祖母便这般去了,任她在世万般英雄,死后也是万事休,什的都管不了了。
想到此处,她苦笑叹息,说起来,这世事有有何可争论的?管你输赢,到临了都只有一条黄泉路。
可有时候,人便是咽不下心头那口气!
“姑娘,姨姑娘来了。”蒹葭小声通传。
云娇收回神思,出了门,见吉雅茹站在院中,笑道:“姐姐怎的不进去。”
“我不敢。”吉雅茹不往前走,反倒退了一步。
“自家外祖母有何可怕的?”云娇笑着去拉她:“那你去我房中吧。”
吉雅茹跟着她往前走,一双眼睛不停的打量她。
“姐姐为何这般瞧我?”云娇被她瞧得一头雾水。
“我听娘和姨母们说,婆奶奶上你的身了?”吉雅茹又好奇又害怕,紧张兮兮的盯着云娇。
云娇故作不知:“我也不晓得,我姨娘说回头与我细说。”
不是她防备姨姐姐,只是这个姨姐姐被四姨母管教的太过严苛,有些胆小。
这些荒诞之事若是叫她晓得了,说不得又要担惊受怕的,说她不顾礼法,不敬长辈,倒还不如不说。
“那你身子如何?可曾觉得不妥?”吉雅茹关切问道。
“便是人中掐的有点疼,”云娇说着摸了摸人中处,姨娘下手可真狠,她想了想又怕吉雅茹不信,补充道:“一开始醒来时还有些冷,眼下好多了。”
姨姊妹二人窝在床上闲聊许久。
云娇听吉雅茹言语间总提起一个叫罗载阳的小将。
这罗载阳如今在军中。
他的父亲与云娇的四姨父既是生死至交,又有袍泽之谊,故吉雅茹与他自幼相识,也算青梅竹马。
“姐姐,你总提那罗载阳,莫不是你心下对他有意?”云娇掩唇笑问。
她原只是开个玩笑。
不曾想吉雅茹却闹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来。
“真叫我猜中了?”云娇讶然,复又笑道:“姐姐不必害羞,左右你也到议亲的年岁了。”
“要死!”吉雅茹拍了她一下:“你还说。”
云娇捂着嘴笑:“哪日叫我瞧瞧,到底是个何等样的少年郎君,将我姐姐迷得五迷三道的。”
“再说我挠你痒痒了!”吉雅茹羞得不行,扑过去咯吱她。
二人笑闹半宿,这才歇下。
可才睡下没多大会,便被外头一阵喧闹惊醒,云娇抬眼便见外头火光冲天,隔着窗纸也遮掩不住。
第81回 拐弯抹角的敲打
“蒹葭,出什的事了?”云娇起身披上衣裳。
吉雅茹也坐起身。
“姑娘,瞧着像是二舅老爷的院子走水了。”蒹葭推开门,有些惊慌。
“姐姐,我去瞧瞧,你去吗?”云娇问吉雅茹。
吉雅茹思索片刻道:“去吧,晓得了不去总归不好。”
二人起身收拾妥当,这才打着灯笼出了院子。
一出院门,喧哗声更大了些,远远瞧着火光冲天处,人影绰绰,奔走呼号之声不绝于耳。
云娇二人带着婢女,行至半道,便见前头一人走路好不奇怪,一蹦一蹦的,急匆匆朝北而去。
“表姊夫?”云娇唤了一声。
那人不料此处有人,登时吃了一惊,脚下一个不查,一头栽倒在地。
几人一同围了上去。
借着灯笼仔细一瞧,地上趴着之人果然是沈长东,他腿骨尚未痊愈,胳肢窝下拄着两支拐杖,如今趴在地上,挣扎了两下起不来,便干脆趴在地上不动了。
吉雅茹一瞧便明白了,难怪云娇能一眼瞧出他是沈长东。
这家中折了腿要拄拐杖之人只有他,他拄着拐杖行走起来可不是一蹦一蹦的么?
“姊夫腿伤尚未痊愈,这三更半夜的,不在房中好好歇息,跑出来作甚?”
云娇面色如常,淡淡问道。
瞧着他惊慌的模样,心中料定他不曾做什的好事。
“我……我……”沈长东支支吾吾的,忽然话锋一转:“你们不也出来了吗!”
“走水了,外头这般喧闹,我们自然要来瞧瞧。”吉雅茹瞧着沈长东,眼中满是鄙夷与敌意。
“我也是不放心,才出来瞧瞧。”沈长东立刻顺着她话说道。
“那火还正旺呢。”云娇笑了笑:“姊夫怎的便急匆匆往回赶?该不是那火便是你放的吧!”
“你放屁!”沈长东登时气急败坏:“把云娇,你不要欺人太甚!”
云娇嗅了嗅鼻子,才开口:“怎的有股火油的味道?”
回头瞧着蒹葭几人:“可是你们几带火油了?”
蒹葭几人纷纷摇头:“不曾。”
“娇儿,是他身上的味道。”吉雅茹用脚指了指沈长东。
云娇自然晓得是沈长东身上散出的味道,只是故意这般说而已。
“这冰天雪地的,不浇些火油,这火可不大好燃起来。”
她轻声细语,似乎只是自言自语。
沈长东却浑身都僵住了,强作镇定道:“你这话什的意思!”
“没得什的意思。”云娇瞧着他:“姊夫,若是我现下报官,说有人纵火,姊夫觉得,衙门能查出是何人作为吗?”
沈长东冷哼了一声:“你不用拐弯抹角,你既然看出来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难不成我还怕你个黄毛丫头不成?”
他算是瞧出来了,这个细货是在拐弯抹角的敲打他呢。
“都是一家人,说什的打打杀杀的,太吓人。”云娇似乎有些冷,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缓缓道:“我二舅母虽不是什的好人,但她也罪不至死,便是当真犯了死罪,也轮不到你来处置。
好歹你在钱家十多年,也叫了她十多年的娘,心中便不得半丝不舍么?
竟如此狼心狗肺,趁着她脚伤了对她下死手,想将她烧死。”
“我便是要她死!”沈长东也不掩饰了,面上皆是疯狂,他低吼:“她本就不孝,成日撒泼打滚,辱骂祖母,事到临头却将罪过一股脑推在我身上,自己做了个孝媳贤妇。
还摆出一副大义灭亲的模样,将我在灵堂上好一顿毒打,叫我伤上加伤,丢尽颜面,人人唾弃。
这个老毒妇,她就该死,烧死她算是便宜她了,她就该千刀万剐,抽筋剥皮!”
沈长东微微喘息着,说这番话几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好似这般才能解气。
“你无可救药了。”云娇神色冷了下来:“婆奶奶的腿本就是你踩断的,二舅母虽不孝,你难道便是个孝子贤孙了?”
“把云娇,你别装相了!”沈长东冷笑:“你以为丁擒鸡那个老毒妇承认了,我便不晓得春娘是你设下的圈套?
你引我过去,叫来石家兄弟打折了我的腿,不就是为那老不死的报仇吗?
你还叫他们疝了我,不就是记恨我当初调戏你吗?
我确实狼心狗肺,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小小年纪,如此恶毒,如此心机深沉,他日也是个毒妇!”
吉雅茹听闻“疝了”二字,不由惊呼一声,瞧向云娇。
她只听说沈长东废了,这事倒是半分不知。
云娇却不曾瞧她,只是居高临下瞧着沈长东,语气依然平淡:“你说的不错,打折你的腿确实是我的主意,你踩折了婆奶奶的腿,这是你该受的。
至于废了你,那便与我无关了。大概是石家兄弟自己的意思,你可是忘了他们的父母是如何死的?”
沈长东一时间被她说的哑口无言,恼羞成怒:“我不想同你多说废话,你要报官便去报官,我方才瞧着那个老货已然给人驮出来了,我左右也是罪不至死。
可你给我记住了,除非你今朝杀了我,否则,我不找你报仇誓不为人!”
“那姊夫可得好好养好腿,否则还要爬到帝京去呢。”云娇轻笑了一声,她自然不得杀人的胆,扭头吩咐:“木槿,你与黄菊去知会我二舅舅一声,便说抓住纵火之人了。”
木槿二人应声去了。
不出片刻,便见一群人闹哄哄的来了。
走近了,便瞧见是钱世海领头,后头便是姨母与姨父们,另有几个下人,倒也不得外人。
让云娇意外的是丁氏竟也叫个强健的仆妇驮着来了。
她被烧的灰头土脸的,身上衣裳也是破破烂烂,听闻抓到了纵火之人,也顾不上收拾,便急吼吼的催促着要来惩治纵火犯。
瞧着地上趴着的沈长东,她不由得破口大骂,几乎是从沈家祖宗十八代开始一路骂了下来,滔滔不绝,不堪入耳。
钱世海拦都拦不住,只得等她说话的空档吩咐下人:“给我抬到前厅去。”
众人又跟着浩浩荡荡的去了。
云娇原想跟着去瞧瞧,可吉雅茹不肯。
倒也不是她不肯,她是怕爱四姨母骂。
云娇只得陪她回了院子,继续安歇。
吉雅茹心中好奇:“娇儿,你说二舅舅会报官,将沈长东送去吃牢饭吗?”
第82回 鲜汤
“不会,”云娇眯着眼睛:“二舅舅要名声呢,不会宣扬出去的。”
“那沈长东那般恐吓你,你便不怕吗?
若是我,他只要不死,我便活的战战兢兢。”吉雅茹说着缩了缩脖子,似有些害怕。
“那我能怎的,他便是伸出脖子,我也不得那个胆子弄死他。”云娇笑了笑:“再说了,他若是死了,二舅母不就逍遥了?他留下也不是全无好处。”
“你的意思是……留下他,让他与二舅母两人狗咬狗?”吉雅茹想了想才问道。
云娇笑着翻过身去看着她:“姐姐说的什的话,二舅母那是长辈,怎能这般说,他们该是棋逢对手,争锋相对。”
吉雅茹自知失言,闭口不言。
翌日。
云娇起身才洗漱妥当,谷莠子便已探听了消息回来。
木槿进来转告:“姑娘,姨姑娘,二舅老爷将沈姑爷关起来了,说是往后不得大事都不放出来了,是胜哥儿出的主意,对外便称他身体落了残疾,终年在家养伤。”
吉雅茹拍了拍心口,瞧着云娇:“那敢情好,便不用怕他去帝京找你算账了。”
“便是不关他,他那腿脚,多早晚才能走到帝京去?”云娇抿唇一笑,梨涡浅现。
吉雅茹看的呆了呆,伸手捏她的脸:“小丫头,我倒不曾注意,许久不见,你倒是越发标致了!”
“彼此彼此,姐姐比我也是不遑多让。”云娇笑嘻嘻的回她。
二人说笑一阵,云娇正色道:“姐姐,我今朝便要回去了,哪日那罗载阳回了帝京,你可得托人给我带个信,我好去你家偷偷瞧瞧。”
“你说什的呢!”吉雅茹顿时羞红了脸,跺了跺脚跑了:“没个正形,我不同你说了。”
云娇见她这般害羞,越发笑的欢快。
不大会,黄菊打帘子进来了:“姑娘,秦少爷带了马车来了,等在院子外头呢。”
云娇点头往外走,口中吩咐:“叫谷莠子进来搬东西吧。”
到了外头,便见秦南风坐在马车上朝她笑,万年青站在一侧。
云娇左右瞧了瞧,不曾见把云庭身影,便问道:“秦小五,我哥哥呢?”
“你去帮着搬东西。”秦南风吩咐了万年青。
万年青应声去了。
他这才跳下马车走到云娇跟前:“你哥哥天蒙蒙亮便起身走了。”
“为何?”云娇疑惑。
“怕你娘伤心。”秦南风解释道。
云娇点了点头,有些失落,哥哥定然是怕姨娘哭,才悄悄动身的。
“别难过,年下他不就回去与你们团圆了吗!”秦南风宽慰道。
“嗯。”云娇又点头:“你帮我照应着些,我去瞧瞧姨娘那处可曾收拾妥当。”
“你去吧。”秦南风欣然应下。
待到一应行李打点妥当,已是晌午时分。
钱家大门口。
云娇与李嬷嬷已坐在了前头的马车之内,赶车的是万年青。
后头马车赶车的是谷莠子,里头坐着蒹葭与木槿。
黄菊则应大姨母之言,留了下来,诸般事宜,云娇皆已叮嘱过了。
秦南风则骑着马等在一侧。
钱芳馆与一众姊姊依依惜别,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被曲嬷嬷扶上了马车。
她哭的眼睛都哭肿了,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与众姊姊相见。
她如今是妾,轻易自是不得出门。
而姊姊们,从前还时常来瞧她,后来至把家大门前,便会被看门的门童给打发了,连她的面都见不上,次数多了,姊姊们便都不登门了。
是以虽同在帝京,钱芳馆想见姊姊们一面,也是极为不易的。
云娇扶着她坐下,安慰道:“娘,你别难过了,娇儿陪着你。”
钱姨娘掀起轿帘,瞧着外头的姊姊们,又忍不住落泪。
“走了!”
秦南风招呼一声,马车缓缓行驶起来。
“姨娘别哭了,你身子本就不好,若是再哭的伤了身子,可怎生是好?苦的是你自己。”曲嬷嬷心疼的拍着钱姨娘的背。
钱姨娘只是垂目啜泣,也不言语。
“姑娘别难过。”李嬷嬷是瞧着钱芳馆长大的,也瞧不过眼:“你这般哭,老夫人在天有灵,也会不安的。”
钱芳馆这才拭去泪珠,强颜道:“嬷嬷说得对。”
云娇才算松了口气。
她最怕的便是姨娘哭了,姨娘哭起来总要许久,她又不晓得该怎生安慰,只能干坐着。
车厢中安静下来,云娇便伸手捂住了肚子。
吃早饭时,因着姨娘胃口不大好,她也便不曾吃几口,这会到是有些饿了。
李嬷嬷便与钱老夫人一道带云娇长大,对她也是极为了解,一见她动作,便问道:“姑娘可是饿了?”
云娇有些羞赫的点点头。
“我这倒有些茶食。”李嬷嬷说着翻开包裹,取出一个油纸包递了过去:“姑娘先垫垫。”
“谢谢嬷嬷。”云娇红着脸接了过去,左右这处也无外人,饿着也实在难受,便取出一块麻切来小口吃着。
李嬷嬷瞧着她笑道:“姑娘如今大了,也晓得怕羞了,可记得小时候躺在田沟里说的那发话?”
云娇笑:“我哪记得,都是嬷嬷与婆奶奶记得。”
说到婆奶奶,她眼神不由一黯。
钱姨娘也跟着伤心起来,好容易缓和的气氛,又变得有些哀伤。
云娇暗怪自己不会说话,又勾的姨娘难过。
“是什的事,李嬷嬷也说来给我们姨娘听听,消消闲。”曲嬷嬷忙打岔。
李嬷嬷晓得她的用意,瞧着云娇笑道:“你如今可瞧不出来她当初多顽皮。
那时她才不到三岁,我与老夫人带着她去巡庄子,上田里头去瞧他们给萝卜下种,她便个人在田头耍子,玩了一刻儿,怕是嫌没得意思,这个皮猴子就躺到了田沟里头,四脚朝天的晒太阳。
我去拉她起来,恰逢庄里有户人家女儿出门,放了两个炮仗。
她不用我拉便爬起身来了,拖着我手奶声奶气的问我‘嬷嬷,这个放炮仗的人家肯定有鲜汤,你去弄点鲜汤来给我喝喝可好’。
把田头几个人肚子都笑的痛了。”
李嬷嬷说完,曲嬷嬷便笑了起来:“瞧不出来,我们九姑娘小时竟是这般的。”
钱姨娘也是忍俊不禁,尔后又有些遗憾,云娇小时候的活泼,她却几乎从未见过,从回到她身边之后,这孩子便老成,懂事。
在把府,多数时候是这孩子在照应她,细想起来,她这个亲娘是真的不称职。
第83回 哭笑不得
天擦黑之时,马车缓缓驶入了帝京城,停在了一处酒楼前的道边。
云娇见马车停了,挑开帘子朝外问道:“秦小五,怎的不走了?”
“左右进城了,也不急着回去,我便带着那从小便馋嘴的丫头上酒楼解回馋去。”秦南风笑道。
云娇晓得是李嬷嬷她们闲聊她幼时之事,叫他听了去,这话是在笑话她呢。
眼下姨娘与嬷嬷都在,也不好凶他,便只横了他一眼。
秦南风却笑的更欢。
“一路上劳烦秦少爷,已是很过意不去了,还是不叫秦少爷破费了,此地已离家不远,便家去吃吧。”秦姨娘闻言,探出头来朝着秦南风道。
“姨娘客气了,九霄所托,我自不敢负,况且小九若是回去了,轻易便出不来了,便在这吃一顿吧,就当是为我辞别了!”秦南风说着下了马。
“你要去何处?”云娇下得马车来,行至秦南风身侧。
“上西地寻我三舅舅去。”秦南风指着街边酒楼:“上那吃去,可好?”
云娇瞧着那竹木搭建的门楼之上围之以彩色的锦帛,色泽艳丽,瞧着十分惹眼,再看半空中方桌大的酒旗随风飞扬。
门楼中央,四个大字笔力遒劲:会仙酒楼。
她不大在酒楼吃饭,但瞧着这酒楼的门脸,也晓得这是一家大店。
便问他:“里头可有说书的?”
“自是有的。”秦南风笑着回身招呼:“姨娘,走吧。”
钱姨娘也不好再推辞,便应了,与他们一同往里走。
后头跟着嬷嬷与婢女们。
万年青与谷莠子走在最后。
尚未进得酒楼之门,便听得里头传出一阵喧哗之声,隐隐间隔着咆哮。
走的近了,便传来一人痛苦哀嚎哭爹喊娘之声:“爷,爷!饶了小人吧!小人不说了,不说了……”
秦南风大跨步走了进去,一瞧里头动手之人,登时惊愕唤道:“傅敢追?”
那打人之人,生的人高马大,身材魁梧,闻声便转过头。
但瞧他生的方面大耳,环眼豹睛,须发皆张,当真是气势汹汹,威风凛凛。
那挨打之人生的瘦弱,穿着一身老布长衫,双手抱头坐在地上,口中还疼的轻哼着,显是吓得不轻。
傅敢追瞧见秦南风,登时丢下手中之人迎了上去笑道:“秦少爷怎的来了?”
秦南风奇道:“你怎不曾跟舅舅往西北去?”
又指着那挨打之人问道:“这又是怎的了?”
“赵指挥使落了些东西在家中,命我回来取。”傅敢追气呼呼的指着地上那人瓮声瓮气道:“我说来吃口酒,解解乏,明日里也好动身。
瞧见这厮在说书,我便叫他与我说一段,他却要与我说孙武!
今朝他在我跟前说孙武,明日他见了孙武便该说我了,这等两面三刀的小人,不打留着作甚!”
秦南风听他说完,登时哭笑不得。
云娇也是掩唇轻笑。
傅敢追一瞧便急了,秦南风笑他也就罢了,怎的这个小丫头也笑他,不由虎着脸道:“小丫头,你笑个甚!”
云娇只是躲到钱姨娘身后,但笑不语。
傅敢追也不好真跟个小丫头一般见识,便指着云娇问秦南风:“秦少爷,她笑个甚?”
“她是笑你。”秦南风弯腰将地上那说书的扶起身来:“人家说的是孙子兵法的孙子,孙子名武,字长卿,你当他说的是谁?”
“啊……是那个孙武?”傅敢追愣住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孙子便说孙子嘛,说什的孙武,我还当是我那袍泽孙武。”
这一下,酒楼之中围观的食客都笑了起来。
“笑什的笑,一边去!”他顿觉面上有些挂不住了,挥手呵斥众食客。
食客们却笑的更欢,他见拦也不住,便也跟着嘿嘿傻笑。
云娇方才瞧着他气势汹汹的模样,觉着有些怕人,此刻见他笑嘻嘻的却是十分讨喜,倒是一副憨厚耿直相。
“还不与人赔礼?”秦南风催着他,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那个……对不住了啊……”傅敢追往前走了一步,正欲弯腰施礼。
那说书人早已如同惊弓之鸟,见他上前,顿时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你怕个甚!”他便有些急了:“我是个粗人,又不识字,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那说书人见状更是害怕。
秦南风摆手:“罢了罢了。”
伸手从囊中取出几吊钱递了过去:“他是我舅舅属下,行伍出身,目不识丁,倒叫你为千年前的古人挨了一顿打,这些钱拿去买些东西补补身子。”
说书人接过那几吊钱,登时开怀,暗道这顿打不曾白挨,欢欢喜喜的去了。
傅敢追便招呼着:“小二,带我们秦少爷去顶好的阁子。”
阁子便是酒楼楼上分隔的小室。
秦南风本就是带云娇与钱姨娘吃夜饭来的,也不与他拘礼,便带着她们上楼去了。
云娇这才得空打量这会仙酒楼。
这酒楼由两座三层楼组成,廊庑环绕,前有庭院,后临淮河。
楼与楼之间接有飞廊,楼梯并不在明间,此刻在飞廊上瞧着下头,有亭台水榭,有秋千桌椅以及各色花木,当真是一步一景,赏心悦目。
到得阁子落座之后。
傅敢追又高声吩咐:“小二,将那玉醑给我再来两坛,今夜我与秦少爷不醉不归。
另外给这两位女眷烫一壶莲花酒去去寒,再将你店中最好的菜上一桌。”
玉醑是会仙酒楼最好的酒。
“好来——”
小二高唱一声应了,便下去准备了。
“我明日与你一道去西北。”秦南风瞧着傅敢追。
“赵指挥使不曾应你,我怎敢带你去。”傅敢追连连摆手。
“舅舅已经应了我,是我有事耽搁了……”秦南风欲与他说清楚。
傅敢追却不听完便起身往外走:“对街新开的那家炙羊肉味道美极,我去买些来与你尝尝。”
说罢便溜了。
“秦少爷,真是对不住,都是为了我家的事,耽搁了你。”钱姨娘见状有些负疚。
“姨娘说的哪里话,他不带我,我自个儿也认得。”秦南风不以为意。
“这人笑嘻嘻的倒也可爱,凶起来却又可怕的很。”蒹葭见不得外人了,开口道。
“那是。”秦南风瞧向门边:“别瞧他平日里并无威严,瞧见谁都笑嘻嘻的。
可一披上战袍,便如同换了个人一般,环目如电,须发皆竖,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第84回 将帅之才
“瞧他方才那样,便晓得上战场是把好手。”木槿也跟着道。
秦南风起身给钱姨娘与云娇各倒了一杯清茶,再给自己倒了半杯,喝了一口,才接着道:“我三舅舅常言,傅敢追作战勇猛,悍不畏死,往后立了战功,封官拜将指日可待。”
对舅舅这番话语,秦南风一向是深以为然的,不经意间却瞥见一旁的云娇似乎有些若有所思。
好奇问道:“小九,你在想什的?”
“没什的。”云娇瞧了瞧他,想起他先前对她诸般帮衬,便想要劝解劝解他,顿了顿又接着道:“赵指挥使说的虽对,却也不尽然。”
“此话怎讲?”秦南风饶有兴致的瞧着她。
“勇猛过人之人,确实难得,但匹夫之勇只能冲锋陷阵,充其量做个身先士卒的先锋将军,也就罢了。
却不能坐镇军营发号施令指挥若定,并非文武全能的将帅之才。”
云娇慢声细语,侃侃而谈。
“女孩家家的,懂什的将帅之才,快别胡沁。”钱姨娘忙拦着,不肯她说。
秦南风却道:“没事的姨娘,这处也无旁人,你便由她说去。”
又问云娇:“你为何会有这般见地?傅敢追可是军营中公认的拼命三郎,比起将帅来,也不过短些资历,你倒说说,怎的便不是将帅之才了?”
“他比不过将帅之才,只因他不读书。”云娇轻声道。
“不读书怎了?”秦南风不解:“我等武人,练的是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又不去考举人,为何非要读书?”
云娇淡淡瞧着他:“你以为读书便只能考举人,不得旁的作用了?
古往今来,多少将帅皆是文韬武略无所不精,天文地理无所不通,才能做到行兵布阵,决胜于千里之外,那才是真正的智勇双全之士,又岂是匹夫之勇可比的?
若想在战场上建功立业,不读书怎能成就?况史书之上大小战役用兵之道数不胜数,若认真研习,自会受益匪浅。
退一步说,便是闲来无事,看看书也能陶冶情操,增长见闻,又何乐而不为?”
秦南风听了,不由怔在当场,把小九这话颇有道理,他先前怎的不曾想到过?
云娇见他听进去了,也便不再说,只是点到为止。
店小二开始上菜。
云娇便道:“小二哥,烦请你帮我在边上再摆一桌,叫我家婢女、小厮与嬷嬷们也一道吃吧。”
“姑娘客气了,小的这就去备上。”小二连声应了。
蒹葭满面欣喜,暗中拉了拉木槿,还是姑娘好,有什的好吃的都不忘了她们。
木槿斜了她一眼,忍不住小声笑道:“咱姑娘身边,就顶数你最馋。”
蒹葭撅了撅嘴:“就好似你不想吃似的。”
桌子很快便抬了进来。
云娇原想将桌上的饭菜分一些与蒹葭他们,左右这满满当当一桌,也吃不完。
秦南风却不肯,大手一挥,叫小二又上了一桌。
两桌菜都上妥了,傅敢追却还不曾回来。
他路上便知云娇饿了,便道:“不等他了,我们先吃吧。”
钱姨娘道:“这般不好,还是等他一道吧?”
“无妨,他这不人拘小节。”秦南风说着提起筷子招呼大家:“都坐下吃吧。”
蒹葭几人齐声道:“谢谢秦少爷,谢谢九姑娘。”
这才各自坐下。
云娇也不客气,这一路上只吃了些麻切垫肚子,她是真有些饿了。
几人吃了片刻,傅敢追才捧着炙羊肉回来了。
“你怎的到这刻才回。”秦南风替他拉开椅子:“我饿的等不了了,便先吃了。”
“你们吃,我方才已经吃了个半饱,不碍事。”傅敢追坐了下来:“人太多了,亏的我身高力壮挤进去了,不然还得等上半个时辰。”
说着将桌子中央的碗端开,将炙羊肉摆了上去,豪迈的招呼云娇与钱姨娘:“来,吃吃,别客气!”
云娇瞧见他,便垂下头,想起他方才所为,还是觉得有些好笑。
“姑娘要笑便笑吧。”傅敢追也不当回事:“反正我是个大老粗,不怕人笑。”
这话一出,众人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席间气氛极为松快。
傅敢追说着一些行军路上的见闻。以及战场之上所历之事。
秦南风听的心神摇曳,梦驰神往。
云娇也惊奇的睁圆了眼睛,这些皆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事,今朝真是大长见闻。
一顿饭吃罢,她竟还有些意犹未尽。
秦南风与傅敢追告别之后,便叫云娇与钱姨娘在马车上等着,自己一个去了道对过,也不晓得做什的去了。
过了好大会,云娇都等的有些耐不住了,秦南风才回来。
他掀开轿帘,将一包热乎乎的东西递了进去:“方才席间,我瞧着小九欢喜吃,便又买了些,带回去吃吧。
明日里热一热便能吃了,虽比不得刚炙出来的香,味也该差不到哪去。”
云娇抱过来便闻到一股香味,是方才在桌上吃的炙羊肉,想不到席间她多伸了两筷子,却叫秦小五瞧了去。
“秦少爷,你太客气了,这怎使得?”钱姨娘很是过意不去。
“这有什的,小九与我一道长大,就同我妹妹一般,我该疼她。”秦南风不以为意:“再说,九霄不在你们身边,我也要去西地了,往后想吃也不得这般便利。”
说话间便上了马:“走咯!”
马车缓缓驶动起来。
不过一刻来钟,便停在了把家大门前。
秦南风下马去叫开门,瞧着云娇他们都进了门,大门再次关上,这才策马而去。
云娇瞧着禁闭的大门,在心里叹了口气。
问那守夜的下人:“祖母可曾歇下了?”
“回九姑娘,此刻已近亥时,老夫人怕是已经歇下。”那守夜人回道。
“亥时了?”云娇抬头瞧了瞧天,不经意间都这般晚了,又开口问道:“母亲也安歇了吧。”
“回九姑娘,夫人戍时正刻便歇下了。”那守夜人又回道。
云娇回身扶着钱姨娘:“走吧姨娘,我们也回去歇着吧,明日清晨再去问安。”
照着规矩,云娇出去这些日子,如今从外头回来了,该先到祖母跟前磕头问安,再去家中主母屋里请安才是。
但此刻祖母与家中主母皆已歇下,便不需拘那些小节了,明日清晨同去去问安便是。
第85回 难不成能掐会算
云娇与钱姨娘同住在翩跹馆。
翩跹馆并不大。
钱姨娘住在主室,云娇住在西偏室,东室里是摆放物事的。
院子后头有一排青瓦房,是婢女们的住所。
像谷莠子这般的小厮,自然是不得在院中留宿的。
翩跹馆院内有口水井,竹篱笆圈出一块地,里头种着些云娇喜爱的花花草草,靠着东侧墙角种有一棵绿梅树。
守夜的婢女苁蓉正抱着薄棉被靠在廊下打瞌睡,听到开门声,睁眼瞧见是云娇与钱姨娘,这才慌忙喊道:“姨娘回来了!”
婢女们住所间便亮起了蜡,顷刻间,便都匆匆赶了来。
大婢女桔梗忙拿着钥匙来开了门。
曲嬷嬷与云娇一同扶着钱姨娘走进房中。
在床头一坐下,钱姨娘便道:“曲嬷嬷,将余下那些交子取来。”
云娇道:“姨娘,这些日子你累着了,不如先洗了睡,明日再理那些事。”
钱姨娘摆了摆手,接过那些交子,放在云娇手中:“娇儿,姨娘对不住你,铺子没了,手中便余下你婆奶奶给的这些交子了,另还有些银钱,等刻儿也叫曲嬷嬷拿到你房中去。
往前,院里的事都是你在管,姨娘也不曾正式将院内事物交与你,往后,这院便交于你了,大事小情都由你说了算。
姨娘是个没用的……”
说着便开始垂泪。
“姨娘,钱财皆是身外物,没了便没了,你别伤心了,身子要紧。”云娇见她又哭,有些遭不住了。
“姨娘……对不住你……将你的嫁妆……”钱姨娘抽噎着。
“姨娘,你别哭了,来日方长,我们慢慢来。”
云娇细细安抚,加之曲嬷嬷与李嬷嬷在旁劝慰,几人好说歹说,钱姨娘总算止住了哭泣。
云娇瞧着一众人道:“姨娘这处由我来便可。
李嬷嬷,今朝晚了,你便与曲嬷嬷一道住,将就一晚,待明日再收拾出个住处来。”
“姑娘太客气了,我住哪都是一样。”李嬷嬷道。
“姑娘,还是由我来伺候姨娘吧?”曲嬷嬷有些不放心。
“不用,李嬷嬷年纪大了,要早些歇着。”云娇执意如此。
曲嬷嬷只得由她,带着李嬷嬷去了。
“你们也别瞧着了,去收拾收拾,我伺候妥了姨娘便要洗了睡了。”云娇朝着蒹葭与木槿摆手。
她二人自是去了。
“桔梗,叫外头打些热水进来。”云娇吩咐道。
“是。”桔梗应了一声,便要出去吩咐。
“等一下。”云娇叫住她:“先灌个汤婆子来。”
二等婢女茉莉应声而入:“姨娘,姑娘,汤婆子来了。”
钱姨娘房中,共计七个人伺候着,一个嬷嬷,六个婢女。
两个大婢女是贴身伺候的,两个二等婢女专管房里伺候的,另有两个三等婢女便是粗使婢女,管着扫洒浆洗一类的粗活。
云娇接过汤婆子塞到钱姨娘怀中,手中忽然一顿,问桔梗:“薄荷呢?家来怎不曾望见她?”
“薄荷她……”桔梗瞧了瞧钱姨娘,欲言又止。
钱姨娘奇道:“薄荷怎了?”
“想是受了风寒吧?”云娇瞧出些端倪,朝着桔梗使眼色:“你们先去打热水来与姨娘洗了睡,旁的明日再说吧,姨娘这些日子累着了。”
“是。”桔梗行了一礼,拉着茉莉匆匆去了。
不消片刻,二等婢女莎草便端着一盆热水来了。
她将铜盆放在洗脸的木架上,却不急着伺候。
而是走上前去,一脸焦灼道:“姨娘,姑娘,这些日子你们不在,院中可出了大事了。”
“莎草,你先伺候姨娘洗脸漱口,旁的事,待会去我房中说。”云娇心中已有猜测,拦住话头。
钱姨娘听到了,又怎会不问,便道:“娇儿,你让她说,我想听。”
云娇只得作罢。
“姑娘去莱州,身边只带了蒹葭与木槿两位姐姐,原先姑娘身边那些二等婢女与三等婢女皆是养在院中的。
可姨娘才刚动身去了莱州,叶姨娘便带着人来了,说这院中养着这么些闲人,白费公中口粮,硬是将姑娘屋中那些婢女给带走了,说是重新分派活计。”
莎草一五一十的说着,不时偷眼观察云娇与钱姨娘神色。
钱姨娘面色逐渐难看。
云娇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松了口气,莎草不曾提薄荷便好,她怕姨娘听了身子吃不消。
她听罢淡然道:“叶姨娘一向如此,不必与她一般见识,莎草你先下去吧,姨娘这处由我来伺候。”
叶姨娘本名叶亭玉,与家中主母连燕茹本是姨姐妹,她祖父说来也是朝中元老,只可惜她父亲不争气,只会流连勾栏瓦舍大小赌坊,她祖父去世之后,家中便逐渐没落了。
连燕如与把言欢才成亲之时,叶亭玉时常来串门,不知怎的便与把言欢勾搭上了,且还讨得把老夫人欢心,没几个月便一顶轿子从侧门抬进了家,与把言欢做了个贵妾。
连燕茹才诞下女儿把云妡,隔了不过三个月,叶亭玉便诞下了女儿把云嫣。
叶亭玉自觉处处不比连燕茹差,她虽无子,可连燕茹连生三个女儿,比她还不如。
再加之有把老夫人撑腰,在家中一向跋扈。
莎草却站在原地不动,急急的道:“姨娘,还有一样事……”
“莎草!”云娇露出少有的厉色:“我叫你出去!”
莎草吓得一缩脖子:“是。”
忙转身去了。
“娇儿,你为何不让她说完?”钱姨娘总觉得一有些不对。
“姨娘,院中之事既交给我了,你便别管了。”云娇就着铜盆,拧了巾子给她擦脸。
“可你房中婢女……”钱姨娘忧心忡忡。
“没了便没了,左右铺子没了,我们也没了进项,少了人还少些打赏,也不是坏事。”云娇笑了笑,宽慰她。
钱姨娘叹了口气,女儿越懂事,她便越觉得对不住她:“不然将我这处婢女分你一半。”
“不都在一个院中吗?姨娘与我还分什的彼此,有事交代她们去办便是了。”
说话间,云娇利索的伺候着钱姨娘洗了脚,扶着她躺下,这才吹了蜡掀了帘子出了门。
抬眼便见莎草还等在廊下。
“莎草,你可是要说父亲与薄荷之事?”云娇走过去,开门见山的问她。
“姑娘……姑娘如何知晓?”莎草吃了一惊,这九姑娘难不成能掐会算?去了莱州还晓得家中之事。
第86回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说吧,到底如何?”云娇不曾答莎草的话,只是冷着脸问她。
在动身去莱州前一日,父亲来这院中,她曾见薄荷出门之时一时不察撞到了父亲。
当时薄荷慌慌张张红着脸跑了,云娇瞧着父亲面上并无异色,便也不曾放在心上。
如今回来,见薄荷不曾出来伺候,桔梗神色有异,她即刻便想到那一幕,想来那时便已经有了端倪。
莎草瑟缩了一下,面上还有些茫然,这还是那个成日里朝她们笑嘻嘻,毫无威严的九姑娘吗?怎的板起脸孔来这般怕人?
“你不说我问旁人去了。”云娇见她呆呆瞧着自己,心下更是烦躁。
父亲做的这些事,她心中很是不耻,却又不好有所表现。
“奴婢这便说。”莎草醒悟过来,忙道:“薄荷跟了老爷,老爷给她提了姨娘。
另外派了个院子,如今也改了名字,她本姓苏,老爷便为她取名为袅袅,其实,早在半年钱,她便与老爷……”
莎草说的极细。
云娇摆了摆手,不想听下去:“你是如何知晓的?”
“有回,我路过她房前,听到老爷的声音,后来我便问她,她求我不要说出去。
我可分得清轻重,自然是向着姑娘与姨娘的。”莎草讨好的道。
这般邀功,那大婢女的位置该落到她头上了吧,做了贴身的大婢女,那月例可是双倍的。
“我晓得了。”云娇心绪杂乱。
父亲还真会取,袅袅,薄荷姿态轻灵,可不就是娉娉袅袅。
她扭头瞧了瞧钱姨娘房门处。
虽心早有了数,但听莎草确切道来,个中滋味还是难以言喻,若是姨娘晓得了……
“不止如此,薄荷她……她还有了身孕……”莎草又期期艾艾的道。
“什的?”云娇吃了一惊。
细一想,也是,怪道父亲肯给她分院子,又是抬姨娘又是取名字,原是肚子里有货了。
“啪——”
这时便听钱姨娘屋里传来椅子倒地之声。
“姨娘!”云娇心道不好,忙挑帘子走了进去。
点了蜡,便见钱姨娘站在门边不远处,大抵是她听到了莎草的话,步伐踉跄不小心碰倒了一旁的椅子。
“姨娘。”云娇去扶她:“你先歇着。”
“娇儿,都怪我,都怪我!”钱姨娘抱着她痛哭:“我早该将薄荷打出去!她竟敢私自怀胎!我只是想你父亲多来几趟,谁晓得……”
云娇怔了怔才恍然大悟,原来姨娘早已知晓,只不过放任父亲荒唐行径,只为了让他多来自己院中几次。
女子这一生,若是所嫁非人,真就太可悲了。
“事已至此,姨娘哭也无用。”云娇叹了口气:“你怎的不早与我说,你该晓得,你管束不住薄荷的。”
“你是我的女儿,这种事情,叫我如何与你启齿!”钱姨娘流泪不止。
“先歇着吧。”云娇将她扶到床上,实在不得耐心再安慰她了。
这若不是自己姨娘,她倒好骂得,这便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自作自受!
可这是自家姨娘,她能如何说?
只是闷闷的回了房。
“姑娘,院里的婢女……”蒹葭见她回来了,忙来与她说。
云娇摆了摆手:“我都晓得了,打热水来,我洗了睡,我累了。”
蒹葭见她似有不快,与木槿对视了一眼,二人皆不多言,伺候着她洗漱一番,自去了。
今朝从莱州回来,一路颠簸,云娇早已累极,回来便遇上这糟心事,真是身心俱疲,躺下不得多大会,便入了梦乡。
钱姨娘却在房中,默默垂泪到天明。
翌日清晨,天才蒙蒙亮。
云娇便起了身。
在家中与在莱州不同,外祖母可不得那么许多规矩。
可家中祖母,规矩大着呢。
父亲与母亲,叔叔与婶婶,每日晨昏定省是必然少不了的。
何谓晨昏定省?
便是晚间入了亥时服侍就寝,早间丑时即去省视问安。
她这做孙女的,又是庶出,不必侍奉在侧,倒也乐得轻松,不过每日清晨问安,是必不可少的,是以在家中,想睡到日上三竿,是绝无可能。
除非祖母去庙里烧香,在那住个一宿才回来,云娇才能捞个懒觉睡睡。
云娇坐在铜镜前,仍有几分瞌睡,微微朦着眼睛,任由蒹葭给她梳头。
“姑娘,今朝穿哪件衣裳?”木槿小声问道。
“挑件素色的。”云娇睁开眼,瞧见蒹葭欲给她簪花,侧头避开。
“姑娘,你穿着素色衣裳,又不簪花,待会子去问安,老夫人若是瞧见了,怕要不欢喜的。”蒹葭劝道。
“我婆奶奶才去,我不能穿红戴绿。”云娇口气淡淡的,她便是穿着朵花,祖母也不得多欢喜她。
蒹葭晓得她的性子,勉强不得,只得将手中的绢花放下。
“姑娘,穿这件可好?”木槿抖落着手中衣裳给她瞧。
云娇扫了一眼,月白的交领长袄,上缀几朵金芍药,瞧着倒也素净。
于是点了点头:“就它吧。”
打点妥当,出门去了钱姨娘处。
院中,苁蓉与莳萝正在洒扫。
钱姨娘早已起身,双目红肿的坐着梳妆台前,愣愣出神。
桔梗带着茉莉与莎草伺候着。
曲嬷嬷与李嬷嬷在侧不停的宽慰,显是已然知晓薄荷之事。
姨娘身份卑贱,若无子嗣,不比家中婢女好上多少,原是不必每日去老夫人跟前问安的。
不过钱姨娘出了趟远门回来,总该去露个脸问个安才是,也是通报一声她回来了。
“姨娘走吧。”曲嬷嬷扶着她。
云娇跟着往外走,微一思索道:“李嬷嬷,你也与我同去吧,院里多了个人,总要与母亲报备的。”
李嬷嬷应了一声,跟了上去。
把老夫人的院子,叫做春晖堂。
把言欢起的,自然是出自名句“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用以彰显他的孝心。
云娇与钱姨娘进门之时,正逢把言欢与连燕茹在伺候把老夫人用茶。
叔叔把言笑与婶婶邹氏立在一侧。
家中几个姊姊也皆在场,二房长女也在。
至于那个比云娇大几个月的庶出哥哥,以及二房的两位堂哥,皆是不必日日问安的,这便是生为男儿的好处。
女孩子自幼便要开始立规矩,这是祖训,也是家规。
云娇背脊挺直,目不斜视的走到当间行礼:“祖母,孙女回来了,给祖母请安。”
第87回 挨顿骂便是了
把老夫人只是抬了抬手。
她规矩极大,原本在家中,孙子辈的只需呼她“奶奶”即可,但她不允,必须要唤她为“祖母”。
便是把言欢与把言笑,也需改口,原先叫“娘”,如今必须得唤“母亲”,这是把老夫人后立的规矩。
云娇复又行一礼:“女儿给父亲母亲请安。”
再行一礼:“侄女见过叔叔婶婶。”
又团团一礼:“众位姊姊,娴姊姊,小妹有礼了。”
把云娴,便是二房长女。
姊姊们起身回了礼。
钱姨娘这才上前行礼:“母亲安好,老爷,夫人,我回来了。”
把老夫人放下手中茶杯,抬眼打量着她,见她穿着件素青色的衣裳,倒不曾穿一身晦气的素白,瞧着也还算顺眼:“往后,你就别叫我母亲了,同姨娘们一道,叫老夫人吧!”
如今钱家那个老婆子去了,她还有甚怕的?忍了十几年了,总算是捱到头了。
钱姨娘闻言满眼震惊,又有些心伤,讷讷半晌说不出话来,怎的她娘才去了,这婆母说翻脸便翻了脸。
云娇在一侧轻轻扯她袖子,她才回神应道:“是。”
“娇儿倒像是清减了不少。”连燕茹语笑晏晏,那模样比钱姨娘瞧着云娇之时慈爱多了:“这些时日,你在莱州定然辛苦了,这小脸倒比身上的衣裳还白呢。”
她是生怕把老夫人瞧不见云娇穿的素净。
把老夫人扫了一眼,见云娇穿着一身月牙白,出了衣裳上寥寥几朵金芍药,别无半点点缀,好好的穿这般素,这不是咒她死吗?
她心下不虞,脸色便有些难看。
她是贫苦出生,如今长子有了出息,她也算是熬出头了。
她这人生性要强,如今样样都有了,便处处都学着那些大户人家祖母的做派,可许多时候,她是改不掉多年养成的小家子气的,一如她此刻克制不住自己的脸色一般。
她也晓得大户人家祖母要喜怒不形于色,可她就是忍不住。
况且她本就不喜欢这个孙女,说到底云娇是在钱家那个老太婆跟前养大的,同她不亲。
连燕茹瞧着把老夫人故作淡然却又按耐不住的模样,不由在心底嗤笑,西施效颦,不过如此。
邹氏却在这时开口了:“哎呀我说娇儿,你怎的穿的这般素净,连朵花儿都不簪,多不吉利!”
邹氏是个见风使舵的,连燕茹为宰相府里的嫡亲孙女,她那两个儿子将来还指望着连燕茹照应照应,寻摸个好差事。
邹氏膝下一女二子,云娇的叔叔把言笑不得大出息,在帝京府做个小吏,也无妾室,论起这点他倒比哥哥强多了。
云娇垂首,也不言语,左右挨顿骂便是了,她定然是要这般穿的。
“娘,娇儿向来爱素,往常请安也有时不簪花,这有何奇怪的。”把云娴却在这时开口了。
她怜惜云娇失了至亲,母亲却还要落井下石,忍不住开口相帮。
云娇有些意外,但还感激的看了她一眼。
把云娴是个文静素雅的,今年已满十三了,一向不多言不多语,又是二房第一个孩子。
把老夫人一向对她很是疼爱,听了她言语,想了想确实如此,心里也就不大计较了。
连燕茹瞧了一眼邹氏,邹氏顿时福至心灵,心中暗怪女儿乱充好人,忙使眼色。
把云娴不知是不是真不曾瞧见,只又继续道:“我可饿了,祖母怎的还不上点心?”
“都是大姑娘了,还这般馋嘴,我怕你往后嫁不出去。”把老夫人顿时笑了。
“祖母!”把云娴羞红了脸。
把老夫人见云娇还站在当间,摆了摆手:“坐下用些点心吧。”
云娇谢过,这才在末端位置坐下。
婢女们鱼贯而入,各色点心摆放在凳边的小几子上,给姑娘们品尝。
最后一个,管得正是云娇身侧的小几。
云娇瞧她动作生疏,碗碟也摆错了位置,想来是新来的,不懂规矩。
不过她一向不喜多事,摆错了便摆错了吧,也不碍什的事。
正思量间,那婢女起身之时手中一滑,装碟子的托盘落在了云娇脚尖上。
“咝——”
那托盘皆是实打实的红木所制,这一下颇有斤两,云娇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觉得脚尖火燎一般。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那婢子吓得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怎么做事的。”连燕茹连忙怒斥:“毛手毛脚,没得砸坏了我们九姑娘,来呀,给我拖出去仗二十!”
“夫人,夫人,饶了奴婢吧!奴婢不是有意的!”那婢子一听,更是慌了,二十仗下来,还不去了半条命。
能留下半条命还是好的,怕就怕休养不好,一命呜呼。
云娇瞧她害怕不似作伪,心中一动,起身道:“母亲,女儿不碍事,杖责便免了吧。”
“不可,若是人人如此,往后这家中如何立规矩?”连燕茹不肯,
她以治家严谨著称帝京,是帝京内宅主母们争相效仿的对象,怎会因云娇三言两语便改变主意?
“母亲,不如叫她将功折罪吧?”云娇说着笑吟吟的瞧着把老夫人:“不过这是祖母院中之人,就不晓得祖母舍不得的给孙女了?”
“你说说看,怎么个将功折罪?”把老夫人起了兴致。
连燕茹也是面带微笑的瞧着云娇,心中却暗暗愤懑,好鬼的丫头,见她不欲应,便将话头引到老虔婆身上去了。
云娇转身将那婢女扶了起来,说话和风细雨:“你莫要怕,我且问你,你叫什的?多大了?活契还是死契?”
“我……奴婢名叫喜儿,今年十二了,是死契。”喜儿垂目,不敢与她平视。
连燕茹在心中轻哼,老虔婆到底是个老穷酸,手底下的婢女们取个名儿都离不开福禄寿喜四个字,要多俗气便有多俗气。
“祖母,孙女昨夜归来,听闻父亲将钱姨娘身边的薄荷收了房,不如让这个喜儿将功折罪,替了薄荷的差事吧?”云娇眼神清澈,微带乞求,并无半丝不平之意。
把老夫人瞧向把言欢。
连燕茹也瞧向他。
便连一直垂首站立的钱姨娘也抬起头瞧向他。
屋内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把言欢自觉对不住钱姨娘,被一众人瞧着,老脸有些挂不住了,便轻咳一声开口道:“既然翩跹那处差一个婢子,母亲便给了她吧?”
第88回 母慈女孝,其乐融融
把言欢既开了口,把老夫人怎会不允?
便抬了抬手道:“九丫头既要,便给了你吧。”
一个婢子而已,她要多少没得?也不大放在眼中。
“多谢祖母。”云娇行了一礼,催促喜儿:“还不谢谢老夫人?”
“谢谢老夫人。”喜儿逃过一劫,喜不自胜,忙跪了下来直磕头。
“母亲,喜儿既归了我,便请母亲替她取个名字吧?”云娇瞧着连燕茹,面上带着些孺慕的笑意。
“还取什的,这不是有现成的吗?”连燕茹也是一脸慈爱:“我可懒得动那个脑筋,左右薄荷这名字也空下来了,便还叫薄荷吧!”
她目光微闪,这名字必然叫那大了肚子的狐狸精膈应,这婢女也不在她院子里,就由得那狐狸精与钱芳馆闹去,这下可有的热闹瞧了。
云娇等的便是这句话,原想自己提出来,可由她开口,未免显得刻意,这才借着连燕茹的口说了出来。
连燕茹虽不喜她与姨娘,如今更厌恶的该是那个有了喜的苏袅袅吧!
果然,连燕茹说出了她想说的话。
“母亲说的是。”
云娇瞧着她面上笑容更甚,“母女”二人,真叫一个母慈女孝,瞧着一派其乐融融。
若是不晓得真相之人,定然当她们是亲母女无疑。
云娇瞥见父亲似乎要开口,便抢着问道:“祖母,你看这名字可妥当?”
“薄荷便薄荷吧。”
把老夫人是无谓的,左右人都给了她了,是叫做薄荷还是叫做厚荷,抑或是其它阿猫阿狗什的的,与她皆不相干,她也懒得管。
云娇瞧见父亲有些颓然闭口的模样,心中暗暗好笑。
“孙女还有一事告知祖母。”云娇说着收敛笑意,神色有些肃穆起来。
“什的事,说吧。”把老夫人抬起头。
“李嬷嬷,进来。”云娇唤了一声。
李嬷嬷应声走了进来,行礼道:“见过老夫人,老爷,夫人。”
“这不是……”把老夫人指着李嬷嬷,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她怎的来了!”
这李嬷嬷与钱老婆子一般,见识了她不堪回首的从前,还有那件事,她也是见证人。
说到底,李嬷嬷这张脸便是把老夫人此生最不想见到的面孔之一。
“祖母,外祖母去了,李嬷嬷跟了她一辈子,无儿无女,也没个去处。
外祖母临终之前将李嬷嬷托付于孙女,孙女不敢违逆外祖母临终遗命,便将李嬷嬷带了回来。”
云娇不急不缓的道出缘由。
“你外祖母把个老奴托付于你,有什的用?她一把年纪,什的活计都做不成,难不成叫你给这个老奴养老送终?”把老夫人冷笑。
她自然不会应允,这李嬷嬷在跟前一日,便膈应她一日,她怎会给自己找不痛快。
“祖母。”云娇也不急,说话依旧慢声细语:“如今我跟前二等三等的婢女,都叫苏姨娘领走了,院里也正差人。
我也便不烦神再添婢女了,有李嬷嬷照应我便够了。”
“她这么一把年纪了,如何能照应你?”把老夫人满心不悦,可云娇的话在理,她也不好一直反驳,更显得她亏心似的。
“孙女自幼便是李嬷嬷带大的。”云娇笑了笑:“她最是熟悉孙女的秉性的,孙女用她也合心意,旁人便是再多,也抵不上她一个。
便请祖母成全了孙女吧。”
“人你都带回来了,我说不允,你听吗?”把老夫人不由坐直了,语调也高扬起来。
“祖母的话,孙女自然是听的。
是孙女思虑不周,不曾请示便将李嬷嬷带回来了,还请祖母莫要生气。”云娇垂着头,声音依然淡淡的,也不见半分焦灼不安。
她心中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在外头置所房子,叫李嬷嬷住着,再买个婢女伺候着,时常叫人去瞧瞧便是了。
“母亲。”连燕茹笑着开口:“娇儿也是重情重义,才会这般打算,既然她连院中婢女都不要了,母亲便允了她吧,毕竟也省了一笔开销呢。”
她乐得将这个李嬷嬷留下来,膈应婆母。
这个老太婆,旁的本事不得,折腾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旁的人家,三五日请一回安也就罢了,都是一家人,不过意思意思。
她倒好,真将自己当个老太君了,不管刮风下雨,哪怕是下刀子,也要儿子儿媳妇侍奉在侧。
时不时的还要给她立规矩。
她是宰相府里的孙女,天生便有一股傲气,什么规矩不懂?还用得着一个山野村妇立规矩?
可不听婆母的便是不孝,她就算身份再显赫,这不孝的名声若是传了出去,那便是永世不得超生了。
唾沫星子能淹死人。
这些年她一直忍气吞声,此刻来了个李嬷嬷,能叫老婆子膈应膈应,她自然是乐得留下。
不过,她也不想便宜了云娇与钱姨娘。
又接着笑看云娇道:“娇儿,你也不能怪你祖母不点头,毕竟买婢女小厮,谁家不挑年轻力壮的?你祖母不允,也是情理之中。
若是这李嬷嬷的月例由你们翩跹馆出,相信你祖母定然不会不允的。”
“母亲说的是。”云娇点头又问:“祖母,这般可好?”
“既然不用公中出钱,便随你吧。”把老夫人找不到旁的籍口,也只能应了。
自春晖堂出来之后,云娇轻轻松了口气,今朝有惊无险的,总算还是留下李嬷嬷了。
心中暗道,往后少带李嬷嬷去祖母跟前,小心些,该不会生旁的事了。
“云娇。”
把言欢声音在后头响起。
云娇回头,瞧见他立在廊下,不由行礼问道:“父亲叫住女儿,有何吩咐?”
“你们先去吧。”把言欢随意朝着钱姨娘他们挥了挥手,便转过目光,他不敢直视钱姨娘受伤的眼神。
钱姨娘忍着泪意,点了点头,自带着嬷嬷婢女们去了。
“娇儿这段时日确实清减了不少。”把言欢打量着自己最小的女儿,心中情绪有些复杂。
转眼,九丫头也这般大了,往前那些事,仿佛便在昨日。
昔日里襁褓中小猫一般的孩子,也出落的清秀淡雅,亭亭玉立了。
不晓得在这个女儿心中,他是个何等样的人?
“多谢父亲关心。”云娇笑了笑,又行了一礼。
他们之间,仿佛不得半分父女间的情谊,只余拘谨与客套。
第89回 招招,唤唤,连连
“我是你爹,你与我这般见外做什么?”把言欢走上前,亲昵的拍了拍她的头。
云娇强忍着不曾躲开。
把言欢有些错觉,觉得这个女儿的眼神,有一瞬间像一只桀骜不驯的猫。
“父亲叫住娇儿,是有何吩咐?”云娇瞧着他又问。
他瞧着女儿眼神清澈澄明,张了张口,却有些说不出。
抬眼看向别处,才开口道:“你姨娘新收的婢女,你回去将她名字改一改,随便叫个什的花花草草的都好,只是别叫薄荷了。”
“为何?”云娇故作不懂。
“娇儿。”把言欢有些恼怒,这孩子平日里也不得这许多疑问。
“薄荷这名字,是母亲给起的,祖母也应了,父亲若是不肯,当时说出来便可。”云娇更是一脸不解。
把言欢沉吟着,实在不知如何跟女儿解释。
云娇又开口道:“父亲若是执意要改,我们去同祖母说一声吧,毕竟她老人家亲自点头的,若是女儿私下里改了,祖母该要不欢喜了。”
把言欢几乎恼羞成怒,怀疑这个女儿是故意挤兑他。
回过身来,瞧着云娇说的有板有眼的,又忧心忡忡的模样,像是担心他不欢喜。
只得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回去吧。”
想想她不过才十岁,哪有那诸多心思,倒是他想多了。
“那薄荷的名字还改吗?”云娇有些不知所措的问。
把言欢一口气堵在心中,又撒不出来:“不必了,你去吧。”
“是。”云娇又乖巧一礼,这才缓缓离去。
把言欢瞧着她中规中矩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怔憧,他有时候好像有些看不懂这个女儿。
她平时不大起眼,做事说话谨小慎微,什的都不出挑。
可此刻他却发觉,他半点也不了解这个女儿,不晓得她的喜好,也不晓得她的脾气秉性。
说到底,他是有些对不住他们母女的。
可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老爷瞧什么呢?”连燕茹走了出来,后头跟着三个女儿。
连燕茹嫁入把府头一年,便诞下大女儿,此后几年,接二连三,又产下两女。
长女把云妡,小名招招,年十三。
把老夫人要按孩子们的年龄排序,不分男女,说是这般显得兄弟姐妹间亲密无间。
把言欢自然由她,连燕茹便算是不同意,也翻不起个浪来。
家中长子自然是把云庭,把云妡便被唤作二姑娘。
余下的子女皆是照这般排列。
这个二女招招,不曾招到连燕茹想要的儿子,只招来四姑娘把云姝,年十二,小名叫做唤唤。
唤唤也不得多大作用,又唤来六姑娘把云姌,年十一,小名叫做连连。
连连到如今更是半分作用也不起,因为连燕茹自诞下连连之后,肚皮便再无任何动静。
“无甚,回去吧。”把言欢回过神来,当先便要走。
“老爷等等。”连燕茹走过去,替他将披风拢了拢:“外头风大,老爷切切要仔细,不可吹了风染了风寒。”
虽一大把年纪,也是老夫老妻了,连燕茹瞧着把言欢的眼神,仍旧充满着爱慕之意。
把言欢如今早已过了风华最盛之年,可瞧着仍旧俊美不减当初,白白净净斯文儒雅,下巴上留着一撮美须髯,比之年少时更是多了几分气度。
当初,把言欢考中进士,又得了圣上亲封,在帝京城中游街,正是最最得意之时。
加之他生的玉树临风,眼神流连人群之间顾盼神飞,惹得围观之人一片赞叹。
当时还是宰相府姑娘的连燕茹也坐在轿中瞧热闹,一眼便相中了他。
回去也不顾女儿家的矜持了,央着母亲去打听把言欢家中之事。
这一打听,她便失望了,把言欢瞧着年轻俊俏,却早已成亲,连儿子都生了。
她虽不甘心,倒也不曾多想,总不能叫她堂堂宰相孙女,去给一个进士做妾吧?
可她忍不住总想着把言欢,自那之后便郁郁寡欢,不久就生了病,成日里缠绵病榻,人也逐渐消瘦。
她娘心疼女儿,实在不得法子了,便求到了公爹跟前,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
宰相得知此事,便派人去探听。
一番通晓之后,他也相中了把言欢,倒不是替孙女着想,而是觉得把言欢是个可造之材,这才想方设法的将孙女嫁了过去,用以拉拢,也算一举两得。
把言欢那时才进官场,虽是圣上亲封,但他不过是个区区六品官,放在遍地皇亲贵胃的帝京,那是不值一提,那也正是他最一筹莫展之时。
宰相竟能瞧得上他做孙女婿,他是意料之外,但也是求之不得,自无拒绝之理。
他对钱芳馆虽还有情,可这点情谊与将来的青云直上相比较起来,根本不足挂齿。
只是可怜钱芳馆被无辜由正妻贬为妾室,却还是对他死心塌地。
“妥了。”连燕茹替他整理好衣裳,这才放开手:“走吧。”
夫妻二人默默无言走在前头。
三个女儿却在后头窃窃私语。
“二姊姊,你说九妹妹心中是怎生想的?一个老婆子,能抵得过四个婢女?”四姑娘把云姝小声问道。
“人家讲的是情谊。”二姑娘把云妡轻嗤一声,满是不屑。
“要我说,她就是傻。”六姑娘把云姌毫无顾忌。
“不许背后议论妹妹。”连燕茹回头瞪了她们一眼。
三个没眼力劲的东西,不曾看见你们父亲在这处吗,便不能等会再说。
姊妹三个皆是垂头不语。
“你们先回去吧。”把言欢淡淡的道。
“是。”三人齐声应了。
打发了女儿们,把言欢这才问道:“燕茹,你明晓得母亲不喜,为何还要允诺云娇将李嬷嬷留下?”
“母亲不喜吗?”连燕茹面上满是吃惊:“这我还真是不晓,只是家中为你升迁连日以来打点,公中所剩银钱不多,云娇说不要别的婢子,我便想着能省便省着些……”
把言欢闻言愣了一下,点点头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为我打点了。”
“你说的这是哪里话。”连燕茹体贴的笑了笑:“真苦的是钱妹妹。
你该时常去翩跹馆瞧瞧,妹妹这次将两个铺子都拿出来了,对这个家可谓功不可没,你可千万不要辜负了她。”
把言欢不曾开口,只是大跨步往前走。
连燕茹越是这般说,他便越觉得愧对钱芳馆,因此,他更是不会轻易踏足翩跹馆。
第90回 闹你个天翻地覆
云娇缓步往回走,心中失落至极。
原以为父亲叫住她,是想要问问外祖母之事,不想他竟只字未提,只担心那新抬得姨娘听了“薄荷”这名字生气。
真真是丧了良心。
她劝慰自己不要生气。
生气又能如何?
这世上叫人越想越气之事多了去了,谁又能奈何谁,这日子终究还是要一日一日的过下去的。
行至翩跹馆门前,便听得一阵痛呼。
云娇心中一紧,赶忙加快步伐进了门去。
只见钱姨娘一脸无措的站在那处,既焦灼,又无奈。
一众婢女嬷嬷在她身后站着,也尽皆是满面无奈之色。
而众人跟前,当初的薄荷,如今的苏姨娘,正趾高气昂的叉腰站着。
她那两个婢女,一个摁着如今的薄荷,一个正毫不留情的掌嘴。
那痛呼之声,便是薄荷口中发出的。
蒹葭眼尖,一见云娇忙迎了上去,口中高声道:“姑娘回来了!”
“这是出了何事?”云娇走上前去,那两个婢女不由自主的便停了手。
“我叫你们停了吗?给我继续打!”苏姨娘声音尖锐,颐气指使。
其嚣张跋扈,可见一斑。
“住口。”云娇轻喝:“这处是翩跹馆,轮不到你来放肆。”
“九姑娘真是威风。”苏姨娘见她板着一张脸,有些威严,却也并不买她的帐:“你可别忘了,我如今与你生母一般,同是你的庶母,这便是你见庶母的规矩?”
九姑娘的性子她最是了解,与钱姨娘一般,好拿捏的很,她与钱姨娘的不同之处便是她不大爱哭罢了。
云娇轻轻笑了笑:“规矩?说起规矩来,我虽是个庶女,家中姨娘见了我,也还是该行礼的。”
“我有孕在身,弯不下腰来,不行礼也是情有可原。”苏姨娘理直气壮。
云娇瞧着她尚未显怀的腰身点了点头:“苏姨娘说的在理。”
苏袅袅不屑的哼了哼。
她弯腰将薄荷拉了起来,瞧她面上红肿不堪,涕泪横流,口中吩咐道:“木槿,你去煮两个鸡蛋,替薄荷敷敷。”
“不许走!”苏姨娘顿时急了,便要扑上去拉住薄荷。
云娇拦在她跟前,笑道:“苏姨娘既有了身子,弯腰行礼都做不的,更该处处小心才是,凡事皆有婢女动手,姨娘怎的还亲自上阵。”
云娇这话软中带硬,苏袅袅算是瞧出来了,云娇并不像她从前所认为的那般软弱可欺。
但她仍旧不将云娇放在眼中,钱姨娘这般的人,生出的女儿又能刚强到哪去?
不过她脸色并不好看,晓得云娇笑她是个婢女出身,有婢女都不晓得用,她愈想愈是气恼的紧。
“把云娇,今朝你不给这蹄子改了名字,我便闹你个天翻地覆。”苏姨娘横了横心。
让一个婢女叫“薄荷”,用心何其狠毒?这不就是时时刻刻昭示着她,叫她别忘记自己从前的身份吗?
左右她身怀有孕,就不信这对母女能将她怎样。
她当初也在这处侍奉几年,也不是白呆的,晓得这对母女是好欺负的,老的遇见点事便只会哭,小的却只会笑,便横上一点,量她们也拿她没得狠处。
“薄荷这名字,是由母亲起的,祖母也首肯了,你若是不服,便与她们理论去。”云娇也不恼,说话间将薄荷交给木槿扶了进去。
“我不管,人在你这处,你改还是不改吧!”苏姨娘干脆撒起泼来。
“你要改也不是不可。”云娇依然笑吟吟的。
苏姨娘轻嗤了一声,就晓得这对母女是个好拿捏的。
“只不过,你须得先让祖母点头了,她老人家答应了,我这处自然没得说。”云娇又接着道。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肯改是不是!”苏姨娘一听顿时急了。
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撒起泼来。
两个婢女见状,忙上前去扶。
“姨娘,你是有身子的人,切不可坐在地上受了寒。”
“姨娘,你快些起来吧!”
苏姨娘赖在地上,两个婢女也不敢真使劲拉她。
她便有些得意的威胁云娇:“你若是不改了这名字,我便坐在这处不起来了,若是我这肚子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你可担得起!”
云娇往前走了两步,细细的瞧着她:“姨娘可知在这个家中,妾室以何安身立命?”
苏姨娘不晓得她为何突然问这个,一时间讷讷的,不知如何作答。
“自然是子息。”云娇抿了抿唇,唇角梨涡浅现:“姨娘,你如今只有平平安安生下孩子,才是正经。
不论男孩还是女孩,那才是你终身的倚靠,为了一个婢女的名字,毁了自己的终身,未免得不偿失。”
她说着转过身扶着钱姨娘:“姨娘,外头冷,进屋去吧。”
说罢,便这般领着一众人进屋去了,不再理仍旧坐在地上的苏姨娘。
苏姨娘咬牙,就着婢女的手站起身来,晓得她说的不错,她不能拿腹中孩儿开玩笑。
恨恨的瞧着那两扇合上的木门:“既然你不肯改,我叫你父亲来与你说。”
说着,便气冲冲的去了。
把言欢才将将在书房坐下,便听得外面吵闹之声。
“苏姨娘,老爷正在处理公务,小的不能放你进去。”平步声音里带着无奈。
“你躲开,我要进去,我有事与老爷说。”苏姨娘的声音带着满腔怒火。
“苏姨娘,你就别为难小的了……”
“平步,让她进来。”把言欢搁下手中的笔。
“老爷,我不得脸活了。”苏姨娘进门便哭哭啼啼的。
把言欢晓得她因何而来,叹了口气走出去扶住她:“好端端的,说的这是什的话?”
“九姑娘,她……她不把我当人……新来个婢女,还叫薄荷……这不是打我的脸吗?”
薄荷伏在他怀中,哭的伤心欲绝。
把言欢轻拍着她后背,瞧她哭的梨花带雨,不免心疼。
到底是才抬的姨娘,如今新鲜劲还不曾过去,他还是怜惜她的。
“那是老夫人应下的,我也无法。”
把言欢还不曾荒唐到为了一个姨娘,便兴师动众的去找母亲给婢女改名字,他到底还是要点脸面的。
况母亲本就瞧不起这些妾室,只指望着她们能替把家开枝散叶,多生上几个男孩。
可惜的是,他姨娘不少,女儿也多,儿子到如今便只得两个。
一个便是嫡长子把云庭。
另一个,是姨娘所出的把云室,排行第八,仅比云娇大了几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