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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丝霓裳     把云娇txt下载     把云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6回 实在是用心良苦

    “我是钱家的奶奶,不是你朱家的奶奶,你这声‘奶奶’我可没福气担,还是叫老夫人吧。”钱老夫人毫不留情。

    朱结根讪讪的干笑了两声:“那……老夫人叫我来,有什的事?”

    “我且问你,我世江从你四岁将你抱回,其间可曾有半分对你不起?”钱老夫人冷冷问道。

    “这个……自然不曾,”朱结根眼珠子乱转,心中有些犯怵,老太太问这话什的意思?这是要跟他算总账?早晓得不该来的。

    “我再问你,他将你养大,替你建了院,替你娶了妻生了女,待你可有半分不周?”钱老夫人又问道。

    “并没有。”朱结根垂下头,他虽说有翻脸不认人的本事,可当着钱家这许多人的面,人人都对他怒目而视,他到底是理不直气不壮。

    “好,那我再问你,我钱家可有何处得罪于你,让你心生不满?”钱老夫人目光凌厉的瞧着他。

    “奶奶说的哪里话,这个绝对没有,”朱结根连连摆手。

    “既如此,我钱家便不欠你的,至于你欠我们的,也不用你还了。

    从今日起,你与我钱家便一刀两断,井水不犯河水,从此再无半分关联。

    我家是死人也好,失火也罢,都与你不相干,便是我死了,也不用你来烧清汤纸!

    你可记住了?”钱老夫人威严的扫了他一眼。

    朱结根嘴上连应:“我记住了。”

    却在旁人瞧不到的角度,不屑的撇了撇嘴角,温氏手中什么都没有,当他稀罕跟钱家这层关系?

    说白了,这关系早已不在了,钱老夫人不过是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这般光明正大,朱结根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

    “大儿媳妇,你来。”钱老夫人含笑朝着温氏招手。

    温氏温顺的走上前:“奶奶。”

    “将酒庄的契子拿来。”钱老夫人朝着李嬷嬷一伸手。

    李嬷嬷从袖中掏出一张契子放进她手中。

    丁氏在边上看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接连在钱世海手臂上掐了数下,老虔婆果然藏了私,留了一手最后还要给那个寡妇!

    早晓得她将东西藏在李嬷嬷那老东西身上,便该将那老东西吊起来打个半死,看她还敢不交出来!

    钱世海只是一味的躲让,也不做声,这些年大哥不在了,他对温氏有愧,不曾尽到做叔子的本分,寡嫂一人不易,如今有个铺子傍身也是好的。

    “这是老集市上的老酒铺子,不过巴掌大的地方,也不值大钱,是你们父亲当初留给我傍身的,如今我给你们大嫂往后傍身,世海,你可有异议?”钱老夫人扫了扫钱世海与丁氏。

    丁氏自然有异议,跳起来便要撒泼,钱世海一把拉住她,小声道:“旁的东西还想不想要了?”

    丁氏一听,顿时安分了,万一老虔婆还有旁的铺子,这般一闹叫她寒了心哪还有她的份儿?只得耐下性子,听她将话说完。

    “给嫂子,儿子没有异议。”钱世海回道。

    “好,”钱老夫人将那契子放进温氏手中:“今日我当着你们这些人的面,将这个老酒铺子给了你们大嫂子,往后不论何事,何人,都不得以任何籍口与你们大嫂子要这个老酒铺子,这铺子往后便是她的私产,与钱家再无干系。”

    丁氏气的直咬牙,心中一阵暗恨,早先老头子死的时候,交代后事是当着大姑子与二姑子,这两人还好拿捏些,如今五个姑子都在此处,尤其是那厉害的三姑子也在,往后便是想撒泼赖皮,也是赖不掉的了。

    况且胜哥儿也在,这孩子哪都好,就是太过正直,他日他是万万不会同意让她夺回这个酒庄的。

    倒让这个寡妇占了大便宜,小酒铺子一年进项也不少了,温氏个人吃穿用度哪用的了那许多!

    “大儿媳,往后你便住到铺子中去,以卖酒为生吧。”钱老夫人拍了拍温氏的手。

    “奶奶……”温氏眼中噙着泪花。

    她晓得,这个婆母是在为她日后打算,先替她与那个白眼狼养子撇清干系,省得他日后打这个铺子的主意。

    又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拿话堵住了丁氏,叫她以后不得要回老酒铺子。

    这般安排,坏人全由婆母做了,好处却由她得了,实在是用心良苦。

    朱结根在一旁看的眼热,肠子都悔青了,早该想到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温氏如今手里有了一个铺子,不比他累死累活的刨地强多了?

    早知道当初先不翻脸的。

    可方才老太太已经将话说死了,如今上前示好已然晚了,这事怕也只能回去从长计议了。

    好在温氏是个好说话的,往后多下些功夫,不愁铺子不到手。

    这头朱结根打的一手如意算盘。

    那头钱老夫人又开口了:“好了,李嬷嬷,将交子的票据拿来。”

    李嬷嬷依言取出一叠票据双手奉上。

    “这里有十万交子,也是你们爹留给我的,有一半在四通钱庄,还有一半在大通钱庄。”钱老夫人翻了翻票据:“十万里有五万给世海,余下一半,世林与你们五个姐妹分了。

    世林虽给你们伯父承嗣,但到底也是我亲生的,拿他当个女儿,分些交子与他,二儿媳妇你没有异议吧?”

    丁氏咬牙切齿,差点将手中的帕子给撕了:“奶奶的银钱,自然是奶奶说了算。”

    “嗯,”钱老夫人点头,将一半交子的票据递给钱世海,另一半交给了三女儿钱芳吉:“三丫头一向公正,你三哥与你们姊妹这一半,便交于你来分派,记得和和美美的,不要辜负了为娘的一番心意。”

    “娘,你放心。”钱芳吉郑重其事的接过那些票据。

    丁氏那热切的眼神,几乎要将那些票据看的化了,却也无可奈何。

    这个三姑子可不是好惹的,她虽是个泼妇,却也是看碟下菜的,这个三姑子轻易招惹不得。

    “我旁的也不得什的好交代的了,”钱老夫人接着道:“便只余下个老宅,世海,老宅那一片都给你,你好生打理。”

    “是。”钱世海应了一声。

    “馆儿,”钱老夫人望着小女儿。

第47回 这个拆拆绣

    “娘,”钱芳馆走上前,已是满面泪痕。

    “不要哭,娘生平最不愿的便是看到你哭,”钱老夫人擦去她的眼泪:“你们兄弟姊妹八个,我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怪娘不好,不该从小惯着你,养得你这般无用,后来又倒了眼睫毛,将你嫁给那负心汉!”

    “娘,女儿不曾怪过您……”钱芳馆眼泪更加汹涌。

    “你可知,当初娇儿为何会早产?”钱老夫人话锋一转瞧向一旁的云娇。

    众人皆知面面相觑,云娇似有所悟。

    钱芳馆愕然:“不是因着女儿身子弱吗?”

    “身子弱?”钱老夫人轻嗤一声:“你可曾想过,身子弱为何你生云庭之时平平安安的,不曾有这诸多毛病?

    娇儿是你第二胎,该比云庭还顺畅些才是。”

    “这……”钱芳馆倒是不曾想过这些事,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当初你是吃了粽子之后便早产了,”钱老夫人接着道:“你可还记得那个吃了余下粽子的婢女,叫做菖蒲的?”

    “记得,婆母不是将她打出去了吗?”钱芳馆倒还记得当初之事。

    “我与你大哥后来去寻了她,给了她些银钱,问她吃了那粽子身子可有不适,”钱老夫人扶着椅子把手,似乎坐着有些吃力:“她才肯如实告诉我们,她身子并无旁的不适,只是头一次来了月事,肚子有些微痛。”

    “这有何相干?”钱芳馆仍然不明就里。

    “你糊涂!”钱老夫人看着不争气的小女儿,真是恨铁不成钢:“那粽子里头自然是掺了大量活血化瘀之药,才会催的从未来过月事的女孩提前来了月事,你怀胎七月,吃了那粽子,岂有不早产的道理?”

    “是有人要害我!”钱芳馆这才明白过来。

    钱老夫人叹了口气:“你可知那人是谁?”

    钱芳馆想了想,家中夫人及几个姨娘皆有可能,一时间还真说不出到底是谁。

    “罢了,你啊,成日里浑浑噩噩,我原不与你说此事,也是晓得你便是知晓了也拿人家没得法子,倒不如不晓得活的还自在些。”钱老夫人叹了口气,朝着云娇招手:“娇儿你来。”

    云娇乖巧上前:“婆奶奶。”

    “倒是娇儿性子与我有几分相似,不愧是在我跟前养大的。”钱老夫人爱怜的抚了抚她的头顶:“你这亲娘她是护不上你咯,往后怕还要指望你护着她呢。”

    “嗯,”云娇点头,姨娘是她亲娘,哥哥常年不在家,在把家,她与姨娘相依为命,她自然是要护着姨娘的。

    “婆奶奶这次要走了,以后不能陪着娇儿了,娇儿万万要照应好自己,替婆奶奶看顾好你这个不争气的亲娘。”钱老夫人眼中有了哀伤:“婆奶奶也不得旁的东西给娇儿,便送你件衣裳,留个念想。”

    “婆奶奶……”云娇心中泛酸,心头闷闷的透不过气来。

    “李嬷嬷你去,”钱老夫人吩咐道:“去榉木箱子最里头,将那件绛紫色褙子拿来。”

    李嬷嬷答应一声去了。

    丁氏眼巴巴望着,老虔婆定然有好东西要给这最疼爱的外孙女了,她绝不允许!

    大寡妇拿走了一个老酒铺子也就罢了,左右那铺子也不大,而且她也还是钱家的人,日后等她死了她那两个女儿可没资格来承继那铺子,还不是他们家胜哥儿的?

    可云娇就不同了,她姓把不姓钱,一个外姓的赔钱货,有什么资格拿钱家的东西?老虔婆也休想拿钱家的东西充好人!

    李嬷嬷很快便出来了,手中拿着钱老夫人所说的那件褙子。

    那褙子看着有年岁了,颜色陈旧,样式也是经年的老样子,打眼瞧着并不起眼。

    云娇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她幼时学绣花之时,绣给外祖母的第一件褙子。

    外祖母要她在大襟与领口上绣上繁冗复杂的荷伴仙鹤,且还要双面绣,要那画绣出来正面与反面瞧着一模一样。

    云娇起初兴冲冲的,可绣了几回,外祖母都不满意,总是叫她拆了重来。

    时日一长,次数一多,她便没了耐心,每回拆了重来,她都急的要哭,直问外祖母:“这个拆拆绣,我要何时才能绣完?”

    “可还记得这件衣裳?”钱老夫人捧着那衣裳,慈爱的望着云娇:“这是你给我绣的第一件衣裳。”

    “婆奶奶还留着呢,”云娇声音涩涩的。

    “自然留着,这是我外孙女对我的一片孝心,”钱老夫人拍了拍那衣裳:“如今我也没旁的东西给你,这衣裳便留给你做个念想。”

    说着,将那褙子交到她手中。

    云娇接过来便双手奉到丁氏跟前:“二舅母,您请过目,若是您同意了,云娇便收下了。”

    钱老夫人瞧了云娇一眼,暗暗点头,这孩子是个做事稳妥的。

    若是常人,孩子将她当个人,这般说了,总归是笑笑不会真去瞧那衣裳。

    可丁氏不是常人,她瞧着婆母平日对云娇的喜爱,怎么着也不信她最后只给她留下一件破旧的衣裳,她生怕这衣裳里头动了什么手脚,藏了什么房契铺契,还真接过那衣裳,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翻了一遍。

    结果自然是空无一物。

    她晦气的将那衣裳丢给云娇,没想到老虔婆到最后倒精明了,到底不曾将家中的东西给个外姓的赔钱货,算她识相。

    云娇接过那衣裳也不着恼,笑吟吟道:“既然二舅母已经过目了,云娇便收起来了。”

    “收起来收起来吧!”丁氏故作大度的摆手。

    云娇将那褙子交给蒹葭:“好生收着。”

    “是。”蒹葭郑重接过。

    “云娇,李嬷嬷跟了我一辈子,如今我护不住她了,她无依无靠的,你将她接回去养老吧。”钱老夫人看了一眼身旁的李嬷嬷。

    “老夫人……”李嬷嬷老泪纵横。

    “你我之间,不必客套,”钱老夫人摆了摆手:“世海,我累了,你扶我回房歇会。”

    钱世海连忙上前,几人一同搭着钱老夫人回了房中。

    钱老夫人问钱世海道:“今日怎不曾见你那女婿呢?”

    “他不慎摔断了腿,在院子里养着呢。”钱世海回道。

第48回 死也瞑目了

    “养着也好,如今胜哥儿也大了,家中有些事也好教他接管了。”钱老夫人瞧着钱胜:“胜儿,你也不要一门心思死读书,该出去走走,好长些见识,书读多了反而识不清做人的道理,不要只晓得为官做宰,不晓得做人好歹。”

    “曾祖母的话胜儿记下了,”钱胜恭敬应下。

    钱老夫人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在床上躺下之后,她开口道:“世海,你去厨房给我煮碗粟米粥来,要稀些,要你亲手煮的。”

    钱世海哪有不从的道理?忙应了一声去了。

    钱老夫人拉着云娇的手:“娇儿,婆奶奶还有话要叮嘱你。”

    “婆奶奶你说,云娇听着。”云娇乖巧依在她身边。

    “婆奶奶没福气替你选夫婿,”钱老夫人爱怜的瞧着她:“你记住了,往后你选夫婿,得选个称心如意的,最好不要是个读书人,这男子书读的多了心眼便多了,越是有出息便越靠不住,相较之下,还是习武之人要仗义守信些。”

    云娇笑了笑:“婆奶奶的话,娇儿记下了。”

    心中却有些苦涩,父亲那般人,她的亲事又如何由得她自己做主?

    “你可是怕你父亲不允?我同你说,就是婆奶奶不在了,你舅舅与姨母们也能作证,他把言欢将你娘贬妻为妾,在我钱家儿女面前,他八辈子也抬不起头来。”钱老夫人脸色一板:“他若是敢逼你嫁你不愿之人,你便同他说要去御前敲登闻鼓,替母鸣冤,看他还敢!”

    “你婆奶奶拿这事作伐,可约束了你父亲半辈子了,这回可好了,又将绝招传给外孙女,把言欢怕是这辈子也翻不了身了。”三姨母笑着插了一句。

    众人都笑了起来,屋内气氛顿时松快了许多,姨母们都随意说笑起来。

    云娇瞧着大家其乐融融的模样,也跟着一同笑,笑着笑着眼眶却有些湿润了,已经有多久不曾见到这般情形了?若是时光能停留在这一刻,那该是多么的好?

    钱世海很快端来了滚烫的粟米粥。

    “你喂我,”钱老夫人看着钱世海。

    钱世海点头,搅动着勺子将粥吹的凉一些。

    “娘,不孝儿回来了!”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唤。

    钱老夫人猛地坐直了身子,喜道:“世林,是世林回来了!”

    帘子一打,钱世林风尘仆仆的走了进来,他生的高瘦,与钱世江最为相似,后头跟着他的长子钱香义,长孙钱疏。

    “儿子给娘磕头了!”

    “孙子给祖母磕头了!”

    “重孙子给曾祖母磕头了!”

    祖孙三代对着钱老夫人,直直的跪了下去,一个头齐齐的深深的磕在地上。

    云娇看的泪眼朦胧,大渊朝人重后,外祖母此生历经多番磨难,几番白发人送黑发人,能有今朝,见到嫡嫡亲亲的重孙子跪在跟前,便不是记在她名下,那也是真真切切肉上生的肉,心中定然是无比宽慰的吧。

    “好好好,快些起来,”钱老夫人老泪纵横,又哭又笑:“不曾想我到临了还能见到我的重孙子,便是死也瞑目了,疏儿快到我跟前来,让太奶奶好好瞧瞧。”

    “娘,快别这么说,您还要长命百岁让儿子好好孝敬您呢!”钱世林忙拉着孙子走上前。

    钱疏才七岁,便已是彬彬有礼,十分有教养,瞧着钱老夫人:“太奶奶,你好好养身体,待你好了,疏儿接你去我家住好不好?”

    “好好好,”钱老夫人忙叠声应下,又瞧着钱世林:“你父亲如何说的,可许你给我送终?”

    钱世林的伯母也就是养母已经去了,如今只余下一个伯父,也是养父。

    当初钱老太爷弥留之际,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叫世林来送终,他怕自己哥哥寒心,说既然已过继给人家承嗣,就不得回来给亲生父母送终,否则太不地道。

    因着是老太爷的遗命,钱老夫人也不好违拗,便由着他了。

    可如今,她命不久矣,想想待她去了,送终之时连个亲孙子都不得,戴红帽的更是不正宗,钱胜毕竟不是香山的孩子,钱老夫人想到身后事不免心有戚戚焉。

    在大渊朝,人过世后,儿女孙子辈的,都是一身白从头到脚,儿子孙子腰间系着粗麻,女儿儿媳戴长孝帽,孝帽后后有白布披散开来,上绑有粗麻数根,谓之披麻戴孝。

    只有重孙辈的,穿一身红孝,戴红帽。

    大渊朝,只要是重孙辈的男儿一落地,便要做得个大红的小马褂,给曾祖辈的老人家,待曾祖百年终老之后,塞在寿衣袖口中带走,听闻这便是老人在黄泉路与阎王殿上的底气。

    还有个传闻,说只要身后事有重孙子穿了红孝,到阎王跟前都无需下跪,处处高旁的鬼一等,便连吃饭都比旁人多两个菜。

    事到如今,钱老夫人自然是想办身后事时有个穿红孝的。

    “娘,您放心,我那边娘在世时常念您的好,说若不是您她今生都不得这般安生的日子过,”钱世林上前解释:“我此番过来,我那边的爹也嘱咐我,好好陪着您老,待您身子好些了将您接过去,给您养老送终。”

    其实,原话不是这般,原话便是那头听闻钱老夫人不行了,让他赶着来送终的,是以他才带来了长子长孙。

    钱老夫人笑得开怀:“如此甚好,世林,你喂我吃些粥。”

    钱世林接过钱世海手中的碗,细心体贴的给老母亲喂粥。

    吃了约有大半碗,钱老夫人摆了摆手:“够了。”

    “娘不再吃点?”钱世林殷切的望着她。

    “足够了,”钱老夫人摇头,看着二儿子:“世海,你去请扶松的吧,给我换衣裳。”

    扶松,是一种雅称。

    祝寿之时常说寿比南山不老松,这老人去世了,尸体便比作松树。

    扶松,顾名思义,自然是照应处理尸体之人,负责起尸抬棺一类的活计,一般都是由各地德高望重的老汉来担任,一套班子由八至十人组成,扶松之时由扶松头子安排,几人共同进退。

第49回 可怜天下父母心

    换衣裳嘛,换的自然的是寿衣,整套寿衣从里到外一年四季皆有。

    寿衣一般为单数,讲究穿单不穿双,多数为三领四腰,民间称之为七级浮屠。

    在大渊朝,一般上了年岁的人都会趁着生辰早早备下寿衣以及喜材,喜材便是棺材,留待百年殡天之后取出便可用。

    平日里过整寿,有些年纪大的也会将自己备好的寿衣拿出来穿穿,寓意增福添寿,是很吉祥的。

    “娘,你……”钱世海一脸震惊,这不好好的吗?叫什么扶松,换什么衣裳!

    其余人也皆是一脸不解。

    “我自己的身子,我有数,”钱老夫人拍了拍面前的被子:“你照我说的做。”

    “是,”钱世海只得转身去了。

    “云娇,你替我剪剪指甲,”钱老夫人又吩咐:“五个丫头都来,替我梳洗,待会替我沐浴,我要干干净净的走,李嬷嬷去将我的寿衣取出来,待我洗过澡了丫头们先替我将里头衣裳换上,扶松的都是些糟老头子,我可不想叫他们挨到我!”

    “娘……”钱芳如先忍不住哭了起来。

    其余的人也跟着齐刷刷的叫“娘”,一个个都跪了下来,掩面痛哭。

    “你们哭什么!”钱老夫人皱眉瞧她们:“我这么大年纪了,如今去了也是喜丧,你们爹和大哥,还有我的孙子都在外头等我,你们不必太过伤心,往后好好的过日子,我在底下也好安心。”

    钱老夫人将众人打发出去,屋中只留下李嬷嬷与几个姨母给她净身洗浴,云娇与三舅舅,丁氏等人一起守在门口。

    “云娇,可是你让秦南风去寻我的?”钱世林问她。

    “嗯,”云娇点头:“怎了?”

    “说起来此番多亏了他,”钱世林有些感慨:“这到年跟脚了,我在滨州有些旧账不曾收回来,便带着你表哥一同去收账,你二舅舅派人去家中也不曾寻着我。”

    云娇这才明了,原来并非二舅舅不曾派人去找三舅舅,而是三舅舅出去收账恰好不在家中。

    “秦南风真不愧是书香世家的孩子,”钱世林满脸赞叹:“他竟为着你一句话,跑到千里之外的滨州去寻我,又赶着马车带我与你表哥回家中去领了疏儿,直将我们送至你二舅家大门口。”

    “他人呢?”云娇有些惊讶,心道这份恩情可又重了不少,若不是秦南风,三舅舅定然不会来的这般及时。

    “到门口便走了,我叫他进来坐坐,他说还有事,急匆匆的去了。”钱世林说着又夸了秦南风几句。

    云娇默默点头,只在心中暗道他日有机会是得好好谢谢秦南风,此番他可是帮了大忙了。

    二人静下来,便听到丁氏与丁嬷嬷在一侧窃窃私语。

    丁嬷嬷转着眼珠子的道:“看样子老夫人这是心中有数,怪道吃了半碗粥便说‘足够了’,她心里怕是什的都晓得。”

    丁氏左右张望神秘兮兮的道:“那半碗粥是她带的路粮。”

    云娇与蒹葭侧耳细听片刻,顿时明白过来。

    原她们是在说,钱老夫人方才坐在廊下,瞧瞧外头东张西望,老话说这叫看路,老夫人此时看到的情形便与平常不同,至于是何等样,那便不得而知了,说是她过世之后魂要走的路。

    至于吃了大半碗粥,也是有说道的,老话叫路粮,便是为了等会上路做准备,怕在路上饿肚子,走不动道,说是人在临死之前,多少都要吃些东西的,毕竟黄泉路难行。

    云娇听罢,与蒹葭面面相觑,二人呆了半晌,难不成这世上真有鬼神?不然,怎的事事皆有这许多说道,且还说的头头是道的。

    云娇瞧着二舅母说的活灵活现的,活像亲眼见过似的,心下几乎都有些信了。

    蒹葭胆小,听了更加害怕,缩着脖子环顾四周:“姑娘,方才老夫人说老太爷和大舅爷,还有香山少爷都在外头等她,那他们眼下……是不是便在这院中?”

    “别胡说,”云娇忙推了她一把,直瞧向丁氏,蒹葭此番是忘了,在二舅母跟前是提不得“香山”这两个字的。

    果然,丁氏闻先是言愣了一下,接着忽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香山呐!娘的儿,娘心头的肉啊,娘的乖乖,你要是在这就出来给娘看一眼,娘想你啊……叫娘替你去死也好过你死了娘肉痛啊……”

    “二嫂子,你别这样,”钱世林忙去扶她。

    丁嬷嬷也在旁边抹着眼泪劝慰。

    云娇叹了口气,瞪了一眼蒹葭。

    蒹葭心虚的捂了捂唇。

    云娇瞧着丁氏哭的伤心极了,心下也有些不忍,与蒹葭一道走过去伸手扶她。

    她心下有些感慨,这二舅母虽说素来蛮不讲理,泼妇行径满城皆知,又不孝公婆,贪财吝啬,可这爱子之心,与旁人并无不同,说到底,还是那句“可怜天下父母心”。

    丁氏越哭越来劲,几个人硬是拉她不起身,正闹腾间,钱世海急匆匆的带着扶松的一众人回来了。

    见到院中情形,不由一阵头大,走过去将丁氏一把从地上薅了起来:“擒鸡儿!眼下都什的光景了,你就别搅在里头添乱了!”

    丁氏一听也是,老太太要去世了,她是当家主母,此刻可乱不得。

    忙止住哭声,擦去眼泪招呼那些扶松的。

    这时,就听屋子里忽地传来了姨母们嚎啕大哭之声,云娇浑身猛地一紧,心道不好!

    顷刻间便见房门大开,她忙与众人一道涌进门去。

    却见外祖母身着寿衣的里衣,由两个姨母扶着瘫在榻上,面色蜡黄,眼看着已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

    云娇当即失声痛哭,扑过去喊道:“婆奶奶,你怎了!”

    “快快快,让开!”

    慌乱之中,也不知是谁,一把扯开云娇推到一侧,好在蒹葭眼尖,一把抱住她,她才不至摔倒。

    接着便见那些扶松的便拿起寿衣,七手八脚的给钱老夫人穿戴起来。

    丁氏在一旁不停催促:“快些,快些,要赶在断气前将衣裳穿好,不然衣裳不得上身。”

第50回 可不是要了他的老命

    这原是民间传闻,人断气之时穿的哪身衣裳,到了阴间,便还是那身衣裳,若是断气之时穿的破破烂烂的,那在黄泉路上便只能瘦寒凉之苦了。

    只能待七七烧完,四十九日之后再找人做法,才能给鬼魂穿上寿衣。

    丁氏对这些一向颇为讲究。

    云娇与一众姨母哭的几乎背过气去,待她缓过神之时,钱老夫人已然去了,她双目禁闭神色安然,寿衣穿戴整齐的躺在了棺材盖上,扶松的抬着她要往前头堂屋正厅去。

    云娇见状又是哭的难以自抑,蒹葭与木槿一左一右扶着她,也都陪着掉泪。

    那厢,钱疏被扶松头子指挥着,手持一把黑伞,撑在钱老夫人头顶。

    人既去世了尸身便再见不得天光了,这黑伞便是专门挡太阳用的,哪怕是阴天,也须得撑伞。

    云娇被姨母们拉着,也一道去了正厅,一路上哭声不断,钱姨娘搂着她泪如雨下:“娇儿,往后姨娘便是没爹没娘的人了……”

    云娇只觉心中哀恸,什么言语也说不出,只余眼泪直刷刷的往下落。

    她不爱哭,也从未这般痛哭过,可如今,她需要眼泪宣泄心头的悲苦,排解失去至亲的锥心之痛。

    那个将她一手带大的婆奶奶真的走了,再也不会出现在她跟前,不会手把手的教她绣花,不会絮絮叨叨的告诉她眼泪是最无用的,再也不会有人教她隐忍教她顺势而为,蓄势而发。

    她只要一想到外祖母往日同她在一块的情形,便觉得心中仿佛系着一条无形的铁索,走一步,扯一下,直牵的五脏肺腑都隐隐作痛。

    前头正厅已经忙碌起来,棺材板下面支着两张高脚凳子,钱老夫人被摆放在大厅右侧靠墙,头南脚北,口中含着云片糕,脸上盖着黄草纸,头前摆着一张矮几上头点着一盏长明灯,并几碟贡菜。

    钱世海与丁氏以及钱世林皆已披麻戴孝,街坊四邻听了信,皆来帮忙,围着桌子撕孝布,做孝衣。

    家中下人四散,去各处亲属家中报信,扶松头子做惯了这个行当,由他来安排,一切皆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如今一切皆已安排妥当,便只等着家中小辈们都齐了,烧清汤纸。

    清汤纸算是最后与儿孙们告别,死者在家中大门正中央,坐北朝南,脚踩箩筛,箩筛里头放着柏树枝,万年青,寓意死后护佑子孙昌盛,谓之百子万年青。

    死者面前放着一张四方桌,上摆八样小菜,皆只放油不放盐,在热锅中滚一遍。

    大渊朝民间传闻鬼魂吃东西是不需要盐的,只吸食一些热气便可。

    在堂屋门口正中央,会摆上一敞口小缸,称之为灰缸,是用来烧纸钱的,一般有老人的人家都会备上一个,以防老人过世要用。

    老人过世办完后事之后,便有一画像,摆放在正厅条桌西头。

    三年之内,每日三餐皆从锅中盛出头一碗,端到画像跟前,而后在灰缸中点些纸钱,先敬先人,谓之端饭。

    且三年之内,有亡者之人家中过年不得贴喜钱,门口也不可放炮仗。

    待的三年过后,家中蒸些小小的白面馒头,到坟前散给邻里们抢着分了,再放些炮仗,这才算脱了孝,谓之上寅。

    上寅之时,按照习俗,会带上一只大公鸡,若是那公鸡在放炮仗之时打鸣了,那便是极好的兆头,寓意亡者护佑,家中往后便要兴旺发达了。

    在烧清汤纸之时,须得家中小辈到齐,皆安静跪在灵前,手拿杨树枝,不得有丝毫哭声,否则死者对阳间留恋,走的便不安宁。

    钱家亲眷具在帝京,下人们往来之间自然耽搁时辰,待的小辈们几乎来的齐了,已然是后半夜。

    把言欢并不曾亲至,而是指派身边常用的小厮平步,送来了帛金,另有一提纸钱。

    这原是云娇意料之中,父亲爱惜自己的羽毛胜过性命,又怎会出现在此,让旁人诟病?

    只是平步后来所言,着实出乎云娇意料。

    “九姑娘,借一步说话。”平步走到她跟前,行了一礼。

    云娇与他一道出了正厅,在廊下找了一僻静处,蒹葭跟了上去。

    “何事,说吧,”云娇瞧着平步。

    “姑娘,”平步往前一步,小声开口道:“小的临来之时,老爷特意叮嘱小的告知姑娘,钱老夫人驾鹤之事,他便不派人去告知大少爷了,姑娘也无需多事。

    老爷言道:一来路途遥远,叫这许多宾客等着大少爷,不大妥当。

    二来眼下年关已近,书院正是临近考课之时,老爷也怕耽误了大少爷的学业。

    便让姑娘与钱老爷告个罪,这头便不必等着大少爷了。”

    云娇闻言俏目圆睁,心中一片愠怒,外祖母病故,照习俗尸身须在家中摆放三日。

    而哥哥就读的书院离莱州不过一日多路程,若是早早派人知会,日夜兼程,哥哥便是赶不上回来烧清汤纸,也是能赶在外祖母入土之前见上一面的。

    且哥哥幼时亦常在外祖母跟前,他为人最重情谊,若知晓此事定然不顾一切来送外祖母一程,父亲怎能如此草率便替哥哥做了决定?

    日后待哥哥回来知晓此事,必不会与他干休。

    她攥着手心,片刻又松开。

    父亲这哪是怕耽误了哥哥的学业?分明是自私自利考虑他自己的仕途才是。

    哥哥如今是家中唯一的嫡子,记在家中主母名下,若是哥哥赶来给外祖母送殡,叫好事者瞧见了,翻出父亲当年那件见不得光之事,误了他的仕途,可不是要了他的老命吗?

    云娇心知与一个小厮多说无益,他只是传个话而已,静默半晌,点点头示意他退下。

    她有心让谷莠子前去知会哥哥,可谷莠子如今与她那几个姨父一同忙着采买置办丧葬所需,实在分不开身。

    此等事宜依照习俗,原是把言欢作为姑爷该尽的本分,如今却让个小厮替代,云娇想到此处,心中愈发悲愤。

    “蒹葭,”缓了片刻,她开口道:“你去将此事告知姨娘一声罢。”

第51回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钱姨娘一向身子羸弱,经不住丧母之痛,方才已然昏死过去一回,此番正在侧厅榻上休养。

    “姑娘,姨娘那身子若是知晓此事,只怕是……”蒹葭有些踌躇。

    若如实告知,钱姨娘怕又要昏上一回,姑娘做事一向思虑周全,此刻怎的全然不顾姨娘的身子了呢!

    她悲悯的瞧着云娇,怕是老夫人才去了,姑娘伤心过度,一时间也顾虑不了那般周全。

    云娇叹息一声:“你去吧,我自有道理。”

    蒹葭应了一声去了。

    云娇深吸了几口气,平复心绪,她何尝不知姨娘身子撑不住?可此事终究是瞒不住的,待到明日见不上哥哥,姨娘必然会追问。

    与其捱到那时再告知她实情,倒不如早些说与她知晓,也好让她早些缓过来,毕竟三日之后还要送外祖母入土为安。

    回身行至大厅门前,瞧着众人在厅中来回忙碌,二舅舅跪在厅中央烧纸钱,二舅母也在边上跪着作陪,眼下别无他法,她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舅舅,舅母。”云娇行了一礼。

    “云娇,”钱世海抬起头:“怎了?”

    “父亲让人传信,说哥哥书院距此地路途遥远,怕耽搁了婆奶奶入土的吉时,便不叫哥哥来了……”云娇说着垂下头声音愈发的小,这是大不孝,父亲将哥哥置于何地!

    钱世海还未来得及开口,丁氏便冷哼了一声:“天底下还有这般的外孙子,还是个读书人,婆奶奶死了竟不来送终……”

    正在她欲大放厥词之时,一小厮急急进门行之三人跟前:“老爷,夫人,老夫人娘家人到了。”

    钱老夫人是独女,父母一辈子只得这一女,也没个兄弟姐妹,这娘家人是她的堂弟,便是她叔叔家的兄弟。

    也好在钱老夫人不得个正经娘家人,否则钱世海便不会这般安生的在家烧纸钱了。

    大渊朝风俗,若是家中母亲去世,做儿子的须得到母亲娘家人跟前,跪下磕头报信,以示自己不曾照应好母亲,向外祖家告罪。

    丁氏听闻钱老夫人娘家人来了,顿时换了一副嘴脸,也顾不得为难云娇了,行至钱老夫人灵前跪下,张口便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述敛:

    “我的个好奶奶啊——嗷——你怎就这么走了啊——嗷——你一世光吃苦不曾享点福——嗷——你怎舍得丢下这大大小小的——就走了啊——嗷——”

    云娇目瞪口呆的瞧着她哭的抑扬顿挫朗朗上口,像是特意学过一般,唯一不美的是她面上只有两滴硬生生挤出来的泪珠。

    与丁氏比起来,大舅母温氏那只是掩唇呜咽流泪显然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舅舅来了,”钱世海迎了上去。

    云娇也瞧向进门的高瘦的老人,心道这外舅爷爷来的好生及时,原想着今日要被二舅母当众骂个狗血淋头,不曾想却逃出生天了,想到此处,心下不由庆幸。

    “云娇,云娇!”门外有人轻声唤她。

    云娇回头瞧见门口探出的半个人影,忙轻手轻脚的溜了出去。

    “姐姐。”她走出去拉着来人的手,不觉潸然泪下:“婆奶奶……没了。”

    来的人是云娇四姨母家的长女,吉雅茹。

    她比云娇年长两岁,幼时外祖母怕云娇一人孤单无靠,一年总接吉雅茹来小住两三回,让她伴着云娇,是以众姨姐妹中,云娇与她感情尤佳。

    “云娇不哭,”吉雅茹给她拭去面上泪珠,自己却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姐妹二人相顾无言,也不曾抱头痛哭,只是拉着彼此的手无声落泪。

    直至蒹葭从偏厅回转过来,正欲开口劝说,便见木槿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姑娘,你快些避一避,”木槿气喘吁吁:“二舅夫人那个嫂子周氏又来了,这回将她那孙子也带来了。”

    周氏是丁氏的娘家人,照风俗,丁氏死了婆母,她娘家人是要来挽灵的。

    所谓挽灵,便是扯来纯白色的素锦,遮悬在正厅大梁之上,正中央悬一大大的“奠”,两边以黑布扎出两朵大大的布花。

    这般做以示儿媳妇的娘家人对嫁出门的女儿的重视,若是哪家儿媳妇婆母去世了,娘家不来挽灵,那便是娘家不可倚靠,任由夫家欺凌。

    云娇一听,顾不上擦泪,便拉着吉雅茹往偏厅去了。

    偏厅中,曲嬷嬷正照应着钱芳馆,见到几人进来,忙摆手示意她们噤声。

    云娇几人轻手轻脚的走进门去。

    曲嬷嬷行了礼小声道:“姑娘,姨娘服了些安神的汤药,才刚睡下。”

    云娇点点头,走过去瞧了一眼榻上的钱姨娘,见她脸色虽苍白,呼吸倒也平稳,顿时放心了些。

    这才拉着吉雅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吉雅茹这才得空问道:“怎了?周氏将你怎了?瞧她来了将你给吓得。”

    云娇这才小声将上回周氏所提之事大略说与她听。

    “竟有这等事?”吉雅茹大为惊奇:“啧啧,这周氏也做得出,她这是想趁人之危!”

    “谁说不是呢,她就是瞧着我们姑娘年纪小,打量着她什么都不懂,想靠着二舅夫人近水楼台先得月!”蒹葭在边上愤愤不平。

    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打她家姑娘主意,呸!

    “瞧瞧将你给气的,”吉雅茹打趣蒹葭:“你家姑娘都不曾着气,瞧这模样不晓得的还当是叫你嫁过去呢。”

    “姨姑娘!”蒹葭红着脸跺脚。

    “姐姐,你别逗她了,”云娇打圆场:“怎的不曾见到雅茗,她不曾同你一道来吗?”

    吉雅茗是尚雅茹嫡亲的妹妹,今年才五岁,她还有一亲弟弟,小她一岁,名叫吉雅安,云娇四姨母便得这三个子女。

    “她一来便缠着雅安一道寻我娘去了,你还不晓得她吗,一刻离不开娘。”吉雅茹说到自家妹妹,嫌弃的撇唇。

    “她年纪尚幼,黏着四姨母也情有……”云娇未说一半,便被外头的拍门声打断了。

    “芳馆啊,快些开门,瞧瞧谁来看你了!”

    云娇与吉雅茹听这声音,都不由得缩了缩脖子,面面相觑。

第52回 天底下哪有这般道理

    榻上钱芳馆才欲睡不睡,昏昏沉沉,便被外头的动静惊醒,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

    曲嬷嬷忙去扶她:“姨娘,听声音像是二舅夫人。”

    “这刻儿她有什的事?”钱芳馆不解:“前头不忙吗?”

    曲嬷嬷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外头砸门声又起:“芳馆,开门呐!”

    钱芳馆喘息微微,才吃了些安神药被吵醒,脑子昏昏沉沉着实不好受,摆摆手吩咐曲嬷嬷去开门。

    云娇与吉雅茹见状,忙收了方才玩笑之态,二人换了角落的位置,危襟正坐,一本正经。

    门开了,丁氏打头走了进来,她身上孝服已经脱了。

    后头跟着周氏,余氏,还有一少年。

    这少年生身量不算高,发丝乌黑微卷,黑红脸颊,一双眼睛倒是炯炯有神,瞧着还算宽和。

    云娇与吉雅茹对视一眼,想来这便是周氏的宝贝孙子,那个叫“十斤”的。

    “二嫂子,”钱芳馆客气的要下榻,可惜浑身无力,动作艰难。

    “哎呀,不要这么客气,你不好过就躺着同我说话,”丁氏连忙上前拦住她。

    钱芳馆受宠若惊,这个二嫂子已经许多年不曾给她好脸色了,今朝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微微喘息着招呼她:“二嫂子你快坐,周家嫂子也来了,快请坐!”

    接着瞧到那少年,不解道:“这是……”

    “这是我娘家侄孙,叫十斤,”丁氏忙拉过十斤:“快来见过姨母。”

    那十斤有些局促上前,行了一礼,小声道:“见过姨母。”

    钱芳馆心中纳罕,她与丁氏平辈,这孩子唤二嫂子姑奶奶,唤她她姨母,岂不是差辈了?

    许是二嫂子一时间弄岔了,也不无可能,不过此等细枝末节,也是不值一提。

    “云娇,你与雅茹去前头给我拿些八珍糕来,我有些饿了。”钱芳馆忙欲打发两个女孩出去。

    “不必这般见外,”周氏忙道:“孩子们都还年幼,况还有我们在,便不必回避了吧。”

    钱芳馆也不好反驳,只得招呼他们落座。

    丁氏这才在榻旁坐了下来,周氏与余氏也跟着坐下,只余下十斤站在周氏身后。

    丁氏先是对钱芳馆嘘寒问暖一阵,周氏也在旁时有关切之语。

    钱芳馆强打精神,勉强笑着应付。

    这般周旋片刻。

    丁氏这才抬眼瞧向云娇,面上笑的如同菊花盛放一般:“娇儿你怎的不吱声便跑到偏厅来了,怪道我先头在前厅寻你不着。”

    “二舅母,我才来的,”云娇不得已硬着头皮回了一句。

    她被丁氏“慈爱”的眼神瞧得心中一阵发毛,暗暗叫苦,缩在旮旯中也还是逃不掉,二舅母果然是冲她来的。

    吉雅茹也起身唤了一声“二舅母”。

    丁氏却恍若未闻一般,扭头看向钱芳馆:“小姑子,你生的一个好女儿,心善又会照应人,小小年纪将个婆奶奶照应的妥妥贴贴的。

    外头块块都在说,这孩子是个难得的。

    我也常同人讲,以后谁娶了我们云娇做媳妇,那才是天大的福气呢!”

    钱芳馆对丁氏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提起女儿嫁娶之事颇为不悦,这般事又岂是能随意提及的?

    可她终究也不好说什么。

    以帕子掩唇轻咳了几声:“二嫂子可别这般说,云娇是替我尽孝,都是应当应分的。”

    “话是这般说,可奶奶外孙女站出来有一溜,真来照应的也便只得一个云娇。”

    丁氏也不怕吉雅茹听了不欢喜。

    吉雅茹暗暗朝着云娇挤眉弄眼,云娇努努嘴,示意她再听下去,怕是马上便到正题了。

    丁氏又夸了云娇几句,想是觉得铺垫的差不多了,这才话锋一转,问道:“小姑子,云娇还不曾议亲吧?”

    钱芳馆捏着帕子的手一顿,略微一思索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丁氏带着娘家嫂子,领来了娘家侄孙,她再瞧不出那便真的是愚钝到不可救药了。

    她心中更为不悦,二嫂子不声不响的便将人领到她们母女跟前,这算哪一出!

    踌躇一番道:“云娇如今年纪尚幼,议亲之事不急,再等个三年五载的也不迟。”

    这般说二嫂子该明白她的心意了吧?

    丁氏却不以为然:“你到底是做姨娘的,不懂这其中的关门过节,这议亲自然是宜早不宜迟,否则好的都叫人挑了去,余下的都是些歪瓜裂枣。”

    钱芳馆面色变了变,她便是性子再绵软,也听不得丁氏这般言语,什么叫做“到底是做姨娘的”?

    还不待她开口,丁氏便拉过十斤:“你瞧瞧我这侄孙如何?今朝带他来,便是为了来跟云娇相看相看。

    这都是知根知底的,又不得个狐臭,又不缺胳膊少腿,人也长的周正。

    芳馆,你要是看着过得去,便趁着这刻儿人都齐了,将这亲给定了。”

    钱芳馆气的浑身发抖,胸口不停起伏,一口气上不来,险些当场昏死过去。

    先不提此地并非把家,她也只是个姨娘,这天底下哪有这般道理,不知会女方一声,便带着人来相看,她家云娇往后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曲嬷嬷见状忙上前替她揉背,云娇与吉雅茹也扶着她,拍着她的前胸替她顺气。

    丁氏站起身来,面色不虞:“你这什的意思?瞧不上我娘家侄孙就直说,用不着在这装相,瞧你那短命鬼的样子!”

    钱芳馆好容易缓过来,闻言更是气怒交加:“二嫂子,你……你欺人太甚!”

    “一个姨娘生的,我丁家能看上就算是给你脸了,”丁氏毫不留情:“还假模假式推三阻四的。

    罢了,抱狗子看母子,有这样的亲娘,女儿估计也好不到哪去,白送给我们十斤都不要,呸!”

    “你……你……”钱芳馆气怒更甚,一时间急火攻心,眼睛一翻,竟真气的昏死了过去。

    “姨娘!”云娇焦急的唤了一声。

    “姑娘,让姨娘躺下歇会吧!”曲嬷嬷心疼的看着钱姨娘。

    姨娘这娘家嫂子,可真不是盏省油的灯,此番回娘家都晕了三回了,这可如何是好!

    云娇抑制不住满腔怒火,杏目圆睁,放开钱姨娘便朝着丁氏而去。

    吉雅茹一把拉住她:“云娇,切莫冲动。”

第53回 打蛇打七寸

    云娇顿住脚,胸口微微起伏,面上难掩怒色。

    丁氏三言两语便将钱芳馆气的昏死了过去,她还有许多话不曾来得及骂出口,心头一股气还未全撒出来。

    见云娇瞪着她,正求之不得。

    “怎了?你还瞪着我?要打我不成?”她冲至云娇跟前,朝她拍着自己的脸:“来来来,你朝这打,来打,打!”

    周氏与余氏本该上前劝说两句,可她婆媳正恼云娇母女不识抬举,巴不得丁氏好好教训教训她,又如何会开口劝说?

    二人对视一眼,皆是眼带笑意,丁氏这般才算替她们解了恨。

    还瞧不上她们家十斤,一个庶女而已,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这便是给脸不要脸,敬酒不吃吃罚酒!

    该派!

    曲嬷嬷与蒹葭皆是焦灼却又无可奈何,她们若是上前劝说,只能自取其辱。

    谁不晓得丁氏的做派,她跟前哪有下人说话的份儿,敢胡乱插嘴,轻则几个耳光,重则拖出去腿打断的。

    吉雅茹死死拽住云娇的手腕,拦在丁氏跟前连连劝说:“二舅母,云娇哪敢对您如此不敬,她不过是担心小姨母,一时急坏了,您别和她一般见识!”

    云娇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头的怒火强压了下去,只眼中的怒意一时间无法消散。

    丁氏见她仍瞪着自己,冷嘲热讽道:“瞧什的瞧!我还怕你瞧我不成?

    今朝请你上轿子你不上,我等着看你自己哭着喊着爬上轿!

    好好的正头娘子不做,往后跟你亲娘一样,也是个做姨娘的命!就是贱命!

    输赢有那一天,我总归看得见!

    个细货你还敢瞪,再瞪我把你眼皮子撕下来,个现世报,有本事你来打我!”

    丁氏越说越气恼,又往云娇跟前冲。

    吉雅茹忙抬手拦着,急的连声劝说:“云娇,云娇,你快与二舅母赔个不是!”

    她心中焦急,云娇平日是个顶好说话的,今朝怎的犯倔了。

    丁氏便是再错她也是长辈,别说动手了,便是跟她起个龃龉也绝不可,这彪悍不敬长辈的名声若是传出去便收不回来了,名声毁了女儿家一生便毁了,再别想说上个好婆家。

    蒹葭与曲嬷嬷都急的攥紧了手,暗暗祈祷姑娘你就别犟了,在丁氏这等浑人跟前讨不来好的。

    云娇冷哼了一声。

    吉雅茹心急如焚:“云娇,可别犯浑了!”

    蒹葭与曲嬷嬷一同往前走了一步,急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云娇忽而开口道:“二舅母,我只是担心你而已!”

    “别假模假式的,我当你有多大的本事!”丁氏当她服软了,顿时得意起来:“不识抬举,说你你也得给我乖乖受着,敢朝我翻浪,我叫你嫁不出去,一世养在家里,留着凿肉棺材!”

    “我嫁人之事不劳二舅母费心,你辱我姨娘我也不与你计较,”云娇瞧着她轻嗤一声:“只是我婆奶奶今朝才刚去,子媳该戴重孝,满七七四十九日方可脱下。

    便是再急切,也该等到头七回魂夜过了。

    二舅母这般迫不及待便脱了孝服,可曾想过婆奶奶若是着了气,头七夜里回来找你该如何是好?”

    吉雅茹见云娇转过弯来了,便松开拉着她的手。

    丁氏听的心中一抖,光想着娘家侄孙之事,倒是将这茬给忘了。

    她生平最信鬼神之事,也最怕鬼神,每年都要请好几回僧道,在家中给亡子钱香山做法。

    平日里便是做梦梦到钱香山,也说是儿子在那边缺钱使了,总要拿些纸钱到坟前去化了。

    听云娇这般一说,她顿时不见了方才的嚣张跋扈,心下惴惴不安,老太太在世之时她便不孝,平日里也不曾少作妖,此番又脱了孝衣……

    周氏见丁氏被云娇三言两语便唬住了,忙上前拉住她:“擒鸡,别听个小丫头胡言乱语,这天寒地冻的还好说,万一三伏天戴孝,那还不脱下来沾潮了?”

    沾潮便是沐浴。

    余氏也在旁连声附和。

    云娇早便瞧周氏穿着个降红色绢布夹袄极为不顺眼,晓得她是为了今朝之事,特意妆扮。

    此刻见她开口,便回道:“我婆奶奶向来是个讲理的,是沾潮还是特意脱了孝衣来为难她外孙女,她老人家自有决断。”

    “你别想拿这话吓兴我,”周氏走到她跟前,气势汹汹:“这话对你二舅母还有点用,我可不怕,我又不是她后人,她能拿我怎的,阴间也有王法,不是她想害谁便害谁的!”

    云娇眨了眨眼睛笑了:“这话也对。

    不过我倒想问问你,一大把年纪可是活到狗头上去了?不晓得来挽灵该穿素色衣裳?

    我瞧你这衣裳,倒与我婆奶奶身上穿的那老衣颜色相同。”

    老衣便是寿衣。

    云娇在周氏开口之时便已想到了,她不可真与丁氏起争执,因丁氏是自己的长辈,心中虽愤怒,言语间却也只能点到为止。

    可这周氏虽也年长,是丁氏的娘家嫂子,若是两厢交好,可算是个长辈,可若真算起来她与云娇也是不搭界的,算不得什么长辈,说话便不必那般客气了,骂了她也没得胡子翘。

    再说丁氏,向来恨不能将娘家人弄个条桌给供起来,这骂了周氏,可比指着她鼻子骂更让她着气,这叫打蛇打七寸。

    云娇这话说的太晦气了,周氏如何能忍?

    她顿时勃然大怒,跳着脚指着云娇:“你个贱蹄子,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我说的不对吗?”云娇反倒不急了:“要不你去前头对着我婆奶奶的老衣比上一比,瞧瞧可是一样?”

    “我撕了你的烂嘴!”周氏喊着便要扑上去。

    余氏也跟上去帮腔。

    蒹葭与曲嬷嬷忙上前拦住她们,吉雅茹也挡在中间。

    那十斤看不下去,上前拉着自己祖母:“奶奶,别闹了,走罢!”

    “丁擒鸡!你就不管管你这个好外甥女!”周氏如何肯罢休,朝着丁氏大吼。

    丁氏方才听了云娇的话,心中直犯嘀咕,此刻被周氏一吼才如梦初醒,指着云娇骂到:“你个雷劈五鬼分的,信不信我让你……”

    “夫人,夫人!”便在屋中乱的不可开交之时,一小厮急急的跑了进来。

第54回 既做了,怕有何用

    房中乱做一团,也无人搭理那小厮。

    小厮又高声喊:“夫人,前头老夫人娘家老舅爷正闹呢,老爷被骂的狗血淋头,您快去瞧瞧吧!”

    屋子顿时一静。

    丁氏转身:“什的?老舅爷好好的发什的疯!”

    “老舅爷不晓得从哪听说老夫人断了腿的事,正闹着要老爷给个交代。”小厮忙道。

    “我去瞧瞧。”丁氏狠狠瞪了云娇一眼,这才领着周氏等人去了。

    “姨娘怎样?”云娇走到榻眫,:“蒹葭,去请大夫。”

    “不用了姑娘,”曲嬷嬷忙道:“掐掐人中,再喂些水姨娘便可苏醒。”

    几人围着床榻一阵忙活。

    钱芳馆长舒一口气,缓缓睁眼。

    “姨娘,”云娇一喜:“可有何处不适?”

    钱芳懵懵的看着云娇,似还有些不曾回过神来。

    “姨娘?”云娇担忧,又唤了一声。

    “无事,”钱芳馆这才醒神,想起方才之事,忽地一把抓住云娇的手:“娇儿,你方才不曾与你二舅母起争执吧?”

    云娇哪敢如实说,连忙摇头:“不曾,二舅母那般厉害,娇儿哪敢。”

    “那便好,那便好,”钱芳馆这才松了手。

    “姨娘,可要叫大夫来瞧瞧?”

    云娇见她脸色着实难看,不由心疼。

    “不必了,”钱芳馆虚弱的摇头:“曲嬷嬷,将方才余下的药端来,我喝了好睡会。”

    曲嬷嬷应声去了,片刻端了药回来。

    云娇喂钱姨娘服了药。

    钱姨娘又叮嘱道:“娇儿,我身上不好,你替我到前头去照应照应,该使的银子别省着。”

    云娇自然应允。

    照应着钱姨娘睡下,云娇与吉雅茹这才出了偏厅。

    “云娇,你怎敢惹二舅母,她那个摞摞藤你又不是不晓得,没得惹一身骚,想想都怕人。”

    摞摞藤是一种野草,生在沟边呈藤蔓状,叶子和茎干皆是毛刺,人若是不小心挨一下便是一道血痕,很是厉害。

    吉雅茹便以此草比作丁氏,怕钱姨娘听见了,也是出了偏厅才敢议论此事。

    “左右婆奶奶不在了,待头七过了我便回帝京去了,她又能奈我何?”

    云娇抿了抿唇,既做了,怕有何用。

    “这离着头七还有几日呢,你这般咒周氏,便不怕二舅母伺机报复?那可是她最为亲近的娘家人。

    她那个人,最是小肚鸡肠,别人拔她一根葱,她都能要回来三根,你今日真是太过冲动。”

    吉雅茹愈说愈发忧心忡忡。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什的,”云娇笑了笑。

    “你还笑的出,”吉雅茹连连摇头。

    两人携手去了前厅。

    前厅中,四邻都已请了出去,厅中余下的皆是家中亲眷。

    老舅爷坐在正堂中央瞪着面前的钱世海,横眉怒目的。

    大渊朝,无论喜事丧事,舅爷都是得罪不得的。

    老夫人无故断了腿,如今拿不出个交代,这可是大大的不孝,若是事情闹大了,外头的的吐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眼下四邻虽都打发了,可扶松的却都还在,这要是传出个不孝的名声,别说往后钱胜说亲了,便是钱妍也休想嫁出去,这家中人人都落不得好。

    是以虽是寒冬,钱世海孝帽子前头却沾着汗水。

    钱世林也在一侧站着,最边上是温氏。

    丁氏已然重新穿上孝服,站在钱世海身畔,陪着一张笑脸。

    “舅爷,上公堂就不必了,这事说起来也是作孽。

    都怪我那招上门的女婿,简直不是个人,我也是瞎了眼才招了他,他趁着我们都不在,去奶奶房中想翻些财物,也不晓得怎弄的,就踩断了奶奶的腿……”

    “那个畜生在哪!”老舅爷如何听的下去,拍着桌子豁然起身。

    “舅爷您先消消火,”丁氏一脸讨好,接着挥手放声道:“那个狗娘养的,我哪能饶了他,他敢断奶奶一条腿子,我已经叫人把他两条腿子都打断了!”

    云娇在心中冷哼,这二舅母撒谎连眼睛都不眨的,活像真的。

    丁氏接着又是一脸愤愤,仿佛极为替婆母不平:“老舅爷要是不信,我这就叫人把他抬得来。”

    老舅爷冷哼了一声。

    “快去抬来!”钱世海忙吩咐下人。

    几个小厮应声去了。

    不一会,沈长东便被七手八脚的抬来了。

    是真的抬,连个门板都不曾有,便由几个小厮随意的抱头抱脚,半抬半拖的进了正厅,直接丢在地上。

    沈长东腿伤未愈,如何经得起这般折腾,一路痛苦哀嚎不止,此刻躺在地上,已是浑身颤抖,满面涕泪。

    “猪狗不如的畜生,”丁氏冲过去朝着他的腿便是一脚:“天雷怎么不劈死你个大不孝的东西,我今朝要把你屎都打的流到裤里。”

    沈长东痛的满地打滚,连连求饶:“娘啊……娘!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我饶了你,你可曾饶了我奶奶!”丁氏追着他踢:“你害死我的好奶奶,我今朝就要你的老命,你要讨饶就下去朝奶奶讨饶吧!”

    说着又追上去连踢数脚。

    沈长东滚了一会便眼睛一翻没了动静,已然痛的昏死了过去,腿上的旧伤被踢的破了,裤腿上沾满了鲜血。

    丁氏这才停住脚,瞧着老舅爷。

    老舅爷晓得她是何意,这是问他这般处置可还满意。

    他方才瞧着,这畜生不如的东西确实是断双腿,此刻又当场被打的昏死了过去,他气顿时顺了些。

    心中也是暗暗称奇,听闻这丁氏平日里是个胡搅蛮缠之辈,瞧不出竟还是有些孝道。

    他沉吟一番开口道:“此等畜生,还不打出门去,留在家中作甚?”

    钱世海这才开口道:“舅舅,照理说这畜生早该打出去,只是胜儿大了,妍儿也要说婆家了。

    若是外头晓得他们父亲如此不堪……”

    余下的话便不必说了,老舅爷自然明白。

    老舅爷摆了摆手:“罢了,抬下去吧。”

    钱世海夫妇松了口气,打发人将沈长东抬了下去。

    厅中复又嘈杂声起,人人尽皆忙碌起来。

    吉雅茹不解,拉着云娇轻声问道:“便是留着沈长东,他这臭名声不也传出去了吗?钱胜钱妍不照样寻不到好亲事?”

第55回 面面相觑,好不难堪

    “你不晓得,”云娇轻笑:“沈长东越是可恶,便越衬的二舅母明事理,有这样大义灭亲的好祖母,还怕将来寻不到好亲家?”

    “也是,”吉雅茹面上闪过一丝厌恶:“可我还是想那畜生被打出去才解恨。”

    云娇笑了笑,也不言语。

    两人拿了些锡箔,寻了个桌角,坐下来叠元宝。

    不大会便见那周氏带着余氏走了进来,倒不曾见那十斤。

    周氏瞧见云娇,狠狠斜了她一眼,这才径直行至丁氏身畔。

    云娇瞧着她新换的素色绢布衣裳,抿唇轻笑:“口中喊着不怕,到底还是换了衣裳。”

    “你说的那话,换了哪个不怕?”吉雅茹也觉得好笑。

    云娇盯着周氏,见她在丁氏耳语着,不时瞧她一眼。

    她微微皱眉,这二人如此迫不及待,此刻便要商议怎么报复她了么?但细看那两人神色,却又不像是在瞧她。

    她思忖片刻,不由看向一旁的吉雅茹,姨姐姐身量娇小,姿容秀雅,行动举止有一种女儿家特有的柔美,她心中一动,莫不是?

    “姐姐,你瞧。”云娇小声提醒。

    “怎了?”吉雅茹见云娇神神秘秘的,好生奇怪。

    “二舅母与那周氏像是在议论你,莫不是那十斤瞧上你了?”云娇瞧了瞧左右无人,这才小声笑道。

    “你别胡沁,”吉雅茹在她手上捏了一把,瞬间便红了脸。

    “真的,你瞧。”云娇示意她瞧丁氏。

    只见丁氏与周氏像是在商议,时不时便看她们一眼。

    “你看可是?”云娇又问。

    吉雅茹一瞧还真有些像,顿时又恼又羞,拿了些锡箔放在盛元宝的箩筐中,一手拎着箩筐,一手拉着云娇:“走,我们寻一僻静处去叠。”

    云娇自然应允。

    二人出了正厅,想起西侧厅钱姨娘正在歇息,便径直去了东侧厅。

    东侧厅门口有个小小的耳房,是家中下人守夜之时避风遮雨之所,此刻自然闲置。

    “到这里头去?”吉雅茹一心想要清静。

    云娇瞧了瞧道:“在外头吧,这处风吹不到,还能晒会太阳。”

    吉雅茹点点头应了。

    忽听耳房中传来男子言语之声,二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有些惊奇。

    云娇只当是家中下人躲懒,藏在此处,示意吉雅茹噤声,二人轻手轻脚凑到门缝处往里瞧。

    就听里头又传出一女声,声音悲怆。

    “三郎,你就不要等我了,假使有媒人说项,你就望望看可有相当的,娶进门便是了,往后孩子大了,你也要有个人搭搭伙说说话。”

    云娇与吉雅茹一听这声音,顿时大惊失色,两人齐齐捂住了唇,以免惊叫出声。

    就听那男子道:“他坏事做尽,如今总算恶有恶报,你还守着他?”

    女子啜泣了两声:“三郎,我就该派这个命,这世没得那个福气同你在一块。

    他只要不死,我就得守着他,不是冲他,是冲孩子们。”

    男子叹了口气:“随你吧,反正我不再娶就是了。”

    “你……”女子又哭:“你这又是何苦。”

    “这几年我个人也过惯了,你别哭了,哭的我心里头难过。”

    “你快些回去吧,免得一会叫人瞧见了,”女子往门边走:“先别动,我瞧瞧外头可有人。”

    云娇与吉雅茹吓得连连后退。

    吉雅茹心中发慌,一个不慎,一脚踢翻了门边的箩筐。

    “是哪人在外头!”门一下被拉开。

    表姊妹三人面面相觑,好不难堪。

    原来屋内的女子竟是她二人的表姐钱香兰。

    那男子是谁便不得而知了。

    “你们……”钱香兰脸色发白,虽说她清清白白,可这情形若是传出去,她便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云娇最先醒悟过来,弯腰捡起箩筐拉着钱香兰往前厅走:“表姐,我二人叠元宝叠的眼都花了,你倒好,在这躲懒!”

    吉雅茹也醒悟过来,跟上去道:“正是,今朝你若不将这箩筐叠满了,我们可不依。”

    钱香兰扭头看向耳房,见那身影冲出门去,这才放了心,她心中晓得这两个表妹是故意装作不知,也不戳破。

    只连连点头道:“我叠,这便叠。”

    待到天色暗下来,所有的孝帽孝衣孝布皆已做好,分发下去,人人穿戴整齐,一眼望去,堂上堂下皆是一片素缟。

    小辈们几乎到齐了,便开始烧清汤纸。

    正门口跪着钱世海一家,后头温氏,再来是钱世林。

    门东侧跪着钱老夫人的侄子辈及其家眷,譬如老舅爷的儿孙,又譬如钱老太爷姐妹们生的儿孙。

    门西侧由周松年与钱芳如打头,跪着的是女儿女婿,各家子女皆随父母跪着。

    钱姨娘最小,自然是跪在最后。

    她脸上苍白如纸,却仍强撑着来烧清汤纸,曲嬷嬷跪在一旁扶着她。

    再瞧云娇,除却身上穿的自己的孝服,头上带着孝布,两手臂上还绑着两套孝衣孝布,看着很是有几分累赘。

    父亲与哥哥不曾来,便只能由她代劳。

    余下的邻里,平辈,或不相干之人,皆在旁围观。

    有扶松的下来依次在孝帽孝布上扎麻丝,人人手中的柳枝皆放在身后轻轻摆动。

    屋内钱老夫人已经被扶松的扶着,坐北朝南坐在桌边。

    灰缸中化着纸钱。

    一个和尚在一侧敲着木鱼念小经,这一卷经念完清汤纸便算是烧完了。

    此时众人还不可起身,须得等扶松的下来一一收走麻丝与柳枝,方可起身。

    这一跪便是半个时辰,起身之时,人人膝盖痛的跟废了似的,倒抽凉气之声不绝于耳。

    少顷,扶松头子便高声告知众人:“钱老爷孝顺,钱老夫人守灵之日定为七日。”

    围观之人皆是一片赞叹。

    守灵便是人去世之后,尚未入土,放在家中,夜间须得有人守着,半刻也不得离人。

    主要是防止猫、狗、老鼠一类的动物嗅了尸身,据说会起尸。

    照大渊朝习俗,守灵三日以上七日以下皆可,愈是有头脸的人家,放的日子便愈久,不为旁的,只为显孝。

    这日子也不是随意定的,须得找风水先生来看了,选个良辰吉日,方可定下。

第56回 失节事大

    自然,这些是有些家底的人家的做派。

    这人去了,一日不入土,家中便多了一日的开支,许多贫苦人家便管不了那许多规矩,勉强放足三日,便匆匆入土。

    更有甚者,干脆选择去“化人场”。

    所谓“化人场”,便是郊外专门设立的焚尸之所。

    若是依照风俗入土为安,家中多少总要陪葬些物品才像样子,可贫苦人家吃了上顿没下顿,穿衣更是衣不蔽体,拿什么陪葬?

    索性一烧了之,倒也省事。

    大渊朝虽命令禁止焚尸,奈何贫苦人家尽皆如此,法不责众,官府也便也只睁只眼闭只眼。

    此刻,丁氏又伏在地上嚎啕大哭,哭一声便说一句,一腔一调,有板有眼。

    云娇听四周夸赞之声不绝于耳,心中不屑冷哼,人活着之时不见她尽半分孝道,整日跳着脚骂个不休,如今死了她倒成了个孝媳,装的像模像样。

    “小姨母,夜里我同云娇睡可好?”吉雅茹挤到跟前抱住钱芳馆的手臂。

    钱芳馆不曾言语,侧头瞧了瞧云娇。

    她晓得女儿不喜与人同睡。

    “好,”云娇笑了笑,应下了。

    她有话同姨姐姐说。

    堂前,几个扶松的与两个舅舅及姨父们围在一处,一道商议着今晚留下来守灵之人。

    毕竟七日,须得分工轮流来才是。

    待得他们商议妥了,除了今夜守灵之人,其余人便散了去各院歇息。

    云娇带着吉雅茹,蒹葭打着个白纸糊的灯笼在前头带路,家中有丧事,只能用这灯笼。

    后头跟着木槿与黄花,几人一同往栖霞院而去。

    眼看离院门近了,吉雅茹惊慌起来,死死抱着云娇的手臂。

    “姐姐,你怎了?”云娇疑惑。

    “云娇,你瞧,那院子里头黑漆漆的,我害怕。”吉雅茹止步不前。

    云娇不解:“有何可怕?”

    “待会还要经过婆奶奶房门口……”吉雅茹愈想愈怕。

    “那有何可怕,”云娇明了,她是见婆奶奶去了,不敢进这院子,便柔声安慰道“这世上若真有鬼魂,婆奶奶也不会害你我,你……唔……”

    她尚未说完,吉雅茹便一把捂住了她的唇。

    “别说那两个字……”她惊恐的四下张望。

    “姐姐若实在是怕,便去与四姨母宿在一处。”云娇有些无奈。

    真不懂自家婆奶奶又有何可怕的。

    “你来,”吉雅茹拉着她,伸手对着蒹葭:“灯笼给我,我与你家姑娘到后头去有些话说。”

    她心中有疑问,打算问过云娇便去她娘那处宿去。

    蒹葭却死攥着灯笼把手不撒手,她本就有些忐忑,此刻被这个姨姑娘一说,她更是吓坏了,如何舍得放下灯笼?

    支支吾吾的瞧着云娇:“姑娘……”

    云娇晓得蒹葭胆小,拉着吉雅茹道:“姐姐,我们往那亮处去,使不上灯笼。”

    府中有丧事,夜间灯火不得灭,是以眼下钱府之中,每隔一段路,便悬着照明的灯笼。

    吉雅茹也不勉强,拉着云娇往回走了几步又回头叮嘱:“蒹葭,你们便在这处等着。”

    说罢,拉着云娇往出走了好几丈远,这才站住脚。

    回头望望蒹葭她们还站在原地,决计听不到她们谈话,此地离栖霞院也远了些,她也不是那么惧怕了。

    这才小声开口道:“云娇,我要来跟你宿也无旁的事,便是想问你,表姐那事……你心中有何打算?”

    “我也正想着晚间与姐姐说此事,”云娇拉过她的手:“姐姐,此事可大可小,全在你我一念之间。”

    “我想了许久,总觉得女子不该如此,我们要不要……”吉雅茹有些迟疑。

    “若是姐姐守着沈长东那般夫君,你待如何?”云娇柔和的问了一句。

    “这……”吉雅茹咬了咬唇:“你的意思是?”

    “沈长东作恶多端,”云娇又道:“不说旁的,便是他踩断了婆奶奶的腿,便不可饶恕,表姐能留着他,已是宽宏大量。”

    “什么?”吉雅茹大吃一惊:“你说婆奶奶的腿是他踩断的?”

    “是,”云娇当下将沈长东所作所为一一告知,末了又道:“他还曾使计进我房中,企图调戏我,幸好蒹葭来的及时,才叫我逃脱。

    这般禽兽,死不足惜,他如今已然废了,也是罪有应得,倒比死了更叫人痛快。

    表姐只是与那男子私下说了些话,又不曾与人苟且,何错之有?”

    “他也曾调戏你?”吉雅茹咬牙:“这个畜生,你可知为何我前年来过之后,便不曾再来了?”

    “为何?”云娇口中问着,心中已然猜了个七七八八。

    吉雅茹细细道出其间内情。

    原是前年秋日,二舅舅去帝京收账,她跟着来探望外祖母。

    莱州与帝京相隔甚远,她又不常来,外祖母自然留她小住几日。

    沈长东整日在外头眠花宿柳,夜不归宿,便是回来也是宿在小妾处。

    钱香兰是夜夜独守空房。

    吉雅茹来了之后,钱香兰见她独自一人,便叫了她去房中同住。

    前三五日倒也安宁。

    到得那日清晨,她尚未睡醒,床后窗户有些响动,加之天已大亮,她便醒了过来。

    耳中听得钱香兰与婢女在院中,像是在洗漱。

    她正欲起身,便见沈长东从床后转了出来站在床边,她自然是吓得不轻,哆哆嗦嗦话都不会说了。

    沈长东见她醒了,目露异光,竟伸手去掀她的被子。

    她死死拽住被角,惊慌道:“姊夫,你若是再不撒手我要叫人了!表姐便在院中。”

    沈长东踌躇片刻,最终还是松开手从后窗跳了出去。

    吉雅茹吓得魂飞魄散,又羞于同人说出此事,便只说要回家中去。。

    任凭外祖母与钱香兰如何挽留,她也不肯待了。

    外祖母无奈,只能安排人手将她送回了家。

    云娇听罢,也不大意外:“姐姐,既有此事,你为何还打算将表姐之事往外说,维护那畜生?”

    “我维护他作甚!”吉雅茹呸了一声:“只是我以为女子该当守节,那沈长东再坏,表姐也不可……不可作贱自己,这失节事大……”

第57回 此起彼伏,相互应和,好不热闹

    “表姐何曾失节?”云娇打断了她,言语间不似平日轻柔,反倒带着少有的果决:“以沈长东的作为,别说表姐只是与男子在私室说些话,便是当真偷奸养汉也是他该派,便要叫他做个绿头乌龟,那才叫痛快。”

    “云娇你……你,哪学来的这些话……”吉雅茹瞠目结舌,惊的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姑娘家家的这话如何说的出口?

    云娇说罢便也觉得有些不妥,暗怪自己不该逞一时口舌之快。

    再说这个姨姐姐,虽是小门小户出生,可四姨母平日管教极为严厉,是以她三兄妹皆是循规蹈矩之辈,自然听不得这般粗鄙言语。

    云娇垂眉敛目,作出一副不自在的模样,掩饰道:“我也是听旁人闲聊之时所言……”

    “云娇,这般言语,皆是市井小民所言,只有那腌臜泼妇才说的出口,你是大家闺秀,往后切记不可学这粗鄙不堪的……”吉雅茹拉住她殷切叮嘱。

    话未说完,便听到一片嘈杂之声,夹杂着女子哭喊之声,像是前头吵起来了。

    “出了何事?”云娇瞧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惊疑不定。

    “去瞧瞧。”吉雅茹也踮脚张望。

    “蒹葭,你们来!”云娇高声唤了一声。

    蒹葭如蒙大赦,忙带着木槿与黄花小跑着跟上。

    几人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又重新回了前厅。

    只见丁氏站在堂前哭的浑身发抖,周氏坐在地上以拳锤地,二人哭的此起彼伏,相互应和,好不热闹。

    尤其是周氏,边哭边咒骂:“杀千刀的哎——别仗着你身高力壮——就欺辱我这个寡妇——你啊你没得好下场——马上就跟我那死鬼去作伴——

    你家——要死七大八小啊——从小的往大的死——啊——”

    云娇嫌恶的蹙眉,周氏这般言语,简直恶毒至极。

    怪道人常道不与寡妇争长短,这般咒骂起来,哪个受得住?

    四姨母钱芳祥性子急躁,几乎已是气急败坏,瞧着眼前作兴的俩人,口中一叠声:“二嫂子,二嫂子!你这是到底是唱哪一出!你说究竟要怎的?”

    四姨父吉荣尚脸色铁青站在厅中桌前,瞪着那二人怒目圆睁,胸膛微微起伏,左手放在桌上紧握成拳,显然气的不轻。

    他是武夫出身,生的身材高大,相貌端正,性子却是颇为平和的,轻易不动怒。

    且他对妻子儿女百般宠爱,尤其是这一双女儿,说是他的命根子也不为过,大渊朝人皆视男儿为后代根,像他这般宠爱女儿的是极为难得的。

    他边上站着的二姨父刘庄庸,脸色也不大好看,口中絮絮叨叨:“真是晦气,这算什的事……哎,这弄的什的交易……”

    二姨父是个走街串巷做些小生意的,冬日里卖些炭火,夏日里卖些糖葫芦,不时的也贩些蔬菜,若是实在不得事做了,收破烂他也做。

    因着常年在外奔波,他看起来便显得有些黑,人也不如吉尚荣瞧着年轻,自然,也有些是因他更年长些的缘故。

    此外,在他们庄上,他也是个扶松的,对于丧葬这些道道,他可说是耳熟能详。

    除此几人之外,屋内还余下四个扶松的,守灵算是他们的本职,是以每夜他们都会出四个人陪同着死者家眷。

    想来是商议好了,今夜由吉荣尚与刘庄庸守灵。

    “爹,这是怎了?”吉雅茹连忙问道。

    钱芳祥本就在气头上,抬眼一见女儿,不由怒气冲冲:“弄开去,这块没得你的事!”

    “娘……”吉雅茹被她一呛,顿时泪光莹莹。

    “我叫你弄开去!听不懂?”钱芳祥更是暴跳如雷。

    “你朝个孩子喊什么,”吉荣尚看不过眼,对着吉雅茹温声道:“茹儿,你先跟娇儿去睡,这点事不用你操心。”

    云娇忙拉着吉雅茹退出门外。

    吉雅茹泪盈盈的瞧着她正欲开口,云娇忙示意她噤声,二人退到阴影处侧耳细听。

    便听二姨父刘庄庸在劝说:“二嫂子,你有什的话好好说,别带头在这哭个不歇,都是一家人,不必要这样,传出去不好听。”

    言下之意便是这里还有外人,你作兴也不怕人笑。

    丁氏止住哭声,大声咆哮道:“我怎了!二姑外你说我可有错!我跟我嫂子就说句玩笑罢了,他就像个疯狗似的要咬人!”

    姑外便是姑父,丁氏嫁入钱家,便要随着儿女一般称呼钱家亲眷,这既是规矩,也显得亲近。

    刘庄庸显然也很为难:“玩笑归玩笑,这个……茹儿到底还在闺中,有些话不能瞎说……”

    “我哪瞎说了!”周氏一下从地上蹦了起来:“说个玩笑都不能,丁擒鸡,你这个外甥女可真娇贵!

    我十斤怎了!配不上你那个千金女,说了个做亲就跟要了你的老命一样!

    你就一世养在家里,留着凿个肉棺材!”

    “砰!”

    是重重的砸桌子的声音。

    “老寡妇!你还说!”吉荣尚怒斥:“要不是我岳母还躺在这,我这个茶杯当刻就摔在你脸上!”

    接着便是茶杯重重拍在桌上的声音。

    照习俗,人去了之后七七四十九日内家中不可打碎任何物件,否则化的那些元宝到死者手中会变成碎银子,不值钱。

    “你摔,你摔!”周氏又开始撒泼:“你有本事就摔,你今朝要是不摔,你就是我养的……”

    “云娇,这可如何是好!”吉雅茹急的六神无主,紧紧拽着云娇的衣袖。

    云娇听到此处如何不明白?

    她白日里说的不错,周氏与她翻了脸,又瞧上吉雅茹做孙媳妇了。

    方才周氏恐怕是在言语间试探四姨父吉荣尚的意思,不曾想四姨父护女心切,大发雷霆。

    “我们去叫二姨母与三姨母来吧,”云娇想了想道。

    二姨母钱芳意端庄大方,待人可亲,说话也容易叫人信服。

    不过容易信服可不算丁氏与周氏这般不能以常理度之之人。

    是以还要三姨母来震慑一番。

    “可是,二姨母她们歇在哪个院中?”吉雅茹惊慌失措,已是方寸全失。

第58回 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云娇扭头瞧了瞧院中树下,厅中这般大的动静,这院中下人早已被惊动了,只不过都不曾露面,尽皆躲在树下,暗中瞧着热闹呢。

    她拉着吉雅茹走了过去。

    那些人先是吓了一跳,倒不是怕云娇,只是若是叫丁氏瞧见他们在此偷窥,她又正在气头上,怕是没得好果子吃。

    听闻云娇只是问二姑奶奶住处,不由松了口气,连忙告知。

    钱芳如几姊妹在房中商议烧七之事,尚未安歇。

    听了两个姨侄女所言,几人忙起身,直奔前厅去了。

    云娇与吉雅茹忙也跟着去了,怕挨大人骂,两人便躲在门口偷着瞧。

    三姨母钱芳吉一见厅中情形,顿时怒火中烧,指着丁氏破口大骂:“丁擒鸡!我娘还摆在这处呢!你作兴什的!她瞎了眼找了你这么个东西做儿媳妇,死了戴孝也不安逸点!”

    丁氏骨子里是有些惧怕这个三姑子的,可厅中这么些人,自家嫂子又在身后,若是此时退缩了,岂不颜面尽失?往后又如何能抬得起头来?

    是以她虽心有怯意,却还是色厉内荏道:“是我要作兴吗!你怎么不问问你的好妹夫做的好交易!可是望我好欺,就鸡也来叨一口,鸭也来踩一脚!

    我告诉你们这些姑子,别当嗲嗲奶奶都死了,你们想上天就拿梯码,把我惹的来了火,你们统统都没得这个娘家!”

    “丁擒鸡!”钱芳吉几步跨到她跟前:“今朝我娘摆在这,我不朝你啰嗦,你要敢再闹,叫你嫂子别回帝京!”

    周氏闻言立刻止住哭喊诅咒,钱芳吉虽说家中不得个当官做宰的,可她在帝京做生意,家中有的是银子,对付她这个村妇还是绰绰有余,是以闻听此言,她心中很是忐忑。

    周氏安静下来,云娇顿时觉得耳中一轻。

    丁氏闻言气的脸红脖子粗,跳着脚咆哮:“我嫂子回家怎了,回家怎了,我就不信你还能杀了她……”

    二姨母钱芳意上前拽住她,好声好气道:“我的好嫂子,你别着燥,到底为什的事你朝我说,我来替你评评理。”

    丁氏就坡下驴,拉着钱芳意便开始诉苦,一把鼻涕一把泪,好似全天下的委屈都叫她一个人受尽了一般。

    这般,两姊妹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总算将丁氏姑嫂两个打发了去。

    云娇与吉雅茹在她们出来之前躲了开去。

    “姐姐,我乏了,要回去睡了,明儿还有的忙呢,你去同四姨母睡?”云娇掩唇打了个哈欠。

    “别走,我同你去睡,”吉雅茹拽住她衣袖:“我怕我去了娘又要骂我。”

    “可你不是怕吗?”云娇顿住脚。

    吉雅茹皱着脸:“是怕,可我更怕娘骂我,你又不是不晓得我娘……”

    云娇自然晓得。

    有一年钱世海过生辰,吉雅茹随母来此,那年她才六岁,云娇四岁。

    几个兄弟姊妹一道在院中玩耍半日。

    云娇觉得有些无趣,便偷偷与她言道院外河里有一种小鱼,极为细小,只是两只眼睛却极大,云娇给它取名叫大眼睛鱼,她曾见别的孩童捕捉过。

    可外祖母平日里是绝不允许她去河边的,又有李嬷嬷时时看着,她也寻不着机会。

    此番府中有事,大人们顾不上他们这群孩子。

    她便央着姨姐姐一道,用网兜装些谷粒,二人便偷偷溜出府去捉些大眼睛鱼回来养。

    眼瞧着日头西下,府中大人遍寻不着她二人,个个急的焦头烂额。

    后来还是钱老夫人想起来,云娇平日总念叨要去捉鱼,会不会是去了河边。

    这才寻到河边,将两个小丫头逮个正着。

    当着众人的面,钱芳祥二话不说,掰下一根芦竹杆子,拉过吉雅茹劈头盖脸便是一阵抽。

    云娇早已吓的呆住,她跟着外祖母,虽有时也辛酸,明里暗里免不得挨些欺负,可有外祖母护着,还从未有人动手打过她。

    眼见着四姨母因她将姨姐姐打成这般,她起先自然是不知该作何反应。

    几个姨母拉都拉不住。

    也不是拉不住,钱芳祥打孩子有个特征,越是有人拉她打的越狠,几个姨母也不敢再激怒她。

    过了片刻云娇醒悟过来,上前抱着吉雅茹哭道:“四姨母,你打娇儿吧!是娇儿让姐姐陪着来的。”

    钱芳祥这才气呼呼的住了手。

    此刻,吉雅茹身上已经被抽出一道一道的红印子,痛的想哭又不敢放声哭,抽抽搭搭的垂头站在那处。

    “我叫你带妹妹下河,下朝再有这样的事,看我不打死你!”

    钱芳祥说着,重重的将芦竹杆子摔在地上。

    吉雅茹吓得浑身一抖,一句辩驳的言语也说不出来。

    云娇心中愧疚不已,捡起那根芦竹杆子伸给钱芳祥:“四姨母,都是娇儿的错,你也打我吧。”

    钱芳祥却一把推开,瞪着吉雅茹:“就算是妹妹叫你来的,你就该来吗!”

    “不该……”吉雅茹头垂得更低。

    “说,错在哪!”

    吉雅茹缩了缩脖子:“不该带妹妹下河,就是妹妹要来,我也该阻止,下河太过危险。”

    钱芳祥狠狠瞪了她一眼,这才罢休。

    也是因那回之事,云娇后来做事说话更多加了几分小心,生怕连累了旁人。

    如今姨姐姐也大了,四姨母自然不会再打她,可恼了骂两句也是家常便饭。

    姨姐姐害怕,也属正常。

    云娇想到这处道:“我随你,你要同我睡便一道走吧。”

    吉雅茹还是害怕,叫木槿与黄花一个在她身侧,一个在她身后,这才跟着云娇去了栖霞院。

    二人洗漱一番,躺在了床上,应吉雅茹的要求,房中蜡仍旧点着。

    蒹葭胆子也小,云娇索性让她三人在房中打了地铺一道睡,如今也无须守夜,左右沈长东不能出来作怪,夜里也不用起来照应外祖母。

    她今朝累的不轻,沾了枕头没多大会,便入了浅眠。

    吉雅茹单独盖条被子睡在床里侧,却还是翻来覆去的不安心,最后拉过云娇的被子要与她同盖一条。

    云娇虽不喜这般与人同睡,也知她是真害怕,只能由她,只随意叮嘱道:“姐姐快睡吧,明日要吃倒头饭了,人多了事也多,可要养足了精神。”

第59回 倒头饭

    所谓“倒头饭”,便是人去了之后第一顿饭。

    整个庄上家家户户都会送来纸钱与帛金,参与“倒头饭”,这也是大渊朝一贯风俗。

    待的烧七之时,主家便要回请。

    一般头七、二七、三七皆不会大操大办,只请几个和尚回来敲个小经了事。

    到得四七,便由侄子辈的主事,出钱出力,来主家家中烧七。

    五七便由女儿孙女们来烧。

    烧七少不得包饺子,整个庄上只要来吃了“倒头饭”的,每家每户都须得送到,若是漏了哪家,那便是诅咒人家,便是再老实的人,也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不过,这烧七用的饺子,与平日家中吃的可大不相同。

    家中包饺子,自然是变着花样的往好吃了做。

    可这烧七用的饺子,须得以“难吃”为标准,愈是难吃愈好,要叫人边吃边骂“倒头烧七饺”,那才叫好。

    是以平日里若是东西味道不佳,也有人骂“倒头”,“烧七的”。

    这四七五七请不请庄上人,皆由烧七之人自己定,并不强求,毕竟是请一个庄上人,少说也有上百户,花费来说绝不是小数目,还得看烧七之人可有这个承受能力。

    当然,若是请了自然在面子上是极为漂亮的。

    但这六七,是做儿子的份内之事,必须大操大办,便是再穷,也须请得满了所有参加了“倒头饭”的人家。

    按说,这该是钱老夫人去了之后第一顿饭便该请的。

    可这办丧事杂事繁多,本就是急不来的,尤其是钱家又是从帝京搬迁而来,相隔甚远,帝京庄上那些人家一时半会自然赶不来。

    遇上这般情况,主家便可择日吃倒头饭。

    这倒头饭,是不需上门去请的,庄上人听到信之后,想来便来,不想来便不来,自也不必出帛金。

    左右这是相互的,有来有往。

    常言道富在深山有远亲。

    钱家生意红红火火,财源广进,庄上鲜少有不来的,有些人甚至昨日夜里便动身了,大一老早的便到了钱府。

    钱世海与钱世林显是昨夜不曾睡好,两人眼睛都有些发红,却还强打精神,等在大门前,招待来客。

    丁氏与温氏也在前厅忙的团团转,若来的是女客,自然不免多聊上几句。

    钱芳如几个姐妹围在一道叠元宝,不时招呼家里几个男孩在灰缸之中化些纸钱与元宝。

    大渊朝重男轻女,女子是不可烧纸钱的,说是烧了也是白烧,到阴间都化成草纸了,一文不值。

    这叠元宝,也有说头,说男子叠的最值钱,女子次之,若是到店铺里头去买现成的,那是顶不值钱的。

    云娇吩咐了谷莠子去请哥哥来,左右外祖母在家七日,哥哥赶来时间绰绰有余了。

    看着谷莠子去了,左右闲来无事,便想去叠元宝,实则是听姨母们闲聊。

    吉雅茹怕见自己母亲不肯去,今日厅中人多眼杂,姑娘家家的抛头露面本就不妥,她若还在母亲跟前现,说不上又要上挨一顿骂。

    云娇深以为然,倒是她考虑不周了。

    倒头饭定的夜饭。

    左右时辰还早,二人闲着无事,便商议去了后头园子,打算找个避风处晒晒太阳,再叙叙旧。

    姨姊妹二人许久不见,自是有许多体己话要说的,遂寻了个僻静的花丛朝着太阳坐着。

    蒹葭带着木槿与黄花,离她二人远远的坐着,一个纳鞋底,两个比对着剪花样子,端的是好不自在。

    忽见一微微显怀女子,由东面急急而来,顺着园中小径往北而去。

    蒹葭心中好不奇怪。

    木槿道:“那不是沈姑爷那个小妾吗?她大着个肚子到哪去?”

    往北已经没有院子了,只有一通着外头的后门。

    此刻家中下人都去前头帮忙了,也无人看守。

    “随她到哪去,瞧她也不是什么好人,”蒹葭轻哼了一声。

    “要不要去与姑娘说一声?”黄花问道。

    “不必了,她去哪干我们姑娘何事。”蒹葭不以为意。

    那杨素荷,原是贫苦人家出生,自跟了沈长东之后,吃香的喝辣的自然不在话下,便是家中原本清贫的日子也变得富余了不少。

    她可不管沈长东人品如何,能叫她过上好日子,那便是她的靠山,在外头怎样作恶多端,她一个女子又是小妾,也管不了那许多,只要能给她银子使便行。

    可这靠山忽然毫无征兆的轰然倒塌了,她便有些慌了。

    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腹中的孩儿又该何去何从?

    从前都是她挑衅钱香兰,不将那个人老珠黄的原配放在眼中,如今沈长东不能护着她了,她须得从钱香兰下巴壳底下出气,那她还活不活了?

    好在东哥哥有法子,她照做便是了。

    转眼便到得晚间,钱府灯火通明,人声嘈杂。

    因着人太多了,前厅坐不下,便在前厅屋外搭了个大棚子,摆上桌椅也是一样。

    钱世海与丁氏一合计,该来的都来的差不多了,便大手一挥:“开席。”

    众人便开始大快朵颐。

    这“倒头饭”菜品也是有讲究的。

    成单不成双。

    少则三个菜,多则十九个菜,端的是看主家的财力。

    寻常人家,吃的都是些家常便饭。

    譬如大白菜烧豆腐,芹菜炒豆干子,大蒜焖茨菰,至多便是炖土豆加些羊汤,能凑足九样,便算是极为有面子的了。

    钱家有银子,自然是来那最费银子的。

    十九样菜,大圆桌子都堆不下了,只好往事摞,席上除了那些家常便饭,另还有庄上人一年也吃不上的肉食,譬如蒸羊蹄髈,炙羊排,水煮羊肉,皆是上好的。

    众人自然是甩开腮帮子吃的油光满面。

    云娇在最边角的桌子上,与钱姨娘及重姨母一道,她胃口不大好,只拿着筷子陪着,偶尔吃上一口。

    姨母们光顾着说话,也无人顾及她。

    她扭头看了看棚子外头,她身后不远是个耳房,便是那日钱香兰与人私会之所。

    今朝来人数目众多,钱家厨房不够用,便在这耳房中支了个临时的灶台。

    云娇特意打听了,二舅母命人焖了满满两大锅白米饭,便在这耳房之中。

    正在她眉头微蹙思索之际,原本喧哗的棚子中忽然一静。

第60回 一物降一物

    云娇疑惑,顺着众人的目光瞧去,便见一中年男子打头走了进来,后头跟着一小厮。

    他身着一锦布青袄,生的白净,瞧着儒雅,进退之间颇有几分气度。

    “哎呀!孙大人!”钱世海忙迎了上去。

    他心中直犯嘀咕,孙大人是莱州城的父母官,寻常人家轻易是请不动他的,便是他家也只是在后头烧七之时,请来吃上几顿。

    断断没有这人刚去头信里,他便不请自来的道理。

    难不成是来送帛金的?可孙大人的帛金,他如何敢收?

    丁氏也忙迎了上去,口中连声讨好:“唉哟,今朝这是刮的什的风,孙大人怎舍得上我家来了。”

    她不知钱世海心中忐忑,只觉无比荣耀,笑颜逐开。

    孙安平环视一圈,眼神在沈长东面上定了定,并未言语。

    今朝这般场合,自然少不得沈长东这个钱老夫人的孝孙女婿。

    且丁氏也要他来替她顶罪。

    丁氏早与帝京来的众乡邻重三复四的说了许多遍,沈长东是多么的武逆不孝,如何如何踩折了她婆母的腿。

    而她又是多么多么的深明大义,怎样怎样教训这个不孝的姑爷,如何大义灭亲使人打折了他的腿。

    想到这处,沈长东面上闪过一丝阴鸷,他是不孝,可这个丁擒鸡又比他好到哪去?

    不过是母亲像姨母而已!

    如今废了他,打折了他的腿,便打量着让他乖乖受着,任由他们拿捏?

    没那么简单!

    尤其是这群乡野村夫,一个个粗鄙不堪,竟也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嘴脸说教起他来了,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的东西!

    想起从出来坐到这桌边,便不停遭受的各种说教,以及忍受各种高高在上的言语与鄙夷的眼神,沈长东面上戾气更盛了几分。

    “孙兄,请恕小弟腿折了,不能起身迎接。”

    他朗声拱手。

    坐在他身旁原本默默无语的钱香兰,忽然抬起头了,侧目瞧了瞧他。

    朝着一旁的婢女招手,与同桌吃饭之人小声招呼了一声,便由婢女扶着往后去了。

    她不多言多语,此刻又刻意悄悄退去,加之众人都看着场中情形,便不曾引起旁人注目。

    “哪里话,你腿折了怎的不让人去知会我一声?我也好来探望探望你。”孙安平摆了摆手。

    他说的平淡,座下各位神色却都变了。

    人人都当沈长东大势已去,谁料他已成了这般,这莱州城的父母官却还与他称兄道弟,这该是多深的交情?

    方才曾开口训斥沈长东的几人顿时惴惴不安,早晓得不该逞一时口舌之快的。

    可最胆战心惊的却是丁氏,沈长东废了之后,她不仅三番两次的折辱于他,还将不孝之事全推在了他身上,更是将他腿折之事全说成了是她指派人所为,将自己说成了一个贤媳孝妇。

    可沈长东到了如今这般地步,孙安平却还与他称兄道弟,显然是来替他撑腰,这可该如何是好。

    她脑子浅,愈想愈怕,当时脸色便变得煞白煞白的,若不是钱世海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怕是要腿软的直接瘫倒在地。

    钱世海沉吟一番,开口道:“大人既来了,便请上座。”

    孙安平盯着他,静默片刻不咸不淡的开口:“不必了,孙某听闻沈兄弟在你这商贾之家不明不白的被人打断了腿,他可是读书人,孙某作为朝廷命官,自该看顾,是以来瞧瞧是何等情形。”

    钱世海额前顿时便见了汗:“大人这是哪里话,并非不明不白,只因是长东他不孝我的老母亲,踩折了老人家的腿……”

    他也知这打折了腿的事与他的老妻不相干,分明是沈长东在外头造孽,人家找他寻仇来了。

    可事到如今,丁氏已将人是她使得之事宣扬的人尽皆知,这话又怎能收回?

    只能硬着头皮认下了。

    “先不说踩折了老夫人腿之事到底是真是假,”孙安平不急不缓:“便当此事属实。

    你可别忘了,沈长东是在我孙某案上备了名的秀才,你一个商贾之家,凭什么对他动用私刑?”

    他说着双目圆睁瞪着钱世海,威势尽显。

    “这……我……”钱世海出了一身冷汗,连声道:“大人息怒,大人息怒!这也是内子见老母疼痛难惹,几度昏厥,一时愤恨难平,才命人下此狠手,还望大人体谅她一片孝心……”

    “是啊,大人明察啊!他就是个活畜生,把我奶奶……”丁氏见状,忙跟着开口,极力想要撇清自己。

    “放肆!”孙安平断喝一声:“沈兄弟与孙某常有往来,孙某岂会不知他的人品?如何由得你这老妇来玷污!”

    云娇静静望着,心中却不屑,二舅舅也太会睁眼说瞎话了,二舅母到底有没有一片孝心,旁人不晓得,他作为枕边人还不清楚吗!

    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任由她胡作非为罢了。

    不过眼下情形该当如何?

    二舅母固然可恶,但若与沈长东比起来,却要好上一些。

    这孙安平分明就是一副想替沈长东平反的模样,决计不能就这般任由他帮着沈长东。

    可该如何是好?

    任由她心思玲珑剔透,念头百转千回,一时间也想不出个有用的法子来。

    说到底她不过还是个才年方十岁的小姑娘,给她多些时间筹谋一些小事尚可,面对这般情形,她便是开口都是不守礼法,她又能如何?

    便在她心急之时,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大人,您是大渊朝的栋梁之材,怎能与大逆不道、不孝不敬之人称兄道弟呢?”

    云娇闻听此声,几乎宛如听了天籁之音,低头抿唇笑了笑。

    真是一物降一物,这大概也是沈长东万般作恶的报应。

    凭他那等低劣的人品,却能养出这般卓尔不群的儿子,也不知是他的福气呢还是晦气。

    众人纷纷四下张望,便见钱胜站在那处,身姿挺拔,如珪如璋。

    “钱胜!”沈长东脸色阴沉:“你这个不孝的东西,别忘了我可是你父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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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府庶出的九姑娘云娇,早产于端午,还未来得及睁眼,便险些给亲爹弄到尼姑庵去自生自灭,好在外祖母及时赶到。把云娇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把云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把云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