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回 到底意欲何为
云娇掩着唇也不上前,她这般表现倒也不显得突兀,毕竟她年纪小,又是女孩子,对茅缸这种地方抵触,也属常态。
好歹是夫妻,钱香兰也不好不管不问,捂着口鼻凑到茅缸边看了一眼,发现茅缸座果然不知所踪,显然是与人一同掉下去了。
在这一刻,她不仅没有半分担忧,心里反倒一阵畅快,甚至有些期待,若是他便这般淹死了那该多好?
可若是他命大福大,不曾淹死在这里……她想着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转身朝着婢女吩咐:“快去,到前头叫几个小厮来!”
小厮们很快便来了,云娇早便退了出去,在前面都听到后院不停的在折腾,臭气熏天。
折腾了好大的功夫,人又匆匆的跑出去了,总算是找到了只穿着里衣晕倒在外头的沈长东,浑身恶臭无比。
小厮们见他晕着,谁也不想触碰他身上的污秽之物,便想了个法子,去河边凿开一块冰,舀了些河水在木桶中,再拎过来浇在他身上,先将那些污秽之物冲去再说。
如此反复冲了十数遍,沈长东始终如同一条死狗一般,趴在那处一动不动,并无半分动静。
小厮们看冲的差不多了,这才前呼后拥的将他抬了进去。
方才只是大略的冲了一番,一路那恶臭还是挡不住,顺着风飘得老远。
便是那平日里见了沈长东便恨不得粘在他身上的杨素荷,也被那恶臭熏得躲了三丈远。
云娇跟着钱香兰去了她的院子,瞧着沈长东死气沉沉的被抬了进来,看那模样大致不曾受什么致命的伤,可这寒冬数九的天,掉进茅缸中游了那么久,又只穿了个中衣,趴在外头冻了怕有半个时辰,便是不死,也够他喝一壶的。
虽说不曾真给外祖母报上仇,可瞧着沈长东那要死不死的模样,还真有些赏心悦目。
钱香兰吩咐人将他抬进洗浴间,放了一大浴桶的水,将他泡在其中。
云娇在外头远远的瞧着他被抬进去之后,便回了栖霞院。
后头的消息都是蒹葭打听回来的。
沈长东被热水一泡,很快便苏醒了过来,直说后脑勺疼,说不知是谁将他拉上岸,又给了他一棒子,脚踝处也生疼。
大夫很快便请回来了。
说是后脑勺的伤有些淤血,没甚大事,脚踝处也只是扭了一下,也无碍,只要服些活血化瘀的药便可。
只是冻的太久了,一场风寒怕是免不了。
云娇听说之后,半晌不语,她有些失望,不曾想费了这许多周折,也只伤了那畜生的皮毛,心中未免有些不甘。
不过缓过来之后,她便释然,这次不成,再来一次便是了,大不了多费些脑子想些法子,他还能次次都有这般好的运气?杨素荷还能日日跟着他?
那日之后,沈长东头伤加脚伤,又得重风寒,大夫言道起码要在床上躺上个把月。
云娇听闻此事之后,很是开怀了一阵,这回清静了,不用日日在那禽兽跟前装模作样,日子可过得轻松自在多了。
可隔了三日的晌午,云娇清静的日子便叫人给打破了。
二舅母丁氏笑盈盈的来了栖霞苑。
云娇见她笑容满面,不由心中发毛,这二舅母若是冷着脸呢,撒一阵泼也便去了。
今日却是笑着来的,却又不知她在打什么主意?
她心中思虑纷纷,面上却丝毫不显,照例乖巧的行礼:“二舅母安好。”
“云娇好,”丁氏走上前来:“唉呀,你来家也有些日子了,跟舅母就不必这般见外了!”
云娇见她对自己这般客气,几乎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面上仍是不动声色,轻柔一笑:“二舅母此言差矣,云娇是晚辈,见了长辈理应如此。”
这个二舅母的手段,她又不是不曾领教过,嘴上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叫她不要见外,她若是真见了她不行礼,怕是明日整个莱州城都晓得把家教出来的女儿不识礼数了。
她可没那么蠢,随随便便便信了她的邪!
“你这孩子就是乖巧又懂事,”丁氏面上笑容更甚,甚至走上前去抓住她的手,露出一副慈爱的模样:“我是越瞧越喜欢呢,往日都是舅母不对,往后舅母好生待你。”
云娇不仅不曾觉得受宠若惊,反倒有些惊恐,这二舅母难不成是今日出门后脑勺也挨了一棍子?否则怎的言语间如此反常?
再瞧瞧她身后的丁嬷嬷也是满脸堆笑的模样,云娇忽然福至心灵,这二舅母莫不是有求于她?
可她一介庶女,无权无势的,在钱家尚且忍气吞声,回了把家还不如在钱家的光景,二舅母能求她什么?
云娇与蒹葭对视一眼,蒹葭也是一脸茫然。
二人皆是百思不得其解。
难不成还在打外祖母手中的家产的主意?
想到这处,云娇心中暗恨,外祖母如今都何等光景了,这些人到底还有没有心,眼中只有银钱?
“你婆奶奶怎样了?今朝吃的多吗?”丁氏询问着放开云娇的手,走到床边。
云娇虽诧异她一反常态的关心外祖母的病情,还是乖巧的回道:“这几日精神头好了,醒着的时辰也比前几日多了,今朝早上吃了半碗鸭肉粥。”
“你照应的这般精细,说不准你婆奶奶还能再清明过来呢,”丁氏说着,挨在床边长吁短叹:“奶奶呀,你苦啊,年纪大了不曾享福就糊涂了,个孙子也没得。
我也苦啊,有个儿子还死了,哎……
但你也是有福气得,有个这么孝顺贴心的外孙女,假使我到你这个年纪也有这个福气,我睡着了怕都要笑醒了!”
钱老夫人木然的躺在床上,不言不语,对她也无任何回应。
丁氏在边上絮絮叨叨的说着,丁嬷嬷不时的附和几句。
云娇立在一旁又与蒹葭对视一眼,看着那主仆二人惺惺作态,心下很是疑惑,丁氏这般到底意欲何为?
那主仆二人说了片刻之后,便看向云娇。
丁氏开口道:“云娇,你这般难得的好孩子,将来谁要是娶了你,那可真是祖上积德。”
云娇笑了笑,也不害羞露怯,也不出言反驳,只是瞧着丁氏,等着她的下文。
第32回 大姨母家中之事
丁氏与丁嬷嬷对视一眼,这丫头真是蹊跷的很,这未出嫁的姑娘若是听旁人说起自己婚配之事,自然是千般娇羞,万般忸怩,哪有这般不为所动的?
到那时她们刚好开口劝她,哪个姑娘不嫁人?说这些都是人之常情。
几句话下来,两厢间的距离便拉近了,也好开口些。
可偏偏这丫头不给面子,脸上不得半丝害羞之色,反倒定定的瞧着她们,等着她们继续说下去,她们倒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丁氏尴尬的笑笑,硬着头皮又开口道:“云娇,你可曾听闻过你父母对你提及你日后的婚事?”
云娇目不转睛的瞧着她,缓声道:“二舅母,云娇年幼,婚事不急。”
敢情她们兜了一大圈不是在打外祖母的主意,而是在打她的主意,这是盘算着将她卖了?
蒹葭此刻也明白过来,不由心中焦灼,可又不好插话。
“你十岁了,说小也不小,你也是个懂事的,这些事说说也没甚的,”丁氏又接着道:“当初,我与你二舅舅九岁那年便定了亲。”
“婚姻之事,云娇从来未曾想过,相信父母自有决断,”云娇直视着丁氏,眼神清澈。
她此番虽是拒绝,可说的也是实话,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不会去想,想也是无用,父亲也不会任由她自己做主。
是以自她懂事以来,便不曾想过自己未来的夫君会是何等样人,总归是对父亲青云直上有用的人便是了。
她也曾听闻,这世上有许多女子不甘心父母安排的郎君,可最终的结局,总是不得人意的。
就好比钱香兰,她也曾抗拒过,可到头来入赘的不还是沈长东吗?
既知挣扎无用,那便泰然处之吧。
丁氏被她这般瞧着总觉得有些不自在,这死丫头才这么一丁点大,说话做事居然滴水不漏。
“话是这么说的,”丁氏踌躇了一番,又接着道:“但假使能选个自己合意的,那可是极难得的,这世上多少女子求之不得。”
“二舅母说什么?云娇不太懂……”云娇装作一脸懵懂,想要蒙混过去。
心下却好奇,到底是何人能说的动二舅母这个拎不清的跑到这儿来对她如此好言相劝?
正说话间,外头传来了一道声音:“呀,他大舅母,你怎在外头站着,一道进去吧……”
云娇一阵欣喜,解围的人来了。
她也不曾注意外头在说什么,拔腿便迎了上去:“大姨母来了。”
门帘一掀,一个中年妇人走了进来,她个头不高,肤色偏黄,人有些清瘦,挽着个常见的发髻,身上衣裳也只是寻常,面色疲惫,带着淡淡的风尘之色,显然赶了不短的路。
“云娇,苦了你替姨母们了,你婆奶奶身子怎说?”钱芳如亲热的拉住云娇往里走,迎头便见丁氏坐在屋中,忙殷勤的招呼:“二嫂子。”
“芳如来了,”丁氏站起身,却朝着她身后迎去:“大嫂子,好侄媳,快进来坐。”
云娇莫名回头,见后头跟进来两个人,却是丁氏娘家的大嫂带着大儿媳妇。
她原以为丁氏起身是为了接大姨母,正惊异于她今日的反常,不曾想原是这般。
外祖母八个儿女,上头三个是儿子,下头五个都是女儿。
大姨母便是长女。
按照大渊朝的风俗,长女及幼女要嫁的离娘家近些。
父母在过了不惑之年之后,生辰每逢三、六、九,都须得由长女或是幼女接回家吃顿饭,名曰“跨缺”。
“缺”便是坎儿。
这跨了缺之后呢,便能顺风顺水,长命百岁。
是以长女与幼女要嫁的离娘家近些,这般接父母去“跨缺”也便当些。
云娇的外祖父是个极讲究民俗规矩之人,长女与幼女都嫁的离娘家不远,三女性子要强,巾帼不让须眉,外祖父将她嫁入了帝京城中,二女与四女一同嫁去帝京西郊一个村上,相隔不过数十户人家,指望她们分甘共苦,守望相助。
父母的心意总是好的,至于往后的路,那便要看各人的造化了。
云娇大姨父周松年当年是个瞧着憨厚老实的庄稼汉,家中还有一兄弟,大姐已出嫁。
成亲后七年,钱芳如连生了三个大胖小子,照理说日子该过得顺畅。
可古来这面朝黄土背朝天便不是个好生计,刨土地吃苦还挣不来多少银钱,家中吃穿用度,又有苛捐杂税,另有几个孩子嗷嗷待哺,日子本就过的捉襟见肘。
加之周家老二成亲几年之后,便抛下一妻一儿一女,带着旁的女人远走他乡,私奔去了。
他这弟妹也是气性大,被抛弃了之后便大病一场,后来竟彻底气疯了,成日对着门窗或是家中的任意物件胡言乱语,说些谁都听不懂的言语。
这般,周家又多了三张嘴,老父亲被二儿子气的一病不起,很快便撒手人寰。
而老母亲年纪大了,也只能帮忙看看孩子,做不得粗活。
光靠着他夫妇二人种地,真是糊口都不够,好在后来钱老太爷时不时的贴补些,也能勉强度日。
周松年活的不如意,便开始顿顿吃酒,脾气也从那时开始逐渐暴躁起来,动则对钱芳如横加指责拳打脚踢。
钱芳如在家中是长女,那些年钱老太爷还未发迹,家中清贫,她作为家中长女,自然承起照顾妹妹们的担子,父母平日里责骂也是免不了的,这便造就她性子有些软绵。
对于周松年的打骂,她从来都是忍气吞声,除了哭泣,不做他想。
这般,那时还在世的婆母也一同不将她当回事,她在家中地位可想而知。
云娇一直觉得大姨母是个可怜人,活得卑微而隐忍。
她一辈子辛苦操劳,到如今也不得半分歇时。
可惜的是她不曾生得个女儿,虽外头人人都说养儿子是福气,可若有个靠心的女儿,有苦有怨也能说说话不是?
正因大姨母家中之事,云娇晓得二舅母一向不待见她,见她起身才觉诧异,回头瞧了才知,原是去迎自己的娘家人。
“这便是云娇吧!都长这么大了!”丁氏的嫂子周氏一个箭步上前,捉住云娇的手上下打量。
第33回 这般不知礼数
周氏那目光像是在打量一件货物,看神色好像还挺满意。
她儿媳余氏也走近了瞧云娇。
云娇白着小脸很是有些不适,挣扎着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周氏却死死拽住她不放。
“她大舅母,别把孩子吓着了,”钱芳如忙拽住周氏的手笑着解围。
云娇这才得以脱身,蒹葭忙上前扶着她,愤愤不平的瞧着周氏。
这老妇一大把年纪了,还这般不知礼数,占我们家姑娘便宜,哼!
“这孩子不丑,”周氏全然不曾瞧见蒹葭的不平,恋恋不舍松开手,两眼依然盯着云娇。
云娇心有余悸的闪到钱芳如的身后。
这周氏她也是认得的,她毕竟跟着外祖母在这住了几年。
周氏年轻时应该生的很有几分姿色,便是如今年岁上身了,瞧着也还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云娇印象中她是有些柔弱的。
她男人,也就是丁氏的哥哥,是个木匠,也是个老好人,待谁都挺好。
可偏偏好人没长寿,那年他出去做活,好好的走路上被惊了的马给踏死了。
那马车的主人也是无良,直接驾着马车便跑了。
他们夫妇大概是极为恩爱的,男人死了之后,周氏几乎哭瞎了眼,丁氏心疼大嫂,曾将她接回来长住了一阵。
云娇记得那段时日每每见她,她双眼都是红肿的,云娇一直对她很是同情,还有几分敬佩,道这也是个痴情烈性的女子。
可她如今怎的这般?难不成是跟二舅母走得太近了,也染上了她的习性?
又或是,她原本就是这般人,当初她是被她的可怜蒙蔽了,看走了眼。
云娇越想越觉得定是这般,她若是真柔弱,又怎会与二舅母这般合得来?
外祖母曾说过,坏木头漂成一堆,说的就是她们。
“大嫂子先来坐!”丁氏殷勤的扶着周氏。
钱芳如也拉着云娇:“瞧瞧你婆奶奶去。”
钱芳如瞧着老母亲苍老憔悴人事不知的模样,心疼的坐在床头便开始抹眼泪。
云娇立在边上叹了口气,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轻轻拍着她的背。
丁氏等的有些不耐:“她大姨母,别哭了,眼下还不曾到哭的时候呢,等几天再哭也不晚。”
这话便是在诅咒钱老夫人等几天便要过世了。
云娇咬着牙心中很是不满,但也不愿跟她这个拎不清的起无谓的口舌之争,只垂首退到一旁默默不语。
钱芳如本就是个忍气吞声的性子,也不争辩,抬袖默默的擦了眼泪。
“先前你们在里头说的话,我在外头都听的清爽了,”周氏坐正了身子,瞧着云娇:“眼下,云娇这孩子还不曾说婆家吧?”
她今日带着大儿媳妇登门,便是冲着云娇来的。
云娇照应外祖母之事,不知怎的便传了出去,可谓美名远播了,她们在家中也有所耳闻。
周氏见过云娇,记得她小时候模样便不错,是个美人胚子。
容貌出色,又这般孝顺,谁娶回家那便是谁的福气,她想起尚未娶妻的小孙子,顿时便动了念头。
后来一家人一商议,她大孙子也是个读书人,只是朝中无人,到如今也不见什么起色,只在庄上教书混口饭。
云娇的父亲如今做了大官,跟他做了亲家,还怕他不帮衬着吗?
哪怕捞个账房师爷之类的名头,也是个吃官粮的。
这般一想,周氏便丢下手头活计急匆匆来了,生怕这般好的孙媳妇叫旁人抢了先。
钱芳如看了看云娇,见她垂头不语,心中有些莫名,这孩子才多大,她们姑嫂怎的忽然说起这事了?
心中不明,口中也只是怔怔回道:“不曾……”
周氏面色一喜,与自己的大儿媳妇对视一眼:“我正是为此事来的,她大姨母,你认得我家十斤吧?我小孙子。”
云娇瞧了一眼蒹葭,两人都憋着笑,十斤?我还二十斤呢。
想来是这人生下来称了十斤,便取了这名字,倒也省事。
“认得……”钱芳如总算明白过来,原是周氏相中了云娇给她做孙媳妇,怪道先前那样拉着云娇不撒手。
“你看你家姨侄女,生的乖巧又心善,把个婆奶奶照应的条条适适的,我真是越看越欢喜,就恨我没得个这么乖的孙女,”周氏又上下打量着云娇:“这身量虽未长成,可她父母我都认得,将来个头肯定矮不了,她跟我们家十斤年龄相仿,我们又都是老相识,知根知底的。
你看,这孩子跟我们家十斤可还合适?”
钱芳如可是真为难了,她在自己家中说话都作不了数,更何况作姨侄女的主?还是这般大的主,她可不敢胡乱答应。
再说,周氏与丁氏一般,都不是好惹的,她那儿媳妇余氏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她虽懂得不多,可也不想将亲侄女往明摆着的火坑中推。
“这个……这恐怕要跟云娇她父亲好好商议,”她干脆将锅抛给了那个没良心的妹夫。
“这不是她父母不在跟前吗,”周氏又接着道:“俗话说,一个女儿十八个娘,过路的还能管三管,她亲娘现在是个姨娘,怕是管不了她的婚事,你这个大姨母该站起来,替她筹谋。
否则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往后拖几年,一错就错过去了,那还有什么好郎君等她哩。
她大姨母,你说可是这个理?”
钱芳如没有伶俐的口舌,但也不可能就此应下云娇的婚事:“这事往后再说吧,左右云娇眼下还小。”
“我这么同你说吧,这孩子只要进了我丁家的门,我定拿她当亲孙女一般疼爱,”周氏有些急了:“她大姨母,你还不放心我吗?”
“这……”钱芳如真不知该如何应对,她是真不放心。
不知所措的看向云娇,便瞧到她偷偷指了指身旁的蒹葭,她怔了怔明白过来,遂开口问道:“要真做亲,那你家能给我姨侄女养几个婢女?”
周氏的脸一瞬间就垮了,边上她儿媳妇也笑不出来了。
他们家世代不是做手艺便是务农,哪来的闲钱去养婢女?
便是如今日子好过了些,阖家也便只有大孙子后头跟了个书童打杂。
第34回 落落大方,进退有度
“哪就那么娇贵了,还要几个婢女,”丁氏顿时拉下脸来:“云娇不是样样都会吗,一个姨娘生的,又不是嫡出的大姑娘,哪来那么多说道!”
她原想着这大姑子是个好拿捏的,是以方才扶着周氏坐下之时,便示意她与钱芳如说此事,只要诓的她应下了,晚间便张罗一桌饭菜,直接将此事定下,而后到处宣啰一番,这亲事便变成了。
待得那时,把家若是想反悔便会坏了自家姑娘的名声,便是那把言欢不在意这个庶女,可总要替家中其她的姑娘们想想。
谁料这个八棒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大姑子今日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说话居然这般一针见血,这话明摆着嫌弃她娘家穷困,养不起下人。
要是换了旁人如此也就罢了,钱芳如还不如她嫂子家呢,至多不过半斤八两而已,她也好意思提这话!
“云娇是庶女不错,但她父亲怎么也是个大官,不管怎么说,打小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钱芳如越说声音越小,面对这个蛮不讲理的二嫂子,她是没得什的底气的。
但听她嘲讽自己小妹是个姨娘,心中也不大欢喜,这些年,小妹明里暗里的帮衬她,她都记得的。
反正今日不管如何,不能稀里糊涂的将姨侄女儿给害了。
“这……”周氏面色一转,又恢复了方才的语笑晏晏:“这些都是小事,好说好说。待日后成了亲,云娇想用几个婢子便用几个,我就是扎紧裤腰带,不吃饭也给她用。”
这等小事,随口应下便是了,待真娶回去了,还怕她能翻了天?叫太奶奶饿着肚子,她使唤下人?不怕叫外头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丁氏也反应过来,连连附和:“左右我娘家如今早已不是当年了,眼下日子也好过了,云娇嫁过去不拘用几个婢子。”
二人你来我往,竟似将此事给定下了。
钱芳不曾想她们答应转的这般快,三言两语便将她给绕进去了。
她呆住了,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只得又眼巴巴的瞧着云娇。
丁氏与周氏等人都含笑望着云娇,瞧这小丫头还能翻出什么浪来,她们活了大半辈子,吃的盐比这丫头喝的水都多,要拿她没法子,那些盐不是白吃了?
云娇见避无可避,干净利落的上前一步,对着丁氏她们施礼,又转过身对着钱芳如行了一礼。
这才目视丁氏几人,缓缓开口道:“在坐皆是云娇长辈。
原本长辈有令,云娇不该不从。
无奈婚姻之事乃是终身大事,云娇年幼,不敢擅自做主。
况丁家若真有意于我,便该依照风俗请媒作保,择良辰吉日登我把家大门,与我父亲母亲大大方方提议亲之事,而不是跑来我舅父家,同我商议此事,败坏了我的名节。
云娇虽是庶出,可从小到大父亲也不曾对我不闻不问,若是二舅母今日执意与云娇说亲,便请派人去帝京将父亲请来,再好生商议。”
她言辞凿凿有理有据,面上不见半分女儿家的娇羞忸怩,反倒落落大方,进退有度。
丁氏与周氏面面相觑,老脸臊的通红,一时间竟被她说的哑口无言。
大渊国若是想要提亲,确实如云娇所言,须得着媒人带着礼品前去说项,若是女子父母应了,才可商议定亲之事,万无男子家人亲自跑到女子跟前提及此事的。
可周氏料定了,即使是个庶女,把言欢也是定然瞧不上她家这般的小门小户,只能望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直接跑来姑子家诓着这个小丫头点头,算是先下手为强。
谁料一个小丫头竟懂得这般多,简直说的她们无地自容。
“若无旁的事,云娇先退下了。”云娇又施一礼,径自带着蒹葭打帘子去了。
“呸,不知廉耻!”丁氏回过神来恼羞成怒,朝着大门方向骂到:“姑娘家家的,成日请媒人,提亲,婚姻大事挂在嘴上,脸不红半分,这么不要脸的,谁娶回去谁倒了眼睫毛,瞎了八只眼……”
钱芳如见她破口大骂,忙往床边缩了缩,生怕她忽然看到自己。
可偏偏事与愿违,丁氏转眼便瞧到她闪闪躲躲的模样,一腔子气朝着她撒了出来:“你坐到这看什的,你来等着我服侍你?你不伺候这个老不死的,就滚回你那个旮旯里去,别在我眼睛前头现世!”
“二嫂子你别着气……”钱芳如被骂的脸色苍白,还是讷讷道:“云娇说的也没错……她大嫂子要是实在喜欢她,就找媒人去朝我妹夫提亲……”
“提个屁提,你懂个虾从哪头放屁?蠢不死你,怪道在婆家挨打,要是我也天天打你,打不死你……”
丁氏更生气了,若是提亲能成,还拐那么多弯做什么!
钱芳如正被丁氏辱骂的无地自容,那边钱老夫人忽然艰难挣扎:“要出……出大恭……”
几人同时扭头,屋内便是一连串不可描述的声响。
屋子里霎时便彻底安静了。
丁氏忙捂着鼻子,带着自家嫂子侄媳妇掀帘子跑了出去,站在门口跳着脚破口大骂:“老不死的,要死就快点死成天就晓得作耗,早不屙晚不屙,等着我在这你屙,我看你就是要作兴我!看不得我!”
钱芳如手忙脚乱的,想叫个人来帮把手,但听到外头的动静又不敢开口。
就见门帘子一打,丁氏捂着口鼻一脸嫌弃的站在门口:“钱芳如,你老娘病了这些日子,你们这些姑子我没看见一个,弄了个黄毛丫头来应付了事,我告诉你,女儿不是这么好做的,别真以为你是钱家的大姑奶奶,今天这一床黄汤子你给我洗干净了!不然别说我做嫂子的不好!”
钱芳如还能如何?只好忍气吞声,提水在院中浆洗起来,好在她是个农妇,平日里在家中做惯了粗活,这些活计对她来说倒也不难。
丁氏这才冷哼一声,带着周氏等人扬长而去,临走之时还不忘叫走了李嬷嬷。
第35回 早晚死在这上头
云娇回房听得东边闹的一片鸡飞狗跳的,只能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姑娘,不然我去给大姑奶奶帮把手?”黄菊上前开口道。
“不必了,”云娇摇头。
黄菊满脸不解。
蒹葭上前笑道:“你才来不晓得,咱们这个二舅夫人就同风筝绳似的,你越是扯着她越是往上飞,若是叫她瞧见你去帮手,怕等刻儿又要闹翻天了。”
黄菊这才恍然大悟。
后来却还是趁着无人注意之时,偷偷的帮了钱芳如。
钱芳如对她有些感激,一来二去的便熟悉了,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却说这沈长东一病便躺了大半个月,日日昏昏沉沉躺在房中起不来,自然不得精神来寻云娇。
再加之几个姨母都轮番来照应外祖母,二舅母忙着对付姨母们,也不得空针对她了,照理说她的日子要比从前松快许多。
可她并不开怀。
外祖母的身子这几日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这两三日更是粒米未进,只用了少许清水。
她晓得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却还是止不住的哀伤,那个伴着她一路成长,将她从懵懂孩童一日日带大,教她为人处世,教她遇事隐忍,总是对她一脸慈爱的老人,就要离她而去了吗?
她想到便惶恐不安,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外祖母容颜枯槁,生命逐渐流逝。
姨母们都轮番来瞧过了,除了被二舅母刁难给外祖母洗衣裳被褥,没得人管祖母的腿是如何伤的,左右一个将死之人,又何苦为了她而得罪人?
将来外祖母去了,亲戚们总还是要处的,钱家再怎么说也是她们的娘家。
便连最为干练泼辣的三姨母,也只问了一嘴,后来也不曾多管。
云娇越发的坐不住了。
须得想法子找沈长东算账,否则便是外祖母去了也不能瞑目,她也不得安心。
思虑片刻她豁然起身,叫来了谷莠子,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
隔了没几日,沈长东身子松快了些之后,便又死性不改故态萌发,没事总找着由头往栖霞院中跑。
这日北风嘶吼,外头雪花飘零。
西厢房中,蒹葭,木槿,黄菊一并站着,便连谷莠子,也守在了门口。
只有这般,云娇在面对着眼前的衣冠禽兽之时,才能有些许安心。
她捧着茶碗曼声道:“今年寒冬像是比去年更冷些。”
“小姨可是嫌冷了?我命人加炭火,”沈长东忙殷勤讨好。
云娇放下茶杯拢了拢身上的褙子,摇了摇头:“倒也不是,只是随意那么一提。”
“姑娘,”蒹葭吹了吹手:“这数九寒冬的,若是喝上一碗羊汤,那才叫可口。”
“对对,”沈长东忙站起身:“我这便让厨房煨上羊汤,中午吃饭赶得上,我便也在这处用了。”
“厨房煨的才不好吃,”蒹葭撇了撇嘴。
“蒹葭!”云娇轻喝了一声。
蒹葭有些讪讪的将两只手拢在嘴上呵气。
“你这丫头倒有意思,”沈长东顿时来了兴致:“那你说哪处的羊汤好吃?”
“自然是老集市街口的那家羊汤店,那味道才叫一绝,这大冷天的若是将那店中厨娘请家来,支上一口大铁锅,加上汤料,那滋味,啧啧……”
蒹葭说着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还有这般的?这倒新鲜。”沈长东笑问。
他一向不去老集市,那处吃喝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贩夫走卒之徒,他不屑与他们为伍,是以对蒹葭所说的那家羊汤店也是一无所知。
“姊夫你别听蒹葭的,这原也是我等闺阁女儿不可随意出门,店家才有此招,”云娇瞪了一眼蒹葭:“又不是在家中,你这嘴上也没得个把门的!”
“可是姑娘不也喜欢那家的羊汤吗……”蒹葭小声嘀咕。
“怎的不是在家中,只要小姨喜欢,这里便当是自己家中,我这便吩咐人去请。”沈长东不由分说便起身吩咐下去了。
羊汤店的厨娘很快便来了,在西厢房中支起一口大铁锅,添上柴火,一锅汤很快便滚了,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香气四溢。
另烫着一壶酴醾香,这种就乃是米酒伴着花瓣酿成的,甜米酒的醇香伴着芬芳馥郁的花香,令人闻之欲醉。
此刻便是厢房中朝阳的门窗大开着,屋中也不觉得有多冷。
“姊夫,羊汤有这许多,也吃不完,不如叫表姐一同来吃吧?”云娇看着沈长东。
沈长东却不曾回应,痴痴的瞧着那厨娘,半晌回不过神来。
这女子生的真是叫他心驰神往,白生生的脸虽不是那么精致,却粉嫩嫩的瞧着不过十二三,这纤细的腰条,丰乳肥臀,真不愧是日日喝羊汤养起来的,女子中的绝品,他从前怎就不曾见过呢!
“姊夫?”云娇又唤了一遍。
沈长东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声的点头应到:“好,好,都由你。”
应下之后,又有些后悔,此刻两个美人在前,叫那个糟糠前来,不是败兴吗?
可话已说出口,也只得认了。
不大会功夫,钱香兰便来了。
席间,云娇与钱香兰不时说笑,表姊妹两人也算是相谈甚欢,那厨娘也不时插上几句话,蒹葭她们边打下手,边说说笑笑,房中一时间好不热闹。
只有沈长东心事重重吃了几杯酒,不多言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娇瞧他这般,心中冷笑,**熏心,早晚死在这上头。
酒足饭饱,那厨娘收拾妥当笑道:“酒钱便不要了,当是赠送给姑娘们的,这羊汤的银钱我去前头找账房结?”
“我去取给你,”沈长东闻言猛地起身。
钱香兰被他吓了一跳,眼睁睁看着他领着那厨娘出了门。
“瞧见没,”钱香兰忍不住朝着云娇道:“这是瞧见那厨娘有几分姿色,又动歪心思了。”
云娇笑了笑,不曾接话,招呼蒹葭三人与谷莠子,将余下的羊汤分了。
蒹葭一边喝的满头细汗,一边盯着锅中乳白的羊汤,心中盘算着还能分到几碗。
木槿也埋头喝汤,一言不发。
只有黄菊憨厚的道:“还是跟着姑娘好,这么好喝的羊汤,我长这般大还从来都不曾喝过哩。”
谷莠子含糊不清的道:“好好跟着姑娘,往后有的是好吃的。”
黄菊连连点头。
第36回 哪还有心思想旁的
沈长东带着那厨娘出了栖霞院的门,见左右无人,便大胆上前道:“请留步,敢问姑娘可曾许配仍人家。”
那厨娘掩面一笑:“沈老板可别拿春娘逗趣了,春娘已于年初春日成婚,怎担得起沈老板口中的‘姑娘’二字?”
方才吃喝之时,二人已知彼此称呼。
沈长东作惊讶装:“竟有此事,我看你不过年方二八,竟已嫁做人妻,不知何人有这般福气,能得你这般佳人做妻?”
“沈老板惯会说笑的,”春娘又笑:“春娘的郎君便是家中那羊汤店掌柜的,沈老板若无旁的事,便请将那羊汤的银钱结于我吧,若是回的晚了,我家当家的是要怪罪的。”
“好说好说,”沈长东从袖中掏出荷包,取出一块不小的银子。
“不用这许多,”春娘连连摆手:“我不曾带银钱,也找不开,沈老板可有碎银子?铜钱也可。”
“不用找,今日你伺候的很好,余下的便赏你了。”沈长东垫了垫手中的银子。
“这……这可怎使得呢!”春娘连连推拒。
“说给你便是给你,”沈长东上前一步,将那银子塞在春娘手中。
春娘接过片刻便觉得有些不对。
沈长东竟趁机握着她的手不松。
春娘有气又羞,银子也不要了,竟转身跑了。
“春娘莫羞,这银钱我明日亲自送至你家店中。”沈长东喊了一句,他此举已近乎公然调戏了,可见他在钱府之中是如何的肆无忌惮。
他却不曾察觉后头不远处,谷莠子探了探脑袋,又悄悄退去了。
次日午饭后,沈长东果然想方设法的出了府,与往日不同的是,他不曾前呼后拥的带上许多人,而是一个人悄无声息的出了门,连随身小厮都不曾带。
谷莠子在后头悄悄盯着他,见他出了门,也悄悄溜了出去。
沈长东到了老集市口,果然见一家不大起眼的羊汤店,招牌摆设皆有些陈旧,一望便知是经年老店,店门只开着半扇。
他大大咧咧的挤了进去。
“客官,打烊了,我家掌柜出去收羊了……”春娘正在擦洗桌子,口中随意说道。
沈长东闻言心中一喜,真是瞌睡送来了枕头,抬手便关了门上了闩。
“你,你关门做什么……”春娘惊恐抬头,一见是他不由愕然:“怎么是你!”
“小娘子,我给你送银子来了,”四下无人,沈长东便不遮掩禽兽本性了,当即便凑了上去。
“你,你别过来,我家当家的可是屠夫,每日都宰杀好几头羊,若是……若是叫他晓得了,要,他要杀了你的!”春娘慌忙后退。
沈长东若是心细一些,便能瞧出她面上虽然慌乱,可眼中却无半丝惧怕。
可惜他有眼无珠,只瞧见她风姿卓越,满身热血沸腾,哪还有心思想旁的。
至于那屠夫,若是乖乖的,给他笔银钱打发了便是,若是不乖,那便打到他乖为止,这些年这种事他可不曾少干。
他笑眯眯的往前走,春娘则连连后退。
最后退回了后头的厨房间,直至烧火的锅门口,再也无路可退。
“小娘子,你跑什么,大爷不会伤害你的……”沈长东大笑着走上前去。
“你别这般,我男人要回来了……”春娘惊恐的挣扎。
“听人说老公爹扒灰喜欢在锅门口,今朝也叫我扒个鲜!”沈长东面色通红,双目放光。
瞧着面前惊慌失措的人儿,他如同猫儿戏鼠一般,反倒不紧不慢了。
春娘忽然猛地拿起烧火坐的小凳子,抬手砸在他脑门上,趁他分神之际跑了出去。
沈长东痛呼了一声,拔脚追了上去。
春娘尖叫着往阁楼上跑。
这羊汤店下头是做生意的门脸,上头的阁楼便是个简易的住所。
“小贱人,敢打我!”沈长东摸了一把额头,见不曾流血,顿时松了口气,他望着春娘的眼神中带着凶狠:“够劲,老爷我就喜欢这般的!”
“你,你别过来,”春娘退着退着,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
沈长东二话不说便冲了上去,一只手捉着她的两只手压在她头顶上,正欲对她为所欲为。
“放开我!放开我!”春娘奋力扭着身子挣扎推拒,趁他不注意照着他胳膊便是一口。
“啊!”
沈长东痛呼了一声,抬手甩了她一巴掌:“贱妇,敬酒不吃吃罚酒!”
正在这关头,外头传来了砸门的声音。
“春娘,开门呐,大白天的关着门做什么,”一个粗犷的男子的声音传来。
沈长东立刻停住了手。
春娘浑身一哆嗦:“是我当家的回来了,你快走,快走!”
“往哪走?”沈长东也知道怕了。
若是今日出门多带些人,他倒也不怕,当着那屠夫的面都能将他娘子给睡了。
但他今日单枪匹马,自然不可不小心,若真被个鲁莽的屠夫给宰了,那岂不是亏大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后头,”春娘指着床斜后方:“从那个窗户跳出去。”
沈长东探头瞧了一眼,那菱格窗户有些小,不过勉强也能脱身。
他顿时安心了,又不甘心的回头道:“今朝这事可不算完,你砸我一下,还咬我一口,我早晚回来找你算账!”
“春娘?你在里头吗?”外头又叫开了:“再不开门,我就要把个?门砸开了!”
说着传来“砰”的一声,想是那屠夫不耐了,一脚重重的踹在门上。
“你快些走吧!”春娘害怕了,推着他去了窗边。
沈长东有些念念不舍:“小娘子,等着我再来寻你,这回我可是轻车熟路了。”
“嗵!”
外头门一声巨响,那屠夫果然开始砸门了。
“你快走,”春娘打开窗户焦急催促,口中高声应到:“别砸了,来了!”
沈长东探头瞧着下面,下头一片杂乱,放着几个大水缸,老树根一类的柴火,堆的满满当当的。
他可就犯了难,若下面是个泥地,跳下去也没事,这下头这许多东西,若摔出个三长两短来该如何是好?
第37回 人若是疝了
“你快些,快些,他要冲进来了!”春娘一叠声的催促。
沈长东听着下头的动静,也有些慌了,跨上窗台探头朝下看,想寻个软和些的落脚点。
谁料后腰忽然一重。
他来不及多想,便被春娘从窗口推了下去。
“哎哟!”
“噗通!”
“咔嚓!”
他惊呼一声,随后栽下了阁楼。
人好死不死的扑在一堆硬邦邦的木柴上,左腿却砸在了缸沿上,听动静像是摔折了腿。
沈长东此刻也顾不上旁的了,就连脸上碰破了皮流血也不管了,就地翻滚哀嚎起来,涕泗横流,完全不得平日里耀武扬威的模样。
“嘭——”
便在他痛的哭爹喊娘之时,后脑勺忽然吃了一闷棍,脑中瞬间一片混沌,眼前金星直冒,张口想要骂些什么,却一个字也不曾来得及说出口。
石山朝着弟弟石海竖了竖大拇指:“猛,准,狠!”
石海咬牙将手中的粗木材棒子丢在一旁,甩了甩震的发麻的虎口,恨恨的踢了沈长东一脚:“打这腌臜货,越打越是顺手。”
“先拖走,这处常有人来往,不好动手。”
兄弟俩一人一侧,拽住沈长东的手臂,也不管地上乱七八糟的物件,拖死狗一般将他拖了出去。
沈长东醒来之时,外头天已将夜。
他是痛醒的,腿折了实在是太痛了。
这处是何地?难不成是那屠夫逮到他了,将他带出来想要杀了泄愤?
他有些害怕起来。
慌忙四下打量,发现这是一处破庙,地上都是些枯枝败叶,还有些野草杂生,后头破桌子上有几尊神像,都已经破败不堪,根本就看不出到底拜的是何方神圣。
而他则被绑在庙中早已斑驳不堪的柱子上,折了一条腿,无论如何靠他自己是跑不了的。
“有人吗?”他试探着喊了一声。
他打算跟那屠夫和谈,他可多给他银钱,多少都好,哪怕跪下认错也认了,只要不杀他,怎样都行。
可那扇早已破败不堪的庙门处却走进来两个年轻的后生,一人手中拿着一根半人高手臂粗的沉木擀面杖,杀气腾腾。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沈长东先是吓了一跳,随后仔细打量这两个后生,觉得有些眼熟,仔细想了想,又好像从未见过,他一时间也有些惊疑不定了。
不过他心中倒是长出了一口气,既不是那屠夫亲自来的,那便好办了。
这两人想来是屠夫叫来的,他二人能帮屠夫行凶,不就是为了钱财吗?比钱财,他还比不过一个卖羊肉汤的吗?
他这般寻思着,顿时便觉得有了些底气。
“不管你们是何身份,又是何人派来的,速速将我送到医馆去,你们背后的人给多少银子钱,我可以出双倍。”沈长东财大气粗的道。
“出双倍?”石海轻蔑的瞧着他:“你出得起吗?”
“一个杀羊的屠夫都出得起,我有何出不起的?你们可知我的身份?我可是莱州城……”
“你是莱州城钱家的入赘婿,不用说了,我们都知道。”石山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沈长东哼了一声:“知道你们还敢不听我的?那屠夫给你们多少银钱,我出三倍。”
石山怒哼了一声:“莫要说两倍三倍,便是你将钱家的银钱全数都给我们兄弟,我们也不会放了你!”
沈长东心中一惊,这两个人不为钱财,难不成是为了报仇?
可这些年他得罪的人数不胜数,一时间真想不起来这兄弟二人到底为何这般对他。
“你们到底是何人!”这下他彻底慌了:“两位好汉,有话好好说,你们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们,切莫要伤我。”
“我要你的命,你给吗!”石山上前一步,虎目圆睁,想起死得凄惨的父母,他双目赤红。
“我的命哪有银子好……啊……”
沈长东话未说完,便惨叫了一声,原来是石山首里头的擀面杖重重地砸在他那条完好的右腿膝盖上,轻微的骨头碎裂的声音伴随着惨叫声,在破庙之中显得无比渗人。
“啊……啊……”
他痛得如同一只疯狂的野兽一般,想要翻滚却又被束缚在柱子上,如何也挣脱不开,一张脸胀得通红,一时间涕泪横流,只会惨叫,竟是一句求饶也说不出口!
“你也知道痛!”石海上去又补了一下!
“啊……”
沈长东这下连痛呼都变得颤抖了:“二位好汉……饶命……别打了……”
石山石海却如同不曾听到一般,二人齐齐上前,一人又补了一下。
沈长东脖子一歪,痛得昏了过去。
石山举起擀面杖来还要打,却被石海一把拉住了。
“咋?你还可怜这个恶人?这可是我们的杀父仇人!”石山打红了眼,厉声吼道。
“打瘸了便可,打瘫了可没得意思。”石海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打的他一辈子下不来床,我才解气呢。
若不是跟那人说好了不能取他性命,我早便一刀宰了他了。”
石山瓮声瓮气的道。
“让他一下子死了,那才叫便宜了他,”石海从口袋里摸出一把薄薄的小刀,在手中挥了挥,这种人就要叫她吃尽苦头才好,死了就是便宜他了。
那匕首极薄极亮泛着寒光,一望便知极为锋利。
“你要做啥?”石山顿时便不气了,他晓得自己这个弟弟一向脑子比自己灵活,一定是有了对付这个恶人的法子。
“你说,像他这般淫邪之人,最在意的是什么?”石海将将那锋利的匕首在手心拍了拍。
“什么?”石山不解。
石山很有眼力劲,忙去帮忙扯裤脚。
沈长东那两条腿血肉模糊,先前从格楼上跳下来受的伤血迹已经干涸,那裤子便粘在腿上,这般一扯,更是撕心裂肺的痛。
他又一次痛得醒了过来,惊恐的看着面前的二人:“你们要做什么!”
“哥哥,还记得小时候看的吗?”石海故意道:“我听说这猪便会变得性情温顺,不知人是不是也有此功效?”
第38回 这钱家,不太平啊
沈长东闻言吓得三魂没了七魄。
疝猪他自然见过。
其实便是将公猪强摁在地上,以极薄的刀片划开睾wan,将两颗卵蛋挤出,再简单缝合一番。
这般,公猪便失去了生育能力,也不再发情,自然安心养膘。
人若是疝了,那不等同于废了吗?
他顿时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两位好汉,求你们放过我吧!你们打也打了,我腿如今也废了,你们饶了我,你们快走吧,我发誓绝不找你们报仇,求你们了!我求你们了!”
说着也顾不上腿上的伤痛,挣扎着要以头抢地,求面前二人能够放过他。
“放过你?那我们便枉为人子!”石海说着一抬手:“哥,摁住他!”
“不要!放开我!放开我……”
沈长东惊恐的近乎癫狂,可还是被石山四仰八叉的摁在地上,挣扎不得,如同案板上的鱼肉一般任人宰割!
石海毫不留情的一匕首割了下去。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长空,响彻天地。
沈长东下身鲜血横流,眼睛一翻,再一次痛的昏死了过去。
石海将那两颗圆溜溜的东西挤了出来,在沈长东身上擦了擦手上的血迹,抬手竟从袖中掏出一包针线来。
“吙,你物件备的挺齐全!”石山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那是自然。”
将针线包放在一旁地上,在沈长东上衣上撕下来一块衣襟,胡乱的擦拭了一番血迹,石海开始缝补起来。
只是他身为男子,从小只会做些粗活,砍柴割草还行,何时碰过针线?
区区几针,缝了有刻把钟,最后在末端打了个死结,用匕首割断了线。
大概是天寒地冻,那血居然便这般止住了。
他站起身来,看着缝的歪歪扭扭的几针,神色间颇为满意,两手互相掸了掸道:“妥了,我们走。”
“等等!”
石山说着一脚一个,将地上那两只圆蛋踩了个稀巴烂。
兄弟二人这才扬长而去。
他们做下此等事,莱州附近自然不宜久留,在来此之前,兄弟而人早已商议好了,做完此事便远走高飞,再也不回莱州地界了。
……
莱州东城门。
谷莠子有些焦急的搓手,眼看正午已过,不知沈姑爷如何了?那两人可别将他弄死了,好歹留口气给钱老夫人送终。
若真弄死了,怕姑娘又要自责了。
远远的,二人走近。
谷莠子忙迎了上去,有些欲言又止:“二位……”
“人在东边不到十里地的破庙里,还有气,一时半会死不了,”石海明白他的意思:“此事多谢兄弟相助,我二人就此别过。”
“二位切记,此事万不可对外人言。”谷莠子郑重其事的叮嘱了一句。
这二人虽不知他背后的人是谁,可定然知道他如今是从钱府出来的。
保不齐有人顺藤摸瓜……
“你放心,我们兄弟走了之后就再也不回来了。”石山口直心快,为人爽朗。
“如此,多谢了!”谷莠子朝他二人一拱手。
“告辞了。”
兄弟二人匆匆去了。
直至天色将夜,钱家的下人们才将沈长东从破庙之中抬了回去。
整个钱府彻夜不眠,莱州城的名医来了一个又一个,一个个皆是摇头叹息,束手无策。
沈长东碗碟不知摔碎了多少,除了砸东西,他不晓得自己还能做什么,才能发泄心头的怒火。
外头月光皎洁,下人们躲在门口的树荫下小声议论纷纷。
“我听外院去抬回来的说,姑爷躺在破庙里浑身都是鲜血,不省人事,惨不忍睹呢!”
“何止呢,我方才送茶进去,听大夫在与姑娘说起他已经不能做那事了,说是俩蛋叫人给割了!”
“什么事什么蛋?”
问话的是个尚且不知人事的小婢女。
“哎呀,这都不晓得,就是太监!”
其余的人皆掩唇轻笑,那小婢子臊的满面通红。
“要我说,他就是活该,一个入赘来的,就该本分点,这些年他作威作福的,骑在主家头上拉屎,这回栽了可没他的好!”
“这就是现世报,该得他的福挥霍完了,只剩下苦咯……”
“一个个的有功夫在这嚼蛆,都没得事做可是的?”
陡然,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插了进来。
众人回头一看竟是丁氏,顿时大惊,忙行了礼各自散了。
丁氏大跨步走进了女儿女婿的房间。
屋内,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大夫正脸色铁青,浑身微微颤抖,仔细瞧这大冷天的,他额角竟有密密的汗珠。
钱香兰站在一侧,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沈长东则半倚在床头,扭曲着苍白的脸,指着老大夫破口大骂,直将他骂的狗血淋头。
这老大夫行医几十载,从未被人这般指着鼻子侮辱,显然气得不轻。
但碍于沈长东平日里的名声,他也是敢怒不敢言。
“沈长东,”丁氏立刻冲了进去,毫不客气的骂道:“你给我闭嘴!”
“怎么!丈母娘也要跟我作对!”沈长东红着眼睛目露凶光。
“你还当你身高力壮呢!我告诉你,这个家姓钱不姓沈,你既然废了,就老老实实的待着,”丁氏说着猛指房门:“不然就给我滚出去!”
“你这老东西,你敢这么跟我说话,信不信我……”沈长东说着,几乎气的忘了伤痛,要从床上跳下来打她。
“啪——”
清脆的耳光声回响在几人耳边,却不是沈长东动的手,反倒是他脸上重重的挨了一耳光。
打他的人是丁氏。
“啪啪啪——”
丁氏又一气甩了他十来个耳光,打的手生疼才算罢休。
“这几个耳刮子就是让你晓得晓得,这个家里现在哪个说了算,最好给我老实点。”
丁氏甩了甩手警告妥了,这才转过脸满面笑容的看着老大夫:“大夫,这个没教养的东西我已经教训过了,你别跟他着气,不值当。”
老大夫见她为自己出了气,本该心情舒畅,但瞧她言行举止,活脱脱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这俩人是狗咬狗两嘴毛,谁也不比谁好。
这钱家,不太平啊!
第39回 病久了的人火旺低
寅时,天还不曾亮透。
云娇靠坐在床边细致的给外祖母喂药,忧心忡忡的看着她喝进口难以下咽又直接吐出来,只能时不时的拿起帕子给她拭去那些药渍。
“老头子……”钱老夫人忽然激动起来:“你出去啊……别在这……孩子们害怕你……怎么把世江和我孙子也带来了……你是死鬼不能在这……快点走别吓到孩子……”
云娇手中一顿,与一旁的李嬷嬷对视了一眼。
两人皆是叹了口气,这几日钱老夫人已不是第一次这般了。
“你看……那是什么……”钱老夫人忽然指着床里侧的墙。
云娇与李嬷嬷都看了过去。
蒹葭也好奇的探头去望,可除了一面墙,哪还有旁的什么?
她还担心是自己的眼睛不好,特意用力揉了揉,还是什么都没有!
“嘿嘿嘿……有趣有趣……墙缝里有人在炒菜……炒这么多吃得完吗……就个人炒这么多……”
“杀了那么大一只羊……分成两片挂着……就在墙缝里……我也要去……分点我……给我云娇吃点……”
钱老夫人说着便挣扎着起身要往墙那处去。
云娇与李嬷嬷忙拉住她。
钱老夫人也不挣扎,就势便又躺了下来,口中继续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
蒹葭拢了拢衣襟,感觉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她快速打量了一眼整个屋子,老夫人怎说的这般可怕,别啊,可千万别从墙缝中爬出什么可怕的物事来。
“瞧你那现世样,这些都是些胡话,你还信以为真了,”云娇安顿好外祖母,回头瞧到蒹葭的神情便觉得好笑,竟这般便被吓到了,真是不中用。
蒹葭不好意思的缩了缩脖子,脸色发红:“姑娘,你……你不怕吗?”
“行了行了,若真怕了便出去候着吧,有事我再叫你。”云娇摆了摆手。
“谢谢姑娘。”蒹葭如蒙大赦,抬脚一阵风一般跑了出去。
云娇好笑的摇了摇头。
“姑娘不怕吗?”李嬷嬷含笑问道。
“不怕。”云娇不以为意。
“真不怕?”
“嬷嬷,”云娇笑了笑:“这也无甚可怕之处,婆奶奶都是病糊涂了,说些胡话,有何可怕?”
“我听人说,这病久了的人火旺低,容易看见那些……”李嬷嬷欲言又止,她怕吓到云娇,但她又不得不说。
“嬷嬷是想说婆奶奶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云娇想了想才又笑道:“即便是真的又如何?人鬼殊途,它与我不相干,我又未做亏心事,为何要怕它?
若是它真敢无故将我弄死,大不了我也变作个恶鬼去与它拼命!”
李嬷嬷也被她逗的笑了:“姑娘说的有道理,这般我也不怕了,都是鬼哪个还怕哪个?”
二人说笑了片刻,李嬷嬷这才试探着道:“不晓得姑娘可曾听人说过,若是在病重时见到过世的亲人,或是一些不太好的东西,也就代表人快要……”
“我晓得。”云娇打断了李嬷嬷的话。
她一向安静,又有教养。
从不轻易开口打断别人,可今日不同,便是她心中有数,却也不想听李嬷嬷说出来,她晓得,李嬷嬷是想叫她早做准备。
这几日外祖母几乎不大吃东西了,平日里又总是说各式各样的胡话。
“我晓得姑娘不想听,我只是想提醒姑娘,你三舅舅……”李嬷嬷叹了口气。
她晓得自己不该为难一个十岁的孩子,可除了云娇,她不知自己该去找谁。
她跟了钱老夫人大半辈子,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临走的时候还带着遗憾,死不瞑目。
“三舅舅应该很快便到了吧,”云娇看了一眼外祖母,眉头轻蹙。
秦南风的口信早该到了吧,三舅舅怎的还不曾来呢?
“这么说,姑娘早预备了?”李嬷嬷有些诧异。
她晓得云娇心细,做事又有准头,不曾想她竟这般周到。
“那几日婆奶奶总喊三舅舅的名字,我便预备着了,婆奶奶病的这样重,不管如何,三舅舅总该来看看的。”
云娇有些哀伤。
昨日,来的最晚的四姨母也到了,如今姊妹四个住在隔壁一个闲置的院子,此刻恐怕还未起身。
几个姐妹,平日里总是天各一方,聚少离多,难得碰到一处,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怕是昨夜轰动钱家的事,她们到此刻也不晓得半分。
云娇幼时最欢喜的便是过年。
她不为穿新衣裳,也不为吃好吃的,而是为了每年初二,这些姨母们总会来外祖母这处,齐聚一堂。
她单一的生活便多出了一种乐趣。
那时候的其乐融融,云娇到如今想起,还觉得依稀便在昨日。
她与其他孩子不同。
那些表兄表姐都在追赶玩乐,到处寻着放炮仗之时,云娇却总是守着她的几个姨母。
只因她最爱听姨母们闲聊,姨母们口中总有说不完的各色乡土故事,伴着风俗人情,家长里短,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自然,有时也伴着一些粗俗的言论。
起先她们还有些防着云娇,后来故意在她跟前说一些事用来试探她,过后见她乖巧不学话,在边上安静待着,也不打扰她们,便都放宽了心任由她听着。
以至于后来她们闲聊之时,瞧不见云娇还不大习惯。
原本姨母们聚在一处,叙叙旧也是应当。
只是这次她们因外祖母的病情而来,还一个个这般宽心,也真是让人……
云娇想着又轻轻叹了口气。
她想钱姨娘了。
姨娘在家中也不知如何了?
想必亦为外祖母的病情忧心焦灼吧?
可大夫人不会轻易将她放出来的,毕竟,大夫人只承认他们连家才是把家的亲家。
不管如何她如今便是把家的当家主母,怎能容忍家中妾室为除了她父母以外的人侍疾送终?
这不是上赶着告诉外头的人,她这个把家大夫人的身份来的名不正言不顺吗?
当初大夫人不正是以这般借口万般阻挠她来照顾外祖母的吗?虽说后来不曾能留住她,但也将她身边那些婢女都拦下了,只余下蒹葭与木槿。
第40回 不是愚蠢之人
话说沈长东被丁氏一顿折辱之后,躺在床上,越想越是气恼。
他堂堂一个读书人,来钱家十多年了,也不曾受过这般侮辱,最近怎的这般倒霉?难不成是背时运了?
上回掉进茅缸险些丢了性命,此番又……不对,上回的事也是在栖霞院出的,后来他为了这事还找过厨子,家中厨子几乎指天发誓,那日给他做的都是些常吃的饭食,绝对不会害得他泻肚。
他后来想到了云娇亲手点给他的那碗茶,想想又觉得不会,她才十岁,就算就比同龄人老成,又能老成到哪去?
况那碗茶是当着他的面点出来的,量她也没有那么大的胆,敢当着他的面在茶里动手脚。
他想来想去,想不出个所以然,便不了了之了。
可这回这事起因也是栖霞院,喝羊汤便是云娇身边那个蒹葭提出来的,请人回来煮羊汤也是她们的意思,她们主仆一条心,合起来诓骗他,他居然便那般上当了。
若不是那春娘,他又怎会一人不带便跑出去?又怎会摔下阁楼,怎会遇上那两个强头落得如此下场?
想起那两个男子,沈长东真的恨毒了,红着眼睛目眦欲裂,后槽牙紧紧咬到一处,一拳重重的砸在床上,好你个小贱人,敢设此毒计害我至此,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门口传来婢女小厮们说笑的声音。
“来人,给我来人!”沈长东大吼。
“吵什么吵?”
门被推开,一小厮探头,有些不耐烦。
“小力,你进来,我有事吩咐你去做。”沈长东换了一副平和的模样。
他从未用这种口气与下人说过话,可如今……他浑身都在微微发抖。
“哟,”小力不由笑了,推开门走了进去:“爷原来还记得小的名字,我还当您早忘了呢,今儿怎的不叫小的小狗日的了?”
“小力,我平日待你虽说并不很好,可给你的银钱也不少吧?”
沈长东对小力吊儿郎当的模样很是不满,可他自己也明白自己眼下的处境,他现在是墙倒众人推,谁不对他落井下石?
小力还愿意走进来听他说话,没先踩他一脚,便已经算是给面子了。
“这话倒是不错,可小的跟着您老人家也没少吃苦,那些都是小的挨打挨骂换来的,应得之物而已,所以你也别指望我对你有什么感激之心,”小力走到床边无谓的耸了耸肩:“说吧,有什么吩咐?”
“你替我去老集市口第一家羊汤店瞧瞧,看看那厨娘长得何等模样,可是之前来家的那一位。”
沈长东也不是傻子,若那厨娘跑了,这事定然跟云娇脱不开干系。
“替你跑一趟倒没什么,只是你现在成了个废人,我替你办事能有什么好处?”小力上下打量着他。
“小力,你……你一定要这般说话?说实在的我也没多少银钱了,”沈长东脸色铁青,这句“废人”真的激怒他了,可他又发作不得。
虽说他也知道现在谁都不将他放在眼中,可一个小厮这般**裸的蔑视他,还是让他很恼火。
“少来这一套,您老人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随便拔根汗毛都比我的腰粗,快点儿的吧!”小力有些不耐烦的催促:“要实在没有,小的也不勉强,还得出去晒太阳呢。”
“你!”
这要是在平时,沈长东早就一个大巴掌抽上去了。
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他也只能忍气吞声。
默不作声的掏出一把碎银子,抬手想挑几颗给小力。
“别挑了!给我拿来吧!”
小力毫不客气的自己抢了一把,跑了出去。
沈长东气的七窍生烟,躺在床上直捶胸口。
……
却说云娇那些姨母们,昨夜聊的有些晚了,今日起身之时,都日上三竿了。
几人一到洗漱一番,又用了些早饭,这才去了栖霞院。
“姨母们来了。”云娇起身行了一礼。
二姨母钱芳意拍了拍她的肩:“娇儿,累了吧。”
云娇摇了摇头。
几人在床头站定,都直唤娘。
钱老夫人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复又瞧着账顶,一言不发。
“看这脸色,怕是……”钱芳如捂着脸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
这一哭,几个妹妹像是被带动了,也都跟着哭了起来。
屋内一时间一阵凄风苦雨,李嬷嬷也红了眼圈。
云娇叹了口气,心中又恼又闷,虽知姨母们哭也是人之常情,可外祖母这不还好好的吗!
好好的,又有什么可哭的!外祖母才不会有事呢!
她越发心烦,干脆掀帘子走了出去,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
才将一出门,木槿便气喘吁吁的从院外头跑了过来。
“姑娘,姑娘……出……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云娇皱眉。
“是沈姑爷跟前的小力,”木槿拍了拍胸口,平稳气息,又接着道:“方才沈姑爷给了他好些碎银子,打发他去那家羊汤店瞧那厨娘可还在。”
云娇松了口气,还当出什么事了呢。
她微微点头:“晓得了。”
“姑娘你不怕吗?”木槿不禁担忧:“那厨娘若是不在……”
“她不会不在。”云娇笑了笑。
此时她早在一开始谋划之时便已经想清楚了。
沈长东不是什么愚蠢之人,反之,他不仅不愚蠢,反而还有几分聪明。
他若真是个草包,每日只知花天酒地,钱家便是真有些家底,也不够他这十几年败的,钱家生意如今经营的也算是风生水起,有一大半都是沈长东的功劳,毕竟他一直在当家。
算计这样的一个聪明人,担惊受怕总是免不了的。
若是上次掉入茅缸之事能成的话,沈长东或许不会怀疑到她头上,毕竟一次而已,可以用巧合掩饰过去,可惜那次不曾能成事。
凡事可一不可再,这次他能这么快怀疑到她头上,也在她的意料之中,两次出事都在栖霞苑,不起疑心那才是真蠢。
那春娘确实是她的人,是她让谷莠子从青楼挑好了赎身来的,春娘是个只卖艺不卖身的,一直自己攒着银子想要赎个自由身。
第41回 不要这张脸了
正说话间,钱胜来了。
他见了云娇便是深深一揖:“见过表小姨。”
云娇柔柔一笑:“胜哥儿来了,你父亲如何了?”
“父亲性命无碍,腿伤须得将养几个月,便是好了往后怕也要不良于行,不过这于他而言也不一定是件坏事。”钱胜开口总是一板一眼:“劳表小姨挂心了。”
“进去吧。”云娇替他打起帘子。
不良于行,便是瘸了,那敢情好,能让他下半生不得安宁。
“劳烦表小姨了。”钱胜又行礼,这才侧身走了进去。
“钱胜见过各位姑奶奶。”钱胜进屋又是行礼:“今晨起身先去瞧了父亲,再来瞧曾祖母便来的有些晚了,还请几位姑奶奶见谅。”
“这孩子怪有礼道的,快来坐,”钱芳吉极为喜欢这个娘家侄孙:“你说去瞧你父亲,你父亲怎了?”
“父亲昨日出门,不慎受了伤,如今正在床上躺着。”钱胜如实道。
“什的时候的事?”
几个姊妹大吃一惊,面面相觑。
“昨儿个瞧他不还好好的吗?怎的便出事了?”
“伤在什么地方?情况可严重?”
顿了片刻,姊妹几个便七嘴八舌的问起来。
“两条腿都折了,还有……还有……”
一向做事说话有板有眼的钱胜居然红了脸,支支吾吾的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细说。
钱芳祥脾气急,按捺不住起身道:“胜哥儿也说不清,不如我们自去瞧瞧吧!”
“对,去瞧瞧。”
其余人皆附和,姊妹几个说着,便径自起身去了。
云娇望着片刻间空空如也的屋子,与李嬷嬷相视苦笑,这些姨母们,哎!
钱胜坐了一会,也起身告辞了。
这般四下没了外人,云娇反倒觉得更安逸清静些了。
……
钱家四姊妹进院之时,正赶上沈长东又在大发脾气,手边又无物件儿可砸,便只靠在床头破口大骂。
钱香兰在八仙椅上坐着,身后站着两个婢女,一言不发,便那么坐着。
“好好的吵什么呢,这大一老早的,”钱芳吉率先走了进去,面上带着客套的笑。
“三姑姑,”钱香兰一见她连忙起身,面上也带了几分笑,瞧见后面的人,又忙着招呼:“姑姑们怎的都来了,快来坐下!”
“方才胜哥儿去瞧你祖母,说起长东受伤了,我们便一道来瞧瞧。”钱芳吉说着便往床边走去。
沈长东本还在扬声恶骂,一见几个姑奶奶来了,这脸变得比翻书还快,立刻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三姑姑,四姑姑,姑姑们你们都来了,你们可要替我做主啊!我可彻底……彻底活不下去了……你们可要替我主持公道啊!”
沈长东说着又哭起来。
堂堂一个男子,不分青红皂白哭成这般,不知情之人瞧了,难免是十分动容的。
不过不曾听清缘由,钱家几个姊妹一时间也是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侄姑爷,男儿有泪不轻弹,到底出了何事将你委屈成这般?还是谁给了你气受,只要你占理,便是我们二哥,我们也绝不饶了他!”钱芳吉义正言辞的开口。
三姨母钱芳吉生来便是个性子要强的,凡事都要争个赢,从来不受别人的脸色,嫁了个夫家虽也是个做生意的,可夫婿生性懦弱,对家中生意不闻不问,每日只管给她打打下手,对她言听计从,家中事概不过问,样样都是她说了算。
是以钱芳吉在几个姐妹之中是活的最为风生水起的一个,膝下育有两子两女,家中更是连个小妾都没有,清静自在。
许是过的太清静了,成日里没得个对手也是寂寞,她便有个癖好——爱管闲事。
见了谁都要说教几句,再乖巧再听话的孩子,到她跟前都能挑出刺来,再说教上半个时辰,便是云娇幼时,也挨过几次。
是以同云娇一辈的表兄弟姊妹们,都不大欢喜这个三姨母。
“我瞧着云娇可怜,想着将她接回钱家,也让她享享福,谁料她不识好人心,反过来反咬我一口,我真是好心没好报……”
沈长东哭丧着脸,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
钱芳吉糊里糊涂,这又干云娇何事?正欲开口询问。
“呸!”
钱香兰豁然起身。
众人皆是一惊,钱香兰一向寡言少语,待人和煦,他们何时见她这般疾言厉色过?
“沈长东,我亏你好意思说!你就是不要脸,脸厚!”钱香兰愤恨的瞪着他:“云娇今年才十岁,不过来照顾祖母一些时日,你便打她的主意,她不愿意,你还想用强,逼的她将来探望的小厮都留在了身边防着你,到你口中倒变成好心了!
你成日里出去招惹是非,连个上门煮羊汤的厨娘都不放过,我亲眼见你追上去调戏人家。
第二日不作声跑出去叫人给疝了,还被人打折了两条腿,如今寻不着动手之人,又想将脏水泼在云娇头上。
沈长东,你作耗要死就好好死,别再作兴,看到你我都想呕!
姑姑们,你们不用管他,他就不是个人,死了才好!”
钱香兰憋了许多年,一口气说了这许多,心中有一股难以言说的畅快。
钱家几个姊妹在听到沈长东竟打云娇的主意,脸色都不大好看,又听闻沈长东不仅腿折了,还叫人给疝了,一时间神色皆是极为复杂,有一大半几乎不敢置信。
“姑姑们都是家里人,说了也不怕你们笑,”钱香兰许是憋的久了,索性一五一十将沈长东之前那些恶事一股脑都倒将出来。
钱家四姊妹越听脸色越难看,这沈长东还是不是个人?
不过长期的礼教让她们都做不出太过激烈的反应,也不好意思将诸如此类之事宣之于口,不过这也不妨碍她们看向沈长东的眼神也已经变得极为鄙夷。
沈长东被疝之事一经说出,他便已是无地自容,眼下又被这么多双眼睛这般瞧着,顿时恼羞成怒,钱香兰这个贱人,之前怎么没发现她还有这么伶俐的口齿呢!
“都看着我做什么!把云娇一个庶女,看上她给我做妾还委屈她了?
便是不愿,我也不强求,也不必对我下此毒手吧!如今她把我废了,这事不能不了了之,我定然是要一个说法的,我好歹也是个秀才,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沈长东很干脆的不要这张脸了。
第42回 化成灰都认得
云娇被婢女叫来之时,正听到沈长东这番话。
她也不作停留,直接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沈长东一见她,顿时住了口。
“不知表姊夫想要什么说法?”云娇进门便轻声问道。
“你将我弄成如今这般,竟毫无愧疚之心,如今难不成还想不了了之?”沈长东顿时昂扬起来。
左右这事是她做的,她抵赖不得,以为他这般便拿她没法子了?他再不济,毁了她也是小菜一碟。
“姊夫在说什么?”云娇愕然:“我将你弄成这般?我何德何能,能将姊夫弄成这般?
就凭我带来的那个婢女?还是凭我姨娘派来的一个小厮?”
云娇这话有理有据,她充其量是个半大的孩子,还未成人,又是个女孩,哪有这么大的本事对沈长东做下这样的事情?
“你以为你不承认,这事便跟你毫无干系了?”沈长东气极反笑。
“姊夫,说话做事要讲究证据的,不能红口白牙的冤枉人,空口无凭平白无故的将一切都栽赃在我头上,”云娇泪眼汪汪很是委屈:“若是你瞧着我生母是个姨娘,便这般欺辱于我,我也不是个孤苦无依之人,今日我这些姨母们在此,她们对我疼爱有加,是不会看着你平白冤枉我的。”
她说着往姨母们身后躲了躲,牵着大姨母的袖子,可怜兮兮。
那些姨母们原本听钱香兰说了一番,便已经对沈长东很是反感,此刻一见他还执意要将脏水泼在云娇头上,一个个不由都同仇敌汰起来。
虽然她们如今成家了,各有各的心思,不再齐心协力,便是亲娘病了,也腾不出空来仔细照应。
可她们对那个不常见面苦命的小妹,都是一样的心疼。
原本都未成亲之时,她们对最小的妹妹便都是分外爱护,加之小妹的婚事后来变成如今这般,每个人心头都憋着一股气。
平日说起此事,也都免不得唉声叹气的,此刻看到小妹的骨肉叫沈长东咄咄逼人的欺负着,自然不会冷眼旁观。
沈长东见她们都向着云娇,不由得有些急了:“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
“也别多说废话了。你口口声声说云娇害你,你可有证据?”钱芳吉不耐烦了:“便是要过公堂,也要拿出证据来,否则你便是个诬赖好人!”
“那厨娘便是证人,”沈长东脱口而出:“只可惜,那厨娘已经叫她……”
“叫我什么?”云娇胆怯的往后退了退,小声问道。
“那厨娘早已经被你安排的远走高飞了吧!我知那厨娘是你的人!”沈长东面上笃定,心中却也是没谱。
他只期待这般能过诈出云娇的心里话,可哪有那么容易?
小力出去,到现在也不来回话,真是不像话,全然不将他放在眼中,待往后有了机会,定然讲他狠狠打出门去!
云娇小脸一垮很是委屈,也不同沈长东争辩,只是瞧着钱家姊妹几个:“姨母们,我真的没有做这般事,姊夫为何要这般诬赖我?”
“云娇莫怕,”二姨母钱芳意搂过她:“待姨母们替你问清楚,会还你公道的。”
云娇乖巧点头,也不多言语。
“到底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有数,你这小贱人别在这做张做智的,”沈长东气的口不择言,这贱货,惯会装模作样,将所有人都拿捏的恰到好处,当初真不该小觑了她!
“沈长东!”钱芳吉脸色一板。
沈长东顿时闭了嘴,也知刚才情急之下说话不大妥当。
“云娇你来。”钱芳吉这才拉了云娇到自己身后开口问道:“沈长东,你怎晓得那羊汤店厨娘跑了的?”
“我已然叫小厮去查过了,云娇若能找那厨娘来与我对质,我便信此事与她无干系,否则别看我废了,只要有口气我便要为自己讨回公道!”沈长东故意说的掷地有声,否则他已然成了个废人,谁还买他的账。
“是哪个小厮,叫来问问。”钱芳意想了想开口道。
“便是小力,”沈长东只能硬着头皮道。
虽说心中没谱,但他估计的事也是**不离十。
小力很快便被叫了进来。
在钱香兰跟前,又当着这许多的姑奶奶,他可不敢造次,乖乖的行礼等着回话。
“小力我问你,我今日叫你去瞧那厨娘,她可是已经跑了?”沈长东抢先问道。
小力摇头:“小的去瞧了,那厨娘还在店中,小的过去的时候,她还招呼小的去喝汤呢!”
“你胡说!”沈长东红了眼睛:“小力,你也被收买了对不对!”
“姑老爷,您说什么呢?”小力一脸的诚惶诚恐。
“你在撒谎,那厨娘不可能没走!”沈长东不相信云娇有这么大的胆,做下这样的事情,居然不让证人远离这是非之地。
“姑老爷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将那厨娘叫来对质,”小力心里也很不爽,但碍于这许多人在场,也不好太过对沈长东恶声恶气。
春娘很快便被请了过来。
“春娘见过各位奶奶,”她甜甜一笑,团团行礼,却独独躲过沈长东,瞧都不瞧他一眼:“不知叫春娘来,所为何事?”
“你叫春娘?”钱芳吉上前两步,打量着春娘。
春娘垂头:“正是,不知奶奶们找我何事?”
“你认得床榻上躺着的人?”钱芳吉问道。
“认得。”春娘看了一眼沈长东,化成灰也认得。
“你为何不向他行礼?”钱芳吉又问道。
“这个登徒子,不值当我行礼。
各位奶奶评评理,前日我不过应邀来煮锅羊汤,这人便跑到我店里去欲行不轨之事,幸亏我当家的回来的及时,否则各位今日便见不上我了!”春娘一脸羞愤的指着沈长东。
沈长东脸色一片铁青:“我且问你,你可认得她?”
他指着云娇。
春娘看了一眼云娇:“自然认得,她便是那日与你一道喝羊汤的姑娘,还有这位夫人。”
她说着一指钱香兰。
“除了前日喝羊汤,你可曾私底下见过她?或是她手底下的婢女小厮?”沈长东咄咄逼人。
春娘毫不畏惧:“从未见过。”
“分明就是她让你将我诓出去,打成如今这等模样,还将我给废了,以报当初我想纳她为妾之仇!”沈长东咬牙切齿:“你还想替她隐瞒?”
第43回 气急败坏,口不择言
春娘忽然掩唇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极为好笑之事。
“你笑什么!”沈长东有些恼羞成怒,这有何可笑之处?
“我笑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春娘冷着脸瞧着他:“分明是你见色起意,登门想要对我下手,却不曾想我男人回来的那般快,慌不择路之下从阁楼上跳了下去,当场摔断了一条腿。
彼时恰好那两人便埋伏于我家阁楼之下,他们与你有杀父辱母之仇,在你家门口盘桓数月,才等到这么一个机会,自然对你百般折磨千般羞辱,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孽,活该!
如今,你居然将一切过错推在一个小姑娘身上,难道不可笑吗!”
“你说什么!你说那两人是什么人!你认识他们是不是!”沈长东做梦都想抓到那两个男子,将他们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泄愤。
自己下半生便毁在那两人手中了,腿还好,日后养养还能走路,可这人伦之事,此生是万万不可了,想到此处他便痛不欲生,那是天底下顶快活的事,且事关男子尊严。
他情愿下半生瘫着,也不愿被疝了,成了彻头彻尾的废人一个。
“我自然认得,你也该认得,你可还记得那庄上的石老憨?他是怎么死的!”春娘柳眉倒竖,厉喝一句。
沈长东浑身猛地一震,这才想起,在那破庙之中对他动手的两人为何瞧着那般面善,原是长得有几分像石老憨,那是石老憨的两个儿子!难怪他好说歹说,好话说尽,那二人硬是不松口,非要对他下此狠手。
“三姨母,此番足以证明此事与我毫无干系了吧?”云娇瞧着钱芳吉,眼中满是无辜。
“好孩子,”钱芳吉拍拍她脑门子:“此事本就与你无干,便是无人证明,我们也不会任由你被人胡乱冤枉的。”
她早已确定此事与云娇无关,一个十岁孩子懂什么,怎会有这般深的心机,做出这等环环相扣之事。
“把云娇,你少装无辜!”沈长东见云娇趁机撇开自己,如何肯依:“便是那两人是为父母报仇,也是你寻来的,否则这天底下哪有如此巧合之事,偏你叫来个厨娘将我引出去,便惹出这诸多事端,你便是罪魁祸首,此事你是如何也抵赖不了的了!”
沈长东早便想好了,今日不管如何,也要将此事落实在云娇头上,将她的名声搅和臭了,看她以后如何做人!
便是没有证据,他也料定此事定然与云娇脱不开干系,她想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没门!
“你自己见色起意,反倒赖在我们云娇头上,沈长东,你打量着我钱家没人是不是?”钱芳吉顿时有些怒了,这个侄女婿就是个拎不清的,事到如今还好意思胡乱攀咬!
“我瞧便是,只是此事你赖在云娇头上也是无用,赖在她头上你便能好了么?”钱芳祥也开口了。
“我们云娇从小乖巧,又孝顺,断不会做出你所说的这些事,她来照应婆奶奶还被你这样泼脏水,你于心何忍……”
云娇乐得姨母们为自己出头,乖巧的躲在她们身后探头瞧着沈长东,还冲着露齿一笑。
此举落在沈长东眼中无异于挑衅,他更是气急败坏,口不择言:“好好好,你们都向着她是不是!到底是一家人,血脉相连!
把云娇我告诉你,你以为你将我整成这般,便可高枕无忧了么!便是老不死的死了,日后你回了把家,也同样没好日子过!
你以为我为什么敢迫不及待的对你动手?还不是你那……”
沈长东说到这处,忽然住了口,看着云娇冷笑连连。
云娇皱眉,原先他也想过,怕是家中有人与沈长东通了气,否则他虽张狂,怕也不敢对她如此明目张胆,听他此刻所言,此事确实是另有隐情。
“我那什么?姊夫怎的不说了?”她装作不解,想要套出些话来。
“不用我说,到时候你便晓得滋味了,”沈长东阴狠一笑:“今日我奈何不得你,他日自然有人替我伸张正义。”
“姊夫说的有道理,”云娇日有所思的点头:“正如我婆奶奶当初奈何不得姊夫一般,自然有人替她伸张正义。
此间事既与我无关,我便照应婆奶奶去了,各位姨母,表姐,云娇先行一步。”
说罢行一礼,带着蒹葭施施然而去,身后传来吵闹之声。
“还说此事与她无关,方才露出马脚来了吧!”沈长东几乎要从床上跳下来:“我就晓得,她害我就是要为老不死的报仇……”
而后便是姨母们七嘴八舌为云娇争辩。
“呸,什么东西,”蒹葭回声朝着院门处狠狠的唾了一口唾沫。
“跳梁小丑而已,不必理会,”云娇轻笑:“他已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日了,往后钱家,轮不到他说话。
今朝天气不错,腊梅该开了,去瞧瞧。”
钱府花园中种着数棵腊梅,如今正是迎寒绽放之时。
二人很快便到了园子,云娇直奔着腊梅而去。
“沈姑爷确实不足为患了,”蒹葭跟了上去,忧心忡忡的道:“只可惜,他今日话只说了一半,奴婢听他的意思,好像是家中有什么人想要对付姑娘?”
“家中想要对付你姑娘的人还少吗?”云娇抬手拉过一支腊梅,凑上去嗅了嗅,不由微微眯了眯眼睛,唔……沁人心脾。
今日瞧着沈长东那副德行,心中真是畅快的紧,连带闻着这花香都觉得比往常里浓郁了几分。
“姑娘一点都不怕么?”蒹葭紧跟了几步:“还是说姑娘已经想到是何人所为了?”
云娇手中一顿,瞧着前方喃喃的道:“家中的人么?
除了几个姐姐,便是夫人姨娘们,总归都是要提防着的。”
“可这般无头苍蝇一般,终是不行的,”蒹葭更加忧心:“毕竟对方躲在暗处,哪有千日防贼的……”
“若非要细究此事究竟是谁与沈长东合谋,那我估摸着是大夫人居多。”云娇边瞧着花朵,边漫不经心的道。
“为何?”蒹葭不解。
第44回 眼神清明,吐字清晰
“她名义上虽为我的母亲,可待我之心……”云娇直起身子,若有所思。
“那二姑娘她们……”蒹葭还是不太确定。
“几个姐姐虽在家中风生水起,到底还未出阁,连不上沈长东这条线,再说那几个姨娘虽有这心思,却又没有那实力让沈长东心动,”云娇拈下来一朵花在手中把玩:“想来想去,也便只有我的好母亲了。”
“大夫人用心太险恶了,她竟想让这等小人来毁了姑娘终身,”蒹葭顿时愤愤。
“这种话,你在我跟前说说也就罢了,回去万万不可提及。”云娇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回去吧,外头怪冷的。”
“是。”蒹葭应了一声。
“姑娘,九姑娘!”木槿远远的跑了来,气喘吁吁,面上却带着笑。
“什么事?”云娇迎了上去。
“姨娘来了!”木槿顾不得喘息,便一口气喊道。
“我姨娘来了?”云娇先是有些欣喜,复又想起什么似的,收了欣喜正色问道:“姨娘是欢欢喜喜来的,还是面带愁容?”
“这……老夫人病着,姨娘自然不会欢欢喜喜……”木槿有些不懂了,还是如实答道。
云娇手中的花朵落在地上,一脚踏了过去:“走,去瞧瞧。”
栖霞院。
薄荷带着几个婢女在门口候着,远远的见了云娇忙行礼。
屋内,钱芳馆正拉着钱老夫人的手泣不成声,曲嬷嬷李嬷嬷皆在旁劝慰。
钱芳馆人生的柔弱,天生带着三分病态风流,虽说已嫁做人妇多年,膝下也有一儿一女,可一张脸精致白嫩,瞧着仍是二八年华的姑娘模样。
“姨娘。”云娇进门轻轻唤了一声。
“娇儿,”钱芳馆忙拉过女儿的手,泪眼婆娑:“苦了你了,我的儿,这些日子瞧着像是清减了不少。”
“姨娘瞧岔了,我在这万事顺遂,又能陪着婆奶奶,怎会清减,”云娇含笑替她拭去泪珠:“姨娘别哭了,婆奶奶听了也要伤心的,她疼你,最是见不得你掉泪。”
钱芳馆点点头,又回头去望消瘦憔悴的母亲,人事不知的躺在那处,想起从前她对自己细心爱护,如今病了这许多日子她都不得侍奉在侧,更是心如刀割,哪里忍得住不哭的?
云娇待她哭的差不多了,才开口问道:“姨娘,母亲如何肯放你出来?”
说起此事,钱芳馆一张脸顿时煞白,看着女儿眼眶发红,眼看着又要流泪。
“姨娘莫哭,有何事你说出来,女儿也好想法子应对。”云娇见她又要哭连忙劝慰,再哭下去又不知要等多久。
钱芳馆这才抽抽搭搭道:“她如何肯放我出来……她道把家就一个亲家,便是她娘家,我这等小妾又如何配提娘家,说走遍天下也没有小妾回去给母亲送终的道理,传出去,她右丞相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云娇点头,她知是如此,她来时大夫人也是这番说辞:“后来呢?她又如何肯放你来?”
“她提出要我将手中的茶庄和酒庄充入公中,如今盐司有个空缺,那是个肥差,你父亲如今正在四处周旋,手头确实很缺银钱……”说到这处,钱芳馆有些黯然神伤。
“而后姨娘便应了?”云娇微微蹙眉。
“你晓得我手中便只余下这两个铺面,你哥哥是嫡子娶妻自然无须我操心,可你的嫁妆还指望这两个铺面,我又怎肯轻易松口……”钱芳馆越说声音越小。
“母亲跟你要茶庄与酒庄,父亲是否知情?”云娇瞧着钱姨娘的神情,似乎已经想到答案了。
“他晓得的……”钱芳馆呐呐的,不知如何说是好。
“何止呢,老爷便在边上坐着,一言不发,夫人咄咄逼人,口口声声是为了这个家,说是将自己的嫁妆都贴进去了,就为了给老爷搏个好前程。
姨娘却这般自私,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也莫要怪她狠心不让姨娘来见老夫人最后一面云云。
姨娘见老爷都默认了,老夫人又装病不出,她一时间也无应对之法,便只能含泪点头答应了,这才得以出门来见老夫人一面。”曲嬷嬷在旁按捺不住,干脆将事情如竹筒倒豆子般都说了出来。
“云娇……”钱芳馆拉着女儿,悲从中来:“都怪姨娘,护不住你的嫁妆……”
“姨娘,事已至此便罢了吧,女儿往后自有女儿的福气,嫁妆什么的随缘便是了。”云娇也不恼:“钱财乃是身外物,姨娘能来见外祖母一面,比给我多少银钱做嫁妆都好。”
“可是你的嫁妆……”钱芳馆仍然羞愧不已,女儿越是懂事,她心中越是愧疚难安。
“嫁妆的事,往后再说吧,左右还早呢,”云娇笑着安抚她:“父亲也是个要脸面之人,总归不会叫我空手出嫁吧。”
“话虽这般说,可女儿家出门子总归自己要有些体己才好。”钱芳馆拭了拭泪:“往后我便只能靠公中了,你我娘俩的日子怕是比从前更加举步维艰……”
“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云娇面上不以为意,心中也是有些忧虑,靠公中,这日子怕是不好过,这几年院中事都是她在打理,若是只靠公中那点银钱,只能说杯水车薪。
钱老夫人忽然挣扎着坐起身来。
几人吓了一跳,忙去扶她。
“婆奶奶,你要什么同我说,我替你取来。”云娇心细,见她望着外头,忙问道。
“云娇,扶我起身,我要到院中去。”钱老夫人眼神清明,吐字清晰。
“婆奶奶,你认得我了?”云娇欣喜不已,忙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生怕自己一松手她又糊涂了。
外祖母这是好转了?
“娘,你瞧我是谁?”钱芳馆欣喜之余,忙拉着她手问她。
“你是谁,你是我那不争气的馆儿!”钱老夫人点了点她的鼻尖。
“娘,”钱芳馆心中一热,两行眼泪滚滚而下。
“不许哭,”钱老夫人佯怒。
钱芳馆忙拭去泪珠,连连点头:“娘,我不哭。”
“扶我起身,我要出去。”钱老夫人又道。
“婆奶奶,外头冷的很,你要出去做什么?”云娇软语不解。
第45回 藏了数十年的狐狸尾巴
“姑娘,你便由她吧,”李嬷嬷已经默默的拿好了一把方方正正的八仙椅,上头铺着一层锦布软垫。
云娇瞧着李嬷嬷似有所准备,也是不明就里,但她晓得李嬷嬷总归不会害外祖母,这般做自有她的道理,便也就由得她了。
几人齐心协力,扶着钱老夫人出了房门,到得廊下。
“就在这处。”钱老夫人指着一处发话了。
李嬷嬷将凳子安置好,扶着她坐了下来。
钱老夫人也不言语,便只看着前头,时不时的左右张望,也不知在瞧些什么。
云娇也跟着瞧,可院子还是那个院子,瞧着与平常并无不同。
只是觉得有些冷,与平日里的寒冷不同,好似有一种发自骨子里的凉意,阴森森的,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别过来,别吓着孩子。”钱老夫人像是在小声叮嘱。
“婆奶奶,你同谁说话呢?”云娇不解。
李嬷嬷拉了她一把,示意她不要再问:“姑娘,让蒹葭她们去将你舅舅舅母姨母们都叫来吧。”
云娇瞧着李嬷嬷神情肃穆,心中有些不安,但还是照做了。
钱老夫人又开口吩咐道:“替我梳梳头,擦把脸。”
李嬷嬷忙上前,云娇在边上接接拿拿的,瞧着外祖母面色逐渐红润起来,她心中好不欢喜,看样子外祖母身子是真的好转了,脑子也清明了不少。
这般在廊下坐了有小半个时辰,也梳洗妥了,钱老夫人见儿女们都围在跟前嘘寒问暖,这才摆摆手开口问道:“世海,世林呢?”
她这般梳洗一番之后,举手投足间便有了往日的干练与威严。
丁氏撇了撇嘴,老东西果然还惦记那个送了人的。
“我这便派人去叫三弟来。”钱世海有些羞愧。
“奶奶,你好了?”大舅母温氏忧心忡忡的望着钱老夫人,这大病久了忽然醒转,红光满面的,怕不是什么好事。
钱老夫人环视众人一圈,最后定定的看着温氏:“你养的那个不孝子呢?怎的不见他来?”
温氏垂下头有些羞愧:“他……我叫了他也不来,索性也就没叫,奶奶就当我没养他罢了。”
“世海,让人去叫他来,我有话同他说。”钱老夫人直接下命。
“快去,”钱世海忙催促一旁的小厮。
温氏的这个养子,并非自幼养在温氏膝下,来时便已四岁有余,他本姓朱,排行老二,家中为他取名结根。
云娇也认得他,算起来也是与表哥一辈的,只是年纪差得远了,云娇又素来瞧不上他的品行,是以虽偶尔见面,却从未有过交集。
听闻当初大舅舅还在,虽膝下已育有二女,可他仍遗憾无子无后,常在人后长吁短叹。
朱家是钱家庄上的帮工之一。
钱世江常去庄上,与他们相熟,有时见他们实在穷的揭不开锅了,也接济些粮饭碎银。
朱家一连生了四个小子,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四个小子他们家也实在是有些不大养得下去。
那朱家老二平日里见到钱世江便喊“爹”,每每逗得钱世江十分开怀。
钱世江待人极好,心又善,时日久了,朱家人便动了心思,说这二小子与钱世江有缘,他们家穷也养不下去了,愿意过继给钱世江,给他当儿子。
钱世江当时就心动了,他一直想要个儿子,可成亲这些年,温氏只生了两个女儿,肚子便再无动静。
他夫妻二人鹣鲽情深,他成亲多年也未曾动过纳妾的心思,如今白得一乖巧儿子,也是人生一大喜事。
遂问那朱结根可愿意同他回去,与他做个儿子。
朱结根晓得他家富余,哪有不跟的道理?连声叫爹,直叫的钱世江心花怒放,当即便为他改了名字,唤作钱香泽。
这钱香泽跟着钱世江回来钱家,每日既乖巧又懂事,从不惹是生非,对二老恭敬孝顺,一张巧嘴将夫妇二人哄的团团转,恨不能将天上的月亮摘下来送与他。
家中两个姐姐钱香云,钱香莲起初还不大欢喜他,时日久了,竟也被他哄的拿他当亲弟弟一般,有甚好物件都少不得为他备上一件。
这般直至两个姐姐相继出嫁,家中也一直和乐顺遂。
钱香泽年满十五岁,钱世江便为他说了一门亲事,成亲之际更是特意为他造了一间三进的院子,便在离家不远处。
他出意是好的,儿子成亲了,可到底不是亲儿子,保持些距离对两家往后相处有好处,他们年纪大了也不好跟孩子们住在一处讨嫌,分开些总是好的,但距离又不可太远,免得日后生疏了。
而当时,钱香泽待他二老都是极好的,平日里没有个“爹娘”不开口,有个伤寒头痛的便带着妻子侍奉在侧,平日里嘘寒问暖更是不在话下,一时间也成了邻里间的美谈,都道钱世江是好人有好报。
后来,朱结根连生两女,钱世江也都出银子出人力,请人回来大肆操办,比旁人对亲儿子亲孙女还要上心些。
直至钱世江患病去世,钱老太爷随之也撒手人寰,钱家长房无后,便是算上这个钱香泽,他也是无子的。
是以家中家产悉数都归了二房,自那以后,这钱香泽便如同换了个人一般,露出了藏了数十年的狐狸尾巴。
不,他也不叫钱香泽了,如今他早已叫回了本名朱结根,两个女儿也随他姓朱,平日里对待温氏更连个邻里都不如,是个远近闻名的白眼狼。
温氏年岁渐长,时常有个小病小痛的,他更是从不去瞧哪怕一眼,更遑论侍奉在侧了,甚至于有时候在路上不巧碰了面,也如同不认识一般,扭头便过。
钱老夫人此刻要见的,便是这没良心的朱结根。
朱结根听闻钱老夫人清醒过来了,很快便来了。
“你来了。”钱老夫人直将他望着。
“奶奶有什么吩咐?”朱结根点头哈腰笑问道。
这老太太忽然清醒了,怕是回光返照,此刻点明要见他,大抵是指望他往后好好照应温氏,那好处自然是免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