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回 早已想好了说辞
钱老太爷自是不肯,自己的掌上明珠如何舍得嫁入这般穷苦人家,便是把言欢生的芝兰玉树,又是个读书人,可那些顶什么用,饿了也当不得饭食。
钱老夫人却不曾一口回绝,只对把母宽和言道婚姻大事乃是终身大事,不可儿戏,缓上几日,家中须得好好商议一番才是。
这般客客气气的送走了把家母子。
钱老夫人大概是因着父亲是个秀才,对文人有着天生的好感,而那把言欢又生的温文尔雅,一表人才,样貌上是极为出色的。
且她晓得读书的好处,也略微有些远见,见那把言欢像是个争气的,如今已考中了秀才,除却家中困窘,于八丫头而言,也不失为一良配。
钱老太爷仍就是老大的不高兴,口口声声嫌弃把家家贫,不想女儿嫁过去受苦。
钱老夫人便劝他莫欺少年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把言欢眼下穷困但瞧着却并无半分潦倒之相,将来怕还是个有出息的,早晚会有出头之日。
钱老太爷还是不大愿意,那般穷苦,八丫头嫁到他家,岂不要饥寒交迫?不妥不妥!怕是熬不到他出头那日,便先做了饿死鬼。
钱老夫人笑言,若是怕八丫头嫁过去吃苦,多陪些嫁妆便是,这姑娘有了银钱傍身,在婆家也有地位,若把家那孩子日后真有出息,也该思虑着今日的恩情,更不会亏待我家八丫头。
钱老太爷听闻此言,细一思索,倒觉得这话也有几分道理。
钱老夫人又道前头几个孩子婚事她一概不曾问过,皆由了钱老太爷,这八丫头是她的心头肉,也由她作为主。
这般一来,这门亲事便算是定下了。
钱家出了银钱,把家将屋子修葺一新,算有了个像样的住所。
成亲之时,钱家不仅不曾要一文钱的聘礼,反倒陪了一屋子的嫁妆。
那时,钱芳馆的大哥钱世江还在世,他与钱老太爷性情相近,对弟弟妹妹们皆是一般体贴关怀,家中妹妹的嫁妆多数是由他置办的。
把家一夕之间便从贫穷困苦变成了富富有余。
这般一来,把言欢读书的银钱有了,家中温饱也无需忧心,隔几日还能吃上一顿荤腥,一家子气色都好了许多。
把母对钱家感激不尽,直言定将钱芳馆当亲生闺女一般疼爱。
成亲之后,把母不曾食言,对钱芳馆着实疼爱,一年后又添了孙儿,把母更是喜上眉梢,成日满面春风,逢人便道祖上积德,与钱家这般好的人家做了亲。
而把言欢待娇妻也是极好,自有了孩儿之后,二人恩爱更胜从前。
浓情蜜意之际,把言欢忆及庙中初见钱芳馆,那时她翩跹袅娜,惹人怜爱,便为她起了一小字,唤作翩跹。
这便是翩跹馆的由来。
把言欢自娶妻之后,更是勤学苦读,废寝忘食,发誓绝不不辜负岳父母的信任,定要让娇儿美妻过上人上人的日子。
功夫不负有心人,苦读数年,他终于一等进士及第,又得了圣上的青眼,亲封正六品朝奉郎,彼时的他可谓年少有为意气风发,也算是登上了人生的第一道高峰。
人在困苦之时,只想着能裹腹即可,可若真能吃饱,却又不知满足,总是想方设法,要吃些更好的才是。
这便是得陇望蜀,欲壑难填。
而人在窘迫之中,若是有人拉他一把,他自然是感恩戴德,可若是这拉他的人一直带着他,日子久了,他也便觉得理所当然。
这便是斗米养恩人,升米养仇人。
钱芳馆日后遭遇的一切,也许在成亲之时便已注定。
把言欢叹了口气,午夜梦回,他也曾想过,若当年不曾中那进士,他守着自己的小家,会不会比现下活的更快活些?
思及此处,他面有愧色,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抬脚走了进去。
房中残留着些血腥气。
钱姨娘脸色苍白,虚弱的靠在床头,头上绑着个抹额,喘息微微,我见犹怜。
曲嬷嬷在一侧怀抱襁褓,忧心忡忡。
一旁站着个奶妈子。
“老爷回来了!”曲嬷嬷抬眼一见把言欢,忙屈膝行礼:“恭喜老爷,喜添千金。”
把言欢摆了摆手,走到床边。
钱姨娘见他,强撑着想要起身,行动间怯弱不胜:“逸郎……”
把言欢,字太逸。
把言欢忙上前握住她的手:“不必起身,你才给我生了孩儿,遭了大罪,该好生歇着。”
钱姨娘闻言,眼中顿时泪光点点:“逸郎,我对不住你……我们这孩儿……”
说着瞧向曲嬷嬷。
曲嬷嬷会意,忙将襁褓捧至把言欢跟前:“老爷,瞧瞧我们九姑娘。”
把言欢并不伸手去接,只是拨开襁褓,细瞧一眼。
早产两月余,这孩儿先天不足,瞧那模样还不如似个猫大,一张脸皱巴巴红彤彤,寒毛极重,哼哼唧唧的,哭声也小的很。
把言欢瞧这孩儿,半分也欢喜不起来,想起那道人的话,便撇过眼不再看。
“这孩儿……”钱姨娘期期艾艾的落下泪来:“都怨我身子弱,没能熬到足月便产下了她……”
她心中凄凉,这孩子这般虚弱,也不知能不能养活。
把言欢听罢,静默片刻,开口道:“这孩儿这般虚弱,怕是不好养活。”
钱姨娘不解的抬起头来望着他。
“老爷的意思是?”曲嬷嬷也听出了弦外之音。
“帝京皆知般若寺的无相法师乃是得道高僧,慈悲为怀,若是将这孩儿养在般若寺,或许能得佛法庇佑,能活一命也未可知?”把言欢进门之时早已想好了说辞。
若是直言那道士所言,钱姨娘定然不肯,闹将起来,哭哭啼啼也是难办。
钱姨娘有些惊愕,似疑心自己听差了。
失神片刻,顿时泪水涟涟:“逸郎,这孩儿便是养在我跟前,也不见得能活,你竟想将她送去寺庙?”
“你莫要哭,正因如此,才须得有佛法庇佑,或许能助她逃过一劫……”把言欢瞧这钱姨娘哭的梨花带雨,也是心疼。
可想起那道人的话,他又不得不硬起心肠。
第17回 你怎这般着急便出来了哟
那道人所言不差,他不能由着一个妨碍他前程的孽障养在宅中。
“逸郎,你可曾想过,姑娘家家的如何能放到寺庙中去……”钱姨娘见把言欢态度坚决,话未说完,便已泣不成声。
这孩儿怎的这般命苦,一落地便被亲父这般嫌弃。
“老爷,奴婢托大多个嘴,姨娘说的没错,虽说般若寺的大师皆是慈悲为怀,但一个姑娘送去寺庙那种地方,饮食起居总归是不大方便的。”曲嬷嬷忍不住开口。
曲嬷嬷虽说是个嬷嬷,其实她也就比钱姨娘大了一岁,钱姨娘自幼是与她一同长大的,二人情同姐妹。
钱老夫人待她也是极好,她成亲生子,皆是钱老夫人一手操办。
她也是个知恩图报的,疼钱姨娘如同亲妹一般,钱姨娘成亲进了把家的门,她自然而然要跟来照看她。
如今钱姨娘哭得说不出话来,她自是要替她开口的。
把言欢皱眉,静默片刻,点点头:“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既这般,西山的水月庵也是个好去处,带上乳母,再多带些婢子,清韵师太慈悲,定会好生照应她的。”
“逸郎,这孩儿可是你亲生的!”钱姨娘不解又绝望,几欲崩溃:“她还这般小,这般虚弱,你为何铁了心偏要将她送走?”
“我自有我的道理,照我说的办就是了。”把言欢被她哭的心中烦躁,起身来便欲走。
“你若真要将她送进寺庙,不如同我一起送去罢了!”钱姨娘见状,挣扎着坐起身来,满是泪痕的脸上皆是决绝。
她自幼备受呵护,养得娇滴滴的,虽是小户人家出身,但举止教养如同大家闺秀一般,人生的娇柔,说话一向温言细语,从未有过这般疾言厉色。
“翩跹,你这又是何苦!”把言欢回身上前,再次握住她的手:“你听我的便是了,这孩儿若是养在你我跟前,对你我而言皆非好事,待她满了五周,我便差人去将她接回……”
“你无需多言,”钱姨娘拭去泪水,垂头道:“我心意已决。”
“你若执意如此,那我也只能成全你。”把言欢见她油盐不进,心中恼怒,不由佛袖而去。
行至门前,正遇上他的老岳母钱老夫人,带着个李嬷嬷,后面跟着他的大舅子钱世江并一小厮,他顿时有些诚惶诚恐。
想是钱姨娘早产的事情传了过去,他们不放心便急匆匆来看,想起方才自己对钱姨娘所言的那番话,今日怕是少不得要被岳母一番责骂。
“岳母大人,大哥,”把言欢忙行礼。
钱老夫人没甚好脸色,只是瞧了他一眼,便带着李嬷嬷进了屋子,倒是钱世江客气的与他打了招呼,言道方从莱州运了些货物回来,顺道去问父母的安,便遇上了把家的人去报信。
寒暄了几句,钱世江嘱咐小厮在门外候着,二人并肩跟了上去。
不曾走到近前,钱老夫人便听到女儿的啜泣之声,心中一痛,三步并作两步行至床前:“小八,你方生产切切不可流泪,月子里要是将眼睛哭坏了,往后这眼睛可见不得风,有何伤心之事说与娘听,娘替你做主。”
“娘……”钱姨娘一见钱老夫人,顿时委屈万分,扑进她的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乖女儿,不哭不哭了!”钱老夫人见女儿哭成这般,心都快要碎了:“跟娘说,到底怎么了?”
钱姨娘哭了片刻,心中似乎痛快了些,这才抬起头来,指着把言欢。
“他……他!他要将我的孩儿送到西山的庵中去,娘……这可怎生是好……”
把言欢不由垂下头,不敢正视钱老夫人,面对这位当初对他寄予厚望的岳母,他心中有愧。
钱老夫人皱起眉头,正欲开口。
“亲家母来了,怎的也不言语一声,我也好到门口去迎上一迎。”把老夫人人未到声先至。
钱老夫人只得止住话头,瞧着把老夫人走了进来。
抬头瞧着满面春风走到跟前的妇人,珠翠环绕,穿红着绿,由两个年轻的婢女扶着,身后还跟着一个嬷嬷,想来门外头还有跟来不少服侍之人,这把母,早已不复当年的寒酸。
是了,如今的把言欢已不是当初的寒门学子,在朝中有了一定的地位,也有了自己的势力,把家更可谓花团锦簇,翅膀早就硬了,谁还将她这个老太婆放在眼中?
自嘲的笑了笑,钱老夫人也未起身:“把老夫人真是言重了,我这不争气的小女儿,如今不过是这把府之中一个小小的姨娘,亲家母这身份老身可当不起,把老夫人的亲家母可在那宰相府中坐着呢。”
“亲家母这是还在为当初之事怪我了?”把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恼怒,终还是掩饰了下去,勉强扯出一抹笑。
细想起来,已是许久不曾有人对她说话这般不客气了。
“不敢,”钱老夫人很是硬气:“要怪也怪我自己,当初倒了眼睫毛,戳了眼珠子,识人不清。”
把言欢被说的无地自容,面露尴尬的左顾右盼。
把老夫人更是有些笑不出来了,强忍心中怨愤:“亲家母,当初那事也是馆儿亲口应下的,若是她不点头,我是决计不会同意言欢这般做的!”
钱老夫人冷笑了一声,正欲开口,钱世江打圆场道:“过去就是今日且先不提了,来,将那孩儿抱来我瞧瞧。”
钱老夫人这才想起,光顾着安抚女儿,都不曾顾得上瞧瞧外孙女。
曲嬷嬷忙掀开襁褓,将那孩儿抱过去。
钱世江小心翼翼伸手接过,细瞧一番,眼中皆是怜悯。
“果然是不足月,瞧着身子弱的很。”钱世江说着将那孩儿抱到钱老夫人跟前。
“小可怜见儿的,”钱老夫人一见小猫似的人儿,方才的气愤早已烟消云散,忙伸手接过,抱在怀中细细端详,眼中一片慈爱:“这孩子出来太早了,比小八当年生出来时还要瘦弱,瞧这小脸,没得半两肉,称了多重?”
曲嬷嬷忙道:“回老夫人,九姑娘一下生稳婆便称了,二斤三两。”
“我的小乖乖,”钱老夫人心疼坏了:“八丫头当初还有四斤多,小可怜的,你怎这般着急便出来了哟!”
第18回 还是我带回去养吧
把老夫人凑上前道:“大抵是馆儿身子太弱了,孩子大了身子吃不消了。”
钱老夫人不应她,只瞧向姑爷:“把言欢,我且问你,我女儿是如何早产的?”
把言欢一顿,方才他只记着那道人所言,想着将这孩儿送出去才好,倒是将早产一事给忘了,也不曾想起询问。
“这……”他说不上来,只得瞧向一旁的曲嬷嬷。
“可真是我的好姑爷,”钱老夫人冷哼了一声,不再瞧他。
曲嬷嬷上前道:“今朝端午节,姨娘起身之时已至晌午,用了些枣泥八宝粽,不大会便觉腹中有些不适,姨娘只当是累了,便在床上安歇,谁料不出半刻功夫便上了阵子,我忙去叫人禀告大夫人,大夫人听闻此事,便派人去寻来了稳婆,大抵是九姑娘身量小,稳婆来了不过半个时辰,姑娘便落地了。”
“可曾请了大夫?”钱老夫人又问。
“大夫来过了,大夫言道姨娘身子自来羸弱,两个月之前便有早产迹象,能捱到如今已是万幸,至于九姑娘就要看运气了……”曲嬷嬷欲言又止。
钱老夫人摆了摆手,余下的意思她已明了:“馆儿吃剩的粽子呢?”
曲嬷嬷忙唤大婢女来问。
钱姨娘跟前的下人,除却曲嬷嬷是她带来的,其余都是后配的,毕竟钱家小门小户,能配个曲嬷嬷已算可以了。
这大婢女名唤薄荷,人也生得清爽灵动,把府仆下人统一发的水绿交领衫,穿在她身上倒也合适。
另一个大婢女唤作桔梗,是个忠厚耿直的。
听曲嬷嬷一问,桔梗忙道:“粽子是我端出去的,交给了专侍洒扫庭院的菖蒲。”
菖蒲很快便进来了,她不过是个三等小婢女,年纪又不大,不曾见过这般阵仗,进了屋子便畏畏缩缩的。
“菖蒲,晌午端出去的粽子,你倒到何处去了?”把老夫人抢着开口问道。
菖蒲一听,腿一软直接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老……老夫人,那粽子……奴婢见那粽子做的精致,倒了可惜……便……便给吃了……”
“馋嘴的刁奴!”把老夫人一拍桌子:“给我打出去!”
“老夫人,老夫人饶了奴婢吧,奴婢下回再也不敢了……”菖蒲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外头进来两个婢女,就要将她拉出去。
钱老夫人忽然道:“慢着,我且问你,你吃了那粽子身子可有不适?”
菖蒲慌里慌张,想了片刻便连连摇头:“奴婢并无不适。”
今朝头一次来月事之事她也羞于说出口。
钱老夫人顿了一下,似在思索。
“亲家母,那粽子我也吃了,我瞧着挺好,”把老夫人干巴巴的笑了笑,吩咐婢女:“将这馋嘴的婢子鞭挞三十,丢出去。”
其实钱老夫人思虑的,她早已想到了,不过,只是她不想追问此事,也不想钱老夫人继续查探。
钱老夫人摆摆手:“鞭挞就不必了,打发了吧。”
这孩子早产的蹊跷,钱老夫人心存疑虑,但也知此刻不是追究此事之时,便存了心,打定主意出去之后再去寻菖蒲,问个明白。
菖蒲哭哭啼啼被拉了出去。
钱老夫人再次看向把言欢:“我听闻你要将这孩儿送去寺庙之中?”
“是,”把言欢硬着头皮承认了。
“竟有这等事?”把老夫人皱着眉头,她对此事一无所知:“好好的你为何要这般做?”
把言欢也找不出个合理的说辞,干脆直截了当将今日回来之时在门口遇上道人之事,一五一十的道将出来。
听罢,把老夫人瞧着钱老夫人:“亲家母,此事你如何看待?”
钱老夫人笑了笑:“江湖术士之言,岂能信以为真?”
“岳母大人,那道人未进我家门,便算出我家中有婴儿诞生,告知我一切却又分文未取,我瞧着他不像是一般江湖术士……”把言欢虽对着钱老夫人心中发怵,但一想到那道士言这孩儿妨碍他的运气,他便管不得那般多了。
任谁也不能妨了他的官运。
“听你的意思,你是非得将这孩儿送出去不可了?”钱老夫人拍了拍襁褓中的婴儿,抬头将他望着。
把言欢垂头不语。
“想来把老夫人也是同样的意思?”钱老夫人又看向把老夫人。
“亲家母,”把老夫人走过去,摸了摸孩子的小脸,一脸慈爱:“这是我的亲孙女,身子又这般弱,我怎舍得送出去呢!”
“那便留下了?”钱老夫人知她只是虚于委蛇,故意问道。
“留下倒也无妨,也不少她吃穿,”把老夫人目有忧虑:“只是方才言欢所言,亲家母也该思虑着些,毕竟那道人说这孩儿碍父运,妨母命。
言欢倒也无谓,运气差点不算什么,只是馆儿可是要被妨碍性命的……”
钱老夫人气极反笑,正欲开口。
钱世江走上前来,将那襁褓抱入怀中,面上笑得十分温和:“母亲,既然把家容不得这孩儿,不如由我接回来莱州吧,家中许久不曾有这般小的孩童,也叫我家热闹热闹。”
钱姨娘泫然欲泣:“大哥……”
“小妹,你好生歇着,这孩儿我接回去你可安心?”钱世江怜爱的看着钱芳馆。
“有大哥大嫂护着,我自然安心。”钱姨娘强忍着泪水,瞧向那襁褓。
那是她亲生的孩儿,身上掉下来的肉,如同她的心尖尖一般,如今一落地,便要与她分离,她真真是心如刀绞。
莱州那般远,这孩子若是真跟大哥走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着?
思及此处,神色间越发凄凉。
钱老夫人起身将襁褓抱回,怜爱瞧着襁褓中的婴儿:“莱州离帝京路途遥远,这孩子身子太弱,经不得颠簸,还是我带回去养吧,瞧瞧这个小东西能不能将我这条老命给妨了。”
“这般麻烦亲家母,瞧这事给弄的……”把老夫人面露喜色瞪了一眼把言欢:“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谢谢你岳母!”
把言欢正欲行礼。
钱老夫人面色一寒:“谢就不必了,这孩子我领回去养着,馆儿我也一同接回去。”
第19回 宠柳娇花寒食近
把言欢顿时紧张起来:“岳母大人,这……”
“亲家母,这……这可万万不可!”把老夫人也有些慌了。
“有何不可?你儿子不认这孩儿,我女儿却还是认得,母女情深,你倒是说说,她陪着孩儿回去娘家有何不可?”钱老夫人毫不留情。
“亲家母,你这若是将馆儿接回去,叫朝中那些谏官晓得了,可不毁了你姑爷的前程!”把老夫人气得几乎要跺脚。
原本以她如今的身份地位,根本无需将钱老夫人放在眼中,且钱老夫人又是从前见证了她穷困贫苦不堪回首的一面,她真恨不得一世不与她相见才好。
只是在钱姨娘这件事情上,始终是他把家亏心,有这个把柄握在钱家手中,她才不得不对钱老夫人以礼相待,以至于连重话都不敢说上一句。
这世道,人的名声若是毁了,一辈子也便毁了。
把言欢在朝中为官,旁人瞧着风光无限,可这看似花团锦簇的通天大道,暗中潜藏着多少危机,也只有行走在其中之人方能明了。
“前程?”钱老夫人冷冷一笑:“贬妻为妾之徒,谈什的前程?”
“亲家母……这事……这都过去几年了……”把老夫人几乎恼羞成怒,却也只能忍着,当真是快要憋屈死了。
“娘,一切皆是我自愿的,怪不得旁人。”钱姨娘这时候开口解围。
“你呀你!”钱老夫人看了看女儿叹了口气:“真是造孽,我怎就将你生成了这般性子!”
“娘……”钱姨娘强忍泪水:“这便是女儿的命……”
钱老夫人既心痛又无奈:“成日哭哭啼啼有何用!你若受心中委屈,便同娘讲,娘便是倾家荡产,敲登闻鼓,也必为你讨回公道。
当今官家以仁孝治天下,我倒要瞧瞧,这将糟糠之妻贬为妾室之徒,谈何仁义?”
说罢看向把言欢。
把言欢脸色一白,只是垂头不语。
把老夫人却按耐不住,急忙上前道:“馆儿,瞧瞧你娘说的,虽说之前之事,确实是我家对不起你,可这委屈你是决计不曾的,你快同你娘说说……”
“娘,女儿不委屈,”钱姨娘瞧了瞧把言欢,拭去泪水强颜欢笑:“逸郎待我很好的。”
“行了行了,若无他事,你们先请吧,我与馆儿说些体己话。”钱老夫人见女儿这时候还向着他们说话,心中烦闷,不想这些人在眼前现,眼不见心不烦。
把老夫人又关怀备至的叮嘱了几句,要钱姨娘好生将养着之类的,这才依依不舍的去了。
钱老夫人撇过脸,不想瞧她惺惺作态。
把老夫人一踏出门,脸色顿时一片铁青。
花嬷嬷跟上去小声问道:“老夫人,那老虔婆算个什么东西,竟如此嚣张跋扈,您怎的还让着她呢?!”
她惯会看眼色行事,也晓得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
“谁说不是呢!看她还能活几年!”把老夫人咬牙切齿。
花嬷嬷连声附和,主仆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撒够了气,这才带着一众仆人去了。
屋内,钱老夫人将手中的襁褓交给曲嬷嬷,拉着钱姨娘的手。
“今日你小产之事,端的是十分蹊跷,东院的那个女人,不是个好相与的,你这院子中也不大干净,要想法子收拾一番,且你总这般躲在院中,也不是个法子。”钱老夫人苦口婆心。
“娘,左右我不去招惹她便是了。”钱姨娘叹了口气。
“你不招惹她,谁能担保她不招惹你?她瞧着他总往你院中跑,能与你干休?”钱老夫人又埋怨又心疼。
钱姨娘垂头默默不语。
“虽说抢了人,倒不成抢走他的心,所以这个没良心的,待你这般也还算是不薄了,”钱老夫人叹了口气:“好在那女人连生了三个丫头,也不曾生出个儿子来,云庭地位还在。”
把云庭,字九霄,小名绍绍,便是云娇嫡亲的哥哥。
当初,钱姨娘让出大夫人的位置,唯一的要求便是儿子仍是把家的嫡长子,无论何时何事都不可更改。
把言欢对这个儿子也是极为喜欢,原先右丞相府那头不应,几经周折,也应了个说道来,说是云庭可以做把家嫡长子,但必须记在大夫人膝下,对外宣称他生母已故,且往后钱姨娘无论生几个,都算庶子女。
把言欢当即便应下了。
“说起来你这婚事都怪娘不好,娘当初不该看着把言欢像是个有出息的模样,便同意了他家的求娶。
若是像你几个姐姐一般,寻个平常人家,当个正头娘子,好好过日子也就是了。
如今他是有出息了,也发达了,却是个顶丧良心的,不曾如娘当初预料的一般,待你不离不弃。”
钱老夫人越说越悔,几乎老泪纵横。
“娘,这都是女儿的命,强求不得,又怎能怨您呢!”钱姨娘见一向刚强的母亲几欲落泪,忙岔开话头,看向一旁的钱世江:“这孩儿还不曾取名字,大哥识文断字,便给起一个吧?”
钱世江幼时是读过私塾的,还念得颇好,只奈何当初家贫,家中弟妹众多,他只能放下学业早早劳作,挣些银钱贴补家用。
另外他虽从未学过笛子,却无师自通,精于吹笛之道,当时街坊邻里口口相传,都觉得很是神奇。
钱世江有些踌躇:“怕是不好吧,云庭的名字是妹夫起的,不然这一胎还叫他来起吧?”
“让你起你便起,”钱老夫人板着面孔:“他都要将这孩子送出去了,你当他还在意这些?”
“母亲说的是,”钱世江孝顺,便应了钱老夫人的话,沉吟片刻道:“这孩子生得娇弱,宠柳娇花寒食近,也应了她一出生便遭此变故,便取这个娇字吧,也从了女字。”
“把云娇,”钱姨娘细细念了一遍,很是满意:“大哥这名字取的甚好。”
“那便定下了,娇儿,”钱老夫人忘了方才的不快,抱过襁褓,抚着婴儿的小脸爱不释手:“小九诶,往后你就有名字了,娇儿……”
屋内的气氛松快了许多。
过了片刻,钱老夫人将孩子交给嬷嬷,正色望着钱姨娘:“小八,这孩子我可以替你养着,不过这洗三礼,须得在把家办。”
第20回 太活泼了些
“娘的意思是?”钱芳馆不甚明了。
“若是我悄无声息的将这孩子带了回去,外头还不晓得你添了个女儿,将来这孩子若是接回来,便名不正言不顺,须得将孩子的名分定下来,公诸于众,才是正途。”钱老夫人很有见地。
“母亲说的有理,”钱世江很是赞同。
“那便依娘所言。”钱姨娘点头,有些担忧把言欢心中不快。
但细一想,若是娘提起的,他自然不敢反驳。
三日之后,把府隆重的给新添的九姑娘把云娇举行了洗三礼。
喜宴之上,觥筹交错,众人皆是语笑晏晏,其乐融融,隔着肚皮,谁也瞧不出谁的心思。
譬如主位上的那位把家大夫人连燕茹,端庄大方,秉节持重,言行举止之间进退有度,尽显当家大娘子的仪态。
众人皆交口称赞,道不愧是宰相府嫡亲的孙女,果然家教极好,把大人有妻如此,当真是福气。
连燕茹面上一片春风,甚是得体,心中却是一片暗恨。
钱芳馆端午那日吃的粽子,确实是加了些佐料,不止这般,自打她怀上今朝洗三的那个之后,每日饭食之中皆是加了些佐料的,只不过分量极轻,便是顶好的大夫,也极难觉察。
原先月份早的时候,想着让她不知不觉小产,左右她一向身子弱,小产了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也不知是不是药的分量不够,就这样一直拖到七个多月,翩跹馆依旧是毫无动静,那孩子还在她肚子里头好生揣着。
连燕茹按耐不住了,干脆在粽子里头加了大量的红花汁,又以蜜糖之味掩盖,既然运气这般好,用了这般久的药都不曾小产,那便大出血一尸两命吧!
不过这一切皆不是她亲手所为,这深宅之中,旁的不多,妾室倒是不少,蠢货更是数不胜数,随随便便皆可利用。
连燕茹老谋深算,提前寻好老道这事倒是她亲自派人去办的,为的就是防着钱芳馆命好,能顺利诞下孩儿。
事实表明,做事还需走一望三,果然叫她料到了,姓钱的小妾真是命好,这般了还能顺利诞下一个活的婴儿,不得不叫人佩服。
原想着将这先天不足的婴儿送出去,在外头不得好的照料,用不了几日便一命呜呼了。
这钱姨娘身子羸弱,生产时又受了伤,若是是这孩子死了,她定然伤心至极,这悲伤过度之人怕是也活不长了。
这个计策极为圆满,且整个过程中不曾有半丝行差踏错。
只是她千算万算,算漏了钱家,算漏了钱老夫人会将这个孩子接回去。
她也算明了了,只要钱老夫人还在,这个钱芳馆就死不得,至少不能死在她的阴谋之中。
否则这老虔婆发起疯来不管不顾,到时毁了把言欢,那可就什么都完了。
宴席过后,钱老夫人抱回了云娇,可不过半年,钱世江便出了事,钱老太爷也生了重病,二老被接到莱州,云娇自然也是跟着。
……
云娇思及从前之事,心中郁郁,轻叹一声。
门外传来脚步声。
云娇抬眼便见二舅母丁氏打帘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个嬷嬷。
丁氏四十多了,穿着一身墨绿的曲裾,裙角露出一截白纱,穿着双粉色方口绣鞋,头上却戴着个黄金的花冠,鬓角又别着几朵色彩各异的花儿,瞧着虽是珠光宝气花团锦簇的,却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云娇眨了眨眼睛,心中想到个极为贴切的词,来形容这个二舅母的装扮——穷人乍富。
丁氏乃是筚门圭窬出生,大字不识几个,钱家那时还不曾做生意,比她家境况好上一些——自然也好不到哪去,在当时来说也算是个门当户对。
如今富裕了,她也不知该如何装扮自己了,只觉得将那些入得她眼的衣裳饰品都穿戴在身上,便能显出她的身份。
她左手与常人不同,缺了一根大拇指,听闻是幼时家中姐姐不曾照顾好,她独自跑到猪圈边上,让猪给啃掉的。
当时流了许多的血,止都止不住,家中人都当她是活不了了,不曾想福大命大,还就逃过了这一劫。
俗语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父母长辈希望她能够康健活泼一些,不再遭受磨难,便在难后给她取了一小名。
唤作擒鸡儿。
云娇初次听说二舅母这个小名之时,足足笑了半日,如今想来,还觉好笑,这名起的也太活泼了些。
不过要较真说起来,云娇心中也有个小小的疑惑,既是被猪啃了手指,还擒什么鸡,该擒猪才是,这名字起的也是蹊跷。
见丁氏走了进来,云娇面上恢复了一贯的乖顺,含笑行礼:“请二舅母的安。”
丁氏也不朝钱老夫人行礼,径直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正欲开口,便见到地上一片狼藉,顿时又站了起来,大惊小怪道:“这,好好的饭菜,怎的都摔在地上?糟蹋了这般好的饭食,要叫雷公劈死的!”
云娇正欲开口。
李嬷嬷瞧见了,怕她惹火烧身,忙上前一步抢着道:“二夫人,这是老夫人不小心掀翻的。”
“啊!她又发哪门子的疯!大鱼大肉的伺候着,还掀桌子,撒了这一桌好东西,摔了这些碗碟!这般糟蹋东西,往后就别吃了!”丁氏顿时跳起脚来,高声叫骂:“也不出去访访看,谁家天天有这些好东西吃,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死就好好死,别在家里作耗……”
云娇听不下去了,照这般下去,她至少还能骂上小半个时辰。
这便是她的二舅母,撒泼打滚的本事一流,鸡零狗碎之事她也要闹得人尽皆知。
也难怪家中之事皆由她做主,二舅舅对她言听计从,若是驳了她的意思,她这般闹将起来,谁能受的住?
不过,这二舅母倒也有个怕的,她轻易不敢反驳姑爷沈长东,大概这便是一物降一物,恶人自有恶人磨。
“二舅母,”云娇好容易寻了她喝水的空档,这才插进去话:“婆奶奶想是不爱吃这些荤腥,往后送些软和的粥食即可,无需这般铺张。”
“你这小丫头,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丁氏听她言语,顿时不依不饶:“合着我见天的这么孝敬她,反倒成了我的不是?”
第21回 眼泪汹涌而出
“二舅母会错意了,”云娇笑了笑:“二舅母的孝心感天动地,这莱州城内,何人不知何人不晓?怪只怪我婆奶奶无福消受,说起来还挺可惜的呢。”
这本是奉承的话语,丁氏却怎么咂摸怎么觉着心中不是滋味,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像奉承,倒像是在讥讽。
可瞧这死丫头语笑晏晏,面上一片恭顺,不得半丝不敬,如何也挑不出错处,她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话来,一口气堵在心头真是又气又恨。
抬眼见李嬷嬷与蒹葭、木槿三人站着,像是在瞧她的笑话,不由觉得刺目:“你们还杵在这儿做什么?不踢不滚的东西,这地上等着我来收拾?”
李嬷嬷三人不敢多言,忙上前收拾。
丁氏坐在那处,心头那口气堵着,不上不下的,越想越是恼怒,说什么也要治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复又想起当初钱芳出嫁之时,老不死的陪了那么许多好东西,听闻连帝京一家茶庄都给了她,除了这些还不晓得有什么好东西给了那赔钱货!
好在那个赔钱货如今也遭报应了,好好的正室无端就成了个小妾,丁氏每每想到此事,便觉心中舒畅,只是那赔钱货轻易出不了门,她想找她算账也不容易,不过跟她女儿清算也是一样。
李嬷嬷带着蒹葭二人,收拾妥当之后,便立在一旁候着。
丁氏抬起手,朝着他们三人挥了挥:“这处没你们什么事了,站到门外头去。”
李嬷嬷瞧了一眼云娇,有些犹豫:“可老夫人这处若是有个需要……”
“怎么?可是我说话不得用?”丁氏见李嬷嬷也瞧云娇脸色,顿时不满,瞪眼拍桌:“你个杀千刀的老货,我瞧你是老糊涂了,认不得这里谁说了算了!这不是有孝敬的人专门来服侍老夫人的?用的着你操心?”
云娇心知她有心为难自己,不想与她一般见识,朝着李嬷嬷她们抬了抬下巴:“你们便出去候着吧。”
三人虽不放心,却也无可奈何,只得齐齐转身退了出去。
“照应人就要有个照应的样子,带几个下人做活,你就在边上望着,这就是孝顺了?这个好名声可不是那么容易有的。
你要照应人,什的活计都亲手去做,那才叫真的孝顺。”
丁氏看着云娇一个人站在床边,低眉顺眼一言不发,心头的气顿时顺多了。
“二舅母说的是。”云娇笑了笑也不反驳,在床沿边坐下。
二舅母这般人,你越是与她争执,她便越是来劲,要的好就是四两拨千斤,叫她有力气也无处使。
果然,丁氏见她平静无波,脸色更难看了些,似乎犹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软软的无处着力,心头大怒,按捺不住便要拍桌子。
便在此时,床上的钱老夫人忽然迷迷糊糊的开口了:“要……要出……小恭……”
“婆奶奶,我扶你下来出恭,”云娇听清她言语,心中一喜,外祖母晓得喊小恭了,可是好转了?
将床后头的恭桶搬了出来,云娇试着将外祖母缓缓移到床边,可到了床边却如何也扶不动了。
钱老夫人自打病了之后,人便逐渐消瘦,可她原本就是高挑的身量,便是现下极瘦,云娇也只才十岁,没把子力气也是扶不住,何况钱老夫人还折了一条腿。
云娇瞧着不远处的恭桶,一时间急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丁氏坐在椅子上瞧着她窘迫焦急的模样,忍不住便笑了,小赔钱货,方才不挺能耐吗?怎的没主意了?她这下心中畅快多了。
云娇明晓得丁氏不是个好相遇的,可眼下也给逼的没法子了。
只得无奈开口道:“二舅母,我身量小怕摔着婆奶奶,能否请您帮我扶一下?或是叫李嬷嬷她们进来也可。”
“如今外头邻里都在说,我家这些个外甥女,顶孝顺的就数你云娇了,这尽孝的事,我可不敢与你争,”丁氏毫不掩饰面上的嘲讽与笑容,她就等着看笑话呢,又岂有上去帮忙的道理。
“二舅母,你怎能这般!”云娇气结。
这天底下竟有这般对待长辈之人,偏偏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笑的如同个没事的人一般。
便是个毫无干系之人,见到这般状况怕也会伸把手,可这丁氏竟如此狠心,就这般袖手旁观,全无半分怜悯之心。
云娇顾不得多想,既指望不上她们,便只能自己想法子了。
垂目思索片刻,一咬牙将外祖母又扶回床上半倚着,自己下床直接将那恭桶搬起来放在了床中央,才又上床去,小心翼翼的扶着外祖母,怕她又摔着那条伤腿,外祖母可再也经不住了。
“哎呦,这九姑娘还是读书人家的女儿,恭桶这般腌臜之物,如何能放在床上?”丁氏身后跟着的丁嬷嬷开口嘲讽道。
这丁嬷嬷乃是丁氏的一个远房表姐,二人既是主仆,又是姐妹,又都是一路货色,自然是一个鼻孔出气。
云娇只将她的话当做耳旁风,咬着牙缓缓扶着外祖母,不想搭理她们,且她现下也分不了神与她们作口舌之争。
“我也从来不曾见识过,我不曾读过书,也不曾去过读书人家,怕是读书人家都是这规矩吧?”丁氏说着忍不住笑出声来。
丁嬷嬷也跟着笑了。
钱老夫人似乎有时觉得自己站不稳,出乎本能的伸出一只手抓着床框,再借着云娇的力气,总算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可离那恭桶还有一些距离,这般坐下去,定然说坐不到的。
云娇见状,忙伸出左脚去勾那恭桶。
可这时却已来不及了。
钱老夫人大抵是憋的有一会了,加之神志不清,站在那处便出了小恭。
云娇一慌脚下用力过度,那恭桶便倒在了床上。
丁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丁嬷嬷也是笑的前仰后合。
在这一瞬,云娇的眼泪汹涌而出。
她不爱掉眼泪,因自幼外祖母便告诉她一个道理,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只会让自己显得懦弱,引来旁人更多的欺负与嘲讽。
可这眼泪,她止不住,她不是为自己流泪,而是为外祖母。
第22回 一直做下去才好
外祖母要强了一辈子,却在垂垂老矣之时,成了别人眼中的笑话。
而笑的无比放肆之人,恰恰又是她亲自操持迎进门的儿媳。
云娇甚至有些庆幸,庆幸外祖母如今已然糊涂,不懂得这些嘲笑与讥讽,若是外祖母此刻神志清明,瞧见这些人的嘴脸,该是多么的寒心,甚至恐怕会羞愤至死。
扶着外祖母缓缓坐下,她默默拭去泪珠,下床靸了鞋,将恭桶取了下来放回原处。
她一眼也不看那丁氏,从香樟木的方柜中取出棉被,将床上的铺盖换了。
又倒了些热水给外祖母擦洗,再给她换上干净的里裤。
她身量还未长成,做这些事情很是有些吃力,可她不曾有半分退缩,咬着牙迎难而上,她手下虽说动作很慢,可却有条有理,一丝不苟。
做完一切,替外祖母掖好被角,云娇望着外祖母平躺着安详的神色,心中这才松快了些,倚着床沿坐下。
丁氏二人笑了好大一会儿,见云娇毫不理会,大概也觉得有些无趣,便止住了笑声。
见云娇又得了空坐着,丁氏掩着鼻子阴阳怪气的道:“这远近闻名的大孝女哪有空坐着?这些铺盖衣服可都臭了,尿骚味三里路都闻得到,还不快去洗了?”
云娇垂目深吸了一口气,再抬眼之时,一若平常。
丁氏皱眉:“你不吱声这般瞧着我,像是不大服气?我哪说错了?”
“二舅母所言自无错处,”云娇敛去心中的愤怒与感伤,淡淡瞧着她:“婆奶奶自我出生后三日,便将我抱回家中养到五岁,从嗷嗷待哺到垂髫小儿,百般照料千般疼爱,如今她身患重病,该是我照料报答她老人家之时,事事亲力亲为也属我本分。”
“那你还废什么话,赶快去洗,你婆奶奶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带大,可不就等着老了有你孝敬呢,”丁氏说着口气变得愤愤不平:“就是妍姐儿胜哥儿也从来都不得她这般照料,更别提还未满周的夏哥儿,她连抱都不曾抱过几回呢!”
“是,”云娇点头起身:“我这便去洗,请二舅母让李嬷嬷进来照看婆奶奶吧!”
能为外祖母做事,她甘之如饴,她想多做一些,再多做一些,一直做下去才好。
她好怕,怕以后想为她老人家做点什么,却再也不得机会了。
“那可不行,你婆奶奶这里离不开你,你须得在此守着。”丁氏忙阻止她离开。
想就此脱身?哪那么容易!
“不如二舅母替我安排一番?”云娇也不恼,站住脚定定将她瞧着:“我也情愿既能浆洗衣裳铺盖,又能照顾婆奶奶,可我实在是分身乏术,烦请二舅母替我想个法子。”
丁氏可就为难了,她本身没什么脑子,只是使惯了一哭二闹三上吊那一套,云娇这话还真将她问住了。
“夫人,我有法子帮九姑娘尽孝,”丁嬷嬷忽然开口。
“你说!”丁氏仿佛见了救星,迫不及待。
“不如让外头的婢女将水打进来,九姑娘便在这处浆洗,既能照料老夫人,又能洗衣裳,两不耽误!”丁嬷嬷有些得意。
“这个法子好,就照你说的做!”丁氏险些按捺不住抚掌大笑。
“这法子还真是两全其美,”云娇轻轻一笑:“真是劳丁嬷嬷费神了。”
“替我家夫人费神,那是我的本分。”丁嬷嬷高昂着头,很是不屑。
水很快便打来了。
云娇将袖子挽起,坐在一张狗凳上,就着皂角粉,便开始有板有眼的搓洗起来。
缝补浆洗,洒扫做饭,这些活计她自幼便会,都是外祖母手把手教会她的。
那时,外祖母常与她言,多学些东西总是好的,说不上哪日便用上了,这花无百日红,万一哪日落难了,没得人伺候,也能将自己照料好。
除此之外,外祖母也曾教她识些简单的字,在她大些之后,更是特意请了一位女先生,隔日便来一趟,教她读书。
丁氏心中积压了太多不满,也有钱老夫人对云娇呵护有加的缘故。
她左右也是闲着,便抱臂坐着不走了,索性带着丁嬷嬷在边上先看着云娇浆洗。
钱老夫人在床上胡言乱语着,说的最多的便是云娇,世林。
丁氏听着很是不满,也很不屑,心中暗骂老不死的,都快上西天了,还惦记着那个从小就送人的老三。
她又想起钱老夫人的私产,姑爷来翻像是没翻到,这老东西不是想留着给老三吧?
门帘一打,外头又进来一人。
丁氏回过神来,瞧见来人便笑道:“是大嫂子来了,可曾吃过早饭了?我这腿有些不爽利,我就不起身了。”
家中长嫂如母,她这弟媳见了嫂子本该起身行礼的,她嘴上倒是客气,却无半分行动。
想当初钱世江在世之时,掌管着家中的店铺生意,人情往来,丁氏对待长房这对兄嫂也都是笑脸相迎。
可自打钱世江去了之后,家中的生意都落到了二房手中,丁氏也自认是当家主母,家中财产店铺也几乎都在他们手中,而长房无子,日渐落魄,她也越发肆无忌惮了。
“大舅母。”云娇起身,乖巧行礼。
“不用客气,”大舅母温氏是个温和良善的,见到云娇在洗衣裳,不由吃惊:“你怎的自个洗衣裳?外头婢子们不都闲着吗?”
“云娇是个孝敬的,说是婆奶奶从小疼爱她,她也心疼婆奶奶,所以什的活计都要自己动手,要好好尽孝心呢!”丁氏在一旁抢着道。
“你这孩子,有这份心就是好的,”温氏忙去拉云娇:“这些粗活,便交给婢女,你好生陪着你婆奶奶便是了。”
“大嫂,你可不能拦着人家尽孝心!”丁氏不客气的推开温氏。
温氏顿了一下,晓得她是故意为难云娇,皱眉道:“个孩子才十岁,哪做得动这种活计,那铺盖泡了水,两个婢子都提不动,她怎拧的动!”
“大嫂子,你来看奶奶,那你就看看妥了,管那么多闲事做什么!”丁氏顿时拉下脸来。
第23回 无谓的口舌之争,能免则免吧
大渊朝古来有一习俗,女子嫁到夫家,便与自己的儿女一般尊婆母为“奶奶”,以示尊重,亦是女子地位低下的体现,成亲嫁与男子那一刻,女子在婆家人跟前便生生的矮了一辈。
温氏张口还待再说。
“大舅母,是我自己愿意的,况这都是些小事,不碍事的,”云娇抬头冲着温氏乖巧的笑。
她不想这两个舅母在这处起争执,外祖母如今的状况,怕是要越静越好,且大舅母一向待她不错,她也不想因着自己,害的大舅母被二舅母欺压羞辱。
大渊朝女子丧夫是可以改嫁的。
夫君若是养不起妻子儿女,妻子也可以报官,要求和离。
夫君若是外出三年不归,妻子也有再嫁的权利。
云娇的大舅母在大舅舅过世之后,就曾先后招过两个鳏夫进门,也算是入赘吧。
毕竟她两个女儿皆已出嫁,那个养子虽说离的不远,可待她还不如个近邻,她一个孤苦无依,有个人说说话也是好的。
可不幸的是,那两个男人都在与她成亲之后几年内便去世了。
想来经历的事情多了,她也是看开了,后来便一直寡居着。
外头传闻大舅母克夫,又说什么劳什子的三夫命,各种言论,不一而足,总归没有什么好话便是。
二舅母作为一家人,原本是该向着大舅母,不叫外人胡说,可她却搅和在里头,说的比旁人还起劲些。
好在大舅母晓得她的为人,一向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若是个气性大的,怕是都要生了上吊的心。
二人若这会因她争吵起来,二舅母少不得又拿那些事挖苦大舅母,云娇不忍见大舅母心伤,无谓的口舌之争,能免则免吧。
温氏晓得她懂事,拍了拍她的肩不再多言,缓步走到床边去瞧钱老夫人。
“奶奶,今朝怎样了?”她俯看着床上的老人。
钱老夫人像是没瞧着她,一言不发,浑浊的眼盯只着床顶。
温氏在床边坐下,拉住她枯瘦的手叹了口气:“你说你这样可怎么好,那时候多精干的一个人,怎么说糊涂就糊涂了呢!”
正说着呢,外头声音有些喧闹。
“老爷,大人……”外头是婢女们在行礼。
丁氏站起身起来。
温氏也跟着起身,口中道:“世海来了。”
云娇也跟着站了起来,瞧着门帘被掀开,二舅舅钱世海迈步走了进来。
他身材效似外祖父,不算太高,人很清瘦,穿着石灰色蜀锦的直裾,腰间像模像样的挂着两个玉佩,瞧着倒像个富商大贾,面上笑容可掬。
云娇心中一动,她来了几日二舅舅都推说不得功夫见她,加之二舅本就不大爱笑,这笑显然不是对她的。
果然,就见一人紧跟着钱世海走进门来。
定睛一瞧,却是秦南风的舅舅,忠武指挥使赵忠勇。
云娇心中了然,难怪二舅舅笑成那般,原是此故。
虽说大渊朝重文轻武,文官与武官若是同一品阶,这武官便如约定俗成一般低了一头。
可这忠武指挥使,好歹也是个正五品官,再说赵忠勇出身行伍世家,假以时日,待他立了战功定然高升,钱世海一介商贾,对他自然是恭敬有加。
云娇有些不解,自己好歹也是正三品文官的女儿,二舅舅为何不讨好她呢?
思索片刻她便了然,是了,二舅舅与父亲原本就因嫁妆之事闹的很是不快,当初父亲尚未高中,乃是一介穷秀才,听闻二舅父曾多番言语羞辱于他。
而她如今不过是个庶女,生母也由主母成了个姨娘,二舅父瞧不上她也是应当。
况且,瞧着二舅母不罢休的姿态,二舅父敢与她亲近才怪了。
赵忠勇生的人高马大,穿着一身兽皮制的窄袖短战袍,瞧着又暖和又轻便,脚蹬战靴,端的是威风凛凛,不怒自威。
云娇瞧着他不免心中一跳,怕是只有真正上过阵杀过敌之人,才会有这般魄人的气势。
“二舅舅。”云娇对着钱世海行礼。
“云娇,”钱世海往前跨了两步神色有些复杂,但瞧见旁边丁氏的脸色,他立刻若无其事:“快跟赵大人打招呼。”
“赵大人安好。”云娇乖乖行了礼。
那边温氏与丁氏都行了礼,紧跟着外头便大跨步走进来一少年,后头又紧紧跟着个小厮。
云娇见了那身影有些想笑。
想来是秦南风想要来看钱老夫人,便说与他舅舅听。
赵忠勇是个有情有义之人,钱老夫人乃是钱香山嫡亲的祖母,他既知此事,自然是要来探望的。
那边钱世海与赵忠勇已经站到钱老夫人床边,钱世海正小声说着老人家的病情。
“秦少爷,”丁氏忙跟秦南风打招呼,笑的一脸慈祥,全然不见了方才对着云娇那副尖利的嘴脸。
秦南风不以为意淡淡点头,反倒瞧着云娇那处。
“小九,你怎的自己洗衣裳?”他踱到木盆边站住脚,皱眉很是不解:“而且,为何要在房中洗衣裳?”
他虽不曾洗过衣裳,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浆洗衣裳不是在井边或是河畔么?
云娇一时间也不知如何解释,只得敷衍道:“没什么。”
“我就晓得你手底下人不够用,”秦南风得意一笑,回头冲着小厮道:“万年青,去将人叫进来。”
那小厮生的白白净净的,眉清目秀的瞧着很是机灵,此刻听了他的话却仍傻傻的瞧着他。
“傻瞧着我做什么!”秦南风毫不客气的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快点!”
小厮如梦初醒,捂着脑门很是委屈:“少爷,小的不是叫‘螭虎’吗?怎地又叫‘万……万年青’了?”
云娇轻笑,秦南风虽号称不爱读书,可他平日读的书定然不少,“螭虎”乃是勇猛与力量的象征,在战场上可代表“战无不胜”。
就这个小厮的名字而言,他在读书上虽不用功,可倒也不曾辱没书香世家的门庭。
“本少爷想改便改,哪那么多废话,”秦南风抬脚欲踢。
小厮吓得慌忙捂着屁股便跑了出去。
第24回 万年青
云娇忍不住掩唇轻笑,边上温氏也笑吟吟的瞧着。
只有丁氏听闻秦南风带了人来,不由与丁嬷嬷对视一眼,面露不虞之色,她心中很是不满秦南风多管闲事,但终究不好发作。
她虽蠢,但还不曾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晓得泼妇那套登不得大雅之堂。
“小九,”秦南风含笑:“你瞧我这‘万年青’是否与你那‘谷莠子’有异曲同工之妙?”
云娇微怔片刻,这才恍然大悟。
谷莠子是云娇起的,她与钱姨娘院中之人,皆以常见的花草为名,谷莠子乍一听颇为悦耳,其实便是外头俗称的狗尾巴草,常见的很。
“万年青与谷莠子,确实凑趣,”云娇轻声细语:“不过不知秦少爷这般做有何用意?”
秦南风被她一声“秦少爷”叫的浑身不舒坦,却也晓得女儿家的不便,当着旁人的面,他也不该与她表现的过于亲密,免得有辱她姑娘家的清誉。
当即笑道:“我也不得旁的意思,只是觉得听着有趣而已。”
说话之间,万年青带着一女子走了进来。
“少爷,人带来了。”万年青躬身退到一侧。
云娇打眼一瞧,那女子看起来比她年纪略大些,穿着一身青底白花的粗布衣裳,生的高而略显健壮,肤色微黑,细看之下五官倒也精致,看模样像是常干农活儿的。
莫不是哪个农户家的女儿?瞧着倒是一副憨厚老实相,该是个可靠的。
“见过少爷,”那女子也不瞧旁人,只对秦南风行礼。
云娇猜她大抵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
秦南风一挥手:“见过你家九姑娘。”
“蒲公英见过九姑娘,”她便听话的朝着云娇行礼。
云娇微微点头。
“往后你便跟着九姑娘,”秦南风又吩咐道:“先将这些衣物拿去浆洗吧。”
“是。”蒲公英弯腰端起地上木盆。
“等一等,”秦南风瞧了一眼虎视眈眈的丁氏,叮嘱道:“往后照顾九姑娘之事便交与你了,若是还见她做粗活,我便唯你是问!”
“是!”蒲公英低眉顺眼的应了,这才端着木盆去了。
万年青忙将地上余下的铺盖卷了,一同帮她拿了出去。
丁氏看不下下去了,往前迈了一步,却被丁嬷嬷一把拽住宽袖。
可她已是忍无可忍,一把甩开丁嬷嬷的手,上前道:“秦少爷,不是我说你,我家云娇姑娘家家的,你一个男儿怎能乱送她东西呢?你这叫私相授受,传出去可我家外甥女名声还要不要了!”
秦南风皱眉:“我若是送个物件儿,你说私相授受倒也说得过去,我送个婢女如何算得私相授受?再说了,我可当着这许多人的面送的,你说的这罪名我可不担。”
这遭瘟的老婆子甚是可恶,他就晓得是她故意为难云娇。
丁氏几番张口,却无法辩驳,想拿出撒泼打滚那一套,似乎又不大妥当,一时间竟被他说的哑口无言,直气的七窍生烟。
温氏见状心中暗笑,真是痛快,牙尖嘴利的丁擒鸡也有今日。
“南风,”赵忠勇回过身来:“休要胡闹。”
“舅父,”秦南风很是委屈:“我如何胡闹了,小九是我儿时玩伴,她身边人手不够,我送个婢子而已,何错之有?”
“你这混小子,便算你是心善,但也不可蛮横,还不快赔礼!”赵忠勇板着脸正色道。
秦南风只是站在那处不言不语,显然很是不服。
钱世海忙道:“一点小事而已,赔礼就不必了!”
又朝着丁氏道:“送个奴仆的事情,这两个孩子才多大,哪有你说的那么污糟,还不快出去!”
丁氏恨恨的瞪了他一眼,扭头气冲冲的走了。
“孩子不懂事,让伯父见笑了,”赵忠勇顺势将事情圆了过去。
赵忠勇琢磨着,自己的外甥自己了解,倒也不至于送个婢女便打人家姑娘主意,这孩子没那么不堪,大概是真看不过眼。
不过这事说来倒也奇怪,这把大人堂堂朝廷大员,他的女儿,怎会连仆从都不够使唤的?
二人又客套了一番,赵忠勇道:“若无旁的事,我便先走了,伯父保重身体,告辞!”
“我送送你,”钱世海忙道。
“不必了,伯父还是留下来照顾祖母吧,”赵忠勇摆摆手,大跨步往外走。
钱世海也不好勉强,只得顿住脚。
云娇见状忙道:“二舅舅,我去送送秦少爷,他送我一个婢女,我也不得旁的谢礼,便送他一送吧。”
“去吧,”钱世海点头,他倒没有为难这个外甥女的心。
云娇急急追了出去:“赵……赵大人,请留步。”
她也不知该如何称呼赵忠勇,情急之下,便喊了出来。
赵忠勇诧异回头,见是她神色便柔和了些:“把姑娘,你与南风一般大,同他一样叫我舅舅便可。”
云娇低头轻咳了一声,心道您是表哥的结拜兄弟却让我喊舅舅,这可真是牛毛炒茴香——乱七八糟。
不过习武之人不拘小节,赵忠勇这般反倒让她放松了些。
且事到如今,她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开口道:“赵……赵舅舅,我想与秦少爷道别,不知可方便……”
“南风,”赵忠勇很是干脆的朝着秦南风一抬手:“来,把姑娘找你有话说。”
他虽是个武将,却不是个莽夫,而是有勇有谋粗中有细,起初瞧这丫头追出来,还当自己家那个混小子真偷偷招惹人家姑娘了。
但云娇一开口,他便察觉他猜错了,这姑娘虽极力掩饰着,眼中却仍旧难掩焦急,再瞧她手无意识的攥紧,便知她定然有于她而言极为重要之事要找南风。
他本是个爽快人,说了一声便去院外等着了。
云娇领着秦南风走到廊下无人处,这才站住脚,回头望着秦南风想着该如何开口。
“你望着我做什么?”秦南风不解:“有何事你说便是了,但凡哥哥能做到的,都不在话下。”
“秦小五,你此番可是回帝京?”云娇沉吟片刻,这才开口。
第25回 谁让我是你哥哥呢
说起此事,秦南风顿时眉飞色舞摩拳擦掌:“此番不回帝京了,我三舅前日接了调令,要往西地去呢,我缠了他整一日,他才勉强答应带我去见识一番。”
大渊西地与翎夏国接壤,近年翎夏国屡犯边境传闻不止,云娇虽在闺阁之中倒略有耳闻。
“如此……”云娇顿了顿,掩下失望微笑道:“那便祝你一路顺风,旗开得胜。”
秦南风瞧她神色不对,皱眉道:“有何事你便直说,与我有何见外的?”
云娇若无其事道:“我当你要回帝京,原想托你替我带个话,既如此,我让谷莠子回去一趟便是了。”
秦南风想起今晨所见,正色道:“你如今处境,那小厮走了怕是不妥,你与我说是何口信,我替你传回去。”
“你不去西地了?”云娇错愕。
“我让人传话回去便是了。”秦南风不以为意,这等小事在他看来实属小菜一碟。
云娇踌躇片刻:“那不必了,我叫旁人回去吧。”
“把小九,”秦南风皱眉:“我记得你小时候也不这般婆婆妈妈的,你支支吾吾的作甚,有何话便直说呗!”
真真是急煞人了,女孩子长大了都这般矜持吗?也太磨人了些。
“你今日也见了,我外祖母如今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她心中一直记挂我三舅舅,便是糊涂了,也还念念不忘的总是唤他,可我三舅舅在帝京恐还不知外祖母如今情形……”云娇别无他法,索性和盘托出:“二舅舅不曾派人知会三舅舅,我一个小辈也不好置喙长辈做事情,家丑不可外扬,外头人若是晓得了,又不知要编排出多少不是,眼下我跟前又不得合用之人,这才想着请你给我捎个口信回去……”
“原是这般……”秦南风沉吟片刻,抬头瞧着她含笑道:“那我便替你跑一趟吧。”
“可你……”云娇很是过意不去。
一个热血少年对于战场的向往,便如同一个贪杯之人对美酒一般欲罢不能,他好容易缠着他舅舅得来去边疆的机会,怎能因她的事耽搁了?
“不妨事的,去西地往后有的是机会,”秦南风笑嘻嘻的伸手揉她发髻:“谁让我是你哥哥呢!”
云娇这回不躲也不恼,而是郑重朝他行了一礼:“如此,云娇便多谢哥哥了!”
她暗下决心,往后若有机会,定会好好报答于他。
“不必如此多礼,”秦南风收回手笑得爽朗:“不得旁的事我便先走啦!”
“还有,顺带给我姨娘也捎个信,便说外祖母身子很不好,让她得空便来。”云娇又匆匆叮嘱。
“放心,我先去了!”秦南风与她挥手告别。
“把云娇!”
云娇正欲点头,耳边便传来尖锐的唤声。
二人错愕扭头,便见钱妍怒气冲冲的走上前来。
秦南风一见钱妍顿时脸色一变,匆匆丢下一句:“小九,我走了!”
说罢转身溜之大吉。
“秦南风!你给我站住!”钱妍见他跑了顿时急了。
秦南风如同不曾耳闻一般,一阵风似的跑出院去了。
云娇见他如撞鬼一般,眨眼便跑了个没影,不由暗暗好笑。
钱妍气的直跺脚,转身便将矛头对准云娇:“把云娇,你说,你们两个躲在这处鬼鬼祟祟,到底在说什么!”
云娇瞧着这个表侄女,在心中叹了口气,她长相肖似沈长东,模样不太出色也就罢了,偏这性子也不沉静娴雅,而是与二舅母一般聒噪,遇上点事情便咋咋呼呼的。
她瞧上秦南风该有数载了,可秦南风若是能瞧上她,那才叫真的撞鬼了。
云娇不想与钱妍多做纠缠,拔腿便欲一走了之,免得被这贴狗皮膏药黏住揭都揭不开来。
“把云娇!你给我站住!”钱妍如何肯就此作罢,冲过去拦在她跟前:“没听到我问你话呢,你可是聋了?”
云娇耐住性子道:“钱妍,首先呢,我好歹也算是你的长辈,你似乎不该直呼我名,太过不合礼数。
其次,我与旁人说什么,与你不相干。
最后,请你让开,我要去照料外祖母了。”
“把云娇,你还敢教训我,也不看看你现下住在谁家,”钱妍顿时更加怒不可遏,两手叉腰,口水飞溅。
云娇嫌恶的皱眉,正欲开口,便见不远处一身姿挺拔的少年缓缓走来。
她顿时松了口气,将到唇边的话语咽了下去,笑吟吟的望着来人。
那少年走到近前,对着云娇文质彬彬的行了一礼:“钱胜见过表小姨。”
他眉眼酷似云娇的表姐钱香兰,俊秀又带着些书卷气,叫人瞧着便知是个读书人。
云娇含笑点头,对比自己个头还高些的钱胜这般以礼相待习以为常。
钱胜自来便是如此,遵循儒家五常:仁义礼智信,他做人做事黑白分明有板有眼,也是如今钱家唯一的一个不可多得明白人。
云娇一向瞧他颇为顺眼。
钱妍见到自己弟弟这般敬重云娇,登时气的七窍生烟,站在一侧脸色铁青,却也是一言不发。
从小到大,她早晓得自己这个弟弟有多么的固执,想说服他与她一道对付把云娇,简直白费口舌,痴人说梦。
且这个弟弟争气,读书极为用心,家中一向事事以他为先,钱妍轻易也不敢与他针锋相对。
“姐姐,”钱胜瞧向钱妍,似乎没看出她的不快:“你与我一同去瞧曾祖母吧。”
钱妍狠狠的瞪了一眼云娇,冷哼了一声扭身走了。
云娇朝着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这才跟了上去。
蒹葭正在门前担忧的张望着,一见云娇,顿时欢喜的冲了上来:“姑娘……”
“什么主子什么奴才,都一样没规矩,”钱妍轻蔑的翻眼,一脸不屑。
蒹葭忙捂住嘴,不敢作声。
云娇不以为意,带着蒹葭几人一同进了门。
钱世海还在屋里坐着,李嬷嬷与木槿在房中照料着钱老夫人。
钱妍进门便捂住口鼻,一脸嫌恶,尚未站住脚便随意找了个由头,迫不及待的去了。
钱胜待着也不大会儿工夫,钱世海便催着他去读书。
钱胜也便起身告辞了。
屋内除了几个婢子,便只余下云娇与钱世海。
第26回 过了良久犹觉不敢置信
钱世海瞧着自己这个外甥女站在一侧乖顺的模样,总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心中对自己的老母亲也有些愧意。
他有些不自然的轻咳了一声站起身道:“云娇,眼下你婆奶奶睡着了,我前头还有事便先去了,若有事你差人去叫我。”
“二舅舅等等,”云娇忙跟上一步。
“怎么?”钱世海不解。
“我也没得旁的事,只是婆奶奶如今身子虚弱,用不下那些荤腥油腻的,二舅舅可否吩咐厨房,每顿给婆奶奶做些新鲜清淡的吃食?”云娇希翼的瞧着他,心下估摸着,这点主二舅总该做的了吧?
钱世海点点头,正欲应下。
外头门帘一挑,沈长东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钱香兰。
“小姨在说祖母的饭食?那是我特意吩咐厨房做给祖母补身子的,可有不妥?”沈长东笑吟吟的走到近前。
云娇一见他便如见了茅厕的蛆一般恶心,清晨之事犹在眼前。
蒹葭与木槿对视一眼,二人皆有些胆寒。
可偏偏沈长东这个始作俑者却若无其事谈笑自若。
云娇往后退了一步,瞧向钱香兰:“表姐。”
钱香兰柔柔的笑了笑:“表妹,你照顾祖母受累了。”
这个表姐,待人接物还是不错的,没随了二舅母,只是不知为何一直纵容沈长东作恶,甚至还帮他善后。
沈长东见云娇不理他,故意上前一步笑道:“小姨今日怎的连姊夫都不叫了?莫不是害羞?”
那模样,倒真似平常的姐夫与小姨之间开个玩笑,任谁也瞧不出破绽。
云娇若是不应,倒显得不知礼数了。
可对这人面兽心的畜生,她如何叫的出口?
她垂目默默无言,就这般与他僵持着。
沈长东面上有些挂不住,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钱香兰神色微动,思索片刻上前解围道:“你晓得表妹害羞,还故意逗她做什么!”
沈长东好似想起什么,面上神色一缓,忽的一笑:“也是,姑娘家害羞也属正常。
不过我方才听到小姨说起祖母的吃食,那些一向都是我安排的,小姨提的也不无道理。
不如这般,待小姨空了到我书房,给我列些菜品单子,我吩咐厨房照做便是了。”
云娇死死掐住手心,才忍住了甩他一巴掌的冲动。
“这样也好,”钱世海不明就里,很是赞同的连连点头,其实他心中也是有些意外,不曾想到姑爷这次这般好说话。
钱香兰站在一侧若有所思。
沈长东背手瞧着云娇:“小姨以为如何?”
云娇盯着面前这张丑恶的嘴脸,知道他说出口的不是询问,而是要挟。
他就差对她直言若是想让外祖母饭食合意,她便须得与他苟且。
云娇僵了片刻,定下心神轻轻一笑:“就依姐夫所言。”
沈长东先是有些惊讶,接着便很是得意,原以为这个小姨很难上手,却不曾想也不是个什么忠节烈妇,他心中很是自得,以为云娇已是他囊中之物。
“那便如此说定了,岳父,城西那家铺子的帐可曾送过来?”沈长东朝着钱世海问道。
钱世海回道:“今朝早上掌柜的差伙计送过来了,我去取给你。”
翁婿二人说着便一同离去了。
屋内除了婢女与钱老夫人,便只余下云娇与钱香兰表姊妹二人。
“你们都先下去吧,”钱香兰静坐了片刻,忽然朝着蒹葭她们吩咐道。
蒹葭三人都瞧着云娇。
云娇心中微动,微微颔首。
片刻之后,屋内便只余下云娇与钱香兰表姊妹二人,并一个昏睡在床上的钱老夫人。
“好妹子,你来坐这儿,”钱香兰起身拉过云娇,坐在自己身侧。
“表姐。”云娇乖顺的唤了一声。
“好妹子,我虽是你表姐,可我妍儿比你还年长些,我也可算你半个长辈,我说的话你可愿听?”秦香兰拉着她的手,目光无比真挚。
“那是自然。”云娇点头。
“那你便听我的,万万莫要去你表姊夫书房。”钱香兰握着她的手蓦然攥紧。
“为何?”云娇即刻便问。
“你莫要多管,听我的便是了。”钱香兰拍了拍她的手:“你只需晓得,表姐不会害你便是了!”
“表姐,若是我没有猜错,其实你是知道他的所作所为的!”云娇站起身来,抽回自己的时候,厉色道:“那表姐为何不阻止,任由那禽兽为所欲为,甚至还替他善后?”
钱香兰叹了口气,看向别处:“你当我不想阻止吗?你瞧瞧我这身上。”
她说着卷起衣袖,露出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新伤摞着旧伤。
云娇愕然无语,怔了片刻才道:“这些都是他打的?舅舅与舅母便这般由着他打你吗?”
钱香兰苦笑了一声:“当初我本有个情投意合的青梅竹马,他家兄弟五个,也肯入赘我家。
可你舅舅舅母瞧不上他只是个铁匠学徒,说将来没得出息,偌大的家业他也没本事管。
后来机缘巧合认识了打外地来的沈长东,只因他是个秀才,识字载文,你舅舅他们便觉得他处处都好,再加之他也同意入赘。
你舅舅便欢欢喜喜的定下了这桩亲事,你舅母更是到处说自己这姑爷多么好多么出色,我也拗不过他们,只好顺了他们的心意。
可成了亲之后他才露出本性,对我动辄打骂,还道妇人不可惯着,越惯越是装腔作势。
我拿捏不住他,挨了打心中又委屈,便与母亲哭诉。
起初,你舅舅舅母见我挨了打,自然心疼,每逢我与他起了冲突,便也来帮腔。
最初几次,他也有所收敛。
后来有一次,你舅母耐不住性子,冲上去给了他一耳光,他便再也不装了,却反过来将他二人也打了一顿,却毫无愧疚之心,还闹上了公堂,说我们商贾之家居然敢凌辱读书人。”
云娇听得瞠目结舌,久久说不出话来,天下竟有如此颠倒黑白罔顾人伦之人,简直匪夷所思,过了良久犹觉不敢置信。
上门入赘的姑爷敢对这一家子这般妄为,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不过细想来他不过是仗着自己是个落第秀才,钱家又无男丁,才敢为所欲为。
若是钱香山还在,也轮不到他在此作威作福。
第27回 点茶
钱香兰又叹了口气:“就这般闹了几年,他越发放肆,如同个泼皮无赖一般,他又年富力强的,再加上是个秀才,我与你舅父舅母辩也辨他不过,打就更不是对手了。
后来也就只能作罢,家中一概事务皆由他说了算。”
“表姐,你就不曾想过拒抗吗?”云娇听的柳眉剔竖,俏目圆睁。
天底下哪有这般道理,这不是鸠占鹊巢吗?
外祖父与大舅舅辛苦打下的家业,怎能就这般便宜了这种人?
“拒抗?”钱香兰凄惨一笑:“谈何容易?如今儿女都这般大了,他却越发的暴虐,动则对我破口大骂,一个不他的如意便是拳打脚踢,我能如何?
就算自己不要颜面,也总要替儿女着想。
咱们身为女子,做不得自己的主,一切都是命,认了吧。”
云娇蹙眉心中酸楚垂目不语,认命?身为女子便该认命?这是为何?难不成女子从出生那一刻便错了?
“云娇,你切记不可去他书房,我便先回去了,若是久留了,不知又要闹出何等事来。”钱香兰叹了口气,收起方才的哀伤,面色如常的起身去了。
云娇坐到外祖母床边,瞧着她苍老憔悴的容颜,暗自咬牙,认命?绝无可能。
旁的事情她都无谓,甚至她自己的事情她都可以当做不曾发生过,毕竟那畜生也不曾真近她的身,可外祖母这折断的腿,她定是要朝那畜生双倍讨回的!
安顿好外祖母之后,由李嬷嬷照看着,云娇回了自己的那间屋子。
蒹葭与木槿并秦南风先前送的那个蒲公英,都随着她一同进了屋子。
云娇进屋随意靠在藤椅上,蒹葭与木槿一左一右站在她身侧,三人一同打量着蒲公英。
蒲公英垂眉敛目,十分恭顺。
“你叫蒲公英?”云娇脆声问道。
“是。”女子点头称是。
“改了吧,”云娇淡淡道:“我家只有男仆才用三个字的名字。”
见她垂着头不言不语,云娇便当她是默许了,又开口问道:“你本名叫什么?哪里人士?你与秦少爷是如何认识的?”
“我姓黄,叫黄连弟,”她小声回道:“我便是莱州郊外人氏,我家原先是从北方逃难来的,家中有父母双亲并一弟弟。
我弟弟自幼便有不足之症,自会喝奶便喝汤药,这原本是富贵病,有些好补品将养着便是,只是家中没那许多银钱去买补品,弟弟的身子便时好时坏的。
前些日子天寒,我弟弟便又发了病,先前爹娘为了给弟治病家中能变卖的都卖了,实在不得法子了,我也看不下去,走投无路之际便只得到街头卖身为奴,想着拿些钱回去救救急。
出门时我沐浴焚香祷告,祈盼能够遇上个好的主子,菩萨竟让我如愿了,在街头便恰巧遇上了秦少爷,这才被带到这处。”
云娇微微颔首:“秦少爷可给你签了卖身契入了奴籍?”
黄连弟迟疑着摇头:“不曾。”
“那你可愿跟着我?”云娇又问道。
“自是愿的。”
“你既愿跟我,这契子还是要签的,”云娇柔柔一笑:“一来,签下了卖身契,我好再给你贴补些银钱,二来凭着这一纸契约,以后每月你才好领月例。”
黄连弟有些犹豫。
云娇瞧出她心有疑虑,又出言为她释惑:“你放心,这卖身契也分死契与活契,死契顾名思义,签了就终身为奴,活契也很好理解,便是你自愿卖身几年,便签几年,到期了便可离去。”
“真的?”黄连弟顿时眼睛一亮。
云娇点头,又与她说了两种契约不同的月例。
黄连弟最终选择签下五年卖身契。
这事情便算是妥了。
云娇就着她的姓为她取名黄菊,将她划作二等婢女,让蒹葭闲暇之时教她些规矩,这人便算是留在身边了。
丁氏虽然对此事颇有不满,毕竟有违她为难云娇的初衷,可这人是秦南风送的,且还是当着她的面领过来的,她当时不曾开口,事后也便不好再多说什么,到底是朝廷官员的儿子,又是赵忠勇的外甥,这点面子总是要给的。
自云娇答应沈长东去他书房之事之后,沈长东无事便来钱老夫人房中转悠,没话也找些话与云娇说。
云娇不曾去他书房,但也不曾对他怒目相向,每日他来了,不再如从前一般冷着脸,反倒一反常态的殷勤,亲自奉酒奉茶,待他客气的很。
沈长东当她想通了,对她的殷勤通通笑纳。
至于云娇过了几日仍未去他书房,他也当做是女儿家害羞,犹豫几天也是理所当然,左右已是囊中之物,也不急这几天,这般喝酒饮茶,倒也有些情趣。
他很是得意,私底下也时常暗暗感叹,这大户人家养出的女儿,便是个庶女,也比这些农户商家的女儿风雅多了。
云娇暗地里吩咐谷莠子去街上的药铺买了几钱番泻叶,晚间在自己房中偷空,将那些番泻叶就着火炉烘干,塞在茶饼当中。
第二日清早,沈长东果然一如往常进了钱老夫人房中,这几日他都满面春风,连带着对家中下人都好了许多。
钱老夫人那边的吃食,他也都安排的妥妥当当,都是些不易积食的时鲜蔬菜,比从前的油腻荤腥不知好了多少。
因着沈长东的缘故,丁氏也不敢跑到云娇跟前来作妖了,连带着她的吃穿用度都成了钱府最顶尖的了。
沈长东是想着既然云娇乖顺,他也该拿出自己的诚意。
进屋之时,云娇正在点茶,蒹葭在一旁帮手。
那褐色的茶饼投入茶碾之中,细细的碾成极细的末,再过细筛筛一遍,留下最为精细的茶末。
将黑盏在热水之中预热一番,此盏必须为黑盏,因黑盏质厚难冷,最是合适点茶。
再将茶粉撒入黑盏之中,以汤瓶缓缓往其中注水,那水流极细,如蜻蜓点水般,故此称为点茶。
这点茶看似简单,其实却极为讲究,茶粉与水的分量极为精巧,能否成就一碗好茶,多少比例的茶粉与水极端重要。
第28回 得手了
滚水必须分先后几次注入,在注入水流之时,必须以茶筅快速调和茶汤,再次注入水流,继续以茶筅调和,如此周而复始,待得茶色泛出乳白色,碗中浮起一片乳白色的泡沫,犹如冬日雪花浮在牛乳之上,这碗茶便算是成了。
这点茶的手艺可不是人人都会的,大渊国文人豪客几乎人人都会这一手,其余的皆是大户人家的子女,才会特意培养点茶的手艺,不过着重培养的还是嫡出的子女。
把家有专门的点茶师傅,专司传授把家子女点茶之职。
这点茶师傅是大夫人请的,着重点都在几个嫡女身上,云娇不被重视,每日跟着也只学了些皮毛。
待她年岁大些之后,钱姨娘咬着牙硬是花重金,寻了一个技艺高超的茶娘,专教她练习点茶。
是以她虽是个庶女,可这点茶的手艺却是顶尖的,丝毫不逊色与大户人家的嫡女。
她甚至可以在茶沫上作出山水画,或是诗词曲赋,不过这手艺她可没兴致在沈长东跟前展露。
沈长东安静的站在一侧,端详她专心致志的点茶,一张小脸恬静优雅,越是细瞧越觉得精致,这小姨这模样真不知是如何生成的,便只是这般瞧着什么也不做,也觉得十分赏心悦目。
“成了!”蒹葭欣喜的喊了一句。
云娇放下茶筅,将那碗茶端起,捧到沈长东的面前,巧笑嫣然:“姊夫请用茶。”
沈长东心中美不自胜,接过了茶盏,笑问道:“小姨可是知道姊夫要来,特意为我点了这碗茶?”
“那是自然。”云娇娇笑,面上无半丝厌恶之色。
沈长东听了顿时心花怒放,一仰头豪气将那茶水饮了个一干二净。
云娇抿唇接过空空如也的茶盏,唇边的小梨涡更深了些。
沈长东近几日都待至午饭时分,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云娇除了照顾外祖母,便也就陪他闲坐着,其间并无露出半分不耐。
今日方坐得刻把钟,沈长东便暗自皱眉,觉得腹中不大爽利,起身便要告辞。
“姊夫今日怎地这般早便要走?”云娇起身,神色间极为关切:“可是我言语不当,惹得姊夫生气了?”
沈长东虽然也很想留下来继续享受她的温言软语,无奈他咬牙也抵挡不住腹中疼痛,只得故作无事姿态,淡然摆摆手道:“小姨多虑了,绝无此事,姊夫只是想临时想起前头还有事未处置,是以……”
他不肯说出实情,好容易才博得这小姨笑脸相迎,若此时说腹痛难忍欲出大恭之事,未免太煞风景。
“姊夫此话当真?”云娇扬着小脸很是不信,上前兀自打量他:“我瞧着怎的不大像呢!”
沈长东白着脸,额头上汗珠隐现:“当真当真,我可从不曾骗过小姨。”
“既然如此,”云娇沉吟片刻,开口道:“婆奶奶睡了,我左右也是无事,不如我陪姊夫一同去吧?”
若是平常,云娇提出此事,沈长东可真是求之不得,怕是要载歌载舞庆祝一番才是。
可此刻他正是紧要关头,有难言之隐,真是又气恼又愤恨。
定然是早饭吃坏了肚子,他心中将厨子祖宗十八代都拉出来骂了一遍,发誓一会儿解了急非去厨房将那厨子打骂一顿才解气。
“不必了,”沈长东夹紧了臀部,艰难的往外移了一步:“待我忙完了,再来寻小姨说话。”
“那行,”云娇瞧他额头上细汗密布,估摸着怕是火候差不多了,轻巧的往边上移了一步,柔柔一笑:“姊夫走好。”
沈长东顾不上客套,抬脚便冲了出去。
原本就有些不大忍得住,与云娇说话又耽误了片刻,若是返回自己院中,怕是等不得到茅房,便要飞流直下了。
沈长东站在门口纠结了一番,扭头冲进了栖霞院后院。
后院便有个茅房。
茅房,顾名思义,是一个小小的房间,里头挖着一个几乎占满房间的圆坑,深度有两三人高,形状好比一个大圆缸,是以叫做茅缸。
大渊朝有些人家便是将出恭叫做上茅缸,很是形象了。
普通平民百姓家,没那么多讲究,以茅草玉米秸秆围出一块空地,朝南处留个口子,既方便出入,也能留些光亮。
在空地当中挖个深坑,进口填几块平整的石头,便算是家中的茅房了,若是出恭便蹲在坑边,这种茅房很是有几分危险,老人孩子一个不小心便会掉入其中。
钱家好歹也算是商贾之家,自然比平民百姓讲究些。
茅房之中,深坑挖好了之后,底子都夯实了,边上也都以黄泥土和着碎稻草糊上,防止渗漏。
而后在上头用木板盖着,只余一个空缺,请来木匠做上一张椅子,椅面挖上个不大不小的圆洞,刚好可以容纳成人的臀部。
如此将这把椅子安置在茅缸之上,出恭之时便可坐着,极为方便,几乎没有掉下去的风险。
这椅子也有个名字,叫做茅缸座。
那茅缸下有一条通道,通着外头,方便人从外头清理,这般院子里头也不会在清理之时恶臭冲天。
茅缸大概每年春日清理个一两次,也不用特意找人挑粪,有的是专门要粪的农户,要这些粪水回去给庄稼施肥,只要言语一声,便给清理的妥妥当当的。
此时正直隆冬,也是一年之中茅缸最为漫溢之时。
话说那沈长东用尽毕生气力,总算挨到茅房外头,迫不及待的冲了进去,扯开裤带一屁股坐到了茅缸座上去,还未来得及出口气,便觉得身下一空,整个人直往下坠去。
“啊——”
任他再心狠手辣再狼心狗肺,也挡不住一头栽进粪坑的恐惧,且还是脑袋朝下的。
他一伸手扯住茅缸座,谁料那茅缸座也是个假把式,跟着他一同往下掉,他来不及思索,双腿猛地一勾,勾住了两边的木板,身子险险停住了。
他才松了口气,一抬眼立刻便开始作呕,此刻他倒挂在茅缸上方,半个脑袋都浸在粪水之中,恶臭熏天,他直想骂娘。
第29回 便是卖了自己也不能卖妻
不过此刻也不是骂娘的时候,他直后悔因嫌有人跟着麻烦,没带个小厮来这院中,此刻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有人吗?来人啊——”
他放声大喊,很是恐慌,此刻他身在这深坑之中,此处又是后院,恐怕前院听不着他的呼救。
他这一生也算是光宗耀祖了,从一无所有的穷秀才,到如今把持着偌大家业,在钱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还有许多福未享,许多愿未现,难不成今日报应来了,他要溺死在个恶臭无比的茅缸之中?
茅房外头,轻手轻脚走来一人,探头瞧了瞧,又悄悄退去了。
那身影飞速回到前院东厢,云娇正一脸肃穆的等在门前。
蒹葭两手攥着都快拧成麻花了,一见谷莠子回来便冲上去,小声而迫切:“如何了!”
“得手了!”谷莠子笑的欢实:“那厮两只脚挂在茅缸边沿上,还未彻底落下去,不过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云娇紧攥的十指瞬间松开,心头的弦也不再紧绷,轻声问道:“外头可都安排妥当了?”
“妥了,”谷莠子上前小声道:“小的与他兄弟二人说了,只要他两条腿,旁的随便他们处置,但不可取他性命,他兄弟二人应下了。”
“嗯,”云娇点头。
她并非不想要那狗贼性命,只不过外祖母如今犹在,若是孙女的姑爷走在她前头,不更显得她福薄了?
“去叫表姐来,再去园中采些新鲜的花儿来插,”云娇吩咐下去,便回了外祖母的屋子。
钱香兰片刻便至,这几日傍晚,她常来瞧祖母,也与云娇闲聊,姐妹之间活泛了许多,不似从前那般生疏了。
二人在房中闲聊插花,好不快活。
那沈长东此刻却还悬在茅缸之中苦苦挣扎,呼救无门,他打算自力更生,想要凭借腹部的力量抬首而起,两只手拽住茅缸两边盖着的木板,再爬上去。
若是年轻时,这番动作他或许还可一试。
可如今他年岁大了,又在钱家养尊处优这许多年,身上早就没了年轻时那把子力气,试了几番之后不仅不曾成功翻身而起,反倒脚上一滑,脑袋直接坠入了茅坑之中。
“我命休矣……”
他一个念头方出,已然对着茅缸一头栽了进去。
他紧咬牙关,觉得恶臭的粪直往他眼鼻耳中钻,个中滋味就别提了,他想要呼吸,可眼前全是浑浊的粪水,张嘴便要灌进去,他哪还敢呼吸?
忽然想起这茅厕有条路径是通着外头的,为了方便清理,外头那个茅缸要浅些,若是憋住气游出去,或许还能保住性命。
不过也说不准,外头那茅缸如今也是满满当当,能不能活下去还不一定。
不过眼下已经由不得他纠结,只得一咬牙一闭眼,游到茅缸边缘,两只手胡乱的摸索。
幸而运气不错,没两下就摸到了那路径。
他努力挣扎着探出头来,张嘴猛吸了一口气,此刻也顾不上的粪水流到口中,憋着一口气一个猛子就扎了下去,顺着路径游了过去。
一路上也可算是披荆斩棘,总算顺利游到了外头的茅缸。
……
外头草丛中守着两兄弟,看着不过十五六的模样,二人样貌一般清秀,年龄相仿。
大的叫石山,小的叫石海。
这兄弟二人是这莱州城外头庄子上的。
他们父亲是个瓦匠,为人勤恳又老实,人称石老憨,母亲李氏守着几亩薄地,带着他兄弟二人,原本一家温馨和睦安居乐业,日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也算富足。
待过上两年,两兄弟娶上媳妇,生上几个孩儿,这日子更可算是蒸蒸日上。
可谁料就在一家人越过越有盼头之时,出了大事。
钱家在庄子上那个房子太过老旧,便想着要推倒重盖。
请在这些瓦匠当中,便有这个石老憨。
沈长东平日本是不去庄子中的,这等小事也不劳他亲自费神。
可也是命中注定,当时恰逢春日,沈长东在家闲暇,便说去庄子瞧瞧,权当是踏青了。
巧便巧在那日石老憨的妻子李氏在家中包了些荠菜馅儿饺子,春日里就兴吃个荠菜饺子,人称“一口鲜”,李氏便拿了些过去,让石老憨和一帮一起做活的老伙计也尝尝鲜。
这原本也是平常事,坏就坏在那日撞上了沈长东也在。
他瞧着这李氏样貌倒也不出众,勉强只能算作个清秀,只胸前一对**,惹人注目。
沈长东觉得李氏奇货可居,当时便动了心思,心痒难耐,但碍于石老憨和一帮做活的人在场,只得强行忍耐。
到得晚餐之时,沈长东故意留了下来,特意吩咐弄了一桌好酒好菜,款待那些个瓦匠。
瓦匠们受宠若惊,连称不敢。
沈长东也不着急,便只请大家吃酒。
酒过三巡之后,有些拘谨的瓦匠们便放开了,气氛终于热烈起来,有人谈笑风生,也有人说起了荤话。
沈长东趁机引说起莱州城中有人卖妻千金。
众人皆云:“一妻得千金,若我也卖,省得日日这般劳苦。”
只余个石老憨默默饮酒不出声。
沈长东瞧向他半开玩笑道:“这位兄台,为何不语,想是与大家想法相左?”
石老憨憨厚一笑道:“家中虽穷,好在妻子贤惠,才能和和美美到如今,便是卖了自己也不能卖妻。”
众人顿时开始哄笑,与石老憨说笑玩闹。
沈长东也与众人一道笑,其间却朝着手下使了个眼色。
当晚,石老憨回家过石桥之时,便失足落入了庄上的小河中溺死了。
邻里人人都言他是吃多了酒才会如此大意,他家中人也认同这般说法,虽是悲痛欲绝,却也只能忍痛办了后事。
可这石老憨死后七七四十九日未过,沈长东就趁着石家两兄弟出门之际,上门去强了李氏。
李氏待两个儿子回家,哭诉了耻辱的经过。
一家人坐到一处一合计,石山这才想起老爹死的蹊跷,两兄弟当时便红了眼,一人拿着菜刀,一人扛着铁锹,便要冲出去为父报仇。
李氏拼命拦着,几乎给两个儿子跪下了,苦口婆心言道那钱家有钱有势,便是要报仇,也须得想个万全之策,这般冲动前去,只会白白葬送了性命。
第30回 日后再寻时机
两兄弟冷静下来,也觉母亲说的有道理,便齐声答应母亲从长计议。
李氏便让他二人都回房去歇息。
两兄弟皆是男子心性,不及女儿家心思细腻,又都是少年不曾经过多少事,见母亲神色间并无异处,也未多想。
哪知李氏被人污了清白,自觉无颜苟活于世,当夜一条绳子悬在梁上,追随着石老憨去了。
好好的一个家,便这般散了。
云娇初来乍到之时,曾无意中听到家中奴仆私下议论此事,后来留了心要替外祖母报仇,便让谷莠子去打听这兄弟二人的下落。
谷莠子成日在外头跑,办事自有一套门路,很快便查出了端倪。
原来这兄弟二人从未放弃替父母报仇之事,只是苦于不得时机,钱家家中有不少奴仆,若是进去他们讨不了好。
可等那沈长东出门也是无用,他大概是晓得自己作恶多端,每逢出门总是前呼后拥的,兄弟二人根本近身不得,更莫要提报仇之事。
其实他们也非贪生怕死之辈,可是母亲临终之前殷切嘱托,要他们事事以自己性命为先,母命难违,便是他们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也要遵从母亲的遗命。
且不报父母之仇,反而先葬送了自己的性命,若是去到那阴曹地府之中,怕也无颜面见双亲。
二人别无他法,只得苦苦等待时机,直至此次,谷莠子寻到他们跟前。
石山比石海年长一岁,却是个急性子,扒开草丛眉目焦灼:“你说那小子会不会诓我们?”
石海虽是弟弟,但性子四平八稳,不急不躁:“我瞧他那样,不像是诓我们,再说我们兄弟如今都这般模样了,也没什么好诓的。”
“可我总不懂,他为何要帮我们?上回我跟着他,眼瞧着他进了钱府,这分明就是钱家的人,不会是那姓沈的畜生设的圈套,想引我们中计吧吧?”石山忽然后怕起来。
“不会,”石海笃定的摇了摇头:“瞧那人的穿着打扮,像是个下人,我估摸着这钱府之内怕是起了内讧。”
“那就等等看吧,”石山攥紧了拳头。
说话间,外头的茅缸里果然有了动静。
“哗啦哗啦——”
像是有人在浮水。
兄弟俩对视一眼,来了!
二人猫着腰走了过去,就见沈长东在茅缸的粪水之中浮浮沉沉,头冒出来便赶忙吸口气,又沉下去,再冒出来。
石山瞧得大为解气,张嘴便要哈哈大笑。
石海眼疾手快的捂住他的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石山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救……救命……”
沈长东趁着头浮出来的空档,放声呼救,可惜此刻他已是强弩之末,筋疲力尽,便是放声也只是极低的声音。
这时,一根手臂粗的树枝伸到了他的跟前,他顿时想也不想,两只手便攀了上去,死死地拽住那根树枝,那是他最后的生机。
“拉……拉我上去……”沈长东抬起头,只看到上头有个人影,背着日光隐隐绰绰的也看不清长相。
上头的人也不说话,直接扯着那木棒往上拉,沈长东身上的棉衣都泡的肿胀起来,凭借一人之力,想把他拉上去谈何容易。
“等我一下,”沈长东朝上喊了一句,生怕上头的人不耐烦,将他丢下离去:“我乃是这钱府的沈姑爷,拉我上去,我给你一百两银子!”
他说着一只手扯着树枝另一只手将身上的棉衣棉裤尽数脱去,仅剩下里衣,虽冻得直打寒颤,倒比方才松快了许多。
“拉我!”他喊了一句。
上头人开始使力,他也拼了命的借着这股劲儿往上爬,总算险险的爬上去。
一触到地面他便如同一只死狗一般软趴趴的趴着,浑身沾着屎尿,恶臭无比,奄奄一息。
他还未缓过劲来,一个粪瓢变当头罩了下来。
粪瓢,顾名思义,专门用来舀粪的瓢,比一般的瓢要大些,上头装这个长长的手柄,方便从茅缸之中将大粪舀出。
沈长东惊呼声才发出一半,后脑勺便重重地挨了一闷棍,眼睛一翻彻底的昏死了过去。
“你用那玩意儿遮他的脸,他虽瞧不见咱们是谁,可待会下起手来,他若是大呼小叫引来了人,咱们不是白忙活了!
再说,跟这种人不必客气。”
石海挥了挥手中的铁棍。
“弟弟你说的对,咱们动手吧。”石山扔掉手中的粪瓢,抓起另外一根铁棍。
便在此时,谷莠子急匆匆奔了来,在他二人耳边耳语几句,便慌张去了。
兄弟二人虽不甘心,也只能恨恨踹了沈长东几脚,收起东西匆匆离去,待的日后再寻时机。
……
云娇与钱香兰在房中闲谈,却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怕今日之事不会那般顺畅。
正思虑间,便听到外头传来女子的大呼小叫,动静不小。
“是谁?”云娇瞧着钱香兰,心中微微忐忑。
钱香兰咬牙站起身:“听动静像是杨素荷,去瞧瞧!”
杨素荷是沈长东上半年抬进门的小妾,如今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沈长东一向待妾室不错,这个新进门的容貌尚可,又会撒娇,在钱府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云娇与杨素荷素无交集,只是见过几次,话都不曾说过。
表姊妹二人相携出门,云娇听出那动静来自后院,朝着一旁的谷莠子使了个眼色。
谷莠子便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退,待云娇二人拐入进后院的巷子,便寻了个位置爬上墙头跳了出去,通风报信去了。
进了后院,远远便闻到一股恶臭。
杨素荷正以手绢捂着鼻子,对着几个婢子指手画脚,一见钱香兰忙凑上前去:“姐姐,东哥哥掉进茅坑里去了,快叫小厮来捞他!”
“怎会?”云娇疑惑:“姊夫明明说要去前头有事,又怎会来这处?”
杨素荷瞧着云娇便没甚好脸色,不屑的翻了个白眼,钱香兰这老女人,自己人老珠黄了,就想用这个表妹来争宠,做梦!
“我亲眼瞧着东哥哥到后院来的,半晌不曾出来,我等的不耐烦了,便来瞧瞧。不曾想人影都没得一个。”杨素荷有些焦急:“茅缸座都断了,肯定掉下去了,你们快些叫小厮来救他!”
沈长东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在这钱府可就没有靠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