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九章 毒医(中)
“这里……” 马车停在一边,一块硕大的木板靠在一旁的树木上,落叶稀稀疏疏的铺了一层,马蹄踩在上面发出踏踏沙沙的闷响。 林晨望着眼前的景色一时间陷入了呆滞。 背后的树林中草木萧疏,不时有枯黄的落叶飘然而下,但与之相隔不过一条小径的另一片树林却是郁郁葱葱的,异常茂密,这种树林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秋季,如此奇观简直闻所未闻。 然而透过树木再往里看,林间隐约而现的淡紫色雾气却又令人不禁汗毛倒竖……汗流浃背。 曲咏走下马车伸了个懒腰,看见林晨发愣便踱步走了过来。 “别看了,她老人家这毒瘴巧夺天工,瘴气绵延十里虫鸟不生,却赋予了这树木花草强大的生命力。” “她也不怕误伤了常人。”林晨皱眉道。 “你是常人你进这诡异的树林啊?”曲咏对他的无知颇有微词,白了他一眼才继续开口道,“莫说这里人迹罕至,就算是有人误入此处,外围的毒瘴也只会让他身体麻痹而已,一旦察觉不适,常人自会知难而退,谁会蠢到一个劲往越发浓重的毒雾里钻。” 林晨目光一闪,“外围浅薄,毒气愈重……那树林中必有破解之法才是啊!” 曲咏微微颔首,“啊,就是你想的那样,这些瘴气来自于她老人家种在树林深处的一片毒草,只可惜找到那片毒草,你也就离目的地不远了,无需破解。” 虽然有些可惜,但林晨也不得不轻叹口气,放下破解瘴气的想法,极目远眺,往远处高耸入云的山巅看去,“曲姑娘当真不能为林某指条明路?” “不行不行。”曲咏赶忙摇头道,“义归义信归信,我答应过她不会将她的住处说与别人,带你来此已是失信,若再多嘴惹了她老人家不悦……” 林晨摸了摸鼻子,讪笑一声,“呃……劳姑娘费心了。” “无妨,喏,你也差不多是时候上山了。”曲咏摆摆手,随后指向马车的方向,“你的责任在等着你。” 抬眼望去,马车上的程韵已经将唐昭从里面搂了出来,正坐在车头朝两人招手。 …… “林少侠且当心些,虽然我在唐姑娘腹部垫了块软巾,可动作太大伤口还是会崩裂的。” 程韵小心翼翼的扶着唐昭,将她送到了林晨怀里。 “哎。”林晨轻声应着,低下头却是心尖一颤。 此刻的唐昭早已没了平日里的英姿飒爽,身上穿着与她身材相近的程韵的素裙,面上是两片异常艳丽的红云,眉眼紧蹙,粗重的呼吸不断的从两片干涸的嘴唇中传出,软弱无力的娇躯无不显示着她此时的虚弱。 “林少侠……”程韵轻唤一声。 “呼,我没事,还有件事请程姑娘帮忙。”林晨长出了口气,抱紧怀里的人儿,看着程韵担忧的表情,安慰似得勉强一笑,随后从怀里摸出一封书信递给程韵,“这是我路上写的,便请两位托人送到留香镇上,找一个叫陶香芸的姑娘,把信交给她。” 自己击杀梁子坤后逃离的消息应当已经传到香芸耳中了,可他这一上山不知何日才能回来……最起码要给香芸报个平安,让她不要太担心。 想着,林晨抬头看了看天色接着道,“时候不早了,二位也不要在此久留了,若被那老前辈看到反不为美。” 程韵握着书信,抿着唇点了点头,“林少侠,珍重。” “两位大恩林某没齿难忘,今日一别若有缘再见,到时林某定会……” 他感激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曲咏啪的一巴掌拍在背上。 “行了行了,我二人救你是为了要你报恩的?” “曲姑娘……” 面对这两人,林晨心中真的是感动万分,他当然知道这对姐妹帮他们一是因为心善,二则是因为他前日的侠义之举。 但哪怕是这样,也足够让他敬佩了。 “行了,磨磨唧唧的像个娘们,你我相识一场,我且最后再问你一遍,此行九死一生,你真的不会后悔?”曲咏肃然道。 林晨也不回话,低头看着怀里的唐昭轻笑一声,朝两人颔首致意,转身便向着树林走去。 “慢!”见他回头,曲咏咬了咬嘴唇,犹豫片刻还是从怀里拿出一块白布包,走上前塞到林晨怀里,“这半颗解毒丸,是我二人下山时她老人家调配的,我仗着内力偷留了半颗,本打算以备不时之需……你将它压在舌下,既可抵消毒瘴的毒性。” 林晨面色一怔,随后大喜过望,“大恩不言谢。” 曲咏也不含糊,受了他的谢,大方地摆摆手,“去吧。” 可话音刚落,却听他疑惑地喃喃自语道,“可这,为什么是半颗……” 闻言,曲咏罕见的脸色一红,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回身朝马车走去。 见她这表情,林晨一下子想明白了个中关键,不禁老脸一红。 罪过罪过,自己可真是个罪孽深重的男人。 那么两位,有缘再见了。 林晨最后向马车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眨眼间转身钻入了身后的树林中。 …… …… “林少侠能再出来吗?” 望着消失不见的身影,程韵轻叹一声有些担忧道。 “嘿,咻。”曲咏跳上马车坐在前室拉住了缰绳,瞥了树林的方向一眼,不甚在意的回答道,“他这等实力便能斩了梁子坤,没有大智慧大毅力是不可能做到的,又何须你我来忧心……驾!” 程韵安了心,掩嘴轻笑,“曲姐姐总在说些韵儿听不懂的话呢。” “那你喜欢听么?” “嗯……” “如此,我便说一辈子给你听。” 程韵俏脸一红,心中又羞又喜,可随即想起了什么咬了咬嘴唇,“……可,曲姐姐明明那么喜欢小孩子。” 秋风萧瑟,马车疾驰间扬起片片落叶。 两人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后。 “我只喜欢你。” 微风吹起车帘,露出一双含情脉脉的眸子。 “……嗯。” 紧接着,马车渐行渐远,枯叶重新落地,一切又恢复到了最初的模样。 只有两条浅浅的车轱辘印留在小径上,彼此平行,却又永不分离,直到尽头。
第二七零章 毒医(下)
初秋的寒气钻不进这里,怀中的人儿像个小火炉一般,两人拥在一起便更增添了几分燥热,汗渍将她的素裙都打湿了一片。 树林中果然如曲咏所说,连一只蛇虫鸟雀都没有看到,有的只是一片让人感到窒息的静谧。 越是往里走树木越是繁茂,不一会,无数遮天蔽日的大树便将阳光拦了个彻底,偌大的树干枝叶不仅遮住了光线,也挡住了气流,让空气更显沉闷起来。 如此,无法靠气流辨别方向,攀上树梢又太过消耗内劲,到时没到山腰他便已经内息耗尽坐地等死了。 那么,到底要如何在不知道路线的情况下登上山顶? 林晨有些迷茫。 “咳,呼……” 他喘了口气停下脚步,将唐昭轻轻放下,让她靠坐在一棵树下,左手紧握着她滚烫的软荑以维持内息护住她的心脉,右手则从怀里摸出了曲咏给他的那个布包。 他现在所能依仗的也就是这颗解毒丸,以及从路过的药铺里‘借’来的银针了。 本想靠着控制呼吸的频率来延长毒发的时间,可随着他们不断深入,毒气已经渐渐的开始麻痹他的身体了,甚至连思维都变的越发迟缓,要知道,他们进了这树林才不过半个时辰…… 但现在绝不是该沮丧的时候,他还有太多的事情没做。 救唐姑娘然后向她道谢,回到香芸身边让她打一顿,去花城跟玉娘汇合……以及,尝尝十九的小乳鸽…… 想到这,林晨猛地咬了咬牙,目光重新变的冷静。 他甩了甩头,取出解毒丸叼在口中,正要随手将白布扔到一边,目光却忽然间凝在了摊开的白布上,猛地收住了手。 这白布,竟然暗藏乾坤! 他定睛一看,只见白布上用木炭涂了好几片模糊的暗影区域,一条清晰的黑线在其中穿插盘绕,最后直达顶点。 成片的暗影,盘绕的线路,径直往上……这,简直像是张地图! 林晨握着白布的手兴奋的微微颤抖,喃喃自语道,“莫非……莫非!好个义归义信归信,好个不将所在说与他人,曲姑娘可真是太懂了啊。” 脑海中想起临行前曲咏的那句话,他心中是既感慨又感激。 其实从一开始,他最怕的就不是中毒,而是因为路痴导致在树林里迷路,然后被毒死…… 这种死法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太蠢了。 如今这个问题却如此轻松的解决了,他多少感觉到身心一振。 收拾好心情,大致辨别了方位,记清楚路线,林晨把布块收入怀中,暗自对曲姑娘道了声谢便准备抱起唐昭继续前行。 然而刚刚将解毒丸卷入舌底他却忽然想到了一个很关键的点。 与其自己把它含在嘴里,将内力输送到唐昭身上,为什么不让唐昭含着解毒丸,而自己用轻功全力赶路呢? 虽然这样会急剧的消耗内力,但相对的也会极大程度的缩短前往山顶的路程,而且只要到了山腰,他自有另一番计较。 仔细计算了一番,权衡利弊后,林晨便肯定了这个做法的可行性,但新的问题又随之出现了。 唐昭现在意识处于迷离的状态,由于体内的燥热她时不时便会张开嘴巴呼吸一阵,若药丸含入她嘴中,恐怕就算不呛入喉中,也会被咽下去。 怎么办…… 苦恼着,林晨低下头,瞥见了两片异常艳丽的红唇,一个旖旎的想法涌上心头,他旋即咽了口唾沫。 曲姑娘吩咐这药丸压在舌头底下,就是为了不让唾液将药丸加速溶解,以至于消耗过快,然而既然药丸可以溶解,只要定时定量的将溶解药丸后的唾液…… 踌躇片刻,林晨还是目光微凝,坚定地扶住了唐昭的下颌。 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最重要的是,她尚不清醒。 不是他想趁人之危,只是不知为何,他本能的有些怕唐昭。 之前在观星楼为了激励她,自己已经是做了流氓之举,现在要是再被她知道……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 宽了心,他缓缓伏下了头。 …… …… …… 有了路线,找对了方法,林晨信心倍增,况且面对这麻痹神经的毒雾他早已有了应对之策,只要到达半山腰…… 此刻的他如一只矫捷的飞燕,不住的在树林间穿梭着,偶尔低头,轻啄一口。 又大半个时辰后,两人也终于在解毒丸耗尽之前到达了半山腰上。 到了山腰上,树木已逐渐稀疏,然而视野却并不见开阔,深紫色的毒雾在四周弥漫着,在山下看时不觉得,现在站在这里再看这片毒雾,林晨只觉的心惊肉跳,让人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 内力已然耗尽,身体因为毒雾的麻痹渐渐失力,眼前的景色也越发的模糊了。 他已经拥有足够优厚的条件了,卓绝的轻功,明确的路线,以及半颗解毒丸。 可即便如此,他也明白,再拖下去他们必然坚持不到山顶。 想着,林晨咬了咬牙,将最后一口解毒药抿入唐昭口中,轻轻的将她仰放在地上,随后从怀里掏出了银针。 启命的时间太有限,一炷香?还是两炷香…… 能不能到达山顶,他算不出来,他要做的只是拼尽一切。 所以,在将几支银针尽根打入体内激发启命后,林晨将剩余的几支银针反钉在土地上,深深地吸了口气……右脚猛地踩下! 这是早在来前他就已经想好的对策。 唐昭不能死,自己……也不能死! “喝……啊!” 他选的位置都是不伤及筋脉的位置,却是真真的镶在骨缝之间,一脚踩下去,针尖穿过靴子透过脚背,带着几颗新鲜的血珠钻了出来。 “呵……呼。”林晨痛呼着险些软到在地,可到底还是凭着那一股子莽劲挺了起来,抬头看了看唐昭,向前走去。 每走一步,银针嵌在肉里那种钻心的疼痛就会涌遍全身,但正因如此,毒雾的麻痹效果也骤然降到了最低。 林晨疼的冷汗直冒,眼中却是越发兴奋了起来,缓步走到唐昭身边,随即将她搂入怀中,捋顺她额间的碎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人定……胜天,人定胜天!唐昭!你这屈从命运的懦弱女人!真想让你睁眼看看!喝啊!!” 踏,踩,踏,踩。 他的脚步虽然依旧迅捷,但已经不像之前那样轻盈利索,一步步都狠狠的踏在地上,才不过一会的功夫,他步履间便已经会留下一个猩红的脚印…… 这是属于林晨的抗争,一个弱者,从不屈服的决心! 一滴眼泪悄然划过,随后落入某人的衣襟之间,泪痕也很快被滚烫的体温蒸发,消失不见…… …… 他们走后,一道身影蓦然从一旁的毒雾里走了出来,那些能够侵入骨血的毒瘴好似完全对她不起作用。 她摆手挥开眼前的毒雾,低头看了看地上的一串血脚印,在抬眼望着消失在前方的身影,眯着双眼,点了点头。
第二七一章 他与她的当下
所谓红缨缚,不单单是曲咏理解的那样,将炙热的鲜血缚于体内,更多的还是人的意识。 让中毒者在清醒的意识中,清楚的感受自己的血液逐渐沸腾最后爆体而亡的痛苦,却又无能为力,这才是红缨缚真正残忍歹毒的一面。 所以唐昭从一开始,就只是处于半昏迷的状态,听得到闻得到感觉得到,只是看不见……摸不着,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 林晨这人……果然是个笨蛋吧? 如果他聪明,那天的雨夜就该放下她,独自离去。 如果他聪明,在得知这毒无解后,就该给她一个痛快。 如果他聪明,就不该为了那渺茫的希望去寻什么毒医…… 一路上的悉心呵护她感受得到,一路上的轻声安慰她听在耳中。 下车后的坚决,入林后的急促……以及那一个个令她羞怯的轻触。 清清楚楚的,她一个都不会忘记。 那句不知所谓的话……也太过自大。 自己是个小人物,他亦然。 什么是命? 出身即是命,天份即是命! 钱财,势力,生死。 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能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划地为王,纸醉金迷。 而弱者,只有凋零。 逆天而行,诛杀强者,就该接受死亡的结局,这是天经地义的,她欣然接受。 但那笨蛋,却完全不这么想。 抱着以身证道的决心,火烧观星楼。 他不忿的当是这个江湖的规则,强者为尊,弱肉强食的规则。 然而武林的格局,天下的纷争,又岂是他们这等小人物所能左右的。 奇怪……太奇怪的人,明知蜉蝣撼树,却依旧心甘情愿。 与命运抗争什么的…… 太傻了…… …… 不知何时,耳边急促的风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粗重的喘息声。 他停下来了,便再没有动过。 唐昭其实早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可心中不知为何竟有种侥幸的感觉。 死的时候能躺在他的怀里,真好。 他的女人全都不在,只有自己,真好。 如此合葬一处,来生,是不是可以只有他们两个…… 是那样的话…… 就好了…… 耳边传来沙沙的声音,她的身体猛地一沉,随后肩侧一软,像是陷入了一片草地。 哪怕倒地,林晨都一直把她抱得很紧。 很暖,哪怕身体已经炙热到疼痛,依旧有一抹奇怪温暖悄悄潜入了心房。 想将它赶出去,却始终都没能做到。 都怪这该死的毒……让她如此无力。 唐昭倔强的为自己找了个理由,随后心安理得的伏在了他怀里,静待着终结的来临。 失去了内力的庇护,异常浓重的毒雾很快侵入她体内,意识逐渐迷离……混乱。 “对不起……” 恍惚间,一声温柔的充满歉意的低吟,在耳边响起。 没关系…… 想回答,但好像,已经无关紧要了。 朦胧,昏暗,感官已经不知何时悄然离开了她的身体,陷入昏迷之前,最后听见的却是一道陌生,略带苍老的声音。 “哦,原来是银针刺穴激发潜力吗?呵呵,真是个有趣的小家伙。” 唐昭心头一惊,来不及思考,意识便彻底陷入了黑暗。 …… …… …… 于此同时,梅城,一座清幽淡雅的庄园内。 一个身着襦裙披肩,举手投足间透露着儒雅贵气的女子手拿书册,端坐在花园的凉亭里,平静的看着书。 日光打在她脸上,映出两分瑕光。 此时正值初秋,桂兰芙蓉开的正盛,踏着一路的清香,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匆匆地从花园外顺着小径碎步走了过来。 稍时。 “主子,姑娘方才睡下了。” 丫鬟欠身行礼,出声打断道。 平日里,她都会侯在一边静静的等待自家主子看完书,可自从那位姑娘来了府上,主子的一切便都以她为先了。 “呵,直起身说话。” 女子放下书扫了她一眼,随后抬眼看向远处几棵花苞都还没长出来的梅树,秀丽的面容露出几分宠溺,“她如此酗酒,倒是辛苦你整日来禀报。” 若是林晨在此,定能在这女子美丽的脸上看出几分似曾相识。 “奴婢惶恐。”丫鬟恭敬的回道。 “嗯,你也不必太过谨慎,她当是这天底下最有分寸的人了,只是受了相思之苦才会如此颓唐。” 说起这个,女子也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世间的女子便都是如此,任你平日如何聪慧,到底也逃不过一个情字,以至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奴婢省得。” 她不是个多嘴的人,主子的家事她自然不会多问。 当然心中还是免不了有些好奇,主子的身份特殊,不止把控着烟州周围数地的经济命脉,更是全天明最大钱庄的幕后执掌者,虽然因为那层身份不得走到明面上,可到底是家财万贯一掷千金了,竟还有能让那位姑娘思而不得的男子。 要知道,虽然主子明面上没说,可全庄上下谁没看出来那姑娘是主子的心头肉? “罢了,不说这个,她自己的事情自己会处理好的,我若插手她怕是会怨我。”女子轻笑一声摆了摆手,忽而又想起什么,正经神色开口道,“烧了观星楼的人可找到了?” 观星楼虽只是她一时兴起所建,可到底还是有两分纪念意义的。 “禀主子,早间刘掌柜来过一遭了,只是主子在与姑娘说笑,我等不便打扰。” “说笑?妹……嗯,她只是不想我担心,强颜欢笑罢了。”女子苦笑一声抚了抚额,“刘掌柜可是有了什么消息?” 丫鬟点了点头,随后上前几步伏在女子耳边说了什么。 言罢,丫鬟退到凉亭外,女子眉头却皱了起来。 “上官豹倒是生了个好儿子,至于另一个好管闲事的,还落下一柄外形怪异的剑……不会那么巧吧……” 她这喃喃自语,丫鬟听的有些摸不着头脑,弯腰请命道,“主子,可要到花城请月捕头出马?” 月捕头指的自然就是烟州总捕头月如霜了。 女子闻言,纤指一下下的轻点手中的书册,沉吟半晌这才开口道,“不必了,调集翠微镇附近所有能调集的人手,全力搜寻那逃离的男子下落,找到后立刻保护起来,带来见我。” 丫鬟蓦然一怔,随后有些为难道,“可长虹帮那边……” “观星楼是意外失火烧的,任何人不得追查。”女子横眉冷目,不怒自威,峻厉之色溢于言表,“梁子虹若来了就让他滚,再敢纠缠,你便去荒土教请我哥哥胡莽去与他说理吧!” 得,那位爷面前,哪还有什么理可以讲,荒土教少教主不讲理那可是远近知名的。 虽然不知道主子为什么不追究那人责任,反而宁愿得罪长虹帮也要保护他,但命令就是命令,他们做下人的,不需要知道原因。 心中这样想着,丫鬟福了福,“奴婢告退,这就去传令。” “嗯,去吧。” 丫鬟走后,花园中又只剩下女子一人静静的坐在凉亭里。 片刻后,她心烦意乱的放下书,轻叹了口气。 “那笨丫头……怎么就爱上这么个不省心的。”暖阳倾斜,夕阳将至,她似是想起了什么,抿嘴一笑,“不过能为她操心,从小到大这还是第一次,这感觉……好像也不错。”
第二七二章 药引
“徐夫人,真的没别的办法吗……” 唐昭意识半醒未醒时,身侧竟传来了林晨踌躇的询问声。 徐夫人……是那个毒医? 怎么回事?他们不是应该已经…… 来不及多思考,一道略显苍老的女声随后响起。 “想救她就别与我那么多废话,你愿意拖,她可没那么多时间等了。” 这徐夫人口气颇有些不耐,似乎林晨犹犹豫豫的让她有些看不上眼。 “老前辈你说的轻巧!可这栓剂……我这姐姐还是个黄花闺女啊!” 听他叫自己姐姐,唐昭心中蓦然一甜。 可栓剂……她虽然不解其意,但心中却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 “栓剂?那是什么东西?”这名词好似连徐夫人都有些陌生,“我只是要你含软这蜡丸填入她后面,如今她体热不退无法解毒,这蜡丸已是最快捷的去热方法了。” ! 后面……是!? 不……不会吧……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如果真是她想的那样,还不如直接杀了她来的痛快…… 燥热与迷糊,一时间让她的思维都有些迟缓。 尽管徐夫人如此说了,林晨似乎还是有些犹豫,半晌无言,直到唐昭心中不妙的感觉越发浓烈,惴惴不安了,耳边才传来他木讷中略带赧然的声音。 “请……请老夫人一定要替晚辈保密,我这姐姐一向高洁贞烈,如果知道我做了这事,恨我怨我事小,只怕她受不住刺激……” “保密?” 林晨不知药性,徐夫人可是一清二楚,她先是一怔,随后话里带着些调笑,“好,老身保证不告诉她。” “如此,小子就放心了。” 话音刚落,便听到啪一声轻响,想是林晨从老夫人手里拿过了那蜡丸。 随后不多时,阵阵悸动中的唐昭便感觉身体被翻转了过来……紧接着,身下一凉…… 极度羞愤中,她再次陷入了昏厥。 …… 这是一间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小木屋,一张床一张椅子,一个柜子一个木架,木架上架着木盘,如此普通的几件家具塞在这房间里便已经显得有些拥挤。 “呼,老前辈,这便成了?” 林晨塞好蜡丸,老脸已是红的如入蒸锅了,一瘸一拐的到一旁的木盘边净了手,将唐昭衣裙整理好后,他虚脱一般坐在木椅上。 有伤在身是一方面,体内余毒未清是一方面,强忍着眼睛不去乱看又是一方面…… “嗯,晚些时候便可以着手准备解药了。” 他顺着声音抬眼看去,便看见那个身型修长,气质淡雅的白发妇人,走到唐昭身边把了把脉,观察了一阵平静道。 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几许时间的痕迹,但也不难从那精致的眉眼中看出这老人年轻时的风华。 虽然她性格冷淡,但林晨是打心里的很感激她,对这老夫人也是多了几分亲切感。 之前自己力竭倒地,若非得夫人相救恐怕现下他与唐昭两人尸体都凉了。 “老夫人当真能解这红缨缚?” “解?”徐夫人走到一旁,打开窗户用杆子支了起来,“你们可是栽在了梁子坤手上?” 林晨心头一惊,“夫人怎知……” “啊,那毒便是我做的。” 什么! 林晨猛地站起身。 “夫人怎可助纣为虐……” “助纣为虐?”老夫人不在意的拍了拍手,“他许我以重金,我为他制毒,他伤一人性命,我用重金研制药方可医万民,老身问心无愧,无需承受你这‘正道’人士的责问。” “小子不是那个意思……” 林晨也是没过脑子张口就说,人家对他们两人施以援手,他还要指责人家…… “罢了罢了,世人皆是沽名钓誉,老身见的多了,也不会放在心上。”徐夫人抬头看了他一眼,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露出两分兴趣,“不过真亏你能倒在毒草间,那梁子坤仗着轻功精妙和龟息功,到达这里时也早已是意识迷离了。” 见她没有责怪的意思,林晨也松了口气,“嘿嘿,小子不过靠着一股莽劲。” “你倒谦虚。”徐夫人轻笑一声,“时候不早了,来吧,随我去准备解药。” 林晨面色一怔,忙起身拦住打算往外走的老夫人,“这,小子对药草病理一窍不通……” “谁要你这傻小子帮忙了。”老夫人转头看着他,脸上露出个意味深长的表情,“你,只是味药引。” “哦……嗯!?” …… 准备工作其实不多复杂。 徐夫人负责取药配药。 而林晨要做的,只是按照她的吩咐,在屋外搭了个简易的石头灶台,又从远处数间大木屋的其中一间中,搬出一个木桶放到门口,随后便要去后山的水潭洗个澡。 用老夫人的原话说,彻彻底底,洗个干净。 这是要干嘛! 他这个药引子总不会是一次性的吧!?那个大桶总不能是用来煮他的吧!? 虽然有疑惑,但他还是拖着一条腿,一瘸一拐的往后山走去。 不是他不想包扎,而是按照老夫人的说法,包了一会也要取掉,浪费精力。 如今想来,他是免不了被煮的命运了。 但既然是为了给唐昭解毒,他也就没了埋怨的理由。 后山有一大块凹地,常年的积雪露水,便形成了一大块积水潭。 山路不难走,后山也离徐夫人的居所不远,才顺着徐夫人指的路走不远,一片清澈的水潭便出现在了眼前。 山峰高耸,让本就清冷的初秋更增添了几分寒意。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领取! 此情此景,这水潭简直可以称之为寒潭。 去了衣衫,钻入水中。 潭水的冰冷顺着伤口流遍全身,他本就没什么力气,此刻更是被冻得有些发麻,可想起昏迷在床的唐昭,他还是咬紧牙关,强忍着彻骨的寒意将身体洗了个干净。 再回到屋前,太阳已经落了山,木桶里放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的药草。 药草大多呈青紫色,夹杂其中偶有那色彩艳丽的却让林晨看着更加心颤。 “别看了,你既然不通药性,如此看上一年也学不到一星半点。” 徐夫人从远处缓缓而来,手中却端着半碗浅绿色的不知何种汁液,走到木通边全数倒了进去,随后低头看着林晨青紫一片,还在渗血右脚,面露两分赞许。 “此毒唯有以毒攻毒这一条路可解,我需以九种性寒的毒物配出九星寒骨散这等剧毒,随后将其制入你的体内,以你的血液为引制药,往复七日便可解这红缨缚。” “制入体内……” “看这木桶还没明白吗?”徐夫人曲起手指敲了敲木桶,“你既然有了将性命豁出去也要救她的觉悟,我也不再多嘴去问你受不受得住这痛苦。” 说着她瞥了林晨一眼,认真的继续道,“但到底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九星寒骨散是与红缨缚齐名的歹毒之物,普通中毒者每日会毒发九次,毒发时便会沉浸在寒骨腐肉的痛苦中,剧痛入髓苦不堪言,莫说你还是将此毒煮入体内。” 林晨心头微凛,眼中却没有片刻犹豫,“夫人肯施以援手,小子已是感激不尽,安敢有什么怨言。” “嗯,不错,倒是个硬骨头,只是希望你晚点时候还有这种觉悟。”徐夫人点了点头,欣赏的看了他一眼,“受不了了可以随时唤我,九星寒骨散尚有药可解,你可以随时放弃。” “如此,便有劳前辈七日后为林某解毒了。”林晨双目微凝,坚决的拱了拱手。 “呵呵,好小子。”徐夫人轻笑了一声,转身背手往外走去,“水井在屋后不远处,木柴可去林中自取,我去熬药,晚些时候来取药引。” 这前辈大部分时间都不苟言笑的,这一笑起来倒像是个和蔼的长者。 林晨摇头一笑,目光却是落在了不远处的水井上。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木桶炖自己? 寒骨腐肉,啊……
第二七三章 桂花
痛楚不止来自剧毒,剧毒带来的也不止是痛楚。
青墨色的液体早已变的透明,一缕缕烫的刺脸的蒸汽袅袅升起。
明明是浸在滚烫的热水中,皮肤被蒸的绯红,钻心的寒意却由内而始,一点点的蚕食着他的身体,肌骨之侧的血肉皆卷入了冰冷的旋涡中,尤其是脊背之上,便是比之将脊椎扯出来冻进冰块里也不遑多让。
冷,冷的彻骨,痛,却不是那种能让人舒舒服服晕厥过去的剧痛,反而像是钻入身体的血蛭一般,穿心跗骨,摆脱不得。
九星寒骨散,名不虚传。
灶台里火光渐熄,徐夫人这才从远处的木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缓缓的走了出来。
“难为你能坚持下来。”
此刻的林晨面无血色,双臂搭在木桶两侧无力的垂着,连抬抬眼皮都像是费尽了力气,勉强抬头虚弱地道,“老夫人……且动作快些,我怕会忍不住……打晕自己……”
“呵呵,那可不成,你这人高马大的我可搬不动。”徐夫人轻笑一声走到近处,将药碗放到灶台上,手边从怀里摸出一柄小巧轻薄的剃刀,“况且晚些时候还要你喂药。”
“我?”
“不然呢?此药我这里也配不出几副了,若灌入她喉中难免呛咳……嗯,到时你顶开她的牙关后尽量细心些吧。”说着,也不等林晨多想,徐夫人将剃刀在衣裙上蹭了蹭,“手?”
喂喂,杀猪是吧。
吐槽都没了什么气力,林晨苦笑一声伸出了手……
……
这个药没有一点苦味,反而意外的香甜,只是带着丝丝恼人的血腥味,多少令人感到有些心慌。
值得庆幸的是唐姑娘仍是昏迷的状态,对自己所做的事也一无所知。
喂药的过程本该是旖旎的,可看着唐昭细眉紧蹙的模样,林晨心底只剩下无尽的怜惜。
不多时,手中的药碗便见了底。
盯着唐昭看了一会,清冷的夜风伴着一股清香从窗外吹了进来,他蓦然回过神,拖着包扎好的右脚紧走几步来到窗边正要关窗,两朵淡黄色的小花忽而从眼前飘过,林晨下意识的伸出手接了过来。
手腕上,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清晰可见。
“桂花?”看着手中水滴状花瓣的小花,他此时才想起之前在附近看到的几棵桂花树,想着,他轻笑一声,收起小花,顺手关上了木窗。
踱步回到床边,轻轻地将花捧到唐昭枕边,林晨温柔地将她耳边的秀发拢起,“唐姑娘,缘分真是个奇妙的东西,你我之间好似从没如此平心静气过吧……可我现在多想你能起来与我说说话,哪怕是骂上两句……”
此情此景,脑中想起与唐昭之间的种种,他心中当真是百感交集。
自初见,两人就好像是天生的死对头,林晨看不惯唐昭骨子里的软弱,唐昭打心眼里厌恶林晨的鲁莽随性。
但人生的际遇总是如此,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两人会像现在这样彼此信任彼此托付,为对方奋不顾身。
盏茶功夫一晃而过。
知道不会有回应,可林晨稍许……只是稍许的期待,还是落了空。
“呼……”熟悉的寒意攀上心头,他浑身一软,双手便颤巍巍的扶住了床沿,呼吸一促冷汗唰的就冒了出来。
寒痛将至,林晨也知道自己不该再陪在她身边了,轻抚了抚唐昭的柳眉,“林某所能做的都做了,我从不信命,可现在,也只能希望上天……不要如此残忍……”
尽人事,听天命,本是林晨最讨厌的词汇,可如今……他只能等。
鬼使神差的,他低下头在她额间轻轻落下一吻。
“晚安。”
踉踉跄跄的,林晨吹熄油灯走了出去。
月光将他摇晃的身影拉的老长,盖住了唐昭微屈的纤指……
月影婆娑,桂花飘香,今夜,定会是个美好的夜晚。
……
徐夫人看着是个优雅的人,可住的地方却是似院非院。
明明有几间屋子,厨房杂物房,药房居所,甚至还有间专门放医书的木屋,可没有院墙,没有栅栏,一副完全不怕山中野兽的模样……
然而想起山下那片死寂般的树林,他也就释然了。
唐昭被安排在一间闲置的小木屋里,林晨则是要了一床被褥在杂物房将就。
昏暗的房间里,他赤着上身,整个人蜷缩着,豆大的汗珠将身下皱成一团的被褥都浸湿了,全身的肌肉紧绷到酸软抽搐,嘴角已经被自己咬出了血。
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门窗的缝隙里照射进来,他的身体才骤然一松,深深的吁了口气。
这一晚上,他寒毒最少发作了四次。
普通人一日寒痛九次,林晨却是每个时辰都会发作,且间隔不定。
如何入眠?
这是一个很严峻的问题,他不想在听到唐昭痊愈之前自己先倒下了,至少……要保证药引的质量。
早知道去十九那问问有没有清心咒这种东西好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低头看了看自己狼狈的样子,林晨苦笑一声,一把拉过外衫披在身上,推开门走了出去,既然睡不着,也只能自己找点事情做了。
……
门外已是朝阳起,虽是秋日,暖阳打在身上也为他驱散了不少寒意。
踱步走到远处,林晨捡起一根树枝,甩掉上面的露珠试着挥舞了几下。
昨日耗尽的内力也只是将将恢复了一些,此刻施展起剑势便有些勉强,附于树枝上的剑芒时隐时现,暗淡无光。
“喝!”
可即便如此,林晨一剑挥出,暗弱的剑芒依旧将面前的土地,连带着洒落在地的几许落叶分开了一条一指宽的裂缝,延伸至一丈多长,这才全数消失。
随后,只听的咔嚓一声,因为内力稀薄导致掌握的不够稳当,树枝便应声而断,碎成几段落回了地上。
林晨还在愣愣的看着手上的小半截枝条,一道兴趣盎然的声音便从身后传了过来。
“唔,小家伙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你与句让是何关系?”
他转过身见是徐夫人,恭敬的拱了拱手,随即疑惑的开口问道:“句让?何许人也?”
之前好像也有人问过他同样的问题,这句让到底跟自己有什么联系?
“你不知句让,却能用剑势?”徐夫人缓步而来,诧异的看着林晨。
想是早已起身了,她衣着得体发髻端庄,一头的白发也不显衰颓。
“实不相瞒,此招剑技乃是朋友代授……”
林晨倒是不打算隐瞒,只是话音未落……
“林千城?”
他面色猛地一怔,“老夫人是怎么知道的……”
“嗯?”徐夫人见他是真的疑惑,开口问道,“她帮你求来剑势,你连她的离风针脱胎于何处都不知道?”
“这……咳,还真不知道。”
说来惭愧,他到现在都还没想明白林千城为何对他那么执着。
徐夫人面色怪异的打量了他半晌,这才摆了摆手,“罢了,既然她不愿与你说,我自然也不该多嘴。”
“哦……”林晨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老夫人,这句让到底是什么人?”
他是真想了解下这人,省的下次别人再问他又一问三不知。
“到底是时光如流水啊……”徐夫人闻言轻叹了口气,望向远处眼中露出几分回忆之色,随后转头看向林晨,“你不认识句让,总该听过真如海吧?他可算得高手?”
“南盟盟主武功盖世,小子自有耳闻。”
何止听过,还跟他喝过酒,讨论过怎么偷窥澡堂呢,林晨心中暗道。
只是这些个男人间的浪漫就不合适在女士面前多说了。
“武功盖世?呵呵。”
令他意外的是,徐夫人的语气中竟有些不屑的感觉。
“老夫人何故发笑?”
林晨眉头微皱,心中实有些不解,如今的江湖中还有敢不把真如海放在眼里?
可徐夫人接下来的话,却实实在在的震到了他。
“我笑这武林无人,当年真如海这老小子跟在我身边行走江湖时,最崇拜的……”徐夫人莞尔一笑,“正是剑仙句让!”
“哈!?”林晨双目圆睁,震惊的却不是句让的成就,而是那句‘真如海跟在我身边’。
林晨之前曾在黎州意外的与真如海有了些交集,还得他赠剑,他当时讲的便是年轻时因为身边的女子,而与挚友决裂……
这徐夫人……这徐夫人莫不是!
之后她好似讲了很多句让的事迹,什么单剑破匪寨,只手断白崖……什么心爱的女子嫁为人妇便封剑退出江湖,林晨是实在没怎么听进去,心中想的一直都是真如海的事。
徐夫人不知何时离去了,林晨缓过神来后,便深深的叹了口气,随后向着唐昭的小屋走去。
之后便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只有寒毒发作的时候才会回到杂物房中独自忍耐。
功夫不负有心人。
终于,在第二次喂完药不久后,唐昭醒来了。
第二七四章 唐昭的心绪很复杂
她的表情有些复杂,嗯,很复杂。
若不是之前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林晨都要以为她察觉到什么了。
“咳……那个,饿不饿?”他目光有些躲闪,心虚的厉害。
唐昭却不说话,只是靠在床头直勾勾的看着他,直看得他心里发憷。
不慌那是不可能的,光观星楼里又亲又抱的,他就不期待唐昭能轻饶了他。
“嗯。”唐昭的俏脸依旧因为余毒未清一片绯红,薄唇轻碰间,声音却意外平静。
“嗯?”林晨面色一怔。
“怎的?”
“不是……哦,之前观星楼里你中毒了,后来……”他有些欲盖弥彰的的将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通,当然,隐去了其中有的没的部分细节,他可还没活够。
“还有,是徐夫人帮你擦的身子,我,咳,我可什么都没做。”
唐昭听到此处,秋水剪的凤目微微一闪,瞥了他一眼,“……我知道。”
嗯?怎么回事?唐姑娘这是大病一场转了性子?
还是说因为余毒未清,或者是几天没进食没什么力气吗?
她的平静让林晨有种怪异的感觉,如果换做平时唐姑娘恐怕早就开骂了,什么与你无关这种话当是张口就来的。
可现下……
林晨疑惑中,下意识的抬眼,却正好对上了唐昭温润的双眸。
……
“我,我去给你煮粥。”
这一眼,好似要刻进身体里,而他,则选择起身逃走,那双眼睛里有太多他看不懂的复杂,他的心有些乱。
唐昭太过英气爽朗,如此倒显得林晨像是个患得患失的小女子。
在大是大非前他从未犹豫过,只是他实在不擅长应付身边的女人,她们都太聪明,以致于让他显得格外怯懦愚笨。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唐昭轻轻捏动掌中两朵淡黄色的小花,英眉微展,不知想到什么,嘴角不自觉的翘了起来。
……
……
……
之后的两天,两人的关系逐渐变的有些微妙了起来,彼此之间都开始有意无意的回避对方。
林晨一来是怕唐昭想起观星楼里的事找他算账,二则是不想她看到自己毒发时痛苦的模样,以免她心生愧疚。
唐昭……则好像是因为点别的什么。
他不是很明白,但也乐得如此,除了每日必要的照顾,他都尽量不在唐昭面前出现,唐昭也不会去询问什么,只是每当他出现在面前,她的眼神总是片刻不离。
这种感觉很奇怪,林晨知道,唐昭……也知道。
“你的体热基本已经控制住了,身体也当是恢复了些,晚上便让徐夫人为你做些吃食吧,老是吃粥……嘿嘿。”
林晨欲言又止的讪笑着,这两天一直让她吃自己做的白粥,当是委屈坏了吧。
想着,收过唐昭手中的碗勺,刚准备用方帕为她擦拭嘴角,可帕到嘴边才想起来唐姑娘已经能活动自如了。
她毒症渐轻,他是打心底松了口气,只是这突如其来的失落感,又是怎么回事……
方帕僵在嘴边,唐昭一眼便看出了林晨心中所想,心头一动,身体微微前倾引起雪白的玉颈。
“我手上还是没什么力气,多吃两日白粥也无妨。”
“这……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
林晨闻言心中莫名一喜,便轻柔的为她擦拭起来。
见他高兴,唐昭眼中柔光愈甚……只是下一个瞬间,方帕飘然而落,看着他颤抖的手,唐昭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呼……呵,天,太冷了,手就……有点僵。”
林晨忽而倒抽了口冷气,勉强一笑,汗珠却一点点从额头冒了出来。
“嗯……”唐昭只是低下头,轻声回应。
来不及注意她的神情,林晨匆忙捡起帕子,只想让这副身躯赶快离开这里。
“我晚些时候……再来。”
“嗯……”唐昭眼波流转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间深吸了口气,眯起眼睛,展颜一笑。
与之相反的,被子里的纤手却颤抖着,全然不像是无力的样子,紧握了起来……
“谢谢。”
……
如果只是剧痛,两日下来也许林晨真的能适应,可这寒毒却远甚于感官范围里的痛楚。
“呵……啊……”
靠在杂物房的墙壁上,林晨抱着双臂痛苦低吼着,缓缓坐倒在地……
许久之后。
“小家伙,值得吗?”
徐夫人推开门,看着躺倒在地上不断痉挛的林晨,轻叹了口气,她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那两人间竟毫无关系。
一开始她只觉得他们是恋人关系,那么一切都会变的顺理成章。
可既然毫无关系,如此这般又到底是为何……
“夫人……何必明知故问。”痛苦不断的摧残着他的身心,林晨却从未有一刻后悔,“你便当我痴心于她吧。”
这是他自己的抉择,他也早就做好了觉悟。
“明知故问啊……”徐夫人看着他渐渐放松的身体,眼底闪过片刻挣扎几许犹豫,随后,再次叹了口气,背着手缓缓走了出去,“你随我来吧。”
寒痛渐止,背上的肌肉却仍在因为酸痛而抽搐着。
“这老太……我都这样了你要给什么绝世秘籍,就不能拿过来吗……”
无力的吐槽了一句,林晨苦笑一声,稍作收拾,便随着徐夫人走了出去。
……
徐夫人这里有一间很大的木屋专门用来放书,林晨一直是知道的,可真又进了这屋子,他还是被那一排排整齐的书架以及上面各种各类的医经毒经震撼到了。
这些书册和书架都是一尘不染的,想必徐夫人平日里也会经常打扫翻看,随手取下一本翻看,竟然还都是手抄的。
“老夫人,你是打算搞个藏经阁吗?”林晨看不懂医书,却明白光这一屋子的书抄写起来没个几年怕是完不成的。
这是要何等的恒心和毅力才能完成,他心中也默默的有些佩服起眼前的老太了。
“呵呵,我这里的医书毒经比青莲谷还齐全些,便说是藏经阁又有何不可?”
说起这个,徐夫人甩了甩衣袖,面上不免露出了几分自傲之色。
“老夫人你就可劲吹吧,江湖上谁人不知青莲谷的医术天下第一……”
“青莲谷前谷主便是我丈夫,也不知你在炫耀些什么有的没的。”徐夫人浑不在意地轻声说着,随后走到前面朝林晨挥了挥手,“别发呆了,过来这边。”
别发呆……这能不发呆吗!
这件江湖旧事不就一下子盘明白了吗!
真如海年轻时与挚友以及徐夫人三人行走江湖,自作多情的两人为徐夫人大打出手最后决裂。
而徐夫人最后嫁的人……竟然是前任青莲谷主!那个被称为老神仙的神医!
“咳……那老夫人为何隐居此处?”林晨强压下心头的震惊,忙走两步到她身边,细心地搀扶着她攀上梯子。
“那老东西医术比我高太多,我心气高,不甘心在他身边当个花瓶,便苦心钻研以毒入医之术。”徐夫人边说,边在面前的书柜上翻找着什么,“我的研究才刚刚有些成果,他便当着全谷弟子的面,说我这是歪门邪术难登大雅之堂……哼!我看这老东西就是怕地位不保!也不知来寻我……我布此毒瘴……”
叫那位神医叫老东西的,可能也是独此一家了。
接下来的剧情不用她说林晨也猜了个大概,想必便是徐夫人愤而离开,隐居此处继续钻研毒医之术,那老神仙就算心有悔意也寻而不得了……
徐夫人说的轻描淡写,可从语气里,林晨分明听到了些许后悔。
只是这老神仙未免也太过没有情商,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夫妻两人私下商量的,当着全谷弟子的面……
也无怪乎徐夫人生气。
还好自己情商还算够用,否则玉娘香芸怕是经常要受气了。
“唔,找到了。”
正想着,徐夫人从书架上翻出了一本旧旧的书册,林晨仰头看去,只见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三个大字,凝心决。
第二七五章 即使我并未期待
“这凝心诀并非什么无上功法,哪怕你修至炉火纯青,其功效也不过是让你可以凝神静气一些,但也应该能让你专注一事,减少些痛苦。”
徐夫人将秘籍递给林晨,轻声嘱咐道,“这本是青莲谷弟子所修的基础内功,所以起先老身有些犹豫,不过看你这小子人还算不错……”
“居然是内功功法!”林晨诧异的接过书册,心脏却是狂跳不已。
“你倒是不挑。”徐夫人温温一笑道。
“不挑不挑,嘿嘿。”
何止不挑,他心里都乐开了花了。
虽然知道自己早就过了最好的修炼年纪,但这好歹也算是自己得到的第一卷内功功法,欣喜自然是难免的。
“呵呵,怎的像个孩子。”
他的欣喜徐夫人看在眼里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两人也算与她有缘。
她不是什么佛光耀世的圣母,为唐昭解毒一是因为医者仁心,二则是因为那毒却为自己所做,她心中到底是有些愧疚之意。
林晨这小子却着实对她的胃口,让她想起了从前身边的那两个小弟,也是真心真意的把她当大姐。
曾是江湖儿女,便更懂为他人奋不顾身有多难能可贵,重情重义随性洒脱亦不失为真性情。
“好了,去吧,晚间取药引时我会去找你的。”
林晨闻言,压下心头的兴奋,反手握着秘籍拱手低头,“林某谢过徐夫人授功之恩,他日若有用得上小子的地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呵呵。”徐夫人不甚在意的挥了挥手,“就你这点实力还想帮上我什么?先顾好你自己吧。”
“嘿嘿,小子告退。”
离开前,林晨回头看了看一脸平静,却略显落寞的徐夫人一眼,用力地捏了捏手指。
等自己得空了……一定要去一次青莲谷。
……
……
……
修行不易,若没有极高的资质,内力便只能靠日积月累的修炼来积攒,且随着年龄的增长,骨骼筋脉逐渐定型后,领悟能力以及对功法的适应性便会逐步降低。
林晨此刻便是深切的体会到了这一点……
整整五天时间,他体内的内劲简直是达到了令人发指的……零增长。
妈的……难受。
身处寒潭,他一拳打在身前的水面上,猛然溅起的水花顿时泼了他一脸,一圈圈波纹扩散开来,几片不知名的落叶也随之在水面上飘荡着。
水珠有点凉,但这显然是属于自作自受,谁让他拿无害的潭水撒气。
林晨抬手把脸上的水渍抹去,感受着体内律动的内力轻叹了口气,虽然从来没期待过能一蹴而就,然而内功毫无寸进难免让他有些蛋疼。
但遗憾归遗憾,学这凝心诀的收获也是显而易见的。
一方面每日寒毒发作时专心运功便能分散不少注意力,以至于起码从精神上感觉轻松了很多。
另一方面,自从学了凝心诀,经脉开始带动内力自主运行以后,丹田之下一股莫名的内力也逐渐被他融合掌控。
之前他就觉得有些奇怪,这股内力他清清楚楚的能感觉到却又不知从何而来,虽然精纯至极,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到完全的吸收使用,现在却是完全不同了。
他甚至觉得,如果现在重返半月前的观星楼,他必然不会再那样狼狈。
起码,不会再让唐姑娘冒着那样的风险为自己创造机会。
最神奇的是,这股内力好像是有意识一样,特别喜欢寒冷的环境,比如他身处这片寒潭,这股内力就会异常活跃。
内力有意识……说出来大概他自己都是不信的。
苦笑着摇了摇头,林晨哗啦一声从寒潭中起身,攀到了岸上,手腕上六道伤痕由浅至深,纵横交错……
若非他体质特殊恢复较快,恐怕这些伤口看上去会更触目惊心些。
随意的擦了擦身子,穿好衣裳,他用力的拉了拉袖口遮住血痕,仰头看着蔚蓝的苍穹,长叹一声,旋即回身往外走去。
今日是最后一次做药引,他与唐昭也终于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
……
……
唐昭多披了件外衣从木屋里缓步而出,走到了外面的桂花树下悄然伫立,她的毒已近痊愈,除了些令人心烦意乱的燥热,就没什么别的了。
枝繁花盛,桂花的香气萦绕鼻尖,良辰美景,她的思绪却全然不在此处。
此刻,这世上也许再没有比她更迷茫的了。
信仰与忠诚,人生和自我,到底要如何抉择……
唐昭是个聪明人,她明白自己现在已经不是个纯粹的死士了,她心里有了旁的东西。
这份东西温温地牵着她的心,将她的灵魂一点点的,拽入完全不同以往的另一条道路。
这是唐昭从没预想过的未来。
她没能等来那轮耀阳,却已经被一弯明月强硬的破开了心房,白月光倾洒在她心间,随着时光的流逝,她心里的腌臜更加清晰明朗的暴露在月光之下。
压抑?只是在浪费时间。
这不是她所期待的救赎,若要说的话,应当是玷污吧。
心被一个笨蛋玷污了。
这不是什么好话,可她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别的更完美的词汇来形容了。
那么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
她不知道,她想了很久,这一切都不是她所期待的……
“你身体尚未痊愈,明日下山兴许还要面对许多危机,他如此为你,你也当为他保重才是。”
微风吹起唐昭披在身上的衣摆,转过头,她长长的秀发中竟不经意间卷入了一朵落花。
“你又懂我什么?”
不用看,她也知道来得是谁。
这些日子林晨躲着她,怕她看到身上的痛楚。
她也在躲着林晨,怕他看到自己眼中的心痛。
如此,与她相处最多的,反而是徐夫人。
一切的一切徐夫人都看在眼里,她们之间便没了秘密,两人虽然交谈不多,却如同交心多年的老友。
“你这不是很享受他照顾你么?”徐夫人走到她身边,背着手,与她并排着望向花树,“五日前你就该能行动自如了吧。”
被揭穿了,唐昭却丝毫不见慌张,面色平静如水。
“他是个笨蛋,不这样,他会跑的。”
“呵呵。”徐夫人轻笑一声,侧眼看了看她,“我没有经历过你的人生,没有资格对你说教,虽然不明白你在犹豫什么,但想必是有什么困惑,让你无法下定决心。”
“是。”唐昭不想隐瞒,没有意义,“我与他本不该如此,我有属于我的归宿,他也有属于他的未来,感情这种东西,我本就不期待……”
“期待?”徐夫人眯起眼睛,眼角皱纹愈深,看着眼前一片桂花树,半晌,似有深意道,“我从前很喜欢桂花,朴实典雅,香气清新悠长……许是最近几年年纪大了些,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去注意它们了,可即使我并未期待……”
唐昭面色一怔,不明白她要说什么,遂缓缓地转过头看向徐夫人。
徐夫人嘴角微翘,深吸了口气,仰头看去。
“即使我并未期待,再抬头时,已是满树繁花……”
话至此处,唐昭瞳孔忽而一缩樱唇微张,恍惚间顺着徐夫人的目光,抬起了头……
“呼……”
骤风忽起,吹开她的外衫,吹乱她的秀发。
那一树繁花随风摇摆,慌乱了的,是谁的心……
第二七六章 留香镇
准备了很多借口,结果到最后徐夫人也没有问他们是怎么知道此处的。
也许是她心里有数,也许是她不在乎,但最有可能的,大概是她救过太多人,便无意再去追究了。
到底是哪一种,林晨已经无从得知,他能做的也只有抱着感激之情与其道别。
……
“徐夫人给的解毒丸可收好了?”
晨风微凛,寒霜未融。
唐昭站在山巅,手中捏着一颗丹丸对身边的林晨轻声询问道。
看到手中的解毒丸,她眼中满是柔情,脑海中不禁回忆起几日前唇间那热烈的触感……说起来,那颗是曲咏含剩下的半颗,被林晨含化又抿入自己口中……这是,间接三人接吻?
两人此刻都已经恢复到了最巅峰的状态,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
“嗯,放心。”林晨拍了拍胸口保证道,目光却是不着痕迹的瞥了唐昭一眼,今天她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奇怪……
说不上是哪里奇怪,不算亲昵也不算疏离,昨夜服了九星寒骨散的解药,林晨像是挑山工放下了百斤重担那么轻松,一晚上什么都没想舒舒服服的一觉睡到天亮。
一大早醒来迎接他的,便是一碗热腾腾的粥,以及拧好的布巾。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妹子伺候着擦了脸……
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唐昭已经放下托盘上的热粥,面色平静的合上门走了出去。
这是闹哪样?握着汤匙,他一时间有些凌乱。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唐昭为了报复他观星楼的无礼之举,在粥了放了什么有的没的……
如果有的话,他希望是洗澡水。
粥很好吃,林晨却也品不出更多别的了……
之后两人便没了其他更多的互动,直至刚才。
“嗯,晚点下到半山腰遇到毒瘴,你跟在我身后即可,你内力弱,我为你挡些瘴气,莫要莽撞知道吗?”
???
这是哪来的温柔大姐姐?
这还是自己认识那个冷言冷语的唐昭?
林晨整个人都愣住了。
思索再三,能想到的也就是红缨缚以及那解药……
总不能是徐夫人那些解毒的药有什么副作用吧!?
心中有些疑惑和担忧,林晨下意识的就想试着惹惹她,什么是唐昭最难以容忍的……他心里有数。
“知道了,唐……昭姐姐。”
唐昭比他稍大一两岁,本来叫声姐姐是没问题的,可他依稀记得第一次有人叫她姐姐,那人就被她打的面目全非望之不似人形……如此,叫她姐姐当是个什么了不得的禁忌。
他声音很轻,刚说完就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目光紧紧的盯着唐昭,眼角不住的抽动起来,脚步微撤,如果对方有什么异动他好第一时间逃走。
“怎的?要我背你?”唐昭却只是平静地拉了拉颈带,撩起耳边的秀发,疑惑地迎着他的目光问道。
???
什么情况!?他这难道像是在撒娇吗?
看她那神情,别说背着了,想必只要他开口,抱着下山都不成问题。
果然。
这徐夫人的药里,肯定是有问题的吧……
“咳,没有的事,时间不早了,我们快走吧。”林晨赶忙移开视线,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抬起脚率先往下山的小径踏步走去。
按照徐夫人所说的,这里到留香镇不过一日的功夫,以他和唐昭的轻功修为,半日时间足够了。
他是个笨蛋香芸可聪明的紧,到时便让她帮着看看吧。
还有十九……这次定要跟她拿些报酬!
知他心中所想,唐昭却只是看着他慌乱的背影,莞尔一笑,随后踱步跟了上去。
……
……
……
留香镇位于翠微镇以南,再往东南方向走上大约两日便是梅城了。
因着靠近梅城的缘故,留香镇总体上要比翠微镇繁荣许多,无论是经济人口,还是江湖势力。
今日的留香镇好似格外的热闹。
街道上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的人流汇向一处,锣鼓喧天欢腾极了。
街上繁闹,与之相反的某酒楼便较之平日略显冷清了。
这酒楼自然是不能和气派非凡的观星楼相比较的,设施简陋不说,楼层也仅有两层,若说还有一点优点,便是离镇口很近,坐在此处居高临下,透过层层屋顶一眼就能望见镇口的牌坊。
“小茹,去问问发生什么事了。”
“是。”
秋黄色的长裙上缀着碎花,肩上披着桃锦流云小袄,端坐在窗边的正是陶家大小姐陶香芸,她侧目瞥了楼下一眼,莹润的双唇间轻声吐出一团雾气,便继续托着腮目光愣愣的盯向了镇口方向。
自林晨留在翠微镇已是半月有余,凌姑娘十日前就已经清醒了,为了不让她过于激动,香芸只得撒了慌,骗她说林晨那有了玉娘姐姐的消息要去查探,只是那时她的心里一样忐忑不安,夜不能寐。
直到不久前梁子坤被诛杀的消息不胫而走,听到‘那两人’平安逃离,她才着实松了口气。
可之后的几日他们就好像完全在世间蒸发了一样,哪怕她将楚南娇几人全数派出去侦查也没能搜获半点有用的信息。
听说上官昊也在那事之后告假回家闭门不出,想去问他就显然不现实了。
当然,她急,长虹帮那边就更是炸开了锅了,怒火攻心的梁子虹丧弟当日便召集了手下一帮爪牙对翠微镇周围各地进行了布控。
留香镇紧挨着翠微镇,自然也在控制范围之内,此刻镇口就围着一众江湖人士,杀气腾腾的盯着每一个进出的百姓。
这便是烟州,连捕快都不敢太过干涉底蕴深厚的江湖势力。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几日前送到这里的那封信了吧,虽然上面只有狗爬似的四个大字,平安勿念。
等得空了,教林晨习字吧……手把手的,最好两人还能穿的少一些……
不知想到了什么,香芸面色忽而一红,目光闪烁,抿起了唇角。
正臆想着,刚才下楼的小茹便跑了回来。
“禀小姐,今日是镇上一个绰号颍川豪侠的武林人士四十大寿,此人平日出手阔绰,现在正宴请八方,所以街上才会如此热闹。”
“颍川豪侠?”
缓过神来的香芸刚要开口询问,一道吊儿郎当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从远处晃晃悠悠的朝镇口走去。
想要问什么,忘记了,心中在想什么,不记得了。
香芸猛地站起身,妙目缓缓睁大,泪光点点,娇喘吁吁。
第二七七章 耍滑
梁子坤被杀,在整个梅城范围内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一流武者在任何江湖势力中都是最顶级的战力,何况长虹帮这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帮会,本就因为打劫江湖同道惹怒了不少人,现在损失一个一流武者就像是砍了他们一只手,战力大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遭到报复。
帮主梁子虹自是雷霆震怒,为报弟仇无所不用其极,当然,谁也说不好这是不是为了震慑那些潜在的敌人。
此等大事,但凡是个武林人士便免不了在茶余饭后谈上两句,只不过有的拍手称快有的则是闻虎色变。
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一个躲回了家里,另一个则连长得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想查到他,唯一的线索就剩下在观星楼下跟长虹帮众起冲突的女子了。
所以按照林晨的想法,自己提前进镇子与香芸汇合,唐昭就先蛰伏在镇外,等明日离镇时再集合同行。
然而理想总是很丰满,现实往往很骨感。
林晨本以为对方不认得他,他就能轻轻松松的混进镇子里,可刚想吹着口哨往里钻就被镇口几个长虹帮的帮众拦了个正着。
说实话,他既不是当地人士又没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再加之那一身走江湖的混气,会成为被怀疑的对象也是理所当然的。
“小子!少给爷嬉皮笑脸的!我听说跟上官昊合伙那混混就是一副窝囊的废物模样,才让舵主放松了警惕,我看你这小子鬼鬼祟祟的一定是心里有鬼……”
一个长衫大汉手提大刀,目光锐利的盯着林晨质问道。
白痴,何止是放松警惕,喉咙都被爷戳穿了。
心中暗笑,林晨却是拱了拱手对着领头的大汉讪笑一声,“几位大爷,小子真的只是个马夫,你看我这身上连刀剑都没有,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武林人士吧?至于杀了贵帮舵主,那就更是无稽之谈了,在下只是粗通武艺,可不敢跟大爷们动手的。”
林晨武力不高,尤其是内功修为,算上体内那股莫名精纯的内力也尚达不到二流武者的水平,而眼前这大汉顶天也就是个二流武者,两个咸鱼自然互相都看不穿对方的功底。
本想着如此便能蒙混过关,抬起头,却见到大汉忽而眯起了眼,眼底闪过点点危险的光芒。
“我应当……没说过有人刺杀舵主的事吧?”
……
靠,早知道想办法找人通知香芸就好了……林晨此时有些后悔自己的盲目自信,但如果不是太想念香芸十九,也许他会更冷静些。
空气一时间好像凝固了一般,凝重的氛围让他几欲透不过气,他看到大汉捏紧刀柄,冷汗唰的就流了下来,脑袋急速运转着,正要开口狡辩。
“那个……”
“狗奴才!本小姐叫你外出置办点物件,你便整日偷奸耍滑给我去酒肆听些有的没的!长虹帮舵主也是你能编排的!?还不快快给本小姐滚过来!”
什么叫气势?这就叫气势!
林晨猛地抬头目光烁烁地望着那个气势汹汹而来的女子,一时间差点没忍住扑上去亲她两口。
这陶大宝贝,来的也太及时了!
只见此时的香芸一手端在腰间,妆容简洁淡雅,衣着华丽得体,身后跟着丫鬟小茹以及护卫流萤,带着一股仿佛与生俱来的贵气踱步而来。
横眉冷目,却雍容不迫。
把那副气质高雅,落落大方中又捎带着颐气指使的千金大小姐形象完美的演绎了出来,只是那微颤的指尖,始终还是没能逃过林晨的眼睛。
陶大小姐这是激动呢,他知道……也,打心眼里感动。
“置办物件?”大汉转过身,面无表情的看着香芸,“你是何人?”
“小女子陶香芸,乃是黎州商户,行商至此已有多时。”
香芸回话自是不卑不亢,本来她就没有怕长虹帮的理由,太过客气反而会显得心虚。
“商户?”
大汉疑惑的打量了她一眼,身后的小弟便凑到他耳边悄声道,“老大,这女人一行确实是早先就来了留香镇,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话音刚落,大汉还没来得及思索,林晨已经苦着脸走了上去。
“大小姐恕罪啊,真不怪我,你看。”林晨边说着,边走到香芸面前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物件递到她面前,“回来路上下了一阵雨,天暗路滑的,小人摔了一跤便……把它刮花了。”
那是,一副刀鞘。
香芸心头微动,接过手,让刀鞘躺在掌心,纤柔的指尖轻压其上,随后自上而下,顺着雕刻的纹理缓缓滑下,最后,手指在一处破损的划痕前猛然僵直。
刀鞘带着某人体温,尚有些温热,精致的纹理摸起来柔顺丝滑一点也不觉得硌手,陶家不缺钱,打造这铁鞘自是用了上好的材质,可即便如此,这道深深的划痕也险些将一面铁鞘割断……
没有责问,没有怨怼,香芸只是平静的抬头看他。
她眼中的神采太过纯粹,纯粹到连林晨这样愚钝的人心中都满是歉意,恨不得冲上去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慰。
两人就这么相互对视着,眼里哪还有旁的什么人。
片刻。
“咳,小姐,时候不早了……”
眼下不是你侬我侬的时候,见自家小姐有些情难自已,小茹嗔怪似得看了林晨一眼,便机灵的轻咳一声凑上前提醒道。
“嗯。”香芸目光微闪缓过神来,瞥了林晨一眼,随即取出一柄用方帕包着的匕首,拨开方帕将匕首归入铁鞘中,“你若不给我个满意的交代,就等着卷铺盖走人吧,我们走!”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转身走进了镇子里。
“大小姐!等等我啊大小姐!你听我解释……”
林晨也不知她是真生气了还是在演戏,心下着急便半真半假的匆忙追了过去。
“老大,这……”眼见着一行人渐行渐远,那小弟忙开口请示。
“随他们去吧,晚些时候找两个人盯着点就行了。”
之前看见匕首严丝合缝的入鞘,拦路大汉已经信了两人所说,只是以防万一,还是要稍微观察一阵。
想着,他转过身,像是想到了什么,仰头迷茫的望着天空,半晌,吐出了口中的雾气。
天气渐冷,仅是入秋,长虹帮的凛冬却好似已经提前到来了……
……
……
……
客房里门窗紧闭,早已熄灭的炭盆安静的躲在角落里,披肩挂在床边洁白的绒毛胆怯的耸拉着。
房间不冷,但气氛却颇有些沉闷。
桌边的两人对面而坐默默不语,已经有小半个时辰了。
十九习惯午睡,此刻还未清醒,如此林晨所想的事情就只有一件了……如何交代才能令大小姐满意?
不是他不想说,只是看着香芸面无表情的样子,他心里多少有些发憷。
偷瞄了香芸两眼,思虑再三林晨还是决定略去那些惊险的细节,简述一下这几日的事情经过。
“那个……”
“若是些哄着我的话儿,就不必说了,香芸自知在你心中无足轻重。”
香芸面上平静,嘴边却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眼中泪光隐现,显然心中是既担忧又激动,可胸中怒气难平,怎么也不肯温声细语。
林晨无奈的抚了抚额头,“我的陶大小姐,你有必要说这怄气的话吗……我,我也只是……”
“我知道!”香芸咬了咬下唇,带着些许难以察觉的哭腔,“我知道你是为了十九甘冒此险,我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拦不住你……可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香芸,我……”
林晨心头一凛,抿了抿嘴唇,安慰的话刚到嘴边,香芸却呼的站了起来,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襟。
“我的男人!我的男人跑去为别的女人拼命了!混蛋!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知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难过……我也只是个小女子罢了,一个会嫉妒会害怕的小女子……你要我怎么做,要我怎么做……唔。”
胡玉娘担忧的众星捧月,香芸心中到底是明白了,这混蛋最宠一人,其他人又怎能没有半点妒意……她们不是毫无感情的工具,爱意有多真实,妒意就有多怯懦。
玉娘不敢说,她敢。
她就是要将心里的一切,明明白白的告诉眼前这个男人。
“香芸……”
见她掩嘴恸哭,林晨又怎么可能毫无所觉……
临行前的一幕幕萦绕心中,现在想来当时香芸完全是为了让自己没有后顾之忧才表现出那副平静的神态,事实上,香芸有多喜欢自己他自然心中有数,不担心,不害怕,怎么可能……
想了半天的安慰之语全然抛在了脑后,千言万语,汇成一个似要将她融进身体里的拥抱。
“对不起。”
将她颤抖不已的香肩揽入掌中,林晨埋首在香芸耳边轻声道,闻着香芸身上淡淡的体香,他心中越发的怜惜了起来。
但他却依然不敢做什么保证,因为如果让他重新选择,他大概还是会去……不是自不量力,只是有些事情该是他做,哪怕豁出性命他还是会做,无论是为了十九,亦或是为了香芸。
这是他的本性,改不了。
香芸自然也很清楚这一点,今日是为了十九,明日也许就是为了她。
可明明清楚,她还是阻止不了自己去忌妒,人是感性的生物,女人尤其如此……
自己的男人是个呆瓜,一句对不起,就当做是甜声密语吧。
这样想着,香芸啜泣着,埋进了林晨的怀里。
……
窗外街道上的杂声到底是有些恼人。
两人相拥许久,抱的香芸不知何时停止了哭泣,抱的两人的胸口紧紧的贴在了一起,随着彼此的呼吸同时起伏着,挤蹭着……
腿有些麻了,胸前却格外的绵软,舒适,有点痒痒的感觉。
“怎的?不是说要等玉娘姐姐认可?”
香芸双眸有些迷离,骂过了怨过了原谅了,心中剩下的只有那份化不开的爱意,她到底是被林晨吃的死死的,想他疼爱。
“咳,那个,生理反应……”
林晨有些尴尬,明明是情浓之时,他却没忍住,但要说的话,不正应该是情浓之时才应该这样吗?
见他如此,香芸却是娇媚的一笑,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
“你这奴才倒是大胆,上次比试喝水还未分胜负呢……”
热热呼吸吹进耳中,酥痒的感觉直入心扉,林晨一个激灵,喉咙咕咚一声猛地咽了口唾沫……
……
……
……
把这半月以来的想念给陶大小姐交代了个清清楚楚,不管她是否满意,林晨看她掩着嘴那羞恼的小眼神可是乐坏了,当然那憋着笑的表情自是免不了遭到一阵粉拳的。
说到底,陶大小姐一开始那句话倒是没说错,自己确实是,偷奸耍滑了。
一阵嬉闹后,林晨将窗户打开一条缝,燃起了炭盆,随后仰躺在了床上,香芸则依偎在他怀里倾诉着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琐事。
这间小小的客房像是变成了他们两个人的世界,说着笑着温存着,林晨便在她娇柔的声音中,双目轻阖,缓缓的陷入了沉睡。
……
不知多久,再醒来时,身上的香芸变成了另一只光滑可人的小猫咪,她睡的香甜,自己便放下了心来。
秋意寒霜,怎抵得过佳期如梦柔情蜜意,何况小猫咪口中轻声呓语的,都是自己的名字……
嗯……太可爱了。
第二七八章 喵
再次醒来,夕阳已经渐渐落了山。
火盆渐熄,余温却一直留在昏暗房间中,经久不散。
起身点上油灯,昏黄的灯光便一下子充满了整个房间,走到窗边闭上窗户的功夫,一回头,那只光溜溜的小猫也支起了身子,静静的看着他。
“吵醒你了?”林晨宠溺一笑。
她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纯纯的还了他一笑,卷起的青丝亦随之展开,顺着柔软的纤背滚落而下,像是一副摊开的画卷,唯美而诗意。
许久没有为她着衣,手法有些生疏。
此刻十九乖巧的侧坐在床上,秀发直直的垂落下来铺在小腿上,睁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的看着眼前那个几日来心心念念的男子,任其施为。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十九的躯体,那便是精致,完美无瑕的精致,便是这世上最好的玉瓷娃娃恐怕也没有这般巧夺天工。
然而面对这样的十九,即便是轻触她的雪肤,林晨心中却没有太多的旖旎,反而一种温馨的感觉缓缓的流淌在心中,直至遍布全身。
从前玉娘为她穿衣梳洗时,定然也是这样的一种感觉。
玉娘……会同意十九与自己好吗?
他们三人间的关系本就很奇怪,彼此依赖又两两相对,比之爱情更像是种别的更深邃的什么,有时候他也会想,如果抛却了男女之情他们之间也许会更融洽一些。
但那是不可能的,他喜欢玉娘,也喜欢十九,想与她们携手到老的那种喜欢,嗯,最好还能生几个孩子。
十九喜欢孩子吗?
说来以前十九就曾经问过他一个关于女子不能生育的问题,那时的自己又是怎么回答的?
想着,他的目光下意识的看向十九纱裙下若隐若现,光洁的小腹。
“咕咚。”是咽口水的声音。
“晨哥哥?”见他停下动作,十九歪了歪小脑袋,樱唇轻碰,疑惑地叫道。
“那个……十九,你知道小猫是怎么叫的吗?”
“嗯。”
十九稍微思索了一阵,随后仰面抬起水灵灵的大眼睛。
“喵……喵?”
“嘶。”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这么乖巧的女孩子……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缓缓的伸出了罪恶的双手,烛火映照下的阴影就渐渐盖住了迷茫的小猫咪。
不消片刻,房间里便传出了阵阵嬉闹和喘息的声音。
……
结果到最后,衣裙还是从里到外的重新穿了一次。
虽然林晨是抓抓摸摸的不亦乐乎,可十九哪怕悉心的看过绿茶女侠那本书,对这亲密的事情还一直是羞的不行,一点简单的触动都会令的她浑身发颤,可爱极了。
所以此刻,她很罕见的俏脸涨的通红,拉着林晨的衣角跟在他身后,看着地板怎么也不肯抬头。
“好了好了,你不是肚子饿了吗,这样子可要叫香芸看笑话了。”林晨扭过头轻笑一声。
当然,事实上他是很享受十九这副憨态的,这姑娘在外人面前永远都是一副没有表情的淡然模样,这种看的人心都要化了的表情,大概也只有自己才看得到了吧。
“香芸是个好人,不会笑我的。”
尽管林晨只是说笑,十九还是嗫喏的回答着。
虽然她现在还没法跟香芸像玉娘那样正常说话,但她的关怀与疼爱十九都切实的看在眼里,十九不是小孩子,但这种关心,她并不讨厌。
“嗯?你这丫头这么快就被陶大小姐攻略了啊?”林晨眨巴着眼睛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没有多惊讶,香芸那样的性格谁会不喜欢呢。
想着,他回身拉住十九的手,“走吧,去跟那好人讨碗饭吃去。”
十九面色一滞,随后抬头看着他,双眸半阖轻笑一声,“嗯。”
……
香芸的房间在过道的尽头,好似是因为长虹帮的缘故,来往的行人少了客栈也就显得格外的空旷,过道上除了萧瑟的寒风,没有半点热乎气。
林晨领着十九才刚刚走到香芸门口正欲敲门,只听得‘吱呀’一声,木门便从里面被拉开了,一股香气就着炭火的热浪迎面扑来。
“呀!”
小茹拉开门见面前有人登时就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林晨两人,这才吁了口气,拍了拍裹着小袄胸脯,“姑爷你怎的像个幽魂似的,吓死小茹了。”说着,气呼呼地朝林晨皱了皱鼻子,转过头大声呼道,“小姐,是姑爷来了。”
边说着,边侧过身将外面的两人让了进来。
“嘿嘿,本姑爷怎么舍得你死呢,小茹丫头几日没见可是越来越标志了。”
“你若是再调戏小茹,我便叫她去侍寝了,反正她早晚要做陪嫁的,我二人姐妹情深,我也舍不得她。”
香芸身着华裙小衫,走到近前先朝十九欠了欠身,随后直起身白了林晨一眼道。
林晨走进屋子,闻言尴尬的轻咳了一声,“咳,开个玩笑。”
“哼,有贼心没贼胆的家伙。”小茹也不生气,娇哼一声便合上门站在一旁候着了。
“陶大小姐这是要出门?这个时辰?”
两人刚刚落座,林晨见香芸的打扮便有些好奇的问道。
“嗯。”香芸点头应了声,随后走到十九身后,一边为她束发一边接着道,“镇上有个什么颍川豪侠在做寿,身为武林人士的同时好似也是个生意人,知道我在此处便想叫我到府上一叙。”
这绑头发的手法一看就是林晨那个毛手毛脚的家伙做的,毫无美感不说连发带都没有扎牢……只是不知为何,香芸动手间心中竟隐隐的有些羡慕。
“做寿!”林晨目光忽而一亮,“陶大小姐,去赴宴能带家属不?”
“你啊,可先老实待在这里吧,今天那些人好不容易看到个陌生面孔,大概是不会轻易安心的。”香芸哪还不知道这混人想的什么,赶忙柳眉轻蹙道。
“那些人?”
林晨未说话,十九却先敏锐的捕捉到了问题,扭头看向他。
“啊……哦。”林晨赶忙看了十九一眼,开口解释道,“前些日子一个江湖大佬丢了东西,这会正全城搜索呢,这边也有些波及,与我们无关,没事的,放心。”
他这才想起来香芸跟他说过瞒着十九的事。
十九是个聪慧的女子,若跟她说梁子坤暴毙了,她自然而然的就会想到之前的碧柳山庄事件……林晨这几日的行踪也就暴露无遗了。
“嗯。”十九乖巧的点了点头,林晨说的,她都愿意信。
林晨与香芸对视一眼,看着彼此都松了口气,皆笑了起来。
“好了,你们若是饿了就去楼下知会掌柜的一声,我先走了。”
三人又说了些有的没的,不一会,香芸理好十九的青丝,面露柔色,随后整了整衣裙便领着小茹往外走去。
走到门口,却又忽而转过身,正经神色看着两人叮嘱道,“一定!一定不能乱跑,知道吗?”
“好啦,才多大就学人唠叨,去吧去吧。”
见林晨挥手应承,香芸这才缓了口气,朝两人略一欠身,合上门往外走去。
片刻后,炭盆上的青烟忽而一晃。
“咚!”
房门应声而开。
“一定!一定……”
“你再定定定的我就把你顶在床上!”林晨恶狠狠的道。
“笨……笨蛋,在凌姐姐面前胡说什么呢!”香芸面色猛地一红,娇嗔着瞪了林晨一眼,便缓步走了出去。
直到轻柔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了,林晨才终于露出了一个奸笑,走上前打开房门,往过道左右打量了两眼,待确定香芸是真的走远了,这才合上门背靠在门上看着十九。
“好妹妹可是肚子饿了?”
“嗯。”十九双眸一亮,点头应道。
林晨嘿嘿一笑,“走,晨哥哥带你去吃大餐。”
十九面色先是一动,但旋即又低了下头,“可香芸说……”
“她说让我们老实待在这里,可又没说‘这里’的范围在哪,她说的是老实待在留香镇,知道了吗?”
十九目光微闪,最终还是站起身,将软荑送到了林晨手中,“嗯,知道了。”
林晨看着她宠溺一笑,随即吹熄油灯,牵着她的手大步踏了出去。
一阵秋风掠过,房门“啪嗒”一声猛地闭了起来,不过少顷,炭盆上最后一缕青烟便泯灭了……
又不多时,原本热闹的房间便重新变的清冷,平静。
第二七九章 **
掌柜的迷迷瞪瞪的坐在柜台前打瞌睡,小二则有一下没一下擦着门柱子。
今日有事没事的都去了那位做寿的大户府上吃喝,再加上近日没什么过路人,客栈也就理所当然的没了生意。
林晨走到楼梯边,凝神醒目俯下身往外面看去。
客栈门外果然如香芸所说,两个贼眉鼠眼的男子蹲在不远处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时不时的往客栈的方向看一眼,再仔细一看,这两人却正是镇口那几人中的两个,想是在等着他现身。
毕竟这里只是个小镇子,来了个陌生面孔,多费点神盯着也属正常,当然,这种程度的盯梢,对林晨来说就有些形同虚设了,他再不济,那轻功可是连唐昭这样的二流武者都难以企及的。
拉着十九转身顺楼上的过道走到窗边,探头出去确保外面四下安全后,林晨屈身将她横抱了起来。
十九的衣裙材质很柔软,将她背上,腿弯处柔柔滑滑的触感,一丝不落的传到了林晨手中。
“害怕就闭上眼。”
“嗯。”
十九乖巧的合上双眼,双手勾上了他的脖子。
高明的轻功她其实会的更多,如果她愿意甚至可以像羽毛一样短时间飘浮在空中。
但现在,她都不记得了。
如果可以,她愿意一直在他怀里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如果可以……不忆过往。
从这窗户下去便是客栈的后院,一个不小心弄出动静来还是很容易被前面那两个长虹帮爪牙察觉到的,然而对于林晨来说不过是多用上几分内力的事,至于多抱了一个人……
轻如流云,柔若无骨,将这一团软絮抱在怀里他感觉不到丝毫的负担。
低头看了看靠在怀里的女孩,林晨轻笑一声,脚踏窗台奋力运劲,落入秋风,飘上枝头。
……
林晨不知道人家府邸在哪,可架不住大户做寿于整个镇子来说都是件大喜事,随便找几个行人用参加寿宴的借口问了问便找到了方向。
拉着十九走过几个路口就看到了一条熙熙攘攘的街道,随着凑热闹的人群再往前走了一阵,偌大的林府牌匾便映入了眼帘。
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即使太阳早已落了山,这里的嘈杂依旧听的令人有些焦躁,进去的出来的,送礼庆贺的混吃混喝的,不一而足。
看着牌匾下大门中拥拥堵堵川流不息的人群,林晨长出了口气,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他其实并非不听香芸的劝诫执意混上那两口吃食,只是心中有那么点好奇。
‘颍川豪侠’本名林浪而今已是四十有余,生于颍川一代,年少有成,后来辗转多地行侠仗义,做了不少名噪一时的义举,最后定居留香镇,因其事迹流传至此再加上平日里出手阔绰,遂被人称为颍川豪侠。
这是林晨从香芸那里听来的消息。
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称之为是豪侠?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若如此标准,以他亲友至上的思维,当称不得一个侠字吧?
羡慕,也有一点。
受人敬仰腰缠万贯,名利双收谁不喜欢。
待自己看遍了锦绣山河,是否也能和心爱之人一起安于一隅,安安稳稳地过些逗鸟遛狗的平凡生活。
靠,都是姓林的,就不能让自己也来点名动江湖的大事做一做吗?
懊恼着,手边却忽而一紧。
林晨思绪一滞,侧脸低头,就看到了明晃晃灯火映照下,十九光洁的脸。
是安慰?还是鼓励?自己的心思这么好懂吗?
只是看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他心中哪还能有什么烦乱。
“好了好了,你晨哥哥身无分文的,还不许羡慕下了?”林晨抬手捏了捏她的脸,手上的触感滑嫩的有些过分。
收回手,他强忍着再捏一下的**拍了拍胸口,认真的看着十九道,“当然,羡慕也只是当下,将来我定会有所成就的,就算拼上性命,我也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一番话,说的却是平凡人最简单的愿望。
倒不是说林晨目光短浅,这便是实力所带来的影响。
如果他是二流武者,他也许想找个强势的江湖门派安心当个打手,如果他是一流高手,他当然会成就一番功业开拓一片势力,如果他是极境武者,他便会想击败天下第一,名扬天下。
**就是这么一种基于自身实力之上的东西。
当然,让自己女人幸福的想法,从始至终都不会改变。
那么换成十九,她想的又是什么?
“不,不要。”十九闻言却是慌乱的拉住林晨的衣衫,摇着小脑袋,“晨哥哥,在身边就好……”
她说的,好似也只是平凡人最简单的愿望。
“你这小丫头。”林晨心中却是感动极了,明白这是刚才说的拼命二字让她害怕担忧了,忙出声安慰道,“放心吧,我可舍不得让你守寡。”
话音未落,他又想到了什么,坏笑一声,“不过有件事你可得答应我。”
十九闻言像是松了口气,紧紧地看着他,眼中写着满满的认真,连连点头道,“嗯,十九什么都会做的。”
“嘿嘿,那就……”林晨贴到她耳边,轻声调笑道,“帮晨哥哥生几个孩子吧。”
“簌……”
夜风吹动两人的衣袖,裙摆。
月亮不知是何时躲进了乌云里。
光线忽而一暗,凄冷的月色消失不见,林晨疑惑的仰头望向天边。
近在咫尺的地方,一双本该充满灵气的眼眸,便在顷刻间,失去了所有神采。
……
不敢从正门进,毕竟是这么个大户做寿,谁也不知道镇口那群大汉会不会有人参加。
两人绕了一圈,才终于发现了林府的后院门。
“十九,抓紧了。”林晨抱起十九轻声嘱咐道。
十九却不说话,只是低着头,将俏脸埋在他胸口,看不清神情。
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十九就变的有些奇怪,说不上哪里不对,但就是感觉她连维持正常的表情都有些勉强。
林晨想了许久,也只觉得可能是天气的原因……最近越来越冷,她却总还是穿着那身白裙。
如此想着,他将十九更抱紧了几分,脚下一个发力便越过了墙头。
……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不能生育到底有多痛苦……
多少年后,每当林晨再次回忆起这一晚,总有一种想穿越回去掐死自己的冲动。
可惜时光无法回溯,他也无法预知将来,这一刀还是由他,亲自扎进了十九的心里。
然而这一刻的痛,也只有十九一人,孤独的承受。
第二八零章 崩溃
“主子,晚宴已经安排妥当,就等您入席了。”
“嗯,宾客都到齐了?”
“这……有两批武林人士被拦在了镇外。”
“长虹帮?”
“是。”
……
门外传来两个男人低沉的交谈声,林晨躲在柴房的门后,油乎乎的嘴上咬着一支鸡腿,嘴里也塞得鼓鼓囊囊的,手上拿着半只烧鸡,动也不敢动,生怕咀嚼的声音都会引起门外之人的注意。
他与十九进了这后院一样的地方一顿找,好不容易找到了厨房,拿了点吃食才吃两口,听到了动静便赶忙慌不择路的躲进了隔壁柴房。
听口气,其中一人定是那颍川豪侠林浪,要是他们现在被当做小偷抓住了,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他虽轻功卓绝,但也从未小看天下英雄,这林浪即是成名已久,其功力想必会在他之上。
在他身旁不远处,十九神色黯然的站立着,与林晨保持了一尺的距离,手中握着她最爱吃的馒头,却从始至终没有咬过一口,只是低着头,失语的凝望。
柴房里柴火高堆却清冷难耐,月光透过高处的窗口照在两人中间,点点灰尘在其中肆意的飘舞,好似要将他们生生的分隔开来……
“主子?咱是不是该去花点钱疏通一番,或是做个担保……”
那林浪沉吟许久没有说话,下人就有些疑惑的开口请示道。
“不必了。”林浪回绝的倒是果断,“不过是几个贺寿的闲人,长虹帮不是咱们能惹得起的,此事就全当是不知情吧,有那份闲钱还不如多找几个人把那些‘义举’夸大几番散播出去要来的实用多了。”
“小人明白了。”
“嗯,那个黎州来的小丫头可安排妥当了?”
“禀主子,已经安排了最好的位子。”
“那就好。”林浪顿了顿,话里透着几分困惑,“也不知财爷是怎么想的,有必要打探一个小丫头片子的虚实吗?她再有钱还能翻了烟州的天去?”
下人尴尬的笑了笑却不敢回话,牵扯到那位财爷的话题就不是他这种下人能胡言乱语的了。
“说起财爷,今年的‘贺礼’准备的如何了?”
“主子放心,已经足分足额的备好了随时可以送去,回来时小人会一路宣扬主子把这钱都用来救济穷苦百姓了。”
“嗯……”
……
特么的,好个颍川豪侠!感情全是花钱造势造出来的!
林晨心中颇有些义愤填膺,之前的敬佩与羡慕也全当是喂了狗了。
想想也是,若他真是豪情万丈义比天高,又怎么可能在长虹帮势力范围内与他们相安无事的生活呢,就算不是刀兵相向也该是互有摩擦的,可无论是他还是香芸打听消息的时候,都没有人讲过有关这方面的一点消息。
趋炎附势,趋利避害,弄虚作假,欺软怕硬。
如果这就是成为所谓侠的捷径,那他宁肯一辈子当个小混混。
至于这财爷……财爷?财恶?应该不会吧。
想起之前听闻的烟州三恶,林晨心中一凛,但也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如果财恶的消息是这么容易透露的,神捕府怕是早就灭了他了。
门外交谈声渐低,林晨也没了想继续听下去的心气,心烦意乱的只想外面两个人早点走,自己好带着十九离开。
只是所谓言多必失,同样的,听多了也早晚会听到些不想听的。
外面那两人好似又重新说回了长虹帮的话题,那下人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着。
“主子,听闻长虹帮翠微镇的分舵让人端了,连那梁子坤都让人烧死在观星楼里,咱还有必要这么怕他们?”
“你懂个什么江湖事!”林浪沉声道,只是他的语气也颇有些压抑恼恨,“哪怕长虹帮的高手都死绝了,只要它的背后还是荒土教,我等便如这天穹之下一蝼蚁,安敢得罪了他们,老老实实的认了这怂就是。”
“可小人听说诛杀梁子坤的那两个青年……”
“哼,上官昊亦是仗着家世才敢动这个手,图这名声。”未等他说完,林浪便出口打断,语气有些不屑道,“至于另一个无名小子,听说后来抱着他那相好,两人重伤濒死逃离了观星楼,现下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妄想澄源正本,澄清玉宇,颠覆这个江湖的规则吗?哼,不自量力……”
两人的脚步声渐远,最后一句评价模模糊糊的传到了林晨耳中,他却已经无暇顾及许多了,那么努力的瞒着十九便是不想她有什么愧疚的想法,等晚些时候梁子坤的死讯在传到她的耳中,自己自可置身事外。
如此既解了十九对碧柳山庄那未知的亏欠之意,又不必让她对自己觉得愧疚,当真是一举两得之举,却没想到竟无意间被这颍川豪侠破了功,如今也就只能期待她没有听见吧。
想着,他转过头,看向了十九。
……
那是,一个崩溃的少女。
没来由的,林晨这么想到。
她转过了脸,倾斜的月光将她皓雪凝脂般的脸颊上下分隔,薄唇琼鼻露在月光下,一滴晶莹的泪珠溢出眼眶,滑过下颌画出一条完美的弧线,随后滴落在地,溅起几许灰尘,泪痕在皎洁的月光映衬下更显盈润,反射着摄人心魄的晖光……
阴影中,却是一双灰暗无神的眸子。
……
……
……
香芸莫名的有些焦躁。
酒席上那林浪一直在套她的话,她自然是不可能将目的说出来的,只是强调自己来烟州是为了做些小买卖。
商人为逐利奔走东西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他们之间没有利益冲突,这林浪也就没有为难她的理由。
几番没有什么意义的交谈后,香芸找了个借口就退席了。
心里念着林晨,回去的路上便加快了些步伐。
等她回到客栈,看到林晨与十九两人果然乖乖的等在房间里时,她心里的担忧总算是放了下来。
只是十九说是身体不适早早的就歇息了,林晨的表情也好似有些怪异,让她多少有些好奇……然而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问题,自己一个做妾的哪有资格去管。
请了安告了退,香芸回到了房间,洗漱更衣后便准备就寝了,虽然还有许多许多话想跟林晨说……但此时此刻的他,当属于凌十九。
今日他回来,香芸心中说不出的高兴与放松,松了口气的同时看着床边的帷帐,甜甜的进入了梦乡。
夜幕渐深,月入西楼。
香芸悠悠的转醒过来,迷迷糊糊的四下张望着。
炭盆早已没了温度,按照林晨所说的,如果没有开窗炭盆最多只能燃半个时辰左右,否则便有中毒的风险,她不知真假,但既然他这么说了,香芸便只得认真对待。
这个时辰了,想必是小茹等自己睡着了,熄了炭盆她才睡下的吧。
想着,香芸转过了头。
“小茹……”
“唔,姑爷,不要……”
一旁的小榻上,小茹裹着棉被难捱的轻呼着,脸上倒是笑的香甜,只是那奇怪的叫声听的香芸一阵脸红心跳,轻啐了一口支起了身子。
她习惯晚睡,此时醒了就很难在睡着了。
披上外衫坐在窗边,刚打算拿些账目校对,目光转到油灯上,这才想起小茹已经睡下了不好点灯。
她们自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香芸自然不会去打扰小茹休息的。
看着小榻上嘟嘴傻笑的小茹,她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思虑片刻,鬼使神差的竟冒出了去林晨房里看看的想法,且这个想法随着她的胡思乱想,与小茹那不知羞的娇呼越发浓烈。
虽然按照林晨的想法,两人之间还需等玉娘亲口认可,但做些不那么过分的事总该可以吧……
“呼……冤家。”
想着,香芸心头猛地一跳,娇喘两口粗气,轻咬嘴唇起身将外衫穿好,往外走去。
……
轻轻合上房门,香芸脚步仍有些犹豫,但磨磨蹭蹭的到底还是走到了林晨的门外。
踌躇片刻,她银牙轻咬一跺脚还是将手按在了房门上便要拍门。
正在此时,忽的,一道凛然刺骨的寒气扑向了她!
“啊……”
香芸轻呼一声,便吓得闭上了眼。
那道寒气却好似被这声轻呼所摄,紧要关头偏离了方向,擦着香芸的鬓角飘了过去。
半晌,惊魂未定的香芸睁开眼,感觉身体并无异样,拭去额间的冷汗,这才将目光重新落在了房门上。
心焦林晨她便管不上那许多了,抬手就要敲门,怎料手刚伸到半空中,房门却‘吱呀’一声自己打开了。
香芸粉拳轻握,抿着嘴唇推开了门,身前似有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阻力,却不深厚,她费了些力气便挤了进去。
直到此时,她才发现房间里原来有道围成一团,不断浮动的气流将屋里的声音尽数隔绝了。
疑惑间再抬眼往里一看,一幕令她终身难忘的画面便深深的映在了她的瞳孔中……呆愣着,甚至忘记了呼喊。
……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十九是在传功。
一边哭,一边传功,一边喃喃的说着对不起……这副画面太过震撼,以至于她完全忘记了身为一个黄花大闺女的娇羞。
她不知道十九这是怎么了,只是单纯的觉得,好心疼。
许久许久之后……想是传功完毕了,香芸为两人收拾好身上狼狈的汗珠,便抱起趴伏在林晨身上仍在啜泣不已的十九,回到了自己房中。
……
“小姐。”
小茹不知何时醒来了,坐起身,揉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呼唤道。
香芸就着月亮的微光,急忙将十九抱到床上,为她盖好被褥,随后点燃了油灯。
“小茹,快去打盆热水,把火盆烧起来。”
“啊!是!”小茹这才看清眼前的两女,见那位十九姑娘泪如泉涌的模样,心头一滞,急急忙忙穿上袄裙跑了出去。
不一会,火盆中燃起了炭火,小茹将热水放在一旁后,便识趣的退到了门外。
香芸也不说话,只是恭敬的坐在一旁,认真的听着她啜泣的声音,火盆里的木炭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让两人间不至于显得太过沉寂,片刻后,十九的哭泣声渐止。
“我本以为林晨身边跟着隐瞒身份的胡玉娘已是奇妙非常了,现在却……我虽不懂武功不通江湖,可也明白那种徒手操纵气流的武技绝非寻常。”
香芸起身拧好布巾,一边蹲在床前温柔的给十九擦脸,一边轻叹道,心中却满是怜惜,十九对林晨的爱意她看在眼里,要如此隐秘最爱的人,她心里承受的痛苦可想而知。
她可比林晨要精明的多了,一眼便看出了房中的一切皆是十九所为,再加上传功那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她自然也就明白十九并非一般人了。
“香芸……不要问。”
十九淡淡的轻声道,她现下虽止住了哭声,只是眼中灵气未聚,涣散一片。
她不喜欢撒谎,尤其是对亲近的人。
“好。”
香芸轻点螓首,毫不犹豫的应道,将布巾过了热水又为十九擦了一遍。
照顾十九是种别样的享受,曾几何时,她曾以为这世上定然没有人会忍心去欺负这么一个人间精灵,可今日她才发现,也许林晨就是那个意外。
他的柔情,有时又何尝不是一种伤害。
在他自顾自的为了十九拼尽一切的时候,又有没有想过,也许对于十九来说,宁愿愧疚一生,也不想他受半点伤呢?
这两人……太过不坦诚。
“我送你回房间。”将布巾挂在水盆边,香芸轻声道。
十九却不说话,只是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去,手边却下意识的拉紧了身上的棉被。
“噗……”见她这番不经意的可爱作态,香芸掩嘴轻笑一声,“好好好,香芸这做小妾的,白日里才服侍完老爷,夜里又要服侍夫人,当真是苦命的紧。”
说着,便将门外的小茹叫了进来,再回来时,十九已是面朝墙壁,身体明显向里蹭了蹭,空出了个一人多的身位。
见此情景,香芸心头一热,取下外衫,和衣而卧……
第二八一章 小茹的珍藏
力量的代价到底是什么?
清晨起来,林晨坐在床上迷茫的看着摊开的双手,心中又冒出了这样的疑问。
昨夜又做了春梦,所以功力的增长他一点不觉得意外,好似已经习惯了一样,唯一不寻常的,只是这次内裤是干净的。
这种事为什么会成为寻常?他明明没有学过这种做做梦就能增长能力的武学,也不信什么仙人入梦传道授业,那自己到底为什么会习惯这种事情?
为什么会觉得这样的事情是理所应当的……这太奇怪了吧?
“十九……”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十九,随后,那个灰暗的眼神便一下子映入了脑海。
昨晚的事像是一个小插曲。
哪怕听到了梁子坤的死讯,十九也没有任何生气,伤心或者愧疚的意思,只是流了一滴眼泪。
在感情方面,他确实是个木讷的人,着实看不懂那滴泪代表了什么,只是觉得心很痛,痛的要裂开了一样。
随后两人一路沉默着回到客栈中,他再开口去问,十九就蜷缩在床上不说话了……
“哎,玉娘,林大哥该怎么办。”林晨抹了把脸,轻声叹道。
每当这种时候,他就格外的想念那个柔情似水,善解人意的女子,也不知道她现在到了花城没有。
心中感慨一番后,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要打要骂,只要十九能舒心些他都可以接受。
想着,林晨起床洗漱一番,走出了房门,正要往十九房间的方向走,迎面便正巧碰上了香芸三人。
十九,怎会与香芸在一起?
心中疑惑着,他迎面走了上去。
“小茹,去叫上南娇姑娘她们,该出发去梅城了。”
“是,小姐。”
香芸与小茹两人转头交谈,十九则好似心事重重的低着头走在她身后。
“香芸,十九。”压下心头的忐忑,林晨走上前招呼道,“那个,这么早就要走了啊,不如咱们先去吃点……”
话没说完,香芸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拉起十九的手莲步一抬越了过去。
“姐姐咱们走,小茹,还愣着干什么!?”
“是。”
眼见着小茹走过身边时抱着两个包袱朝自己挤眉弄眼的模样,林晨一时间只觉得有些莫明,他这是怎么惹了香芸了?
正疑惑着,身后忽然传来小茹清脆的声音。
“咳,小姐,奴婢昨日吃饭时扭伤了手,今日恐怕是没法驾车了。”
好丫头!
林晨心头大赞一声,赶忙转过身来,“嗨呀,你家姑爷都回来了,还用得着……”
“去镇上请个马夫来。”香芸柳眉轻扭瞥了林晨一眼,不依不饶道,“雇个伙计起码老实本分,不会欺负人!”
谁欺负你了……林晨头疼的看了看她,随后将目光落在她身后喏喏不语的十九身上,这才有些恍然。
她这一定是怪自己透露了梁子坤身死的消息,可这也不能全怪他啊,谁让那颍川豪侠闲的没事聊这东西。
如果早知道十九会听到,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为了自己的好奇带她去那种地方的。
林晨心里有些委屈。
但他怎么也不可能想到,他说让十九帮他生养孩子,对十九来说才是最大的打击,再加上她又知道了梁子坤的死讯,明白了之前那半个月林晨的去向,心力交瘁下近乎崩溃。
见了十九昨夜那副神态,香芸生气自是有理有据的。
然而香芸的话音刚落便感觉袖口一沉,面色一怔下意识的低下头,便看到了一双清澈纯真的眼睛,这双眼中昨夜分明还是黯然神伤,如今悲痛未消,已然带上了三分讨饶。
她太善良,以至于无论她自己是如何的难过,也不想让身边的人受伤。
如此,再去为难林晨,倒显得自己有些不通人情。
可这样轻易的饶了他,十九心中的苦该有谁去疼?
想着,香芸轻叹了口气,拍了拍拉着自己裙袖的小手。
说起来,之前经常看到十九会这样拉着林晨的衣袖,乖巧的跟在他身后,两人脸上的幸福之色都是有迹可循的,如今想来,她那时的羡慕之情,也不知道是在羡慕谁……
两人的神情自然被一旁的小茹看在眼里,这机灵的丫头眼珠滴溜溜一转,赶忙躬身道,“小姐,唐姑娘还在镇子外面等着呢,我看除了姑……咳,除了林少侠,别人怕是找不到她的。”
香芸闻言也仅是瞥了林晨一眼,轻哼了一声便拉着十九往客栈外走去,不再多说什么了。
事已至此,再不走这个台阶,恐怕他们三人间就会微妙起来了,再者她的本意从来也不是想让林晨难堪,更多的也只是想让十九卸掉心头的郁结,让他们两个的关系不至于太僵。
做这林家的小妾,当真是不容易……想着玉娘与十九的种种,香芸心中不免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可谁又让她爱上了那么个不开窍的混蛋呢?
都是自找的……
……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林晨可算是松了口气,正打算跟上去,转头间肩上却是一疼。
“啪!”
“嘶,小茹你!”
“你什么你!”
小茹拍的这一下可不轻,哪怕林晨皮糙肉厚的也不免疼的扶着肩倒吸了口凉气。
“哼,你下次再敢欺负小姐……和十九姑娘,我就要你好看!”
她本来对林晨欺负十九一事心中也颇有微词,虽然不知道过程,但看着那个纯真的女子梨花带雨的模样,任谁都不免会对始作俑者心有愤慨。
可既然小姐做了黑脸,她便只得扮个红脸从中周旋,毕竟不管什么样的矛盾冲突,终归只是一时的气愤,如真是为此伤了两人感情,那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法接受的。
再说了,哪有主子们吵嘴,下人跟着起哄的。
小茹是个聪明的丫头,什么是轻重缓急,她最是分得清,这一巴掌就当是自己帮十九姑娘讨回来的吧。
说到底,小姐要屈尊嫁到林家做妾,那么作为妾的陪嫁,她也许比那些最低贱的使唤丫头也好不到哪去吧?既如此,是不是可以趁着被他任意欺辱之前欺负欺负他……也算是对自己即将面临的悲惨命运的小报复吧。
“我哪敢啊,欺负你家小姐,怕不是要被你拍死。”林晨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撇了撇嘴道。
“哼,知道就好。”小茹娇哼一声,皱了皱可爱的小鼻子,随后呼了口气,“罢了,这次就先放过你,要是还敢有下次……”
“拿来吧。”
小茹正说着,耳边传来他莫名其妙的声音面色便是一滞,“什么?”
林晨摊开手伸上前,“小手那么红,刚才那一巴掌打疼了吧,我给你揉揉。”
初秋,暖阳渐起,周围微凉的空气也似乎多了些温度。
一时间,小茹疑惑的神色就那么僵在了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顿,两人之间陷入了一阵奇妙的安静中,静的甚至能听到楼下小二慵懒的打着哈欠,散漫的脚步踩在地板上吱呀呀的声音。
片刻,又似乎是很久之后。
“……哦。”
……
“力度怎么样,会不会疼?”
“还……还好,我,我的手是不是很难看……”
“不会啊,柔柔嫩嫩的像块豆腐一样,摸起来很舒服。”
“呼……嗯,以后,不许你欺负小姐。”
“……好。”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客栈,热烘烘的,为小茹娇俏的脸上带去了一抹红晕。
但很快,太阳就会落山,很快,他们一行人就会到达梅城。
到那时,她们会离开烟州回到黎州,那时,他会继续他的旅程。
但无论他和她会有着怎样的未来,迎来如何的别离。
起码这一刻,是属于她的,属于一个动心的小丫头,最宝贵的珍藏。
第二八二章 镇外树林
林晨倒也不是故意占人便宜,运功揉捏确实会让肿痛的伤势好得快一些,只是这番作为却意外的收获了一份少女满满的好感,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预料到的。
……
带着小茹走出客栈的时候几个护卫妹子已经拉好了马车,整整齐齐的等在门口了。
“林晨哥哥到底是回来了。”
流萤妹子腼腆温顺,待知道林晨与唐昭两人去对付一流武者了,途中也没少担心,只是碍于命令才动身不得,此刻见了林晨在此,也得知唐昭平安的消息这才放心了些。
“你这话说的,好似巴不得我死似的。”
林晨白了她一眼,拉过她递来的缰绳打趣道。
秋高气凉,干涩的秋风吹的他面上一紧,手中的缰绳倒是热乎乎的,想是被流萤妹子握了不短时间。
“哼,若是大姐有什么三长两短,让你死都算轻的!”
身后传来娇喝声,林晨心头一热,一转头,果然就看到了波澜壮阔,再抬眼才看到楚南娇那张咬牙切齿的稚颜。
他本想反驳,奈何她实在是太大了……
“好了南娇,大姐这不是没事么,再说了林晨哥哥此乃侠义之举,你又何必如此愤懑。”流萤轻声哄着,拉起了楚南娇的手往后走去,边走边继续道,“回头啊,等我得空了多给你做几件肚兜胸衣可好?上次那材质可还舒适吗?”
扯开话题的同时,还忙不迭的回头朝林晨眨了眨眼睛。
由于楚南娇胸怀特别宽广,一般的衣品容纳不下,所以她的胸衣都是流萤亲制的,当然,流萤也没少拿量尺寸的借口过上一把手瘾。
用她自己的话说,这是手工费。
“你……你这呆子怎的在外人面前说这个!”楚南娇满面羞红的瞥了林晨一眼,见他好似没注意的模样,这才呼了口气,略一思索便羞怯的道,“材质是蛮舒服的,柔软丝滑,只是……”
说到此处,楚南娇不好意思的看向流萤,半晌,才有些扭捏的继续道,“只是,按照之前的尺寸做,又有些小了……挤在一起,闷得厉害……”
两人闲聊的声音渐远,林晨却是看着她们的背影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这姑娘上辈子,怕是只奶牛吧?
“咳!”
林晨回过神来转身望向马车,便看到车帘微掀下,香芸那张气呼呼的脸。
“好了好了别咳了,天气这么凉快把门帘放下,别着凉了。”
“哼。”
香芸也不说话,娇哼一声,小手轻甩放下了帘子。
林晨见此情形也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将小茹扶上马车,随后一屁股做到前室,拉紧了缰绳。
“驾。”
马匹唏律律的叫唤一声,踏蹄上前,马车缓缓使动,不一会两个妹子护卫也打马上来护在车子两侧,一行人渐渐前行,他们与留香镇的故事,便到了一个段落。
……
两架马车太过引人注意,为防止长虹帮关注,他们便舍弃了一辆,况且如今十九与香芸关系尚可,两人同坐一辆也好有个照应。
一行人不急不缓的出了镇子,在镇口时虽然也被长虹帮的人拦下盘问了一番,但到底是从里面出去,外加上香芸一行早已在留香镇停留了数日,一番盘问过后也就放了行。
镇外是一片开阔的空地,再沿着小径往前走一点便有一片树林,虽不茂密,但对于有轻功在身的人来说,也不失为一片藏身的好地方。
众人前行数里后便进入了这片树林。
耳边皆是车轱辘吱呀吱呀的声音,地上厚厚的一层秋黄落叶将马蹄的嗒嗒声都掩了去。
“林晨哥哥,前方便入林了,我等如何与大姐联络?”流萤四下张望了一下,提起短剑指了指前方,随后转头看向林晨问道。
“我二人约定以烟为凭,晚些时候我们稍作休息,你在一旁点上一堆柴火即可,她见了烟气自会前来相见。”林晨轻笑一声回答道。
“嗯,如此,流萤就放心了。”流萤点头含笑道,那眉眼微弯的模样如花解语,好看极了。
“哈哈,放心吧,唐姑娘她武功高强,在这种林地之中一般的武者可找不到她。”林晨宽慰着,随即转头看了看周围的地势接着开口道,“嗯,前面地阔林稀,空气流通的很,我们便在前方休息一阵吧。”
流萤闻言应了一声,便领着几个姐妹开道去了。
又走了一阵,流萤扬起手挥了挥短剑,几个妹子便引着马车停了下来。
下马,戒备,生火,小姑娘们做的驾轻就熟,不消片刻,缕缕炊烟袅袅而升。
“小茹,带着你家小姐下来走动走动吧。”
林晨此刻有些尴尬,也不敢上马车去,就只得站在下面呼喊。
然而好一会也没见里面有动静,正打算开口再叫一次,车帘便呼的一下被掀了起来。
“姐姐可要下车透口气?”
香芸清脆的声音刚落,小茹就已经跳下了马车,随后将她扶了下来。
“我……不了。”
玉手扬起的车帘下,透出一句淡淡的软语。
林晨有些失落,这也是必然的,他和十九都不是善于表达之人,越是珍惜也越怕失去,他们都是这样……所以两人每次有了矛盾,也总是冷战。
但他其实并不喜欢这样……如果可以,他无时不刻不想将十九抱在怀里。
“如此,姐姐且稍待,等与唐姑娘汇合了咱们即刻前去梅城。”
“嗯……”
香芸放下车帘,恭敬的欠了欠身,便往一旁走去。
佳人踩莲步,树木林立,黄叶丛丛,倒也是别有一番风味的美景。
“陶大小姐……”
见她领着小茹踱步到一旁落叶纷纷的树下,完全没有理自己的意思,林晨心中一急赶忙走到香芸身旁。
小茹见他走来,给他递了个好好说话的眼色,便躬身退到了一边。
“你来做什么。”香芸平静的看着前方,声音闷闷的,也不知是个什么情绪。
“陶大小姐要给我判刑,也得告诉我到底是什么罪吧?”林晨轻叹了口气,随后有些无奈的道。
他是真的有些疑惑了,按照他的想法,带十九出去乱逛是他不对,可就算香芸会生气也不该生气到这种程度吧……以他们两个的关系,有什么是不能躺下来好好说的?
香芸闻言恨恨的转头看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身份也好传功也罢,既然凌十九有意隐瞒,她自然是不能跟林晨言明的,可看着林晨那副不明所以的表情,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跟在玉娘姐姐身边那么久,怎的就没学到一点为人处世的智慧!不会半点洞察人心的本事!”香芸颇有些怒其不争的意思,细眉紧蹙银牙半咬,“你若稍微精明些,十九何至于……”
话到此处,她也不好再继续说下去了。
“这又跟玉娘有什么关系了……再说,留在翠微镇的事你也知情啊,硬要说的话,陶大小姐不也是从犯吗……”林晨面对怒气横生的陶大小姐,也只得摆出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嘟嘟囔囔的小声辩解。
只是这木头说出来的话,听的不远处的小茹直想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你!你居然还怨我!”
香芸听他这么说,想着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想念和忧心,一时间委屈和怒火同时涌上心头,妙目微润纤指轻颤,气呼呼的看着他,有话却说不出口,憋的俏脸通红。
“不是,香芸你别生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混蛋!你别跟我说话!”
一般来说,女人总是喜欢说反话,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抱在怀里温声细语的安稳,别管自己是对是错,先道歉总是能解决问题的。
然而林晨,到底是迟钝的厉害……
女人生气的时候太可怕了,他只是深深的体会到了这一点,所以准备先逃了再说,等香芸稍微冷静下来了他再回来请罪。
想着,他眉头微挑,讪笑一声,“咳,那陶大小姐先休息着,我去找流萤妹子看看什么情况。”
还要去找别的女人!
香芸气得浑身发抖,粉拳紧握。
虽然林晨本意不是如此,但她正在气头上,哪还有那份细想的心思?
看着他转身的背影,她越想越委屈,越委屈就越气恼,气到顶点便提起裙摆,猛地伸脚踢了出去……
林晨正打算抬脚往前走,刚迈出去一步,就听得身后“啪”的一声轻响。
他疑惑的转过头,便看到了香芸凝在脸上的惊讶,以及僵在半空中的秀足,还有……紧抓着她小腿的一只手。
而那只手的主人也好似有些意外自己的反应,待回过神来,看向香芸的目光就有些尴尬,有些复杂……
一人疑惑,一人惊讶,一人尴尬。
一时间空气好像凝固了似得。
三人就这么相互对视着,片刻后,一片树叶晃晃悠悠的从空中落在了香芸蓬松洁白的棉袜上,随后滑落而下。
“唐……唐姑娘?”
“哦……嗯。”
第二八三章 岔路
“吁。”
随着一声英武的轻叱,黑鬃马应声起蹄在一条分叉口前停了下来,随后又在马上女子的安抚下渐渐安静了下来。
女子黑巾遮面,颈系颈带,长长的头发扎做马尾垂在背上,四下打量着周围的景致,左侧路径崎岖,右侧小道蜿蜒,她细眉微蹙似乎有些茫然。
不多时,几个护卫簇拥着一辆马车从她身后的树林中钻了出来,缓缓而至。
女子听得马蹄声,转过了头。
“流萤,前方是何地势?”
此人却正是前日刚刚与林晨等人汇合的英龙卫营统,唐昭。
“回大姐,北侧乃是山路,路径颠簸崎岖,但路线简短,到梅城只需半日……南边则多是村庄小路,虽然多数狭隘紧窄,但胜在平稳,到梅城则需要一日功夫。”
流萤放下手中地图,思虑片刻道。
“嗯。”唐昭稍作踌躇,待余光瞥见马车前室的林晨毫无形象的揉了揉屁股,这才抿着嘴唇指向前方,“走右边吧,山路陡峭难免会遇到危险。”
“是。”流萤将地图收进怀里,抱拳应了一声,正打算挥手启程,马车的车帘边却忽然多出一片光洁如雪的手背,玉指轻展着,将车帘缓缓掀开。
“慢。”
“陶小姐有何吩咐?”唐昭转过头,皱眉道。
“我等时间虽然不紧迫,可长虹帮的搜捕一时间也停不下来,能早些到达梅城岂不更好?”陶香芸目光灼灼的看着唐昭,“唐姑娘所虑,恐怕不是山路陡峭那么简单的事吧?”
“越是急切就越是容易露出马脚,行进路线我自有思量,再说了……”唐昭双目微凝,座下马匹轻踏两步,不退不让的与她对视着,“唐某所虑又与陶小姐有什么干系?”
“唐姑娘身为护卫,护的是香芸的所有之物,如今却像是要监守自盗,可当真是让香芸大开眼界!”
“唐某只护自己想护之物,疼自己想疼之人,至于陶小姐,性命无虞即可,其余的我并未放在心上。”
一旁的几个妹子见状也只是见怪不怪的假装四下看起了风景,这两天她们俩就没安生过,有事没事的就要针锋相对一番。
香芸樱唇微抿,一时间有些失语,只是死死地盯着唐昭,意图从她脸上找出什么破绽来,余光瞥见林晨,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有奸情,他们两个之间绝对有奸情!
那一个月的功夫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唐昭的心思发生了那么大的转变?之前她不是一直很讨厌林晨的吗……
香芸没有什么依据,但这两日唐昭看林晨的眼神有些不对,虽然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对,但那种模模糊糊地的直觉令她的心情很是焦躁。
玉娘十九也就罢了,唐昭才与林晨相识多久?凭什么要和她争!虽然前些时日委托她去搭救林晨欠了个人情,但也不能,不能……
然而她哪里知道,男女之间越是经历这种生生死死的纠葛,产生了彼此依赖的心理,那朦朦胧胧的缕缕情丝便会逐渐缠绕成团,无法自拔。
两女情牵一人争斗便在所难免。
虽然不至于让她们反目成仇,但她们之间隐约的姐妹情谊,恐怕就要有些裂痕了。
“好了好了,你们一人少说一句。”林晨无语的抚了抚额头,随即转头看了陶大小姐一眼,“唐姑娘是江湖人士,该走哪边她自有计较,你个大户小姐跟她争个什么劲啊。”
他也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了,唐昭刚回来的时候她们之间还似是有些尴尬少言寡语的,后来就开始有的没的阴阳怪气,这两日更是没少斗嘴,吵得他头都大了。
外加上为躲避追踪,一行人一直在走山林小径,这颠簸的马车,颠的他头昏脑涨屁股疼的,着实是难受。
“你!你这奴才到底是帮谁的!”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这死没良心的!
见他帮着唐昭说话,香芸目露凶光,银牙半咬的盯着他,口中的阵阵雾气全都吹在了披风肩上的狐绒中,娇喘吁吁的肺都要气炸了。
要不是当着唐昭的面怕落了下风,她早就一脚踹过去了。
林晨这架劝的还不如不劝,女子之间吵架,最忌讳的就是偏帮一方,这种情况下无论谁对谁错,最正确的方法就是静观其变,左右逢源,软语哄劝,最后一起拿下。
然而情商对林晨来说就是硬伤,他本就愚钝,要他领悟这个就确实是太为难他了。
“我这不是……”
“呵呵,林晨自是帮的有理的一方,莫非明知你胡搅蛮缠,他还要帮你说话不成?”
唐昭面色一暖,唇角微扬道。
她先下一城,哪怕没有得意的意思,话语间也不免咄咄逼人,意气风发。
“我胡搅蛮缠!?”
“你知道就好,流萤,携车前行,若陶小姐执意不肯,就让她下车自己往北走就是了,大不了我等在前面候她几日。”
唐昭说完不等香芸再还嘴,便甩了甩长长的马尾,率先驭马往南走去。
“你!”
香芸气急,盯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银牙都快咬碎了。
林晨见她们这戾气十足的模样,一时间也不敢捋这母老虎的虎须,只得当了鸵鸟,低头数起了地上的砂石。
……
然而唐昭这一走,气氛便顿时就僵了下来,剩下的人面色各有不同,但皆是不约而合的默然不语。
到底是流萤心思敏慧,轻咳了声,从怀里取出地图又认真的看了看,随后惊讶的开口道。
“啊!原来北边是条往山上走的小道,不通梅城的,倒是我看错了,怪我怪我,那个,陶小姐你看……”说着,尴尬的看了马车上沉着脸的香芸一眼。
香芸沉吟片刻,深深的呼了口气,握紧的粉拳也不知何时松开了,随后朝她微微颔首。
“有劳流萤姑娘了。”
“呼,哪里哪里,陶小姐太客气了,这都是我等应该做的。”流萤说着,赶忙朝后面挥了挥手,一行人收到信号,轻拽了拽缰绳,马匹便听话的迈开蹄子往前走去。
“呼,嘿嘿,还是咱家陶大小姐大度啊,输了就输了,还能少块肉不成?再说争这输赢本就没什么意思,女孩子家嘛,整日争强好胜像什么样子。”
刚才听香芸那轻柔的语气,林晨感觉她是不生气了,便毫无心机的松了口气,虽然感觉背后一凉,也只觉得是天气如此,全然没有注意到一股危险的阴风正呼呼的从背后吹来。
“林晨。”
“哎哎,小的在,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把手伸过来。”
“得嘞。”
林晨眉头轻挑,转过身子笑嘻嘻的把手伸了过去,这路果然如流萤妹子所说,平稳极了,不需要他怎么驾驭,让马匹自己走就行。
“陶小姐这是哪凉着了,快让小的给你暖……哎呦!嘶!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小人错了还不行吗,陶大小姐口下留情,口下留情啊!”
“噗嗤……”
身边几个骑在马上的妹子见此情景,皆忍不出笑出了声,眉眼弯弯,风景却各不相同。
香芸捧着他的手,将虎口狠狠地咬在小嘴中,眉眼轻抬间见他夸张的四下乱扭,弄的马车都有些晃悠了起来,生怕颠着十九,这才松了口。
“哼,现在知道求饶了!”她直起身子,妙目微红,“下次再敢帮着别的女人欺负我,就别怪香芸如此待你那宝贝!”
林晨正捏着手掌嘶嘶呼呼的呻吟,闻言顿时心头一凛,胯下一凉,下意识的双手捂在了裤子上,慌忙使劲摇头。
“不……不敢了,再不敢了!”
香芸出了气,刚才一番闹腾,两朵红晕便浮上了脸颊,娇哼两声正打算取出方帕擦拭挂在嘴角的香涎,低头却看见林晨手边捂着的位置湿了一小片,再看看他手上的牙印,脸色顿时更红了两分,赶忙从怀里取出方帕丢给了他。
“赶快擦擦,你这不知羞的。”
香芸也就是看着凶狠,怕林晨真疼着,咬的时候其实没用上多少力气,那手掌间虽然有一排清晰的小牙印,但不深,更别谈出血了。
“哦……”
林晨终于知道她方才肯定是气急了,这会也不知消气了没有,不敢怠慢,果断的拿过方帕擦起了手,一边擦还一边小心翼翼的看着香芸的脸色,待擦干净了水迹,这才将方帕递了回去。
香芸瞪了他一眼,也没多想,接过帕子便覆在了檀口上,才刚刚擦了两下,余光瞥见林晨的裤子,手一下子就僵住了……
林晨也是一愣,低头看了看裤子,再抬头看了看香芸,随后咽了咽口水。
“咳,没事,‘它们’两个亲密接触过那么多次,早就是老朋友了,无分彼此……”
“混蛋!你去死!”
一块香香的布帕忽然砸在了脸上,然后就是一顿雨点般的粉拳。
“叫你亲密接触!叫你老朋友!叫你无分彼此!”
“哎呦……陶大小姐饶命……”
“叫你帮着别人欺负我!打死你!”
“不敢了……疼疼疼……”
出了树林才见的阳光似乎特别暖和,照的几个在马上正襟危坐的小姑娘热红了脸颊。
车帘后,小茹咯咯咯的笑着,嘴上喊着别打了别打了,事实上拽着自家小姐腰间的衣裙,只是怕她摔下去。
在她身后,那个郁郁寡欢了几日的女子,见着这份亲密的嬉笑打闹,也终于悄悄地,扬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