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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wss磊磊     美女总裁俏媳妇txt下载     美女总裁俏媳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六章 魔鬼城孤守

    靠近沙漠的地带,有座佛塔形状的山石,它周围方圆三里内,没有任何凸起岩石,好像是被魔鬼城抛弃在外的一座孤峰。

    李嗣业决定守在这座峰顶上,养足精神与敌人周旋。

    他将黑胖牵到岩壁下方,在它周围做了五六个小陷坑,仅有膝盖深浅,底部洒上铁蒺藜,上面用枯枝蒿草覆盖,再洒上一层岩屑,其余地方也洒上铁蒺藜,覆盖一层松软的沙土。

    他把自己的障刀用一块石头钉入墙壁中,将马缰栓在上面,防止黑胖惊跑使陷阱失效。

    稍作喘息后,他开始准备寻找可攀缘到岩石顶上的路径,绕了石塔一圈四面全是笔直耸立的崖壁,根本没有下手的地方。

    这样也好,他向上攀爬困难,敌人也困难。

    他把背包中多余的东西先堆在山崖下,里面只剩麻绳,然后稳稳地背在身上,腰间的小刀咬在口中,在岩石上开凿可供踩踏的浅窝。

    这风蚀形成的崖柱主要成分是砂岩和泥岩,并不十分坚硬,他一边向上攀登,一边用刀锋进行凿击,手脚虽然酸困,但望着顶部越来越接近,总算是坚持了下来。

    崖壁上有一节可供站立的凸起,他站在上面稍事休息后,继续攀登,好在顶部坡度较缓,他手脚并用寻找岩缝隙进行攀爬,最终攀上了岩顶。

    他躺在顶部平台上大口地喘息了几下,口中不断叮嘱自己不要停顿。

    “盗匪马上就追过来了,要快,要快。”

    岩顶平台最多有一丈宽许,远望视野开阔,他翻过身来解下背包,从里面掏出麻绳。在这空无余物的岩面上寻找可栓绳结的地方,顺着一道岩隙进行开凿,然后把打出绳结的绳头用刀子塞进去,顺着缝隙卡到最狭窄的地方,然后用最大力气猛拽了一下。

    很好,完全不用担心绳子从中脱出来,他将绳索沿着崖壁扔了下去,背起背包抓着绳子索降在地面上。

    现在可以开始转移物品了,甲胄、水袋、陌刀、横刀、弓弩,连同马鞍,重新装满的背包全部绑在了绳子上。

    他再次拽着绳索爬上岩顶,憋足了力气向上拔起栓在绳索上的物资,但这些东西实在是太沉了,他本该分两次进行运输的。

    他的手臂酸困得仿佛撕裂一般,那虬结粗壮的皮肤上暴起青筋,手中的绳索一尺一尺地向上移动。

    夜幕中的地平线上传来驼铃的响声,尾随身后的幽魂们再一次出现在视野里,李嗣业只是偏头看了一眼,又专注地蹲跪在岩面上,直至将所有物资拽上了岩顶。

    他喉咙中喷出灼热的气息,幽黑眸子死死地盯着缓缓接近的张括盗匪一行,嘴角露出无奈且嘲讽的微笑:“还真是不给人喘息的机会啊。”

    他迅速匍匐在地上,取来弩机双腿蹬着进行上弦,把一支弩箭放入槽中,对准了送上门来的敌人。

    这五人并没有贸然接近,他们显然看到了他拴在岩壁上的黑胖,骑着马和骆驼围着岩石塔转了一圈,最终停在了百米远的地方开始驻扎休息。

    李嗣业松下弩弦,跳动的心脏稍显平复,心中默默地估算着自己和敌人的战斗力。还剩五个人,一个断了腿不足以形成威胁,其余四人均是横行大漠的刀客匪徒,这些人作战经验丰富,对大漠适应能力比他强,怎么看自己都处在劣势。

    但他的优势,从现在起就开始凸显了,比拼食物和意志,看看谁能够坚持下来。

    ……

    张括等人在地面上燃起了篝火,坐在厚厚的毡毯上,他们蜡黄的脸上布满了被风刀吹出了皱纹,脸色也愈发沉郁。从塔里木河双方遭遇,到现在已经满十天了,他们要猎取的猎物依然没有倒下。似乎每个人都丧失了千里追杀轻言取胜的信心,干裂的嘴唇和疲惫的眼眶就已经说明了这一切。

    阿五躺在地上,被厚厚的马革卷着身体,发着高烧说着胡话。没有人过去操理他,他们自己都疲惫不堪。

    张括紧抿着嘴唇,心中怒火无处发泄。他纵横大漠十几年,无论是护卫云集的大食商队,还是刀枪林立的中原镖局,被他盯上的猎物,就从来没有人能逃脱。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追杀一个落单的孤狼,竟然能够狼狈到这种地步。

    别人可以丧失信心,但是他不能,他必须表现出乐观的一面来。

    “他已经油尽灯枯了,所以才会停下来,守在那孤零零的山岩上做最后挣扎,我们在这儿守上几日,不,三日,三日之后此人必然虚弱无力,我们再过去取他的性命。”

    “那个,老大。”三儿小心地提醒道。

    “什么!”张括暴躁地回问。

    “我们的干粮已经吃完了。”

    坐在两人对面的两位刀客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低头默不作声。

    “那就杀马。”

    “沙金的马已经吃掉了。”

    “杀掉阿五的马,回去的时候我走着,用我的马驼他。”

    三儿默默地点点头,从腰间抽出明晃晃的障刀,转身走到暗夜里,牵着一匹马走到远处。

    ……

    魔鬼城的旷野里响起战马悲鸣的嘶声,躺在衾被中的李嗣业一个激灵爬起来,望着远处篝火尽头倒塌的身躯,惊吓之余对自己比出一个胜利的手势。

    消耗战已经奏效,而且他可以断定,今晚对手不会贸然发动进攻,况且夜间攀爬岩壁难度倍增,他们的行动必然会惊醒自己。

    想到这里李嗣业露出会心笑容,他翻身趴在地上,剥开油皮纸啃食自制的压缩饼干,随后抱着牛皮袋仰头灌了一口冷水,感觉到冷流沿着喉咙涌入胃中,连心口都一阵冰凉,浑身打了个寒战。

    魔鬼城的深秋真冷啊,寒风从四面八方倒灌进来,羊皮做的衾被能够保存他体内的残余热量,尽管如此,手脚还是冰凉的。

    离开长安已经有一个多月,枚儿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张小敬这个人总的来说还是靠得住的,只要他自己不犯事儿坐牢。就算出了意外的状况不还有高适吗,还有闻染这个知心小姐姐。

    冷风的吹拂不能遏止他的困意,李嗣业很快便昏昏沉沉进入到梦乡中。

第一百零七章 绝壁接战阻击

    魔鬼城,入夜。

    守在篝火旁的四人默然无语,这些盗匪刀客常年在大漠上行走,同死神与孤寂为伴,早就习惯了沉默。

    三儿突然抬头说道:“我们可以杀马,难道他不能杀马吗?”

    张括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对面漆黑的夜里,岩塔下李嗣业的黑胖正在寒风中打着响鼻。

    张括眼睛一亮,反问三儿道:“你说怎么办?”

    “趁着他还没有动手,我们今晚摸过去,把马给牵过来。”

    张括没有回答,低头沉思了半天,才闷闷地说:“是个好办法。”

    三儿立刻抓起扔在地上的障刀准备站起,却被张括抓住了手臂,这位生性狡猾的老大望着对面坐着的两名刀客,喉咙吐出深沉音调缓慢说道:

    “我付给了两位一半的酬金,可不是叫你们来壮声势的,你们应该主动过去把马牵来。”

    两名刀客交换了一下眼神,年龄稍小的这位从羊毡上站起来,缩着眼眶说道:“我去,不过不是现在,等到后半夜以后再行动。”

    张括点了点头,将羊毡卷在身上躺在了地面,四人开始轮流值夜。

    后半夜,准确地说是黎明时分,年轻刀客将横刀挂在背上,弯着腰迂回着朝岩塔摸了过去。

    他的表现很谨慎,没有直接接近马匹,而是从另一个方向贴到岩壁的另一面,贴着岩壁缓缓向前行走,李嗣业的黑胖就在岩壁边缘,马缰的另一端拴在障刀上,深深地钉在岩壁中。

    刀客探着身子站立在马前,口中发出嘘嘘的声音来安定马的情绪,一边从腰间抽出障刀要割断绳子。

    “嘘!”

    头顶突然飞下一块小石子,伴随着尖锐的口哨声,刀客猛然抬头一看,却见李嗣业腰间拴着绳子,两只脚踩在岩壁的凸出上,双手握着弩箭瞄准了他。

    刀客下意识地往旁边躲闪,骤然一脚踩了个空,脚底传来撕裂的阵痛。他闷哼一声扑倒在地,迅速往外翻滚,惨叫着身上扎了一层铁蒺藜。李嗣业嘭地叩响了弩弦,箭矢破空而成,刺中了刀客的腰部,接着又是一声惨叫。

    他立刻给弓弩上弦,迅速从腰间抽出弩箭,插入槽中,双手端起瞄准。刀客忍着剧痛连滚带爬,李嗣业扣动弓弦应声而发,然而这一箭却是射偏了。

    等他再次上弦安装箭矢后,刀客已经爬出四五十步的距离,相隔这么远,弩箭的威力大大消减,况且天色依然昏暗,精准度也无法保证了。

    李嗣业悻悻地叹了口气,转身准备拽着绳索爬上岩顶,却有劲风呼啸袭来,他下意识地往旁边偏移,肩胛骨的部位骤然传来痛楚。他忍耐着爬到岩顶上,猛然翻身,又有一支羽箭突地射来,插着岩顶的边缘弹飞开去。

    他缩回身体倒吸着凉气,伸手一摸自己的后背,满手殷红的鲜血。

    再度抬起头来,利用视觉的死角观看,那张括站在距离他六十多步远的地方,手中擎着一把黄杨木弓,拉满了弓弦蓄势待发。

    此刻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李嗣业不敢再轻举妄动,远处那擎着弓的张括放松下来,把木弓重新装到了马背上。

    年长刀客和三儿快速朝这边疾奔过来,两人抬起合力抬起伤员往篝火旁转移。

    张括是个可怕的神射手,距离七十八步远,在黎明昏黑的可视条件下,竟然还能够射中自己,果然苟起来才是最佳选择。

    他又想了想自己,杀人的手艺还是潮了点儿,只好日后慢慢训练进行弥补。眼下这名刀客腰部结结实实地中了一弩,身上又被铁蒺藜扎出无数个血洞,在没有消炎药和先进医疗器械的古代,这样的伤势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吧。

    这样对方能够战斗的有生力量,只剩下了三人,他仍然处在强弱悬殊的处境中。

    ……

    红日从戈壁滩上慢慢升起,李嗣业从肩头上留下来的鲜血也被烤成了褐色。他应该尽快处理伤口,防止感染,只是箭伤所在的位置有些偏,正好卡在左肩上。

    他盘坐在石塔顶部的中心,守在远处的敌人躺在太阳下面休息,这个时候治伤,只要不发出声音,应该不会吸引敌人前来。

    他用力地低下头,抬起右臂向后弯曲探住了肩上的箭杆,剧痛立刻朝他的五脏六腑侵袭过来。但他绝不能因为疼痛而停手,带着箭伤感染会死得更快。

    他心底慢慢地默念着:“没关系,只是痛一下,跟打针一样,跟打针……”

    他的右臂骤然发力,疼痛瞬间沿着神经末梢延伸开来,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湿沥沥的虚汗沿着额头往下流淌,尽管口中咬着汗巾,那种撕裂的绞痛还是让他闷哼一声,扑通向前栽倒,脸颊擦在岩面上。

    他尽管异常虚弱,却死死不肯闭眼,因为他只要闭上眼睛喘息那么一会儿,就会陷入舒适的昏厥中,头颅怕会被人提在手里。

    他支撑着手臂重新坐正,解去衣袍露出左肩,从背包中拿出蒸馏的酒水,用右手对着肩膀流淌在伤口上,然后捡出瓶瓶罐罐,什么金疮药,云南白药,挨个儿地往上洒,最后才拿出细麻绷带,把上面洒上药粉,沿着肩头以及腋下进行包扎。

    处理好伤口的李嗣业略显舒适地趴在岩石上,裸露的肩头尽量接受太阳的照射,这样可以促进新陈代谢,加快伤口结痂的过程。

    与此同时,远处的盗匪一伙也在给他们的同伴处理伤口,相比起李嗣业,对方的伤要严重的多,那些生锈的铁蒺藜,会造成伤口大面积感染。

    刀客蹲在同伴面前,挨个拔去他身上的铁蒺藜,每拔一下都会引起惨烈嘶叫声,整个魔鬼城的白天,就充斥在这种声音中,与冷风在巨岩间呜咽鬼鸣相互混合,听来让人毛骨悚然。

    张括默然地坐在灰烬前,不知在琢磨什么。刀客同伴的重伤,对他来说并不可惜,相反雇佣双方之间依然是他的力量占优势,这点就够了。

    他并不相信金钱雇佣的刀客,这些人只是为了钱,随时都可能违背诚信,趁他虚弱的时候反咬一口。

    ……

    李嗣业在岩顶上仔细观察这些人,心中有和对方同样的焦虑,都到了这个地步,还不主动发起进攻,这是等着他渴死饿死捡现成吗?这混蛋还真是猥琐。

    眼下这个情况,双方在消耗上依然是持平的,李嗣业虽然有压缩饼干,但对方可以杀马,两匹马两匹骆驼这样杀下去,最后饿死的还是自己。至于淡水,对方的水袋至少还算充足,自己这边儿,两个水袋已经空了,还剩三个,可以继续坚持下去。

    夕阳开始西下,大地上出现了白色的马匹骨架,李嗣业和敌手陷入到旷日持久的煎熬之中,岩壁下方他的黑胖,也在饥饿中日渐消瘦。

    李嗣业决定今晚主动出击,扭转现在的局势。他估算了一下,成功的几率很高,敌人应该不会料到,一个白天受伤的人会主动涉险攻击他们。

第一百零八章 射人?还是射水袋?

    前半夜他啃食压缩饼干,把凉水喝进肚子里,保持充足睡眠,用身体这套复杂的机器产生热量。

    等到了后半夜,他翻身从衾被下钻出,进行出击前的准备,把细鳞甲的肩甲绑到肩膀上,又将皮带护腹兽系到腰间,横刀的刀鞘挂在背后,弓弩挂在左腰,弩箭挂在右腰上。

    在出发之前,他决定先照料一下自己的黑胖,不能让它饿死在这魔鬼城中。

    李嗣业通过绳索降到崖底,来到黑胖的面前,一个多月前它还是肚大腰圆,皮毛柔顺光洁,但一个多月后,它却瘦得像一头干驴,毛发脱落得像是染了褐斑,肋排能从皮下显现出来。

    他摸了摸马儿的毛鬃,从怀里掏出两块压缩饼干,把它们在兜鍪中掰碎了,然后倒入凉水,用手搅动了几下,伸到了黑胖的嘴边。

    李嗣业心焦地念叨:“老伙计,你可要吃啊,你要是不吃,就会饿死在这里。”

    黑胖低头伸出舌头在兜鍪中舔舐了一口,也许是感觉到压缩饼干的怪味儿,随即缩回舌头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饥渴与味觉那个更重要,随即它探下头,咕咚咕咚地把兜鍪中的汤舔舐了个干净。

    它曾经也是个体面马,在太子的东宫里逍遥自在,每日都有足量的豆饼和燕麦供应。跟了自己这个主人后也算是受尽了磨难。李嗣业把温顺的马脸贴靠在自己的胸口上,低声呢喃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在这儿的。”

    他说完这句话后,立刻猫着身体往篝火余烬的方向缓缓移动,每走十步便停下来查看动静。

    盗匪这边儿依然是轮流值守,拄着横刀守在灰烬堆旁边的是张括,他也实在是困得厉害,低垂着头身体在呜咽的秋风中打着摆子,眼看着身体要缓缓向前栽倒,突然稳住抬起头来左右张望了一眼,双手用力地撑着刀柄,与睡魔继续做斗争。

    捕猎者最主要的是耐心,记得他曾经看过一本关于狼的书,狼群最强大的武器就是它们的坚忍,彻夜埋伏等待,只为一场成功的伏击,在敌人最容易大意的时候发动进攻。

    张括是个厉害角色,他的警觉性非常之高,当着他的面动手基本上等于找死。

    李嗣业匍匐在冰凉的地面上,耐心地等待着对手换岗。过了将近半个时辰,张括果然用刀柄戳了戳躺在羊毡中的刀客,含糊不清地说道:“醒来,该你了。”

    刀客也不含糊,从地上立刻翻身站起,把羊毡当做披风卷在身上,拄着刀开始站岗。

    过了不多时,张括躺在羊毡中发出鼾声,刀客拄着刀打起了摆子,快要摔倒时稳住身形,迷瞪地睁开眼睛左右张望,随后看见了跪在身后的骆驼,缓慢地挪动脚步退过去,身体倾斜地靠在了上面,看样子像是在站着,但鼻孔里早已发出雷霆。

    团队遇上个人的时候,劣势就体现在这里,你无法要求所有人像你那样谨慎。

    李嗣业抬头看看弦月,有一半隐在黑云中,他的时机到来了,身体开始缓缓地向前攀爬,现在的能见度很低,只有尽量接近些才能一击必杀。

    这些人周围唯一的光源就是那堆尚未燃尽的篝火,暗红色的灰烬还在辐射周围提供热量,某一瞬间,未燃烧干净的树枝突然又亮了起来,燃起一点点儿的星火,却又逐渐暗淡。

    李嗣业抬起弩,刀客正仰着头发出呼噜声,那长长的脖颈显露在他的面前,他只要扣动扳机,弩箭穿透喉咙溅起血花,便可收割一条生命。然而他却偏离了视线,望着青马身上的两个水袋。

    似乎出现了很难做的选择题,使得弩箭在人的喉咙和水袋之间左右不定,只是在下一瞬,李嗣业的眼睛靠近了瞄具,迅速扣动机弦,弩箭瞬发即至,将两个水袋交叠洞穿,战马吃痛嘶叫。

    李嗣业没有任何犹豫恋战,立刻抽身撤退,撒腿朝着岩塔狂奔。

    刀客抢先挥舞着刀锋在身后狂追,仿佛这样就能够弥盖他的失职,李嗣业转瞬间扑到了岩塔下,拽着麻绳向上攀援,余在下面的绳索迅速盘在腰上。

    黑暗中又射来了羽箭,但李嗣业并不担心,连月亮都被黑云遮盖,黑摸咕咚你要能射中,还真是见了鬼了。

    他攀到顶部时,返身迅速将弓弩上弦,插上箭支,对准黑暗中奔来的影子,胡乱射了一记。

    这一下不是为了杀伤,只是单纯地吓退敌人。

    刀客悻悻地把横刀插入刀鞘中,转身返回了驻扎地。张括拄着黄杨木弓站在那儿,表情生冷地看着他。

    刀客佯装镇定地对张括和三儿问道:“都没事吧?”

    “这厮想过来偷袭,幸亏我眼睛锐利发现得早,逃得倒是快,像兔子一样的,妈妈的。”

    三儿揉着眼睛,恍惚地看着两人。

    张括的嘴角抽动了一下,目光更加阴沉忿怒,硬生生兀出一丝讽刺笑容说:

    “水袋被射透了,我们仅有的两袋水,都流到了地上。”

    刀客的神情凝固了一瞬,可能还会老脸一红,但在大漠中被风刀吹得早已干黄的脸庞,似乎显现不出来,他拄着刀坐在了地上,咕哝了一声:“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

    张括坐在了他的对面,眼睛锐利地盯着刀客,刻意压制着愤怒说:“你打乱了我的步骤,没有了水,我们在这暴晒的沙漠边缘里,恐怕三天也坚持不下去。”

    “那就提前攻过去,他只有一个人,我们有三个。”

    “好啊,”张括拍了拍手掌说道:“鉴于这种情况,我们应该提前动手了,你来攀岩主攻,三儿绕到后面佯攻,分散他的注意力,我在远处用弓箭进行封锁。你看怎么样?”

    “什么时候?”刀客抬头问。

    “越快越好,就在中午时分,太阳正烈,视线正好。”

    “好。”刀客迟疑地回答道。

    由于他的失误,水袋被猎物破坏,必须有所表现。张括这个人喜怒无常,杀害同伙这种事情,他是能干得出来的。

    天色已蒙蒙亮,初生朝阳在沙漠尽头缓缓升起,雅丹石塔在朝阳中泛起瑰丽的红色,这是魔鬼城一天中最惊艳的时刻,但敌我双方都没有心思去欣赏这样的美景,一场硬碰硬的战斗会在今天打响。

第一百零九章 一VS三,守塔攻防!

    李嗣业断了他们的水,这三人定然会提前进攻,他必须做好充分准备。

    他对马鞍进行了改造,把细鳞甲覆盖在上面,拆解一部分麻绳进行捆绑固定,做成了一面盾牌。又把兜鍪戴到头上,蹲下的时候这细鳞甲盾牌正好能够护住身体,也方便他腾挪转跃进行防守和攻击。

    弓弩是他唯一的远程武器,这种唐军的制式弩轻便耐用,弩架是用柘木制成,弩弦用的是牦牛的筋,弩机可以前后调整,用来增大或减小射程,采用的是鲁班锁的卯榫结构,不得不佩服古人在这方面的智慧。

    他把弩机调整到力度较大的程度,可以保证脚踩着右手进行上弦安装弩箭,左手擎着盾牌,这样反复试练了几遍,感觉还是不够熟练。

    好吧,大不了安装弩箭的时候,他退回到岩顶的中央,正好处在张括这个神射手的射击死角里。

    固定在崖顶上的绳子也需要改变一下,顶部平台是个不规则的圆形,为了防止在战斗过程中冲势过猛,不小心滑出平台,他决定做一个保险绳措施。先测量了一下中心点,在此处用短刀开凿出弯曲的牛鼻子洞,将麻绳从洞的一头伸进去,再从另一头拽出,然后捆扎成死结。

    麻绳的另一头栓在腰上,然后环绕着平台的四周转了一圈,感觉很不错,有了这个保险绳他在战斗中的安全系数又增大了一分。

    平台上松散的石块不算很多,他也全部将它们收集了起来,这是最方便有效的武器。

    他的准备已经完全充分,弩箭袋悬挂在腰上,可以随手取用,这次远行他总共带了两组共三十支弩箭,之前用掉了四枝,他相信敌人的弓箭不会比这个更多。

    他舒服地躺在平台上享受大战前的宁静,把压缩饼干就着冷水吃进肚子里去,保证热量供应。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左肩后的伤口,擎起盾牌的时候有撕裂的疼痛感,不过问题不大,完全能够支持到天黑。

    李嗣业做准备的时候,张括一方也在进行紧锣密鼓的筹备,他们把五人身上的短刀收集起来,其中两把在篝火上加热,随即放在石块上敲打弯曲成直角钩,类似于攀岩用的冰镐。另外两把捆缚在刀客的羊皮靴的鞋底上。

    他们手中的短刀只够装备一个人,由担当主攻的刀客携带,三儿只是用来分散李嗣业的注意力,众人暂且休息,等待时机来临。

    日头渐渐升到了高空,李嗣业能感受到光线逐变灼热,他用草稞子扒拉着在岩面上巡游的蚂蚁,心底估算着盗匪从底部爬上来的时间,自己不靠绳索攀爬大概花费了十几分钟,就算对方准备充足,减去一半时间,也需要五六分钟,在这个时间段里,他完全可以将对方赶尽杀绝。

    “来了!”

    刀客手一撑从地上站了起来,把横刀插在了后背上,双手握着弯曲短刀迂回着快步朝这边跑来。三儿紧随其后,两人交替蛇形机动,张括从马背上取下黄杨木弓,搭上羽箭绷满了弓弦蓄势待发。

    李嗣业搓了搓手掌为自己打气:“一个远程,两个输出,就想来推我的塔,让你们尝尝什么叫有去无回!”

    他用左手把盾牌擎在手中,右手握着上了弦的弓弩,半蹲着身体出现在岩顶边缘,微微向前趄着身子,绕着圈子往前探看,三儿和刀客分别从两个方位开始攀爬。

    通过张括持弓的站立方位,他迅速判断出敌人的主攻方向,低头看到那刀客已经向上攀爬了三四尺。

    好快!

    李嗣业错开盾牌,抬起弩箭朝下方激射,刀客连忙向右偏移,这一箭擦着他的手臂射下。李嗣业连忙将盾牌遮挡自身,羽箭已经挟带着风声袭来,他感受到迅疾的推力,有东西噔声钉到了细鳞甲上,却没有穿透。

    他立刻抓起两个石块猛砸下去,落在刀客的肩膀上,对方哎呦一声,刀钩松脱摔落在地。

    他立刻调转方向,冲到另一面脚踩着弩弓,弯腰上弦,趁擎着木弓的张括还没来得及绕过来,瞄准正在攀爬的三儿扣响弓弦,弩箭正中三儿的肩头,顿时血流如柱,惨叫一声落了下去。

    张括疾跑着绕过来,怒吼一声,张弓开射,李嗣业迅速用盾牌回挡,这次箭枝带来的推力要大得多,穿透鳞甲在马鞍上透出锋芒,他的肩胛骨一阵剧痛,伤口怕是又开裂了。

    他立刻折返回去,绕着边缘探身,又看见了向上攀爬的刀客,再次脚踩弩弓,拉满上弦,安装弩箭,却把弩箭放在了地上,抓住巴掌大的石块接连向下投掷,刀客显然没有防备到,在崖壁上左躲右闪,其中一块石头正中右脸,惨叫一声又掉落了下去。

    听到弓弦嗡响,李嗣业迅速蹲好,抵住盾牌,羽箭从侧边鳞甲上弹开,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

    李嗣业迅速捡起地上的弓弩,将箭头上抬几分,瞄准发射,对准的却是三十步外的张括。

    张括显然没想到,李嗣业竟然还有余力打他这个远程,迅速翻滚跳跃,小腿上陡然传来一阵刺痛。

    李嗣业迅速掉头回跑,从边沿探出头去看,那三儿肩头受伤,几乎不构成威胁,他空弩上弦砰地一声叩响,三儿恍若惊弓之鸟,慌忙从崖壁上跳了下去。

    他已经掌握到防守的节奏,最大程度地消耗敌人的体力,把主要精力集中在刀客这边儿,对方已经连续往上攀爬了三次,都被他用各种方式驱赶了下去。这个人虽然身体灵活,身手矫健,但连续三次跌落后体力透支,满头大汗靠着岩壁气喘吁吁。

    李嗣业轻松坚守,时间拉得越长越对他有利。

    时至下午,刀客的攀爬已经有了敷衍之意,明知道体力耗费严重,迟迟攻不上去,生命时刻受到威胁,只好出工不出力,只要李嗣业探头进攻,他就迅速从崖壁上滑落下去,紧紧贴靠在石壁上,这是李嗣业的视觉盲区。

    张括吹了一记口哨,刀客和三儿一瘸一拐地往驻扎地撤退,一场进攻无功而返。

    张括一方本来就缺水干渴,一通进攻之后流血流汗,没有给李嗣业造成任何伤害,反而使他们的处境更加艰难。如今双方优势发生了逆转,李嗣业牢牢占据住了主动权。

    三人坐回到驻扎地,满脸颓丧坐在地上。身后两名伤员躺在地上发着高烧,口中不住地呼唤着:“水,水,给我水!”

    他们三人身上都多少带了点儿伤,三儿被射中了肩头,张括被射中了小腿,刀客也……只是被石头挂破点儿皮。

    张括的脸霎时间阴沉得像一块黑铁。

第一百一十章 知己不知彼

    张括低下头去检查小腿上的伤势,整支弩箭从他的腿肚上横穿而过,露出染血的箭头。还好没有碰到骨头,弩箭在近距离的爆发力,确实要比弓强许多。

    他用手撅住弩箭的另一端,用拇指把箭杆撅断,另一手捏住了箭头。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骤然用力一拽,整个脸部肌肉抽搐扭曲,却没有发出声音。他把带血的箭杆扔到一边,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

    刀客坐在旁边眼角猛跳了两下,随后叹了口气说道:“石塔四面都是笔直峭壁,这厮又狡猾狠辣,攻不上去,眼下该怎么办?”

    张括在伤口上涂抹伤药,用麻布条紧紧捆扎,微微抬头挑起眉毛剜了他一眼。

    “若不是你不肯出力效命,怎么可能攻不下来?”

    刀客神情一惊,眼珠一转做出怒色,从地上站起来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数次强攻未果,被他用山石从崖壁上砸下来,你又不是没有看到!”

    “我看没看到是一回事儿,你出不出力又是另一回事儿。”张括轻飘飘地回了他一句,心中依旧郁闷,这种畏战之徒,若是放在唐军中,早就将他给阵斩了。

    “我堂堂阚通天在大漠中谁不知道,一向实实在在,无论哪家商队雇佣了我,都不会说半句闲语,你莫要坏了我的名声!”

    “是吗?”张括冷冷地笑道:“为何我们两个担当掩护和辅攻都受了伤,你一个主攻却毫发无损?”

    “你放屁!”阚通天伸手在自己的头和脸上抹擦,落在手掌中的只是几滴汗水。“你看这是什……”一时间他又愣住了,确实是没有伤痕。

    “我的伤在内里,他的弩箭没有射中我,只是他的箭法不怎么样而已!”

    “不怎么样?”张括冷笑着侧过身去:“我离得这么远他都能射中!怎么可能射不中你!”

    “他奶奶的!”阚通天骤然从背上抽出横刀握在手中,张括伸手抓起黄杨木弓,早有一支羽箭搭在上面,肩头流血不止的三儿将障刀双手握持,眯着凶光像豹子一般瞪视着阚通天,双方内讧一触即发。

    “我早就知道你秃鹫张括不是省油的灯,想不到你竟然如此咄咄逼人!我的兄弟已经折在了这里!难道我也送了命就算是尽到全力啦?!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是不是想借机除掉我们,好剩去这笔雇佣的开销!”

    张括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握在手中的黄杨木弓依旧稳如雕塑,丝毫没有震颤。

    趴在岩顶上的李嗣业注意到这边的冲突,双手一撑从地上蹲了起来,既兴奋又讶异:“他们自己人竟然打起来了,不过打得好,人心隔肚皮,不剖开看看怎么知道是红心还是黑心。”

    三儿的肩膀汨汨地流着褐血,他的伤口尚未处理包扎,自己人倒先掐了起来,眼看血液吧嗒吧嗒浪费到地上,握着障刀的他开口劝道:

    “老大,阚先生,如今大敌在侧,我们不可内讧,反而会让山顶上那混蛋捡了便宜。”

    张括率先将弓箭放下,淡淡地说道:“我知道这是那李嗣业的离间之计,故意伤我们而不伤你,是想教我们互相猜疑。”

    阚通天脸上闪过恍然之色,随即收住表情把横刀贯入刀鞘中,哼了一声:“你们早就该猜到!怎么能上这种小儿科的当!”

    张括缓慢地坐回到羊毡上,把受伤的右腿翘起,拧着眉头缓缓沉吟:“既然攻不下来,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蹲守,他的干粮和水也应该快耗……”

    “老,老大。”三儿蹲在他面前几尺处,肩头上的血仍然在流淌,那弩箭正当地插在了肩骨上。

    他可怜兮兮地说道:“老大,能不能先帮我把箭拔出来。”

    张括一愣,朝他招了招手:“你往前来。”

    ……

    “我要拔了,忍着点儿。”

    “嗯!”

    一阵杀猪似的惨叫声在旷野间回荡,声调撞击到风蚀岩山群落这天然的音叉上,被拉长折叠后变了味道,如十八层地狱中受刑的冤魂,凄然且又阴森。

    趴在岩顶上的李嗣业听到这惨叫声,后背的伤口也隐隐作痛。

    “真是太惨了。”

    ……

    “我还是之前的计划,守着他,直到他饿死困死在上面。”

    “可水呢?没有水,先困死的就是我们。”阚通天摊开手说道。

    “给骆驼放血。”

    “不行!你怎么不说给你的马放血!几个人喝两只骆驼!不用几天就把它喝干了!”

    张括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我们已经杀掉了两匹马。”

    刀客阚通天扭头望向了远处栓在岩塔下的黑胖,随之打消了这个念头,还是不要再以身犯险了。

    “依我看,你这个守着他干耗的法子根本不行!早就说他没干粮了,没干粮了等他虚弱!可是你看现在!”阚通天扯着嘴角指着远处岩顶上的李嗣业:“到现在还活蹦乱跳!”

    张括心中的担忧被人道破,顿时陷入深思之中,他在大漠上被人冠之以秃鹫之名,自然是出了名的难缠,许多中原或西域商队被他追击驱赶进沙漠深处,断水断粮陷入绝境之后,被一锅端掉,这种战法在他手里百试百灵,从无失手。

    可这一遭却出现了出乎他意料的情况,他的猎物狡猾,难缠,而且准备充足,充足到让他绝望的地步。

    铁蒺藜,捕兽夹自不必说,他那源源不断的食物是从哪里来的?他到底有多少水袋?行走大漠的人通常携带的干粮是胡饼,风干之后能够保存十五天左右,腌肉也能保存二十天,从绿洲追杀开始到现在已经过了二十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他唯一能想到的合理解释是,这个李嗣业事先已知道了有人将在大漠中伏击他,知道了那一系列的暗算,所以才能防患于未然,做出充分的准备。

    一定是这样,他碰上了一个有准备的硬茬。

    张括想到这里,念头也通达起来,就算你再有准备又如何!迟早会死在我张括的手中!

    “秃鹫,你怎么不说话?”

    张括抬头挤出一丝干笑,反问刀客阚通天:“以你之见,应该怎么办?”

    “不如我们撤走……”

    “绝对不可!接了的生意绝不能退回去,那样就坏了我的规矩!况且他杀了沙金,此人我必杀之!”

    张括咬牙斩钉截铁。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阚通天手拿着草茎在地上写画道:“我们只是假意撤走,然后找个地方藏起来,等他从岩塔上下来准备逃走时,然后再迂回截击!”

    张括沉下头来想了想,却摇了摇头,指着周围说道:

    “你看他选的这个地点,周围四五里之内只有这么一座孤零零的风蚀石塔,我们往哪儿藏,藏到几里地之外,你能算准他往那个方向逃?若是之前,我们还有能力试一试,但是现在……”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腿上的箭伤,又指了指身后的伤残人士,言下之意很明白,纵虎之后能追得上吗?

    他心中的执拗也不允许他这样做,这里既是李嗣业的天然防御塔,也是他的牢笼,他要将他耗死在这里!他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刻也不得离开自己的视线,直至亲自割下他的脑袋!

第一百一十一章 峰回路转

    “哎,”三儿在一旁捂着肩膀插嘴道:“我听说军队攻城的时候,主将会在城下骂战,羞辱对方将领,用激将法逼对方出城应战,我们可不可以也试试?”

    张括立即摇头,太不切实际了,这李嗣业既然打定了决心在上面固守,攸关生死,岂是你几句话能骂下来的。

    “完全不行,如果想尝试的话,你可以去试试。”

    三儿忍痛刚要站起来,阚通天按住了他的肩膀大声说:“我来!”

    不过是动动嘴的事情,不用冒着危险攀岩强攻,当然可以自告奋勇。

    他身背横刀双手叉腰大步朝岩塔走去,走到大概七十步远的地方,估算这个距离可能射不中,张开喉咙放声开骂:“*你姥姥的!给我下来!”

    李嗣业从岩顶上翻坐起来,痛快地骂了回去:“龟儿子!你上来!”

    “你才是烂掉了根的龟儿子!缩头乌龟!我*你十八代祖宗的娘子!”

    “你阿爷被我*!你娘亲被我*!你妹儿被我*!”

    “&#*%&#*%#!”

    阚通天顶着日头骂了半天,直骂得口干舌燥,对面的李嗣业依然盘坐在石台边缘,丝毫没有被激怒的样子。

    李嗣业轻蔑地低头对他骂了一句:“渴死你个傻叉!”

    骂完之后他提起身边的水袋,美美地灌了一大口,然后对着头顶浇了一梭子,淋漓的水珠在脸上流淌,随后抹了一把脸。

    “爽快!”

    阚通天的脸陡然扭曲铁青,死死地咬紧了牙关,怒火旺盛的他从背后拔出横刀,高举在头顶朝岩塔冲锋!

    “我杀了你这个狗日的!”

    他刚跑出五步,骤然刹住了脚步,坐在岩顶边缘的李嗣业端着弓弩,眯起一只眼专注而冷酷地瞄准了他。

    阚通天气息粗重紊乱,手举着横刀凝固在空中。良久之后,他才悻悻地将刀插回到背上,脚步零落蹒跚地折返回去。

    对于他的失败张括并没有感到意外,也并没有冷眼想加,反而颇为亲和的劝慰道:“勤苦了,来坐下歇歇。”

    “老子要剁碎了他!”阚通天犹自气愤地坐到羊毡上,张括眼神活动,从身后端出一个粗瓷碗,里面盛着鲜红的血液,递到了他脸前。

    “来,喝两口,解解渴。”

    阚通天瞪大了眼珠:“这是什么!”

    “骆驼血。”

    “我他妈杀了你!”他从地上弹跳而起,背上的横刀也同时抽出。

    张括迅速闪身后退,碗中的血液轻微摇晃,却没有洒出来。三儿早已挡在他面前,拉满了黄杨木弓,黑熠熠的箭头仿佛尖锐的獠牙。

    张括一手端着碗,轻描淡写地说道:“不必担心,你的骆驼还活着,我们只不过取了三碗血而已,我、三儿、你各一碗。”

    至于两个干渴发烧的伤员,他们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喝什么都是白费。

    “你他母的怎么不喝马尿!”

    “我倒是想喝来着,但眼下这个情况,连马都尿不出来了。”

    张括把碗伸了出去,对阚通天好言相劝:“人比畜生的命贵,只要能活下来,出去以后什么样的骆驼买不回来?”稍带回头看了一眼昏迷躺在羊毡上的年轻刀客,又说:“你的这位兄弟,眼看是不行了。你们的钱我照价给,两人一万钱,他一走,这些钱都是你的,我再赔你一头骆驼,如何?”

    阚通天没有理由不答应,他对骆驼的感情再深厚,在这生死攸关之际,他也必须舍出去。他现在真他妈的后悔,不该一时财迷心窍接了张括的活儿,以为能挣一趟杀人的快钱。

    他从张括手中接过碗,放在嘴边一狠心,一咬牙,仰头灌下了去。

    “痛快!”

    张括嘴角浮笑,三儿也笑了笑,把手中的弓放了下去。

    三人盘膝胡坐在地上,张括说道:“这样喝骆驼血也不是办法,我们不如这样,派一个人出去找水,剩下两个人在这里守着。为今之计拼的就是耐性,看看谁先垮掉!”

    阚通天立刻抬手道:“我去。”

    “不,”张括摇了摇头:“你没有受伤,留下来才最保险。三儿,你牵着马去,带些腌制好的马肉,找到水之后立刻赶回来。”

    三儿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起身牵马,把几个完好的空牛皮袋聚拢在一起,朝着魔鬼城的方向缓缓前行。

    李嗣业一直趴在岩顶上观察敌方的情况,看到其中一人牵马离去,盗匪又分散了力量,心中兴奋之余,不免蠢蠢欲动。

    “1v2,正面硬刚一波,获胜的几率是多大?”

    这个实在无法判断,一旦动了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读档重来的机会。

    眼下敌方虽然陷入困境,但走的那个人一但找到淡水返回,他的处境就是坐以待毙。

    伸手翻了翻背包中的存粮,还剩下九块压缩饼干,控制食量还能坚持六七天,再给黑胖匀一些,只剩四五天,水还有两袋。如果对方铁了心杀马杀骆驼跟他耗下去,还真有可能饿死在这岩顶上。

    战机来临的时候必须要抓住,患得患失犹豫不前,丢掉的是自己的性命!

    至少他是有优势的,手握着战斗的主动权,何时对决由他来选择。

    今夜做好准备,黎明时分出击,红日升起之前解决战斗,让他们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

    夜幕降临大地,星垂平野,天地间没有炊烟,只有近处的篝火。

    李嗣业平躺在石台的中央,抬头仰望星辰,白天在赤日下获得的热量,随着寒风的袭来慢慢散去。

    好怀念穿越以前的日子,做一个自由搏击拳手,赢得一场又一场比赛,然后和女朋友结婚,等到三四十岁的时候退役,用手里的钱做点别的生意,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每隔一会儿醒来一次,从岩顶上探出头来,看看栓在下面的黑胖,它已经完全瘦得不成马形。但他相信它能活下去,他们都能够活下去。

    张括和阚通天分别躺或坐在篝火的两端,从双方之间相隔的距离来看,他们之间是存在着戒备的。倒是受伤病弱的两个人,没有淡水补充,高烧中发出咬牙和呓语声,这样的人才值得放心。

    李嗣业悄无声息地从衾被中钻出,把两块压缩饼干硬嚼劲肚子里,拔开牛皮袋的木塞,仰头灌了一口冰凉的水,整个人瞬时清醒无比。

第一百一十二章 喋血陌刀杀

    他拆解了盾牌,把细鳞甲披挂在身上,裙甲、护胫全部捆扎完毕,将护肩扣上肩头,大幅度地活动了一下左臂,后肩上的伤虽然依然裂痛,但战斗不成问题。

    最后扎上护腹铜兽腰带,弓弩,箭袋挂在腰间左侧,横刀挂在腰间右侧,蹲跪在地上双手捧起兜鍪,庄重而神圣地戴到头上,伸手在下巴上扎好绸带。

    他把陌刀捆到肩后,背包中残存的十多个铁蒺藜,用一块布兜住扎在腰间,双手拽着麻绳滑到塔底。

    依旧走到黑胖面前,把自制饼干掰碎了混入水袋中,喂它喝了下去。

    他低声细语:“胖,今天就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让你吃豆饼,重新长得胖胖的。”

    李嗣业蹲下来,摸索着从背上摘下陌刀,将它埋到沙土中,用手轻轻覆盖。

    他解下腰间的弓弩,手脚并用上弦,装上弩箭,半蹲在地上缓缓向前。

    天亮前的这一段时间是最黑暗的,太白星尚未升起,明月已西沉坠入乌云。他放缓脚步,凝视着远处暗红色的篝火余烬。

    他的运气不是一般的好,刀客阚通天值守后半夜,柿子当然要先捡软的捏。

    阚通天拄着横刀站在地上,他显然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没有依靠任何东西,但时不时会从喉管中吐出一串呼噜,然后摇摇晃晃地站稳,前后左右巡视一番。

    他特意避开了张括入睡的位置,迂回着绕了一个大圈,匍匐到地上缓缓地向前爬。从这个方位前进,蹲趴在地上睡觉的骆驼正好能挡住阚通天一部分视线。

    距离正在一点点缩近,五十步,四十步,停止。

    他从腰间解下布兜,把铁蒺藜分散洒在面前,然后缓缓地蹲跪而起,双手平端着弩箭。

    阚通天突然转过身来,注意到黑暗中的身影,疾喊了一声:“咄!这混球又来了!”

    李嗣业叩响了弓弦,对方侧身一躲,没能够射中。

    阚通天从背部拔出横刀前冲,张括从地上翻身站起,掀起身上的羊毡,卷起一阵尘土,他的刀就随时握在手中,泛起熠熠寒光。

    李嗣业扔掉弓弩后退了两步,阚通天大踏步地扑将上来,口中发出闷闷的笑声:“你终于忍不住了,尝尝爷爷的刀法!”

    他的双脚陡然从地上跳起,踮起倒吸凉气龇牙咧嘴,李嗣业看准机会反冲过去,双手握刀纵身跃起横掠!

    阚通天像个纸片一般踉跄着向前,脖子上渗出一道血痕,刚要张口便从喉管中喷涌出鲜血。

    “卑鄙小人……”

    阚通天的尸身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张括单手握着环首横刀,刀头轻触着地面上砂土,脚步不急不缓向前行走,他绕过阚通天的尸体,没有看死去的同伙一眼。

    他的气场看上去很强,倒使得李嗣业紧张起来,双手握着刀缓缓地后退。

    “缩头乌龟,你终于肯露头了。”

    “彼此彼此。”李嗣业短而快地回击了一句,两人都死死注视着对方的眼睛,从而辨别对方的杀机,是否心藏怯懦,是否有可趁之机。

    张括兀起嘴唇一笑,单手提刀划着尘土前进。

    李嗣业问:”是谁请你来杀我的,是驸马杨洄?还是封大伦?或者是宫中的人?

    张括不做回答,两个眼窝深陷,幽黑的眸子仿佛一潭陷人死地的泥潭。

    他骤然前冲一步,手中刀锋扬起,快得让李嗣业感觉眼前只是闪过一道光线,他仓促格挡,双手被震得瑟瑟发麻,铮声过后,刀面上传来嗡嗡的震颤声,张括的刀依然斜垂在地面上,好像刚刚从未动过。

    这才是真正的刀法,就像卫宁演示过的拔刀斩一样,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是三个字,快,快,快!

    他在东宫的几个月里,与众人对练刀法,虽然进步很快,但跟这些刀头舔血的江湖人还是有差距的。戴着护具双手持刀在暗室内相对演练,永远学不来真正的横刀,只有在生与死的砥砺中,才能看到血与汗水悟出的绝妙手段。高手在民间,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藤原秋助(藤牧)想学横刀的精髓,他的西域之行算是来对了。

    李嗣业脚步稳健地往后退却,张括的进攻看上去并不急迫,但一出刀便是电光火石,李嗣业隐约能判断出他刀锋袭来的方向,但仅此而已,他双臂振发出来的反击,被张括闪电般震回去。

    他一路退回到风蚀石塔的下方,中途张括只出了三刀,每一刀都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伤势,若非他身穿着上等细鳞军官甲,这三刀足以让他致命。

    张括收刀凝立,脸上抽动的横肉先是无端愤怒,紧跟着露出轻蔑的神情:“狗官,我实在是高估你了!”

    张括实在是没有想到,他谨慎小心采用保守围追方式耗了一个月的猎物,竟只是个刀术平平的家伙!这就是稳健的后果?徒劳地损伤了四人,结果这混蛋是个菜鸟!

    张括心底的愤怒无以复加,他堂堂大漠秃鹫张括,竟然被一个末流刀手耍得如此狼狈!怒到极致便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

    “狗官,我活劈了你!”

    他改单手为双手持握,刀锋竖在眉宇之间,神情肃然而冷酷。

    李嗣业慌忙后退,抬手横刀格挡,他把防守的重点放在脖颈上,只要脑袋不分家,身体的其他部位挨几刀死不了。

    秃鹫张括骤然跳起,挥刀挟雷霆之势猛劈下来,李嗣业两手架住横刀硬生生地受了这一记,但张括的下劈的力道依然没有用老,强横的压迫力使他支撑不得,手臂曲了下去,横刀斩到了他的肩甲上。

    “呀!”

    张括再度发力下沉,一股钻心剧痛从他的肩头上传来,对方的力道斩透了肩甲!张括侧身连同手肘按在刀背上,猛力向后一拖,抬腿对着李嗣业的护腹兽上踹了一脚,李嗣业踉跄地拖着横刀向后倒退。

    张括猛跑着疾冲过来,要最后一击剁掉李嗣业。

    李嗣业借着这一脚向后踉跄倒退,血液从他的肩头上泼洒出来,骤然间已退到了岩壁下,他晃了半眼地面,突然扔掉了手中的横刀,抬脚在尘土中一踢,双手握住了长杆。

    他狂喊出声,憋足了全身的力气,就连肩膀上的伤口也如喷枪一般迸出了血柱,双手轮着陌刀甩了一记圆弧!

    “杀!”

    加速奔跑的张括陡然目眦,但前冲的惯性收势以来不及,只好以横刀硬杠……!

    咔嚓!

    陌刀又转出一记圆弧!

    嚓!

    横刀断裂!张括的上半身斜飞出去,污浊鲜血泼洒黄沙,下半身从大腿根部也断作两截,外翻的血肉喷溅在李嗣业的铠甲上。

    他拄着陌刀激烈地大口喘息着,身上满是血污斑斑,红着双眼看着眼前张括的残尸,胃部一阵痉挛,一只手托着墙壁弯腰吐了起来。

    “呕!哇!”

第一百一十三章 清点胜利果实

    李嗣业俯首吐完之后,只是抬起手臂擦拭了一下嘴角,他强忍着胃部不适,从地上捡起横刀,绕过张括尸体朝两名伤员走去。

    阿五躺在羊毡中仍在呼唤着水,有铁塔似的阴影挡住了阳光,他迷蒙地睁开眼,表情骤然凝固,刀锋斩落下来。

    李嗣业又走到年轻刀客的身边,此人虚弱得更厉害,只有一口气含在喉咙里,他挥刀斩下去,彻底解决了他的痛苦。

    现在还剩下一个漏网之鱼,绝对不能放过。这个去找水的,一定还会回到这个地方来,他只要坐在这里守株待兔即可。

    这次大漠之旅果真是险象环生,生死系于一线。若非自己准备充足,应对得当,只怕早已成了张括一伙的刀下亡魂。这盗匪团伙如此凶残,身上命案必然累累,地方官府应该是有悬赏的吧,不如把他们的头颅割下来,带回去看看能不能换些花红。

    他率先朝张括的尸首走去,走到近前胃部又一阵痉挛,实在是……太血腥了,他看不了这种场面。

    李嗣业只好提着横刀退后了两步,等着恶心感消失。

    他终于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跟随来曜前来安西就是为了投军,这是李嗣业的历史宿命,今后还有无数次的凶险战斗,无数次的血雨腥风,这辈子怕已跟杀人结下了不解之缘。所以像这种见不了血腥的毛病,必须要克服才行。与其日后在战场上被动克服让人耻笑,不如主动去训练改正。

    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冷兵器时代将领,虽不必像什么杀人不眨眼,吃人不放盐,但至少应该做到面对血腥而不吐吧

    强迫自己面对张括的残尸,就把它们想象成一堆蜡像,不,一堆泥塑,陶俑。

    李嗣业找来了羊毡,将其卷成捆,坐在上面稍微靠近张括尸体,强迫着自己去看。只要有恶心反胃情况,再转移视线,等恶心感消失后再看,看完再转移视线,如此反复适应。

    出去找水的残匪他肯定是要杀的,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现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索性一边包扎伤口,一边进行抗恶心训练。

    他在张括的碎尸旁从清晨一直蹲到下午,恶心感逐渐降低,就连午饭也是对着尸体吃的,等到了傍晚时分,已经完全没有不适感,为了加深这种训练,他长达一个时辰就这样盯着尸体不动弹。

    三儿牵着马从风蚀岩石群落中蹒跚行走,干瘦的青马身上搭着六个饱满的牛皮水袋,马蹄踩在沙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抬眼望去,那该死的泥岩塔已经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只是人都哪里去了?

    他脚下加快了脚步,隐约看见有一个黑点蹲坐在岩塔下方,咧开嘴笑了笑,看来他是来迟了,没有亲眼目睹老大将那顽固的猎物斩于刀下。

    他赶着马儿快步向前,逐渐走到近处,红扑扑的圆脸上笑容逐渐凝固。

    一个身披铠甲的健壮身影坐在一堆碎尸旁边,手中捏着一根小棍驱赶着苍蝇,此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回过头来看他一眼,津津有味地盯着眼前的杰作,这景象实在太过诡异。

    他看清了那具尸体的脸,张括的半截身体趴在地面上,表情狰狞且又痛苦,双手的手指深深地抓进泥土中。

    惊恐万状的三儿最终丧失了精神支柱,扑通一声膝盖跪到了沙土中。

    李嗣业扔掉木棍,搓了搓手提着横刀站起来,脚步沉稳地朝这边走来。

    他提着血淋淋的人头扔到地上,五个表情狰狞鲜血淋漓的脑袋堆积在一起,又把头颅的头发编制缠绕在一起,挂在了骆驼的身上。

    “接下来该干什么?对,舔包。”

    他在每个人的身上细细搜索,就连被碎尸的张括都没有放过,他们确实有不少宝贝,什么玉佩、金器等小玩意儿全挂在蹀躞带上。

    张括的怀里揣着一把钥匙,他拿起来便有些后悔,这肯定是他藏匿财产的宝库钥匙,只有钥匙有什么用?大唐如此辽阔,这个藏宝库到什么地方找去?刚才就不该杀这个三儿,指不定能问出藏宝的地点。

    他又到马背上细细搜索,连马鞍都没有放过,终于在马鞍的夹缝中找到一块木牌。木牌上面写着兰州劝业坊,背后挂着一个香囊,香囊上刺绣着荷花,下方刺绣着“荷若”两个篆体字,想必是某个女人的名字。

    这匹枣红色的马是张括的坐骑,那这个荷若定然是张括的相好,将来要找到这批宝藏,就着落在这个荷若的身上。

    “兰州劝业坊,知道了大概住址,将来找起来也不算费劲儿。等将来返回长安时,路过兰州顺便把这批宝藏给找出来。”

    他把收缴到的财物全部装进背包内,沉甸甸的将近有几十斤。沙漠盗匪确实是个一本万利的行当,若是将来把大漠上的盗匪撒网打尽,那将是一笔多么可观的财富,这一点要记下来,等将来缺钱的时候用得着。

    三儿长途跋涉打来的六袋淡水,全部便宜了李嗣业。他把其中两袋水打开,挨个儿喂给残存的马匹和骆驼。背包中还剩六块压缩饼干,其中三块掰碎用水泡开,雨露均沾分给每一头牲畜。

    他把连同黑胖在内的五头牲畜用麻绳把缰绳串在一起,自己背着陌刀骑着领头骆驼,将五人的头颅当做战利品挂在骆驼身上,沿着魔鬼城缓慢朝西北方向进发。

    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他长达二十多天连番奔波,精神始终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从未有过充足的睡眠。此刻高悬在头顶上的利剑终于消失,头脑里紧绷的那道弦也松懈下来,顿觉眼前恍惚,困顿无比,眼皮也无法抬起,竟向前趴倒在骆驼身上沉沉地睡去。

    ……

    “阿兄,阿兄!”他恍惚听见枚儿在叫他,小姑娘穿着碧绿的罗裙跑到他面前,双手捏着裙子的两角优雅地转了个圈。

    “这是闻染阿姊亲手给我做的裙子,你看漂亮不漂亮。”

    “漂亮,枚儿穿什么都漂亮。”

    ……

    “阿兄,军爷?军爷!”

    “别喊了,你漂亮!”

    李嗣业恍惚睁开眼睛,看见了枚儿那圆圆的可爱的小脸,却又模糊不清,逐渐幻化为满脸疙瘩、褶子横生的猪腰子脸,惊吓地喊出声:“枚儿,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

    他猛然从骆驼背上坐起,却见一个头戴尖顶帽,身穿对襟窄袖胡服的小厮站在他下方,叉着双手和颜悦色。

    李嗣业抬头遥望,四周黄沙遍野,一个又一个沙丘绵延到天尽头,这是在……大漠?他不是去了魔鬼城吗,怎么又回到大漠来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巧遇大食商队

    眼前有一支骆驼和马匹组成的商队,骆驼队伍被簇拥在中间,马匹分散在队伍的边缘和头尾。他们好像是来自大食的商旅,骑在骆驼上的商人们身裹白袍,头顶上用白布缠成大包,脸上遮着黑色的纱巾。

    大食商队外围骑马的,是一些身穿厚锦缺胯袍,头戴幞头的汉人,他们身后背着黑色小旗,腰挎横刀,身负长枪,从身上的装束来看和行进的队列来看,应该不是官方的护送队伍。

    这应当是甘州和沙洲附近的一些镖行世家,这个时代还没有镖局的概念,只是随着丝绸之路应运而生的一种职业,通常都是家族买卖,父子相承,叔伯子侄结伴上路护送过往商队,成功护送到达地点后,获取不菲的报酬。

    镖队属于民间的合法组织,相比于刀客的灰色行业来说,更正规一些。

    大唐王朝是土德,对应的颜色为黄与赭红,民间不论任何机构,都不得采用这两种颜色,否则就是僭越之罪,民间护镖队和刀客们用的旗帜通常都是黑与青两种颜色。

    “军爷,您是从何处来?”

    李嗣业回过神来,在马上抱拳说道:“我乃安西都护麾下率正李嗣业,此次跟随来都护前往安西任职,在路上耽搁些时日掉了队。”

    小厮叉手喜道:“正好,这支大食商队正值返程途中,军爷可与我们同行。”

    李嗣业点了点头,小厮刚要转身离去,李嗣业突然叫住他说道:“你们商队中有没有草料,豆饼,我这些牲畜旅途奔波,好些天没有进食了。”

    小厮看了看李嗣业身边这些瘦骨嶙峋的牲畜,为难地皱起了眉头。这些骆驼马匹饿了不是一天两天,想要喂饱它们可要费不少草料。

    他只好叉了个手躬身说道:“军爷,这事儿小的做不了主,我须得问问我们主家。”

    “好,你去问吧。”

    小厮畏怯地退了两步,眼前的李嗣业甲胄上血迹斑斑,散发着一股浓厚的血腥气,身后背着闪烁冷艳锋芒的长杆陌刀,端得是煞气冲天。

    小厮快步往商队前方走去,李嗣业的目光跟着他的踪影,注意到领头的三人。这支镖队的领头已过不惑之年,身形孔武有力,下巴上飘着一缕花白长须。他身后一左一右两名年轻人,均身穿开领对襟胡服,其中一人脸颊狭长,唇角生着短髭,另一人面白无须,鹅蛋脸生得很是俊俏。

    那小厮在镖头的马前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镖头捋着胡须点头,他身后的两名年轻人却是皱起眉头,一副很不爽的样子。

    “凭什么啊,我们的草料刚够来回往返,分给他我们的马吃什么?”

    镖头回头语重心长地教育二人:“我们这一行出门在外,遇见官府中人要礼让恭谨,特别是这些碛西官兵,千万不可得罪。惹了他们,将来不定在关卡遇到,少不了给我们小鞋穿。把我们的草料匀出一些来分给他。”

    尽管两名小辈不同意,镖头还是亲自下马,从后队的马匹上取下粮秣袋,领着小厮朝李嗣业走来。

    镖头来到李嗣业骆驼面前,躬身叉手行礼道:“某乃瓜州人索通,拜见李率正。”

    李嗣业在骆驼上抱了一拳说:“有劳索郎君了。”

    小厮亲自抱着草料袋喂马,李嗣业指着最为削瘦的黑胖说道:“这匹马,你给我搭配些豆饼来喂。”

    小厮的嘴角一抽,心想这位军爷也真够蹬鼻子上脸的,有干草吃就不错了。这些个官军呐,果然个个都不讲理。

    索通倒是神情自然,含笑指着干柴般的黑胖问:“这马身架不错,它叫什么名儿?”

    “黑胖。”

    索通一怔,捋须说道:“黑倒是黑,这胖何处见得?”

    李嗣业说:“一个多月之前,它还是胖的。”

    索通猛然打量李嗣业,心想这位军爷到底经历了什么,他浑身浴血,好像刚从尸山血海中跋涉出来,又低头去看骆驼上挂着的五颗头颅,竟有一人容貌好似很面熟。

    他面露惊容,身躯不由自主颤抖起来,踉跄地后退了几步,指着头颅连手指都颤抖起来。

    李嗣业也吓了一跳,能露出这种表情的,不是至亲就是血仇,该不是遇到张括的亲人了吧。

    索通满脸激动抬头指着张括头颅问李嗣业:“军爷,这可是……”

    李嗣业终于放了心,激动和悲愤还是能区分出来的。

    “这是匪贼张括。”

    “这,这是……此贼是被你诛杀?”

    李嗣业淡定地点了点头:“本官来安西上任,途径大漠时遇到此獠抢掠,顺便出手将他们就地正法了。”

    这种说法索通自然不会相信的,秃鹫张括在大漠中名声显赫,凶狠毒辣,也是出了名的难缠,况且李嗣业铠甲浴血身受数创,连马匹都饿成了个鬼样,他定然是经历数轮血战才把张括匪帮斩于马下。但正是这样,才让索通的脸上浮现出敬佩、感激、崇敬之色。

    李率正只是前往安西上任,本无捕盗之责,路见不平拔刀相救被劫商队,击败张匪后又深入沙漠千里追击,经过几十个日夜顽强血战,斩匪枭首!

    他脑海中涌现出这样一幅画面,李嗣业身背陌刀,一人一马孤独地行走在沙漠中,怀揣着强烈的和信念,一次次让匪徒在眼皮底下逃脱,却没有轻言放弃,这些饿得瘦骨嶙峋的马匹就是明证,他身上的斑斑血迹就是明证,这才是真正的大唐勇士!这才是真正的英雄!

    索通的眼眶中涌出些许泪花,激动地跪倒在地上:“恩公,请受索通一拜!你是我们索家的恩人!”

    李嗣业倒有些不好意思,连忙翻下马来,将索通从地上搀起:“不必相谢,我也是……咳,我身为大唐军人,保境安人乃是职责所在,诛杀盗匪不过是份内之事,受不得如此大礼。”

    索通回头蹒跚快走两步,伸手召唤两名面带异色的小辈:“元玉!元朗!快来向恩公跪拜!你们的杀父仇人找到了!”

    索元玉和索元朗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连忙走上前去,看到马上的五六个头颅,辨认出仇人的相貌,两人顿时露出感恩之色,朝向李嗣业并肩跪到了地上。

    索通叉手朝李嗣业说:“这俩孩儿是我的侄子,我们索家世代在大漠走镖护送过往商队,他们的父亲与我们一年前护送波斯商队时,遭遇秃鹫张括一伙,力敌不殆惨遭杀害,只有我与两个孩儿幸存下来。”

    他又转身对着元玉、元朗说:

    “这位李率正路遇不平,千里追杀将秃鹫一伙全部枭首,元朗,元玉,还不赶紧跪拜恩公!”

第一百一十五章 虚荣是一种病

    两个年轻人也是实诚,双手伏在地上,对着李嗣业连连叩首:“恩公,请受我们一拜。”

    李嗣业忙上前将他们扶起:“使不得,使不得,诛杀盗匪,乃是我的职责,有愧了。”

    大食商队的长者走了过来,听到索通的讲述,也对李嗣业肃然起敬,躬身行了一个抱礼,用比较生疏的中原官话说道:“贼人张括在大漠横行数十年,手上沾满了多少商旅的鲜血,甘州、沙洲官府张榜缉拿,捕盗之吏数百次出动,都不能将其缉拿。幸得李率正仗义出手将其斩杀,我们这些行走大漠的商贩感激不尽,愿真主安拉保佑你!”

    商队的其余人也纷纷对李嗣业抱胸鞠躬,索通特意请他骑着骆驼来到队伍前列中央,这本是属于商队长者的位置。

    商队继续上路,李嗣业缴获的马匹、骆驼不用吩咐,自然得到了很好的照料。

    他的心情舒畅了很多,大漠的滚滚黄沙在他眼中,也变成了美丽的景色。

    索通在身边主动担当了导游的职责,向他介绍安西的风土人情。

    李嗣业惦念着钱的事情,突然问他:“诛杀张括团伙的悬赏花红是多少来着?”

    “回禀李率正,这各州府的悬赏数额不太一样,甘州府悬赏八万钱,沙州府悬赏九万钱,安西都护府的悬赏只有七万。”

    李嗣业略显诧异:“怎么各州府的出价不一样?”

    “这张括似乎出生在沙州,在军中服役时也在沙州,出了这样的大盗,沙州刺史难辞其咎,自然要下大力气追索,甘州一地的商旅很多,兰州城中商贾云集,走得都是这大漠的丝绸古道,所以甘州府的力度也很大,至于安西,此人倒是很少到安西四镇活动,所以安西都护府给的钱就少了些。”

    李嗣业颇有些遗憾,他总不能带着头颅返回沙洲去吧,不过就算不能多领赏钱,若是让来都护知道他斩了盗匪,这也算一桩不大不小的功劳。

    次日下午时分,商队来到了魔鬼城,恰好路过李嗣业与张括等人激战的地方,索通等人怀着好奇感激的心情,提出要到他战斗过的地方看看去。

    李嗣业也不好拒绝,只好故地重游,结果到了那岩塔下一看,张括等人的尸体不知所踪,只剩下斑斑的血迹也快被黄沙掩埋。

    定是有荒漠中的野狼,嗅到血腥味儿过来把尸体给叼走了。

    但这依然阻挡不了索通及索家兄妹的热情,索元玉这小子,不,应当是小娘子主动凑上前来,央求着李嗣业给她讲讲杀死张括的过程,仇人被杀的戏码,就算听一千遍一万遍也不觉得枯燥。

    李嗣业本不想再讲,过于炫耀显得太肤浅,但元玉娘子拽着他的衣甲,满眼小星星地眨巴着闪烁,这种不似撒娇胜过撒娇的风情,一般大男人是抗不住的,二般的男人,也抗不住。

    他只好勉为其难,给她讲了一下整个战斗历程的删减版,攻守双方也掉了个儿,要重新改造一个完整的故事实在太难,他追到此处……敌人守在石塔上,负隅顽抗不下来,李嗣业夜间突袭,杀掉了他们两匹马,烧烤马肉继续蹲守,最终贼匪们水尽粮绝,只得下来与李嗣业决战,自然是不敌被杀死。

    他抬起铁手腕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

    呼,要维持一个英雄的形象挺不容易,还好所有的目击者都死掉了,他无论怎么样夸大功劳,都没有人跳出来反驳。

    虚荣,有时候也是一种病。

    不过他也从中悟出道理,不管你取胜的方法如何卑鄙不堪,杀人的手段多下作,之前的处境多不堪,只要杀掉所有敌人最终取胜,那你就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李郎,李兄长,你的刀法一定很厉害吧。”

    “嗯,还可以,一般般吧。”

    确实是比一般般还要差一点,索元玉却不这样认为,在她眼里恩人李嗣业不但武功高强,并且如此谦虚,连秃鹫张括那般凶名赫赫的高手都死在他手里,还能不是高手?

    自从父亲在沙漠战死后,她就时刻督促自己刻苦练武,短短一年中刀法有了长足进步,此刻见猎心喜,便缠着李嗣业问:“李郎,我能不能与你切磋一下刀法,你也好指点我一二。”

    “哦,”李嗣业愣了,这小娘子有点儿自来熟,应该说是人来疯。

    “元玉,不得无礼。”

    索通出言训斥元玉,算是给李嗣业解了围。

    “我的这个侄女,从小都是被父母当男孩来养的,所以便野了一些,望李率正勿怪。”

    “不碍事的。”李嗣业含笑说道:“我横刀练得不怎么样,杀敌用的是陌刀。”

    “正好,你拿陌刀,我拿横刀,我们对练。”

    李嗣业:“……”

    还好索通很有眼色,瞪了元玉一眼后,邀请李嗣业上路。

    商队中的大食长者在队伍的领头中,也用半吊子的中原官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李嗣业还惦念着长安的事情,得知大食商人是从长安归来,自己又在大漠中耽搁了一个多月,他记得朝中后半年发生了几件大事,此时正好求证一下。

    “客是何时从长安出发的?”

    大食长者每次说话前,都要抱胸以表示一下礼节:“回李率正的话,我们十月下旬从长安出发,赶在明年我们大秦教的圣忌日回到故乡。”

    “哦,长安最近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大食长者略微思索片刻,才点点头说道:“长安城中倒无甚大事,不过大唐朝廷中宰相的位置换人啦。”

    索通在旁边听闻,也竖起耳朵倾听,看来对朝中的大事很是关心。

    “中书令张九龄被陛下罢免,降为了尚书右丞,侍中裴耀卿被降为了尚书左丞。李林甫做了中书令,牛仙客做了工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李嗣业略微沉重地点了点头,历史沿着固有的轨迹继续前行,张九龄一倒台,太子李瑛也就危险了。

    索元玉在他身后突然插嘴问:“李林甫,是不是就是那个民间传说的‘弄獐宰相’?”

    索通面带愠色地回头斥道:“元玉,不得胡言乱语。”

    这些小辈出门在外,说话太不知轻重,当着朝廷官员的面议论宰相,毕竟对李嗣业不知根底,这点小事虽不至于,但就怕别有用心之人。

第一百一十六章 来到安西龟兹城

    李嗣业会心一笑,这个故事他是知道的,李林甫本人学识浅薄,闹出过一些文字方面的笑话。他的小舅子太常少卿姜度得子,李林甫写去书信庆祝,姜度为了显摆,特意拆开书信让宾客观看,可是刚打开就傻了眼,慌忙要把信合上,但有几个眼尖的宾客早已经把信上的内容看得一清二楚,李林甫的信上赫然写着:“闻有弄獐之庆……”

    众宾客纷纷忍俊不禁掩口而笑,堂堂宰相竟然写错别字,把璋玉的璋写成了獐鼠的獐,在开元这文治水平相当高的时代里,自然要被官员、文人们传播嘲笑,现在不止官场,就连民间也都传为笑料谈资。

    商队走出了魔鬼城,继续向前行进,半路上竟下起鹅毛大雪,北风呼啸,整个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众人将驼队聚集到一起,顶着风雪继续前进。面对此情此景,自然会让人想起岑参的那两句诗:“北风卷地百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众人的脸上胡须上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李嗣业里面虽然穿着厚襦衣,外面却披着冰冷的铁甲,被风雪这么一吹,从里到外都凉了个透。

    老向导索通朝众人打气道:“再往前走百里,就是高昌城,我们到了城中好歇息。”

    但路上雪越下越大,能见度也非常低,众人迷失了方向,他们来到一处山岗的废弃堡垒中,稍微歇息了半个时辰。等再次上路时,不仅经验丰富大食长者摸不清方向,连索通也彻底抓了瞎。

    以天文来辨别方位,天上没有日月星辰,以地理来辨别,地表山川皆被雪花遮挡覆盖,这在种大雪天上路,完全丧失了方向感。索通和长者商议了一下,想等雪完全停了再走。

    李嗣业着急赶上都护的队伍,连忙问道:“你们商队中没有带有罗盘吗?”

    大食长者摇了摇头:“没有,我们是这条路上的常客,通常都是顺着地形走,或者辨别日月,谁成想能遇到这种情况。”

    “我有,我带了一个简易的罗盘。”

    李嗣业从背包里取出了他的简易指南针,长者见到之后大喜,连忙招呼众人出发,迎着风雪继续前进。

    刚上路没多久,前方出现了两名身披甲胄的身影,全身裹满积雪,脸上挂着寒霜。商队镖头索通上前问路:“敢问两位军爷,前方距离高昌城还有多远?”

    “还有六十余里!”为首军官扯着马缰,马腿不断地跺着双蹄,马鼻喷吐出白气。这军官扯着嗓子大声问:“你们在半路上可曾见到过一个军官!身形高大,是前往安西赴任的李率正。”

    李嗣业听这声音熟悉,又听到他们打听自己,连忙策马向前喊道:“田珍!藤牧!”

    两人闻之大喜,连忙上前与李嗣业相见。

    “老天爷,总算是把你找到了!陆谦队正说你半路拉下了东西,返回去找。我们把物资押送到龟兹镇,就连忙出来找你。大漠中委实凶险,你独自一人跋涉,怕你找不过来!”

    李嗣业笑了笑,点头说道:“我确实是回去找东西,赶来的路上遇到了贼匪,幸亏把他们全都收拾了,这才遇上大食商队,赶来追都护的队伍。”

    “都护已经回到了安西都护府,这边儿风雪太大,我们回去再说!”

    李嗣业并没有把陆谦的事情告诉他俩,这是他的私人仇恨,需要他自己来解决。

    田珍、藤牧在队伍面前引导,很快就到达了高昌城下,偏偏大雪也停了。

    进入高昌城内,城中俨然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高昌军民都在清扫积雪。城中街道并不像长安等中原城市那样规划严整,除去主街道平直顺畅外,其余街巷均曲折拐弯。所建房屋也都带有异域特色,多是砂石筑成的平顶房,能盖硬山顶瓦房的,大多是仰慕中原文化的富户。大秦教的圆顶教堂,耸立在众多建筑中间。

    高昌人站在屋顶上清理积雪,见到大食商队后用本地语言高呼欢迎,商队人员也纷纷抱胸行礼。

    大食商队在高昌城有自己的公共驻地,是阿拉伯风格的圆顶建筑和大院,长者盛情邀请李嗣业他们进去休息,李嗣业拱手拒绝,决定伙同两人到城中的官驿休息一夜,明日再赶路。

    索通和索元朗、索元玉兄妹恋恋不舍,将三人送出一条街之外。

    “李率正,我索家乃是瓜州大姓,将来你若是路过瓜州,一定要到家中来做客,索通必以贵宾之礼招待三位。”

    李嗣业朗声答道:“好,到时候我一定去。”

    他牵着马一步三回头,索元玉冷得通红的脸蛋上漩起酒窝,挥舞着窄袖向他挥手。

    “李郎,到时候一定要来啊。”

    清脆的声音从积雪的街道上传来,使得屋顶的皑皑白雪,冰冷空气也变得纯净了,李嗣业笑着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田珍抖了抖唇角的胡须,眯眼玩味地说道:“这个小娘子好像看上你了。”

    “你怎么知道他是女的?”

    田珍哼了一声说道:“老子也走南闯北,见识岂是虚长的,怎么能分辨不出雄雌?”

    李嗣业没有接话,姻缘问题暂时还不做考虑,等他在安西站稳脚跟再说罢。

    三人来到高昌驿站中,驿丞给他们安排了楼上的房间,地面上铺着草席羊毡,随后将行李寄放,便到高昌城的街道上游逛一番,了解高昌本地的风土人情。

    街道上行人稀少,有不少人身穿汉服,酒肆中外挂着的旗幡也是汉字,酒肆中有胡姬当垆沽酒,所卖的三勒浆要比中原便宜一些。

    李嗣业三人进去沽了两斗酒,割了些牦牛肉,饮酒到天黑之后才回去歇息。

    第二日清晨,三人骑马带着骆驼上路,下午赶到安西四镇之一的焉耆镇,这座城经过几次扩建,规模远胜高昌,而且城中多唐式建筑,焉耆镇使府邸居于城郭之北。三人在城中官驿休息了一日,再次上路,经过两天的长途跋涉,终于来到了位于龟兹的安西都护府。

    安西都护府在龟兹城中的位置与中原一般无二,占据城中北方朝南,建筑风格却结合了中原和西域风格,府堂极其周边建筑均为歇山式重檐风格,其余各部门则因地制宜,采用了西域的砧石建筑平顶圆拱风格,甚至有几座中西合璧风格的房屋,在岩石屋顶的边缘搭建了斗拱瓦脊。

    李嗣业来到府门前,立刻请求入府中去见来曜,守门卫队立刻进去通报,他在门外等了半个时辰,才获准进入。

    他刚进入府中,便看见来曜亲卫后队的队正陆谦,而且此人还升官了,变成了都护亲兵的率正。当他看见李嗣业安然无恙来到府院时,脸上陡现出错愕的表情,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想到,李嗣业竟然能逃出生天活下来。

    陆谦低头看到了李嗣业坐骑身上挂着的五颗头颅,被寒风日夜吹拂,早已结成了冰凌脑袋,青紫的下巴下面垂着长长的冰锥。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有功当需赏

    这让他的心中尤为胆寒,张括一伙竟然没能将李嗣业杀死,反而死在了李嗣业的手上!他心中升起了莫名的恐惧感,恐惧之余又感到愤怒且难以置信。

    张括等人真是酒囊饭袋!老子都把他绑到树上了,你们都没能干掉!还敢自称什么沙漠秃鹫!

    这样一来,他等于和李嗣业结下了私仇,有这样一个人同他在一起任职,每日见面宛如眼中钉,肉中刺,如芒在背!

    李嗣业悄然攥紧了拳头,随即神色自若地朝他抱拳,眯眼笑道:“陆兄在路上为何不等我,害得我找了你们很久。”

    陆谦愣神一会儿,才展现出稍微好看些的笑脸说:“来都护日夜兼程,我们不敢擅自离去,真是愧对李兄。”

    “我前来向来都护报道,都护可在府中?”

    “在,在,你自去便可?”

    李嗣业拱手谢过之后,大步朝府堂走去。

    陆谦心中愈发捉摸不定,忐忑不已,这李嗣业到底是个什么人?他作何打算?他怎么像没事儿人一样,难道他真的心胸开阔,虚怀若谷。这好像也不太可能,自己可是勾结匪徒,差点儿要了他的命。如果他陆谦遇到这样的仇人,非想方设法把他宰了不可,推己及人,李嗣业恐怕也不会这么轻易善罢甘休。

    他本来准备出府办事,心中忐忑不安,连忙折返了回去。

    来曜都护为人他是知道的,素以公正严明著称安西,不会因为自己是他的亲卫旅率而偏袒,若是李嗣业向来曜告状,他这刚升任的旅率怕是保不住了,万一他被来曜从率正撸成小兵,他这辈子算是完蛋了。

    陆谦站在原地细细思虑,随即冷笑着咬了咬牙,李嗣业就算要告状,只有他一面之词也难以取信,自己只要咬紧牙关不承认,他李嗣业又能奈何?

    想到此处他又折返回去,悄无声息地走到府堂外,绕道堂后侧,蹲在来曜的书房窗口下,想听听李嗣业到底说了些什么。

    ……

    李嗣业站在来曜都护的书房中,这武将的书房,自然跟文人不同,书架上并没有几本书册,除去一些兵书和户籍之外,剩下就是些奇珍异宝摆件儿。隔扇上挂着牛皮鞘的弯刀,想必是从战场上缴获来的敌将佩刀。

    来曜与一名中年将领对坐在胡床上,中间放着中原风格的板足案,旁边放着茶鍑和茶具,两人端着茶碗慢慢地品饮着。

    “属下未能跟上都护卫队,请来都护责罚。”

    来曜放下茶碗,未曾扭头看他一眼,只是淡漠地问道:“路上是什么原因耽搁了?”

    “属下把祖传之物落在了蒲昌集镇,回去找寻,返回途中遇到了盗匪张括一伙抢劫客商,属下出手击破后,又追杀此贼到沙漠深处,最终将其团伙五人击杀,所以才耽误了时日。”

    “哦?”

    来曜只是点了点头,坐在他对面的中年将领侧过脸来,带着赞许的神情看了看李嗣业。

    这人相貌俊秀,须发乌黑,短髯只有寸许长,双目聚焦且有神,这在唐代算得上美男子的标准,美中不足的是他没有隆起的肚子,不符合盛唐以胖为美的标准,但在李嗣业看来,这正是中年不油腻的象征。

    这个中年不油腻的美男子,正是现任安西副都护,四镇都知兵马使的高仙芝。

    高仙芝端着茶碗淡然笑道:

    “张括贼匪,我有所耳闻,此贼十年间在大漠中横行无忌,抢劫过往客商,是丝绸故道上的大患。我们安西都护府好像也出了个悬赏的榜文。”

    来曜这才从胡床上转过身来,面带微笑捋须说道:“不愧是做过太子的东宫千牛,确实一员虎将,还未到安西,便立了大功。”

    李嗣业在胸前叉手说:“属下不过是碰巧遇上,仗义出手而为,不敢居功。”

    “是功自然当赏,李率正不必自谦,就按照咱们安西都护府榜文上的赏钱来算,你可取了贼人首级?”

    李嗣业有些失望,这是把他当做普通的江湖义士来赏,他李嗣业是缺这几万钱的人吗?哪怕把这功劳累积下来,日后当做升迁的资历来算也可以啊。

    “属下取了贼人极其团伙首级,就挂在末将的坐骑上。”

    来曜点头说道:“此事可知会法曹参军曹振清,”他又揉了揉额头说:“关于你今后的任职,都护府麾下各团率正实缺均无空缺,我看不如这样,你暂时在龟兹城中安顿下来,每日前来都护府点卯,本都护派人给你安排一处宅院,每月的俸钱禄米都按照校尉的标准来发放,等日后有了空缺,我立刻安排给你。”

    李嗣业明白,这不就是把他挂到空处了吗?既不给实权,也不给职位,这跟散官有什么区别?他踌躇满志想来安西有一番作为,结果却被兜头泼了冷水,实在是有些不解。难不成是那陆谦在捣鬼?

    这也不太可能,来曜在安西任都护数十年,其人有非常所能,岂是一个小小的亲兵率正能够左右的?

    反正这事儿他是想不明白,不过他隐隐能感觉到,来曜态度的改变,可能来自长安朝中。

    李嗣业只好向来曜都护和这位将军叉手告退,走出都护书房,前往法曹参军的值事处,用人头兑换赏钱。田珍和藤牧跟在他的身后,两人颇为操心地问他:“怎么样?来都护准备派你到什么地方当旅率?”

    李嗣业微笑着摇了摇头:“这事儿等下去以后我跟你们细说。”

    两人面面相觑,感觉头顶上旋绕着不祥的预感。

    法曹参军对李嗣业态度出奇的好,命人点验头颅之后,又问李嗣业:“李率正,你准备怎么领这笔钱,是直接领钱,还是置换成米粮,或是换成丝绢?”

    李嗣业低头想了想:“还是给我全换成丝绢吧。”

    开元年间,民间私铸通宝猖獗,虽然经过一段时间的整治,劣币虽然有所减少,但还是有不少出现在流通中。七万钱可不是个小数目,万一里面掺杂几百上千个不足重的劣币,他可就亏了。还是丝绸好,丝绸在大唐可是硬通货,更何况在这安西,越是寒冬道路被冰封的时候,丝绸的价格还有可能上涨,就算以后想折换成金银钱财,也非常好出手。

    法曹笑道:“李率正,跟我想的一样。”

    ……

第一百一十八章 考量朝中态度

    来曜都护的书房内,高仙芝放下茶碗,神情疑惑又带着几分惋惜说道:“大漠中贼匪的实力我知道,他们擅长刀法,单打独斗的武力很强,这个李嗣业能以一人之力,将全部贼匪取首级,是可用之才。眼下安西正是用人之际,这样的人才都护为何不用?反而要把他闲置起来。”

    来曜双手抱着膝盖,爽朗地笑道:“高仙芝你只理会兵家这点事儿,可知我这安西都护却要兼顾各方人情,洞察朝中局势。任一个人,或是免一个人,都需要考虑到长安朝中那几位的态度。”

    高仙芝有些难以置信:“安西之于长安,远隔万里之遥,都护总揽安西军政,不过起用一个小小的旅率,难不成还能因此得罪到朝中相公?”

    这事儿听起来,确实有些太扯了。

    来曜揉着眉头说道:“你不信,可偏偏就是这样,这个李嗣业,曾经在东宫担任太子内率千牛备身,还是圣人亲自任命的。只是想不到此人留在东宫,很快就成为了太子李瑛的心腹,竟然能让圣人也为之忌惮,以忠王李玙的名义,将他打发给了我这个安西都护府。”

    “如今朝中风向不明,太子李瑛东宫之位岌岌可危,长安的留后院发来消息,张九龄相公的中书令已被罢免,改任尚书右丞,一步登天坐上中书令位子的,是原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李林甫。李相公不止深受圣人宠信,还与武惠妃关系非浅,一心相助武惠妃之子寿王承袭太子之位。”

    高仙芝依然不理解:“这李嗣业已经离开东宫,如今以从七品的官身来担任一个率正,这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还能引惹朝中不快?”

    来曜无奈地笑了一声说道:“你没有在朝中待过,不知道这些人的心思细密。况且我今次入朝,陛下曾透露出欲由李林甫遥领安西大都护,所以李相公很快就会变成我们的顶头上司,日后所有安西的官员任命安排,怕以后都要报备给李相公,所以在李嗣业这件事情上,我们宁可谨慎一些,也不可犯李相公的忌讳。”

    高仙芝笑了,用抬杠似的口吻问道:“若是太子的东宫之位保留下来,你可是不小心得罪了太子近臣。”

    来曜骄傲地抬头一笑:”谁说我得罪他了,本都护虽然没有给他安排实缺,但每月的钱俸禄米,都是按照校尉的标准来给,他刚来,就给他安排了一座小宅,也是按照校尉的标准给的,我相信这个李嗣业,会明白我的心思,不会想说不通的。”

    高仙芝由衷笑着赞道:“来都护,你待人处事,可真算是滴水不漏。”

    来曜随即笑道:“这算什么滴水不漏,和某些人比起来可就差远了。”

    高仙芝虽不知道他说得是谁,但也隐忍着不问,作为一个下属,可以表现出适当的好奇心,但也不可表现得太过好奇。

    蹲在府堂后墙下的陆谦,偷悄悄地站起来,猫着腰离开后,走到大院中又停直了腰站正,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

    李嗣业在一名户曹参军属下主薄的引领下,牵着自己的马匹、骆驼,同田珍藤牧一起前往龟兹城中的一处小院。

    龟兹城几乎全是存粹西域风格的住宅,平顶屋拱形石膏门,街道上窄袖胡人比比皆是。莫说是街道中,就连都护府的卫队中,也有许多深目蓝瞳,高鼻梁的唐军,虽然汉人占了很大的比例,但也俨然有点多国部队的意思。

    他所住的宅院,就是这样一座西域风格的建筑,主体建筑由石块和白泥建成,屋内顶部砌做拱形,下面铺着方形格子地毯,靠墙砌着一个火塘,有烟道通往屋顶。二楼一般是女眷的住所,外墙上架着木梯通到楼上。

    送走户曹主薄后,李嗣业和藤牧、田珍盘膝坐在房间地毯上。他咳嗽了一声,两人也来了精神等待他发话。

    “担任实缺的事情,怕是不成了。”

    “为啥?”田珍有些沉不住气了,问道:“离开长安的时候,来曜不是答应你好好的吗?一入安西就让你担任实权率正,他怎么能变卦?”

    “这事情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但不会等待的时间太长,可能要等几个月。”

    田珍顿时有些不乐意了:“我田珍跟你来西域,就是为了建功立业,上战场杀敌,这突然被闲置搁起算怎么回事儿?”

    藤牧倒显得无所谓,他本来就是抱着学习技术的态度入唐军服役,迟早几天无所谓。

    李嗣业心情本不是很好,听到这话便不软不硬面无表情地说道:“安西已经来了,虽然来都护暂时没有用我,并不代表不用你们两个,明天我就再去找他一趟,让他把你们两个安排了,省得跟着我耽误前程。”

    “嗨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子是那种人吗!说好了跟你一起来西域闯荡,你以为我是自私自利的小人?”

    李嗣业摊开手说:“你不是想要建功立业的机会吗?跟我在一起怕耽误了你的前程,我给你找一条路子,你怎么还不乐意了。”

    “行,行,我不跟你说了!”

    田珍气呼呼地走出门去,藤牧唉地喊了他一声,无奈地坐在了李嗣业身边,彬彬有礼地劝说道:“田珍兄的脾气是火爆了一些,但他这个人性子就是这样呢,万望你不要怪罪。我这边儿请你尽管放心,我对嗣业郎你是相信的,请你放心。”

    李嗣业扭头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说:“你也滚蛋。”

    “嗣业郎,你……好,”藤牧也站起身,转身往门外走去。

    ……

    陆谦在都护的书房墙根下偷听了半天,得知李嗣业并未得到来曜的任用,心总算放下来一些,但仍旧是如芒在背。他左思右想之后,决定去找自己的表兄箫挺,向他讨一些意见。

    他的表兄不是别人,而是在安西都护来曜麾下担任录事参军事的箫挺,官职正七品上,算是来曜都护身边的文职,他能顺利地提拔为都护卫队内率,也是沾了这位表兄的光。

    陆谦把事情交代给副率正,便骑马朝城中箫挺的宅邸而去。

    他来到箫宅门口,扭头看了看左右无人,在门板上敲了敲。

    老苍头推开门,看到是陆谦,便把他让了进去。

    “箫挺表兄今日在不在府上?”

    “他就在书房中,你自去便可。”

    陆谦点点头,信步走入西域风格的平顶屋,房间里却是中原风格的装饰,用纸窗户隔扇隔出会客间与书房。

    他在隔扇上轻轻地敲击了一下,里面传来沉郁浓重的声音:“进来。”

    陆谦暗暗想笑,他这表兄十分喜欢模仿来曜都护的声调和做派,因为这种做派最富有官威,也最具个人魅力,好像有了这种做派,他的官途也会更加顺畅。

第一百一十九章 小人与小人求计

    他推门进入,箫挺正盘膝坐在房间的地毯上,面前放着四足案,上面放着宣纸,他正提笔书写行书。

    “不在都护府好好干差事,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陆谦在表兄面前也不由得拘束起来,低着声音说道:“跟着来都护前往长安叙功,回来的路上我办了一件错事,前来求表兄为我开解出个主意。”

    箫挺搁下墨管,皱着眉头抬起头来问:“你又招惹什么麻烦了?”

    陆谦缓缓地往前挪步,盘膝坐在地上,详细地给他讲了一下他在长安受人之托,在沙洲途中谋陷李嗣业的事情。

    箫挺双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紧锁眉头反问他:“安西这点儿路子还不够你走?竟然跑到长安去搭关系?”

    陆谦神情羞愧,低头虚心接受表兄的批驳。

    “你明知道此人前来安西任职,还要答应这些人帮他们谋害同僚?”

    “表兄,我本以为,凭那沙匪张括的本事,是可以解决掉此人的。”

    箫挺冷笑了一声问:“你答应替驸马杨洄和永王李璘做杀人的刀,可曾见到了他们本人?”

    “我虽没有见到杨驸马,但见到了驸马府上的管家,没有见到永王,也见到了专为永王做事的工部虞部主事封大伦。”

    “你果真是愚蠢透顶!”

    箫挺指着他疾声斥责:“你也看看你自己什么身份!一个小小的都护亲卫队正,就想攀附朝中权贵,以为做一件脏活!就能获得他们的门路?”

    “你只不过是他们随手可用的厕筹!用掉便扔,以为凭这个就可以攀附权贵青云直上?以后少做点儿这种梦。”

    陆谦连连点头,在表兄面前表现得十分谦恭,至于他内心怎么想的,便不得而知了。

    他卑微地问道:“这李嗣业不但安然无恙来到安西,还带来了沙匪张括的头颅,刚刚我们已经见过面了,他却并未对我表现出敌意。即使去见都护,也没有告我的状。表兄你见识广博,给参谋一下,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箫挺闭上眼睛,故作高深地说道:“在明知你是他的仇敌的情况下,还如此表现。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他真的虚怀若谷,胸怀大志,根本没有把你这样的小人放在眼里,所以也就无所谓仇恨,杀你不杀你,取决与他的念头。第二种可能他心机深沉,为人阴鸷,表面上和颜悦色表示自己不记仇,实际上早已开始谋划着要除掉你,落在他的手里,你会死得很惨。”

    陆谦听到这两种分析,心中顿时惶然无措,也后悔莫及,给别人当了免费的劳力招惹下了仇家。他连忙向表兄求助:“表兄救我,我该如何是好。”

    “你慌什么!”

    箫挺自诩心性超然,有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能耐,最是瞧不起陆谦这种毫无心机最沉不住气的人。

    “无论遇到多大的事情,要冷静行事,不可慌张失措。依我所见,这李嗣业根本不是第一种人,那他必然是心机阴鸷之人。这种人最能耐得住性子,等待时机在适合的情况下除掉你,而现在并不是合适的时机,你暂时无需忧心。”

    “他曾经是太子的人,来都护谨小慎微,所以不敢对他委以重任。从长远来看,东宫太子的安危,就关系到将来他在安西的升迁,你且下去慢慢等待,静待朝中局势的变化。”

    陆谦信服地点了点头,表兄的话确实说中了要处。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也不好留在表兄这儿惹人讨厌,连忙叉手表示告退。

    箫挺只是厌烦地摆了摆手,等客人走后,才又抬起墨管继续练习行书。

    他连着书写了几行字,结果很不满意,现在的字体比起刚才失了几分飘逸,他略微恼火的扔下墨管,表弟陆谦来得真不是时候,受他影响把好好的一幅字都给写废了。

    ……

    李嗣业暂时在龟兹安顿下来,每日到都护府点卯,余下的时间便无所事事。他去找来都护,想给田珍、藤牧等人寻找差事。来曜都护倒没有推脱,亲笔给他写了两封手书,让田珍、藤牧带着这两封信去找疏勒镇镇使,疏勒都督府,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当他带着这书信递给田珍时,却被他一把扔到了地上。

    “你当我老田是什么人!我是那种抛弃旧友,独奔前程之人?我告诉你!只要你还被闲置在这儿,我就绝对不会去什么疏勒镇!”

    李嗣业也有些恼了:“我跟你说话怎么这样费劲儿!我只是暂时闲置,你们不必跟着我,各自先去奔前程,等日后我有了实缺……”

    “不必了!我老田还是能等得起的!就在这龟兹城中和你吃两天的闲饭!”

    李嗣业和颜悦色地扭头望向藤牧:“藤牧,你到大唐军中学习的机会到了,拿着这封手书,明天出发到疏勒镇都督府,他们看在来都护的面子上,至少会给你一个队正。”

    藤牧很是谦恭地把信推了回去:“呐,嗣业兄的心意,作为你同僚的我,早已经记在了心里。所以,你不必这样呢,这个疏勒镇,我是不会去的。”

    李嗣业揉了揉眉头,把这两封手书扔到了地毯下,拍着膝盖说:“这可是你们不去的,你们可不要怨我,走,跟我喝酒去!”

    三人在龟兹城中繁华地带的酒肆中,在二楼上找了一处坐席,把酒博士叫到跟前,要了两斗三勒浆。一边饮酒一面临窗眺望龟兹镇的风土人情。这酒肆是由砂石与白泥砌成,墙体较厚,窗户以木板制成,此刻窗扇朝外打开,街道上的胡女结伴而行,以轻纱遮面,身形高挑窈窕,相比起唐人喜欢的丰腴,李嗣业更愿意欣赏这种风格。

    这时胡姬已经缓慢出场,拽着长裙在宾客中间摇曳着走过,引得几位粗俗的客人拽住了她的裙子,低下头在上面轻嗅着。

    胡姬甩着长长的辫子,伸展了玉臂开始缓慢转圈跳舞,裙摆的铃铛叮当作响,从人们的脸前刮过,有几个胆大的家伙悄悄把裙子掀起,想偷窥裙底风光,果然大失所望。胡姬虽然豪放,但人家还是做有必要的防护。

    李嗣业醉眼惺忪,托着下巴欣赏这西域的万种风情,除此之外,他确实没有别的可做的。

    ……

第一百二十章 圣人被蒙蔽?杀子

    很快到了一年一度的元正节,后世称之为过年或春节,万里之外的安西,依然拥有着浓浓的年味儿。

    李嗣业一冬天什么都没有忙,而是到龟兹的铁匠铺中,打造了一口奇怪的铁锅,然后想方设法去搜寻了一些香料,花椒、八角,葱、酸,和芝麻。又在安西城中的药店,买了陈皮,香桂等东西。他又跑到羊市上买了几十斤羊肉,在院子里挂了一整夜,到第二天清晨冻得硬邦邦的。

    他立刻回屋用菜刀把羊肉切成片,放到院子里的腌菜缸中继续冻,然后把买来的芝麻在锅中炒熟,用木杵在石臼中捣碎,然后和入油搅拌成芝麻酱。

    剩下的时间内他自己在城外上山砍些松枝,回来烧成木炭。他又在市场上买来一些桃木枝和桃符,桃符上写着神荼、郁垒的神号,回到家中挂在门外。

    等到三十日除夕,他把田珍和藤牧叫到了一起,把特别定制的火锅端上来,放进底料熬制,里面夹杂着羊油熬成了白汤。

    田珍端起酒盏,指着面前的铁锅和芝麻料问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火锅,待会儿看我如何做,你们尝尝。”

    他用筷子拨开了锅顶端的风口,里面的木炭加速燃烧,锅中的浓汤立刻翻腾起来。李嗣业立刻把羊肉片倾倒进汤锅中,又把菘菜,芹菜等西域特色菜倒入,菜与肉的香味立刻散发出来。

    田珍和藤牧咂着嘴巴,流着涎水看着李嗣业,等待他的下一步指令。

    “可以,开吃了。”

    李嗣业当先捏着食箸,从火锅中捞出肉片,然后在碗中蘸芝麻酱,开口尝了进去。涮羊肉味道不错,虽然没有辣椒,但依然能找到过去的感觉和味道。

    田珍和藤牧学着他的样子,也夹了羊肉在芝麻酱中蘸食,顿时胃口大开,狂吃狂造,也幸亏李嗣业切了十几斤羊肉,才能满足这两个大肚武夫。

    田珍吃得满嘴生油,调侃地说道:“你若是能把做吃食这点儿心思花在来都护身上,何愁官位不定。”

    李嗣业只是笑了笑,这位来都护素来谨慎,他可不会因为一顿美食,就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不过时间也快了,等到三四月的时候,朝中的事情会有一个惨烈的终结,或许是另外一个开始。

    ……

    开元二十五年,四月初,张九龄身穿布衣站在灞桥岸上,遥望长安的方向,心中怀着无限忧虑。

    监察御史周子谅上疏弹劾牛仙客,引用了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一本谶书,说是根据这书中的谶言,牛仙客是没有资格当宰相的。

    唐玄宗对于这种借谣言攻击政敌的手段最为痛恨,立刻命令左右把他按倒在地,一顿棍棒伺候,把周子谅打得昏死过去,等他醒转之后,玄宗余怒未消,又叫人把他痛打了一顿,最后下了一道敇令,将其流放岭南。

    周子谅奄奄一息,怎么可能走到岭南,刚出长安便一命呜呼。

    李林甫怎么能能放过这个打击政敌的机会,立刻在玄宗面前告刁状,说这个周子谅是张九龄引荐的,言外之意是说此次弹劾的幕后主使是张九龄。

    这就是他这位曾经的大唐宰相被贬为荆州长史的表面原因,但深层次的原因早已埋下,他一次次地与皇帝唱反调,同曲意逢上的李林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张九龄望着波光粼粼的渭河水,他的内心也同这渭河一般,疲惫苦涩,曾经善于纳谏的玄宗皇帝已经发生了蜕变,他已经热衷于享受这开元之治带来的繁华盛世。

    他所不知道的是,开元盛世的辉煌正在结束,大唐王朝的核心已经逐步走向了下坡路。

    张九龄离开朝中后不久,李林甫武惠妃一党迫不及待地对太子李瑛发动了进攻,告状的内容也很老套,无非是太子李瑛与鄂王李瑶及光王李琚结党,心怀怨望,而且加上了一条致命的内容——太子与太子妃的兄长薛锈暗中勾结,企图发动叛乱!

    对于这样的指控,李隆基也不知道是否相信,不过对于他这样一个靠政变起家的皇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算你们兄弟没有谋反,整天聚在一起到底在密谋什么!

    李隆基没有经过调查,直接召宰相入宫商议,能够庇护太子的张九龄已经被贬,李林甫一心想要颠覆东宫,扶持寿王上位,所以太子必死无疑。

    当李隆基询问李林甫的意见时,他只说了一句话:“此陛下家事,不是我们这些臣子可以过问的。”

    这才是很高明的回答,他总不能说我支持陛下废太子,只说我不能过问,实际上已经替皇帝下了决心。

    没有大臣干涉的李隆基,杀起儿子来毫不手软,先下诏书将他们废为庶人,将薛锈流放岭南,又发出第二道诏书,将庶人李瑛,李瑶和李琚赐死。

    ……

    已经成为庶人的李瑛和兄弟们被关在城东驿站,他站在被封死的门窗前,只有一丝缝隙透射进来。这个时候他在想什么,可能是想起了李嗣业的话,他曾经忠告过自己,要把自己孤立,皇帝给他定的罪行中,其中就有兄弟结党。

    悔不该不听嗣业之言,结果把自己送进死亡的陷阱中。

    皇帝派来了内监,在在驿站外宣布诏书:“庶人李瑛、李瑶、李琚私相结党,意图谋反,罪在不赦,即刻赐死。”

    太子最终绝望了,他与兄弟们哀叹父亲无情的同时,又对恶毒的武惠妃进行诅咒,即使化作厉鬼也不放过她。兄弟三人把白绫挂在屋梁上,临时前带着不甘的怨气,最终走向了生命的尽头。

    皇帝三个儿子被杀的消息在长安传开后,朝野上下震惊。一个长达二十多年的储君,从来没有犯过大的错误,竟然突然被杀掉了。

    消息沿着长安向外相传,各都护府,各地节度使的留后院,开始派人来往传递信息。这是震动大唐的剧变,张九龄被贬,预示着一个时代的结束,而太子的被杀,标志着大唐王朝未来的可能性被重塑。

    安西都护府的来曜也得到了来自长安的消息,此消息最先传递到录事参军事箫挺的手中。箫挺吃惊之余,更是惊喜,想不到东宫太子不但被废掉,而且是很干脆地**消灭了,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当他把这个消息告诉来曜都护时,来都护也哑然盘膝静坐,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无奈地叹气道:“真是让人难以预料,圣人被蒙蔽了。”

    李嗣业目前还没有得到长安传来的消息,不过他未卜先知,知道太子李瑛的寿命快走到了终点。

    消息想必已经传到了来曜的耳朵中,他对自己的任用不需要再考虑朝中势力,更不需要考虑太子。想必会有任命下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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