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六 同宗异路
谈妥了台下的事,双方再谈到台上的事。
回归叔家庄,有意将叔家带回贯山的叔贲默终于被拉了出来。这个十**岁的青年有双很像叔贲华的桃花眼,气质柔弱,但眼瞳里闪烁的精光显示他正处于热切做点什么的亢奋状态。
他在蒙山宗副宗主和通事堂长老面前很拘谨,看得出以往在蒙山宗内的地位不高。不像叔贲华,碧水门比蒙山宗差得远,但叔贲华却被宗门千娇百宠,捧若明珠。
“叔天朗狼子野心,想把叔家拉出贯山,毁掉贯山千年传承,我们叔家子弟绝不容忍!”
叔贲默的表态话语坚决,语气瑟瑟,给仲杳留下了外柔内刚的好印象。
不过刻意忽略他父亲叔天雄之死,隐隐也显出他并不认同仲杳对外发布的叔天雄死因,对仲杳借贯山剑宗搞四家合一更不以为然,他要的是一切回归旧貌。
于是仲杳问他:“叔家子弟,除了你还有谁啊?”
叔贲默一滞,强自道:“至少华妹与我同心,她自小与我关系最好。”
果然,这就是个单飞的,还把希望寄托在叔贲华身上,拉她出来做大旗。
“若是仲堡主在宗门大比里跻然出众,确实将贯山三家的剑法融为一体,我相信华妹也不会拒绝让我们叔家与伯仲季三家重归一体。”
叔贲默渐渐有了信心:“她终究是身怀仙缘之人,凡尘俗事,只求圆满。”
在这位叔家子弟眼里,靠宗门推荐去了元灵宗的叔贲华,比直接拿着高真人的推荐信去了元灵宗的季骄娆还要尊贵呢。
仲杳看看蒙山宗那两人,得到了意味深长的回视和笑容,顿时明白,这个叔贲默只是蒙山宗拉出来做桥的人物,很多内情并不知悉,蒙山宗也无心让他知悉。
“如此甚好,诸事就待到宗门大比上见分晓吧。”
仲杳也没心思继续谈下去,给蒙山宗画的饼还得争分夺秒的弄出来。
他对叔贲默做了些声明,叔家镇原有土地仍然保留,现在由贯山剑宗代管。待叔家有了新家主,而且与叔天朗无关后再正式交还。叔家镇的人现在都在河神坡,若是与叔家有身契的,待有了新家主后再视个人意愿协商去留,其他人则与叔家无关。
看得出叔贲默很不满,但强行忍住了。
会商就此结束,仲杳牵着紫萝正要走,副宗主终于忍不住了。
“这位……小妹妹,可是宗主的亲眷?”
副宗主瞅着紫萝,眼中闪动着不加掩饰的热芒:“她可是修行的好苗子啊,宗主没想过给她更广阔的……发展空间?”
当然是好苗子,先天灵体嘛,不过你肯定不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小妹妹,而是个千年老妖。
仲杳没说话,副宗主继续道:“来我们蒙山宗的话,我亲自……不,我让宗主亲自收她为徒!”
宗主亲传弟子哟,真是不错的发展空间,不过能比得上元灵宗吗?而且已经给元灵宗送去了一个好苗子。
通事长老也道:“我蒙山宗能得贵眷为宗主亲传,我们两宗的关系,必会再上一层呀。”
副宗主还在加码:“我们蒙山宗也有些不错的苗子,宗主可尽情选择。”
这是把宗门修行的事情搞成家族联姻了么?
仲杳笑着问紫萝:“你愿意吗?”
紫萝眼睛瞪得圆圆的,浓密眼睫忽闪忽闪的眨着,很认真的道:“亲传弟子,比宗主大吗?”
副宗主和长老噎住,你这小姑娘在想啥呢?
她抱着仲杳胳膊,炫耀般的道:“仲杳也是宗主,我可以随意使唤他,去了蒙山宗也可以吗?”
长老咳嗽道:“那、那是不行的,你去了蒙山宗,就是宗主弟子,你得听宗主的教诲。”
紫萝晒然:“那可没意思,除非仲杳去当宗主。”
两人默然,他们不是笨蛋,自然看出了紫萝心智非凡,看似胡闹,其实是看不起蒙山宗。
仲杳救场:“小丫头不懂事,两位别见怪。她与我的义妹季骄娆关系很好,季骄娆去了元灵宗,她眼里就只有元灵宗了。”
这不是救场,是在两人心口又锤了一记,而旁边的叔贲默脸色骤变,被锤得更重。
出了叔家庄,一直在现场,但避得远远的没掺和的仲至薇叫屈:“小杳你有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把姑姑丢到一边,不是说让我们金刚宗当传话人么?”
仲杳淡淡笑道:“姑姑啊,等你当上金刚宗的宗主,或者把金刚宗拉进贯山剑宗再说吧。而且我跟蒙山宗谈的只是一件东西,我们手头上的好东西,可不只一件。”
仲至薇愣住:“还有?”
紫萝嘻嘻笑道:“多的是呢,烤串、串串、铁板烧、火锅……”
她老气横秋的叹气:“那两个蒙山宗的家伙该感谢我,真让我去了蒙山宗,不把他们吃垮?筑基烧烤,炼气串串,,结丹火锅,这些食修法门要白吃的话,我觉得元灵宗都未必扛得住。”
仲杳笑着点头:“还不只这些,大还煲汤、醒神爆炒、金丹全席,什么都有。”
这是仲杳路上开的又一股脑洞,摩夷洲本有食修之法,但讲的是以材入道,其实是丹修的变种。若是包装出一个以味入道的修行法门,就能将前前世所知的美食推广到修士层面,利益非凡。
既然仲至薇有心在外做事,就把这方面的业务交给她吧。
“那些个吃起来恨不得舌头都融掉的美食,还有助于修行么?”
仲至薇想了想,将雄伟胸口拍得duangduang响:“交给姑姑我了!”
叔家庄里,副宗主与长老对着恭谨而立的叔贲默耳提面命了一会,挥着袖子离开了。虽有遗憾,这趟贯山之行还是很有收获的。
待宗门的人走了,叔贲默回到书房,掏出张符纸刷刷急就一封信,点起线香焚掉。
片刻后,杜国西关郡江口城,叔天朗宅院里,一个青年急急去见了叔天朗。
青年递上一封书信,小意的道:“三叔,贲默来了符信,说蒙山宗已经说服仲杳那小子开宗门大比。他还说,蒙山宗原本看中了仲杳身边的小丫头,想代宗主收为亲传弟子,仲杳却拒绝了,真是好悬。”
叔天朗展开信,随口道:“就算仲杳在蒙山宗又多了关系,那又如何?他那个义妹不已经去了元灵宗么?”
青年不屑的哼道:“修仙之道,境界第一。靠关系进去的,哪比得上靠真才实学进去的。那个季家独苗,听说是仲杳用留给他的仙缘强行塞进元灵宗的,何德何能与贲华妹妹比?”
叔天朗点头:“是这个道理,我已传信给贲华,将你们父亲的死讯和前后故事告诉了她。她在碧水门的祖师就是元灵宗长老,仲杳不仅害了天雄,还害了碧水门,她的祖师岂会善罢甘休。”
合上书信,又冷哼道:“你这个庶弟,想得还真是好。让你们脱离宗门,重组叔家,以宗门大比为衡,谁位次最高谁就当新的家主,还要将我赶出叔家……”
那青年嘿嘿笑着:“贲默心思单纯,正适合做鱼饵去钓那仲杳,我们兄弟自是拥护三叔的。到时形势砥定,再好好与他分辨厉害,他性子弱,听得进去。”
叔天朗拈着短须说:“先让他与那仲杳自以为得计吧,却不知贯山已被高高举起,进了国观乃至国主的眼。只要国观出力,国主有心,蒙山宗又算得了什么。”
青年与叔天朗一同低笑,享受着将他人操弄于掌心的快意。
此时仲杳与紫萝已回了梓原,在讲剑堡里,跟工厅主事罗常,加上卧槽老人手下的三个客卿,商议起他画的那张饼。
“不知道小竹情况如何……”
忙碌之际,仲杳心中升起浓浓思念:“此时应该已跟着那个高老头学道了吧。”
摩夷洲中心,一圈山峦之中云蒸雾绕,但置身群山之间,却不见云雾,而是另有天地。
山峦叠嶂,钟灵毓秀,天地充盈着先天灵气,能清晰感应到神魂与身体隔阂,凡尘俗气自体内一点点冲刷而出。身着各色袍服的弟子们拉出道道遁光,来往于峰峦之间,欢声笑语,偶尔激荡出令凡人瞠目结舌的风云华光,说是仙界也不过如此。
一座极为峻峭,远望有如巨剑冲天的山峰之下,清幽小村中,清光降下,凝为身着青色袍服的女子,敲响一座竹舍的门。
村外聚着若干年轻男女,各着青、赤、白和玄色袍衫,肩头绣着五片铁叶,看着清光再起,拉着另一道身影直射峰巅,议论纷纷。
“是高真人派下来的接引弟子,那个靠机缘进了我们元灵宗的女子,真的成了高真人的弟子!”
“那不是个翩翩公子吗?小白脸呢,挺俊俏的。”
“你什么眼神,人家不过是男装而已。”
“前几日我见着,也以为是个佳公子,近了听她跟人说话,才知是个女子,比我还高小半头,不穿男装还以为是木秀峰的哪位长老呢。”
“光有身好皮囊又如何,还不是靠了机缘才进元灵宗的?”
这些年轻人是元灵宗的铁叶弟子,大多是这段时间开了山门收进来的,对那位背景来历都颇神秘的弟子感受很是复杂。
人群外,若干男女自作一群,也在看着那两道飞上峰巅的清光。
“贲华,那个姓季的据说是你的同乡。”
“她也是来自贯山的么,贯山到底在哪啊,以前都没听说过。”
“好高的个头,以后找道侣怕不得找妖怪才凑合得了。”
这些由摩夷洲各处小宗门循着关系推荐进门的新晋弟子,感受各不同,不论是羡是妒,都更为强烈。
人群中,没了满身金玉衬托,华气稍敛,但仍不减贵气的明丽少女抿着红唇,愣愣看着峰巅。
“前几日知她来了贯山,却被晾在引客村里,以为会被高真人拒掉,就没去见她,没想到……”
叔贲华心中苦水翻腾:“她竟然真的成了高真人的弟子,那是亲传弟子啊,肩上配的是玉叶,与我这铁叶弟子比,就是在天上的仙人。”
双眼渐渐泛红,目光也如剑光般冷厉。她暗暗握住衣袖里的书信,那是堂叔叔天朗用价值不菲的飞剑传书送来的。
“今日才知爹爹竟然去了,我的家也毁了,还跟仲杳有关,想找她问问,却难觅机会了。”
银牙也咬了起来,叔贲华只觉得天地晦暗,悲苦无依。
“让我找碧水门师祖,求他主持公道,可三叔却不知,师祖对我青眼有加,却是另有居心。”
她凄然一笑:“仲杳说得对,我得有不惜舍弃一切的用心,才能直抵大道。那时他就有了夺我叔家的用心了么,他真是……好狠!”
“我必须对自己更狠,才能胜过她,所以我这清白之身,得先舍掉了。”
一百零七 殊路复归
叔贲华强自振作,与来自偏远地域的铁叶弟子们闲聊了会,驾着流云袖回了水灵峰。
在贯山和碧水门时,她是叔家贵女和宗门明珠,但在元灵宗里,她什么都不是。原本引以为傲的天资,到了这里不过平平,修为更是在同一批弟子里抬不起头。其他人几乎都是筑基先天以上,而她却只到通脉。所以即便同是铁叶弟子,她也难以跟他人结伴,也就与一些同病相怜的弟子能说上几句。
那时她也被众人议论纷纷,说是仗着水灵峰结丹长老的关系才进了元灵宗。长老看中的显然不是她的天资和修为,而是她这个水灵炉鼎。
摩夷洲内也有以他人为灵基的修行之法,直接榨取自是邪道,借对方为炉鼎的双修之法就介于善恶之间了。叔贲华本以为炉鼎之法只在邪修宗门里才有,没想到心目中神圣崇高的元灵宗里也有这种事情。
最初她还存着侥幸,只道他人嫉妒,师祖是何等人物,怎会以她这个晚辈为炉鼎?
她和其他铁叶弟子都在专门教诲新进弟子的龙门谷里修行,一直期待着师祖的传召。只要被师祖接进水灵峰,就能一跃跨过铜叶,成为银叶,那是内门弟子的标志。
几天前师祖派人传召,来人说得分明。若想成为银叶弟子,就得做师祖的炉鼎。若是不愿,就从铁叶一点点修行上来。
元灵宗终究是名门正派,与岱山神府一同受天下尊崇。便是有那等秽事,讲的也是你情我愿,并不以势迫人。
叔贲华苦涩的想,其实是不屑于以势迫人吧。在他人眼里这也是机缘,没哪个凡人能抵挡这般诱惑。
叔贲华抵挡住了,她虽被仲杳的话触动,做好了舍弃一切只为大道的准备,但她想到的只是修行的凶险。而且细想下来,也觉得这桩交易不值。她终究是心高气傲之人,初进元灵宗就被各方年轻俊才打击,也没熄掉对自己的信心。
她想要揽尽此世风华,怎会靠着侍奉他人前行。何况那种羞耻之事……她宁可孑然一生,也不愿委屈自己。
今天收到的信却让她的心志摇摇欲坠,父亲没了,叔家镇没了,祖宗先灵也统统没了,居然是仲杳干的。
她还有些将信将疑,先不说仲杳会不会做这种事情,他有做这种事情的能耐吗?
她的前一位师父,碧水门的汪门主也死了,碧水门元气大伤。这个宗门虽不是师祖亲传,但有师承渊源,师祖应该不会放任不管。
一早叔贲华还没想过做出选择,只急着找季骄娆确认。来了引客村,却见到季骄娆被接上木灵峰,心中所守所信,顿时溃决。
等会见了师祖,在他那确认了此事,她就不得不做出选择了。虽然这很痛苦,但唯有这么做,才能……不,现在还无力复仇,只能保住元灵宗的弟子身份,徐徐图之。
仲杳把小竹塞到元灵宗里,就是防备自己吧。
胸中像被刀割,心血如泪潺潺流着,叔贲华被流云袖带着,滑入水灵峰的护山阵法。这裘轻纱般的法宝还是师祖给的,可以在岱山之内御气飞行,而且只耗真气,正是众人向她投来羡妒目光的由来。等她应下炉鼎之事,好处就不只这点了。
护山阵法将她压向峰腰处,峰巅是真人居所,她这样的弟子可没资格去惊扰。
落到峰腰中的长老居所,见到真人的妖仆,却是只发丝如雪的猫妖,化作人形娇小玲珑,俏丽可人。叔贲华之前还有意笼络,此时见到,想到未来或有与她同床侍寝的一日,忍不住胸腹翻腾,只觉这猫妖憎厌至极。
“长老去了主峰开会,还未回来,你且等着。别吵我,困着呢。”
猫妖蜷在门外的大石头上,晒着太阳慵懒的说着,说完就闭上了眼睛。叔贲华暗暗冷哼,昨晚怕是伺候得太累了吧。
这一等就是大半时辰,就在叔贲华的心窝变成了蚂蚁窝时,一道晶莹玄光自云中落下,在大石前凝为黑衣道人。
这道人须发皆白,肌肤却嫩如婴儿,乍看仙风道骨,一双桃花眼波光荡漾,似乎随时在择魂而噬,令人惧而远之。
“师祖……”
叔贲华低头行礼,心跳加快了一倍都不止。
这就是碧水门的师祖,元灵宗水灵峰执事长老,法号凝波,修为已是结丹后期。
“哦,贲华啊……”
凝波长老认出了她,十年前他去碧水门的时候,就看中了这个小女娃。那时怕干扰高真人的秘务,没敢带走,只是叮嘱碧水门好生呵护。
现在碧水门终于把她送进了元灵宗,却不料贯山出了事,碧水门倾覆。
说起来碧水门那个小汪,还有他拉扯起来的那些人,真是蠢货。
凝波开口:“不要叫我师祖,这里是元灵宗,你我并无那层关系。”
叔贲华心跳差点停了,这是在催促她吗?
她咬咬红唇,抱着一丝侥幸,希望得到确切的消息:“好的师……不,长老,我刚刚收到家中来信,说碧水门与我们叔家出了些事,不知……长老是否知道?”
凝波轻叹:“我自是知道,贲华你还要节哀顺变,同时坚定道心。”
叔贲华凄然暗叹,果然如此,而这师祖逼得也真是急,要她坚定道心,不就是尽快答应他的要求吗?
她还想再问些细节,好确定自己不会受错假消息所惑,可心底里已经认命了。
没等开口,凝波又道:“你的同乡,那个……季骄娆,与你不是童年至交么?贯山之事,为何不去问她?”
叔贲华愕然抬头,对上凝波那迷乱之眼,赶紧又低头,只觉那一眼就把自己脑子搅乱了。
小竹提到我了?她为何提我,还刻意强调两人的关系?是要把我弄去折辱,还是……
对了,师祖之前不是去主峰开会了么,难道是在那里见到的小竹?她的地位竟已高到与师祖平辈?有资格参与主峰的真人之会?
她讷讷的道:“我、我今日才收到消息,而她、她不是作了高真人的弟子么?”
凝波意味莫名的轻笑了声,再道:“现在她又回了龙门谷,从铁叶弟子开始。”
叔贲华再度抬头,这次眼里的惊异倒是能挡住那迷乱之眼了。
凝波长老微微点头:“是她自己要求的,现在你们没有身份之差,可以随意说话了,去吧。”
又像是不经意的道:“既然她都希望从头开始,步步前行,你也不必将之前的事情放在心上,好好在元灵宗修行,与她携手共进。”
叔贲华眼睛瞪得更大了,师祖的意思是……放弃要她当炉鼎的要求了?
她满头雾水的离开,凝波盯着自己等了十年,本可以成为身边人的纤纤背影,幽幽叹气,不无遗憾。
“难得见到高真人那张脸如此精彩……”
想到不久前的事情,凝波长老又暗暗发笑。至于叔贲华么,既然那个季骄娆点明了庇护她,他也就识趣的放手了,虽然他所求的并非他人所想的。非要说有那般想法,相比之下,季骄娆倒更合他的口味,可惜哟。
元灵宗的主峰隐于云中,大阵掩去了山腰山脚,只在云淡之时能隐隐看到峰巅,宛如海外仙山。
峰巅的朴素木舍里,雍容沉静的白衫女子掩嘴轻笑:“这么多年了,第一次见师父如此失态。”
盘坐在木塌上的老者正是高真人,一脸余怒未消的哼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小竹这丫头如此倔强!更气那仲杳小子,居然把我留下的机缘不当回事!”
女子劝道:“他若不当回事,就不会把小竹送过来了。”
高真人又哼了声,闷闷无话。
女子多年前就入了高真人的门下,自然清楚师父的心思。
改名季骄娆的季小竹是他看着长大的,虽交卸了秘务回到元灵宗,以前那个高先生就自他心中淡了,但七年相识积下的人情倒没全部丢掉。
岱山神将关云把季骄娆送回元灵宗,到今天已快一个月了。高真人一直没见,既是气仲杳自己没来,塞了别人过来。又是想先磨磨季骄娆的性子,让她端正心性,不要觉得成了自己门下亲传,就一跃进了龙门。
他留下的机缘并未指定仲杳,神将关云为这事在贯山耗了许久,方才带人回来,许下的承诺他不能不守,便是再不堪,他也得收为弟子。
不料季骄娆也是个闷人,就在引客村静静待着,还是高真人自己犯嘀咕,才趁着在主峰开会的时候,把她领了去。
元灵宗没有宗主,宗门大事由五峰真人会商,议而不决的时候才由岱山府君出面调和。
高真人原本只有一个亲传弟子,现在又收了一个,对元灵宗影响甚大,他自然得把人带去,让其他真人瞧瞧。
没想到人一领来,高真人自己都很意外。
这个小竹不再是他熟知的小竹,而是成就了先天灵体,木系灵气澎湃鼓荡的季骄娆!
再加上季骄娆那非同常人的风姿,另外四位真人纷纷赞他收了个好徒弟,原本抱着走个过场敷衍一下的高真人,也是满面红光,抚着短须笑了许久。
直到季骄娆自己开口,把高真人的笑容打没了。
“我借阿杳的机缘过来,只是向他的高先生传个话,他说他对高先生没有半分怨忿,还很感谢过去七年里,高先生对他的教导。”
季骄娆当着五位真人,还有二三十位结丹长老的面,镇定从容的说着,依稀听得出嗓音微颤,却显出并不是无知而无惧,而是知而祛了惧。
“至于我季骄娆个人,并不愿借这份机缘一跃过龙门,我是来学道的,希望与寻常弟子一样,从头开始。”
众真人和长老们还当季骄娆是故作姿态,高真人却苦笑道:“你啊你,还是以前的小竹,又冷又倔。”
又赞叹道:“骄娆……这个名字改得好,仲杳改的?那小子,倒没忘掉我教他的摩夷诗经。”
面上高真人既示公平,又全了季骄娆从头迈步的心愿,当时白衣女子在场,却知道她的师父不过掩饰窘态,人家并不打算做他的弟子!
季骄娆如愿以偿的从玉叶弟子降到了铁叶弟子,与新进门的弟子们一同修行。可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没谁会真把这位风姿非凡的季骄娆当做铁叶弟子看待,甚至都不会看做是普通的玉叶弟子了。
毕竟她连高真人的面子都不给,而高真人还得陪着笑的满足她愿望。
而后季骄娆多问了一句,想找叔家的叔贲华,说自己没有伴,希望跟叔贲华在一起。
高真人随口道:“哦,叔家那个娇女啊,见过她几面,跟你是罗帕之交,她也进了元灵宗么?”
水灵峰的凝波长老举手发言:“我知此女,尚在龙门谷修行,一切安好。”
白衣女子正忆思翩翩,塌上高真人生够了闷气,吹着胡子说:“也好,论资质,仲杳比现在的小竹差远了,算他有自知之明!”
女子噗嗤笑了,贯山发生了什么事,高真人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不当什么大事。
“仲杳那小子,看来是另有机缘啊,果然强求不得。”
高真人叹道:“终究是……”
女子咳嗽着打断他,温声说:“仲杳把小竹送过来,终究不能任她在龙门谷自生自灭,要不我去龙门谷看着吧。镇魇大阵去了三煞王,也没那么大压力了。之前我选了些弟子进来,也想亲自盯着。”
高真人沉默片刻,缓缓点头:“你乐意就好,不过离儿,你该知道人仙殊途,此世终究……”
女子躬身行礼,又打断了他:“师父别担心,我自然清楚分寸。”
龙门谷是片极为辽阔的原野,稀疏屋舍散在雅致林木中,某处竹林小院里,叔贲华忐忑不安加疑虑重重的敲响院门。
“贲华……”
院门打开,一位玉树临风的公子俯视叔贲华,嗓音虽很熟悉,却因为有些嘶哑而更加中性。叔贲华一时恍惚,难辨雌雄。本计划用来套近乎的那声“小竹”,竟是说不出口。
季骄娆看着只到自己下颌的少女,本该金玉满身,娇贵摄人,此时只是一裘黑衫,郁气沉沉,凄苦无依。
“或者该像以前那样叫你……”
季骄娆淡淡笑道:“小胖墩!”
叔贲华愣了愣,一时忍不住,泪水滑下脸颊。
一百零八 水木双姝
“此事便是如此……”
小院里,季骄娆把叔家镇惨祸细细说了,语气一直很淡然。
“那蛟蛇到底是原本的灰河河神,还是贯山深处的魇怪,她自己都不清楚。唯一能确定的是,她已被仲杳借上苍之力收服,主掌灰河水气,为贯山行云布雨,保贯山风调雨顺。”
季骄娆并未说到敖盈盈与紫萝的关联,这个她是清楚的,她还知道敖盈盈和紫萝一样,跟仲杳前世有什么瓜葛。但仲杳前世是绝大秘密,她自不会吐露给叔贲华。
“当时我也在场,若是你认定这场灾祸的凶手是阿杳,那我也有份。你要报复,尽管动手罢。”
男装少女温和的笑着:“但我不会让你杀了我,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叔贲华脑子里乱成一团,呆了许久才勉强按下思绪,收拾心情。
她凄然叹道:“也就是说,一切都是我爹恣意妄为,我叔家自取其疚,触怒上苍,谁也怨不得?”
季骄娆没有回应,只给她倒茶。
茶是竹叶青,沁人心肺,窗外竹叶青,满鼻幽香,让叔贲华清灵了许多。
小院子就一进竹屋,朴素雅致。这不是特别待遇,元灵宗内,铁叶弟子都是独门独院,季骄娆不过是喜欢竹林,才选了此处。
一盏茶喝完,季骄娆轻言细语的说:“算凡人情性,当然要怨,怨阿杳,怨我。总是我们所为,引得叔伯父有了此举。但算修士心性,又另有计较。”
“阿杳沟通天地,请封神灵,他的道是不论亲疏,只重贯山。叔伯父仿效,欲以叔家祖灵独占灰河水气,这其中便有了道争。道争落败,又怨谁呢?”
这番话把昔日情分丢在一边,可算坦诚,也让叔贲华震动不已。
记起与仲杳分手时,仲杳说过他的道。现在一想,父亲之死,还真是在这道上有了偏差。她清楚父亲的脾性,那是一根毛也不愿平白拔给外人。
季骄娆说得如此坦荡,叔贲华也放开了些,振作着笑道:“那你来了这里,却与我有了道争,我们姐妹,又有较量了哦。”
少女凤目微漾,本想说看你这模样,哪有什么道心,又哪来的资格与我较量?
见其心结稍解,这话没出口,转了话题:“若是比较修行上的强弱,我们四个里,从来都是我最强。过去如此,现在和未来都是如此。”
那个沉默寡言,就如一株青竹,时刻立在仲杳身边的小女孩长大了,变得更沉稳内敛,一身男装加上寻常男人都不及的身量,揉作一股超越了性别的气势,再由淡然话语中透出的自信放大,压迫乃至撞击着叔贲华的心怀。
不知为何,叔贲华竟有些喜欢这种感觉,心情变得更好,咯咯娇笑:“你这么说我可得努力了,看看能不能翻盘,小竹……姐姐。”
小时候三人还是经常较量的,那时的小竹自然高不可攀。
说完叔贲华才意识到不对,讶然道:“四个?”
季骄娆点头:“伯家那位……红毛公子,莫非你忘了?”
叔贲华耸肩晒然:“那家伙啊,空有副好皮囊,小孩子脾性却改不了,我看是没什么前途。”
季骄娆意有所指的说:“我们终究都是贯山人,是同一方水土养大的。”
叔贲华并不在意,问到另一个关心的问题,为何来元灵宗。
“我来贯山,主要是阿杳希望我来,当然我也不排斥。”
季骄娆说:“元灵宗既然是天下第一,摩夷洲所有宗门的魁首甚至溯源,当然值得学习。”
叔贲华不解:“听起来你的目的是帮仲杳,可元灵宗修的是超凡脱俗,凡人成仙,跟他走的什么乡土之道并不同吧?”
季骄娆摇头说:“道下还有器,我看中元灵宗的,就是这器,不是他们的道。”
所谓道下之器,自然是修行功法、剑招以及各类术法了。
叔贲华恍悟:“难怪你不当玉叶弟子,非要自降身价,跑来跟我们铁叶弟子混在一起。”
她眯着眼笑道:“就不怕我把你的心思说出去,让高真人乃至整个元灵宗都不喜你,进而把你赶走?”
季骄娆哈哈笑着,起身负手,望着院外随风摇曳的竹枝说:“这般便不喜了,还能算天下第一吗?他们会想,这丫头不过是没见识,只要悉心教导,待得久了,自会改变心意,哪个凡人不羡仙呢?”
叔贲华望着她的侧影,心弦微微荡动,只觉整个人畅快了许多。
若她说的是真的,父亲和整个叔家,的确是妄逆天数,僭越非人,自己也不必背负与仲杳和她反目的沉重。即便还有些牵连,那些个家仇凡怨,在这般身影织成的世界里,又算得了什么。
心结又消去了一层,叔贲华玩心顿起,自背后抱住季骄娆,嘻嘻笑道:“看你这做派,还好意思自称丫头?”
手上胡乱动着,又叹道:“果然还是这么平,不如就当了公子罢。”
季骄娆终究是青涩少女,哪受得住这般骚扰,顿时没了那股气势,羞恼的道:“你也跟阿杳一样,总是拿这事笑我!平就平罢,总比你扛着那两团抖来抖去好!”
“啊……你还拨!”
“这可是你自找的,我要捏你了……”
“好大……好软……”
两个少女你拨我我捏你,闹成一团,仿佛又回到了幼年时光。
与季骄娆重拾旧谊,让叔贲华终于走出迷惘。她搬到了季骄娆旁边,两个少女一同听道修行,很快就形影不离。
一个风姿翩翩,如浊世佳公子,一个明丽耀人,窈窕绰约,凑在一起,简直就是对金童玉女。没几天龙门谷里就传开了“水木双姝“、”贯山双璧“的绰号,那些来自偏远地域的孤寒弟子们也都纷纷围到了她们身边。
叔贲华倒是清楚,她不过是个捎带的,真正让众人瞩目的还是季骄娆。换作另一个人,她心头还会有些嫉意。可跟始终男装的季骄娆走在一起时,心间荡漾的却是自得。那些弟子向季骄娆投去目光之余,偶尔也会注视她,而那些目光里,不分男女,都含着满满的妒嫉。
不只是弟子们,连龙门谷的传习长老,都对季骄娆另眼相看。
这一日某位长老开讲五行,元灵宗虽有五行五峰之分,却非泾渭分明。五行各系虽看相性,但相性并不绝对。按长老的说法,只有到了结丹境界,才会凝结灵根,固化某系相性,在此之前,元灵宗弟子五行都可以修,也都要修。
“宗门五行五峰是个虚词,其实只重水火金木。土系只有神道一条出路,非有机缘或特异资质不可修,你们身为龙门谷铁叶弟子,熟悉一下土系之道,接触下土系术法即可,不必在这方面下太大功夫。”
长老一裘白衫,青丝披洒,如玉瓷般的话语直落心间,让上百弟子听得目不转睛,心神沉醉。
这位道号“邀离”的长老,面上看只是个容貌绝美,气质雍容但又清冷的少女,跟凡人想象中落入凡尘的九天仙子毫无二致。但没人敢轻慢她,背后都不敢,她就是高真人唯一的亲传弟子……在季骄娆到来之前。
“你们来岱山之前,至少已是筑基通脉,在宗门或家族中跻然出众,被誉为天资禀赋。”
邀离长老淡然的说着,有些胆大的弟子在捕捉她的目光,看她落到弟子中最显眼那个到底有多少次,那个弟子本该是她的师妹。
“更有先天灵体之人,与五行之中的一行相性绝佳,法门道术,一触即通,修行神速。这自是优势,却又是劣势。”
邀离的目光再一次落到那个即便坐在后排,也无法忽略的弟子身上:“季骄娆,你向我出剑,记得以灵力施展,不必保留。”
季骄娆起身,拱手道:“是。”
话音刚落,身上灵气激荡,她骈指轻喝:“去!”
腰上竹剑拉出一道清光,无声激射而出,眼见要穿透台上盘坐的白衫仙子,却见仙子身前的案几上,黄铜镇纸跳了起来,撞中清光。
镇纸亮起微微白光,像是与一道幻影相撞,并无额外动静,径直落下。而那道清光却喀喇崩散,化作无数纤细竹枝,附着片片清影,瞬间展开大片竹林般的光影,煞是神奇。
弟子们并非凡人,一眼看出了玄奥。那镇纸不过是寻常铜器,邀离只是注入了一缕极为微弱的金系灵气,就将季骄娆全力施展的灵气飞剑震碎。
“大家明白了吧,方才我只是以炼气一层的境界,将灵气灌注到铜镇纸中,却完克同样是炼气一层的木系飞剑。五行相生相克,木被金克,结丹之前,不要执着于五行中的某一行,太过纯粹反倒不是好事。”
邀离教诲道:“骄娆,你也明白了吗?先天灵体固然是优势,却极易被针对。只有到了金丹大成,方能自气机上抵御这种相性克制。”
季骄娆一点也不为竹剑崩碎心痛,恭谨的道:“是,我明白了。”
待她坐下,叔贲华有些不忿的嘀咕:“怎么不找别人偏找你?我看是故意的。”
季骄娆笑道:“小声些,长老听得到。”
叔贲华吐吐舌头,再叹道:“我也只专修水系,照这么说,我也得多修行其他系的术法了?”
季骄娆悠悠的道:“那是当然……”
后面的话她没出口,本以为会学到什么,却是早就清楚的事情。仲杳筹备贯山剑宗的时候,就说出了同样的道理。
至于刚才那一剑,她也不觉得是被克制了。说是全力,她其实只出了一半力。真要全力的话,邀离长老终究是结丹境界,自不会出丑,但那方铜镇纸必然保不住。
而且还如仲杳说过的那样,她的跟脚来自青竹灵种,而那青竹灵种,可不是简单的五行之木,并不受五行相克的束缚。
少女又凛然自省:“不要骄傲啊,我来这里不是来自满的,而是学习的。”
台上邀离又投来一眼,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却没再点季骄娆。
龙门谷只是元灵宗弟子入门前所待的地方,就如鲤鱼跳龙门的典故,等半年后宗门比试,摘掉铁叶换上铜叶,才算是正式的元灵宗弟子。而能跳过龙门的鲤鱼们,最多时不超过三分之一,竞争异常激烈。落选者没有重试的机会,要么离开要么去五峰从仆役做起,
两个少女出双入对,过上了紧张却又恬然的修行生活。
不过没过几天,这种生活就被打破了。
又一日听完邀离的五行讲学,去饭堂的时候,路上遇到一群嘈杂喧闹的生面孔。
“是最后一批招入山门的弟子,他们地方最远,来得最迟。”
“一点不知礼数,龙门谷岂是市集!”
“还有人想动手呢,是哪个憨大?”
少女身边的弟子们纷纷嘀咕,还有人要挺身而出,在两位丽人前挣点脸面。
季骄娆和叔贲华却是神色怪异,一个苦笑一个憋笑。
那个嗓音,那裘火红,还有那根呆毛,她们可是熟悉得很。
“本人的朱焰剑千年传承,可以修到焚天灭地的境界!你们这等区区剑招,还好意思叫朱雀剑!”
嗓音高亢,口气狂妄,让众人只觉可笑。
“本少爷胸怀宽广,仁德无双。快改掉你们的剑招名字,跪下求饶,便不与你们计较!”
“否则……”
那高大的红衣少年抱着胳膊,额上挺立的一搓呆毛如焰火般招展,发出了灼热得令观者流汗的宣告:“勿谓言之不预!”
一百零九 青丝传讯
被红衣少年这股人形剑气震慑,周围的新弟子们鸦雀无声,而与他相持的那几个弟子,则是两佛出世,七窍生烟。
“我们就是朱雀岛来的,剑招当然叫朱雀剑了!”
“就算是炼气宗师,也没狂妄到要别人改剑招名,你真是太猖狂了!”
“凭什么你可以叫朱焰剑,我们就不能叫朱雀剑?”
这几个弟子捋袖子蹬腿喷唾沫的,人虽多嗓门虽大,却完全压不住红衣少年的气势。没办法,那家伙不仅外表惹眼,那种目中无人的倨傲更像是与生俱来的,没有一丝伪饰。
“凭什么!?”
红衣少年鼻孔朝天,视线斜下,冷笑道:“就凭你们不敢对我出剑!”
这几个弟子滞住,都是初来乍到,哪敢在元灵宗惹事。
“我们不敢,你就敢!?”
能进元灵宗的都不是笨蛋,当下反击。
红衣少年哈哈一笑,一手握剑柄,一手指着他们。伸的却是中指,不知何意,总觉得很讨厌。
他豪迈的道:“我当然敢!你们且好好立着受我一剑,好好品味我的朱焰剑!”
这边几个下意识的连连退步,没谁傻乎乎的立着挨剑。这红衣大个头到了元灵宗还如此嚣张,不是有所凭仗,就是无法理喻。他出剑伤人固要受罚,自己却是非死即伤了。
见他们退缩,红衣少年更加得意,仰头大笑:“诸位记住了,以后在这里再没有朱雀剑,只有朱焰剑!”
“谁再说什么朱雀剑,先败了我的朱焰剑再说!”
“啊哈……哈哈……哈……啊!”
嚣张的笑声戛然而止,还被口水呛着了。
一抹清影跨出人群,与红衣少年对立,竟与其身量相仿,只是不若对方壮硕。黑亮长发如男子般束起,与朴素青衫一同,衬得整个人纤韧挺拔。
但谁也不会将她当做男子,清丽秀致的娇颜由白玉肌肤铺陈,又由秋潭般深泓凤目掣领,只觉是自仙界竹林降下的仙子。
青衫少女淡然的道:“我若是要说朱雀剑,又当如何呢?”
接着又一位白衣少女出现,俏立在青衫少女旁,虽也如仙子般绝美出尘,但总觉要比青衫少女差了些,不只是身高。
白衣少女嘻嘻笑道:“朱雀剑朱雀剑朱雀剑!我说了,你来打我啊!”
新进弟子们个个看得呆傻,更远处认识她们的弟子却暗暗发笑,都道这红衣少年撞了铁板,有的苦头吃了。
那几个被欺负了的弟子感激涕零,一副要过来借道谢搭讪却又不敢的怯怯模样。
却听红衣少年欢天喜地的叫道:“小……噢,骄娆!还有贲华妹妹,正说不知去哪里找你们呢!”
见季骄娆依旧冷着脸,低声下气的解释:“我又不是没事找他们茬,只是听他们几个说西域人都是乡巴佬才气不过的。”
季骄娆和叔贲华同时皱眉,转向那几个弟子。
不等她们开口,后面几个跟班已经上了。
“你们又是哪来的乡巴佬?“
“刚才听说是什么岛上的,难怪会直接取个朱雀剑的名字,真俗!”
“只有粗鄙无识的江湖散修,才会不知廉耻,直接给自己的东西贴上四象之名。”
“就这心性,也能来岱山?怕不污秽了这里的灵气?”
被一帮前辈奚落,那些弟子夹着尾巴,垂头丧气的溜了。
叔贲华只好把枪口转向红衣少年:“伯明翰,你怎么也来了?”
伯明翰展臂道:“当然是来保护……不,是来修行的。”
季骄娆正要说话,他掏出一个小布囊:“小杳让我把这个带给你。”
少女手指一挑,布囊落入手中,转身拉出一道虚影,呼的就不见了。
伯明翰摊手:“就知道会是这样……”
叔贲华心头却泛起一股酸意:“仲杳……就没让你给我带点什么吗?”
伯明翰刚张嘴,呼的一下,清影又掠了回来。
季骄娆给叔贲华递去一封信:“这是阿杳写给你的亲笔书信。”
说完呼的一下又掠走了,全无往常的沉静从容。
叔贲华跟伯明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苦笑。
竹林小院里,季骄娆打开布囊,却只是一束纤细藤丝。
她抽出那根闪烁着微微碧光的藤丝,以气机锁定,推转灵气,与藤丝循环呼应。
碧光扩展,在身前投射出影像,竟是乡主府的庭院里,仲杳正注视着她,身边立着紫萝,却是气鼓鼓的正在挠头。
“小竹……抱歉现在才找到安全可靠的联络之法,向你送来这份……影讯。”
仲杳说:“你在岱山还好吧?我相信很好,你会照料好自己的。高真人可能会迁怒于你,但你也会解决好的。”
“若是不好,也不要勉强撑着,直接回来吧。我知道这是废话,你是不会退却的,但还是要告诉你,不管你怎么想怎么做,背后都有我。”
“至于我,不必担心,我来说说你离开后这些日子,我做了些什么。相信等你学成回家,贯山已经变得你都不认识了。”
季骄娆噗嗤笑了,虽然这只是过去的留影,她仍然说:“还不必担心你,你啊做事总是不注意小细节,看看你背后的紫萝,她的目光都够杀你十遍了。”
这些藤丝,自然是拔的紫萝发丝,仲杳应该是从卧槽老人那学了这种特别的留影传讯之法,用紫萝的灵气发丝寄存。她的青竹灵气与紫萝的藤萝灵气都出自仲杳,自然能解开藤丝上的禁制,看到寄存的影像。
“我不在阿杳身边了,紫萝又是慵懒性子,怕是床铺都懒得整理吧。”
想到仲杳什么都会,却不善于打理身边细务,季骄娆又生出浓浓愧疚。
“我这个姐姐,当得真是不称职啊,有些过于任性了。”
一时诸念纷陈,又很快凝作一个念头:“这些小节只能忍了,还是早日学全元灵宗的道术法门,才能真正帮到阿杳。”
竹林外,叔贲华随手指了远处一座小院:“我已经跟龙门谷的庶务师兄说了,你就去那住着吧,记得不要随便扰我们清净。”
伯明翰很好奇:“你跟小竹在这里混得不错啊。”
叔贲华本与伯明翰不是太熟,但在元灵宗里又多一位同乡,心情还是愉快的,笑道:“那倒说不上,只是靠着小竹,有些人缘而已。你若还是那般狷狂模样,我可耻于认你这个同乡。”
伯明翰挠头:“小竹在呢,我哪狷狂得起来?”
叔贲华皱眉:“你别是为了小竹才来了元灵宗的吧?还真是贼心不死呢!”
伯明翰当仁不让:“是为了小竹来的,那又如何?我要帮小杳照料好小竹,免得别人带坏了她!”
叔贲华抽抽嘴角,冷哼道:“带坏小竹?在这元灵宗里,你以为还有比金丹真人厉害的人物么?”
嘴上这么说,心中却另有番嘀咕。
小竹这般人物,哪是仲杳那个只想埋头蹲在贯山的家伙配得上的?
贯山梓原,乡主府的庭院里,仲杳打了个喷嚏。
清幽香气自衣袖中传出,心念一动,一根闪烁着碧光的藤丝飘出,在眼前化作冉冉烟气,凝结成若干文字。
“好你个仲杳!”
在旁边挥着小铲子打理藤萝的紫萝跳到仲杳身上,掐着他脖子摇晃:“不是说那些发丝足够用上十年么?这才没多久就烧掉一根,只发了几十个字!这可是我的灵气发丝,要好几个月才能长出新的,你到底把我看做什么啦!”
仲杳想了想说:“人形灵基发生器?哎哎女孩子家别那么粗鲁,你不照样把我当做人形灵基么?”
将紫萝的小胳膊一手拎住,仲杳笑道:“走,陪我去看弟子们的修行,别忘了你还是教授。等到了宗门大比,弟子们要丢了脸,也是丢你的脸。”
说到宗门大比,紫萝乖乖的任他拎走了。
她不无憧憬的问:“我既然是宗门里的教授,肯定也得出场啊,给我设计的那一招藤萝宝库,弄好了么?”
一百一十 厚土瓷剑
“想玩宝库,就别嫌你小竹姐浪费藤丝,季林山的竹子也算是她的灵丝。”
仲杳教育紫萝:“连我都是一枝枝的射,你那招藤萝宝库,每秒几百枝,几个大喘气就能射光整片竹林!”
当初季骄娆在山神庙激发青竹灵种,留下了小片竹林。那竹子非同一般,和紫萝在乡主府栽下的三色藤萝一样,都算得上灵植。贯山正在晋升,竹林未被魇气浸染,正适合木系剑修运用清灵剑,仲杳和其他人用的竹剑都来自那里。
黑亮发丝伸展作碧绿藤丝,攀附到仲杳肩上,紫萝干脆爬到他肩头上坐着,晃着脚丫,不服气的道:“你不是说大家其实都有不错的土相性,搞出了厚土剑让大家练么?那又不必砍竹林。”
仲杳叹气:“光有剑法没有剑,那也是白搭啊,得看罗主事那边的进展。”
他跟卧槽老人搞出的《德道经》还太虚,落不到太多实处,解决不了贯山四剑合一的问题。另外还有土系剑法,仲杳也完全没有头绪。魂魄之下那只陶碗就他有,其他人没有,做不到像他这样直接碰触乃至吸收土地灵质。
不过前些日子,敖盈盈随口之言,却让他有了想法。
敖盈盈说:“我看了你跟那老头弄的《德道经》,觉得有些道理呢。比如这句……厚土载德,这个德说的应该不只是功德,而是……我嘴笨说不太清楚,大概就是可以获取功德的力量吧?”
“人道功德是香火之力挣来的,你看我的河神庙,香火越来越盛,这是大家在感谢我的工作,其实也就是我挣到的功德。”
“就算我是河神,这种香火之力也是靠土传过来的,神像都是泥土或者石头做的嘛。要是改成铜像什么的,恐怕就要打折扣了。”
仲杳当时一个激灵,难怪卧槽老人说过,神道其实是土修的一类。既然凡人都可以通过香火之力与神灵沟通,那不是意味着所有人,其实都身具土系相性?
他想到就做,找到卧槽老人合计。老头最初还不以为然,说修行的土系相性跟神道的土系关联不是一回事。可抓来仲善存等人当小白鼠一试,结果连老头也惊住了,果然都有不错的土相性。
“不应该是这样,对了,有没有可能是……”
老头说这违背常识,又让仲杳找来几只妖怪,于是小猫妖涂黑连同她几个师父也成了小白鼠。
“还真是!”
老头惊喜的道:“看来这就是四剑归一的关键,甚至也是人妖同修的关键。”
人妖同修的事情还远,先忙四剑归一,至于为何会如此,老头挠了一晚上头才给出了说得通的理由。
这里是贯山,千万年来被魔魇侵蚀,造就了特有的土气。而后仲杳请神逼退魔魇,净化土气,又用灵种升华,土气与神道香火之力有了特别的结合。只要是生于斯长于斯的贯山人族,甚至是妖族,都有优良的土系相性,但仅限于贯山之土。
“既然人人都有不错的土系相性,那就都修土系剑法,直接丢石头好了。”
伯洪虎原本对这个结果不服,自己伯家剑法传承千年,都是专注火系,怎么可能对土系相性更好?这就像某人生下来自以为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最终发现自己更擅长做女人,会让人道心崩裂的。
他说那话自然是讥讽,却让仲杳如梦初醒。
土系剑修该用什么剑?
石剑既不好做又太脆弱,但如果换成陶剑……不,瓷剑呢?
跟铁剑竹剑比,瓷剑当然脆弱得多,但施展真灵御剑术的剑是一次性的,只要确保瓷剑的保存、运送和携带没有问题,用起来比竹剑都还要便宜。
“瓷剑……”
卧槽老人跟伯洪虎呆呆看着仲杳,只觉脑子有些跟不上。
待明白了这个思路,伯洪虎有疑问:“瓷乃烧土而成,里面还有火气啊,那不是说只适合我们伯家子弟?”
卧槽老人却鄙夷的道:“凡瓷哪还留得住火气?用灵气法炉炼制,才能让凡物蓄留本物之外的灵气。”
光有思路不行,仲杳取了些瓷器打算,弄成瓷片试验。
结果如他所料,不仅是他,其他弟子都能用瓷片施展出真灵御剑术,只是不成剑形,剑意难凝,剑招效果比竹剑铁剑差得多。
于是做瓷剑就成了第一要务,仲杳找到工厅主事罗常,要他找瓷匠窑工,尽快开炉。
奈何贯山千年求存,陶瓷这种东西可没功夫自己烧,都是去外面买。而且也没多少人用,藤木器具已经能满足大部分生活所需。要烧陶瓷,就得到外面聘请工匠。
这是长远之事,仲杳倒也不急,给了两个月的宽松时间,只要能赶在宗门大比前搞定就行。他更急的是消魇炉,一月期限已经过去了十天,虽有进展,却不是很满意。
正所谓心有所动,多半是空穴来风,仲杳带着紫萝,刚跨进讲剑堡,就见到一脸喜色的仲善存,看样子是正要去找他。
仲善存道:“乡主,罗主事那有进展了,咱们有剑用了!”
仲杳咦了一声,这倒是出乎他预料。
“谨慎点……”
仲杳打击他说:“别是找来只会烧瓦的瓦匠,拿出的是剑形的瓦片。”
本质是陶器的瓦片不是不行,但做不薄,背在身上跳两下就要碎,完全没有使用价值。
仲善存催促:“罗叔说乡主绝对满意!咱们快去!”
仲杳脚下一转,跟着仲善存向堡外走去,到了山脚下,邻近老何旧日田宅的地方。
老何全家已经搬到北面新建的屋舍,田地也置换为新田。旧田归了乡主府,方便仲杳随时查看旱稻灵种的状况。
山脚下的水潭边搭起了几溜儿简易棚屋,罗常把原本的砖瓦窑搬到了这里掩人耳目。棚屋附近几座跟坟头似的火窑正呼哧呼哧冒着烟。
贯山要照这么兴旺下去,满山的林木都不够烧啊。
见着这副光景,仲杳忽然意识到,自己要由人道入手,挣天地功德,就不得不爬有摩夷洲修仙特色的科技树了。
“乡主来了!”
精瘦的中年一路小跑过来,正是原本季家谷的幸存者,仲家的丹师,现在的工厅主事罗常。看到他手里拎着根灰扑扑的东西,仲杳丢开杂念迎上。
“这玩意,能叫……瓷器?”
那根灰扑扑的东西到了仲杳手上,看外形倒是符合他的要求。两尺长(半米),一寸半宽,形制就是没有剑茎、剑柄和剑锷的汉剑剑刃,剑尖钝圆,重一斤半。
瓷质太薄的话容易碎裂,所以瓷剑做得比竹剑和铸铁剑厚一些,但减少了长度宽度,确保与竹剑和铁剑差不多重。这样的剑能发挥出的剑意,制造出的杀伤自然也不如竹剑铁剑,胜在便宜,弟所有弟子都能用。
仲杳没有急着激发剑招,而是两指拈着摇晃震荡,甚至在地上敲了几下,都没断。直到紫萝跳下肩头,夺过瓷剑,摆出高手姿态,横剑抬腿一磕,瓷剑才啪的断作两截。
“比竹剑还脆!”
小姑娘丢开断剑,拍着巴掌说:“再来十柄,一样磕断!”
只比竹剑木剑脆弱一点,相差不多,已经超出了仲杳的期待。
仲杳捡起断剑,看着断口灰白相间的质地,异常好奇:“罗叔啊,你从哪挖来的人才,居然能烧出韧性这么高的瓷器?”
罗常笑得灿烂:“捡来的,捡来的人才。”
待一个瘦小青年被引到仲杳身前,仲杳也真的相信这个人是捡来的了。
“小人火九,宛国人。被瓷窑工们捡着养大,自小就伺候瓷窑,做各种杂活,大家都叫我小九。”
青年惶恐的说着:“年初魇气大作,瓷窑也毁了,本想去杜国找活做。听说贯山逼退了魔魇,正在招人,小人就过来了。“
“小人其实并没什么建窑烧瓷的本事,都是看别人做的。主事大人找懂行的熟手,小人还以为只是打下手……”
仲杳指着灰白斑驳的断口说:“所以这种瓷质,并不是你有意烧出来的?”
火九跪地磕头:“少爷恕罪!小人只知师傅们塑胚的时候,还要加草木灰之类的料,没有料就出不了瓷。那些料是各家的秘方,小人并不知底细。这次下窑,小人闭着眼睛胡乱加了些草灰……”
仲杳无语,这种灰瓷居然是误打误撞搞出来的?
罗常在一边帮着说话:“这里的水土都不是他熟悉的,就算换了老到的瓷匠,也得先废上几窑,我看是上天在助他,当然也是在助乡主。”
这话说得在理,不过仲杳本就没有责罚的意思,奖励还来不及呢。
仲杳没说什么,又取了两柄瓷剑。
他转动九土气海,推送九土真气,震荡瓷剑,灰扑扑剑身竟然弥散出稀薄的晶莹黄光,直至仲杳送出五成力道,瓷剑才崩碎为块块瓷片。
不错,即便泥土化瓷,里面仍然存着些微灵气。
又拿起另一柄剑,转换到五行气海,以厚土剑法探触瓷剑,勾住那如大海中一根针般细微的灵气,运转先天循环。
瓷剑在仲杳手指剑微微跃动,他朝着三四十丈外一块大石随手一掷。一道淡黄剑气轰然射出,眨眼就击中大石,剑与石同时碎做漫天烟尘。
周围大多数人只是赞叹,贯山人看自家小子女娃们飞剑,已经看惯了。火九却是吓得五体投地,直呼仙人。
“仙人哪会找你做这种奇怪玩意……”
仲杳把他扶起,问道:“你加的那种草木灰,还能找到么?”
一般瓷器既没这种韧度,也承受不了这么强的气力,仲杳得搞清楚其中道理。
“就在周围,到处都是。”
火九跑出去转了一圈,回来两手捧了一大堆草灰。
看着这些草灰,仲杳目光先是一沉,然后笑了,笑得很是欢快。
贯山这老家,真是处处皆宝啊。
这哪里是草木灰,是以前魔魇涌动时,被神灵之力湮灭的魇怪,是它们留下的灰渣!
一百一一 水土是耗材
“颁布乡主令……”
仲杳回头交代仲善存:“要梓原、焚剑山、季林山和誓谷搜集魇怪变作的灰渣,送到乡主府来,十斤给一分银子。”
之前魔魇退却后,梓原这里也收拾过一些灰渣,那时不知用途,都是挖坑深埋。而且急着开垦播种,之后又面临水患,来不及全面清理。
眼下既然发现了特殊用途,就得把大家动员起来。只是用途还得保密,就用银子来动员吧。
仲善存看了看紫萝,小姑娘发丝飘飞,在小本本上刷刷记录着,仿佛有自己的意识,羡慕的咂了咂嘴。
他只好手动记录,记下来后笑道:“算起来这灰渣的价钱跟粮食一样了,三两下就能把地界里的灰渣收集干净。到那时恐怕都有人琢磨着跑进魔魇里,把魇怪引过来弄成灰。”
仲杳楞了楞,跟紫萝对视,小姑娘眼里也亮起恍然的光芒。
紫萝都能想到的事情,仲杳当然清楚。贯山背靠魔魇,若是魔魇本身就是种可以开发的“资源”,岂不是座源源不绝的矿场?
当然这还想得太远,眼下只考虑这灰渣就好,而且没有可以自由进出魔魇的特别依仗,仲杳也不会放人进去冒险。而这个依仗,恰恰正是仲杳给蒙山宗画下的大饼。
仲善存又感慨起另一件事:“乡主这个……乡主的位置,已经名不副实了,要不直接叫山主算了?”
贯山山主么?
仲杳摇头,自封个乡主已经僭越了,再称贯山山主,是要摆把灰河龙气据为己有,准备自己开国的架势。这不光是夜郎自大,还是把自己做成羊羔,摆到周边三国的餐桌上。
“咱们贯山不过是偏远荒山,讲那些名分做什么?”
面上他这么敷衍着,等仲善存再历练一段时日,就能理解这些计较了。
交代了这事,仲杳勉励火九继续琢磨,给了他梓原乡籍以资奖励。还要他进梓原学堂,跟着乡农匠师们读书识字,可以把自己的经验心得记录下来。
听到可以获得一处宅院和十亩田地,自己没功夫种可以交给乡主府“公佃”,一辈子生计不愁,娶媳妇都有望了,火九感激得热泪盈眶。
再听到记录经验心得,脸上却是一僵。
在他的认知里,烧窑的经验心得,就如家传绝学,怎么能著书外传呢?
“你加的草灰,其实是魇怪灰渣,你就不好奇为什么加这个就能让瓷器更坚韧呢?”
仲杳温和的说:“要琢磨这事,就跟修行有关了。所以你不仅要进学堂读书识字,还得修行。既是修行了,这些凡俗功夫又算得了什么?我们贯山四家的家传剑法都拿了出来,建了个贯山剑宗发扬光大,好好努力,未来就不只是瓷匠,而是炼器修士。”
火九两眼晕迷,仲杳描述的灿烂前景快把他砸晕了:“我、我能成修士?”
现在可未必,你终究不是贯山人。贯山剑宗的修行之道,目前看只有生于斯长于斯的贯山人能走。但未来可不会这样,就看你能不能成这个活例了。
仲杳淡然笑道:“只要努力勤奋,上天终究会有酬报的。”
转头看向周围一圈窑工,他扬声道:“你们也是一样!只要愿意扎根贯山,勤恳劳作,有所贡献,都能入乡籍,进学堂,都能做修士!”
这些窑工都是流民,来贯山只为了讨口饭吃,闻言大喜。
直到仲杳离开,欢呼声都未停息。
“去杨卯那看看……”
仲杳带着紫萝去了梓原北面,靠近誓谷的山坳里。与魔魇有关的事情都在这里,包括消魇丹的生产和消魇炉的研究。
消魇丹是那个叫贾梦婷的蛊修搞出来的,姓朱的丹修又解决了仲杳的要求,把那种灵化蚯蚓作成了卖相很好的丹药。而杨卯不仅提供了抑制灵气,让药丸可以长期保存的水蛇皮丹衣,又鼓捣出大规模量产丹药的法子。三人合作默契,带着轮班的十来个剑宗弟子,每天能产出几百枚消魇丹,“日产值”高达几千两银子。
三人见到仲杳时,都面上带光话语生风,自觉为贯山辟出一座富矿。
说到消魇炉,仲杳见到了最新的试验型号。
他也不多说,拿起长宽近尺,桃木阵盘为底,外形很像八角宫灯的消魇炉,在屋外空地轰隆一震,生出股浓烈烟尘,人就到了季林山后的灵渠水库。
水库北面不远处就是涌动的魔魇,仲杳提着把手,像提灯一样,径直走出山神结界,置身灰黑浓雾里。
浓烈的魇气在肌肤、气海乃至魂魄外烧灼着,仲杳只要推转九土气海,就能抑制住魇气,但他是来测试消魇炉的。
按杨卯的解说,他以厚土剑法运转灵气,探触灯中灵基。
淡淡莹黄光芒自缝隙中溢出,同时荡出一圈灵气,急速扩展而出。黑雾翻滚着倒退,同时落下纷纷黑屑,片刻间,以仲杳为中心,方圆十来丈内再无魇气,枯黑的草木和土石清晰可见。
仲杳也是第一次跨入魔魇已经侵占了千年的地方,将炉子当做灯高高举起,缓缓走入魔魇深处。宛如久旱之下结板的土地,蜷缩扭曲成各种奇形怪状,有如朽烂铜铁的草木,还有镶嵌在地上或者石中,扭动或者颤抖着的奇异活物,每个细节都不放过。
半刻多钟,仲杳走了不到一里路,自身就有些气力不继,炉内的灵基也开始衰竭,而被逼退的魔魇正一点点倒卷而回。
终究是试验型号,离仲杳所想的目标差得太多,他只好转身退步。
这时远处忽然响起若干异声,有些像凄苦的呻吟,又像是暴戾但被扭曲了的嘶嚎。
有什么强大的魇怪被消魇炉的灵气惊动了,仲杳不敢怠慢,脚下加速,片刻间退出魔魇,回到水库北岸。
远望魔魇之中,黑气翻滚,那声音更为清晰,竟然跟了上来,却终究没跨出魔魇。
真是遗憾,少了几斤魇灰……
仲杳这么想着,也不以为意。魔魇之中自然会有魇怪,他只是来测试的,没必要跟那些怪物对上。
施展土遁术回到誓谷南面那处小山坳,杨卯等三人,还有紫萝和仲善存还在院子里的土坝等着他。见他跨出烟尘,消魇炉外的护板黑迹斑斑,杨卯等人是既敬畏又惊惧,一副想退步又不敢的样子。
“总体来说不错,至少确认了方向是对的。”
仲杳把这个已经耗光了灵气的消魇炉放到一边,跟他们说到测试细节。
核心问题还是生效范围和持续时间不够理想,消魇炉需要一个炼气宗师全力维持,持续时间不到一刻钟,制造出的安全范围不够大,没到足以提前防范魇怪的程度,种种限制不足以让修士深入魔魇。修士们不大规模深入魔魇,消魇炉就不会大规模应用。
杨卯叹气:“说起来还是灵基板的问题……”
灵基会消耗得那么快是因为按消魇丹思路搞出来的灵基板不够均衡,板上数十只灵气蚯蚓难以当做一个稳固整体。即便是身怀九土气海,土系相性最佳的仲杳,也无法激发出这些细小灵基的所有灵气。
这让仲杳一下子想到了电动车的电池组,这可不是修仙世界该面对的课题……
那么换灵基吧,灵气蚯蚓太小,换做其他可以容留更多灵气的虫子……不,未必一定是虫子,而是其他什么东西呢?
仲杳想了想,转头看向紫萝,小姑娘正无聊的用发丝逗弄地里的蚯蚓。被仲杳注视,疑惑的眨眨眼。
要说灵基,还有什么是比紫萝和小竹的发丝更优质的?
脑海里闪过一个小光头的景象,仲杳暗笑,拔了紫萝的头发去卖钱这种事,他可做不出来。
不过还有次级的选择,比如紫萝种出来的藤萝。
“我种下的小藤萝那么漂亮那么可爱,你也忍得下心把它们当耗材用吗?”
听了仲杳的构想,紫萝悲愤的控诉。
仲杳愕然,所以说只是用法不对?
紫萝骄傲的哼道:“其实我一直在想了,凭什么只有蚯蚓才会吸聚土里的灵气,可以用来驱魇气?我种的那些藤萝一样可以啊,像盆栽那样,种在贯山土里,浇灌灰河水,拿到外面去当做灵基用,不就可以长期用。只要别用得太狠,一次把藤萝的灵气抽干,它还可以恢复灵气,以后继续用。”
仲杳呆了呆,一巴掌盖紫萝头上,使劲揉着:“好主意!”
紫萝呜哇叫着,仲善存却叹道:“这下咱们连土和水都得卖了。”
这倒是问题,不过瓷剑不就用的是贯山土么,说起来贯山满地是宝,其实也真就只是“满地是宝”。
“先发展,发展起来再说其他。”
仲杳这么说,眼下只有如此,至于可持续性的发展,也得先发展起来才有资格谈。
有了紫萝的灵感,加上之前仲杳的测试,“消魇炉”就变成了“驱魇灯”。
外表做成灯的模样,实质也就是一盏宫灯,起作用的是临时放进去的盆栽“贯山藤萝”。按紫萝的估算,如果是木相性的修士激发,一株藤萝可以在魔魇中制造出方圆三五十丈的安全区域,持续时间大约两刻钟。用过一次后换土培植,一月内就可以恢复。紧急情况下可以把范围扩大一半,或者时间延长一倍,当然藤萝也就彻底枯死,恢复不过来了。
这么一来,不仅是藤萝,就如紫萝说的那样,就连贯山土和灰河水都成耗材了。
藤萝算是“灯芯”,由紫萝抽时间培植。其他诸如照明的配件,还有封禁灵气的外壳,就交给杨卯这个三人组了。
“这些事看似为的是银子,其实为的是贯山之道。”
仲杳见他们有些志得意满,提醒道:“便是家产万贯,也换不来金丹真人的一眼,修行才是根本。眼下你们做的,其实也是贯山之道的一个侧面,未来我们贯山剑宗,未尝不会由你们这里衍生出一条器修之道。”
三人终究是修士,闻言凛然,谁愿意一辈子只当个卖药的。
仲杳嘴上如此,肚子里却另有嘀咕。
某位金丹真人不在此列,只要有对症的痔疮药,那老头别说投去一眼,就算五体投地,他都愿意。
一百一二 宛国来客
烈日炎炎,贯山北面,靠近宛江的河岸上,一圈凉棚围着简陋的木栈桥铺开,隐见渡口气象。
几条乌蓬大船自北面宛江划过来,不管是船,还是船头上立着的人,都与平日不同。守在凉棚里的丁壮们见多了破烂小舟,载着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流民,这么新的大船,这么光鲜的衣甲还真是少见。
“怕是哪家商号的吧……”
“来咱们贯山的商人可不少。”
这些丁壮大多来自河神坡,不像梓原或者焚剑山的人那么实诚,都不愿顶着满身披挂,跑到烈日下暴晒着防备来人。
魔魇退却,水患平息,贯山成了安定之地。广招流民的消息发布出去,这两月里自宛、杜、罗三国而来的流民络绎不绝。为了引导流民、甄别人色、防范贼匪,贯山设置了几处渡口,这里正是其中之一。
每座渡口都设有哨棚,由丁壮轮班驻守,每班十来人。说是丁壮,人人革盔藤甲,包皮方盾,短弓手弩,外加单刀长枪勾镰绳网,看上去跟邻国的郡兵没多大区别了。
装备齐整不等于纪律森严,这些人终究是农闲无事,奔着每月三十斤粮食加三分银子的薪饷,以及免费入学堂读书认字学手艺的待遇来的。也没指望他们拒阻盗贼乃至修士,出了事发个信号就是他们的能力极限,之后的事情自有乡卫乃至剑宗弟子料理。
“说是七月流火,今年咱们这五月就开始流火了啊。”
“还好不是穿皮甲铁甲,只是没袖子的藤条褙子甲,不然得被烤成人干了。”
这些家伙虽然疲沓,良心倒是未泯,嘴上还找着理由。
“什么流火,在学堂里就不好好听讲,前几天夫子才说过的就忘了?”
又有人驳斥,如今他们不仅是河神坡的乡邻,还是学堂里的同窗。
“是啊,《摩夷诗经》云: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这里的‘流火’说的是星辰的变化,而且是说夏日终结,天气要凉了。“
“我记得,‘流火’的意思是,大火星西沉了,暑气要散了。”
“这还需要听夫子说么?一看你们就不是农家出身的,农夫渔夫樵夫都知道七月流火是说天气转凉了。”
丁壮们叽叽喳喳说得热闹,后方高坡上忽然响起呜呜牛角号声,再是声沉喝:“快退上来!”
高坡上也立着座凉棚,里面是三个麻袍少年,左右肩上都绣着扇面五剑标志,正是贯山剑宗的弟子。丁壮们如此散漫松弛,就因为他们在这。
听到剑宗弟子呼喝,丁壮们一扫疲沓,拔腿就跑,上百丈距离转瞬即至,跑到早在高坡立好的一圈挡箭木牌后面。
三个麻衣少年,一个光头高大,一个削痩精悍,一个平平无奇。
“旭哥……”
平平无奇那个其实算得上俊秀少年,只是略厚的嘴唇添了些木讷气息,一看便是仲家小子,正是有个双胞胎妹妹的仲善羽。
仲善羽舔舔嘴唇,眼里闪动着渴望的热芒:“吹个警号,招呼邻近的乡卫就够了吧?”
那个削痩精悍少年是尤三,历来沉默寡言,此时皱眉道:“小羽你别太轻敌了,头一次有这么多盗贼从宛国过来,看服色家什还不是一般盗贼,我看得焚灵香报告宗主。”
光头少年自是巴旭,正盯着靠上栈桥的大船。大船总共四条,此时船甲板上人头攒动,怕不有两三百人,还有人从船舱里拉出马匹,一时人马喧哗,来势汹汹。
“天上没警告就说明没有炼气宗师级别的强者,区区二三百杂兵,也要宗主亲自出手么?”
巴旭驳回了灵丝传讯的提议,而他和尤三嘴里的“宗主”,说的自然是仲杳。
“警号只是招来乡卫,万一我们挡不住,他们来了也是送菜。”
跟两个月前那个疯狂练剑,直至将自己炸伤的少年相比,此时的巴旭已经成熟了不少。
他也否定了仲善芒的提议:“发火弹吧,把附近的兄弟姐妹们召过来。”
一束白烟带着啸叫升空,飞到上百丈高炸出大团礼花,让栈桥上河岸边正在卸下人马的来客一惊。
道士打扮的沉冷女子低喝道:“慌什么?此处既非灰河河界,又无土地山神,贯山人的援兵一时半会也来不了。就岸上那点人,一刻钟都拿不下么?”
旁边几个修士不迭点头,还有人附和:“安仙子说得对,宛江河神在护佑我们!”
修士们分头催促,一个个劲装汉子下船,牵马套甲,转眼就聚出了一股军伍。虽远不如各国正军,却比郡兵利落得多。
看着黑马玄甲十数骑绕过渡口,刀牌手在前弩手在后,二百来人推倒凉棚,正侧两面逼近竖起挡箭木牌的高坡,年轻道姑胸中那一丝忐忑化作浊气,轻轻呼出。
身为虎荡观副观主,在贯山逼退魔魇的时候,她就向观主提过入主贯山的宏图大业了。虎荡山就在宛江北岸,只要宛江河神与虎荡山神齐心协力,完全可以分食贯山的山水。
可惜争龙令一下,宛国国主怯于杜国动静,严令国中修士与神道不得涉足贯山,丢掉了大好机会。而后杜国西关郡失手,贯山入了杜国的棋盘,别说她,就连宛国国主,据说听到消息后都长长叹气。
不过西关郡庞郡守接下来的操作,又让她看出了一丝机会。
虎荡观入不入主贯山已不是要紧的事,若是能拆了杜国的棋局,国主岂能不对她另眼相看?
以虎荡观之力,吞下贯山已无可能,岱山神将亲临,将贯山女子接去元灵宗,这意味着即便是杜国国主,想要吃下贯山,都得先跟岱山通个气试探下态度。
可跨过宛江,跟贯山做个邻居,就在模棱两可之间了。
谁规定了宛江南岸的土地一定属于贯山?贯山没有大的山神,虎荡山有。把虎荡山的山神金身抬过来,趁着贯山人反应不及,建庙烧香。有宛江河神配合,让虎荡山神的神力结界跨江而过,虎荡山神就在贯山有了立足之地。
这一子落下,宛国在贯山进可攻退可守,又成了宛国与杜国交锋的一枚有力棋子,到时国主岂会吝于赏赐?虽然她专注神道,自身修为不过区区筑基九层的先天高手,可到时候国观的副观主应该是跑不掉的。
道姑心中掠过这般盘算,再看到心腹手下将神像从船上安全卸下,笑容已不加掩饰。
此事就得雷霆霹雳,不能给对方反应时间,哪怕为此动手伤人,到时神力结界立下,就是神道之争,区区凡人死伤算得了什么,他贯山人难道还敢毁宛国神灵的神像?
真是敢的话,岂不又是一场好棋?
如道姑所料,十余骑士与两百甲士正侧逼压,高坡上的人没有任何动静。他们刚才发了信号,现在求的就是支撑到援兵到来,哪知道她的真正安排……
道姑的笑容刚放到最灿烂处,就被一道淡淡黄光定住。
那道黄光自高坡射下,命中十多丈外挥着长刀呼喝恫吓的骑士。骑士身上的铁甲仿若绸纸,被黄光轻易穿透,带出大团血水,在背后炸出纷飞碎片,又将附近两个骑士的坐骑射伤,顿时人仰马翻。
剑气!
侧面的骑士,正面的甲士都是一呆,下意识勒缰止步。他们以为守在这的就一些乡农,没料到还有修士。
旁边的部下抽着凉气说:“是贯山剑宗的弟子!咱们要不要派人过去说说话,找点理由拖住他们?”
道姑冷哼:“他们话都不说就直接杀人,未免太过蛮横!”
众人无语,真正蛮横的,恐怕是这话吧。
见部下们犹豫,道姑急声道:“还有什么话好说,死人才干扰不到我们!看那道剑气也就杀一人而已,修为绝没到炼气!三百人一拥而上,几个筑基弟子哪挡得住?”
她冷着脸挥袖:“快上前督阵!”
部下们面面相觑,只觉副观主一下子这么强厉,似乎有什么不对。不过也如她所言,对方就那点人,直接拿人埋了,等援兵过来,山神的神像立好,自己就有神灵撑腰了,杀区区几个人算什么。
在这些人的吆喝下,骑士与甲士们又开始行动。这次却不是虚张声势的恫吓,而是放箭投矛,步步压上,准备冲上高坡,将那里的十来人尽数屠戮。
“旭哥!”
眼见敌人这般阵仗,仲善芒和尤三都对巴旭喊着。意思不说也清楚,这帮贼匪可不寻常,还是赶紧召唤宗主!
巴旭原本也伸手入怀,准备掏出仲杳分给每组人的竹管,里面藏有一缕灵丝。只要焚掉,就能向仲杳示警。
眼角瞅到周围的丁壮们不是瘫在地上,就是软在木牌边,连长矛都拿不稳,人人都注视着他们三个,指望他们这三位“未来的仙长”大展神威,巴旭的手又抽了出来。
“你们在害怕?怕咱们一定打不过这些人?”
巴旭低头躲过箭矢,翘着嘴角笑道:“那可未必,想想看,眼下岂不是难得的练手机会?”
说完两指从腰间的剑匣中拈出一枝灰白瓷剑,眯着眼都没细瞄,朝着箭矢飞来的方向掷去。
黄光瞬闪即逝,一个弩手在三十多丈外的坡下倒飞而出,背后炸出的大团碎片,又刷得一个弩手满面血肉模糊,两手捧着脸,跪地大声凄号。
仲善羽和尤三吞了口唾沫,交换了紧张和兴奋兼具的目光,手也落到了自己的剑匣上。
他们已经练了快一个月的瓷剑,不仅厚土剑法日臻完善,连带各方面的细节都在不断周全。比如他们用的剑匣是木质,挎在腰间或者斜背在肩上,乍看有些像截短了的琴匣。每具剑匣分作二十格,每一格内衬有软绵树胶,可让瓷剑不因剑匣碰撞摔落而折断。
三道剑光接连射出,逼近高坡的三个骑士连人带马翻滚下去,让对方士气一滞,自己这边的丁壮也振作起来。
“站起来,给我们递箭遮挡!”
巴旭一脚一个,将丁壮踹起来,他们来这里本就是备战的,所以每人都带了四五个剑匣的瓷剑。不过来时是乘坐马车,眼下只能在肩上腰间各挂一个,射完之后还得自己取来挂好,很是麻烦,丁壮们正好干这事。
“来啊,比比看谁射得最多,射得最久!”
三个贯山剑宗的弟子,施展混元真灵御剑术中的厚土剑法,驱策瓷剑,自高坡上射出一道道黄光。四五十丈内,剑无虚发,每一道都贯体而过,有时候还一剑成双。
他们有挡剑木牌,还有丁壮持盾补位,不管是弩箭还是投枪,玄甲骑士与甲士们竟无可奈何。一时血光连绽,哀声四起。
三个少年射得兴起,嘴上还没停。
“十七、十八……十九……该死怎么少装了一枝!”
“我已经射完一匣了,还不必喝药,加油!”
“你们少显摆,破掉我四十七连射的记录再说!”
骑士们仗着马快躲得远远的,甲士们起先还举着盾想强行冲坡,但被黄光剑气透盾而入,又倒下了几个,再没了胆气。虽然不至于转身就跑,却都连连退步,寻着低洼之处或者土堆石块后面趴下,头都不敢抬。
“坡上到底是什么人?”
百丈外,跟着神像踏上河岸的道姑脸色煞白,这哪里是寻常筑基修士的能耐!
“莫非是三个宗师守在上面!?”
一时有些慌乱,她隐隐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一百一三 天降大锤
“都给我上!告诉他们,今日怯敌不前,就再没选道兵的机会!”
道姑压住心中的慌乱,朝部下喊道:“你们也上!”
她所率的骑士甲士是虎荡观自己养的观兵,观兵加上宗门弟子,都是道兵的兵源。对宛国这样的小国来说,从道观和宗门征道兵,既节省了培养成本,也是制压和笼络的手段。
既是道兵胚子,就不是寻常凡人,起码都是筑基一层的修为,心志和气力要强不少。被几个上前押阵的道士一催,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前进。不过步子却慢了许多,也再不敢挺胸抬头。都纷纷举着盾,掩护弩手攒射。
上百把手弩不断发射,一时弩矢如蝗,笃笃洗刷着高坡上的挡箭木牌。木牌后伸出大盾,掩护剑宗弟子探身出来反击,却被一波弩矢射中。手中那道黄光直飞上天,在半空炸出一团灰黄烟尘。
零星欢呼声响起,观兵们士气一振,在远处徘徊的骑士也挽缰提速,准备冲一波了。甲士之后,三个道士站出阵势,握着拂尘念念有词,也准备施展什么术法。
“旭哥!”
木牌后,巴旭一个踉跄差点倒地,被仲善羽和尤三扶住。见他胸口手臂中矢,惊呼出声。
“没事……”
巴旭将胸口的弩矢拔下,他跟两人看似只着粗麻短袍,其实里面还有一件藤丝背心。那是由紫萝培植的“贯山藤萝”抽芯硬化编织而成,比丁壮们穿的藤甲更软更坚韧,也更轻盈,寻常刀剑弩枪枪很难贯穿,对剑气术法都有一定防御。
不过藤丝软甲近于法宝,太过昂贵,只是用来保护要害。臂腿没有防护,巴旭咬着牙低喝,将贯穿了小臂的一枝弩矢断头去尾,再抽出矢杆。
接下来尤三抓住他的手臂,撕破衣袖,抹上药膏,缠上绷带,再从腰间的皮囊里抽出一根薄薄竹片,缠在绷带上。
两手环绕,按着竹片,尤三催发气力,虎口间清光微闪,渗到竹片中,又自竹片沉入绷带,让下面的药膏热烫生香,也让巴旭歪嘴斜眼,直抽冷气。
贯山剑宗的所有弟子都要修行厚土剑法,除此之外,各人还视相性再修其他四门剑法。在外巡防的弟子,三人一组,其中必须有一人修清灵剑法。剑法中有愈合术之类的治疗和辅助术法,配合季林青竹运用,确保三人能及时治伤祛毒。
给巴旭的伤口做了临时处置,尤三嘀咕道:“这帮家伙,比郡兵硬气,应该是宛国那边的道兵……”
仲善羽却摇头说:“真是道兵,不必我们发信号,就有人来了。估计是河对岸虎荡观的人,前阵子抓了好几个替他们打探消息的。”
巴旭忍着伤口的剧烈瘙痒,懊恼的道:“也是咱们懒,没把全甲带来,套上那玩意还怕他们这区区手弩?”
贯山剑宗的弟子从没把自己当做其他道观和宗门的弟子,不讲什么门派风范和江湖形象。除了贴身软甲外,还有连脑袋都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条眼缝的全甲。有藤竹、皮革和钢铁三种,分别对应木系、水火和金系,最重的足有五十多斤,专门用来对付密集魇怪或者用在军阵冲杀上。
听说这段时间还在研究瓷甲,像瓷剑一样用瓷土烧出甲片,据说防护比铁甲都强,而且不必再区分相性,剑宗弟子不会因为穿上相性不匹配的全甲,阻碍灵气运转。
剑宗弟子目前就七十来个,人人都有自己的全甲。但因为天气太热,而且又是四处巡防,都没把全加带上,一时被弩矢压住。
仲善羽却不甘心,招呼丁壮掩护,却没人跟上,都趴在地上发抖。刚才那一波弩矢虽没有伤着他们,但穿透盾面,几乎钉在了身上的弩矢还是惊得他们不敢冒险。
“你们这帮家伙,果然指望不了!”
仲善羽咬牙骂着,自己捡起大盾,探身出去,手指刚搭在剑匣边缘,又被巴旭一把扯了回来。
无数弩矢笃笃射来,让挡箭木牌微微震动了好一会。
巴旭道:“你那木盾一动,就被他们瞄住了!”
仲善羽叫道:“远处的道士在施法!”
旁边尤三飞快探头,掷出一剑,黄光激射而出,命中逼近到十丈不到的一个骑士。剑光穿透马头,在骑士胸口炸开。骑士倒地哀嚎,虽没毙命,甚至没被重创,无数碎片穿透衣甲,深入皮肉,散出的那种猛烈烧灼感让他痛不欲生。
尤三缩回来道:“像是飓风术一类的风云术法,他们想把咱们卷飞,至少是把挡箭木牌刮倒!”
便是有木牌遮挡,巴旭也看到了,高坡之下,靠近木栈桥的地方,三个道士走阵念咒,隐隐云气正在他们头上汇聚。
巴旭叹道:“只靠咱们三个,的确挡不了多久。”
只是杂兵的话,就算被弩矢压制,他们也有信心守住至少两刻钟,那时援兵必然已经来了。
只是道士做法,哪怕呼风唤雨,他们也有信心远距狙杀。
可这两拨混在一起,人数百倍于他们,还想着稳稳挡住,那就不是托大而是狂妄了。
尤三和仲善羽都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遗憾。
只要点燃灵香,宗主片刻即至,危机也就化解了,但总有些不甘心。
光头少年又扬眉道:“总该给他们点教训,狠狠吓他们一跳!”
他提示两人:“宗主演示过的……剑气天降,有没有信心?”
尤仲两人对视一眼,先是愕然,再是惊喜,最终同时点头。
“那么准备……”
巴旭开始数数:“一……二……三!”数到三时,三人取出一柄瓷剑,同时自左右上方三个方向探头。
二三十丈外,那些缓缓推进的弩手们果断发射,他们早就预瞄了方向。
上百枝弩矢攒射而出,却都扎在木牌上,那三颗脑袋只在木牌外晃晃就缩了回去,并未挥臂投剑。
三人缩回脑袋,都闭上了眼睛,手中瓷剑泛着黄光,嗡嗡低鸣。
下一刻,三人同时沉喝,瓷剑脱手而出,越过木牌,高高飞起。
三道剑光直冲半空,看似没了目标,却在三五十丈高处转头向下,拉出道弧线,径直射向河岸边仿佛在跳大神的三个道士。
“小心——!”
“飞剑!”
“快出招!”
三个道士同声惊呼,几乎以为自己遇上了至少是结丹大能射出的飞剑。
剑气天降,在贯山剑宗里也有“跳剑”的称呼,是比直射更高级的剑术,朝着真正的飞剑术又近了一步。施术者只需在发剑前看清目标相貌,再随手出剑即可。飞剑自己会奔着目标而去,这也算是很不完全的气机锁定。
跟真正锁定气机,取人头于千里之外的飞剑术相比,这般剑术自然低等,不仅距离有限,必须在目视范围内,还因为并未真正锁定对方气机,很容易被躲过。但用来对付这些炼气都没到的低阶道士倒是足够了,至少吓唬的效果很足。
三个道士魂魄皆飞,下意识的将正在推转的聚云阵术施放出去。还没聚到足够程度的术法在他们头上散开,搅起狂乱气流。
三道剑光的轨迹在这术法气流中也变得紊乱,一道直接在气流中炸开,另外两道依旧射向道士的头顶,一道炸中一片虚影,另一道则掠过道士,深深插进地里,喷起高高烟尘。
三个道士虽没受伤,却被惊出一身冷汗,阵法也被打断,后续无力。
“贯山剑宗……”
道姑的脸色本由白转青,此时却好转了些。虽没一举将高坡上的威胁拔掉,可对方也是强弩之末,干扰不到她了。
见河岸边,虎荡山神的金身神像已经落座,部下们正在布置香案,道姑的脸上还泛起大片红晕。
快了,再有半刻钟,山神的神力就能延伸过来。到时哪怕是那个传闻能沟通天地,请封神灵的仲杳过来,也无可奈何。就因为他能沟通天地,请封神灵,才不敢动手,虎荡山神可是宛国正封,享了数百年香火的积年老神。
眼见香炉都摆上了香案,远处高坡上,那三个剑宗弟子不再发剑,道姑掏出阵盘,想向河对岸的宛国特使发讯,通告胜利。
头顶忽然响起声鹰啸,一个黑点钻出云中,自天而降,眨眼就落到神像上方。
黑点急停在不到十丈高的半空,巨大鹰翅鼓荡,凛冽劲气掀起的尘土吞没了神像周围的人。
依稀见到鹰身上分出一个小巧身影,挥着两柄锤头似乎比人还大的浑圆大锤,朝着神像径直落下。
“不——!”
道姑惊恐大呼,伸手过去,仿佛能隔着几十丈距离拦住那对大锤。
咚咚两声闷响混做轰隆一声巨响,金身神像崩作漫天土块。
“哇哈哈——!”
稚嫩笑声回荡在河岸,那个小巧身影挥着大锤笑道:“一砸就烂,好玩!”
道姑江在原地,两眼发直,仿佛一颗心也被那对大锤砸了个粉碎。
一百一四 龙门在即
“马力妹!这么高你就跳,以为自己也是锤子摔不烂啊!”
巨鹰落地,鹰背上又跳下两个少女,其中一个乍看平平无奇,却越看越俏丽的少女呵斥着,把抡着锤子的人叫了回来,却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
“我看她该改名叫锤子妹了……”
另一个少女额上竖着一缕红发,却是伯明月,笑着对仲善芒说。
烟尘散开,巨鹰化作背生双翅的瘦高中年,看到那堆被王马力砸得粉碎的神像里金粉闪烁,咂舌道:“麻烦了,这是神灵的金身像。”
伯明月柳眉竖起,手按剑匣:“只是说眼前的麻烦,杀光就好了。”
又有三只巨禽破云而降,唧唧喳喳的啼鸣着,有乌鸦、大雁和秃鹫,爪下都吊着一个人。这三人挥手射下道道淡黄剑光,在正逼向高坡的甲士里击出片片混杂着混杂着血水的烟尘,让甲士们再没了进击的心气,纷纷转头奔逃。
甲士们边逃还边喊着妖怪,后方的道士也撒腿就跑。
“剑宗的妖仆来了!”
“宗主怕是转瞬就到!”
“那人可惹不起!”
道姑稍稍回神,咬牙跺脚,展开符纸,拔剑歃血。
没想到贯山剑宗的弟子如此难缠,更没想到他们对宛江南岸也防备得这么森严,不到一刻钟就来了援兵。
可这不意味着她就这么认输了,她要跑掉,下半辈子就没指望了。
符纸像被血点燃,在半空烧作飞灰,一股黄光溢出,凝作武将打扮的神灵头颅,扫眼一看,怒哼出声。
“竟敢毁我金身,好胆!”
这神灵正是虎荡山神,顾不上责罚跪在地上的道姑,只是为金身被毁勃然大怒。那是他在山中若干座神像里,受过香火最多的一座。如今被毁,让他香火之力折损不少。
黄光碎开,每一块都伸展出模糊光影,落地一滚,变作十多位神将,掠向那堆神像变作的土渣。
此时那三只巨禽已掠过溃兵上空,到了宛江河岸。禽爪之下的剑宗弟子又射出道道剑光,却不是淡黄光色,而是橘红赤焰。
剑光破空而下,四艘大船桅杆折断,砸得船身摇摆,水花四溅,断口处还烧了起来。
河面水柱骤然升腾,送上一队虾兵蟹将,同声齐喝:“大胆凡人,竟敢冒犯宛江河神,还不下水作了溺死鬼!”
水柱化浪,将河神小妖送上河岸,而此时虎荡山神的神将也离土渣旁的男女不远了。
转瞬间,山神河神出手,形势骤变,岸上的道士和甲士们纷纷止步,向他们的副观主投去钦佩目光。
难怪她如此有恃无恐,虎荡山神与宛江河神一直盯着呢。
“欺负我们没有神灵在旁么?”
烟尘中,黑翅鸟人……就是鹰王石小鸟冷哼,手中多了一柄长戟,准备大战一场。他是结丹妖怪,收拾这些神将水妖自然轻松。可他的境界大多应在活得够长这点上,并未修行太多术法,要护住剑宗弟子,还是有些挑战。
旁边三个女孩子却没想那么多,仲善芒与伯明月扬手就射出两道剑光,将两个神将击做缤纷碎芒。王马力更是直接将斗大的石锤扔了出去,蒙着层稀薄黄光的锤头将一个神将砸得倒飞而出,身上的神芒闪烁不定,近于崩灭状态。
石锤落在地上,骨碌碌倒滚而回,竟又跳到王马力手上,小丫头手持双锤,扎开马步,得意的摆出架势,让伯仲两女相望暗叹。
人比人气死人,天生土灵之体,就是不一样。
作为贯山剑宗特期弟子,王马力在厚土剑法的刺激下,终于褪去了厚厚遮掩,显露出先天灵体的炫目光华,这就是她天生神力的原因。不到一个月,修为就飙升到筑基先天。仲杳专门给她打造了对灵芯石锤,让她可以施展飞锤术。总重一百六十斤的大锤,在她手里像纸糊般轻盈。
其他神将毫无惧意,朝着王马力掠去,长矛刀剑,寒光熠熠。他们眼下只是香火化身,散去只是折损修为而已。
半空三只巨禽转回河岸,爪下拎着的弟子剑光浮动,准备斩向上岸的水妖。
眼见就是一场混战,不远处忽然水声大作,一条汇入宛江的溪流中,溪水冲天而起,凝作细长蛟蛇形状,让溪流瞬间变作枯沟。
晶莹水蛟张嘴,发出桀桀笑声,再是个狷狂女声叫嚣:“宛江老儿,还有虎荡山的贼子,有胆今日就与我敖盈盈决出龙气归属,不死不休!”
神将和水妖一滞,道姑也踉跄后退,灰河河神!
她怎么会,怎么可能跑到这里来了?
水蛟中又射出道清光,发出清朗剑鸣,劈中一艘乌蓬船。有如一柄十数丈长的无形大剑,不仅凭空将船身斩作两截,还轰出数丈高的水柱。
骑士和甲士们加快了脚步,不少人连武器都丢下了。道姑们,乃至道姑都祭起阵盘,准备掏出保命符纸,赶紧遁走。
这一剑的声势自然远远不及金丹真人,连结丹剑修都不如,可这清光与剑鸣,他们还是清楚的,正属于贯山有实无名之主,自称梓原乡主的仲杳。
“宗主来了!”
高坡上,三个弟子不约而同的吐口长气。
巴旭还在嘀咕:“原来是借水遁而来的,可咱们灰河的河神,怎么能把神力伸到这里呢?”
尤三笑道:“旭哥你成天埋头练剑,不知道十天前咱们就挖通了沟渠,把这里的溪流跟灰河连在一起了么?”
巴旭辩解:“我不只是练剑,也在田里除草,山下挖沟啊。”
仲善存拍拍他肩膀:“咱们挖的是通往罗江那边的沟,以此推论,宛江这边自然也有沟的。”
此时仲杳已自水蛟中跃出,他伸手接住回转的剑光,让其入袖变回青丝缠住,扬声道:“两位尊神,为何侵我贯山水土?”
河岸边再掀波浪,将水妖们卷走,宛江河神就此退走,并未出声。他的确没理由,再被敖盈盈发下通牒,不愿此时就撕破脸皮。当然也与敖盈盈能将河神之力延伸到这里有关,这说明她早就做好了准备。
宛江河神退了,虎荡山神却不愿就这么让步。他的神将聚到一起,融作模糊光团,再伸展成高大神将,与之前被打碎的神像肖似。
“此处乃无主之土,如何就成了你贯山的地方?尔等凡人,胆敢阻我神灵拓土,不怕上苍降罪么?”
虎荡山神咆哮:“不要以为与岱山有关联就可恣意妄为!你终究是凡人,阻神灵拓土,还毁我金身神像,这就是僭越之举!告到岱山府君面前,也抹不掉你的罪!”
仲杳拱拱手,终究是神灵,该给的面子得给。
不过这通外厉内荏的谴责,他却异常淡然。
“山神容禀……”
仲杳悠悠的道:“宛江之南,杜江以西的土地,皆是我梓原土地所辖,何来无主之土?”
虎荡山神嘿声冷笑:“口说无凭……”
仲杳叹气:“证据么,当然有,就在那里。”
他指向渡口,那里的几座凉棚已被推到,乱糟糟的看不出什么。
“那里原本有座土地庙,却被你观中凡人毁了。”
仲杳说:“既然我们也毁了你一尊神像,我就大度些,算大家两不相欠,如何?”
山神一滞,神眼一扫,又呆若雕像。
那里的确有尊神像,还残留着一丝香火之力。虽然异常微弱,完全不能跟他金身神像所蕴的香火之力相比,却并不等于没有。
就在仲杳身边,一个虚影钻出地面,也是神将打扮。身材魁梧,面相豪迈,却显得呆板木讷,正是梓原代行土地仲至正。
“梓原土地,见过贵神。”
仲至正微微躬身,拱手为礼,让虎荡山神又活了过来。
“你……你们,好……好得很!”
这山神再无话说,黄光散去,回归本所。
山神这一走,河岸边又亮起道道遁光,那是副观主与道士们遁走。剩下的观兵可不会遁术,纷纷把弃械跪地,口含饶命。
“快救火——!”
仲杳负手而立,看似悠然,心头嘴上却在发急:“别让剩下的烧光了,咱们正缺大船!”
他是与还在玩着自己凝水化身的敖盈盈说话,后者嘻嘻暗笑:“这会心痛啦?刚才耍帅一剑斩船的时候,怎么没记着呢?”
说归说,水蛟还是伸展盘旋,朝着河岸扑去,拍在大船上,将正熊熊升起的焰火扑灭。
即便贵为灰河河神,也惦记着贯山的收支。多了三条大船,意味着贯山的商货贸易又能上一个台阶,她能吃到的美食自然更丰盛了。
火灭了,这波不速之客也尽数沦为囚徒,除了那些道士。
“还好早早在这里建了土地庙……”
仲杳暗赞自己的先见之明,不过光搭个棚子摆坨土坷垃当神像,也无法宣示这里的主权。还是靠了过江的流民烧香拜神,才让仲至正在这里勉强留下了些土地神力。
“还有半个月召开宗门大比,贯山应该会清净些了。”
回想这段时日的忙碌,他也松了口气。不只宛国,罗国以及杜国东面的几个国家,都跑来了江湖散修和神道中人,暗中窥伺乃至捣乱。他一面看着各种特产以及装备的开发,一面完善德道经和真灵御剑术,一面教授弟子,同时还要巡防各处,着实累得慌。
还好有敖盈盈顺着挖好的沟渠,将灰河水气延伸到了贯山各处,他可以借着敖盈盈的神力四处水遁,一旦有变,能瞬招即至,不至于出差漏。
“大比就如龙门,跃过之后,就豁然开朗了。”
仲杳这么憧憬着,同时又生出沉沉的迫切感,时不我待啊。
摩夷洲西陲还没有太大动静,但南北两面以及东方,已是不知几人称王。百国征战,血流漂橹,争龙令掀起的大戏正在上演。
不知小竹她们在岱山,感应到的又是何等变化呢。
一百一五 紧锣密鼓
岱山龙门谷,数百元灵宗弟子立在台下,或艳羡或钦佩的看着一个个弟子被召上台。
“三十,湟州米义……”
“二九,岱州何冠萍……”
“……”
“二五,殊州叔贲华……“
“……”
“十八,殊州伯明翰……”
“……”
“第七,殊州季骄娆……”
“第三,海州孟孙尧……”
“第二,靖州梁无暇……”
“第一,岱州兰霆……”
原本定在六月的“龙门试”将决定龙门谷所有弟子的去留,不过元灵宗提前一月选拔了三十个弟子免试过谷。这三十个提前跃入龙门的弟子基本是众望所归,平日大家都心里有数了。
名单按摩夷洲古州制唱名,岱州即是岱山所在,包括了岱山和周边十数国家,自是人杰地灵,英才济济。三十人里足有七人出自岱州,榜首年不足二十,丰神俊逸,也来自岱州,赫然是岱山重开山门后的弟子领袖。
“岱山派”自是让人不意外,稍稍让人讶然的是,大部分人都未曾耳闻,就算知道也只觉是西陲荒僻之地的殊州,居然有三人入选。在三十人名单里,竟然只落在岱州后面。
不过听到三人名字,或者见到三人身影,弟子们顿觉恍然,原来是他们……严格的说,原来是她。
“木灵的先天灵体,居然只排到第七,本以为她会是第一呢。”
“木灵终究杀伐不足,韧不如金,烈不如火,柔不如水,她是吃亏在了相性上啊。”
“不只是相性,兰霆还是水系,却能以水制金。而且区区弱冠,就有炼气六层的修为,他这个榜首名副其实。”
“骄娆仙子确实不如他,终究是出身差了点,兰榜首可是兰国公子……不,现在该叫王子了。”
弟子们嗡嗡议论着,注意力都在台上弟子个人风姿上,以至于话题渐渐不太入耳了。
“什么仙子,我看你就是馋人家身子。“
“你这喜好真奇怪,季骄娆美则美矣,却只能远观。到了近前,你还得抬头看人家,不觉得无趣么?”
“哪算得奇怪,不知道龙门谷已有名言,骄娆与金丹不可兼得。当然要说床笫之欢,还是叔贲华那种更好。”
“你们小声些,当心后面那些女人,别忘了季骄娆在女弟子里更受欢迎。这般品头论足的,被削一顿是轻的,坏了名声找不着道侣,那就惨了。”
台上的弟子们个个神色肃穆,都在努力压制着雀跃之心。他们已过龙门,接下来会分到各峰,成为元灵宗的内门弟子。说不定还能得真人垂青,直接拜到真人门下,成为亲传弟子。
想到这个前景,连榜首兰霆都不由自主的瞩目那个纤长身影。
“骄娆啊,这下你可以名正言顺的投到高真人门下了。”
下了台子,他摆手拒了围上来的拥趸,凑到青衫少女身前笑道:“或许我们还能做师兄妹呢。”
季骄娆正拿着张纸,跟叔贲华和伯明翰说着什么,闻言沉静的拱手道:“兰师兄此言差矣,我们本就是师兄妹。”
兰霆不露痕迹的挑了挑眉,又笑道:“之前算是,之后未必。到时我成了罗真人门下亲传,你就得唤我师叔了。”
叔贲华笑道:“一会师兄一会师叔的,真是麻烦,不如就叫王子殿下罢?”
兰霆的眉梢又挑了起来,跟他眼下的身份比,区区一国王子又算得了什么。
这个叔贲华,一张刀子嘴真是不留情。说起来其他女弟子对上他都是眼波流转颊生红晕,巴结都还来不及,她怎么就对自己这般生厌,莫非瞧出了自己对季骄娆的用心?
季骄娆淡淡的道:“兰师兄的消息迟了些,我倒是听说真人们已决议自此之后,不再收亲传弟子。”
如青竹般高挑纤致的少女笑笑,荡开幽幽清新气息:“这还是骄娆的错了,兰师兄恕罪。”
兰霆眉心皱起,心口泛凉,面上勉强笑道:“师妹想得多了些,还是修行为重,希望下次比试,能有与我对决的资格。”
榜首步履沉重的走了,一群弟子跟了上去,叔贲华冷哼:“真是瞧不惯这种人,都让他得榜首了,还跑到咱们面前耀武扬威,非要咱们低头巴结才高兴,这不是自找没趣么,贱不贱哪。”
旁边一直虎视眈眈的伯明翰抱着胳膊说:“是谁前些日子开口兰公子,闭口王子殿下的?找过来的时候你还脸红了好一阵子,结果那家伙是找骄娆,压根没把你放在眼里,你就把人恨上了?”
叔贲华咬牙:“伯小鸡,你会说话就再多说些!”
伯明翰抬手一捋额上红毛,晒然笑道:“斗嘴算什么能耐,有本事咱们真刀实枪来作一场!”
叔贲华嘿嘿冷声道:“我看你是皮又痒了,想尝尝我的玄**华鞭!”
季骄娆凑趣道:“这些花拳绣腿有什么好比的,你们不如用真灵御剑术比比。”
两人同时一滞,伯明翰挠头说:“小杳弄的这剑法太凶狠了,出手必然伤人,还是算了。”
叔贲华则叹气:“骄娆啊,看来在你的眼里,就算是元灵宗的剑招术法,也不过是花拳绣腿。”
季骄娆淡然的道:“一早我收到阿杳的传讯,说了前些日子宛国河神山神企图侵占贯山水土的事情,虎荡观的三百候补道兵,被三个剑宗弟子用真灵御剑术打得抬不起头来。”
带着两人走向门谷的关门,她眼里闪动着看透了什么的光芒:“摩夷洲争龙越演越烈,不管是岱山神府还是元灵宗,不可能一直超然度外。如果还是执迷于个人修为,一剑之敌,恐怕会被时代抛弃。我说的花拳绣腿,就是这个意思。”
叔贲华点头附和:“兰王子来元灵宗,终究也不是为了成仙的,我看他是有心借岱山之力,让兰国一统摩夷,未来他好当个仙王呢。”
伯明翰嘁道:“既然这么想,就该笼络咱们啊,怎么还成天来找我们茬?摆出一副比我还拽的样子,见着就生气!”
叔贲华的语气酸酸的:“对咱们的骄娆不服气呗,说起来骄娆也是的,为啥要放水,努努力争到第一不好吗?”
别看伯明翰是个愣头青,有些事情还是看得出来的:“什么不服气,我看是个狂妄蠢货,觉得能撩拨到骄娆。”
季骄娆笑笑,她自然清楚为什么,阿杳专门分析过此人的心理。
“别扯远了啊,我哪点像女孩子了,还值得人来撩拨。”
她转开话题:“龙门谷还有两百多弟子,到时不管是离开岱山回国,还是留在岱山做仆役,都是值得结交的。阿杳托蒙山宗送的那些东西,我们得一一转送给他们。”
“兰师兄那里,明翰和贲华也不要太意气用事,保持现在的尺度就好。消魇丹和驱魇灯,都给他送些。兰国终究是北面的大国,能帮咱们贯山打开销路也是好的。”
伯叔两人同声应是,叔贲华又笑道:“那些仰慕骄娆的人听到这些话,怕是下巴要落地上,季仙子居然会打这些黄白之物的主意。”
季骄娆耸耸肩:“这是帮阿杳,也是帮我们贯山,天下大变,我们来这里不是超凡入仙,而是救苦救难。”
叔贲华抿抿红唇,先有些挣扎,又展颜笑了:“是呢,我们哪能奢望成仙,活在当下就好了。”
正说着,远处一裘白影翩然而来,三人停住,恭谨拜道:“长老……”
白衫少女淡淡笑道:“莫要多礼,以后该叫我师叔了。”
又对季骄娆道:“而你么,得叫我师父。本该叫我师姐的,后悔么?”
季骄娆摇头:“正合弟子心意。”
白衫少女正是邀离,轻笑不语,心说这个弟子也正合她的心意,至于后悔……真正后悔的是她师父高真人啊。
另一处,兰霆深深下拜,恭送他的师父。
而后他扫视左右,身边都是他的好友心腹。
他沉声说:“首批入谷的弟子,都要用心笼络,便是不能做兰国客卿,可得使其不与兰国为敌。”
某人道:“殊州本寂寂无闻,一下子蹦出三个英杰,该是要多下些功夫。”
旁边众人咳嗽,兰霆神色也有些不豫,冷冷的道:“殊州那三人,我会亲办,你们不要插手。”
转头望去,正见邀离与三人交谈,兰国王子的神色更加阴沉。
杜国西关郡,江口城叔家庄园,叔天朗的脸颊像抹了层铁汁,阴沉得吓人。
“连道长你也惧那仲家小子到了此等地步么……”
客厅里,与他相对而座的道士正是王文度,闻言苦笑:“此乃庞观主之意,也是郡守之意。蒙山宗已经与贯山搭上了线,甚至有了商货往来。下月大比之前,对贯山动手脚,也是坏蒙山宗的好事,郡守都不好交代。”
叔天朗眯起了眼睛:“既然都有了商货往来,什么殊州宗门大比,不就是蒙山宗抬举贯山的场面么?莫非……这场大比还有什么计较?”
王文度沉沉笑道:“你既明白就好,蒙山宗虽然势大,可国观不会坐视不理。既然搭起了这个台子,那就在这台上唱戏吧。到时不管是什么结果,大家都得认下。”
跟之前相比,叔天朗要憔悴得多,清减了不少。这两月来耗去的不仅是身上的膏脂,家产也缩了一圈,就是为了贯山之事。正蓄势待发时,却被代表庞观主和郡守的王文度拦住,自是憋闷难平,闻言倒是好受了些。
送走了王文度,他招来一个青年,交代了片刻。
青年拱手道:“是该让贲默做事的时候了,三叔放心,他已得那仲杳的信任,定能办好此事。”
叔天朗点点头:“你那几个心向贲默的兄弟,也让他们过河去叔家庄吧。到了大比,好戏上台,他们自会幡然醒悟。可惜仲至强跑不见了,不然这个人还可以用用。”
青年再道:“贲华那边,应该已有回信了吧?”
叔天朗呵呵笑道:“贲华传了口信,她要修到结丹,再回来找仲杳算账。可咱们也不能就这么等着她,还是尽心做自己的事。”
待青年走了,叔天朗自袖中取出一封信,上面行行娟秀字迹,写的却是要他与仲杳和气商谈,设法尽快找到叔天雄和族人尸骸,建墓立祠,保贯山平安。
“连杀父之仇都不计较了,侄女你还真是一心向仙了啊。”
叔天朗恨恨的念着,望向西面:“你就修你的仙吧,凡间之仇,叔家之任,就都交给我了。”
第二日,贯山河神坡,陡峭高崖的河神庙里,叔贲默将一封信递给刚烧完香拜完神的仲杳。
“大比之前,我三叔应该会安生了,就不知道大比上他会搞什么花样。”
叔贲默恭谨的说着,仲杳嗯了声并不追问,拍拍他的肩膀:“继续在叔家庄待着,好吃好喝,让你三叔和其他兄弟相信你还安稳的作着……奸细。”
叔贲默叫屈:“我哪算奸细,就是只求贯山四家齐心一体而已。他们才是背着祖宗出卖贯山的奸细,贯奸!”
叔贲默一直蹲在叔家庄,前阵子存着当奸细的心思,尝试跟仲杳打交道。没想到仲杳直接把他拉去了贯山剑宗,还给了他一个特期弟子的身份,所见所历,让他大受震撼。
待叔贲华通过灵丝传讯发回书信,阐明了叔家之灾不怪仲杳,而是天意如此,叔贲默自然从“贯奸”变作了“叔奸”,完全站到了仲杳这边。
叔天朗还要搞什么手脚,仲杳懒得理会,他还知道,到时大比,真要出幺蛾子,可不只是叔天朗的算计,背后还有庞观主和庞郡守。当然北面宛国,南面罗国,必然也各有谋划。
不过他并不在意,既是大比,核心就是展示武力,更不用说消魇丹和驱魇灯的交货,让蒙山宗坚定了扶持贯山的立场,自然会在大比上照顾好贯山剑宗。
他也没把希望全寄托在蒙山宗身上,待叔贲默告退,又一个壮硕身躯咚咚踏进河神庙,却是他的姑姑仲至薇。
“办好啦……”
仲至薇唏嘘的道:“真不知道你小子哪来的鬼心思,居然让我们金刚宗去走宦官的路子。不过那几个宦官还真是管事,不仅把东西送到了国主面前,让国主信了咱们贯山,还讨到了诏旨,答应派人跟着参加大比的宗门过来。”
她压低了声音:“他们身上肯定揣了不只一份诏旨,等着大比的结果,再看拿出哪份。”
仲杳笑道:“这是基操……哦,正常的,到时他们会发现,哪份都不合适,还是把好东西全端出来吧。”
一百一六 香火集市
贯山河神坡下,新的码头已经建好,长长木栈桥旁泊满了大小船只。码头后是排排竹席凉棚,看样子是兜售商货的。此时就小半凉棚有人入驻,但凉棚圈出的道路上已人头攒动。
“宗主把赛台放在河中,真是用心良苦啊。”
蒙山宗的副宗主,那个冷面老者又来了,陪着仲杳在河边遛弯。此刻眼眉舒展,嘴角含笑,语气亲近,哪还有半点冷漠。
“还赖付宗主说合,贯山与杜国终究是一衣带水,能以此让蒙山宗压住西关郡郡守和郡观,也算我们贯山的一点诚意。”
仲杳很真诚的客套着,这位副宗主恰好姓付,就只能如此称呼了。
付宗主倒没在意,捋着胡须,看着河面上的布置。
若干艘小船分作四拨,停泊在湍急的河流中,托起一块长宽各十丈的木排,这就是宗门大比的赛台。小船系有石碇,两岸也有粗壮缆绳系住木排,让这座赛台稳在河中,却又时刻摇晃不定。跟在陆地上搭起的台子比,既新鲜有趣,又更有挑战。
不说别的,沿着缆绳从岸边掠上赛台,本身就已是考验。用仲杳的话说,对两岸观众来说,“观赏性”更足。
此时已是六月,离宗门大比只有不到十天时间,贯山正作着紧锣密鼓的筹备,而各方势力,从寻常商人到宛、杜、罗三国的眼线,也都早早入场了。严格的说,这场宗门大比完全可以看做一场“摩夷洲西陲三国文化艺术运动博览会”,自此时就已开场了。
这自然是仲杳与蒙山宗携手推动的结果,为了实现“以大比促发展”的主旨,同时也基于安全考虑,仲杳才把赛台放在了灰河之中。这样来自杜国的宗门和观众,可以在灰河东岸的杜国地界里待着,由蒙山宗另设场地容留,贯山这边就只接待由宛国和罗国来的宗门。
当然杜国宗门要过河来贯山也可以,但必须乘坐贯山指定的渡船,每人十两银子的船票挡不住有心过来查探的修士,对贯山来说倒是一笔丰厚的收入。
看过河岸边系留缆绳的桩阵,扫过那些守卫桩阵的乡卫,为其不亚于杜国正军的精悍和装备微微动容,到此付宗主的例行工作也就完成了。
不过他没急着过河,而是跟仲杳谈起了与大比无关的事。
“杜国以东么……”
仲杳早料到蒙山宗会有这样的要求,原本预料是在大比之后提,现在急着发话,应该是察觉到了岱山那边的动静。
“以岱州为界的话,那是可以的。而且不包括南北两面,基本就是渚州、橦州两州。”
仲杳说:“两州之内有数十国,幅员万里,可不小了啊。更多的地界,付宗主该明白,岱山那边也有些想法,我们贯山位卑言轻,只能来者不拒了。”
付宗主的眉头又皱了起来,颇有些不甘心的样子。
蒙山宗要的是消魇丹和驱魇灯的代售区域,他们倒是狮子大开口,最初想把贯山之外所有地界都包圆了。仲杳让小竹在岱山传播这两种只花银子就能买到的丹药法宝,就是借岱山堵住蒙山宗的血盆大口。现在给了他们两州之地的代理权,仍然填不满他们的胃口。
付宗主还未完全放弃:“这丹药和法宝虽好,但对岱山来说,也不过是微末小事,恐怕只是某位结丹长老的意思,并不会尽心推广。不若宗主托人疏通一下,我们蒙山宗也找长老说合,再分出两州之地,咱们两宗携手,方能让这等奇物发扬光大,有益于澄清全洲。”
他拿出了更多筹码:“贯山此处,已是我们蒙山宗的亲密伙伴。宗内对贯山未来去处,也颇为担心啊。宗主须知,争龙令已下。杜国没有急着出手,只是看着其他方向的动静。一旦形势变化,杜国决意一统西陲龙气,贯山小小地界,还想像现在这样置身事外,那是决计不行的。”
“我们蒙山宗愿意为宗主打点关系,在杜国早作铺垫。未来我们蒙山贯山两宗,在杜国同殿为臣,为王羽翼,前程无可限量啊。”
仲杳轻笑道:“贵宗还有付宗主,对我们贯山的提携之心,真是没齿难忘啊。”
此世的修士和宗门,果然都是贪得无厌,欲壑难填。
卧槽老人以前提醒过,贯山真的拿出了消魇丹和驱魇灯之时,就是蒙山宗对贯山起了觊觎之心的开始。开初面上还能有合作姿态,到了蒙山宗看清贯山虚实,又掌握了相当的商货命脉,那时恐怕就要变了嘴脸,把合作变成奴役了。
这其实不必卧槽老人提醒,仲杳在前前世已看过太多这般故事。找仲至薇活动,也有早作防范的用心。
此时宗门大比还没开始,付宗主也只是试探口风,不可能因为贯山拒绝低头就撕破脸皮。
仲杳再道:“不过我们贯山还没看得这么远,等这场大比过了,贯山剑宗能扬名摩夷西陲,为大家所认可再说吧。”
他意有所指的说:“而且我们贯山也不会只有这两样宝贝,等未来说不定还有更多出产呢。”
付宗主还以为他说的是之前夸口过,现在却没拿出来的那种“克魇武器”,不以为然的笑道:“就这两件宝贝,能保更多修士出入魔魇,已是澄清天地的大功,宗主所求还真是不小啊。”
还在试探……
仲杳转头看隐在云中,以及更远处没入黝黑魔魇的天地,像自证心志般的道:“我所求的,只是贯山这方水土能安宁,居于贯山的人能安定。”
付宗主微微颔首,看眼中闪动的微芒,却是不信。
“说到更多出产……”
他抽了抽鼻子,目光转到那些凉棚里,颇为好奇:“宗主说的不会是那些……吃食吧?”
凉棚里雾气四溢,混着各种香味,远远飘散,即便是已到结丹境界的付宗主,也被这辛辣刺激同时又很新奇的气息吸引住了。
稍稍凝神,远在百丈外的嘈杂吆喝变得无比清晰,听得付宗主连连眨眼。
“烤串啦!贯山烤串,千年传承,乡土美味!有魔魇的味道又没魔魇的害处,每吃一串,就加一点魔魇抗性啦啊!”
“贯山麻辣烫啊,磨砺神魂,纯化精气,诸般好处你吃了就知道!”
“焚剑山千年老火锅!天地铜炉一锅都煮了,食材灵气就在这香气里,没错你闻到的都是香气都是灵气!”
“来尝尝灰河卤煮哟,咱们河神都赞不绝口,每天都要来上两份,不信去河神庙瞧瞧,贡品没得咱们的卤煮,河神姑奶奶会发火的哟!”
“煎饼果子来一套……哟哟切客闹……”
吆喝还各有韵律,甚至有一听就想扭腰摆胯踢腿的。
仲杳见付宗主一副悠然神往的样子,笑道:“这些吃食算是贯山的副产,贯山人穷苦惯了,食材不足,就用味道和作法敷衍嘴巴,久而久之就弄出了这些东西。不过是上不了台面的小技,让咱们山民挣点零钱而已。”
他抬手相邀:“付宗主要不要试试?”
老者还有些自矜身份,仲杳又道:“正好说说大比的各项安排,我们贯山剑宗绝学其实不太适合比试,得有更妥当的法子。”
老者脚跟一转,跟着仲杳走了,嘴里还嘀咕着:“也罢,是得好好合计。你们就拿那套真灵御剑术来比试,就不是比试而是杀人了,我也在此事头痛。”
两人扮做寻常修士,入了人群,寻了处火锅棚子坐下。棚子里的店家和小二竟然都是人面兽耳的妖怪,可不仅老者视而不见,来往人群也都不当回事。
贯山剑宗的名头鹊起,这些妖族自然就不再是为祸人间的妖怪,而是属于宗门的妖仆了。妖仆如此多,反而显出宗门那非同寻常的实力,让自宛国罗国而来的修士们不敢小觑。
修士们成群结队,在这座大集市里转着,寻找中意的吃食。食摊间也混杂着售卖商货的铺子,卖各种毛皮、丹药和植株,还有各种小巧瓷人。
这些瓷人做工虽不精致,风格却很特异。都是大头圆身,宛如小儿,只有掌心大小。却是灰河河神、梓原土地、季林山和焚剑山的神灵,季林山的山神还是一对男女,据说可以当做神像烧香祭拜,不只在贯山之内能受到神灵庇护,便是离了贯山,置身魔魇,也有一些效力。
一套几两银子的价码对常人来说是天价,对修士来说却不值一提。大多人就为求个吉利,也有眼线当做情报,纷纷解囊。以至于路上所见修士,人人腰间都系了这套神灵瓷像。
“这简直就是香火集市场啊……”
河神坡高崖上,河神庙里,冒充庙祝缩在角落里,跟着紫萝一起吃串串的敖盈盈,心满意足的打着饱嗝,赞叹这场大比。
“若是天天开就好了……”
一百一七 大比的算计
“安副观主……我们要这个人做什么?至于参加大比,一月前我们就给虎荡观送了请帖,这份……好像是从垃圾堆里翻出来重新捋过的吧?”
河神坡下新建的迎宾院里,仲杳看着手里那张还能见到若干折痕的请帖,很直率的讥讽着。
客厅里跪着个年轻道姑,脸色惨白垂头丧气,正是之前率队进犯贯山的虎荡观副观主。另一个老妪道姑舒展着满脸皱纹,不为讥讽所动,依旧笑得灿烂,正是观主。
“副观主这般娇滴滴的,耕不来田挖不来沟,还得白白养着浪费粮食,我们就不要了。至于请罪什么的,我平生……”
仲杳差点顺口把“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人”说了出来,还好及时改口:“宽怀仁爱,只要愿意与贯山和平共处,共同发展,我都是欢迎的。”
他溜了眼副观主,心说这诚意就出在你身上,看你的姑奶奶怎么处置你吧。
再看那同样姓安的老道姑,仲杳笑道:“当然得见到诚意。”
院外人声鼎沸,他催促道:“观主一时决定不了,就先回吧,小子这里还忙,还有上百宗门等在外面。”
这话与这眼色所示,老道姑岂能领会不了,指着小安说:“就在院外治你妄为之罪,拖出去打三十大板,再断去四肢经脉!”
瞅瞅仲杳的脸色,老安咬咬牙补充:“褪了下裳打!”
小安惊恐抬头,还没说话就被旁边的道姑拿布塞了嘴,反剪双臂要拖出去。
仲杳轻咳一声拦住:“这似乎不妥啊,观主,要罚也是罚修士,而不是罚妇人。我看就断去两腿经脉,打个五十大板,让她在外面趴半天即可。”
老安赶紧顺坡下驴:“还不谢过宗主!?”
小安咚咚磕头,嘴里说着谢恩,眼里怨毒之色不减。
仲杳淡然笑纳了这份恨意,再过两天就是宗门大比了,安观主跑来请罪,说是想参加大比,真正的用意却不是派弟子上台比试,而是宗门大比背后的生意。
头几批消魇丹与驱魇灯已经送到蒙山宗手里,在杜国宗门里开始流传,而宛国和罗国两面,通过一些友好散修的推广,也有零星应用。包括虎荡观在内的两国宗门道观,自然已获知消息,还了解到了蒙山宗并未拥有两国的专售权,哪还不趋之若鹜,登门求货?
直接上门太唐突,这场宗门大比就是绝佳台阶,于是那些蒙山宗都请不动的宗门道观,在这几天里都纷纷补录名单,涌进贯山。仲杳刚才的话可不是夸口,院外的确还有上百宗门的代表等着会见。
院门外木棍拍肉声噼啪响起,没一会道姑下身就被打得血肉模糊,让等在院外的宗门道观代表诧异莫名。再得知这就是前不久企图引虎荡山神侵入贯山的主谋,又由惊变惧,对贯山有了更深一层认识。
一个个代表忐忑而入,欣喜而出,贯山对他们来者不拒。消魇丹和驱魇灯在宛国罗国不搞大的“专售商“,而是按郡分设,每郡还不只一家,大家都有份。那位少年宗主还说有代用品,虽然更为廉价,但市场会更大,销量会更广。
“贯山特产就是让修士,哪怕是最低级的道兵,都能拥有对抗魔魇的能力,所以才致力于售卖这些器物、丹药、法宝。我们所求的并不是修行资源和银钱财货,而是名声。越多人知道贯山之物能对抗魔魇,我们能立下的天地功德就越大。”
少年宗主说得冠冕堂皇,众人自是闻弦知雅意,纷纷表示会在大比上帮着贯山扬名。
这些代表对贯山的虚实也很感兴趣,会见时任何细节都不放过。很快某些传闻就广为散播,比如少年宗主身后其实有强大神灵撑腰,有极大可能就是灰河的河神。只是这河神颇为奇怪,竟然像是女子,还隔着珠帘审视拜会之人。珠帘后窸窸窣窣的怪异动静,以及若隐若现的根根虚影,怕不是那位蛟女河神在用蛟须跟宗主交谈。
“这传闻越来越离谱,怎么成了我垂帘听政?”
入夜,河神庙里,敖盈盈还在发牢骚。
当事人紫萝却埋头呼呼吃着面,白天躲在珠帘后面搞出异像的就是她,她只是在用发丝化藤,帮仲杳做记录而已。
“汇总好啦……呜……吃到头发了!”
紫萝一边吃一边用发丝画图,递到仲杳手上的图里,各家宗门道观的分布和概况一目了然。再加上杜国那边的图,摩夷洲西陲,古殊州之地的宗门道观一目揽尽。
“五百多家宗门,两百多家道观,加起来真是足以敌国。”
仲杳悠悠叹着,这次宗门大比来了三百家宗门,一百家道观,算是撬动了整个殊州的修行势力。
敖盈盈吞云吐雾的道:“你这么卖力的收集情报是做什么?难道还想以贯山为本钱,争夺殊州的龙气,进而争霸摩夷洲?我先告诉你哦,你有这个心,我可没这个力,我就是条小小蛟蛇,现在连灰河河神的位置都没完全坐稳呢。”
仲杳看着水气云雾自神像之后的水井飘出,随着敖盈盈的吐纳如潮水般进进退退,淡淡笑道:“你就别骗人了,谁天天在念叨早晚要把杜宛罗三江的河神老儿尽数撕碎了拌饭吃?迎客厅里那股水气又是谁送过来的,你那不就是垂帘听政么?”
他吐了口浊气,再道:“你有这个心,贯山却没这个力,争霸什么的就不说了。”
敖盈盈哼道:“我不说,我们就可以置身争龙令之外吗?那不是你想不想争霸的问题,到时候你我还有贯山也身不由己!”
仲杳笑道:“我也知道,所以我现在做的,就是走另外一条路。”
敖盈盈愕然:“什么路?”
仲杳神神秘秘的道:“这是绝大秘密,你会保密吗?”
蛟女河神呸道:“我不会!所以别跟我说了!还拿这种哄小孩的把戏糊弄我!”
云雾罩住她整个人,话语也变得悠远:“我去巡查了,这场大比是在我的地盘上,可不能让那些不怀好意的家伙搞破坏。”
仲杳拉住紫萝,伸手叫道:“把我送回梓原!”
云雾弥散开,将两人也拉了进去。
梓原乡主府,仲杳和紫萝进了处理公务的书房,仲善存早已等候在这。见两人裹了半身雾气,也不以为异,上前报告各项准备情况。
“消魇丹已能日产三百瓶三千枚,驱魇灯日产八十盏,灯芯一百个。除去供应蒙山宗的数目,还能剩一半外销宛国罗国,算下来能得三四千两银子……”
仲善存欣喜的道:“咱们贯山这下有钱了!”
一天三四千两银子的收入,卖的还是最不值钱的水土植株,这般生意,若是让地下的老祖宗们知道,恐怕会吓得骨灰凝结,从地下跳出来吧。
仲杳却摇头道:“太少……我不是说银子太少,是说卖出去的数目太少。”
魂魄之下的陶碗重新浑然无隙,上面的四块玉片也莹白生辉,之前因为杀人除妖而损失的功德,早就补回来了,现在不知积存了多少。
仲杳对各家宗门道观所说的话看似冠冕堂皇,却是他最大的秘密,那就是挣天地功德。随着消魇丹和驱魇灯的外销,只要有修士用它们来驱散魔魇,仲杳和贯山诸神就会获得天地功德。虽然每一枚消魇丹每一盏驱魇灯挣到的功德就如沙砾一般微小,但聚沙成塔,总数却颇可观。
既然证明这个方向是对的,仲杳自然要让其发扬光大,挣银子只是顺带的。
仲善存在修习德道经,也略知这条功德之道,闻言苦笑:“现在的瓶颈不是丹药和藤萝,而是装丹药的瓷瓶木盒,还有装藤萝的灯。我们自己人手有限,没功夫做这些零碎,都是在杜国找匠户做,每户产量有限,次品率也很高。”
仲杳心说这么快就到了建立下游生产链的阶段么……
不过他倒是早有准备,吩咐道:“这阵子投奔而来的修士里,我记得有几个器修吧?让他们搞出可以限定尺寸的器械,把这些器械送给匠户,让他们用这些器械给我们造零……碎。”
仲善存赶紧刷刷记下,听仲杳的意思,他似乎在想着让整个摩夷洲的修士……不,甚至是常人,都能把消魇丹当做糖果吃,把驱魇灯当做寻常灯笼用。
仔细想想不只如此,前阵子仲杳又让誓谷的妖怪搞出了烧烤料和火锅料之类的香料,在宗门大比举办的同时,“贯山抗魇香料”也会上架,成为又一项贯山特产。
这种香料除了食物香料外,还配有灵气蚯蚓粉之类的辅料,可以刺激神魂,抵御轻微幅度的魇气侵袭。仲杳专门在誓谷北面开辟了若干药田,种下了一些不知从哪里来的香料灵种,让不少妖怪转职成药农。
“虽说贯山有了银子,咱们也能挣到天地功德,可这做生意的法子,总觉得……”
旁边紫萝咂着小嘴,开始批判仲杳了:“总觉得味道不太对呢,这岂不是用商人之道来践行功德之道么?算什么修士啊?”
仲杳揉着她的小脑袋说:“咱们贯山走的是有贯山特色的天地功德之道,眼下刚刚起步,只算是初级阶段,暂时修……走走并不会偏离大道嘛。”
紫萝摊手:“算了我也不懂,毕竟我才三个月大。”
装嫩的千年老妖……
仲杳再问仲善存:“马上要上台比试了,大家准备得如何?”
仲善存脸上的喜色消散,挠着头说:“大家都在头痛呢,既要取胜,又要尽力不伤人,还要努力提升宗主说的什么……观赏性,他们实在做不到啊。”
仲杳皱起了眉头,他提的这个要求的确太严苛,而且有些自相矛盾。
“观赏性什么的,不就是你说的光学污染吗?”
紫萝又有了主意:“这种事情道士不是挺擅长的嘛,找道士问问就行啊。而且既然不缺银子了,那各种道具都用上,还怕吸引不了眼球?”
仲杳跟仲善存同时拍掌:“善!”
一百一十八 恐怖如斯
六月中,艳阳似火,灰河两岸人声鼎沸,仿佛灰河漫灌,浪涌不休。
灰河西岸的人不算多,加上妖怪也不到万人,东岸却挤了好几倍人,让人怀疑杜国西关郡整郡的人都跑来了。
这泱泱数万人自然不是为什么生意而来,纯属看热闹。最初这场大比的消息只在宗门道观之间流传,可随着名字的不断变化,消息也渐渐散布开来。对一般民众来说,亲眼目睹众多只存在谈资中的修士们捉对比试,这本身就是桩可以吹上半辈子的谈资。
最初这场大比还没名字,就是蒙山宗牵头,拉些宗门道观过来帮贯山剑宗做“业内认证”,算是给击败杜国郡兵郡观乃至国观的贯山正名。被邀请的宗门问到名字时,各有各的说辞,大致就是“蒙山/贯山宗门友谊赛”这个味道。
但随着贯山特产的输出,这场大比骤然变了味道,于是贯山蒙山都在大比名称上花心思了。开头统一成“三国宗门大比”,后来又有更远地域,不属于杜、宛、罗三国的宗门参加,就改成了“四江宗门大比”,这虽还是友谊赛,但也到了近于城市联赛的级别。
随着道观纷纷加入,大比的名字又变成“四江修士大比”,但没用两天,又被不少道观抱怨说这名字只有河神没有山神,是大不敬。须知摩夷神道至尊可是岱山府君,那就是位山神,于是名字又改成“四江十山问道大会”。
到此已算是区域性的联赛了,虽然最多就是乙级乃至丙级的联赛。不过后续加入的宗门道观又为多少山争论起来,最终改成了现在的“殊州问道大会”。
殊州乃是古制,古时摩夷有三十州之分,即便只是一州,也幅员数万里,人口亿万,是摩夷洲西陲心腹之地。到了此时,殊州之地,已裂作十数国。此番前来的宗门道观,恰好覆盖了这些国家。
这个名字一出,这场宗门大比的档次又上了一个台阶,算得上“军运会”之类的重大赛事了。不仅引得民众空城而出,连某些有心人也都有了异样想法。
灰河东岸,远离人潮涌动之处搭起若干凉亭,视野极为开阔,河中的大木台以及两根高高挂起的缆绳看得一清二楚。亭下围着精壮家丁,显是富贵人家的布置。
“殊州问道大会……好!好!好!”
某座看似不起眼的凉亭里,一个华服老者看清立在灰河两岸的大旗上的文字,笑得眯起了眼睛。
“郡守作得好文章,这个名字一出,恰好呼应了争龙令。既是我们蒙山宗的东家,脸面自然都会落到蒙山宗身上,到时殊州诸国的宗门道观,还不把我们杜国视为殊州龙气之主么?”
老者面白无须,声音尖细,竟是个老宦官。
陪在老宦官身边的正是杜国西关郡的庞郡守,闻言勉强笑道:“王公公谬赞了,下官只是做了些……微不足道的工作。”
嘴上敷衍着,心里也在嘀咕。这个王公公是国主身边宠臣,前阵子顶了个“巡查观风使”的名头出了殊京,说是要巡查边关各郡的武备,却似乎对贯山格外关注。
他本怀疑王公公是贯山通过蒙山宗说动的人,贯山想通过此人直接与国主打交道。不过着人查过,蒙山宗与王公公只是泛泛而交,并未接过这条线。
或许是跟自己动了郡兵却无收获有关,被他的对头在朝堂参了一本……
情报不足,庞郡守没有定论,但他清楚,不管王公公来意是什么,都得小心伺候。
“眼下多事之秋,边关要安定,我们杜国家底不厚,龙气之争不能急于一时。”
王公公说着一听就是国主口风的话:“不过这不意味着不争,龙气之争不只是武斗啊,民心也在影响龙气,民心之争也是争嘛。”
“眼下这桩盛事就很不错,蒙山宗……还有贯山剑宗,很不错,他们搭起的这个台子,能唱很多戏。大比能顺利召开,庞郡守居功至伟啊。”
王公公越说让庞郡越不安,听起来这才是王公公出京的正事?
他小心的试探道:“年初魔魇涌动,贯山似乎得了什么异宝,实力大增。怕宛国罗国先下手为抢,下官做了些……对应,方才有眼下这场大比。有蒙山宗做主,贯山人自不敢肆意妄为。但大比之后,贯山扬名,下官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置。”
王公公呵呵笑着,不以为意的道:“无妨无妨,先看看贯山剑宗是不是有真本事,能不能扬名。喔唷,飘过去了,天底下真有能一绳渡江的人啊!”
庞郡守还没琢磨明白这话的味道,王公公身边一个江湖打扮的壮汉笑道:“王公公,只要气息沉凝,腿脚灵巧,哪怕修为还没到筑基通脉,都能一绳渡江。”
这壮汉虽对王公公恭谨执礼,却没有自居下人,显然是宫廷亲卫。
壮汉继续道:“别说一绳渡江,像我等炼气修为,一苇渡江都不在话下。到了炼气后期,直接就凌空而过了。那些结丹修士,更能直接在天上飞。”
王公公显得很愕然:“黄校尉你莫欺我,国主身边结丹修士可不只一个,怎么我就没见过他们施展什么神通?”
黄校尉咧嘴笑道:“国主虽还不是王者,更比不上古时的天子,却终究有历代祖灵护佑,身怀一缕龙气。便是真人当面,也得拱手为礼,真人之下,又有谁敢放肆?”
王公公不迭点头:“是这个理,是这个理!这一国之主啊,不仅管治万民,连山川河流的神灵,也得受国主觐封,才算正位,哪能淡淡看修为高低。”
之后王公公与黄校尉就再无闲话,专门看起了河面木台上的比试。
“第一天只是各家低阶弟子单人比试,好看的还在后面……”
台上两个弟子刀来剑去,煞是热闹,可两个筑基初期修士的比试,也就是热闹而已,庞郡守有些坐不住了。
“还行还行……庞大人若有公务自去忙吧,不需陪着洒家。”
王公公倒是灵巧之人,摆着手放庞郡守走了。
没卵子的家伙就是这样,没见过什么世面,看来的确就是来看热闹的。
庞郡守暗暗嘀咕,恭谨告退,他的确还有太多公务。至于贯山的处置,他也早有预案。堂弟为了戴罪立功,又拿出压箱底的本钱,让他颇有信心。
在宗门大比上立下大名声也没用,谁让你们贯山又拉上蒙山宗,彻底得罪了国观呢?至于那位神秘的金丹真人,你的老相好也准备趁着这场大比,揭你的老底呢。
庞郡守心中笃定,步伐沉稳,挺胸负手的离开了。
“的确没什么好看的……”
待庞郡守一走,王公公那一脸没见过世面的煞笔气质顿时没了,咂着嘴无聊的嘀咕:“还要坐好几天,洒家这屁股,怕是要坐出痔疮啊。”
旁边黄校尉嘿嘿笑着:“公公啊,国主不也是成天坐着的么,你担心个啥?”
王公公指着他道:“僭越,僭越了啊。”
片刻后,一班歌姬舞姬入了凉亭,载歌载舞起来,将王公公和黄校尉的目光拽了过去,而木台上的比试成了淡而无味的配菜。
对层次高的人来说,“殊州问道大会”的前三天的确很无聊,但对一般民众而言,却是这辈子从未见过的盛景。
大会的赛程设置得就很新奇,前三天是筑基期的团队赛,总计三百来家宗门道观,各派三名筑基期弟子上台。单人对决,限时半刻,被逼下木台即落败,相持则平局,胜者得三分,败者零分,平者一分。各家宗门道观按得分计算,得九分的晋级,参加第四天的“冠位赛”。
大比从拂晓开始,一直到夜色降下,仍然挑灯夜战。每次对决只有半刻钟,还包括了沿着绳索掠到赛台上的时间,除了不允许穿戴灵气法宝外,其他一概无限制,这就逼迫双方以攻为上,各展绝学。
赛事第一天,落水是主戏,很多修士连赛台都上不了,掠绳半路就落了水,算是活跃赛事气氛的串场戏。
第二天就激烈起来了,看得观众们大呼过瘾,偶尔也有血水飞溅,肢体横飞。即便赛台四周随时有四位炼气宗师掠阵,还规定了不得穿戴灵气法宝,死伤依旧难免,却引得两岸喝彩声如雷。
到了第三天,王公公和黄校尉早早就到了凉亭坐好,按他们买来的“赛事表“看,贯山剑宗的弟子会在今天登场。
说到“赛事表”,三天的宗门大比,俨然将灰河两岸变成了兴旺的生意场。官方虽在大旗和布告栏上公布了详细赛程,但消息终究不够详细,满足不了赌徒们的需求。于是一份份由各家点评的“殊州修士榜”就出炉了,上面载满了或打听或杜撰来的修士信息,包括境界、相性、兵刃、绝学以及心性等各类资料,方便庄家开盘设局。
“我琢磨着……”
王公公看到今天,也终于看出了一丝端倪:“大家以前都觉得就算再隆重的大比,两三天已经够长了,可眼下这场大比,到了第三天大家却觉得才刚刚开始。如果这场大比真是贯山搞出来的,他们这心思可真是深不可测啊。”
他指了指这边,再指指对面,虽然人数差了很多,但热闹景象却无二致。河对岸已经变成一座大市集,炊烟冉冉,人流穿梭,看大比似乎并不是最重要的了。
王公公感慨的道:“这场大比要持续七天,七天下来,就算只是卖云吞的小食贩,恐怕也要赚得盆满钵满。”
黄校尉点头:“公公看得准,我打听过了,大比只是面上的,来参加大比的宗门道观,其实更多是为了贯山的商货而来。他们弄出的消魇丹驱魇灯,还有各种抗魇香料,能有效拒阻魇气。”
王公公沉吟片刻,目光闪烁着,缓缓的道:“原来如此,贯山这是小儿持金啊。”
还要说什么,就见河对岸一道清光沿着缆绳,直掠赛台。引得两岸看客大声鼓噪,正是贯山剑宗的弟子。
王公公眼角落到赛事表上,看到“仲善羽“这个名字,微微颔首,这是主持贯山的仲家子弟,必是贯山剑宗里最强的筑基弟子。
此时天刚蒙蒙亮,让这道清光显得极为耀眼。河东的修士正快步踩着缆绳,运用类似提纵术的真气之术上台,看起来是要节省气力,以便上台后做雷霆一击。
这个修士才踩过一半缆绳,那道清光在台上一停,又亮起一圈有繁复符印的碧光,宛如将阵盘握在了手中。
再是道清光自碧光阵盘中射出,带着滋喇雷鸣,轰的击中还在缆绳上的修士。
那修士惨叫一声,被清光打得倒飞而出,落入河中。
看客们呆住,两岸一时沉寂,王公公都瞪大了眼睛,叫道:“这、这不是犯规么?”
黄校尉翻了翻官方发的赛制说明,摇头道:“比试时间是从双方踩上缆绳算起的,所以……从那一刻起,就可以攻击了。”
王公公指着台上那个穿着素灰短袍的人说:“这个说得通,可那小子,真的只是筑基期的,刚才那一剑不是飞剑么?”
黄校尉拽着颌下的短须,也语塞了:“这个……飞剑并不是只有炼气修士能使,而且贯山剑宗的绝学就是……混元真灵御剑术。”
王公公猛抽一口凉气:“贯山剑宗的绝学,竟然恐怖如斯!?”
一百一十九 灰河秀场
王公公没猜对,这位打得敌手连赛台都没上就落败的仲善羽,并不是贯山剑宗最强的筑基弟子。
午后时分,第二位贯山弟子上台,竟是个光头少年。
他倒是很稳健,像走钢丝一样的上台,等两人在台上站定,限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一,只剩三分之一刻。
这也是之前无数场比试的常态,因为时间紧张,胜者才有资格晋级,所以双方在也就是半柱香的时间里都是杀招尽出,不搞什么试探周旋,让两岸观者大呼刺激。
那个叫巴旭的弟子对阵的是罗国铜山宗的人,该人在罗国颇有名气,上台后还有不少掌声助威。看赛事资料,此人已是筑基圆满,离炼气只差一线。各个庄家在这一场都立下了一赔三的局,当然是这个铜山弟子一,巴旭三。
接下来的景象让两岸沉寂了好一会,在外闲逛了好一会,匆匆赶回凉亭的王公公一口气没喘匀,剧烈的咳嗽起来。
那铜山弟子也是用剑,大喝一声身影化虚,拔剑亮起一截铜色剑芒。就见那巴旭周身亮起一圈圈莹白光华,同时发出一道道连绵不休的铿锵金铁声,声光大作,顿时盖过了对方。
紧接着一道莹白剑芒直射铜山弟子,对方倒也生猛,剑光翻滚,绞住巴旭的剑芒。剑芒蓬然绽放,分作无数碎光,刷得铜山弟子尖声惨叫,臂腿还有面目血肉模糊。
这还没完,又一道、再一道、还一道,接连好几道剑芒又自巴旭身上射出,从头到背,分作若干方向裹住对手。
那铜山弟子大喝一声,剑光暴绽,拉着整个人果断的……跳河了。
莹白剑芒紧追不舍,眼见要射入水中,将那铜山弟子当做鱼虾叉了,赛台周围的四个宗师却援手不及。他们对上这般剑光都犯怵,怎么可能追得上。
这时河面浪花翻腾,涌起一个浪头,将总计四道剑芒击碎。然后一头江豚跃出水面,背上搭着已经昏迷的铜山弟子。
等赛台周围的看护接过铜山弟子,两岸才爆发出热烈欢呼,不仅是为巴旭的这一波连珠飞剑,更是为河神喝彩。
河神显灵了!
难怪贯山剑宗敢于把赛台设在灰河里,愿意河神跟贯山的关系这么牢固,竟然在河中随时护佑。
那只载人的江豚在河面上跳了几个来回,又探出上身,挥着鳍掌,朝两岸观众比划了一个环揖。还眨着黑黑小眼,发出咯咯低声,让数万看客纷纷高呼“神豚”。
王公公感慨道:“小小贯山,藏龙卧虎啊,看来这灰河的河神,其志也非小。”
那头江豚必然是水妖,算是河神间接显世。自古神灵皆不轻易显世,一来会降低神秘感,削弱香火之力,二来会沾染太多凡俗因果。这场宗门大比,灰河的河神如此积极,必然是冲着更大收益去的。除了香火之外,恐怕就跟龙气有关了。
黄校尉跟他看似主从,其实没什么上下,纠正道:“公公此言又差了,贯山可不小。我出京前去兵部看过籍档,里面引述了摩夷山海旧经的记述,说贯山幅员万里,直抵西海,是摩夷洲西陲名山。只是绝大部分被魔魇遮蔽,只剩下东面山脊这一小块还是清净之地。就这一小块,也有方圆千里,快赶上咱们的西关郡了。”
王公公微微点头,黄校尉又道:“灰河河神听说还是位蛟女,姿容柔媚,与那贯山之主仲杳是情缘相合,才会如此尽力。“
老宦官眼中精芒闪动,嘀咕着“可惜杜江水伯并非女儿身”,让黄校尉摸不着头脑。
“没什么,明日我们过河去看看,拜拜河神。”
王公公咂着嘴说:“顺带瞅瞅那边的吃食,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惊奇。”
被贯山剑宗两个弟子的登场惊住,接下来的比赛就再没什么惊奇了,毕竟都只是筑基修士。虽然有各种花巧术法,但这种急促对决偏偏来不得花巧。之前还能隐约见到各色剑芒,由两岸说书人渲染,还算大开眼界。可被两位贯山剑宗弟子那炫目光华和风雷动静一震,后续的对决都有些所索然无味。
“定是那昆剑老儿调教出来的,贯山这里必有非同寻常的秘密,让那老儿能蹲在这里不走了。”
东岸另一处凉亭里,面目隐在纱巾里,看起来像是寻常贵妇的女子低语。
“摩夷洲内的金丹真人屈指可数,这位……昆剑前辈,我还真未曾耳闻过。”
旁边坐着的道人却是庞观主,他的谋划,一半要落在这个女子身上。知道问这个必然涉及女子不愿提及的往事,但此时也压不住好奇心了。
“他金丹大成是在两百年前,没过几十年就出了事,跟咱们隔了好几辈人,你们自然不清楚。”
女子此时也不太避讳了,捡着不紧要的说:“其实这个名字都是假的,他的真名在你们国观的籍档里都能见到。说了出来,不知要牵扯多少风波,就当那人已死了吧。”
“他初结金丹那些年,还算是正派修士,在摩夷洲风光无限。许是凝结金丹的时候出了什么岔子,乃至魇气入心,后来渐渐变了。虽未入魔,却变得疯疯癫癫的,四处害人,我不过是苦主之一。”
庞观主小心的问:“这害人……又是如何害法?”
女子斜了他一眼,低笑道:“就像你们西关郡的郡观道士,拿错谬颇多的道经招揽弟子一样,还编了个令人又惊又惧的理由,仿佛得知了尘世间最大的秘密。”
庞观主咳嗽着说:“我不过是挂名观主,并未真正操持过郡观,前辈说的事情,我并不知情。”
嘴上申辩着,肚子里却在嘀咕。女子虽然说得含糊,她与那金丹真人的恩怨纠葛,倒是知了个轮廓。
他再度问道:“那么前辈,这个……昆剑,真如你所料,境界已无,就只会虚张声势?”
女子微微蹙眉,不知是烦庞观主,还是自己也不确定,语气倒是冷厉:“必然没错!他境界已跌了几十年,我遇到他时,他就不是金丹真人了。他一直在寻找恢复修为的法子,前次遇到他,我不知虚实,只好暂避锋头。这些日子我四处查探,也仰赖观主安插过去的眼线,才终于确定,那老家伙的确还没恢复修为,动起手来,决计不是我三剑之敌!”
庞观主还不放心:“若是此人隐藏修为,那也看不出来啊。”
女子嘿声冷笑:“你的眼线不是说了吗?那老家伙还是成天都在挠……臀部,那就是旧疾,既然未好,又怎会恢复了修为?”
庞观主眨了一会眼睛,还是想不同挠屁股跟恢没恢复修为是啥关系,不过这位结丹后期的剑修前辈如此笃定,他也只能选择信了。
“前辈你看,贯山剑宗弟子这表现如何?对我们的事情,是否会有妨碍?”
庞观主再这么问,女子顿时有了精神,滔滔不绝。
“这世上果然处处都是庸人,连这点障眼术法都看不出来么?庞观主你该瞧得明白,那两个剑宗弟子发剑前的种种动静,用的都是道士手法,只求一个炫目震耳,也就那个老家伙会搞这种歪门邪道。”
“至于剑术本身,观主难道是被上次的败绩吓住了?这依旧是上次那种剑术,只是做了些变化而已。混元真灵御剑术,真灵……呵呵,老家伙念念不忘啊,这剑术自然也是他专为贯山创出的。实质就是将御剑术拆解得支离破碎,让筑基修士也能运用,再以贯山特有的水土草木做各系灵基,成了这招不伦不类的剑术。”
“这般剑术,筑基弟子用来倒算犀利,只要灵基足剑器利,该能做到同级无敌。”
“可到了炼气境界,这种只求躲在远处抢先手下暗手的剑术,就别想吃得开了。炼气修士有了足够修为去修各类遁术、步法和身法,便是不与其对剑,也能轻易避开气机的锁定,让其飞剑无用。”
“再到结丹境界,呵呵……”
女子不屑的笑道:“这般蹩脚的御剑术,遇上真正的御剑术……不,遇上的机会都没有,远在十里之外就被斩了人头!”
庞观主听得不迭点头,他当然也看出了贯山剑宗弟子那花里胡哨的动静,基本都是用的道士术法……不,严格说就是些小花巧,全是用各类材料配合一点真气诀窍整出来的。
不得不说,贯山剑宗这两位弟子一出场就惊艳无比,让各家宗门的弟子们黯然失色。刚才都有不少人在喊作弊什么的,认为那两位弟子能搞出这么绚丽的声光效果,怎么可能才是筑基境界。
“第三场是什么时候?黄昏后?那时我再来……”
女子离开了,庞观主看了看正在赛台上打得乒乒乓乓的筑基修士,也觉无味,拂袖而去。
黄昏后,若干灯笼由铜镜投射,将包括了缆绳和舞台的那段河面照得通亮。
西岸火红短袍,东岸雪白长衫,两个筑基修士沿着缆绳掠到赛台上,引得两岸呼声如雷。
大部分呼声是为那个白衫修士,杜国青云宗的宗主亲传弟子楚白云,此人年少俊逸,天资禀赋,声名远扬,在杜国闯出了“第一筑基”的名号。别说杜国修士,就连寻常民众都略有耳闻。
少数呼声对给他的对手,却不是冲着这场对决而去的。在赛事名单里,这位叫伯明月的筑基剑修还没到先天境界,就算强如之前那两个贯山弟子,也不可能打败楚白云。不过在赌盘庄家提供的榜单里,这位红衣少女美丽非凡,整场大比要评个十美之类的榜单,她至少是在前五之列。
就在两岸的鼓噪声中,楚白云很有君子风度的拱手行礼,还说了两句什么。
对面的少女却呔的一声清叱,扬手拉出一圈焰火弧光,如游龙般绕着身体盘旋,将那窈窕身影映得两岸看客发出连绵吞嚼声。
“看剑——!”
少女娇喝,手臂连挥,一道道红龙自身后飞出,而她对面的楚白云,笑容僵在脸上,握着剑柄的手怎么也抽不出剑。
一百二十 老少师兄弟
夕阳之下,火龙飞舞,那烈焰噬体的威压感,便是炼气后期的宗师都不及。
红衣少女出手就惊绝两岸,被那道道火龙锁定的楚白云,更是心簇神摇。
从如何优雅的化守为攻,在红衣少女心中留下一个好印象,到该怎么守才能保住起码的脸面,再到怎么守才能保住性命。刹那间楚白云完成了一系列天人交战,最终做出了非常明智的选择。
他自己跳下了赛台……
若干条火龙并未追着楚白云而去,而是轰在他之前站立的位置。木屑纷飞,黑烟冉冉,红衣少女啊啊惊叫出声。
她把赛台点燃了……
河面上浪花翻滚,刚才那头江豚又把楚白云背了上来,赛台另一侧升起冲天般水柱,足有二三十丈高,哗啦啦洒在赛台上,将刚刚燃起的火头扑灭。
待水柱落下,赛台展开一道彩虹,看得两岸观众都呆了。好一会后才被零星响起的掌声带动,哗啦啦的拍起了巴掌。
这一局的胜者是那位叫伯明月的红衣少女,可大家印象最深的不是挥舞火龙的飒爽英姿,而是不小心点着了赛台后的手足无措,真是个又厉害又憨憨的可爱姑娘。当然最大的胜者,却又是灰河的河神。
待夜色低沉时,渡口处人头攒动,原本门可罗雀的渡船生意,骤然兴旺起来。
河东岸的市集灯火通明,香气四溢,据说贯山本地人在搞什么美食大会。不过除了吃之外,听说对岸的河神庙还在售卖避水护符,还有些人则是腆着脸去求见那位红衣少女,想要近距离赏美,还在幻想能有一亲芳泽的机会。
河神坡下,大市集北面的迎宾馆里,黄昏出了大风头的少女却委委屈屈的在数银子,这是罚她差点烧了赛台,让她来帮着干杂活。
“哇哈哈,咱们发了……发了啊!”
紫萝躺在银子堆上翻来滚去,一点也不嫌弃银子磕肉,不小的厅堂里几乎铺满了大大小小的银元宝。
“真是没出息……”
仲杳没好气的教育她:“我看你和你那个财迷姐姐上辈子就是一对傻龙,见着亮晶晶的东西就眼晕,一堆玻璃渣都能哄住你们。几万两银子算什么,你扯一撮发丝下来做成另一件捆妖萝丝,哪怕是塞满了这间厅堂的银子都换不来。”
敖盈盈刚走,她还在的时间也跟紫萝一样,欢快的在银子里打滚,那副嘴脸简直不忍目睹。
“一件捆妖萝丝发动不了凡人……不对,可以发动,但那是威逼,没多少人真心干活。”
卧槽老人也在,捋着胡须,看着这满厅堂银子,眼里也跟元宝般亮晶晶的。
“这满厅堂的银子,却能发动无数凡人,经年累月的耕耘和劳作,造化出天地功德。”
老头现在开口就跟仲杳一样,三句话不离凡人劳作和天地功德。
“你又在打我头发的主意!”
紫萝一惊,抱头道:“为了培植那些驱魇灯的灯芯,我又拔了好几根做种,拔一根少一根啊!”
仲杳开玩笑道:“拔当然会少,减就不会少了。反正你的头发长得快,不如剃一次光头算了。”
紫萝朝他丢银子:“你简直成财迷了,什么都想卖!要说卖,明月今天可露了大脸,不如替她办场比武招亲会,交一万两银子才能上台比如,赢了她再给十万两彩礼才能娶走!”
伯明月无辜躺枪,顿时缩得比王马力还矮小,惊怯的道:“我、我哪里露了大脸,分明是丢了大脸啊。”
说话时还紧紧盯着仲杳,生怕他一拍巴掌说就这么定了。虽然知道是玩笑,可这位跟她同年的乡主兼宗主,这两天眼里嘴里都是银子,谁知道是不是被银子迷了心窍?
仲杳果然一拍巴掌道:“这事我看行!”
不等伯明月开口,又道:“不过明月卖不出这个价,还是把你姐绑上去吧。等你姐嫁到别人家,把那家吃光了再回来,咱们再重来一次。”
紫萝嘻嘻笑道:“你把她当狗卖呢,我要打你的小报告!”
玩笑开过,仲杳对伯明月道:“看你别吓成那样子,是觉得我贪图银子,怕我当真了?”
伯明月脸颊一红,低头道:“不、不敢。”
仲杳暗笑,你们伯家姑娘,心里想什么全摆在脸上,就差没在额头刻字了。
他也没继续逗她,脸色一正说:“刚才卧……槽先生说了,银子就是聚众人之力的媒介,银子越多能做汇聚起来的凡人之力越多,可以造化出的天地功德也越多,若是被银子本身迷惑住,那就失之本心了。我是如此自我警醒的,希望你们也是如此。”
伯明月羞得脑袋快扎进胸脯里了,就听仲杳又道:“今天叫你来也不是特别针对你,之后每个剑宗弟子都会轮换着来处理银钱之事。心志这个东西,光靠硬生生的忍是不行的,得有所历练。让你们数银子,也是让你们对银钱更有概念,经手得多了,就不会那么敏感了。”
伯明月不迭点头,以前还在伯家庄的时候,每月几十个铜板的例钱都辛苦的攒着,那时候如果有人拿着万两……不,最多百两银子来引诱她,她恐怕都要傻乎乎的跟着人家走。
贯山人,穷了千年啊。
现在就不一样了,她刚进厅堂时还晕了好一会,现在已经麻木了。万两白银算个啥,她亲自“经手”过。而且还如仲杳所说的那样,从紫萝头上扯一撮发丝,价值就超过万两白银了。
旁边卧槽老人眯着眼睛嘀咕:“仲杳啊,你也应该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银子吧,为何能如此平淡呢?”
仲杳有些尴尬的沉默了,紫萝在旁边嘿嘿贼笑:“老头你是来晚了,最初银子铺开的时候,他跟我那河神姐姐,一起躺在银子堆里打滚!我还是学他的呢!”
“好啦咱们说正事……”
仲杳赶紧转移话题:“老头你真的肯定那个女人会跑来搞破坏?”
卧槽老人脸色一沉,幽幽叹道:“算起来她是我的关门弟子,她是什么脾性,我岂会不知。当日她离去后必不甘休,我又未露面,她定会看出我没有恢复境界。而她离开时那一剑也没伤到你,有很大可能没收到报酬,不管对于你于我,以及于她自己,她都有理由再次出手。”
仲杳微微点头,他也不认为就轻易摆脱了那位结丹剑修的纠缠。
明日还是筑基期弟子的争冠赛,再休息一日,后日是炼气宗师的争冠赛,第七天则是颁奖庆典,那女子要露面,应该是在颁奖庆典上,趁自己露面时。而后她背后的势力,也就是西关郡的郡守,乃至郡观和国观也该在那时出手。
卧槽老人却摆手否定了仲杳的推断:“我看她有很大可能是在后日出手,她这个人瞻前顾后,计较利害得很,不可能为了你我和些许报酬,就得罪了殊州数百宗门。”
他苦笑道:“我猜她会……”
听了老头的推测,仲杳扬起眉梢:“这么一来,我不出面也不行了?”
老头叹气:“此事是我牵累了你……”
仲杳呵呵笑道:“说这个做什么,你来贯山是天意,上天注定的。”
接着又敛容严肃的说:“不过我可不认你这个师父,咱们应该算是师兄弟才对。”
从德道经到真灵御剑术,都是老头跟仲杳一起搞出来的,老头的确没资格当仲杳师父。
老头不迭摇头:“那如何行?你拜过那高老儿为师,却跟我做师兄弟,把我置于何地?”
仲杳嘁道:“高先生……我只是跟着他读书识字,没学过半点修道,他哪算我师父。”
老头这就放心了,但面上还是有些挂不住,讷讷的道:“那么此事就拜托师……弟了。”
仲杳很正经的拱手:“师兄勿焦!”
见一老一少煞有其事的认了师兄弟,紫萝、伯明月和王马力三个小姑娘在旁边暗暗偷笑。
笑过之后,王马力又担忧起来:“杳叔不会学了功夫,也跟老头一样挠起屁股来吧?”
紫萝没好气的揉她脑袋:“小丫头片子你瞎说啥?还不赶紧干完活好好休息,明天该你上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