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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色十三号     拼搏年代txt下载     拼搏年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二一 敖教授想打人

    第二天是筑基弟子的争冠赛,贯山弟子终究暴露出了软肋。只要对手有足够深厚底蕴,懂得运用各类术法技巧,将他们那既花里胡哨又犀利异常的飞剑挡住头两道,后续的攻击就乏力了。而后再尽量近身攻击,或者以术法扰乱心智,束缚行动,胜利就不难倒手。

    包括昨天声名鹊起,被各类榜单排进了前十的伯明月,三名贯山弟子相继落败,令观众们扼腕叹息。甚至还有不少人悲痛得投河自尽,当然他们都是为输了全副身家而绝望。

    不过贯山弟子虽败犹荣,他们都败在了异常强劲的对手上。仲善羽是败在誓要洗刷昨日耻辱的青云宗楚白云手上,巴旭败给了有“宛国第一筑基”之名的秦城宗李相弦,而伯明月败得更理所当然。她遇上了蒙山宗的宗主亲传,有“散花仙子”之称的裴心玉。后者不管是剑招的绚丽,还是术法的精妙,都明显强过她一头。终究是名声比楚白云还响亮的修士,更是蒙山宗之花,伯明月自己都心服口服。

    贯山的这三名筑基弟子最终与这场问道大会的“筑基十冠”无缘,让很多看客们颇为不服。都觉得这三人遭到了不公正待遇,看看他们遇到的对手,全都是必然跻身十冠的种子选手。可各家宗门和道观却都松了口气,要是贯山剑宗在筑基境界就一举夺魁,这跃起之势也太可怕了。

    宗门道观之间衡量实力,看的是财侣法地。财自然是资源,侣则是背后依仗,地么则是所处山川水土,法则是道门之下的剑招术法。而最能体现“法”这一项的,还不是宗门有多少结丹多少炼气,而是筑基期弟子有多强。

    看得出贯山剑宗是有绝学,足以开宗立派。但终究是几个散修世家的家传绝学融汇,积蕴太浅,还没到可以跻身一流宗门的境界。至于那些看客的鼓噪,各家宗门道观的代表都嗤之以鼻。没错这就是组织者故意的,可组织者是谁?就是蒙山宗和贯山剑宗啊,这么做的目的就是给大家留下“虽败犹荣”的印象,避免进了十冠赛却挤在末尾,然后被大家嘲笑身为东主却吊了车尾。

    到了黄昏,十冠赛结束,十冠名单基本不出大多数懂行人的预料,蒙山宗裴心玉拿到第一,对她来说这项荣誉也说不上多光鲜,她离炼气就只有一线之隔了。青云宗楚白云则是第七,看得出他对这个名次不太满意,赛后拂袖就走。不知道是因为没能对上伯明月,所以心绪失衡,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不错啊,筑基十冠里,咱们杜国占了六人……”

    东岸高处的凉亭里,王公公满意的丢下一根铁签,这是他派人专门从西岸市集里带着炉子买过来的烤串。昨天他跟黄校尉去了西岸,吃得非常开心。

    赞了一句,他又沉下了脸:“不过贯山那三个弟子落败,安排得太刻意的,那个仲家小子,是隐藏锋芒么?”

    黄校尉先点头又摇头:“安排的确很刻意,不过藏拙倒还说不上。若是赛程安排上用点心,那三个筑基弟子都有进十冠的实力。可看得出他们只擅长那招御剑术,到了十冠赛上,缺陷会展露得更明显,不如就此止步,保全颜面。”

    王公公恍然的道:“原来是这般用心啊,倒也是,终究只是化外荒地,勉强开宗立派,跟有千百年传承的宗门没办法比。”

    老宦官眯起了眼睛:“那仲家小子,心思倒还是很缜密,也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选择。”

    黄校尉呵呵笑道:“那是当然的,区区贯山,再强又能强到哪里?就算是有三个结丹大宗师坐镇,要我来平这贯山,三营道兵十营郡兵,足矣!”

    老宦官叹道:“你们武人,动不动就是平啊灭啊,就没想过只要一张嘴一纸诏书,就能让国主手中多出一股力量。更何况贯山最重要的不是山,而是这条灰河。”

    黄校尉脑袋不迭点着,笑得灿烂:“这就是公公的功劳了。”

    王公公也呵呵笑了,嘀咕道:“今天不错,很尽兴,希望明天的宗师争冠赛更精彩。”

    又是夜晚,河神坡下迎宾馆的厅堂里,又响起了令人心醉神迷的哗哗声。

    “早跟你们说了,不要以为会了真灵御剑术就飘飘然不知高低了。”

    仲杳还在训仲善羽等三个白日落败的家伙:“你们算是拔苗助长,长得太快了,现在让你们见识一下世面也是好的。”

    谁让你们三个昨天飘得逢人就数落对手如何不堪,自己如何厉害,便是炼气宗师来了,也能以一打三呢?

    各家宗门道观的代表,还有王公公黄校尉压根没料到,让这三个家伙不进十冠,只是仲杳见着他们太飘后,临时起意改的赛程。目的就是教育一下他们,免得他们到了十冠赛时才丢丑,那时心理冲击太大一时适应不了。或者就算败了,却还是争到了十冠,从此心态便不同了。

    旁边卧槽老人想说什么,刚张嘴又闭上了。老头暗自嘀咕,算了,这小子有这样的余裕,就让他淳淳教导吧。

    “若是生死之战,我可不会败!“

    巴旭还很不服,他被打败完全是留了手。要来场生死斗的话,他拼尽全力,一股脑的把剑匣里的剑射出去,对方不管有怎样的花巧,终究不是炼气宗师,绝无可能挡住。

    可惜出战前仲杳就再三严令,这只是比试,不是战斗,出手要有余地,不准盯着要害射。而且他们上台没用瓷剑,就是用适合特定相性的剑,装剑的剑匣里只有五柄剑。出剑前还得花气力和功夫鼓捣一阵他们临时抱佛脚,从道士那学来的“光学污染术”。

    仲杳瞪眼:“这就不是生死之战!”

    知道他们都懂道理,只是年少气盛,得花点时间接受失败,仲杳伸手指向银光闪闪的地板:“去收拾银子!”

    伯明月叫苦:“还要数呀!”

    她左右张望:“紫萝和马力妹呢?”

    仲杳呵斥:“别打岔,去干活,她们也在为明天的比试忙碌呢。”

    紫萝带着王马力在誓谷那边练习,明天的炼气赛可是这场问道大会的重头戏。每家宗门出一个炼气宗师,到第二天再进行十冠赛。

    贯山剑宗这边围绕人选问题还争吵过一阵子,最初是仲承业仲老爷子想出马,可他是管实际教学,相当于训导主任的正牌宗主,这些日子虽然修习真灵御剑术有些进展,修为提升到了炼气五层,但终究年老体衰,血气枯竭。上场丢份不只是丢他个人的份,贯山剑宗的颜面也不好看。

    于是挂名副宗主的伯洪虎跃跃欲试,可惜他强则强矣,怎么也学不会真灵御剑术。胜败都不是贯山剑宗的事,而只是伯家朱雀焚天剑的事。

    仲杳本准备亲自上阵,不过当着那么多修士的面,万一暴露了九土真气的跟脚,那也不好。而另一个炼气境界的人,却又担心她被结丹大宗师看出妖族底细,没错说的就是紫萝。

    最终仲杳的目光落到了王马力身上,这小丫头修为突飞猛进,短短时日居然突破到了炼气境界,靠的正是真灵御剑术。

    让这小丫头参加宗师赛,不论胜败,就已足够轰动了。

    当然,仲杳还是得做好自己上场的准备,昨天卧槽老人的推断有很大可能成真。

    “干嘛不让我去啊!”

    正在银子堆上滚来滚去的某个大波浪女子嚷道:“我也是……我是说我只是人身的话,也可以算成炼气境界嘛。”

    仲杳更没好气了:“你怎么还在滚呢?一点也不注意自己的形象!”

    那女子嘿嘿笑着问弟子:“我是谁?我是谁嘛?”

    三个弟子不约而同,众口一词:“敖教授!”

    女子正是灰河的河神大人敖盈盈,同时兼职贯山剑宗的水系教授。仲杳在弟子面前跟她相处随意,并没怎么遮掩,弟子们其实都差不多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了。

    论起来敖盈盈还真有资格上台比试,问题是仲杳哪会让她去搞破坏。

    “不嘛!我要上台打人!打人!”

    敖盈盈在地上扭腰蹬腿:“这几天一直盯着赛台,都快累死老娘了,老娘要放松一下!”

    仲杳叹气:“好吧好吧,等王马力上,你候补。若是出了意外,你就先上,我排在最后。”

    敖盈盈一跳而起:“太好了亲!我这就回去作准备!”

    河神跑了,卧槽老人看看她的窈窕背影,再看看仲杳,幽幽叹道:“色字头上一把刀啊,师弟你可得有所节制。”

    仲杳连声咳嗽,老头你想啥呢?而且你啥时候改信佛陀了?

一百二二 当日一剑今日奉还

    第二天王马力上场,果然震得两岸看客都惊呆了。

    炼气宗师赛的赛程是赛前一刻才发布的,大家还以为上面的文字写错了。贯山剑宗出战的炼气宗师叫王马力,这名字够怪了,还是个十二岁的小丫头?

    人一露面,才发现没写错,当真是个还挽着双丫髻的小姑娘!

    灰河东岸出战的罗国宗师是个道貌岸然的中年道士,见状气得胡须乱抖:“欺、欺人太甚!”

    下一刻,那小丫头两手往背后一兜,端出一对硕大的单手短锤。若是实心的,怕是有四五个她那么重。

    小丫头挥手一掷,一柄大锤飞出几丈,人锤同时蒙上层迷离黄光,然后人影虚化,拉出道黄光,投向大锤。

    见到小丫头人锤合一,看客们爆发出热烈喝彩,懂行的更惊呼“剑光气遁”之类的术语。这正是剑修的绝招之一,借着人剑合一,剑至人至。只是在小丫头这,剑变成了锤而已。

    大锤再度掷出,几个起落,小丫头就落到赛台上,全程脚不沾绳。见她眉目俏丽,肌肤胜雪,竟是个美人胚子,又惹得两岸中的大群术士发出另有意味的欢呼。

    罗国宗师则是完全呆住了,待小丫头用大锤指着他脆声呼喊“来战”,方才回过神来。

    “我怎可以老凌幼?那不是欺人太甚么?”

    那宗师果断的发出弃权宣言,拂袖退台,引得众人哄笑一片,都赞他精明果断。

    跟这小丫头对决,胜了赢不到什么脸面,输了怕是内裤都要被扒光。何况看这“锤光气遁”用得如此轻巧,那是正牌炼气宗师的境界,还绝不只炼气一层,未必轻松取胜。

    对手弃权,小丫头却很不甘心。大锤往赛台上一搁,发出咚隆闷响,脆嫩小嗓门尖尖叫道:“下一个!来下一个!”

    跟几个月前的怪力小丫鬟比,王马力已是脱胎换骨。仲杳将她当做试验品,不只是教了其他剑宗弟子所学的真灵御剑术,还把九土转德经的气海运转之法教给了她。她虽没有仲杳身怀的神秘陶碗,但土系相性绝佳的天赋,在一定程度上模拟了陶碗所凝结的根土,将她在土系功法上的天资完全激发出来。

    王马力的修为境界虽还只是炼气一层,但那是受限于仲杳,他的九土转德经也只修到这个境界。单论气力的话,她已能与仲杳匹敌。至于实战技巧,有紫萝这些时日的陪练,虽然没到江湖散修的层级,却也不是毫无经验的新嫩。

    她在台上邀战,气得台下监赛的伯洪虎跺脚,连声喊道:“你的赛事已经结束,还不退下!”

    王马力吓得缩了缩脖子,才明白自己出丑了。

    她噘着嘴收起锤子,转身要退,又转了回来,朝对岸扮个鬼脸,叫道:“下次谁遇上我,可别再当缩头乌龟!我很厉害的哟,白胡子老爷爷都打得过!”

    这一记群嘲逗得大家又哄笑不已,果然还是个小孩子,以为年纪越大越厉害呢。

    笑得正热闹时,云中一声冷笑,一道剑光落下,未闻剑鸣,只听到阴冷笑声:“那就试试奶奶的这一剑!”

    这剑光来得太快,便是在赛台周围监视的四个炼气宗师阻拦不及,王马力倒是双锤在手,灵气运转,及时感应到了,也亏她从仲杳那学了半吊子的九土转德经。

    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随手掷出一锤,在半空撞中那道剑光。

    轰隆巨响,一朵烟尘云团炸开,剑光只是稍稍一滞,依旧朝着王马力的脑门落下。

    剑光未至,挟带的寒气已经裹住王马力全身,终于让她意识到这一剑有多可怕。她啊的惊声大叫,举起另一柄大锤护在头上,人同时蹲了下来,眼睛都闭上了。

    此时赛台外的四位宗师才清醒过来,同时动作,包括仲长老在内,四人挥出四道灵气剑光,企图截住这道从天而降的剑光,不过终究是晚了。

    眼见小丫头就要血洒赛台,河面轰然升起若干道水柱,化作晶莹水蛇,看似缓慢,却抢在剑光落下之前,将小丫头裹在其中。

    剑光触及那层水膜,哗啦啦碎裂成缤纷碎芒,竟是道没有实质的虚影。

    又一道白光自云中射下,化作一个女子落在赛台上,身着银衫,面目阴沉。

    此时水膜已裹着王马力卷回了河岸,两岸刷刷亮起的剑气灵芒也纷纷收敛,那是各家宗门的高层正准备出手,他们自然不容外人搅乱这场大比。不过见此人这一剑只是虚招,还能自云中射落,修为已非炼气境界,恐怕已到了结丹后期,又不愿太过得罪,赶紧收手。

    “本人方声颜,江湖散修,结丹九层,国家宗门无颜提起。”

    女子朝东岸作了个揖:“今日来此搅场,本与诸位无关,只是寻贯山剑宗的事。”

    她回头冷冷的道:“区区荒山野地,也敢开宗立派,你们这贯山剑宗,靠的是谁,自己心里有数。既找了那人做靠山,就不要怪我今日现身,挑了你这山门!”

    东岸鸦雀无声,各家宗门道观的头目都暗道还好与他们无关。虽然这场大比被打搅,与贯山剑宗的大生意要化为泡影,不过待这位结丹大宗师破了贯山剑宗的山门,他们总还是能分点汤水的。

    凉亭内,王公公脸色铁青:“此女是谁?竟然如此嚣张,老黄你去拿下她!”

    黄校尉苦笑:“不管她是谁,自称结丹九层的修为,最多打个对折,算下来至少是结丹三四层。我这结丹初期,可未必挡得住她。”

    王公公一呆,恨恨哼声,咬牙不语。

    河对岸,清朗嗓音悠扬,缆绳尽头的高台上,一个灰衫少年说话:“原来你叫方声颜,不知是哪三个字,但听起来不错。上次现身,连我这炼气一层的胳膊都取不走,这次又来,小丫头的一根头发也没伤到,你是送脸上门吗?

    他再朝河对岸拱手:“鄙人贯山剑宗,添名宗主仲杳,请勿惊慌,待处理了此事,赛事即会重开。”

    这大咧咧的姿态,加上提及的丢脸旧事,让女子语气更加冷厉:“小儿辈只知逞口舌之快,自有你的下场!”

    她扬声沉喝:“昆剑老贼!还不出来受死!”

    这一声喝,震得赛台轰然粉碎,四周的监赛宗师忙不迭的踏水散开,只有仲长老留了下来,脚尖点水,绕着赛台一圈,将落水的船工拉到还算完整的小舟上。

    “找我师兄?”

    仲杳笑得豪迈:“你这不肖弃徒,还有脸见你师父,我这个小师叔足以好好教你一顿!”

    方声颜呆了呆,本想问那老家伙怎么多了个师弟,又醒悟一问这节奏就被带走了,冷哼着不理会仲杳:“你不敢露面是么,很好,就看着你刚收的这些徒子徒孙一个个死在我剑下吧!”

    身上剑气喷涌,正待拉出剑光,下方河面轰然沸腾,晶莹水蛇冲天而起,在她对面的空中凝出一个身影。那一刻,两岸无数人都下跪高呼“河神奶奶”。

    “你们闭嘴!我才不是你们奶奶!”

    有着一头大波浪秀发的窈窕女子叫道:“我叫敖盈盈,是贯山剑宗的客座教授,只有炼气九层境界,今日就来会会你这个结丹九层!”

    说话间两手一扬,水蛇化作一柄偃月大刀,握在手上,神气活现,跟她一身典雅裙装形成强烈反差。

    “什么炼气九层……”

    方声颜一滞,她自称结丹九层,并非是假,虽然那是几十年前的境界了。现在境界跌落,经验还是有的,一眼就看出这位自称敖盈盈的女子身上萦绕着浓烈的香火之气,分明就是位神灵,再看这弄水的本事,两岸的看客绝没跪错喊错,就是灰河的河神。

    同境界的修士与神灵对决,必是神灵占优,何况这还是在灰河之上,在人家的主场。

    一滞之后,她却又笑了:“早就料到你会现身,我觉得你该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敖盈盈正准备抡着偃月大刀,以人身姿态来场漂亮爽快的对决,闻言呆住。

    大刀散作水蛇,敖盈盈叫道:“说得没错!你还没资格让我动手!就让你的小师叔来教训你吧!”

    叫完嗖的一下化作水蛇,投入河中。此时已隐隐听到异声,灰河北面,三江口处,杜江河水正如滚滚怒涛,向南倒流。

    “所以说,既然当了河神,还是好好干河神那份有前途的工作吧,争取在未来当上贯水龙王。”

    这边仲杳保持着微笑,将敖盈盈的传讯收下。杜江水神露面了,这次是亲自出动,她不得不去直面那家伙,这边就顾不上了。

    “紫萝,准备上了……”

    脸上笑归笑,仲杳的腿肚子还是有些发抖,招呼了紫萝,再用眼角确认了那个身影。

    这一看,眼角突突直跳。

    高台下已不见了那老头,倒是不远处搭起的封闭竹蓬里,露出老头的一双脚。

    那竹蓬是供游客方便的临时厕所,老头躲进厕所里了!

    “当日一剑,还没有还回去呢。”

    仲杳深深吸气,对趁大家不注意缩进了他腕上捆妖藤丝的紫萝说:“今天咱们就一起回敬她她!”

一百二三 你又一次做错了选择

    河面上碎浪奔涌,仿佛煮沸了的锅,那是河神在调动水气,与强敌一决高下。

    自称方声颜的女子自半空飘落,悬在碎裂的赛台之上,倒有了几分仙气。

    方声颜依旧没理会忽然跳出来的“小师叔”,朝西岸喝道:“看来你是铁了心要躲起来,很好,待我在河边用人头垒起京观,再看你那兔死狐悲的丑脸!”

    手中光华莹莹,正待劈向高台上的仲杳,却见清光闪动,高台上飞出一剑,来势并不急切,在结丹修士眼中就如一片落叶。剑光在离方声颜身体还有十来丈处就蓬然粉碎,让看客们暗呼这结丹女修的确厉害。

    方声颜却是蹙眉,这一剑只是被她护身灵气轻轻一阻就炸开了。

    碎片纷飞,拉出繁复虚影,转眼汇成猎猎灰衫,然后凝结为仲杳的身影,让方声颜恍然。他是用之前那小丫头的术法,借剑气飞遁而来。

    她嗤声笑道:“花拳绣腿,有甚用处?”

    这一招剑光飞遁看起来是漂亮,可距离这么短,气机这么明显,在结丹修士眼里自然不值一提。

    仲杳悬于河面丈许,穿着素麻灰衫,背着大竹篓,像是上山打猎的樵夫。他向方声颜步步迈去。每踏出一步,河面就涌起一股水柱,将他的脚稳稳托住。

    这踏浪而行的一幕,看似比自天而降,至今还脚不沾尘的方声颜笨拙得多,但在两岸万人眼里,却显得更为高明,像是已至返璞归真的境界,顿时发出哗哗掌声与热烈喝彩。

    “有多少宝全都耍出来罢……”

    方声颜轻蔑的道:“我可以等,再一剑绞尽。”

    仲杳用不算太熟练的控水术操纵着水气,将自己稳稳托在一股如喷泉般的水柱上,与方声颜相距三四十丈,遥遥对立。

    这段时日他也没放松自己的修行,除了将乡土第一阶吃到七七八八,只剩几种必须在盛夏时才能吃到的土外,还从江湖散修那里学来了各类术法。这些术法对修士来说只是方便法门,但他用九土真气施展,不仅功效大增,还能替代香火神力,避免在高阶修士面前露馅。

    眼下他虽没有脚踏实地,但他的根土已能化土为水,还有“检校灰河”这顶神灵帽子,跟立在河岸没有任何区别。

    下河前收到了卧槽老人的传讯,仲杳心中笃定,此时还有了闲心追根究底。

    “我师兄授你大道,你自己弃掉,为何还要怪罪师兄?”

    仲杳摆出长辈姿态:“便是有责吧,你所求之道,难道不是超凡脱俗,斩情绝欲,伟力与因果归于一身么?为何还诿过于他,你怕是走火入魔了。”

    方声颜先是呲目抖眉,继而冷笑:“区区小儿,懂得了什么?再无宝可耍,我就要动手了!今日你休想再像那一日,能侥幸躲开我的剑!”

    仲杳点头:“果然是堕入了魔道……”

    他扬声呼喊:“这只是师门恩怨,与贯山和同道大会无关,诸位勿要插手!”

    脚下喷泉轰然升腾,如水中生莲,水滴如雾,将这一声喊荡得悠扬回转,两岸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方声颜还当这是仲杳在炫技耍宝,只是冷冷笑着,却不料河面又升起几道水柱,在仲杳身上交汇,将他裹在了宛如水蛇盘旋的涡流中。

    与此同时,灰河西岸也升起几条土柱,如土蛇般飞掠河面,与水蛇汇作一处,顿时变作浑浊泥水。

    就在泥水中,根根翠绿藤蔓伸展而出,纵横交织,转瞬织就一副铠甲的轮廓,而泥水也汩汩翻腾,膨胀而起,化作一尊丈高泥像。

    泥像上烟气蒸盈,三系灵气交织缠绕,蓄势待发,让方声颜暗暗抽了口凉气。

    原本在她感应里,仲杳也就是炼气初期,完全不堪一击。当日没能一剑斩掉他,就连一条胳膊都都没卸下,不过是那昆剑老头护着。

    现在这仲杳像是激发了水土木三件法宝……不,更像是先天灵宝,化作的神像只论这灵气威压,就只差丝缕,就能步入结丹境界了。

    她再不迟疑,手中荧光一动,拉出道纤纤细丝,直射仲杳。

    在俗人的传闻里,越厉害的修士动手动静越大,乃至于裂山蒸海。这话对也不对,对的是需要的时候,动静的确会这么大。但不对的是,越高阶的修士,对敌往往越不需要这么大的动静。基本都是一念之间就分出胜负,而诸如裂山蒸海之类的动静,那都是境界不够,控制不足造成的。

    须知修士虽都是逆天而为,但那个“逆”字,往往只应在天劫上。蹂躏山川河海,既要损天地功德,又难保不会种下什么因果,因此寻常时候都不愿在人前展露神通。

    所以,她只需要这一道如纤纤细丝般的剑光,将对面那小子的人头切下即可。

    结丹修士的剑光何其犀利,念动剑至,可撞上这尊神像却出了岔子。

    剑光没入神像肚子里,被水土木三系灵气编织成的奇异屏障挡住,虽未完全阻住,让剑光如人入淤泥,动得异常迟缓。

    方声颜正待加力,神像背后嗡嗡响动,一道道淡黄剑芒飞射而出,奔着她面门射来。

    她嘁了声毫不避让,鼓荡起护身灵气防护。修士到了结丹境界,呼吸间都会自然生出灵气庇护,除非刻意撤下,否则他人他物根本近不了身。

    道道剑芒射来,淡黄光辉将她广及三丈的护身灵气染得清晰无比。但这些剑芒仅仅只是射入几尺,就再难前进半寸,嗡嗡剧烈震动。

    蓬蓬碎裂声不断,那道道剑芒和最初那道剑芒一样,炸作团团碎片。两岸看客惊呼如潮,都以为是方声颜的灵气恐怖如斯,将仲杳的飞剑柄柄震碎。

    方声颜自己却暗暗凛然,这些飞剑根本就是自己炸掉的!

    每一柄飞剑炸碎,就荡开一波猛烈冲击,由碎片挟带着,搅动她的护身灵气。可恨的是,神像背后还在不断升起剑光,一柄柄源源不断射来。

    等到第十八柄飞剑炸碎时,仅仅过去了眨眼间的功夫,而方声颜的护身灵气已经被倾彻到了身前一丈的距离。又一团碎片炸开荡起的冲击,让她的头发和衣角都有了飘动。

    “这小子太古怪……”

    方声颜终于意识到了不妥,一时两念交替,到底是舍弃防护,拼力破开对方防御,斩下那小子头颅,还是稳妥为上,先抽回灵力加强防护。

    “我方声颜若是敢于舍命一搏,又何苦走到今天。”

    回想往事,女子心中凄然自嘲:“这条命还得留着跟那昆剑老贼算账呢。”

    心念一转,投注在剑光上的灵气抽回少许。

    她并未把此刻形势太当回事,真是凶险,她大可撤手而退。以她的修为,除非昆剑老贼亲自出手,否则没人拦得住。

    先抽手回防,待那小子奋起的灵气泻掉,再作游刃有余的处置。

    她这么盘算着,灵气转动,准备补上被绵绵不绝的飞剑撕出的漏洞。

    下意识的,心中还是闪过恨恨一念。

    这仲杳小儿,不仅手握三件先天灵宝,擅长的这种真灵御剑术还真是邪门。连她这结丹修士的护身灵气,都能被这种半吊子飞剑撕开。

    他哪来这么多剑啊!?

    还不是铁剑而是瓷剑,这是哪门子飞剑术?

    方声颜心念纷杂,对面神像感应到了,一道道剑光飞射的同时,又自腰间探出根根纤细藤蔓,像是要将她缠住。

    方声颜一个激灵回过了神,差点怒极而笑,这是想把她缚住么?这小子是不是以为结丹修士只是厉害一点的炼气修士?

    灵气再度升腾,她手一抖,将原本的纤细剑光散掉,多出柄如冰晶磨就的短剑。

    “你不错,竟然让我用上了本命灵剑……”

    此刻她已不惜用本命灵剑,作全力一击。即便会为此损耗灵剑,也要让这小子死得结结实实。

    短剑上光华亮起,河对岸却忽然响起铮的一声剑鸣。

    这次不只是剑鸣,的的确确有一道剑光飞掠而至。看起来很不起眼,甚至两岸不少修士都看得清剑势,但在她和其他人眼中,这一剑却像是无可阻挡,直奔着魂魄而来。

    方声颜惊呼一声,连护身灵气都撤掉了,手中短剑剑芒暴涨,呜呜挥舞,化作圈圈流光,搅出猛烈旋涡。

    “老贼你果然等在此刻——!”

    方声颜用惊惧交加的嗓音叫喊:“你这一剑杀不死我!”

    噼啪一声脆鸣,那道恐怖剑光在她搅起的剑气涡流中碎裂,化作无数细碎铁片,纷纷扬扬洒开。

    就在同时,对面神像却轰然炸裂,化作股股泥水和根根藤蔓,追随着自背后升起的又一波剑光,劈头盖脸的罩住方声颜。

    即便方声颜撤去了护身灵气,被泥水藤蔓乃至这些剑光射中,也算不上致命一击。何况她在最后关头又及时展开了护身灵气,让这些攻击如流水般滑过身体,自两侧轰入河面。

    然而方声颜却骤然一抖,身体僵住。

    就在心口位置,一柄散发着淡淡清光的长剑贯体而过,自后背穿出。

    猩红血迹自伤口急速染开,方声颜伸手握住长剑,张口想说什么,却哇的喷出大口血水。

    神像已消失,仲杳现身,身边还立着一个俏丽的小姑娘,正伸展双手,如操纵傀儡般提着无数根藤蔓。

    那些藤蔓将方声颜的脚踝、肩膀乃至脖颈缠住,正放射出股股奇异灵气,压制着她,让她难以将灵气汇聚起来。

    “你、你不是……”

    方声颜想将长剑拔出来,但稍稍一动,长剑上蕴含的木系灵气就更深入到气海一层,撕扯着她已经凝结出的丹胚,令她难以推转气海,也令她难以把话说全。

    “你不是……人……”

    最终方声颜还是说了出来,可没有灵气推送,涛涛河水中,除了当面的仲杳和紫萝,无人听得。

    “我当然不是人……”

    仲杳也用两岸看客难以听到的声音说:“否则怎么可能调动一土地两山神加一河神的力量来挡你这一剑,又怎么可能让半吊子的清灵剑承载香火之力,将你一剑击杀。”

    方声颜两眼圆瞪,眼中闪动的光亮不知蕴含了多少不甘与凄苦,最终只化作喃喃低语:“我好像又……又做错了……”

    仲杳点头说:“你又一次,做错了选择。”

    说话同时,扛着香火神力烧灼魂魄的剧烈疼痛,送出所有余力。

    长剑清光大作,奔涌的灵气自心口浸入方声颜全身,将她的丹胚、气海、经络尽数搅碎。

    方声颜吐出最后一口气,脑袋颓然垂下,就这么被长剑挂在河面,两眼还大大的睁着,却再没半点光亮。

一百二四 贯山博望侯

    长剑带着方声颜抖了几下,从她心口拔出,飞回仲杳手中。已无生气的身体落入河里,被沸腾河水悄无声息的吞噬。

    灰河东岸,某座不起眼的凉亭里,庞郡守呆呆坐着,像是岔了气的样子,直到堂弟唤了几声,才回过气来。

    他一拍巴掌叫道:“哎唷!怎的就死了!?”

    接着完全清醒,一跳而起:“动手!动手!”

    庞观主脑子也有些转不动,只觉刚才那一幕太过骇异,至少是结丹中期的剑修,居然被一个炼气初期的乡野小子杀了,这简直……没道理。

    听郡守下令,他下意识挥手,凉亭外的道人也是呆呆的,直到被庞观主拂去一记无形气劲才反应过来,赶紧拿起阵盘传讯。

    沸腾的河面上,仲杳踏着浪头一步步走回河岸,紫萝正在他怀里哆嗦不停。小姑娘脸色惨白,小手紧紧抓着仲杳的衣服,嘴唇哆嗦着,眼里的惊惧融在泪花里,正在酝酿着洪流。

    “好、好可怕啊!刚才差点死了,呜呜呜……”

    被仲杳轻拍着脊背,她终于哭了出来。

    仲杳还在逗她:“你不是千年老妖么,怎么吓成这个样子?”

    紫萝泪水横流,还在辩解:“我只是有千年记忆,又不是真活了千年,算起来半岁还没到呢!”

    仲杳噗嗤笑着,眼角瞅到一抹身影悄然滑入河中,正是那卧槽老人,暗暗叹息。

    别看老头嘴上硬得很,心里对方声颜这个徒弟其实还存着浓浓愧疚,这不就下河捞人去了么。

    结丹修士可不是那么好杀的,他那一剑只是重创了方声颜,丹胚即便被搅碎,却没有连根拔起,还能恢复。丹胚能恢复,身体、气海乃至经络都能渐渐复原。

    举四神的香火之力,将丹胚彻底烧作香灰,或者干脆点砍掉她的脑袋,自然能彻底杀死方声颜。不过一来结丹修士在绝死境地时必然会作反击,仲杳不确定还能挡住。神像护体已经没了,全靠紫萝挡在身前,他死不了,紫萝是死定了。二来老头传讯要他抬抬手,那就只能抬手了。

    两岸看客还处于呆滞状态,最乐观的人也只是觉得双方会有一场激烈对决,没想到仲杳干脆利落的一剑杀了方声颜。那小子到底是炼气还是结丹修士,甚至是金丹真人?

    各家宗门道观的高人倒是看得清楚,仲杳即便用上了请神术法,借用了神灵之力,也只是勉强挡住方声颜那一剑。真正的杀招是河岸上飞来的那一剑,虚实交错,隐有金丹真人的境界。方声颜被那一剑压住,才让仲杳得了机会趁虚而入。

    算起来方声颜死得也不冤,她的对手可不只是一个炼气修士,还有四位神灵加一个金丹真人。

    不少人还有些于心不忍,觉得仲杳这边以多欺少以强凌弱,可仲杳那一声“师门恩怨”,断绝了所有搅浑水的企图。当然在场之人能强过方声颜的可没几个,稍稍掂量,就掐掉了做点什么的念头。

    待仲杳回到岸上,西岸人群率先鼓噪起来,东岸才接着欢呼响应。

    仲杳放下还打着摆子的紫萝,刚才他靠神像护体都挡不住方声颜那一剑,还是紫萝化作本体藤萝挡在他前面,看她不少发丝都已变得灰白,那一剑伤得她不轻。

    他扫视周围,向号手仲善飞点头。

    清亮的铜号声响起,市集里,胖乎乎烧烤师傅身边的小个子抬起了头,草帽下露出一张俏丽脸蛋,一双散发着碧光的大眼睛滴溜溜转着。

    “准备动手啦!”

    小猫妖涂黑撮指吹了个悠长口哨,热闹的市集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只是一个个人悄然倒下,再被拖走,怪异的是周围的人居然毫无反应。

    河东岸,庞郡守与庞观主等了好一会,依旧没看到西岸有什么动静,不由愕然。

    他们早就派人伪装为宛国罗国宗门道观中人,潜入到了西岸,就等着方声颜斩杀了仲杳,再烧杀作乱,内外呼应,让贯山彻底陷入混乱。

    现在方声颜被杀,庞郡守仍然不甘心,想发动这些细作搞出乱子,却毫无回应。

    “看来是被识破了……”

    庞观主醒悟得快,苦涩的道:“贯山剑宗既有神灵和金丹真人坐镇,我们那些细作又哪里藏得住。”

    庞郡守恨恨的道:“我看是那些人被吓裂了胆子,不敢发动而已!”

    他拍着大腿,咬着牙说:“事情还没完!待杜江河神败了他们的灰河河神,贯山依旧是我的囊中之物!”

    远处水声涛涛,倒还没听出大的变化,庞郡守暗暗叹气,只觉这跟赌博无异。

    另一座凉亭内,王公公倒是兴高采烈的拍着大腿嚷嚷:“那仲家小子不错,不错!结丹修士都栽在他手里,他跟他的贯山剑宗,倒是上得了台面!”

    旁边黄校尉捋着短须,眉头紧蹙:“那结丹女修是被疑似金丹真人的一剑压制,才给了他机会。他还有四位神灵护体,若是上了台面,怕连台子都要压塌啊。”

    王公公一愣,脸色又转为阴沉:“那一剑真是金丹真人所发?他既有金丹真人为靠山,又跟岱山交好,还有山水神灵撑腰,金刚宗所言之事,岂会是他真心所愿?”

    黄校尉眉头舒展开,笑道:“公公也多虑了,我只是说疑似。真是金丹真人,何须让那仲家小子如此冒险?又何须显露出可以请下山水诸神的底牌?而且这些底牌,不都在贯山么?”

    王公公眼珠一转,恍然拍手:“说的极是!看他这贯山之地,除了上我杜国的台子,还能上哪个台子呢?以我杜国的体量,这区区贯山,又怎能压得动。”

    他起身负手,吐了口浊气说:“看得也够多了,眼下就把事情办了吧。”

    黄校尉有些踌躇:“杜江河神跟灰河河神还在斗,此时就……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啊。”

    王公公睨视着他,摇头说:“老黄你格局还不够啊,我们与贯山,哪是那般关系?我们又不是来当贯山的恩人,而是当主人,懂吗?”

    校尉苦笑耸肩,这种还要绕几圈的花花肠子,可不是他能有的。

    王公公再道:“而且我就不乐意那庞定邦还在唱戏,他那场烂戏,早该谢幕了!”

    黄校尉拱手应喏,出了凉亭招呼部下。

    东岸锣鼓齐鸣,让还沉浸在那一剑惊变中的看客骤然清醒,这是国主号令!

    国主应该不会跑来这里,那么就是持有国主节杖的钦差了。

    “杜国国君有令,贯山仲杳,还不现身听宣!”

    浑厚之音由灵气推送,响彻两岸,也令看客们哗然,这一出他们可没料到。

    灰衫少年再度现身,依旧踏浪而来,行至灰河正中,向东岸遥遥拜道:“仲杳在此听令!”

    东岸这边,王公公解了罩衫,露出华贵袍服,正是宫中宦官打扮。

    庞郡守带着大群人匆匆而来,还没入亭,就招手喊道:“公公且慢!”

    王公公从侍从手里接过金锦包裹的诏旨,对招呼置若罔闻,朝着河边走去。待黄校尉领着侍从挡住庞郡守等人,他才回头冷声道:“庞大人,你是想阻我办国主交代的事情?”

    庞郡守急得脸肉扭结:“下官岂敢,只是……只是可否稍待片刻,容下官做些更周全的准备?下官为这灰河龙气,殚精竭虑,就差最后一步了啊。”

    王公公呵呵轻笑:“最后一步?从开头到现在,你哪一步成过啊?连那结丹女修都丧命于此,你向朝廷奏销的镇魇花费,有一半都花在她身上了吧?”

    庞郡守呆住,王公公又道:“从殊京到江口城,我为何走了这么久,不就是在给你机会么?现在还要机会,没了。”

    他掂了掂手里的诏旨,摇头道:“而且这灰河龙气,你一个臣子,还有资格收么?只有主上有资格收啊。”

    说罢转头而去,再不理庞郡守。

    老宦官到了河边,展开诏旨,朗声宣读,旁边自有侍从以术法扩音,两岸万人都听得真真切切。

    “贯山伯仲叔季四家,义守荒塞,千年传承……”

    “今日四家归一,合为贯山剑宗,守贯山之地,安贯山之民,尊梓原、季林、焚剑、灰河四神……”

    “贯山人仲杳,行诸般义举,举宗携民请入杜国,乃杜国之福,孤甚欢喜……”

    王公公将这份冗长的诏旨缓缓念来,念得抑扬顿挫,激情澎湃,凉亭外的庞郡守则是脸色铁青,而人群中的庞观主、王文度更是面如死灰,末尾的叔天朗更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贯山为杜国之土,举杜国之旗。贯山之民为杜国之民,免赋税徭役。贯山之主为杜国之臣,位列外侯,入贡不朝。贯山剑宗为杜国宗门,与贯山一体,自理山门,郡县不问。”

    “贯山博望侯仲杳,世袭罔替……”

    念到此处,王公公拔高声调:“博望侯,接旨!”

    河中少年拱手深揖:“仲杳接旨!”

    接着就在喷泉般水柱上跪下,行三叩九拜大礼:“谢主隆恩!”

    王公公以国主姿态抬手虚扶:“卿家的忠心,我代国主受下了。”

    他再道:“传国主口谕,你且料理好贯山诸事,年内来殊京,让孤当面瞧瞧。”

    仲杳再拜,王公公扬手,诏旨翩跹而飞,落入仲杳手中。

    “博望侯”的呼声在两岸响起,杜国国主用外侯之位笼络贯山,允许贯山以贯山剑宗的身份立于国中,不纳赋税,不服徭役,不听郡县号令。若是没见着贯山剑宗的表现,这算是超格待遇,现在大家却只觉恰如其分。

    这还没完,王公公又从侍从那接过一份诏旨,展开诵念,却是觐封灰河河神。

    “今复灰河之名为贯水,封灰河河神为贯水水伯,令贯山山水相依,共护杜国社稷……”

    仲杳再拜:“臣,贯山博望侯,与灰河河神同谢国主觐封!”

    他拜的时候,河面又升起一股水柱,凝作女子轮廓,与仲杳一同拜下。依稀听到女子的大咧咧嗓音:“我也谢过国主啦,终究是个编制,不错。”

    水柱之上凝出虹彩,两岸万人又高呼起河神显灵,王公公却是嘴角歪着,眉头直跳,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没礼数的神灵。

    不过对方终究听了封,灰河这缕龙气,也就入了杜国,礼数什么的就没必要计较了。

    诏旨飘落,水柱化作的人形接下,发出嚣张笑声:“哇哈哈,杜江老儿,这下咱们身份对等了,你休想再把我当野神欺负!今日我可要好好揍你一顿!”

    所有人都感应到了天地间生出奇异变化,具体说不清楚,只觉这灰河……不,贯水,似乎变得更为有力,北面的浪涛之声也更喧哗了。

一百二五 贯山有进无退

    击杀结丹女修,受封杜国博望侯,接连两场大变,让两岸看客直呼过瘾,比宗师赛还要刺激。

    临近正午,钦差已撤,罩在两岸那股隐隐的刀兵之气也消散了,唯有河面依旧湍急,三江口河浪奔涌,南北撞挤,涛声隆隆。

    宗师赛继续,这浪涛恰好做赛事的陪衬。既已是宗师,赛台不要也罢,直接踏浪对决,落水者即败,场面更为精彩。不过看客们脑海中还刻着仲杳化身神像,一剑击杀结丹女修的景象,接下来的赛事虽说不上索然无味,却也没多少人再押下身家赌了。

    贯山剑宗这边,王马力重新上场,与蒙山宗的一位长老宗师打成平手,后者自是见她可爱,并未尽全力。之后是伯洪虎,用一道老派的朱雀焚天剑光击败罗国名手。

    到了下午,涂糊上场。这胖狐妖口口声声说要回涂山,到现在还在贯山磨炼厨艺,开发香料,乐此不彼。他是被拉了壮丁,但也乐于跟修士交流,利落击败宛国的体修宗师。

    到了黄昏,赛事告一段落,看客们的心境也被拉了回来,对明日的宗师争冠赛充满了期待。大会东道主蒙山宗和贯山剑宗携手宣布,到时候决出的十冠宗师,都有大礼相送。

    华灯初上时,两岸看客都流连于市集食贩中,西岸河神坡的河神庙里,贯山人济济一堂,却个个神色肃穆。不少人还直视仲杳,面带不忿之色。

    这些人以仲长老为首,还包括了伯洪虎等老人,而伯洪虎的反对姿态也是最激烈的。

    “此事由我与至薇姑姑私下商量,的确没有事先跟大家商量,怕的是事前走漏消息,让郡守得知后从中阻扰。”

    仲杳面带微笑的受下了仲长老和伯洪虎等人的唾沫,而后耐心解释:“诸位叔伯前辈可以说我醉心功名利禄,但说此事对贯山有害无益,那就偏颇了。”

    河神庙里还有一些叔家人,以叔贲默为首,他正要开口,被仲杳扫了一眼,赶紧闭嘴。

    “贯山不只有山,还有水,山水合为一体,孕育出一缕龙气。以山为倚,着落在水上。”

    仲杳负手在河神像前踱起了步子,话语悠悠。

    “岱山府君已颁下争龙令,诸王并起,问鼎帝业,摩夷洲数千年来的无王时代已经过去了。”

    “所谓争龙,争的就是龙气,此令一下,我贯山绝无可能再如过去千年那样,独居一隅,如世外桃源。”

    “若是贯山幅员万里,子民百万,倒还有自成格局的可能。可大家都清楚,我们连周边三国的一个郡都比不上,充其量算个弱县。”

    “为了护贯山周全,为了贯山人的安宁,贯山势必要入局。三国里杜国最大最强,依附杜国,也是无奈的选择。”

    “但如何依附也有学问,总得讨到最大好处,还能尽量维持我们贯山人过自己日子的独立性。总不成被纳入西关郡,被区区一个郡守操弄压榨。所以我与止薇姑姑暗中运作,直接向国主献土,为我自己讨来了这个……可笑的博望侯,也讨来了贯山以贯山剑宗之名,并入杜国的超然地位。”

    几句话言简意赅,将这番变化说得清清楚楚,仲长老和伯洪虎紧绷的面皮都变得舒缓了许多。

    伯洪虎还有些不甘心:“我们贯山已有三人入了元灵宗,你与元灵宗高真人还是旧识,现在还有卧槽……先生坐镇贯山,以贯山剑宗之名自立,哪个国都不投,周边三国莫非还有胆量来攻打?”

    仲长老倒是为仲杳说起了话:“怎么没有,你看西关郡那个庞定邦,不就三番五次来搞事?连结丹修士都请得来,不是卧槽先生和小杳得力,谁能挡得住她?我是不能,红胡子你能么?”

    伯洪虎噎住,憋了片刻,拂袖哼道:“不仅伯家庄在我这一代没了,连贯山四家在我这也没了。我总是要面子的,怎么都想不通!”

    仲杳笑道:“洪虎叔怎么没面子呢,白日那一剑,已经在三国宗门里打响了名号,现在大家都知道贯山剑宗里有个很厉害的副宗主。”

    红胡子中年嘁道:“区区炼气中期,算什么厉害,等我到了结丹再说吧。”

    话虽如此,嘴角还是微微翘了起来。

    伯洪虎面上算是过了,加上仲长老,看起来大家是被说服了。

    道理也很简单,区区杜国一郡守,就能招来结丹修士捣乱。就算贯山有真人和神灵护佑,周边三国不敢明面上攻打,但暗地里隔三岔五的搞事,靠贯山这点力量,怎么也难挡住。在这摩夷洲里,魔魇虽可怕,可要论谁对凡人危害最大,那还是凡人自己。

    不过终归是从自由自在的贯山人,变成了头上有个主子的杜国人,大家的心情还不是太好。

    仲长老又问:“方才小杳说什么……可笑的博望侯,这是什么意思?”

    这时叔贲默咳嗽一声,见仲杳没反应,开口解释:“小子在北面覃国参与了一些国政,对这封爵的学问还是知道一些。古时封爵就一套,为帝、王、公、侯、伯、子、男,到了千国无王的时代,封爵就分出了两套。一套是国主、国戚和重臣自用,称内爵。一套是赏给没有出身的臣子,或者笼络各方势力的外爵。”

    “为区分这两套封爵,内爵都是一字,而且多用古时的郡县州名。比如杜国如今的国主杜世靖,就只是郡公。外爵则是两字,多以美誉之词,如博望、崇广等等。”

    “杜国国主只是公爵,能封的爵位最高就是侯,宗主受封博望侯,面上看是极大的恩宠,但这博望二字,却很有蹊跷。”

    说到这他又看看仲杳,接下来的话显然不适合由他继续说。

    仲杳接过话:“顾名思义,博望,就是声名远播,世人咸服。我今年实岁也不过十六,便是有了些薄名,也只限于贯山,限于三国宗门,何德何能,当得起博望二字?”

    伯洪虎恍然:“这是一面讥讽你,一面把你架在火山烤呢?”

    仲杳呵呵轻笑:“这该不是国主本意,是他手下的读书人干的,他们自不忿我这个化外野小子一下子位列侯爵,在这侯名上搞文字功夫。不过国主也该明白,他未作改动,该有试探我警示我的用心。而且换一面想,也可以看作是他真心如此,以此侯名厚待我和贯山。总之便是讥讽和压制,我也只能笑着受下。”

    仲长老叹气:“这还没称王呢,就满肚子帝王心术。”

    仲杳摆手:“坐在那个位置上,脑子自然会跟着位置转的。这就是凡尘俗世的束缚,帝王将相深陷其中,所以才有修士们追求超脱凡俗嘛。“

    接着他又摊手:“总之这个博望侯压在我身上,对我个人的修行不仅没有助益,反而是束缚。但没有这个博望侯,我们贯山和贯山剑宗,又无梁柱可以支撑,小子才疏德浅,只能勉力接下,为贯山作这根梁柱。而且这什么博望侯,只用在贯山之外,贯山之内,我还是我。”

    仲至强对此事倒没什么抵触,反而满面红光,觉得这才是贯山的出路。

    他学着他老爹仲长老叹气:“小杳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我们分担不了。”

    伯洪虎哼道:“怎么分担不了?好好操练弟子,让咱们贯山剑宗扬名天下!”

    仲善存一直沉默着,到此时才附和道:“待贯山剑宗扬名天下,咱们贯山四家的传承,也算是发扬广大了。”

    各家长辈们,包括叔贲默那边都不迭点头,那点因为成了杜国人的小小心结,算是消解了。

    “杜国之事,自有我料理。明日还有宗师争冠赛,而与各家宗门道观的生意,到赛事落幕才会全面运转,还望诸位全力以赴,为贯山打好发展的基础。”

    仲杳沉声说着,众人都肃然应喏,连伯洪虎都很庄重的拱手,让人群中的仲至强暗自唏嘘。

    “孩儿他娘,你那眼睛是怎么长的,为何就看不出小杳非同一般呢?看看他,今日已成杜国的侯爷了,这才十六岁啊。再过十年,会是何等光景?”

    想到还在地穴里当园丁的前妻,仲至强就心绪难平。

    正待散会,庙中的河神像忽然晃了下,自神像后那口水井喷起大股水雾。

    有着头大波浪秀发,身着蓝裙的俏丽女子自神像后转出,志得意满的道:“仲杳,我把那老家伙打退了,待咱们香火再旺些,咱们就夺了三江口!”

    仲杳翻了个白眼,你这河神也真是不检点,这还这么多凡人呢,就随随便便显世了?

    果然,在场众人先是一愣,然后纷纷躬身长揖,口称水伯奶奶。

    “为什么叫他就是博望侯,叫我就是水伯奶奶?”

    敖盈盈还很不满:“我也得有爵名!”

    仲杳一句话就让她化雾而散:“还不去看看紫萝,她伤得可不轻。”

    别看平日不对付,她跟紫萝终究是一体双魂出来的姐妹。

    出了河神庙,众人各忙各事,仲杳带着仲善存,去了河神坡里某处寻常民居。

    两进小院立在村镇边缘,虽是新修的,院墙却已经附满藤蔓,只是颜色有些黯淡,像被某种奇异的气息浸染了。

    推开院门,径直跨入客厅,仲杳自己张罗茶水,吆喝道:“老头,人怎么样?”

    老头出来,比以前佝偻了许多,气色也很差,摇头道:“至少得躺个三五年吧,然后才能清醒。”

    仲杳愕然:“我那时可是收着力的,只是搅碎了丹胚。老实以我的力量,就算加上四神的香火之力,也只是勉强碎掉而已。”

    老头苦涩的道:“我把她的丹胚清理掉了,她就算恢复过来,也不再是结丹修士,而是寻常的凡人了。她最初走的路子,本就不对。”

    仲杳抽了口凉气:“她不是也快上百岁了么?让她变回凡人,那不是顷刻间就要老死?”

    老头咳嗽:“我还没那么昏聩,自然是把丹胚散到她心肺与肌体里,她醒来后还是现在这二三十岁的状况,还有四五十年好活呢。”

    说到这幽幽低叹:“瞧她睡着的样子,让我又想起当年了。那时候她还没你大,单纯得像张白纸,成天缠着我叫我师父,要我教她好玩的术法,她其实就是……太单纯了啊。”

    这一声叹,含着师徒俩数十年的恩怨纠葛,让仲杳也跟着叹气。

    他转开话题:“我也在问你,你出了那一剑,看样子身体又差了一大截。”

    老头在椅子上不自然的扭着,咳咳的道:“别担心,死不了,就是更难受了,不过也习惯了。”

    老头也赶紧转移话题:“今日见你那么利索的接下诏旨,是也想通了吧?”

    仲杳沉沉点头,他当然想通了。

    “其实自争龙令下的那一刻起,贯山就有进无退了。”

    他苦笑着道:“以前我想要的生活,在贯山关门闭户,埋头过自己的日子,终究是场梦。”

    很多事情他没跟诸位长辈说透,这博望侯是可笑,可他已决心把笑话变作现实。自打决定加入杜国之后,他就没想过继续让贯山和贯山剑宗超然于杜国之外,而是要加入争龙令这场棋局。

    当然他可没想过一统摩夷成就帝业那种虚妄之事,不过摩夷洲这个大棋盘,他决心踩进去,让贯山变作一枚有力的棋子,在争龙大局中夺得足以守护自身安宁的砝码。

    这就意味着不仅是他,所有贯山人都会为之后必然会有的斗争流血乃至牺牲,眼下并不是所有贯山人都做好了准备,他只能循序渐进的让贯山人明白这一点。

    仲善存自然是明白的,正气少年此刻正襟危坐,把仲杳与老头的交谈当做是历史性的对话,肃穆得跟神像一样。

    “你……不,我们有很多优势,但也有明显的弱点。”

    老头点头说:“也只有先走杜国这条路了。”

    仲杳却扬起了眉毛,话中有话:“老家伙,既然都说到‘我们‘了,是不是该把所有的底都交代一下?哪怕你编吧,这个程序得走一下。”

    老头愣了愣,呵呵笑了:“那倒是,的确还有不少事瞒着你,那么我就从……”

    他看了看仲善存,衡量了下可信度,才继续道:“就从真灵宗说起。”

一百二六 元灵与真灵

    第二日,宗师争冠赛虽是**迭起,对贯山人来说却是波澜不惊了。

    在蒙山宗的精心安排下,伯洪虎拿到了第三名,这位副宗主的境界虽不高,朱雀焚天剑的威势却够强,这个排位令看客们心服口服。

    涂糊以妖仆身份拿到了第九名,虽然出局,但还是给大家留下了深刻印象的王马力,只是弟子身份。再加上有同请四神之力,一剑击杀结丹修士的宗主仲杳,以及一直没有露面的那位金丹真人,还有企图冒充剑宗弟子的灰河水伯,贯山剑宗展露出来的实力面面俱到,不容小觑。

    刚刚开宗立派,就跻身三国宗门的前列。再算上仲杳这个杜国博望侯的身份,贯山剑宗的影响力甚至能与只有外伯爵位的蒙山宗分庭抗礼了。

    宗师十冠在河西的河神庙下颁奖,除了若干大还丹之类的珍贵丹药外,每人还领到了一件“克魇专武”。

    所谓“克魇专武”,正是仲杳最初提过的克制魔魇的兵刃。过去一直没找到思路,后来从罗国拉来了几个专修灵气鼎炉的器修,才有了进展。原理是对灵气鼎炉进行改造,以贯山特有的五系灵气熔炼锤、剑、阵盘等各类武器。得到的兵刃既可替代消魇丹和驱魇灯,在魔魇中庇护修士,又能作为兵刃诛杀魇怪。还因为五行皆具,各系相性都能有效运用,完全是足以传家的法宝。

    因为炼制过程非常精细和繁杂,都是以瓷为胚,再融入由灵气之火淬炼的桃木和金铁中,这套克魇专武的成本非常高昂。不是银子可以买到的,成为贯山剑宗新出炉的“高端产品”,只是少量供给各大宗门道观。现在赠给宗师十冠,算是初步的推广。

    获赠的宗师们最初还没太放在心上,对贯山赠送的各类丹药更感兴趣,这才是修行界的硬通货。不过当他们礼节性的将灵气注入克魇专武时,都被其散发出的浓稠且特异的灵力惊住。

    “此物自然比先天灵宝差得多,但也算极品法宝了,与灵基一样,使用过久会损耗灵气……”

    给宗师们颁发赠品的仲杳这么说,宗师们正暗暗不爽,心说这玩意肯定必须来贯山回复灵气,到时再狠狠宰他们,却听仲杳说:“不过赠给诸位的不只是这件兵刃,还保终身有效,待损耗过大时,可来贯山免费修补。”

    宗师们顿时喜笑颜开,纷纷赞博望侯仁义豪迈。

    颁奖之后,对看客们来说,这场持续了七天之久的三国修士大会就落幕了。但对三国宗门道观来说,正戏才刚刚上场。

    河神坡的迎宾馆被临时扩建为“贯山特产商贸洽谈会”的会场,三百来家宗门道观的代表济济一堂,与由仲至强仲承启为首的团队洽谈商货事务。哪家做哪国哪郡的代理,保证金多少,承销量多少,如何交货结款,桩桩细务一一谈来,谈得满场唾沫,喧哗胜过市集。

    修士终究是修士,并不理会诸多世俗传统。到了黄昏,诸事敲定后就径直散了,连关系已经升格为紧密盟友的蒙山宗之人,都没留下来吃酒宴。

    那些个烧烤串串涮锅火锅的,背地里吃个嘴爽就行了,哪上得了台面……

    一连热闹了几日的市集终于消停下来,剑宗弟子、乡卫和丁壮们都忙着收拾,仲善存抱着厚厚一沓约书,找到了在河岸边透气的仲杳。紫萝还在养伤,他又干回了贴身书记的老本行。

    “总计三百一十七家,未来三月的订货是……”

    仲善存报告了初步统计出来的数字,光是预交的订金,就以万为单位。而每月预计能收到的银子,也是以万为单位。要知道在过去,贯山四家里即便是叔家,每月能到手的银子,也没到这个数目的十分之一。

    可正气少年脸上却不见什么喜色,倒不是与那些又老修为又高的修士一样,不把这点银子放在眼里,而是某种巨大的压力压得难以展开笑颜,而那种压力靠这些银子是消解不掉的。

    仲杳望着江水,语气也很沉重:“善存啊,你觉得咱们做的这一切有意义吗?”

    仲善存的背顿时驼了起来,苦涩的道:“本来觉得很有意义,可昨天听了老先生说的那些事,就觉得……觉得我们再怎么做,都逃不过的。”

    仲杳低低的笑道:“是啊,如果那老头说的都是真的,那别说我们,整个摩夷洲的亿万凡人,不管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仲善存的背又挺直了,语气热切的问:“那些事情都是假的吧,宗主,一定是假的吧?”

    仲杳却缓缓摇头:“不会是假的,事情只有如此,这一切才说得通。为何独有摩夷洲,为何摩夷洲被魔魇吞噬,为何修士未能飞升,就滞留于摩夷洲的天地,化为魔魇,只有如此才说得通。”

    仲善存呆呆的重复仲杳方才的话:“既是真的,那我们所做的这一切,又有何意义呢?”

    昨天卧槽老人交了底,因为真相太过残酷,仲善存到现在还心神恍惚。仲杳有转生三世的经历,倒并不太过震惊,只是感受到了此世更深的恶意,有些意兴阑珊。

    事情还得从摩夷洲……不,是包含了摩夷洲在内的整个世界说起,如仲杳所猜测的那样,摩夷洲只是此方世界的区区一隅。

    传闻中的“海外洲陆”的确存在,但所谓的“海外”,却不是像常人所想的那样,渡过摩夷洲周边的四海,就能到达。周边四海是有边界的,由狂乱而恐怖的风暴阻绝,不知道是魔魇还是洲陆本有的伟力。倘若有金丹真人侥幸穿过风暴,又将置身于万物皆沉,灵气绝灭的“弱海”,根本到不了其他洲陆。

    唯有特定的传送法阵能跨越洲陆,但没到超出金丹真人的境界,无法启用,即便修行到了金丹真人之上的阴魂真人,没得到法阵的控制者许可,也无法由法阵离开摩夷洲。而那些控制者来自海外洲陆,传闻中只有仙人存在的仙界。

    卧槽老人说到这,唏嘘道:“其实海外哪有什么仙人,不过是境界更高一些的修士。”

    那些法阵并不仅仅只是供修士穿行洲陆,真正的用处,其实是抽取摩夷洲的灵气。

    也就是说,摩夷洲不过是被那些境界更高的修士,当成一座灵气矿井。摩夷洲亿万凡人乃至修士,都是这座矿井里的可悲蝼蚁。

    海外不只一处洲陆,也不是所有洲陆都是仙界,具体是什么情况,卧槽老人也不清楚,这些也都是他的师父告诉他的,而他的师父,又是从师祖那听说的。

    他是从真灵宗开始说的,这个摩夷洲内闻所未闻的宗门,正是他的秘密传承。

    “真灵宗其实与元灵宗同脉,都是‘仙人’遣到摩夷洲的‘矿工’,那该是不知道多少万年前的事情。”

    “他们本是外人,在此洲扎根,代代相传,渐渐也自视为摩夷人,对摩夷洲沦为灵气矿井的状况都有不满,只是分出了温和与激进两派。”

    “温和派只是想要放缓抽取灵气的速度,尽量延缓摩夷洲的崩灭。激进派求的自然是摧毁法阵,断绝与仙人的关联,保护摩夷洲。两派争锋,搞出了偌大乱子,也惊动了仙人。”

    “仙人清理了激进派,压制了温和派,因为无法再全心信任修士,又在摩夷洲扶持起神灵,也就是岱山府君。岱山府君一面压制摩夷洲内由魔魇汇聚而成的魇煞,一面制衡驻留在摩夷洲的修士,那些修士就是元灵宗的前身。”

    “不过仙人自身也分两派,一派认为天地万物皆由四象所化,皆是修士晋升的资粮,这四象就是四元灵。另一派则认为四象之外还有一象,那是始终外于修士,无法被修士化为己有的天地,那缺失的一象就是真灵。”

    “元灵派修的是个人,只求超脱飞升,将他人与外物都当做资粮,所以摩夷洲也好,乃至海外洲陆的仙界也好,都是注定要被魔魇吞噬的存在。而真灵派修的是人与天地,进展虽不如元灵派,却能……就如你所说的那话,实现可持续性的发展。”

    “下界清理修士的仙人里,隐藏有真灵派的仙人,他们与元灵派虽有分歧,却不会为了摩夷洲这处外地与元灵派翻脸。但他们庇护了一些修士,传下真灵派的传承,想让真灵之道在摩夷洲内得到呈现,摩夷洲是否有救,就看摩夷人自己的造化。”

    “这就是元灵宗与真灵宗的由来,元灵宗与岱山府君一路走到现在,稳定着摩夷洲与所谓仙界的关联。而真灵宗暗中传承,彼此不相知,为了掩护自己,还伪装作其他道路,久而久之,早已凋落,在我这一脉之外,已找不到同道了。”

    卧槽老人一番话说得轻松,却将摩夷洲的悲惨历史与残酷命运撕开,血淋淋的呈现给仲杳和仲善存。

    老头又为差点成了自己徒弟的方声颜大发感慨:“曾经我寄望于她,从她年少时就做过许多铺垫。可后来她的心性越来越偏向于元灵派,也就是自求个人超脱,待她准备凝结金丹时,我的那些铺垫会让她难以度过天劫,只好设法阻了她晋升,我与她也就翻脸成了仇人。”

    当时仲杳闷了好一会,才苦笑着说:“看起来是那些仙人来了摩夷洲,才将修行之道传到摩夷洲。咱们都是受惠于他们的后人,由咱们将摩夷洲的灵气献上,听起来合情合理。”

    老头噎了一会才道:“要这般算来,那的确无话可说。”

    接着仲杳却挑起了眉梢:“可合的是仙人的情,合的是仙人的理,摩夷人没得选择,他们只能被迫接受不选就去死的选择。”

    轮到老头语气变弱:“道理是这般,仙人虽仍是修士,却是比金丹真人境界更高的阴魂真人、阳神真人乃至元婴真君。在他们所居的洲陆,怕是结丹满地走,金丹多如狗。摩夷洲以一洲的灵气,都供养不起一位阴魂真人,面对选择,当然只能不接受就去死了。”

    当时仲杳没说话,信息量太大需要消化。

    此刻仲善存把问题丢了回来,他收束心绪,淡然一笑。

    “老头已经绝望得忘记了他的真灵宗传承,真灵一脉说的是什么?说的不就是这天地始终外于修士,无法被修士纳为自身伟力么?”

    “所以……我不认为摩夷洲连一位阴魂真人都供养不起……”

    他转头看仲善存,眼里精芒闪烁:“我们做的这一切,不仅有意义,而且比我们以前所想的更有意义!”

一百二七 以魇自救

    那些由仙入凡的修士们,不管是元灵派还是真灵派,仲杳都很感激。他们的抗争是有意义的,仙人放缓了对摩夷洲的榨取,摩夷洲才能苟延残喘到现在。

    这几千年来摩夷洲的无王令也有了合理解释,仙人扶持岱山府君制衡元灵宗,但岱山府君是摩夷洲本地神灵,祂又靠谁来制衡呢?只靠元灵宗么,万一二者合流,岂不是比以前更糟糕?

    所以仙人们给岱山府君作了若干限制,包括不准摩夷洲再有一统天下的凡人王朝。摩夷洲的凡人分作千国,水土山川的神灵也各有归属,互不统辖,岱山府君就不能借凡人香火和帝王祭祀,登上摩夷洲的至尊神位,号令所有神灵。

    这般安排换来了数千年的安宁,可摩夷洲的灵气依旧在被抽取,天地败坏不可逆转。按老头的说法,现在又到了决定摩夷洲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岱山镇魇大阵的作用其实就是锁闭和抽取摩夷洲灵气,同时封印了魔魇中最为强大的四个魇怪,也称为魇煞,但现在魇煞跑了。

    岱山府君为何要颁布争龙令,元灵宗为何要重开山门广招弟子,就是因为魇煞逃脱了。如果不推动摩夷洲凡人归一,统合香火之力,那么在仙人抽光摩夷洲的灵气前,摩夷洲就已被魔魇尽数吞噬。

    “摩夷洲,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昨晚卧槽老人发出这样的惊人之语,仲杳当然也想到了。

    摩夷洲的败坏已不可避免,如果争龙令是仙人们许可的,那么仙人的计划就是等摩夷洲一统之后,将所有值得抽取的资源都抽走。或者以争龙令推动的进程暂时稳定住摩夷洲,在这期间抽走所有资源。不管是哪个可能性,等待摩夷洲的都是崩解为亿万尘埃,最终在弱海中消散的悲惨命运。

    老头最终叹道:“所以我才病急乱投医,循着高老头的足迹到了贯山,上苍垂怜,果然在这里找到了希望。”

    那时候仲杳还没想明白,只觉自己被丢到这个世界来,真是恶意满盈。

    他也是花了一夜时间消化这些信息,调整心态,不过最终让他安心下来的,还是卧床养伤的紫萝。

    “老头没唬人的话,回想起来,我上辈子跟着的那个人,好像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呢。”

    小姑娘脸色惨白,笑容却很灿烂:“上次你应该是失败了,这次你不会了,我还是相信你。”

    真想知道那个家伙到底是不是自己,又到底做了什么,可惜紫萝和敖盈盈的记忆,都被那个家伙抹掉了。

    收回思绪,仲杳对仲善存说:“我们不仅能遏阻魔魇,还找到了化魔魇为己用的路子,现在我们正在做的事情,就是与摩夷洲一同自救!我们不仅要让贯山晋升,还要把这样的方法,这样的东西传出去,传到整个摩夷洲,这些事情的意义岂不是比只守住贯山的安宁更大?”

    仲善存的脸渐渐涨红,他结巴着说:“这、这样的道路,我会跟宗主走、走到底!”

    仲杳拍拍他肩膀,压低了声音:“此事你我知晓就好,现在我们的目光还只能放在贯山。”

    卧槽老人所说的真相太过惊悚,摩夷人怕是没几个会信。而且对修士而言,摩夷洲即将天地崩灭,绝大多数人的选择自然是加紧修行加紧掠夺,争取赶在灭世前超脱此洲,抵达“仙界”。劫难降临的时间不定,可能十年,可能百年,那么对诸国的国主而言,就没有考虑该如何应对的必要。他们面临的课题依旧是争龙令下的千国争霸。就像当初仲杳刚执掌仲家的处境一样,仲长老等人都可以另投他人,他这个家主没得选择。

    “古殊州同道大会”就此结束,因为举办得太成功,多数宗门都提议以后定期举办,至于图的是名还是利,还是名利皆有,就各有盘算了。总之蒙山宗赞同提议,而争龙令之下,三国宗门道观也需要有一个稳定平台相互沟通,避免其他地方已经出现的灭门绝祀级别的血腥争斗。在贯山这处虽入杜国,却仍有相当独立性的地方定期聚会,就成了最佳选择。

    大会结束后,贯山人并没有被扬名得利,还化解了绝大危机而得意忘形,也没功夫得意。所有人……加上妖,都投身到了火热的工作中,应付收到的海量订单。

    消魇丹和驱魇灯的生产包含了一整条“农林产业链”,培植速生藤蔓,饲养蚯蚓,栽种各类草药,梓原以北、焚剑山以南,季林山以东,河神坡以西的广袤山林里,一处处山洼平地都搭起了藤蔓架子,种上了专门肥田供养蚯蚓的草类。

    仲杳也没忽略初春时开出的荒田,那里还有自己栽种下的三颗旱稻灵种。新田的土质在稳步上升,旱稻长势喜人,还有两月就是收获季了,到时不仅能吃到二转一阶所需的乡土,丰收带来的人道气息,还能获得更多天地功德,梓原土地庙的香火之力会更上一层楼。

    卧槽老人道出的真相,给仲杳带来了绝大压力,谁知道那些仙人定下了怎样的时间表呢,说不定秋收的时间摩夷洲就到尽头了。

    由此他的脚步也加快了,目光不光盯在订单和粮食上,还不断拉扯起新的事情。反正外部环境有了极大改善,贯山人心也齐了,原本觉得会是个绝大难题的人妖隔阂,同道大会之后也不再是问题了,最主要的是手头有了银子。

    既然弄出了消魇丹和驱魇灯,还有克魇专武,仲杳决心将贯山彻底打造为魔魇克星。仙人不是觉得摩夷洲已被魔魇侵蚀得无可救药,抱着榨取完剩余价值了事的立场么?现在贯山乃至摩夷人没有足够的力量与仙人为敌,那就先走化魇为宝的路线,为摩夷洲争取时间。

    仲杳的决心落实下来,就成了贯山剑宗弟子的装备。

    同道大会结束不到半个月,由杨卯等三人主持的“制魇工坊”就陆续开发出“对魇阵盘”、“阻魇衣”、“抗魇瓷甲”等林林种种十多类装备,配合卧槽老人与仲杳改造的各类术法,一步步提升剑宗弟子对付魔魇,击杀魇怪的能力。

    在这个过程里,仲杳还获得了根土化火与化金两项成就。

    涂糊那帮兄弟终于在贯山深处找到了理想的辣椒,由仲杳吸入陶碗,培植出“火椒灵种“。顾名思义,这种植物内含纯粹火气,仲杳的根土也获得了火属性。

    根土化金则是焚剑山的功劳,留守在焚剑山的矿工清理矿场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一些铁精。铁精传闻是土中金气之源,深藏土石中千万年,各类铜铁矿场都是由其所化。

    当时仲杳感觉这玩意有些像植物的灵种,于是试着吸收铁精,居然真的吃下去了。不过根土并未发生变化,陶碗只是将其净化,说入土重植,可以催生金铁,但时间异常漫长。

    仲杳感慨着这辈子就与金铁无缘,将铁精埋回矿洞深处。回来后他突发奇想,试着吃那块封印敖盈盈的陨铁,这时候就能吃下了。不仅根土获得了化土为金的特性,还将其净化为某种古怪的铁精,连卧槽老人都看不出端倪,只能确认是与灵种一样的绝品灵基,只能暂时收在陶碗里。

    自此根土四化搞定,乡土即将圆满,九土转德经的二转一阶也快完成了,仲杳与卧槽老人一同琢磨的《德道经》有了新的进展,《真灵御剑术》的五系剑招都补全了炼气境界,剑宗弟子们的修行进展突飞猛进。

    到了六月下旬,离旱稻收获不到一个月,梓原乡野被大片青黄之色覆盖,贯山剑宗的二期弟子也进了讲剑堡。

    总数二百七十五,十五岁到十八岁的少年男女大部分是从梓原、焚剑山和河神坡三地的学堂选拔进来的,还有少数来自杜国、宛国和罗国,是各家宗门推荐过来的。他们中只有少数有炼气一层乃至二层的修为,但进了讲剑堡,这点差别很快就会在真灵御剑术的修行中抹平,大家都是同一起跑线。

    除了人族,贯山妖族也开始进讲剑堡修行,不过他们入的都是特期,算在特二期,为首的正是猫妖涂黑。这些化形期都没修好的妖族,由靠修习真灵御剑术终于化掉了一双肉翅,不再被戏称为“鸟人“的鹰王石小鸟管教,从化形期从头修习。

    讲剑堡的规章制度渐渐严密起来,弟子们的修行也越来越严苛,甚至加了许多令行禁止的条令。每日梓原乡民们都能看到剑宗弟子整齐列队,绕着讲剑堡跑操,纷纷惊呼宗门培养的不是修士,而是军士。

    “是的,我的想法是把贯山剑宗弟子打造成一支专门克制魔魇的军队,同时他们又是足以保卫贯山,以及为了贯山,为了摩夷洲,敢与任何敌人战斗的军队。”

    长辈们对此颇有疑虑,找到仲杳,仲杳是这么回答的。

    仲长老和伯洪虎等老辈坚决支持仲杳,仲长老说:“不要以为小杳成了杜国博望侯,我们贯山就不会再有大军压境那种事情了。而且每次魔魇涌动,我们也是靠令行禁止来抵抗魇怪的。”

    伯洪护的话更直接:“我们贯山人什么时候把自己当过那种惜命的修士了?不都是当做一个让你死你就得为家族为贯山死的兵么?”

    有这样的传统在,长辈以及乡民的那点疑虑也就站不住脚,待习以为常之后,再没人提过了。

    “小竹、伯明翰还有叔家那个叔贲华,都在元灵宗,她们会不会最终变得……跟我们不一样了?“

    作为除卧槽老人和仲杳之外,唯一知道此世真相的贯山人,仲善存对此另有想法。

    仲杳点头说:“你能想到这点很好,我虽然相信小竹,可人是天地所造,会受环境影响的。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往那个方向变,所以……我在考虑去元灵宗一趟。”

    仲善存大惊,仲杳去元灵宗?

    “年内必须去趟殊京,我就想趁机出游,看看摩夷洲的人情风貌,观察争龙令下的变化,岱山算是顺路吧。”

    仲杳这么说着,语气也不是很确定。

一百二八 好个庞定邦

    杜国国主杜世靖的诏旨不能不守,年内去一趟殊京,不仅是让国主当面瞧瞧这么简单。仲杳还得把贯山人丁户籍,水土勘书之类的资料当面呈送,完成献土入杜的全套手续。

    殊京在贯山东面两三千里,由殊京往东,顺大江而下,穿越荆、昭、莒等国,行程六七千里,就到了摩夷洲中部的大国徽国。再由徽国北上,行约四千里,便是岱山。

    这一路行程一万多里,大半都是水路,摩夷洲的舟船速度很快,专心赶路的话能做到日行千里。陆路的话,修士也不惧车马劳顿,算下来一个月就能到岱山。

    可仲杳还不确定自己以什么身份去岱山,只是游客的话,恐怕进不了元灵宗,只能叫出小竹等人匆匆会面,跟现在灵丝传讯并无太大分别。而要进元灵宗,就得有理由,他还没想好。

    还是等贯山能稳定下来,跟蒙山宗的关系更深之后,再走蒙山宗的路子进元灵宗吧。

    仲杳这般盘算着,对仲善存寄望更多。他不在贯山的话,就只有仲善存能全盘理解他的指示,由此协调全局,维持局面了。

    “老前辈说有要事跟宗主商量……”

    这时仲善飞奔了过来,气喘吁吁的报告,所说的“老前辈”,自然是弟子们叫什么都不好,只好这么称呼的卧槽老头。

    “等神瓷讯牌做好了,就不必这么辛苦了。”

    仲善存怜惜的丢给仲善飞手绢擦汗,少年用上了刚刚学到的缩地术,一步三丈飞掠而来,已累得气机浑浊,满身大汗。

    “是啊,到那时贯山之内的通讯问题就能解决了。”

    仲杳也颇为期待,通讯问题被他列为“贯山发展纲要”的头号课题,由他亲自负责,现在已经有了一些进展。

    摩夷洲内,修士一般以两种方法相互联络。一是以法阵传讯,原理其实是请到风神,由风神代为传讯,此法自然只有道士用得了。二是以特定的灵基传讯,具体的使用方法就因人因物而异了。比如仲杳通过紫萝灵丝,与远在万里之外的季骄娆联络。此法不仅耗费不菲,通讯对象也是特定的,还必须事前约定,或者施下特定术法。

    仲杳可没办法在这个世界搞什么无线电,他因地制宜,在第一类方法上做了改进。将祭土烧制为神灵瓷像,给所有剑宗弟子配备。弟子们须以真灵御剑术修习出的土系灵气刻下灵气符印,需要传讯时,再以灵气碰触瓷像,唤来土地或者山神,由神灵将消息转发给其他有瓷像的弟子。当然,仲杳就不需要了,神灵可以直接与他沟通。

    有研究和制造贯山瓷剑的经验,瓷器作坊的执事火九遵照仲杳的吩咐,尝试了各种配方,最终发现以土地山神水伯庙旁的祭土为基材,烧制出的瓷像能在灵气与香火之气间找到平衡。既能让使用者的灵气触动神灵,又能与拜神像者产生的香火之气轻易区分开。

    这些试验在同道大会举办之前就在进行了,大会市集里卖的各种小神像,正是这项研究的衍生品以及又一项试验。按对香火之气有最大反应的配方烧制出大批瓷像,对外发卖,看能不能收获到贯山之外的香火之气。

    这项试验的结果不算理想,只能收获到极为稀薄的香火之气,不过这也在仲杳预料之中。神灵获取香火之气都得有水土山林依凭,若是只靠形象就能轻易聚敛香火,摩夷洲早变成万神征伐之世了。

    仲杳鼓捣出的“神瓷讯牌”有掌心大小,内有圆孔,像是大号铜钱,只要是修习了真灵御剑术的厚土剑,会激发厚土灵气的弟子,都能借助贯山神灵与其他配有讯牌的人传讯。

    不过光有讯牌也不行,通讯课题之所以只能说有进展,还没真正解决的原因,就在神灵身上,神灵反应很迟钝,经常疏失遗漏,完全没到可以投入实用的程度。

    敖盈盈是所有神灵里脑子最正常的,她替自己和土地山神给出了解释。

    “老娘一天到晚的日程排得满满的,忙得跟狗一样,你还鼓捣出这事,让我当传话人,哪来的闲工夫啊?”

    当时她义愤填膺的指责仲杳:“还要所有剑宗弟子随传随到,你这是把我当啥使唤了?”

    仲杳不解,为啥非得你自己处理,从你手下分个人……不,龟丞相虾将军之类的手下负责不就行了么?

    敖盈盈摊手:“我手下脑子清醒的就几个,各有职司,哪顾得过来。至于其他土地山神,他们自己脑子都还不灵醒,而且都还只是代理,既没名义也没编制去招更多手下。”

    仲杳无语,新晋的贯水水伯说得没错,除了她是正牌神灵外,梓原、季林山和焚剑山的土地山神都还是代理,没有足够的精力和人力来办这事。比如梓原代行土地仲至正,他自己都还浑浑噩噩的,这段时日虽然收了些手下,看起来像是仲家老祖宗的残魂,但比他更呆愣,灵智都没开。

    所以通讯问题还得等到贯山诸神位格晋升之后再说了……

    去了誓谷南面的工坊区,此处已经屋舍连檐,快跟誓谷连上了,所以也没另外取名。在一片枯茗田里找到了老头,老头正蹲在田埂边,瞅着田中一株足有三尺高,绿枝黄花的植物发呆。

    枯茗就是孜然,在贯山能找到这玩意,让仲杳大喜过望。要知道没有孜然的烧烤,就没有灵魂。

    一月前他培植了一颗孜然灵种,种在了这里,由贯山七怪拉扯起的妖族香料农们照管。现在株株孜然长势不错,再过两月就能收获了。

    “这里……你感应到了吧?”

    见仲杳来了,老头指指那株由灵种长成的硕壮孜然:“要生灵异了。”

    仲杳一到就发现了,这株孜然散发的灵气异常浓郁,下面的土壤和邻近的孜然都吸收不及,不断累积着,已经到了某个关口上,要不了多久就会产生某种变化。

    仲杳肃容道:“得赶紧调理……“

    他拍拍额头,有些懊恼:“早知道就不该贪图方便,这里是山林水土诸神之力交汇之处,灵气太难调理了。”

    誓谷在焚剑山、季林山和梓原三地之间,原本只被梓原的土地神力罩住。后来随着妖族疏通灵渠,灰河的河神之力延伸进来。同时季林山和焚剑山的山神结界也不断延伸,将誓谷罩住,形成了四神交汇的特别区域,在这里调理灵气不是搞不定,是太耗费气力。

    老头摆手说:“这里只种香料,不种粮食,又何必调理呢?看看最终会出什么灵异不好么?”

    仲杳愕然,坐视不理,然后蹦出来只孜然精么?

    他又骤然醒悟,这老头怎么关心起孜然了?

    “我是想找一件灵基,先在自己身上做试验,然后看能不能用在声颜身上。”

    老头解释说:“声颜其实的相性其实倾向于火,后来才转向金。当初你说用那块陨精,我没同意,不只是那陨精可能与你自身有关,也与声颜的相性不合。”

    结果还是为了那个没收成的徒弟忙乎……

    仲杳说:“既然是火相性,那就用火辣灵种啊,你需要的话我今天就能弄出一颗。”

    他瞅瞅老头,笑道:“不过你确定要用在自己身上?就不怕你那……毛病,更加重了么?”

    老头苦笑道:“以火攻火,说不定反而会压制住呢?”

    他那毛病看起来是痔疮,其实……也是痔疮,只是病根来自金丹碎裂,诸气不调,侵蚀肉身。他愿意的话,可以将那种侵蚀转到其他部位。不过权衡之下,他还是觉得与其脸上身上生烂疮,不如……

    老头既然愿意以身试药,仲杳自然乐意看看他培植的灵种用在其他修士身上会有什么变化。至于这株孜然,那也看看后面会变成什么样子吧。

    正跟老头琢磨这孜然的状况,背后凉风袭袭,梓原代行土地,活着时是他便宜老爹的仲至正现身。

    “上神容禀……”

    仲至正的语气还是呆呆的,不过仲杳感觉他不仅身影清晰了许多,面目也生动了许多,这该是梓原土地转好,凡人香火旺盛带来的变化。

    再听到仲至正说的消息,仲杳呆住。

    大批难民渡河而来,已涌入梓原,虽被乡卫截住,但人数太多,恐怕要生变。

    “好个庞定邦!”

    仲杳先是恨声,再又挑起眉梢,笑道:“好个庞定邦……”

一百二九 流民香火

    灰河西岸,一条条破烂木船,一块块竹筏,甚至就是一根根刚砍伐下来的树干冲上河滩。无数衣衫褴褛,乃至赤露身体的男女携老扶幼涌上河岸,绵绵不绝。临近稻田的时候被披挂铁甲的乡卫结阵拦住,但跟成千上万,还在不断增长的难民相比,乡卫那单薄的阵势就如宣纸一般,薄得一捅就破。

    灰河东岸高处,一群人隐在林木中观望对岸,道士打扮的正是江口城河神观的观主庞定兴。

    “大人此法……妙啊……”

    庞定兴赞道:“西五郡困于魇乱与旱灾的人不下百万,仅仅只是放去贯山十分之一,就够让那博望侯焦头烂额的了。”

    接着又小意的道:“终究有些……形迹太显,那小子定然清楚这是大人手脚,就不知他会有什么反应,不利于大人。”

    被簇拥在人群中,做寻常富翁打扮的郡守庞定邦叹道:“我是看差了仲杳此子,本以为他不过是荒山乡民,仗着有沟通神灵之能蛮横而已,却不想他居然深谙朝堂之事,运作出一个博望侯。该是有良师辅佐,那金丹真人……果然不一般。”

    “他这博望侯虽有些笑话,至少入了国主之眼,已是国主关注之人,我又哪敢再与他正面冲突呢?”

    “至于流民此事,我也是无可奈何。西五郡的流民都朝我这边涌来,我哪里安顿得了?博望侯虽地狭人稀,但贯山剑宗已名震殊州,生意做遍三国,接济些流民,该不算难事。”

    庞定邦又淡淡笑道:“至于什么反应,贯山已是杜国之土,博望侯已是杜国之臣,我这般运作,也是为国为公,他能有、敢有什么反应?”

    庞定兴点点头,他是修士,朝堂国政的事情总是隔了一层,一时没想透彻。

    不过他还是提醒堂兄:“说起贯山地狭人稀,大人把流民推过去,就不怕他将这些人化为己有,壮大实力?日后贯山出了差错,国主追究起来,这一点怕是推脱不掉。”

    郡守捋着胡须说:“定兴啊,你果然是只知道不知政,这些流离之人,户籍可没销掉。待旱灾过了,郡中有了银子粮食,自要把这些人弄回去,否则就是减丁之罪。流民也不敢不回去,逃籍之罪可不小。”

    “便是我都只敢挑拣一些精壮男丁和……可用的女子,事后还得跟各郡的郡守私下商量,设法把这些男女的户籍销掉,两三千就是极限了。他一个外侯,扣个同等数目还说得过去,再多就是明目张胆的要作乱了,国主岂会容他?”

    庞定兴恍悟:“如此说来,那仲杳其实是帮大人供养这数万流民了。”

    郡守呵呵轻笑:“谁让他声名鹊起呢?只是在流民里散播点消息,流民就自发的朝贯山去了。贯山剑宗乃修行宗门,把这数万流民养个半年一年的,该是举手之劳嘛。”

    另一侧的武将严诚快意的道:“那小子的手,怕是要拱到郡守这边了。他那个博望侯再厉害,背后的靠山再强大,也变不出粮食,到时还不得来找郡守要粮?”

    严诚笑得暧昧:“郡守前日颁令禁售粮食,就是堵住那小子到西关郡来买粮食的路子吧?若是他不愿向郡守低头,转而去宛国罗国买粮,那就参他一本里通外国!参不死他也要他脱层皮!”

    郡守摆手:“现在我与博望侯已是同殿为臣,又何须去想这些生死之斗,你们也得换换心思了。对了,王文度已回了殊京吗?那叔天朗么,严诚你去布置一下,过几日我下令后,你就将他在江口城的势力连根拔起,注意不要死人,再由定兴把所有叔家人送给博望侯。”

    交代了此事,郡守再没兴趣,带着侍从走了。

    庞定兴与严诚跟在后面,来回对视,就觉郡守的心思变得太快。待离灰河远了,层层连檐的江口城就在眼前,两人才恍然醒悟。

    郡守刚才那些话其实不是虚言,现在他与博望侯是同殿之臣,那么对博望侯既监视又拉拢,到时不管博望侯是得宠还是被忌惮,对郡守来说都有可资利用的余地。

    “这些算计真是累死人,果然还是单纯的打仗快活。”

    “朝堂之事的确要八面玲珑,比侍奉神灵还麻烦啊。”

    一个武将,一个道士,都对郡守所置身的官场生出畏惧。

    “不要动手!绝对不准动手!谁敢伤到这些流民,谁就一辈子也别想再给贯山办事!”

    稻田边缘,仲善存的呼喊声传入每个乡卫耳中,他们虽身披铁甲,手持大盾,却对眼前这一个个面黄肌瘦的流民生出了畏惧。

    仲善存的命令他们大略明白用意,也正符合他们的立场,这些就是饥渴求食之人,哪忍心伤到他们。可既要不伤害他们,又要阻止他们冲进梓原,这事着实难办。

    乡卫们只能相互勾起胳膊,埋头举盾,连成一线,死死阻挡流民们越来越强的冲击。

    不断有乡卫、丁壮乃至剑宗弟子赶来支援,要流民们停下脚步等候安置的呼喊声也不断加大,可流民的数目也越来越多,前面的流民便是想停步,也已身不由己。

    “坚持!再坚持一会!”

    仲善存先赶过来,脑子里两个想法相互对撞,又被一道厚实堤坝拦住。

    绝对不能伤害流民,要是让流民的血乃至魂魄带着怨气落地,就会折损贯山的天地功德,但又绝对不能让流民冲进梓原。乡卫们背后的稻田眼见就要成熟了,被流民们一冲,粮食的损失是小事,仲杳精心培植的旱稻不只是用来吃的,还滋润着土地,带着贯山晋升。

    不远处的田埂上尘土飞扬,仲杳的身影若隐若现,仲善存长出了口浊气。

    乡卫丁壮以及弟子们都觉得如释重负,然而就在这最后关口,堤坝却出了裂口。

    随着一阵惊呼,一群小小身影从乡卫们腿间钻出,冲进稻田里,抓着那些麦穗张口就吃。

    仲善存惊骇欲绝,那是灵种所在的地方!

    乡卫们也乱了方寸,被流民们一冲,防线摇摇欲坠。

    一道清光咻的飞射而出,掠过流民们的头顶,带起的无形劲气如寒冰般浸入头皮,穿透头骨,冻得陷入狂躁迷乱的无数脑子一个激灵。

    待到那清光掠到河滩上,再飞升到半空,蓬的炸开,数千流民们呆若木鸡,总算安定下来了。

    “不要推挤——!”

    仲杳高声呼喊:“贯山有粮,多得吃不完的粮,还有住处,每个人都能得到安置!”

    “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十二岁以下的小孩,还有女子,先去土地庙!我们会在那里设置粥场!”

    “不听号令肆意推挤者,每抓一个可得一斤肉!”

    仲杳喊,仲善存跟着喊,再让乡卫复述,很快就让这数千流民明白了处置流程,让出通道,分出老弱妇孺,由乡卫们带领前往土地庙。

    待稳下了大局,仲杳才去查看灵稻的状况。

    那群小孩已经被剑宗弟子和乡卫们拿下了,不过包括仲善存在内,大家都既心痛又惶恐。

    就在稻田中间,长势最旺的那一片旱稻已经没了,包括仲杳亲自栽下的那颗旱稻灵种。

    仲杳本也脸色铁青,心中激荡着养了三年等着最后出数据写论文的作物被人偷吃了的暴躁和绝望,可看到那一个个小孩被反剪着双手,眼中满是惊恐畏惧,但又浮动着一缕如释重负乃至满足的光亮,他又平静了。

    他们求的已不是活下去,而是在死之前能再吃点什么,尝尝没有饥饿的滋味。

    苦涩的长叹一声,仲杳正要说什么,一个小女孩忽然抽搐起来,身上荡出隐隐灵气波动。

    仲杳伸手凭空一摄,那株不仅被拔了大半麦穗,还被连根拔起的灵稻又被种回地里,还有隐隐水气环绕,吓得小孩子们不迭磕头,叫着神仙饶命。

    这些小孩子也明白自己闯了大祸,弄坏了“仙人“种的”仙稻“。

    仲杳看着他们的目光却变得柔和起来,还淡淡笑着说:“不必请罪,这里的仙稻,本来就是为你们种的。”

    仲杳的笑意异常真诚,他指着那个小女孩说:“把她带到誓谷去,交给老前辈救治。”

    这株灵稻已失去了大半灵力,但它做到的事情却已超出了仲杳的期望。不仅滋润了大片田地,还有可能造就一个……旱稻精?

    等仲长老、仲至强等人带着大队赶过来,这场流民危机也彻底化解。搭起粥场,甄别老弱病残,在靠近河岸的地方建造临时营地供流民住宿等等,若干措施都在现场会议上出炉。就连让这些流民修缮河堤坝,开垦夏田,挖掘沟渠,以工待赈的后续措施也都做了安排。从中选取资质优异的少年,改为贯山户籍,送入学堂这些不能留下官方记录的小动作,也都一一布置妥当。

    黄昏时分,粥场在土地庙另一侧搭好,流民们一群群鱼贯而入,先去土地庙烧香拜神,再去吃粥、洗漱、入住,一切都井然有序。

    “那庞定邦真以为我不敢吃下这些人么?”

    土地庙内,香案一侧,看着一拨拨来拜神的流民,仲杳低声自语。

    他自然清楚这些流民不可能全被贯山留下来,到了秋天,各郡都会来要人的。不过设法周旋一下,他还是有办法留下两三万流民。贯山现在人口妖口加起来也不到五千,有了这波流民,才能打下更深的基础。

    “还是得循序渐进,不能引发国主的猜忌。”

    身后响起低沉声音:“你最好能为自己讨来一个神位,以后便是国主也不敢轻动了。”

    仲杳随口应道:“我如何给自己讨神位?莫非还能作贯山府君么?”

    那声音说:“府君……还早,只是贯山山神的话,岱山府君和杜国国主若是支持,问题不大。”

    仲杳叹气,缓缓转身,正视着那个声音的主人。

    “你……恢复神识了?”

    仲杳的语气有些感慨,又有些尴尬,却并不意外。

    “那么我该叫你……父亲呢,还是什么?”

    身着甲胄,俨然是位威严武将的神灵目光清澈,面色如生,却跟仲杳一样,既感慨又尴尬。

    “人前,你是我的上官。”

    梓原巡曹,代行土地仲至正说:“人后,你我阴阳相隔,已无瓜葛。”

一百三十 便宜的是老妈

    仲杳让流民来烧香拜神,就是抱着这些人心意更诚,香火之力更纯粹的心思。加之梓原丰收在即,仲至正这个代行土地也该到了晋升之时,他已料到仲至正可能恢复神识,重拾记忆。

    不过他没想到仲至正的态度这么坦然,显然已明白他这个儿子不想再认其为父,才会摆出这般姿态。

    从年初到现在仅仅只是几个月,仲杳已经历得太多,而且与仲至正的隔阂,在当初绝气那一刻其实已消散大半。即便自己还有前前世,此世终究受其生养之恩,仲杳哪会不认这个父亲。

    不过……有件事若是还无法厘清,他仍然不会给仲至正好脸色。

    “我又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自然有父亲。我叫仲杳,我的父亲叫仲至正,这是天地移变也改不了的事实,我怎会做无父之人?”

    仲杳说:“不过……我也有母亲,若是你对我母亲依旧讳莫如深,那便不是我的父亲仲至正。”

    仲至正呆了片刻,幽幽长叹:“一直瞒着你母亲的事情,我是有苦衷的。不过我既已不是活人,曾经发下的封口之誓,也就不必遵守了。”

    仲杳心跳加快,他在此世有两大谜团,一是上辈子曾经是什么东西,二是他老妈是谁,怎么死的。虽然身怀陶碗,可以吃土修行,这几个月来不仅改变了自己,更改变了贯山,但这两个谜团始终萦绕在心,难以释怀。

    现在,一个谜团就要揭开了。

    “以前不说,也不仅是因为誓言,即便让你知晓,也是徒增烦恼。”

    仲至正的语气苦涩而低沉,说出让仲杳呆滞的话:“你母亲,不是人。”

    所以,我也跟小竹一样,身怀妖血?

    仲杳正皱着眉头,尝试着尽量平静接受自己也有一半血统不是人的惊变,同时好奇的猜测自己的妖族血统是什么。

    目前看来,最有可能的就是土坷垃……不,土精之类的了。

    仲至正接着道:“她是仙界……下凡而来的仙子。”

    仲杳一口气差点没接上,便宜老爸你在说什么胡话,这个世界哪来的仙界?哪来的仙子?

    等等……

    卧槽老人道出的世界真相让他骤然醒悟,他深深吸气,对正等待他反应的仲至正说:“继续……”

    仲至正脸上浮起惘然之色,追思起了旧日之事。

    “原本我一直不明白,她为何会选中我?我不过是个粗鲁无识的乡野莽夫,何德何能,能得她那般美丽而强大的仙子垂青?”

    “我也想过,她选中我的原因,其实是因为你。是为她的儿女选一个强壮而健康的父亲,而这又是她师父的安排。想到你……杳儿,未来必定不凡,哪怕她没有半点真心,我也异常欢喜。”

    “可她生下你后,却对你并不在意,又让我糊涂了,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后来,一桩桩事发生,才让我隐约意识到,事情远远不是我所想的那么简单。”

    土地庙的殿堂里,流民们一拨拨烧香祷告,而在神像后面的角落里,仲杳静静听着仲至正的述说。他现在也披上了香火之力织就的香火之衣,与仲至正一同隐于凡人所见之外,他们的交谈,也非凡人所能耳闻。

    由仲至正的讲述,“母亲”这个身影,在仲杳心中渐渐清晰起来。

    她是个极为美丽的白衣仙子,十七年前出现在贯山深处。那时仲至正恰好巡视山林,被魇怪困住,她挥手就将魇怪化作飞灰,救了仲至正。

    对那时只有炼气一层修为的仲至正来说,她自然就是来自仙界的仙子。

    而后她经常露面,神出鬼没,像是从各方面了解仲至正。直至某日现身,对仲至正说,要他帮她生下儿女。

    仲至正哪敢,也哪能拒绝呢?

    “她从未在外人面前露面,仲家其他人对她毫不知情,那一夜后她就消失了,我也只当是一场梦。”

    “可这梦刻骨铭心,我实在无法忘怀,推掉了族中安排的婚事。虽然跟她只是露水姻缘,我也不愿辜负她。”

    “十个月后,她又出现了,怀里抱着你。她把你交给我,说这是我的儿子,要我好好抚养,但不必当做仲家人。”

    “我怎能不把你当做仲家人呢,我向族人公布了你,声明你就是我唯一的子嗣,当时闹得真是……不可开交。族人验证了你的确是我的血脉,才勉强接受了你,接受了我编造的谎言。我说你是我在外与流民女子生下的,而那女子已不知所踪。”

    “长辈们只好接受了你是我胡作非为的因果,又听从了高先生的建议,不把你算入‘善’字辈,所以你终究没有叫仲善杳,只是叫仲杳。”

    “这个杳字,还是她指定的,她也不是对你全无挂念,还是想留点……念想,她就自称……栗瑶。”

    仲至正道出了名字,让仲杳一颗心微微荡漾,泛起更多迷惘,以及丝缕酸涩。

    母亲还活着,这是个好消息,难怪仲至正没有给她建墓,仲家族祠里也没有她的牌位。

    不过……对母亲来说,自己这个儿子,却是个似乎有所寄望,却未能如愿之后,交回给仲至正抚养的弃子。

    “认真想来,你母亲当是要借你做什么,又未能完成,这才把你交给了我。”

    仲至正叹道:“这不是我毁谤你母亲,认真算来,我与她相处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一天,但我能强烈的感觉到,她真的是不食烟火,目中无人,如仙界的仙子。她甘愿委身于我,做那种对仙子而言无比屈辱的事情,必然是有图谋的。”

    仲杳由衷赞同,换了是前前世的他,仙子送上门,他自然会笑纳。可他不会昏头到认为是自己有什么独特的魅力折服了仙子,人家必然另有所求。

    “待你渐渐长大,也渐渐显露出不同。旁人只知你修行资质不佳,只有我知道,你非同寻常。”

    仲至正又说到这,让仲杳讶然。

    在他的记忆里,他成为仲杳,是季家谷之变后面的事情了。那时他已八岁,之前的仲杳跟他不是一个人,又会有什么不同?

    仲杳下意识的问:“这个我倒没印象,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与众不同?”

    仲至正苦笑道:“你能……吃土……”

    仲杳瞪圆了眼睛,那时候的仲杳就能吃土了!?

    他自以为自己八岁才成为仲杳,现在看来岂不是错的,他一直都是仲杳!?

    “你不是真的把土吃下了肚子,而是能把土化作某种……灵气。”

    仲至正说:“你吃土时毫无自觉,似乎那时魂魄离了躯壳,就像个傀儡。”

    仲杳内心风中凌乱,感觉以前的仲杳真的就是自己啊,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来你并没有记起自己是谁……”

    仲至正的语气有些复杂:“我一直在猜你是哪位大能转世,或许是她……也就是你母亲的师长甚至师祖,她就是借我的精元一用。”

    所以“我成了我徒孙的儿子”这种狗血戏码,也在自己身上上演了?

    仲杳正纠结着,仲至正又道:“不过她的师父露面后,我又变了想法,觉得你可能跟贯山的什么异宝有关。”

    仲杳还处于呆滞状态,这个说法隐隐更有合理性。那只陶碗其实不是他的金手指,就是他的本体,他居然是只……陶碗精?

    然后他猛然醒悟,沉声道:“她的师父……莫非就是高先生?”

    仲至正默然片刻,然后说:“你还不清楚自己前世的来历,但很多事情你已经知道了。”

    看来仲至正向那高老儿发下了誓言,不能泄露高老儿的身份,这誓言跨越生死,身为神灵的仲至正都不能直接说,只能变相确认。

    于是,他的母亲居然是高老儿的徒弟……

    仲杳心念再转,又明白了一件事:“当初我们去了季家谷,你一个人跑掉……”

    仲至正看着仲杳,神色舒缓,渐渐露出了笑容:“是你让我跑的,虽然那时的你,不是现在的你,但终究是你。”

    仲杳变作了雕塑……

    “等你回来了,我知道你与前世还没融合,必然因为记不起这事而怨恨我。但与其让你纠结,不如让你怨恨,我就装作不知道。”

    仲至正淡淡的说着,仲杳却微微转身,脸侧到一边,掩饰心中的激荡和脸上的潮红。

    他误会了仲至正,一直都在误会。

    “父亲……”

    仲杳深深吸气,努力平息心绪。

    还有很多细节没搞清楚,他也没记起八岁之前的自己是不是仲杳,可仲至正道出的事情,已经勾勒出了大致完整并且脉络清晰,还很合理的真相轮廓。

    高真人师徒待在贯山,寻找某件异宝,这一待就是十多年,毫无所获。

    之后大约是出现了什么契机,高真人让他徒弟找仲至正借种,由这个“种子”,引异宝现身,或者将异宝与“种子”融合。

    结果显而易见,他们失败了,应该说是自以为失败了,他们师徒就把仲杳交还给仲至正。高真人的徒弟,也就是仲杳的母亲先离开了,高真人则留在贯山继续探寻。当然也有可能是继续观察仲杳,看是不是有什么异常。

    不过仲至正能发现他小时候的异常,高真人怎会发现不了?这只说明他这异常,跟高真人师徒想找的异宝并无关联。

    整件事情里,仲至正和仲杳都是可怜的牺牲品。

    “杳儿,我道出这些事,并不是指望你不再怨恨我。”

    仲至正摆手挡回仲杳即将出口的歉疚之语:“身为人子,你已经报恩了,而且你所回报的,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期待。”

    “仲家先祖,还有贯山亡魂,千年来限于魔魇之中,魂魄撕裂,往复无尽。是你汇聚先祖之灵,把我托起来做了神灵,改变了这一切。”

    仲杳心说的确,但还是规规矩矩的低头唤道:“父亲……”

    即便已阴阳相隔,这个父亲还是得认。

    仲至正笑意更浓,欣慰的道:“这下我就放心了,我可以毫无牵挂的……”

    等等,这是又要死了么?

    仲杳正在错愕,魂魄之下的陶碗忽然微微震动,意念随之沉下,看到陶碗上那块刻着“梓原”二字的玉片白光大放,像正吸聚着汹涌之力。

    魂魄外披着的那层香火之力变得更稠更厚,奇异的是烧灼感却减轻了许多。

    仲杳意识到他等待已久的变化终于到来,抬头看时,层层黄光在仲至正身上游走,抹去原有的甲胄形制,添上无数符印,令他更加威严。

    待黄光消散,焕然一新的仲至正向仲杳抱拳作揖:“梓原土地仲至正,见过上神。”

    再看陶碗,“梓原“那块玉片更加柔白晶莹,随仲杳神念,滚出无数信息。

    “检校梓原……”

    仲杳的位格也随之提升了,跟“检校灰河”一样,享有此职凡人威能,但又超于此职。

    “还好,晋升之后神识也没变,往事我都还记得。”

    仲至正礼毕,笑着这么说,让仲杳恍然。

    便宜老爸之前其实已经可以晋升了,但他怕一旦晋升,神识变化,又忘掉了往事。

    哦,还叫便宜老爸就不太对了。

    仲杳拱手笑道:“恭喜父亲,荣升土地。”

    这下便宜二字,该丢到母亲身上。

    仲杳再道:“看来我更有必要去岱山了,去万里寻母。”

一百三一 四王争霸

    誓谷的大饭堂里,香气四溢,人妖混杂,大朵快颐的咀嚼声绕梁不息。

    角落里胖乎乎的狐妖涂糊正跟仲杳低声聊着,白净胖脸上写满了不舍和坚定。

    “涂山不算是海外,就是北海里的一座岛,只是位置很飘忽,只有涂山狐妖自己才知道方位。”

    仲杳暗暗叹气,看来是劝不住这胖狐妖了。涂糊自觉厨艺已成,也学通了真灵御剑术,终于定下了回涂山的行程。当然回去就不简单的只是省亲,而是拉更多狐妖到贯山来。

    能有更多涂山狐妖到贯山来,仲杳自然高兴。不过总觉得涂山跟海外仙界有什么瓜葛,怕涂糊一去不复返。再听到涂糊说涂山只是北海的一座岛,仲杳猜测,那岛应该不是真正的涂山,要么是涂山狐妖迁徙之中用故乡之名改的,要么只是涂山的一块碎片。

    卧槽老人说过,真正的涂山是在仙界,也就是所谓的“中洲”。

    “到下月再走吧,那时候讯牌也该弄好了,带一块在身上,可以随时跟贯山联络。”

    涂糊一心回乡,仲杳也拦不住,不过他得拦住另一个人:“还有啊,等你走了,我差不多也要出门了。涂黑就跟着我去吧,跟着你去北海那种地方,恐怕得把她冻死。”

    仲杳这么说着,坐在旁边的小猫妖猫耳一抖,手里的叉子停住。紫萝的筷子趁虚而入,抢走了最后一片火爆腰花。

    “我……我也可以去岱山吗?”

    小猫妖竟然没有跟紫萝计较,忐忑的嘀咕:“岱山那边不、不都是仙人么?会不会我一露面,就指着我喊……大胆妖孽,快快受死什么的?”

    紫萝噗嗤一笑,差点把腰花喷了出来:“你怕什么,有仲杳在呢,打狗得看主人的面啊。”

    小猫妖怒视紫萝:“说的真难听,我是猫不是狗啊!”

    仲杳早就想好了出行的随从人选,紫萝当然少不了,还得有个可以代表自己应酬场面的,仲善羽仲善芒兄妹俩就不错。另外得有个力气大的随从,比如王马力。再来个手脚利索,招子亮跑得快,可以干些见不得光的活,小猫妖涂黑正合适。

    计划中的出行五人组,除了自己,不是美少女,就是俏萝莉,万里之行也不寂寞。好像少算了个,不过仲善羽只算工具人,也没错。

    见仲杳点头,认可了紫萝的“打狗论”,哪怕暴露自己的妖族身份也有恃无恐,涂黑抱着涂糊的胳膊撒娇:“爹啊,我想去岱山!”

    胖狐妖没奈何:“对爹的老家没一点眷念,真是女大不中留!”

    这家伙不过是惺惺作态,涂黑终究是猫妖不是狐妖,涂糊根本没办法把她带回涂山。

    仲杳盯着涂黑,确认她的真灵御剑术已小有成就,身上的妖气已被木系灵气盖过,满意的点点头。便是被发现妖族身份,这缕来自宗门绝学的灵气,也足以让对手忌惮,不敢将涂黑当做寻常妖族,

    仲杳说:“离出行还有段时日,就继续潜心修行,提升修为吧。”

    腰间贴肉的瓷牌骤然发烫,一股微弱的香火之力直接在魂魄外震动,凝成话语传入。

    “贯水讯曹禀报上神,叔贲默在水伯庙求见上神。”

    仲杳拎着还没吃得尽兴的紫萝,出了大饭堂,轰隆炸起一股尘柱,土遁到了河神庙。

    有仲杳的提点,神瓷讯牌开始进入试用期。敖盈盈和已晋升为土地神的仲至正都提拔了一位神灵来当讯曹,专司消息传递。

    听这话语的声调依稀熟悉,仲杳有所猜测,在已挂上“贯水水伯庙”牌匾的原河神庙前,仲杳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没错。

    敖盈盈自庙中水井投来一股凡人不可见的神力水雾,同时还拎着另一个水雾身影,笑意盈盈的对仲杳说:“你的建议很挺管用,我把这家伙弄出来当传话人,也算是对他的补偿。等你去了岱山,见着那个叔贲华,可以跟她说她爹脱离苦海,修成正果了。”

    那个身影虽然面目模糊,仲杳还是认了出来,正是叔家前家主叔天雄。此时还神识懵懂,浑浑噩噩的,就如之前的仲至正。

    “难得你做点正事,我还以为你会把他埋在魂井里,让他永世不得超生呢。”

    仲杳由衷的赞叹,却让敖盈盈有些不爽:“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凶恶残暴的吗?我也是会做好事的啊!”

    你的确会做好事,前提是你得先吃饱喝好。

    仲杳微微笑着,目光投向庙里那群叔家人,等日后仲天雄的神灵位格再进一步,恢复了神识,那时他才会告诉叔贲华,他总算对得起叔家了。

    “你忙你的,我还得去操练虾兵蟹将!”

    敖盈盈气呼呼的拎着叔天雄走了,这段时间她除了兴云布雨,确保贯山丰收外,剩下的精力全耗在了打造她的部属上。她跟杜江水伯还有老大一笔账要算,这事仲杳也有份,他得帮着敖盈盈办好后,才能踏上出游之旅。

    “宗主!看看这是谁!?”

    仲杳跨进庙内,大半人都是生面孔,为他须臾而至大惊失色,在神像前焚香祷告的叔贲默却习以为常,朝着仲杳惊喜交加的作揖禀报。

    仲杳进门就看到了,地上跪着个倒绑双手的富家翁,肥头大耳,神色惨白,不正是叔天朗?

    “是诸位兄弟叔伯弃暗投明,把这厮绑到了贯山来请罪。”

    叔贲默招呼着那些生面孔来见礼,都是之前团结在叔天朗身边的叔家人,个个既惶恐又尴尬,也有笑得灿烂乃至谄媚的,都口称侯爷,姿态卑微异常。

    叔贲默也很实诚,对此事来历并无隐瞒:“在此之前,叔天朗的家业已被郡守抄了,能把他逮来贯山,恐怕也是那庞郡守的意思。”

    仲杳点头,不是恐怕,而是确定。那庞定邦还有前账没算,又把几万流民赶来了贯山,官面上交代得过去,终究又狠狠得罪了他这个新晋博望侯一次。把叔天朗送过来,也算是小小补偿。

    可惜,送来的是叔天朗而不是仲至重,那个仲家叛徒,恐怕已跑到百国之外去了。

    仲杳温言安抚了“弃暗投明”的叔家人,要他们在贯山安心过日子,同时重申叔家庄园是叔家财产,并不会剥夺。叔家人只要在贯山安分守己,不管是求富贵还是修超脱,都有广阔空间。

    至于叔天朗的处置,仲杳也不为己甚。这叔天朗自始自终就不在他的视线里,其人只是靠着一缕野心成事,没什么特别的长处。现在没了势力和羽翼,更无害处了。

    “勾结外**害贯山,无数死伤皆由你而生,本是死有余辜……”

    仲杳悠悠的道:“但念你聚拢叔家血脉,保住叔家元气,也算间接有功于贯山,就罚你此生侍奉水伯。”

    再对叔贲默说:“把他交给庙厅执事,待训导之后,再到水伯庙来当庙祝。”

    叔天朗软在地上,叔家人再齐齐拜下,谢仲杳不杀之恩。

    老实说杀叔天朗,叔家人也不会有谁说话,不过看在叔贲华的面子上,仲杳决定放他一马。而且当了庙祝,等叔天雄恢复神识,知道这弟弟干过的勾当,还有得叔天朗罪受。

    “对了宗主,我们兄弟等人,还有要事禀报。”

    处置了叔天朗,不仅叔贲默,其他叔家子弟的脸色也好看多了。叔贲默又提到另一件事,其他子弟踊跃发言,向仲杳禀报了一桩了不得的大事。

    渚国称王……

    渚国就在岱山之南,是占据古渚州大半,带甲百万,是摩夷洲中部数得上的大国。

    就在五月,贯山还没办同道大会时,诸国出兵东进,一举扫平数十小国。又与另一强国崇国决战,败其八十万大军,坑杀俘虏三十万。不仅占了整个渚州,还踏足古崇州之地,已成王霸气象。

    到了六月,渚国周边平定,国主称王,据说正筹划岱山封禅,由王晋帝的大计。

    渚国崛起,也让依旧观望风色的若干强国纷纷动手,现在东北、西北、东南三面都有强国称王。渤王、兰王、琼王,三王与渚王并称四王,争龙大戏,已经正式开场。

    叔家子弟自各国宗门而来,消息自然灵通得多,四王崛起之事,仲杳都是头一次听说,也是相当震动。

    摩夷洲的历史进程,感觉开始加速了。

    “当此之时,我们贯山该如何自处?”

    有来自中部,靠近渚国的叔家子弟两眼发亮的问:“难道真的甘心附从杜国,为其做称王争霸的棋子,让贯山人的血无谓白流吗?”

    这是个野心家,可惜好高骛远,也不看看贯山的家底。

    仲杳沉声说:“争龙令是个大旋涡,我们贯山自己投进去,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那个叫叔贲鹏的年轻人目光黯淡下来,接着仲杳又道:“但我们贯山人也决不为王前驱,去做铺垫帝王霸业的石子!我们贯山,该有贯山自家的去处,一切以贯山安定繁荣为先!”

    仲杳说到了岱山之行,让叔贲鹏乃至叔家子弟们都安心了许多,这位少年侯爷至少不是对时势一无所知,只想守在贯山坐看风云的愚人。

    百万兵甲的对战,就算是金丹真人,都已无力左右战局。贯山想要在这乱世中自保,只能先牢牢抱紧岱山以及杜国这两条腿,同时又不能被当做可以随意牺牲的棋子。

    仲杳下意识想到了仲至正的建议,自己晋升山神,看来是唯一的出路。

    可要晋升贯山山神,就得解决原本的贯山山神,而按敖盈盈和紫萝姐妹俩的说法,那位山神身陷魔魇,还不知是敌是友。

    眼下并不是深入魔魇的好时机,也只能先去杜国和岱山走一趟,拿到两方的支持,而后再图谋这个神位了。

    理顺了思路,仲杳暗叹,自己终究还是走上了神道之路。

一百三二 贯山铁桶

    “你们女儿体质羸弱,误食灵稻,虚不受补,性命堪忧。”

    河神坡以西,与梓原交界的山脊上新建起一片屋舍。这里是刚刚开张的贯山医堂,大夫由丹坊的炼丹师、妖族的药农还有剑宗专修水系的弟子充任,堂主则是看似慈眉善目,自号昆剑的卧槽老人。

    此刻老头正跟一对流民夫妇说话,抛开这老头的金丹真人(金丹已碎)身份,还的确算得上艺术精湛,更精通药理,毕竟久病成医。

    老头金丹已碎,只在剑宗那有个身份的话,万一有其他金丹真人跑过来求切磋什么的,借口都不好找。所以老头需要一个恰当身份遮掩,正好上月仲杳交代的医堂建成,老头就跑来当了堂主,算是他的正经编制。

    那对流民夫妇刚摆脱流离失所,饥寒交迫的困境,与另外上万流民住在南面不远处,挨着河岸搭起的难民营里。他们不是主动找过来的,是老头让乡卫带过来,商量他们女儿的事情。

    “于今之计,只能让你们女儿留在医堂长期休养,但这开销,于理不该由我们贯山承担。”

    老头捋着胡须,漫不经心的说,让夫妇过来不过是走个程序,不可能有什么波澜。

    如老头所料,夫妇俩噗通跪下,连连叩头。都道一无所有,只要能救下女儿,但凭处置,哪怕他们夫妇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这对夫妇来自西关郡,本是寻常乡农,看得出为人本分,逆来顺受。

    老头点头说:“找你们来也是这个意思,你们夫妇俩,连同你们女儿,就与我贯山医堂签下卖身契。你们可在此做工,医堂保你们一生温饱。待你们女儿好了,也是医堂之人,终其一生为我医堂效力。”

    夫妇俩惊喜交加,连连道谢。对他们来说,这可算不上压榨,反而是将他们一家拉出苦海的善举。

    看着夫妇俩在契书上画押,老头暗暗嘀咕,仲杳那小子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喜欢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将吃了灵稻的小姑娘和她父母收下,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何必搞得这么麻烦。

    “人无信不立……”

    想到仲杳当时说起这事的话,老头眨眨眼,捋着胡须的手用力了些。

    莫非在仲杳眼里,这众人之道,就是靠这些细枝末节,一点点汇聚起来的?

    医堂有三大进,头进是诊所,中进是药房、手术室之类的设施,后进则是病房。后进深处还有独立小院,其中一座小院的卧室里,仲杳坐在床边,盯着紫发飘飞的紫萝,神色略显紧张。

    床上躺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娇小瘦弱,发如杂草,脸色枯黄,一看就是营养不良。此时她正闭着眼睛,身体微微颤抖,推送出一**奇异的木系灵气。

    紫萝的根根细丝自耳鼻嘴各窍探入小姑娘体内,将这波灵气的荡漾与其自身连为一体,探查灵气根源的动静。

    仲杳本可以直接探查,可这个叫骆二丫的小姑娘对他而言太过羸弱,他怕自己掌握不好灵气分寸,伤到魂魄,就找了紫萝来探查。

    紫丝散掉,紫萝眨眨眼,眼瞳恢复灵动,吐了口浊气说:“魂魄已经被灵稻的灵气浸染,神识虚弱得跟一团烟气似的,随时都会散掉,这可麻烦了。”

    仲杳眉头紧皱,是挺麻烦的。

    别说灵种,就算是灵种长成后的作物,也不是凡人可以随便吃的。凡人没有修行,魂魄太弱,先天灵气不显,被外物灵气骤然浸入,即便魂魄不会受损,但神识会被扭曲,变成呆呆傻傻的灵傀。有些邪派功法,就是用灵基灌注凡人,再通过灵基榨取凡人灵气。

    “可惜啊,吃的不是灵种,而是灵稻。”

    紫萝摊手说:“灵种没有这么霸道,可以渐渐跟魂魄融合,哪怕魂魄发挥不出灵种的力量,也不会伤害宿主本身。灵稻已经长成了,她吃下的那些稻穗,每一粒都是不完全的灵种,相互争抢挤撞,她自身又没修行,根本应付不来。”

    仲杳想了想,忽然哈哈一笑,问题解决了!

    狠狠揉了把紫萝那丝绸般柔滑的长发,仲杳说:“还是紫萝提醒得及时,不愧是我的贴身小秘书!”

    随口一说就帮仲杳解决了问题,紫萝也很高兴,不过这话却有些刺耳,她不爽的哼道:“是啊,我这个贴身小秘书好用着哪。可以当笔,可以当纸,可以当绳子,还可以当听诊器,就是不能当人!更当不了女人!”

    仲杳随口道:“小丫头片子,说什么傻话呢,你是女孩不是女人。”

    紫萝咬牙切齿的,暗自盘算什么时候把自己的成熟形态展现出来,仲杳一翻手,手里多了颗浮动着淡淡黄光的稻种。

    “来年准备将贯山的旱稻田改成水稻田,产量会更高。这是罗国的水稻种子,我已经培育出了几颗存着,用它应该能救这个小丫头。”

    仲杳将灵种凭空摄起,紫萝赶紧配合着伸展发丝,将小姑娘的嘴撬开。

    用纯粹的水稻灵种逼退那些半吊子旱稻灵种,与其魂魄融合,再收她为剑宗特期弟子,由昆剑老儿教授她真灵御剑术,壮大魂魄,吸收灵气,不仅能消解灵气之灾,还能成长为……稻精?

    最终会有怎样的成长,仲杳自己也不确定。他“种“出的三个,小竹本身有竹妖血脉,紫萝和敖盈盈本就是妖族,而这个小姑娘就是纯粹的人族。能不能融合灵种,融合后是什么情况,还得看小姑娘自己。

    待灵种沉入小姑娘的魂魄中,她也停止了颤抖,皱起的眉头舒展开,自是得到了水稻灵种的庇护,不再痛苦了。

    “真好啊……”

    紫萝感慨的道:“她的运气真好,原本那么卑微低贱,都快饿死了,现在却得到了灵种。”

    仲杳笑道:“你不会嫉妒了吧?”

    紫萝瘪嘴哼道:“当然嫉妒啦,你对我都没这么好!当初你还是等着我的前身死得凉透了,抱着废物利用的心思才给我喂灵种的!”

    仲杳哦了声,调侃道:“可我怎么听某人说过,你的前身也不过是条水木兼具,泡在河岸边喝泥水的藤萝,然后被前世的我好心收作灵宠的呢?”

    紫萝跳了起来,紫发漫天飘飞着,像是爆炸的刺猬头,她嚷嚷道:“那个你不是你!就不是你!而且河泥水的不是我,是敖盈盈!”

    把紫萝当做猫主子嬉闹了会,仲杳又想到一件事。

    看着床上睡得香甜的小姑娘,仲杳说:“这个骆……二丫,也得有个大名了,就叫骆米吧。”

    紫萝嘁道:“我就知道你会起这名,不如直接叫糯米算了。”

    骆米的事情就这么解决了,也给仲杳带来了一分期待,说不定等他从岱山回来,贯山又多了位稻米仙女。

    找到昆剑老头,交代了骆米的情况,仲杳带着紫萝回梓原。路上就收到了仲善存的传讯,是由仲至正找来的讯曹转发的。那位讯曹竟然是王马力的爷爷残魂所化,名叫王大虎。

    “庞定邦要来巡查贯山防务?”

    回到梓原乡主府,仲杳接过仲善存递来的文书,只觉匪夷所思:“这家伙好大的口气,他哪来的胆子和……借口?”

    贯山在杜国里算是贯山剑宗之地,同时是他这个博望侯的封地。庞定邦不过是西关郡的郡守,凭什么来巡查贯山防务?

    打开文书一看,仲杳乐了,那庞定邦的脑子还真好用,居然真被他找到了由头。

    郡守不只管民政,还兼管郡内宗门道观的安靖之事。郡中各宗门道观的妖仆、卫兵和道兵候补,每年都要接收郡守的勘验,确认没有隐瞒,然后发放对应的碟印,也就是身份凭证和职务认证。

    在这事上,庞定邦就不只管西关郡了,在他发来的文书里,抄有殊京国主用了印的诏旨,委任他“勘验本郡及郡西宗门道观修士兵马诸事”。

    这该是早前庞定邦决意吃下贯山的时候请下的诏旨,按理说仲杳受封博望侯,贯山也自成一地,不受其他郡县监管,这道诏旨就该作废。

    问题是仲杳还没去殊京报道,空有博望侯之名,还没把贯山自治权落实。趁着这个空挡,庞定邦旧旨新用,按程序来说,仲杳还真挑不出毛病。

    “看来走之前,还得给贯山打造一个铁桶啊。”

    仲杳把文书丢回桌子,两手交握,托住下颌,胳膊拄在桌面,陷入沉思。

一百三三 神道之争

    第二天拂晓,天光蒙蒙亮时,河神坡下,由大石垒砌而成的栈桥上,某个大嗓门抡圆了吆喝。

    “我是西关郡将严诚!奉郡守命巡查贯山军务,你们已是杜国人,胆敢拦我,这是作反!”

    吆喝的正是贯山手下败将严诚,被几个身着铁甲背插小旗的道兵紧紧护住,外圈还有数十郡兵。而拦住他们的仅仅只是三个斜背剑匣的贯山剑宗弟子,数十名乡卫远远守在栈桥后方,指指点点,嘻嘻哈哈。

    “严将军,我也不跟你争你的郡守能不能管到贯山这事,我只听宗主的命令。宗主没有交代,外来的兵将胆敢踏上贯山一步,先迈哪条腿,就砍哪条腿!”

    领头的剑宗弟子是个光头,语气像泼皮似的毫不客气:“别说你这郡将,就算是国观的道士,一样砍!”

    就因为这光头太显眼,严诚和他的手下才不敢迈步,只在栈桥上吆喝。这个叫巴旭的光头少年,可是前阵子在殊州同道大会上大放光彩的筑基十冠之一。

    “要我走也行,让你们宗主给份文书!”

    严诚一直骂到太阳当空高挂,也看不出有多气急败坏,像是完成任务似的道:“给了文书我就走!”

    “庞定邦是想拿着文书去告状吧……”

    远处高崖上,河神庙前,仲至强皱眉道:“这才是严诚来此的目的。”

    仲杳嗤笑:“他要我就给,我这个博望侯不要面子的么?”

    庙内雾气翻卷,依稀听到敖盈盈嚷嚷:“我去兴个浪头,把他们一股脑卷进河里溺死,作了我的虾兵蟹将罢!”

    这自是说笑,敖盈盈正在备战,还等着来往船只给她这个水伯烧香呢。那严诚阻了码头,让她份外不爽。

    仲杳却问:“你准备好了么?”

    水雾化作的人影惊喜交加:“你真的准备出手了?”

    仲杳叹气:“昨晚我寻思良久,想通了一件事。待我外出之时,要想保得贯山安定,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拿下三江口,把那杜江河神逼出江口。一日你不占三江口,贯山就一日得不了安宁。一旦那杜江河神捣乱,乃至宛江罗江附从,你不可能一面抵挡他们,一面护着贯山。”

    水面浪涛奔涌,敖盈盈正在欢快的扑腾。

    “那就别废话了,给我半个时辰点齐兵马,你我一同杀过去!”

    仲杳与水伯这番沟通,仲至强听得模糊,待仲杳招呼仲善飞,提笔给他写了什么,再要他召集人手,这才回过味来。

    “这、这如何使得?”

    仲至强被吓住了,现在贯山已是杜国之土,仲杳这副要领兵大战的姿态,不是作反还能是什么?

    “至强叔莫怕,我又不是去攻打江口城,这是神道之争,不碍事。”

    仲杳安抚道,昨天庞定邦发来的文书提醒了他,走之前还得搞定一件大事。此事不定,贯山终究不稳,那就是敖盈盈这贯水的水伯,目前所辖水域还并不足以护住整个贯山。

    北面宛江和南面罗江还是其次,主要是北面三江口那段,目前还被杜江河神占着。有三江口在,那河神进退自如,敖盈盈无险可守。

    敖盈盈跟杜江河神对决,这的确只算神道之争,便是国主,若无特别缘由,也不好插手。最关键的是这杜江河神,并非整条杜江的河神,否则爵位也不可能只跟敖盈盈齐平,都是水伯了,起码得是个龙君。

    仲至强还在发急,就算是神道之争,你带着凡人去掺和,这算啥事?

    仲杳见他模样,淡淡笑道:“好教叔叔知道,我也算是神道中人,我们贯山剑宗与蒙山宗一样,都算得神道中人。”

    仲至强这才恍悟,这侄子就是从沟通天地,请封土地摇身一变,进而让贯山改观的,这算是常识了,自己居然没有认识到。

    于是他呆呆的看着仲杳化烟而去,再呆呆的听着铜号声响彻河神坡,再悠悠传往西面的梓原、北面的誓谷,乃至更远的季林山和焚剑山。

    码头栈桥处,背插号旗的传令兵分开乡卫,递给巴旭一张纸。

    巴旭本在侧耳听号声,接过纸,费力的认了片刻,总算认全了字,咧嘴一笑,扬手丢给严诚。

    薄薄轻纸如石块般飞过来,严诚不敢怠慢,谨慎接下,一眼就扫尽纸上文字,脸色大变。

    “走——!”

    他带着部下哗啦啦涌上乌蓬大船,急吼吼的升帆摇桨,顺水北行。

    “快去禀报庞郡守和庞观主,那仲杳真作乱了,他要攻打三江口!”

    大船还分出小舟,几个道兵把小舟划得快如利箭,等到靠上东岸的时候,他们两耳还嗡嗡作响,是被严诚吼的。

    严诚则在大船的望台上打望西岸,急得扶栏都捏断了两截。

    他怎么也没想到仲杳会有这般回应……

    昨日领了郡守之令,要他今天一早来贯山巡查军务。他本以为郡守是在开玩笑,没想到郡守拿出了诏旨,上面竟真有可以说圆之处。

    “那仲杳当是不会理睬你,甚至直接赶走你……”

    郡守说:“这倒无妨,但你得拿到他的回书,哪怕只是一张被他吐了唾沫的白纸,能证明你去查过,他赶走了你就行。”

    对严诚来说这趟注定是来触霉头的,自是心不甘情不愿,再听郡守泄露了只言片语,想到仲杳未来在殊京的遭遇,才憋着一口气来了贯山。

    连被喷得满脸唾沫的心理准备都做好了,没想到得了这个结果。

    西岸一个个骑士,一辆辆马车北行,不断汇聚,很快就成一支颇具规模的军伍。虽然数目不大、阵容颇杂,可兵甲鲜亮,精壮彪悍,不乏背着剑匣,身着厚重甲胄的剑宗弟子。

    严诚着部下仔细数数,到这支军伍不再增加时,已有剑宗弟子六十余名,乡卫三百多,丁壮六百多,竟是一支千人队。

    贯山军务如何,严诚自己就异常清楚。背剑匣的都是剑宗弟子,数目虽少,却有以一敌百的威能。虽然这“百”说的是郡兵,可换上正军或者道兵,也依旧能以一敌十。

    那些身披全身铁甲,手持弓弩的是乡卫,之前并未正面交锋过,可只看装备也强过郡兵。而那些身披半身铁甲或者皮甲,背着大盾,手持长矛的则是临时召集的丁装,论装备和素质也足以与郡兵抗衡。

    “这仲杳是胆子炸了么,分明已接下封赏,做了博望侯,正等着上京,现在居然敢做出这般……”

    那张纸上的字在脑子里来回咀嚼,严诚喀喇又捏断了第三截护栏。

    “我打三江口去了,要看军务随便看。此乃神道之争,尔等凡兵如若插手,死伤勿论。”

    纸上是这么写的,“神道之争“四个字如一座大山压在严诚心中,让他不敢有半分逾越。现在便是仲杳在他身前,别说唾沫星子,就连目光他都不敢对上。

    如果真的只是贯水水伯与杜江河神开战,好像……的确不是凡人可以插手的,至于那仲杳,他既有请神之能,算作神道中人,竟也说得通。

    “郡守这一着,怕是捅了马蜂窝。”

    严诚暗暗嘀咕着,看着船下白浪滚滚,明白自己的惶恐来自何处。

    自己正行在贯水之上,那脾气怪异的贯水水伯,一个不高兴把船拍翻了,他就得沉河喂鱼!

    三江口西岸,立在荒芜石坡上,南面远处烟尘冉冉。

    敖盈盈一身利落皮甲,大波浪秀发扎成马尾,显得英姿飒爽。不过那像是某种鱼妖皮织就的皮甲太过贴身,若是没外面的斗篷遮挡,仲杳都不好意思直视她了。

    此刻敖盈盈正把一柄类似大号斩骨刀的砍刀转得呼呼响,瞅着三江交汇的宽敞河口,快意的道:“还以为那老头还有段日子好活呢,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

    她高兴自然有理由,之前光靠她自己,最多只胜过那杜江河神一线,能守住河口以南就不错了。现在有了仲杳帮手,水陆并进,夺下三江口河神庙就等于虎口拔牙。老虎少了这嘴牙,等于完蛋。

    敖盈盈又没好气的数落:“这时候才想到这个,早干嘛去了?你现在已经是杜国博望侯,就不怕杜国国主对你心生忌惮?”

    仲杳微微笑道:“就是此时,才算时机正好。贯山不是杜国之土的时候,我们来夺三江口,会有什么结果?”

    敖盈盈也不笨,闻言悚然:“是啊,那时候怕不是整个杜国的宗门道观都要扑过来。”

    那时贯山还是外人,跑来打杜国的河神,就不简单只是神道之争了。

    现在可不一样,贯山已是杜国之土,贯水河伯与杜江河伯对决,不管谁是胜者,肉都烂在杜国这口锅里,便只算神道之争。

    敖盈盈还是有些担忧:“把三江口这里夺下,也等于夺走这段杜江的龙气,国主真的不在意?“

    仲杳摊手:“他当然在意,可他有什么办法?谁让杜江龙气还没一统,上游到下游,加上支流,河神就有几十位呢?”

    如果整条杜江的龙气已经一统,几千里江河足以成就一位龙君,敖盈盈这半路出家的蛟蛇,哪有本钱在龙君面前撒野,早就乖乖归顺龙君了。

    杜江河神最终会一统的,但那是不知多久之后的事了,趁着还没龙君出现,先让敖盈盈咬下三江口。

    仲杳再道:“而且,就是要国主在意,我们贯山才不会被当做棋子,随意挪移乃至牺牲。“

    这还是他老爸仲至正的提醒,最好拿到贯山山神的神位,贯山才能真正安稳下来。而要拿到这个神位,最好获得杜国国主的支持。要获得国主的支持,就得让国主看清贯山的份量。

一百三四 此敌不足惧

    庞定邦庞定兴兄弟俩连滚带爬,到了通往三江口江心洲的长桥边时,江心洲前已竖起一堵数十丈高的巨浪。以巨浪为界,西面的水色铅灰,东面水色灰黄,二者泾渭分明。

    这是两股水气的碰撞,还不只在江面,天上的水气也被牵扯进来,汇聚出层层云气,翻滚挤撞,孕出隆隆雷声。

    “啊也——!“

    郡守庞定邦脸色煞白,一副肝胆皆裂的样子,像是那雷鸣径直在脑子里炸开,两眼翻白仰面就倒。

    “大人莫慌!”

    郡观观主庞定兴扬手丢出一张符纸,引下淡淡白光,扶住庞定邦,顺带将一发清心醒神咒送入庞定邦体内,让他心神清灵,精神焕发。

    “你——!”

    庞定邦站稳,却咬牙切齿的狠狠瞪了庞定兴一眼,让后者满头雾水。

    装作晕迷避开这摊烂事的打算落空,庞定邦不得不硬着头皮站直了,准备应付这场完全出乎他预料,也完全超出他能力的惊变。

    等等,完全超出自己能力……

    庞定邦这一定神,眼珠转了几圈,顿时明白了利害关系。

    “定兴啊,三江口保不保得住,就看你了。”

    郡守这话听得庞定兴肝胆皆裂,瞪圆了眼睛看着难得这般亲密称呼他的堂兄。

    他惊恐的问:“大人,您打算置身事外吗?”

    庞定邦释然的摊手:“贯山若不是杜国之土,我自然不能置身事外。可如今贯山已入杜国,两江水伯相争,这是神道之事,与我郡守何干?”

    庞定兴指着江口西面绰约可见的军伍,怒声道:“郡守大人,眼下何止是两江水伯相争,是那仲杳领着贯山人来攻江口啊!”

    庞定邦纠正:“是攻三江口,不是攻江口城。”

    他勉强挤出笑容,摇着头说:“我在借着漏洞算计他,他却借着大旗反将我一军。这一手所涉之事,已非我能审度的,我只能袖手旁观。”

    庞定兴喘了几口大气,也清醒过来了。

    贯山虽入了杜国,但非郡非县,而是贯山剑宗之地。仲杳这贯山博望侯也只是外侯,不涉民政。贯山也剑宗不是单纯的宗门,宗内奉有水伯、山神和土地,严格说算是道观。

    更麻烦的是,贯水水伯与仲杳一同受封,而此水伯又与贯山一体两面。她与杜江河神争三江口,庞定邦拿什么身份去管?

    唯一有资格管的是国主,唯一有资格执行的是国观。可不仅国主鞭长莫及,而且神灵争水土,不过是神道常事,要管也得有正当名义,比如败坏神灵位阶什么的。

    可惜,三江口的这位杜江河神,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杜江之主,仅仅只是从三江口往东数百里水道这一截的水伯。贯水的水伯与他位阶相平,争个江口,凭什么阻拦。

    “定兴,这是你郡观的责任,此事该由你定夺。”

    庞定邦的悠悠之语入剑般插进庞定兴的心口,让他眼前一时迷离。

    只有贯水水伯的话还不要紧,他招呼郡观道士,乃至拉上江口城民众,以术法和香火之力帮助杜江河神即可。

    现在是那博望侯带着整个贯山的武力帮助水伯,水陆并进,来夺三江口,没有郡守撑腰,就靠三江口河神观那点道士能做啥?至于民众,凡人烧香拜神是有求于神灵,谁会蠢到为神灵献身,跳进神灵相争的血火之中?

    “除非那仲杳挥兵攻入江口城,否则我只能装作没看见。当然参他一本是少不得的,最好是他进京之日,就是落头之时!”

    庞定邦丢下这番既无奈又硬气的话后,拂袖而去。急急赶来的郡观道士们围住庞定兴,七嘴八舌的问着该如何应对,庞定兴也只能背着手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白浪冲天,两股水气牵动的龙气贯通天地,引得天象越来越惊人。

    “区区蛟蛇,居然妄想夺我龙气,你好大的胆子!”

    自江心洲的河神庙内升起一个文士虚影,看着装很像是千年之前的前朝文官,本是须发皆白满脸慈祥,此刻却因愤怒而扭曲狰狞。

    这河神咆哮道:“江口城还有数十万黎民百姓,若是溃堤灌城,你受得起天谴么?”

    巨浪中也升起虚影,曼妙身姿被一条纤细蛟蛇缠住,这是敖盈盈人身与蛟蛇合一的形态。她不屑的嗤道:“还好意思说天谴?以前三番五次摸进我的地盘袭扰,那时就不怕伤到贯山的黎民百姓,就不怕天谴了?”

    浪花托起一柄大砍刀,敖盈盈一手握住,另一手骈指虚戳对方:“我也不是来夺你龙气的,你这糟老头子的东西我才不稀罕!我只要这处江口!既怕伤到江口百姓,就乖乖的放开江口,让出这座河神庙!”

    文士冷笑:“我张起梁坐镇三江口一千三百年,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妖,哪来这般口气……”

    话没说完,虚影就荡漾起来,却见江面上数队人马踏浪而来,正是自西岸入江的贯山军伍。

    见军伍直奔江心洲而来,文士先是一呆,继而大笑:“这是给吾送上祭品么?”

    敖盈盈操纵水气的修为本就略逊于他,再分出相当力气护住千人军伍过江,哪还是他的对手?

    水伯张起梁手中多出书卷,骤然挥展,浪涛滚滚,若干条水柱冲破敖盈盈给军伍铺出的水膜之路,朝着人马车辆,劈头盖脸砸下。

    “江口城这位所谓的‘杜江河神’,真正的神位其实只是西河水伯,也就是杜江在西关郡这一段的水伯。这位神灵的本源是一千多年前殊国的西河县令,因治水劳累而死,被民人供奉,靠着百年香火之力渐渐觉醒,踞有了西河和三江口的水气,获得一缕龙气。”

    “这神灵不管是论眼光还是论心性,都上不了台面,也早忘记了前身是为黎民百姓造福才得了现在的神位。对岱山发布的争龙令也没什么反应,只以为世势如镜,永无变化,看不到正滚滚奔涌的历史大潮。”

    “这个家伙,算不上什么麻烦。”

    踏浪而行的军伍前列,仲善存一马当先,心中掠过了昨夜仲杳跟他谈到的话语。

    “此敌不足惧!我们背后有整个贯山!善飞,吹号!”

    左右水柱高升,朝着队伍砸下,仲善存高声呼喊。

    仲善飞吹响了铜号,原本有些受惊的人马振奋起来,朝着只有一两里外的江心洲冲去。

    水膜伸展,将一道道水柱压下,只在队伍左右轰隆砸起团团巨浪,敖盈盈正分出更多力量庇护他们。

    就在半空,借着水气飘飞的仲杳此时也激发灵气,迎接烧灼身心的香火之气。

    半空中一尊武将造型的神像现身,身上缠裹的飘带不断延伸,一直伸展到贯山河岸。股股黄光闪烁,根根泥土巨柱升起,汇入到飘带,再射落到疾行的队伍两侧,将张起梁又掀起的浪头一个个打落。

    “你……你又是何方神灵!?”

    张起梁悚然大惊,那尊神像分明是凡人所化,怎么会降下土地山神的厚土神力?

    “我乃凡人仲杳,并非神灵,只是检校贯水、梓原、季林山与焚剑山……”

    仲杳化作的神像在半空发出轰鸣之语:“这三江口当属我贯山所有,还不速速让出!”

    张起梁愤恨的道:“你居然还是神道中人……你说让就让,视我千年河神如无物么?”

    摩夷洲修士里专有一类是修神道,但修神道并不等于是道士。道士只是侍奉或者托庇神灵那一类修士,在正牌修士眼里都算不上修士。而另一类神道修士,却是与神灵平起平坐,乃至有节制神灵之权的。在岱山元灵宗里,土系一脉的修士就是这种人,张起梁自然清楚。

    一时形势骤变,让张起梁不敢再掉以轻心,收回探入到贯水的水气,向自己的水伯府发号施令。

    隆隆水声围着江心洲震荡,一**浪花卷起,送出一个个方阵的水妖。既有鱼妖虾兵,也有水鬼蟹将。

    妖鬼嘶吼,驱浪而上,准备拦截离江心洲只有一里多的贯山凡人。张起梁这水伯所拥有的河神庙自然不只江心洲一处。但所有河神庙里,唯有江心洲这一处香火最旺,历史最久。失了江心洲河神庙,他失去的不只是三江口,还有身为水伯的未来。

    此时江心洲还有少数凡人香客,自已吓得软在地上瑟瑟发抖,江岸边聚起的看客也越来越多。虽然看不到神灵对话,但能看到贯山人自西踏浪而来,直奔江心洲,都纷纷鼓噪,只道又是什么节庆典礼。

    “给那糟老头子烧了上千年的香,都不觉得无趣么?”

    江中升起巨大水柱,化作晶莹丽人,发出脆甜之语:“换我入住江心洲,岂不是美事一件?我许诺每旬第一日,江心洲河神庙都会开设河鲜食集,大家还不支持我?”

    看客们呆住,待这脆声冉冉而散时才明白过来,贯水的水伯显灵了,还呼吁他们支持!

    “热烈欢迎敖娘娘入主江心洲!”

    “三江口是水伯娘娘的!”

    “敖娘娘还收送子香火么,收的话我们兄弟这就去拆了那老头的庙!”

    看客们一时群情汹涌,才明白过来是贯水的水伯娘娘来夺三江口了。对见识过殊州同道大会的这些人来说,跟那个千年来都高高在上,烧的香也不知道到底灵不灵的老头河神相比,这位不吝于显灵的水伯娘娘,显然更加靠谱以及……有趣。

    于是虽然还有不少持重之人叫着老河神守三江口千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之类的话,仍然挡不住人群涌向江心洲。

    “你、你好大的胆子!”

    敖盈盈这一手把张起梁吓坏了:“胆敢操弄民心,上苍岂能容你!?”

    说话时那老文士虚影还抬头张望,似乎天雷马上就要劈下,连带他这个无辜之人都要被牵累。

    “蒙昧无知的老儿……”

    敖盈盈冷笑:“不敢轻易显灵不过是你们那种神灵吝啬神力而已,我所作所为都是为民造福,我问心无愧,上苍哪会降罪……”

    还没显摆完,仲杳的传讯就来了:“你这的确是在搞事,不过是仗着有我当你的保护伞而已,你可悠着点,赶紧办正事!”

    敖盈盈识趣的散去身影,自水下也升起一个个方阵的虾兵蟹将,护在凡人队伍左右,与张起梁的妖鬼军阵对冲。

    而此时,道道流光已自贯山人的队伍中射出,在一群群妖鬼阵势中炸出团团血花。

    “射啊!射个不停吧,我的飞剑!”

    光头巴旭不停挥舞着胳膊,将一柄柄瓷剑从背后的剑匣中引起,化作金光箭矢,飞入数十丈外的妖鬼方阵里。

一百三五 三江口没有看客

    河神水伯是神灵,但不意味着祂的部属也全是神灵。

    神灵就是天官地吏,对应河海山川,日月星辰,那都是有固定编制的,其下部属亦然。但就如凡间官府一样,神灵所掌职司之下,总有超出预料之外的事务要处理,这就得另招人手。这些不在编制之内的部属,绝大多数都是妖族与鬼怪,修为自是低下。没了上神庇护,换个环境,常人都能抗衡。

    眼下两位水伯驱动水气冲撞,也各有虾兵蟹将、阴兵鬼丁助战。论积蕴自是西河水伯张起梁雄厚得多,数十阵自他掀起的巨浪中升起,江面都被拦断,每个方阵至少有数百兵丁,乍一看怕不有数万之众。

    敖盈盈这边执掌灰河才几个月,受封杜国的水伯还不到两月,座下部属稀疏得多,还分在两侧,将中央让给她与仲杳共同铺出的水土之路,供不足千人的凡人军伍前行。两边场面对比,明显落于下风。

    不过就是在这条水土之路上,数十道浅黄剑光不断闪烁,在妖鬼方阵中搅起片片刺目猩红。而那些修为低下的鱼妖鬼兵头飞腰断,阵势不断崩溃,比凡人郡兵乃至丁壮都不堪得多,场面又是另一番景象。

    “竖子安敢欺我!”

    张起梁化作的巨大水人愤怒咆哮,含着浓浓的不甘和懊恼。他踞有西河一千多年,过的都是安稳日子,又不想将香火之力分薄下去,对部属根本没放在心上。争龙令下了之后,他才仓促扩兵,仗着千年积蕴,倒是随便一划拉就弄出数万妖鬼兵将,却一时没有足够的武器兵甲。

    原本也养了些修为在炼气之上的精锐,可前阵子袭扰灰河的时候折损不小。现在水府兵将尽出,靠数量该能吞掉敖盈盈的部属,再群起攻之,没想到这小贱蛇不仅拉来了贯山的土地山神之力,还有凡人修士和军伍。

    对面敖盈盈化作的巨大水人讥笑:“张老儿,你这一千多年都干啥去了,躲在水府里摇头晃脑的吟诗么?”

    此时张起梁的部属已经冲到凡人近前,两侧虽被敖盈盈的部属挡住,中间却仍有不少阵势逼近。这些鱼妖水鬼猥琐矮小,身披水草,形貌狰狞。手持骨刀骨矛,哇啦哇啦乱叫,惊得凡人这边马嘶车翻。

    包括剑宗弟子在内,贯山人也不是没见过鱼妖,水鬼倒没怎么见,仲杳不准许敖盈盈把溺死者的残魂翻出来驱使(叔家人除外)。不过之前都是远远瞅着,没怎么近距离接触。此时乍眼看到,不管是浑身滑腻鳞片,鱼头人身的鱼妖,还是淤泥般血肉中露出截截白骨,发出浓烈腐臭的水鬼,自然很是惊慌。

    一时人人止步,车马倾覆,巴旭等人的呼喝都没起多大效果。

    直到仲善飞的铜号声再响起,众人才回过神来。跟魇怪相比,鱼妖水鬼又算得了什么呢?

    丁壮们在乡卫的吆喝下,战战兢兢的撑起大盾,端平长矛。同时努力驱散对脚下如水晶般透明坚韧,每一步又泛着涟漪的水膜的担忧,依托倾倒的马车排出阵势。

    此时剑宗弟子尽数登上马车,不断射出淡黄剑芒,翻搅着汹涌而来的妖鬼群。而当乡卫们忐忑不安的射出第一波弩箭时,他们与丁壮同时欢呼。只有少数弩箭被鱼妖的鳞片滑开,被水鬼的骨架弹开,大多数弩箭都是一箭射穿,箭上的力道甚至让鱼妖水鬼倒飞出去。

    太弱了!

    这些世代居于贯山,就算没见过,也听过长辈讲述魇怪有多可怕的青年们心气大涨,这些水伯部属,连西关郡的郡兵都比不上,就算成千上万,又有何惧?

    敖盈盈挥动大砍刀与张起梁战作一处,两个巨大水人在半空撞出团团浪花。下方江面上,鱼妖水鬼汹涌而来,又一阵阵在凡人防线前崩解,化作残肢碎肉,将两道水气形成的浪墙染得猩红与褐黑相间。

    江面左右,敖盈盈的部属只是堪堪挡住张起梁的鱼妖水鬼,而在江面中心,张起梁的妖鬼不仅没能撼动贯山的凡人防线,还被一道道剑光,一**弩箭刷出了大片空白。极少数冲到防线上的妖鬼,在连绵的大盾长矛前也只是化作令凡人恶心欲呕的腐骨烂肉。

    车厢被扶正,马匹已安抚下来,大盾长矛的防线开始向前推进。

    就在此时,托着凡人们的水膜忽然处处破损,道道水柱喷发,跳出一只只身形更为高大的妖怪,都是些鱼虾蟹蚌之类的水妖。这些水妖显然是张起梁的老班底,更为凶悍,自凡人阵后冒出,眼见要将这支单薄的千人队冲散。

    高处射下的剑光顿时变色,原本的浅黄剑光变得绚丽多彩,清光、玄光、白光与赤光皆有,较之之前的浅黄剑光更为犀利,转瞬就将半数水妖断首斩腰。

    剩下半熟水妖却没被吓住,鱼妖掷出根根标枪,虾蟹吐出含着腐臭气息的水团,蚌妖则张合扇贝喷出相同气息的水柱,后方乡卫猝不及防,纷纷中招倒下。

    “拦住它们!不要漏掉一个!”

    “别近身!当心被它们拉进水里!”

    “得把前排的盾矛调回来!”

    仲善飞、巴旭、仲善羽仲善芒兄妹,以及伯明月等伯家妹妹们有些手忙脚乱,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马力妹——!”

    再见到一个娇小身影迎着大队水妖而上,却被若干标枪、水团和水柱同时击中,打得倒飞而出,更是脸色惨白,惊呼连连。

    那小个子正是王马力,一直在阵后压阵没有出手。她一跳而起,拍了拍把她裹得像只陶俑的甲胄,嘿嘿笑道:“没事!这瓷甲顶事得很!”

    说罢两手一扬,硕大的两柄圆锤脱手而出,转得呼呼生风,带起浅黄光流,在冲来的鱼妖群中砸出一圈血水与碎肉之路。不管是滑腻的鱼鳞,还是厚实的虾蟹外壳乃至蚌壳,被大锤一砸即碎,扬到半空冉冉成烟。

    这波鱼妖纷纷钻透水膜,再入水中,攻势却并未停息。自透明水膜看去,鱼妖们借水而行,朝着凡人们脚下游来。

    三江口西面,再响起轰隆巨声,蒸盈水雾中,股股更为粗壮的土石之柱飞天而起,跨过江心,朝着江面如山崩般泄下。

    这是仲杳与敖盈盈联手,将更多贯山之土搬运过来。土石压在水膜上,凝做踏实土路,也将那些准备直接在凡人脚下破水而出的鱼妖稳稳压住。

    水土相济,不仅张起梁这边的妖鬼部属因为水气被土气压制,开始一阵阵溃退,张起梁本神也都感神力枯涩,运转不灵。他所化作的水之巨人被一股土柱冲刷,已变得浑浊不堪,几如泥泞。

    江心洲上,数百闲汉已冲到河神庙外,正聚作一处鼓噪,要换了神像。

    “我们侍奉的是三江口的水伯,而不是张起梁。“

    “是极,我们是守庙,而不是守神。”

    “这神像换做谁,都得由我们主持香火,何况还是国主正封的水伯。”

    庙中还有若干道士,一直没得到观主的指示,被外面的鼓噪催促,终于做出了选择。

    在江口城河岸边看到江心洲里的道士开了庙门,退到一边,任由那些闲汉冲进庙门,庞定兴抚额长叹。

    这座河神庙果然是守不住了……

    正要招呼部下往东面另一处神庙去,好整顿香火时,却听得北面轰鸣大作。

    冲天浪头掀起,竟是北面宛江的动静。

    一头有些像鲤鱼的巨大虚影在浪中翻滚,发出的尖锐啸声,只有神灵与修士听得分明。

    “真当我只能看戏吗?”

    那巨鲤虚影叫道:“这三江口,今日就归我宛国南河水伯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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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混过、累过、哭过、拼过的平凡人,回到浪涛滚滚的九八年,希望能脚踏实地奔跑起来,跟上时代潮流。拼搏年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拼搏年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拼搏年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