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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色十三号     拼搏年代txt下载     拼搏年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七十六 灰河河神

    绵绵细雨接连下了七天,黄渔夫的小木栈早被淹了,连他的渔夫小屋都有一半泡在水里,灰河终于显露出数百年前的原貌,河面伸展到了两三百丈,蔚为壮观。

    这七天里,人族和妖族都顶着雨水忙碌,两边的主体工程都告一段落。

    “贯山灵渠”从季林山下绵延二三十里,连通了山后的深谷。所谓的“灵渠”就是条宽三丈深一丈的土沟,挖得参差不齐,犬牙交错,没做过精心整修。水势太急的话,很容易塌陷堵塞,但短短七天就挖出一条长沟,已经是桩远超凡俗之力的伟迹了。

    参与工程的两百妖怪日以继夜忙碌,鼠兔之类的兽妖是挖掘主力,熊狼等力气大的兽妖则负责清运泥石,夯实渠壁。其他兽妖在誓谷负责后勤保障,禽妖传递消息运送给养。鹰王石小鸟是总监工,偶尔也下场用它的术法挖上一段,紫萝则是总包工头。

    妖怪们会有如此的热情和士气,全靠了仲杳折腾出来的烤串、麻辣烫、铁板烧之类美食。肉菜切得极薄极细,裹满辛辣香鲜的调料,带着出炉不久的热气,把种种刺激由嘴巴舌头送到胃里,让习惯了茹毛饮血的妖怪们吃得涕泪皆下。

    就如鹰王所说的那样,只是为了吃点好的,妖怪们都乐意累上几天,这样的美食自然更让他们全力以赴。

    仲杳并没兑现“美食管够”的承诺,这些美食只占了小半,大半还是麦饭面条之类的主食。但仲杳的解释也让妖怪们信服,一直只吃这些,很快就会吃腻,伴着饭吃会更香。仲杳隔个一两天还会加添些酒水卤味,让妖怪们非常满意。

    现在这条长渠已经连通灰河,正源源不断将河水雨水排到深谷中。长渠目前只淹了一半,还有一半余量应对之后的水势。

    梓原的工程要复杂得多,七天里已经抢修出了河堤,但都是夯土而成,经不起太大水势。而疏通内涝的沟渠,也只是完成了一半,挖好了连通灵渠的主渠,通往各片土地的支渠就没时间理会了。

    这还是动用了所有修士的成果,换成普通人,至少得干个把月。

    仲杳对进度还很不满,准备亲自下场,借请动土地公的名义,动用九土真气挖沟,结果被老叔爷仲承林劝下了。

    老叔爷说既然能请动土地公,不如留到最危险的时候,支渠没那么重要,又不是种水稻。

    能种水稻当然更好,现在自然是来不及,仲杳只能暂时放弃。

    到了第七天午后,雨越来越大,仲承林念叨起刚种下的旱稻,仲杳和季骄娆看着奔涌的河面,忧心忡忡。

    河水已经涨了快一丈,再涨个七八尺,前前后后拼了十来天的防洪工程,是绝对挡不住的。

    如果灰河里再出什么幺蛾子,比如河神发怒,或者水妖兴风作浪,那就全完了。这还算不上天威,就已恐怖如斯,衮衮尘世凡灵,真是卑微渺小。

    河堤上,仲长老正领着人补漏,一骑人马急急奔来,扬起漫天泥水。

    “叔家镇的乐班已经敲打起来,估摸最多半个时辰后就要开始!”

    仲善存气喘吁吁的禀报,仲杳点点头,招呼季骄娆:“我们过去!“

    两人上马,紫萝轻巧一跃,落到仲杳身前,三人两马,驰向叔家镇。

    河堤和沟渠只是兜底,要确保灰河不泛滥,请下河神才是正理。仲杳对叔天雄不抱太大希望,但是想在现场看着,说不定能伸把手呢。

    叔家镇,临河高岸上,叔天雄伸手探出雨棚,感应着雨滴在手掌中的力道,微微叹气。

    “天雄兄,不必忧心。”

    旁边的黑袍道人,也就是碧水门的汪门主朗声笑道:“本门的四个宗师都在这里,便是有些差池,也足以补救,可又哪会有差池呢?我们请的王道长可是殊京隐龙观的人,隐龙观背后就是杜国大庙,是国观,一国祖神都请过,请尊河神绝无问题。”

    叔天雄也笑了,但笑得有些勉强:“门主这边,还有道长那边自不会担心,担心的是我们叔家的家神啊。祖宗之灵到底能不能胜任,这个就难说了,天心难测啊。”

    汪门主不以为然的摆手:“天心是难测,但那是在繁华红尘中。贯山这化外之地并无上神,只要坚定心志,笑对天问,天心自会着落在有备之人,有备之灵上。”

    叔天雄深深呼吸,稍稍放松了些:“事已至此,也退不得了。”

    他终究还是镇定下来,脸上浮起笃定的笑意:“贯山虽然是化外之地,我们叔家在此繁衍生息,通联商货,已是贯山之首。仲家那小子连家神都已散了,依旧能给他那片荒地请下土地,我叔家的家神,又怎会做不了河神?”

    汪门主不迭点头:“是这番道理……”

    钟鼓骤然大鸣,两人心神一震,要开始了。

    头戴朝天冠,身披绛紫道袍的道士在祭司台前站定,拂尘一挥,烛火燃起,即便雨点细密,也浇灭不得。就这一手,让河崖下远远观望的人群轰然叫好。

    摩夷洲有修士,也有道士。道士是修士里的一类,道观也是宗门之一。只是道士算是符修,修的是以符篆请神,调度神灵之力的法门,所以道士的道观都依有神灵的庙宇而立。那些侍奉一国祖神的道观,则被视为国观。这位王道长就是来自国观,出手自然不凡。

    王道长脚踩星步,口念篆决,拂尘挥洒间,隐隐牵动磅礴气息。更令人称奇的是,雨水触体而落,发冠道袍不沾一滴。

    随着道长一圈圈的转步,头上的低沉雨云开始滚动,隐隐还能听到雷声。

    叔天雄两眼晶亮,鼻息粗浊,这是天心已动的迹象。

    待王道长以高亢的嗓音,如唱曲般念完篆决,拂尘挥动,天雷也随之轰鸣时,不仅叔天雄两脚发软,高崖下那上千围观的镇民也纷纷跪了下来,口称天师。

    更远处立着座三层酒楼,酒楼上也站满了人,虽然只是少半人跪下,剩下的人依旧神色凛然,大气都不敢出。

    酒楼顶层的灰檐下,一只灰雀淡然的梳理羽毛。

    “道士终究是道士,学了些花巧法术,全用在装神弄鬼上了。”

    神将变作的灰雀暗暗嗤笑,一缕神灵真火,加上避水术、引雷术,就唬得人人口称天师。换了他这正牌神将,一旦现身,连那道士都得跪他。

    不过道士终究不是骗子,的确能沟通天地,引动天心。若是手里还握着高阶一点的请神符篆,自己也不得不为他办事。所以灰雀想看热闹,也得躲远一点。

    “看这架势,只要那叔家家主心志够坚,引荐的祖灵也足够强韧的话,上苍应该会封下河神。终究没有选择,叔家数百年来也确实立了偌大功德。虽是人道功德,这河湾荒地也只能讲人道了。”

    灰雀思忖着,一缕杂念掠过:“除非……”

    河崖上,道人招呼叔天雄:“到你了,切记不可动摇,不可妄念,便是天雷劈下,也得受着。”

    叔天雄咬牙走出雨棚,捧起暗燃的香烛,在摆有祖宗牌位和河神牌位的香案前跪下,九拜九叩。

    “我叔家居贯水之畔九百年……”

    叔天雄高声述说叔家功德,天顶的云层翻滚得更厉害,雷声也由沉闷转为清晰。

    “如今贯水无主,水患在即,求上苍怜悯,授我叔家祖灵为河神,永镇贯水,福泽苍生……”

    叔天雄的呼喊越加高亢,喊出“河神”二字后,一缕莹白雷光探出云层,劈得河崖上空气都在嗡鸣。

    晶莹水色在叔天雄身上裹了一层水膜,让他镇定下来,他不得不动用了灵基稳住魂魄和气力,否则没有足够的力气做接下来的事情。

    “祖宗啊,孩儿不孝,只能将你们推到上苍之下,受天心审裁!”

    他悲怮的大叫,绕过香案,走到河崖边缘,那里已经堆满了装饰华美的盒子,正是从祠里取出的祖宗骨灰。

    抱起最上面的盒子,叔天雄脸颊抽搐了几下,奋力振臂,丢出盒子。

    骨灰盒入水,砸起一朵细小浪花,粗壮的雷光轰然劈下,一缕隐隐水光升起,在半空消散。

    “继续!”

    “不要停——!”

    后面王道长和汪门主同时喊着,叔天雄悲喜交加,又抱起一个盒子丢下。

    刚才丢的是他父亲的骨灰,以他的私心,父亲自然是最亲近的。如果父亲得封河神,他自然受益最大。

    可惜,父亲不仅没有得封,一缕残魂还彻底湮灭,这是悲。但悲中又有喜,这说明天心已经认可由他的祖灵当河神,只是父亲不够资格。

    又丢下的是祖父,仍然只升起一缕模糊水光。叔天雄只好再扔曾祖父,这次升起的水光隐见人影,却只维持了瞬间。

    一个又一个盒子扔下,叔天雄扔得已经麻木,到后面已懒得分辨是哪位祖宗,直接一股脑推了下去。

    股股水光升腾,继而破碎,最终有一股水光凝住,渐渐显现出清晰身影。

    那像是三四百年前的哪位祖宗,叔天雄辨认了好一会才看出来,正是那位定下了叔家法度,将一切产业融入叔家,由此让叔家稳稳守着叔家镇的祖宗。

    果然啊,天心只看中立有大功德的祖宗之灵,看来就是这位了!

    狂喜如怒潮冲刷叔天雄全身,此时天雷已绕着那道身影不断劈下,雷光如一层神袍,令其熠熠生辉,仿佛已登上神位。

    河面波涛挤撞,溅起几丈高的浪花,聚出一个旋涡,仿佛在为新任河神准备洞府。叔天雄泪水横流,只觉快活得要炸开了。

    “祖宗……受封……“

    叔天雄终于忍不住高喊出声,“河神”才送到嗓子眼,旋涡中一道暗影升起,掠到祖宗之灵的下方。

    那暗影头扁身长,带着肉须的脑袋上,两点黑光如吞噬万物的深洞,连雷光都黯然失色。

    黑光仿佛也吸走了叔天雄的魂魄,让他呆呆看着接下来的一幕。

    暗影一口咬住祖灵,像吸面条似的呲溜一下,把祖灵吸进了嘴里。

    天雷轰隆隆连响,无数道雷光劈下,将暗影整个罩住,也映照出大略轮廓。

    那是条似蛟似蛇,足有数十丈长的妖怪,浑身黑鳞,一道猩红血线由头绕到尾,令人望之碎胆。

七十七 贯水怪蛟

    “河神——!”

    叔天雄哑着嗓子叫了出来,魂魄仿佛也随着这一嗓子飞升而起,眼前一切碎做漫天雨丝。

    他的河神……不,他的祖宗!

    “孽畜尔敢!”

    “妖怪好胆!”

    王道长和汪门主也是肝胆欲裂,同声叱骂。

    那妖怪一口吃下叔家祖灵,绕身的血痕更加猩红,宛如流动的血光,份外刺目。

    又是阵雷光轰下,却并未击在妖怪身上,而是绕着它盘旋,似乎刻意收敛着,不敢直接伤到它。

    妖怪顶着雷光升空,俯瞰四周。那如黑洞的眼瞳看不出眼焦,却让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正被注视,魂魄由此飘浮不定。

    叔家镇请河神的消息早早就放出,今日来了无数看客,加上镇民,此刻聚在河岸边的足有两三千人。此刻除了河崖上的几人,其他人几乎全跪在地上,浑身发软。不少人更是五体投地,抖如筛糠。

    “这、这是何等道理啊——!”

    天雷让叔天雄扯回魂魄,他难以置信的大喊:“老天爷啊!为何不劈死这妖孽!?”

    雷声轰鸣,雷光大作,却还是没落到妖怪身上。

    叔天雄转头,看着王道长和汪门主,重复道:“为何不劈死这妖孽!?”

    王道长顿足:“这妖孽替了你家祖宗之灵,正在夺河神之位!看这情形,它与贯水关系匪浅,还立有天地功德,上苍又哪会降罪?”

    叔天雄目呲欲裂,铿锵拔剑,身上水气萦绕,光华流转,已运上了先天灵气。

    “不可!”

    王道长惊呼:“那妖孽怕是已到结丹境界,还正受天心审裁,天雷会护着它的!”

    叔天雄两眼已是血红:“我叔家祖宗之灵已绝,再被那妖孽夺了河神,叔家还有活路吗?”

    他回头招呼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与我一起,杀了那妖孽!”

    后面立着的叔家族人和供奉们这才回过神来,族人纷纷拔剑,供奉们却踌躇不前。

    汪门主长叹一声,也拔剑呼喊:“碧水门弟子,与我降妖除魔!”

    王道长再劝道:“此时可不是降妖除魔,这妖孽当是出自贯山,甚至……”

    终究是隐龙观的道士,精通神灵之道,就听他说:“可能就是贯水原本的河神!”

    此言一出,碧水门众人正猛然拔升的灵气顿止,叔家的几个供奉悄悄挪动步子,远离河面。

    汪门主呆了呆,剑尖垂下。

    此时叔天雄等人已发出几道剑气,他本人境界不高,劈出的水华剑气不出三丈就泯于雨中,另一个老者的剑气倒是堪堪触及妖怪,在那红黑相织的蛇身上拍出一片黑气。

    “魇气!”

    “这还是条魇怪!”

    “魇怪怎么会从河里来?”

    众人纷纷惊呼,叔天雄冲着祠堂楼顶高喊:“还不动手!?”

    叔家坐拥一处港口小镇,数百年经营,财力是不缺的。为了这次封神,不仅请来了隐龙观的道长,还作了各种准备。其中不乏有应对非常事件的后手,刚才祖灵被吞,叔天雄惊怒过度,一时竟忘了。

    祠堂楼顶摆着十数床大弩,数十家丁正瞠目结舌的看着半空妖怪。头目高声呵斥,他们终于动弹起来。

    若干根弩枪刺破雨雾,射到妖怪身上。大半都被弹开,几枝浅浅挂住,让妖怪发出尖利刺耳的叫声。

    天雷消散,妖头转向河崖,穴窍中溢出股股黑烟,正是贯山人无比熟悉的魇气。

    汪门主的剑尖又抬了起来,他竖眉喝道:“便是河神,也已魇化成妖,大家随我杀妖!”

    加上他,碧水门此行来了不少宗师,跟随汪门主冲到崖边,长剑劈出道道凛冽剑气。如凝水成刃的晶莹光华激射半空,在妖怪身上击出股股黑气,夹杂着依稀血水,让妖怪的叫声更加高亢。

    王道长也在步步后退,望着天上的妖怪,神色异常复杂:“那真的可能是……河神……”

    前方聚气挥剑,毫无保留的汪门主,心中也翻滚着涩涩苦水:“便是河神,也要斩于剑下,否则我碧水门在杜国就无立足之地了。”

    远离高崖的镇中酒楼,顶层灰檐下,道道剑气光华映得一只灰雀投出朦胧虚影。

    “居然是条恶蛟,还杂有草木之气,真是古怪。”

    灰雀努力收敛着自己的气息,将虚影压下,心中震动不已。

    “尚未成就妖丹,至少有虚丹境界,并未被完全魇化。”

    “并非原本的河神,跟河神又大有渊源。”

    “贯水不属任何水府,没有水伯和龙君节制,直接面对上苍,难怪上苍会给它一个机会。”

    灰雀的尾巴急速摆动,内心陷入激烈冲突。

    再见到河面波涛奔涌,一股股灰浪已拍上堤坝,灰雀的翅膀动了动,却又停住。

    “罢了,这也是天意,是龙气之争的一环,可不是我能插手停住的。”

    “再晚些时候,龙气稍凝,府君能伸手至此,倒可降服此妖。现在别说我,就连张灵官也收不得他。”

    “叔家完了,叔家镇完了。”

    “那叔天雄不自量力,妄图以家神代河神,又有宗门出于私利帮手,却不知道这贯水并非无主。”

    “愚蠢……”

    灰雀缩起脖子,蜷成一团毛球,静静看着。

    高崖上道道剑气激射,祠堂楼顶根根弩枪怒射,在妖怪身上绽起股股黑气,溅出缕缕血水。

    那妖怪像是在沟通天地,一直不躲不避,但攻击似乎打断了它,令它嚎叫更盛。

    又一根弩枪钉在妖怪侧脸,床弩的巨力带得它身体一偏。

    它终于转头向下,游动身躯,轰隆扎进旋涡中。

    “射!朝水里射!”

    “结寒冰剑阵,把此妖冻死在河中!”

    叔天雄和汪门主大喊着,调度族人和弟子,杀心如烈焰,焚得两人都神魂飘摇。

    下一刻,仿佛天雷在河水之下打响,妖怪又从旋涡中飞出,带得旋涡倒卷,变作一股水柱,冲天而起。

    此时的妖怪又有变化,浑身被浓稠黑气包裹,伸展蜿蜒间,身体不再是纯黑粗鳞,而是血红细鳞。环绕全身的血线却又变作浅紫长鬃,从尾拉到头。

    黑气中伸缩不定的妖头也有了变化,那双如黑洞般的眼瞳亮起紫光,与长鬃同色。

    如果加上腿和角的话,长鬃收到头顶,脑袋粗短圆润一些,这妖怪几乎就是头龙了。现在却只是条奇异一些的蛟蛇,连蛟龙都算不上。

    妖怪裹着黑气,牵着水柱冲向高崖,叔天雄和汪门主,连带叔家族人和碧水门弟子,惊骇得一齐大喊。手中长剑,楼顶床弩癫狂般射出剑气和弩枪,那水色剑气一沾黑气就化雨而散,弩枪也再无法穿透血红细鳞片,只是砸出叮叮细响。

    妖怪头下尾上,降到十多丈高度,张嘴喷出烟气冉冉的黑水,将整个高崖罩住。

    数十丈粗的水柱接着砸下,不知道多少万钧重的河水如水库决堤,让已被黑水罩住的高崖天地颠倒。

    高崖上射出最后一波剑气和弩枪,还展开了一片晶莹冰层,那是碧水门仓促结阵展开的屏障。

    黑水加河水压下,剑气和弩枪消失无影,那层冰障也瞬间破碎。

    崖石粉碎,祠堂垮塌,整座高崖转眼就被冲刷得面目全非。

    那妖怪尾巴一扫,正肆虐高崖的水流散作漫天水光,整座叔家镇顿时迎来了比倾盆大雨还猛烈数倍的水流冲击。聚在河岸边的上千人东倒西歪,有如坠入了河中的蚁群。

    原本立在高崖上的那些人,此刻却飞上了天。

    那妖怪的硕大紫眼放**芒,在高飞的人群中掠过,脑袋猛然前探,咬住了一个人。

    那正是叔天雄,他正被魇气冲刷得天晕地转,只觉腰间一凉一痛,意识就模糊了。

    “我叔天雄不该丧命于此!”

    “我叔家不该就此断绝!”

    “为何?为何!?”

    他虽然看不清,却知大限已至,冤屈和愤懑充塞身心,几乎要将他炸裂。

    “我叔天雄……不服啊……”

    妖怪嘴巴一合,将嘴里的人体咬成两截,叔天雄魂魄抽离,死得干净利落。

    甩甩脑袋,将尸体丢开,妖怪如小鸡啄米,迅疾的再度探头,又在空中咬住一人。

    这次咬住的是汪门主,还守着丝清醒,长剑紧紧握在手中。

    感应有异,汪门主灵气推转,准备发招,身体上下两面多处同时一凉,股股**之气渗入身心,直抵魂魄,顿时将气海搅乱。

    “我碧水门……冤……“

    汪门主心中只及闪过这个念头,魂魄就脱体而出,直坠冥渊。

    妖怪显是异常记仇,将这两人咬作两截后,继续一口一个,将叔家族人和碧水门弟子咬死。

    而后还不罢休,冲到高崖下,叼起那些摔落在地的人,连咬带嚼,洒出一片片碎肉残骨。倒是以王道长为首的道士,还有叔家供奉们见得不妙,各展术法,早逃得远了。

    此时细雨已变作瓢泼大雨,叔家镇里的水也深到了大腿。妖怪借着水势冲进镇中,朝着乱做一团的镇民和游客逼去。

    酒楼上的灰雀振翅飞起,接下来的事情他没兴趣看了。

    “待这条异蛟毁了叔家镇,那小子的地盘也保不住,他总该接下仙缘了吧?”

    灰雀另有打算,此时倒是了结他这趟差使的好机会。找到仲杳,告知叔家镇的情况,催仲杳上路。为了这件差使,他在此已经待了大半个月。虽有了放松一下的余暇,可身为岱山神将,一直孤悬在外也不是回事,总有正事要做,离开太久,要是府君都记不起自己了,那可亏大了。

    大雨中灰雀的飞行毫不受影响,依稀就见一道灰影穿透雨障,朝着西面直射而去。

    片刻后,灰影又射了回来,落到酒楼之上。

    “那小子居然就在这里!”

    灰雀用人声念叨着,语气有些狼狈:“差点错过了!”

    镇子里,纷乱的人群中,三个身影逆着人群而行,拉出三道白浪,朝那条怪蛟奔去。

七十八 恶蛟与紫萝

    季骄娆脚尖连点水面,像打着水漂般疾行。紫萝用藤丝攀附左右的墙面梁柱,拖着自己划水跟进。仲杳既没练过身法,没紫萝协助捆妖萝丝也变不成蜘蛛丝,只好由紫萝拖在后面。

    三人赶到叔家镇时,叔天雄已经在向上苍祷告,外面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就在镇子边缘观望。

    而后恶蛟出水,吃了叔家祖灵,毁了叔家祠堂,咬死叔天雄等人,三人看得一清二楚。

    震惊之余,仲杳还在比较强弱权衡利害,季骄娆脆喝一声“妖怪好胆”,已经冲出去了,只好让紫萝拉着自己追上去。

    恶蛟的蛟身有近丈粗细,借着水势先冲进叔家庄园,所过之处楼倒屋塌。撞开院墙后,正涉水奔逃的人群又成了它的目标。

    股股水柱升起,再砸到人群中,一时惨叫连连,哀嚎冲天。

    眼见那恶蛟缩头蓄势,就要去啃噬那些飞起的人体,季骄娆三人的逼近,终于引起了它的注意。

    又一股水柱自恶蛟身下拉起,朝着最前面的季骄娆冲来。

    少女依旧是男装打扮,长发束成发髻,乍看就是个英气俊逸的佳公子。见到水柱袭来,抬手一抹,发丝飘舞,荡出大片清光。光华中若干根竹枝撑住墙面,弯出道道半月,将她高高弹起,一跃升高数丈,恰好劈开水柱。

    身在半空,少女另一手探入身后清光,摸出柄窄细长剑。剑身亮起莹莹碧光,随着剑势如雷光般击出,直斩恶蛟脖颈。

    恶蛟缩头躲闪,没料这一剑竟不是真气剑招,而是灵气剑招,碧光落处丝毫未变,在脖颈处斩出大片血光,仿佛剥落了大片血红细鳞。

    恶蛟仰头惨叫,蛟身抽搐,蛟尾疯狂扫来,轰隆隆荡平大片屋舍,抽向身在半空无处借力的季骄娆。

    股股泛着紫光的细丝猛然伸展,搭着屋舍壁面,将仲杳高高拉起,飞到季骄娆前方。

    原本跑在仲杳身前的娇小身影已然不见,紫萝躲进了仲杳袖中的捆妖萝丝。

    “那家伙……总觉得有些熟悉……”

    把仲杳拉到空中时,紫萝还在念叨:“是不是我的错觉?”

    仲杳也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这恶蛟浑身血鳞,身披紫鬃,这两个色调不正是紫萝的标志?

    想到紫萝经常念叨的“噩梦”,再记起紫萝前身的藤妖,曾经沿着水潭暗道通到灰河,仲杳依稀有了答案。

    “不,不是错觉,这条恶蛟恐怕就是你的另一半!”

    仲杳这话让紫萝惊慌不已:“我的前身是藤妖啊,跟蛟蛇有什么关系!”

    仲杳笑道:“你如果变条蛟蛇,也是这样的色调。”

    紫萝呸了声:“我才不变蛟蛇,我就是水灵滑嫩的藤萝妖!长出来的枝条还能当折耳根吃呢,你都说好吃!”

    话是这么说,底气却严重不足,她之所以缩到捆妖萝丝里,就是觉得这恶蛟跟自己关系匪浅。

    仲杳也有些心虚,这条恶蛟应该就是摩夷四杰之前放出的怪异水蛇,而摩夷四杰又是自己放过去搞事的。归结起来,眼下叔家遭难,叔家镇陷入灭顶之灾,乃至贯山水患,竟然跟自己大有关联。

    要是叔贲华还在,侥幸活着,还知晓了这一切,恐怕会把自己当做灭族大敌吧。

    不过再一想,这也是太高看自己了。

    叔天雄请河神就老老实实请吧,竟然想把自己家神扶成河神。那家伙怕是觉得自己这边都能成,他叔家自然更简单。却不知道自己即便有了神印,还是散了族拆了宗祠才做到的,为此还从上天那背了一屁股债。

    叔天雄想的尽是好事,不仅没半点付出,还想把一家之利架到灰河之上。就像卧槽老人说的那样,争龙令已出,即便只是一条河,也已纳入了天下龙气之争的棋局。有一点变数都会身死族灭,而那点变数,就是眼前这条跟紫萝有莫大关联的恶蛟了。

    越过季骄娆,拦在了她身前,恶蛟那粗如梁柱的蛟尾正横扫而来,诸般杂念顿时飞散。

    五行气海疯狂转动,仲杳骈指急挥。

    “清风一洗……洗!洗!洗!”

    一柄柄细长竹剑自腰间剑囊跳出,由手指牵引,化作一道道清光,连绵不断射出。

    转瞬十多道清光破空而至,在恶蛟脑袋和身体上炸出团团碧光。

    跟季骄娆的灵气剑招比,这些清光的威力要小得多,竹剑甚至无法穿透恶蛟的鳞片。但竹剑触体就炸成无数根破碎竹签,却有不少破开细鳞,直贯血肉。

    连绵而细密的疼痛让恶蛟下意识偏头抽身,蛟尾也被扯退了一大截,就在仲杳前方划空而过,砸塌一座凉亭,搅起冲天水浪。

    “阿杳,用灵气!”

    季骄娆已落了下去,仰头向仲杳呼喊:“不要保留,这妖怪至少是结丹境界!”

    仲杳苦笑,小竹你对咱们还真是有信心呢,知道是结丹境界,还冲得这么利索,一点也不担心?

    不过这话不能不听,恶蛟是水系修为,眼下河水泛滥,正是它的主场。

    五行气海扩展,与右手腕上的风影月竹剑连通,只觉神魂一震,眼耳鼻心诸感都真切锐利了许多,这是与灵基搭起了先天循环。

    真气消退,灵气奔涌,浑身如被微风包裹,清凉舒爽。

    手中清光跃动,已多了柄三尺青锋。

    未及细想,仲杳已下意识使出青风一洗剑,青锋脱手而出,带着层隐隐黄光,拉出一道雷光,朝着恶蛟头顶劈落。

    恶蛟摆动脑袋,雷光跟着拉出弧线,就如刚才季骄娆那一剑,咬定头顶不放松。

    一声利嚎,恶蛟深深吸气,雨点水丝被吸得在半空汇聚成涡流。这涡流瞬间冻结出一层冰障,竟与之前碧水门的术法相仿。

    碎冰纷飞,血光喷溅,雷光依旧落在恶蛟头顶,瞬闪即逝。

    恶蛟轰然落地,癫狂翻腾着,扫出漫天水花,荡平大片屋舍。

    仲杳也落回地面,有紫萝化作的紫丝拉住,踩在水面上,如传说中一苇渡江的奇人。

    手腕微凉,风影月竹剑自行回归,莹莹闪着碧光,一时再也驱动不得。

    御剑术果然并非单独的剑招,只要催动灵气,一般剑招都能御剑。

    不过这一剑的效果并不好,威力还比不上季骄娆那一剑,只是浅浅伤到恶蛟的脑袋。

    那恶蛟翻腾了片刻,又高高飞起,这次却不是冲向仲杳等人,而是朝着镇外灰河投去。

    不好,让它回到河里,后患无穷。

    仲杳不及细想,高声喊道:“小竹你留在这料理后事!”

    说话间紫萝已知他心意,股股细丝激射,缠在了恶蛟尾巴上,顺势一拉,将仲杳拉得高飞而起,朝着恶蛟投去。

    “阿杳——!”

    眼见恶蛟带着仲杳,越过河堤落入灰河,季骄娆惊呼一声,冲向河岸,也要跟着下河。

    刚刚起步,她又停住了。

    转头看无数正在水中挣扎哭喊的镇民,她咬咬牙,返身奔向镇民。

    阿杳肯定没事的,还是听他的话,赶紧救这些镇民。

    酒楼之上,灰雀抖着翅膀,鸟嘴张着,像是惊讶过度的样子。

    “那小子不要命啦!”

    岱山神将跳来跳去的,烦躁得不行。

    “要是那小子死在了河里,我该如何向高真人交代?”

    “应该不会责难我,毕竟是那小子咎由自取,但在高真人那,乃至在府君那,依旧要留下办事不力的印象,以后要如何自处?”

    “下河去救那小子……该死,我在水中也难以施展神力!”

    灰雀在这边跳脚,河岸远处,另一个身影也在挠头。

    “这小子,真是太托大了!”

    须发灰白的糟老头子背着手在河岸上打转,一脸纠结:“那妖怪至少是虚丹境界,只是被魇气迷了些心智,在陆上难以施展,才避让着你。等回到了水里,你就是只杂鱼小虾啊!”

    “这该如何是好,老夫修为尽废,还会的一些术法都是花巧功夫,救不得急。”

    转了几圈,老头顿足:“好不容易找着条出路,可不能就这么丢了。”

    老头挽袖子卷裤腿,正要下水,却见河中白浪翻腾,那恶蛟又冲出水面,在半空扭曲翻腾,显得极为痛苦。

    就在蛟尾,一团黄光莹莹闪烁,还有条条紫影环绕而上,正将恶蛟缚住。

    “这是……”

    老头正是卧槽老人,看着这副光景,一时呆住。

    “在那恶蛟的地盘里,居然还占着胜场,这小子果然另有依凭!”

    老头骂道:“藏得这么深,连我都看不出来!”

    叔家镇里,也在急得跳脚的灰雀同样呆住。

    “难怪那小子总是不接仙缘……”

    灰雀用人声碎碎念着:“还不知有多少外人不知的底细,仙缘在他眼前怕是算不了什么。”

    小小雀头急速晃动,神将更烦恼了:“那我这差使,何时是个头啊!”

    灰河上空,仲杳可不像老头和灰雀所想的那般轻松,他只觉自己正一脚踩在鬼门关上,稍不留神就要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紫萝——!”

    他早已将五行气海换到九土气海,以九土真气不断的刺激着手腕上的藤丝。而藏身藤丝里的紫萝,正像风暴里的纸鸢一样,投向恐怖的天顶。

    “仲杳救我——!”

    “这果然是我的一部分,我要回归完整的真身,找回自我!”

    紫萝似乎魂魄都分作了两股,一股弱小无助,拼命的寻求仲杳帮助,一股狂乱暴戾,正与恶蛟融为一体。

七十九 贯水敖盈盈

    这真是料到了开头,没料到结局。

    这头恶蛟的确跟紫萝有关系,不过关系未免也太直接了,真是她的另一半!

    仲杳拼命输送九土真气,刺激紫萝保持清醒,但紫萝却像连通了黑洞,往常一点九土真气就能让她变成爆炸头,现在却只是勉强扯住她,没有被拉出捆妖萝丝。

    仲杳也在努力用根土跟她建立先天循环,把她当做灵基抢回来,但来自恶蛟的力量对仲杳的根土之力异常排斥,让他难以稳定循环。

    “我不想变成连花都开不了的怪物,呜呜……”

    似乎觉得大限将至,紫萝哭哭啼啼起来。

    急切之下,仲杳终于意识到自己犯傻了,光拉住紫萝有什么用,不如直接解决恶蛟本体。

    他放开抓住恶蛟背上鬃毛的右手,切换到五行气海,手腕清光一闪,风影月竹剑握在手中。

    气海扩展,灵气流转,仲杳人剑一体,长剑宛如手臂,深深插进恶蛟身体。

    恶蛟在半空摇头摆尾扭曲翻腾,对这一剑毫无反应,终究只伤在尾巴上,而且水生木,木系真气难以扰动恶蛟气机。

    至少得插个几百剑才能把尾巴割下来吧,而且就算割下来了也未必重创恶蛟,仲杳也不是奔着这个去的。

    他再戳了两剑,将伤口割得更大更深,收了剑,伸手掏进伤口,将自己扯得贴在伤口上,嘴巴大张,换到九土气海,猛力吮吸。

    冰冷腥涩的蛟血尽数下肚,并未被根土转换,冻得仲杳如坠冰窖,但蛟血中含着的浓烈辣气倒是被根土急速驱散,由仲杳七窍喷出。

    “真是……自作多情,自大狂妄……”

    依稀听到这样的呢喃,却不是紫萝说话,而是另一个低沉得多的嗓音。

    “你都不是你了,还妄图把我当做你的一部分,你有多自恋啊,紫萝。”

    随着这低沉话语,紫萝被拖拽的势头骤然消失,回震之力如潮,将她从仲杳左手中喷出,拉着尖细惊叫,跟仲杳和恶蛟一同落回河中。

    河中深处,仲杳四肢大张飘着,七窍弥散着黑气与血丝,像是失去了气息。

    紫萝扯着藤丝将他拉到身边,唔唔低唤着,低头就要给仲杳做妖工呼吸。

    布满獠牙的大嘴猛然掠出,将他们一口吞下。

    紫萝惨叫,发丝爆作无数藤丝,急速变粗,编织成球,将她和仲杳裹在球里,让大嘴难以合拢,獠牙难以触体。

    大嘴之内,咽喉深处,飘出一连串水泡,那个低沉女声得意的道:“连避水术都忘了么,你可以靠内息苟活,这个人族却要死了。”

    “紫萝啊紫萝,以前总是跟我争,在他面前争宠,争谁才是贯山妖王。看看你,现在居然被区区一个人族收作了灵基,卑贱得像宠物,真是可悲啊。”

    那个声音又变得激动起来:“你居然忘了他,你该死!”

    紫萝吐出无数泡泡,在水里她可说不了话。

    水位忽然下降,蛟蛇的大嘴变作水下洞穴。仲杳躺在猩红细长的舌头上,七窍还在喷着黑气和血水。紫萝咳了口水,看清仲杳的模样,还以为黑气和血水都是他的,哇的放声大哭。

    “你这蠢货!一直都这么蠢!这就是他啊!”

    紫萝边哭边骂,伏在仲杳身上,按着他肚子压水,却只是压出一股股血水,让她哭得更大声了。

    “你……记起来了?”

    那个女声幽幽的说,对紫萝后半句话还没反应。

    紫萝呆住,好一阵后,狰狞着小脸咆哮:“我记起来了!红绡!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双魂一身!”

    然后她又揉起了额头:“可我记不起你是怎么从我的身体里跑出去的,又跑到哪里去了。”

    一点红光自咽喉深处探出,渐渐扩展,凝作一个身影。

    这是个身材修长,红发紫眸的女子,本就秀丽绝伦的五官,因这色调而变得妖冶神秘。而那头大波浪卷发,更让她如烈焰怒涛的化身。然而单纯看五官,却跟紫萝一模一样。

    “你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你,当然记不起了。”

    被紫萝称为红绡的女子哼道:“不过我也不是以前的我了,别再叫我红绡。”

    “至于我们是怎么分开的……”

    那双如星河般的紫眸落到仲杳身上:“你说这是他,那就问他啊!”

    语气又变得愤恨起来:“是他把我们分开的,是他把我封到地下,还清掉了我的记忆,让我完全记不起去了西海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从来都不信任我,西海之行肯定失败了,我猜他把失败归结于我。因为我和你是双魂一身的姐妹,他不好毁掉我,就把我从身体里抽出来封印。”

    越说越激动,到后面尖叫起来:“他从来都不喜欢我!他恨不得我完全消失,见到的只是你,只是紫萝——!”

    喘了一会粗气,她抬起下颌,轻蔑的道:“这真的是他?变得这么丑这么弱了?”

    紫萝还眨着眼睛没回过神:“清掉了你的记忆?封印了你?这么说我记不起沉睡前的事情,其实是他干的?”

    不愿意再叫红绡的女子喂了声:“我应该沉睡了几十上百年吧,破开封印出来的时候,被魇气呛得昏昏沉沉的,什么都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紫萝缓缓抬头,眼里满是怜悯:“现在至少是一……千年以后了,我也沉睡了千年,算算才醒来半个多月。”

    她又绽开笑颜:“我其实没有醒来,原来的我已经死了,是他让我重生了,你没发觉我完全不同了吗?”

    红绡先是瞪眼张嘴:“一、一千年!?”

    保持着这副震惊的神色,持续了很长一阵子才有了动静。

    她呵呵笑道:“那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紫萝,说这个人族就是他。”

    抱着胳膊,她像是在宣称胜利:“这么说,我才是原本的紫萝,不,红绡,我是最完整的!”

    紫萝翻了个白眼:“我可不知道藤妖泡水里千年,就能泡成水蛇了。”

    红绡嘁道:“我们原来的身体也不是什么藤妖,而是……”

    说到这戛然而止,揉着头呻吟出声。

    这边仲杳也呻吟出声,滋滋喷出又一股夹杂着黑气的血水,终于醒转,刚才喝血吸魇太猛,差点撑死了。

    “仲杳——!”

    紫萝欢喜的抱住他:“就知道你没事!”

    指住红发紫瞳的女子,小姑娘赶紧刻写记忆:“那是红绡,也就是这条水蛇。以前跟我挤在一个身体里,很坏的,你喜欢的是我不是她!”

    仲杳努力眨着眼睛,想要看清那个女子。之前紫萝说过“我的一半身体泡在水里”这种话,对这个结果也不意外。至于藤妖的另一部分为何变成水蛇,总是有原因的,他也懒得深想。

    现在要紧的问题是,这个…………红绡,到底是敌是友?

    “你就是他?”

    两人对望了片刻,红绡冷冷的道:“你的确有些他的气息,不然也不会咬得我那么痛……”

    说到这回手揉了揉腰后,尽管这会的她就是个虚影。

    “可你终究不是他,他才不会这么又丑又呆,又弱又蠢!”

    仲杳终于忍不住问:“你说的他,到底叫什么名字?”

    他早问过紫萝,然而紫萝就是不说。

    红绡的虚影先是呆了呆,再颤抖起来,呵呵笑着,笑得颇为凄厉。

    她呢喃道:“他……他居然把他的名字都抹掉了,呵呵……哈哈……”

    仲杳:“嘎?”

    紫萝叹气:“以前不是不愿意说,是真的记不起来了。就连鹰王也忘了,只知道是那位……大人,应该是以前的你抹掉了大家的记忆。”

    仲杳觉得匪夷所思:“那以前的山神呢?把你当巡山小妖用的山神呢,不该是他……不,以前的我么?”

    紫萝跟红绡同时哼声,显得很不高兴。

    “见到红绡,让我记起了一些事情。”

    紫萝说:“山神不是你……哦,他,是另外一个女人,很坏的女人,跟他的关系最好。”

    又来一个……

    仲杳挣扎着起身,总感觉自己像在给某个失败者收拢遗属,打理后事。

    “先不说这个了,红绡,你既然清醒过来了,就想想眼下的事情怎么收场吧。”

    仲杳说:“你毁掉了叔家一族,咬死了叔家家主,还有很多人,整个叔家镇正被你掀起的洪水威胁,这要怎么办?”

    红绡尖声冷笑:“在数落我这件事情上,你倒是跟他没有差别呢。还是这么冷冰冰的,觉得我本性就是如此。好些的时候也是满口自己没有管教好的自责语气,我就是天生的坏,怎么啦!?”

    紫萝在旁边绞着指头苦笑:“怪不得石小鸟会经常偷偷瞧我,一副惊恐不安的样子,原来是怕你还跟我在一起呢。”

    红绡的声调更高:“你终究不是他了,哪来的资格训斥我?要怎么办?当然是凉拌啊,把侵占贯山的人族统统咬死!把整个贯山彻底淹了,好好清洗一遍!”

    她咆哮道:“不准再叫我红绡!这个名字只有他有资格叫!”

    紫萝小脸布满幽怨:“红绡……”

    ‘仲杳却摆手道:“我的确不是他,我现在是仲杳。梓原、焚剑山、誓谷三地的人族妖族数千性命,我都有责守护。叔家的家主已死,有资格接任的人不在,身为邻居和远亲,我也有义务照应。总之谁要害贯山,谁就是我的敌人。”

    “你叫什么名字无所谓,以前跟那个人,跟紫萝有什么恩怨纠葛,也跟现在无关。”

    他手腕一抖,亮出风影月竹剑,沉声道:“若是执意兴风作浪,今日你我不死不休!”

    红发翻滚,紫眸闪烁,像是要暴起噬人的样子。

    紧接着,这绝美女子却泄气的蹲在了地上,抱着膝盖低语:“你真的……不是他了。”

    这姑娘的性子变化无常,真是跟魔女一样啊。

    仲杳犯着嘀咕,紫萝却道:“我又记起了一些事,你也不是以前的红绡了。以前的红绡可讨厌蛇了,见着蛇就烤来吃,见着蛇妖就追杀,她怎么会接受一副水蛇皮囊。”

    女子不服:“你也不是以前的紫萝了,为什么还叫紫萝?“

    紫萝瞅瞅仲杳,咧着小嘴开心的道:“是他……不,是仲杳这么叫的啊。”

    小女孩用藤丝挠挠仲杳的后颈,低声说:“给她取个新名字。”

    仲杳心说取个新名字此事就能善了么?

    见到女子投来盈盈目光,竟然满含期待,不由愕然,难道还真是如此?

    “我觉得你应该叫……”

    仲杳虽觉古怪,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叫盈盈吧。”

    他下意识想到了这姑娘的性子,跟任盈盈挺像的。

    “对了,再加个姓氏……”

    再想到摩夷洲虽然有龙王的传说,但没听过那一家子的事,那个姓氏并没跟龙王挂钩。

    既然是水蛇出身,现在又成了蛟蛇,未来若是走上正途,说不定也能混个龙王。

    仲杳脱口而出:“姓敖吧,就叫敖盈盈。”

    紫萝噘嘴:“我都没新名字,也没姓氏……”

    仲杳揉揉她的小脑袋:“乱想什么,你就姓仲。”

    女子本皱着眉头,一副拒绝的模样,闻言开心的笑道:“不错,我就叫盈盈,敖盈盈!”

    血光大作,自咽喉深处吹出强劲气流,将包裹着仲杳和紫萝的藤球喷出水面,飞到半空。

    蛟蛇破水而出,与藤球遥遥相对。

    咆哮声响彻天空:“我敖盈盈是恶蛟,你仲杳是善人,想要了结此事,就来打败我啊!”

八十 讨厌湿漉漉

    清光瞬闪,风影月竹剑劈在了恶蛟……不,敖盈盈的鼻子上,血花飞溅,痛得她高高仰头,含糊的大叫:“尼……透析……”

    藤球散作漫天紫丝,缠在敖盈盈脖子上,将仲杳扯了过去。

    对付这样的敌人,只能用上孙猴子战法贴近了甚至钻进去打。

    蛟背上的鬃毛骤然摇摆挥舞,伸展出无数血红光丝,对上紫丝,一根缠一根,不少还奔着仲杳而去。

    紫萝此刻躲回了捆妖萝丝,赶紧操纵紫丝,急速拧成若干粗丝,粗对细,一对多,将那些血丝搅散裹住。

    紫丝对血丝,紫萝对敖盈盈,就在半空对打起来,仲杳被挡在紫丝之后,根本下不了手。

    蛟蛇轰然入水,将仲杳和紫萝又拖入了河中,河面白浪翻腾,紫光血光交织迸射,战况无比激烈。

    叔家镇里,季骄娆一剑劈在大堆瓦砾上,却只轰开一个小口。

    此时叔家镇里的积水已到大腿,环绕叔家镇的一圈矮墙将水拦住,让整个镇子变成了蓄水池。

    大群镇民跟随季骄娆奔向镇子北面,从这里逃出去,就能上到地势高许多的山坡。然而这圈最初只是用来防盗守夜的矮墙,却被叔家修成了商铺,厚实得难以击垮。

    “有修士么?是修士的来搭把手!”

    季骄娆转身呼喊,身后数百人正惊惶挤撞,不时有人摔进水里。还好有存着善心的人扶持,否则就已被踩在下面活活淹死了。

    听到季骄娆的呼喊,镇民们或恨或讥讽的回应。

    “那些修士老爷早就跑了!”

    “飞的飞,跳墙的跳墙,哪还留在这里!”

    “叔家老爷没了那会,就跑得差不多了!“

    “公子你不就是修士么?”

    被叫成公子,季骄娆只能苦笑,再见镇民狼狈模样,还有不少小孩被大人抱着举着,危在旦夕,更是心急。

    咬咬红唇,季骄娆也顾不得了,气海推转,手中长剑射出。

    出去的不是一道剑影,而是若干道清光,射到瓦砾之下的水中。

    获得了青竹灵种后,季骄娆就一直在自己琢磨,虽然还没跟原有的功法和剑招融合,却也会了一些术法。

    水中放射出道道莹莹清光,一根根青竹骤然冒出,分开瓦砾,撑裂墙屋。不少青竹因为吃不住力,噼噼啪啪爆裂,让浑身裹在清光中的季骄娆也微微颤抖,嘴角泌出细细血丝。

    轰然巨响,十数丈长的墙屋倒塌,水流倾泻而出,镇内的水面急速降低。

    “快走!”

    季骄娆挥臂坚持着,让那些青竹继续分开瓦砾,镇民们扶老携幼,高呼公子,谢恩不迭,自缺口奔出镇子,逃上山坡。

    最后一片青竹碎裂,化作缕缕清光消散,季骄娆身影一晃,差点摔进水里。

    她勉强站稳,回身看向灰河。此时河面已经平静,只看到湍急涡流,见不到仲杳和紫萝,也没有那条恶蛟的踪影。

    “阿杳!”

    季骄娆心中剧震,飞身跃起,却不料刚才灵气耗尽,浑身疲软,这一下直接朝着大堆瓦砾扑去。

    一股柔和之力骤然涌起,将她稳稳托住,轻轻放下。

    瓦砾之上多了个人,正是那个自称“卧槽老人”的猥琐老头。

    “小姑娘不要急……”

    老头悠悠的道:“水气正在变化,似有神灵将生,仲杳应当无事。“

    季骄娆这时才注意到,天顶又有乌云躁动,隐隐聚成涡流,低低的雷声正在酝酿。

    她愕然的道:“神灵将生?他又封了神么?连河神都能封?”

    老头苦笑:“还以为你知他根底呢,原来也出乎你所料。”

    季骄娆释然笑道:“我不知道他的……根底,但我知道他的心意,知道他求的是什么。他就是变出条龙来,我也不惊奇。”

    老头也笑了:“龙乃水气之主,洲内要出龙的话,也意味着龙气定了,那怎么可能。”

    有天顶的动静,还有对仲杳的信心,季骄娆倒没那么急了。

    不远处的酒楼顶层,那只灰雀却蹦来蹦去,显得很是焦灼。

    “天心没有断,还要封河神,看动静仲杳那小子竟然又要成了,怎会如此?”

    蹦了会,雷声更加清晰,灰雀振翅而起,远离叔家镇。

    “罢了,河神就位的话,很容易发现我。还不知该怎么跟那小子说话,暂时避开吧。”

    岸上镇民逃离,季骄娆和老头苦苦等着,而在灰河之下,情况却不是他们所料的那样。

    “你松嘴我就挪开剑!”

    “你挪开剑我就松嘴!”

    “你先!”

    “你先!”

    水中蛟蛇又咬住了藤球,藤球里仲杳手中长剑青芒吞吐,只要一个念头,紫萝就会露出洞口,让长剑穿透头颅而过。

    有紫萝在,敖盈盈不管是靠蛟蛇之身,还是靠鬃毛化丝,都奈何不得仲杳。但蛟蛇皮糙肉厚,仲杳也奈何不得敖盈盈。

    好不容易找着机会,假意又让敖盈盈咬住,可此时蛇牙上的力道就远非刚才,完全可以咬碎藤球,将仲杳咬作一团肉酱。

    此时紫萝全力撑起藤球抵挡牙劲,仲杳则跟敖盈盈搞成了同归于尽的架势。

    说实话,知道她跟紫萝原本是双魂一身的奇异姐妹,还跟他可能的前身关系匪浅后,仲杳对她就没杀心了。

    他也感应得到,敖盈盈虽然躁狂暴戾,对他的态度却很纠结,并无真正的杀心。

    她不是之前那条恶蛟了,那时候估计还被魇气迷着心智。

    只是现在这状况,不知该怎么收场。而她终归咬死了叔天雄等人,这般罪过也不可能置之不理。

    正在相持,隐隐听到雷声,水中泛起隐隐奇异之力,让仲杳、紫萝和敖盈盈都神魂颤栗。

    这感觉仲杳异常熟悉,之前他封神的时候就是这样。

    现在这是……老天爷还在等着适合河神的人?

    心念急转,仲杳说:“如果你答应一件事,我就不追究你之前的行径,你也可以一直留在贯山,还能跟紫萝,跟我待在一起。”

    藤球外,敖盈盈依旧以红发紫眸的女子虚影出现,她冷笑道:“好大的口气,我怕你追究?我稀罕跟你和紫萝待在一起?真是恶心!”

    仲杳继续说:“你来当灰河……不,应该是贯水的河神,永镇此河,保佑叔家镇乃至贯山诸灵的平安,以此赎罪。”

    敖盈盈红发飞舞,大声叫道:“我才不想当什么神灵!休想把我永远泡在河里!”

    紫萝幽幽的道:“是怕他嫌弃你永远都是一条水蛇了,湿漉漉的好丑?”

    敖盈盈下意识的道:“是啊,那又怎么了?”

    回过神来,狼狈辩解:“我才不是……跟他无关,我讨厌湿漉漉!”

    仲杳轻笑:“我不嫌弃,而且真的不丑,有朝一日能化龙的话,反而非常漂亮。”

    敖盈盈愣住:“真的?”

    她又慌张补充:“我是说,我还能化龙?”

    仲杳点头:“你现在的身躯是蛟蛇,又任了河神,未来当然有可能化龙。”

    敖盈盈沉默,咬住藤球的牙劲小了不少。

    好一会后,她低声嘀咕:“你……没骗人?”

    紫萝嗤笑:“他就算骗,骗的也是蛇!”

八十一 河神归位

    “我不是蛇,既不是水蛇也不是蛟蛇……”

    啃咬藤球的牙劲消失,敖盈盈的虚影不再躁狂,她淡然说着,微蹙的眉头显露出几分茫然。

    “我就是一缕怨魂,从紫萝……以前那个紫萝身体里抽出来的怨魂,被他封印在幽水里。”

    “我一直浑浑噩噩沉睡着,封印忽然松动,我逃了出来,下意识的想找到身体。”

    “以前的紫萝真身遍布贯山,无处不在,却怎么也找不到。我只好投进水里。水里还有紫萝的一半真身。”

    她抽了抽嘴角,那该是很不愉快的记忆:“跟这一半真身融合后,才发现自己变不回以前的紫萝,变成了一条蛟蛇。还被魇气呛迷糊了,昏昏沉沉的,脑子根本转不动。”

    当初收拾紫萝前身的时候,有一条藤蔓的确是通过水潭暗洞,连通了灰河。而后剩下那一半藤妖夜袭,才让藤妖重生为现在的紫萝。

    到此仲杳理出了头绪,原本的紫萝的确是水陆两栖,真身不仅遍布贯山,连贯水也是她的地盘。不过紫萝同时也是双魂一体,同时还有个红绡。

    千年前的事情暂不理会,紫萝前身被自己惊醒,恰好斩断了与水中真身的关联。现在的紫萝,只是用以前那个紫萝的一半身体孕育出来的。而剩下那一半真身,正好留给了逃出封印后的红绡,让她变成了蛟蛇。

    至于为何陆上的紫萝还是藤萝,水里的藤蔓却变成了蛟蛇,这就说不清楚了。或许以前那个紫萝就不是单纯的藤妖,真身也不是一半的藤蔓,或者红绡自己本就独特,带有蛟蛇之魂甚至龙魄。

    敖盈盈还在述说:“我不是被魇气弄得昏昏沉沉的吗?就觉得很烦躁很……不爽,河水里还很奇怪,像在吸收我的力量做什么,让我更恼了。”

    “然后……就是刚才,一条条不知道哪里来的孤魂野鬼,想把我从这条蛟蛇的身体里挤出去。冥冥中也有股力量,就是刚才那种像是要把人电得酥酥麻麻的感觉,又在催促我跟那些孤魂野鬼斗,让我更不爽了。”

    “我是讨厌这条蛟蛇的身体,可没了这个身体我又去哪呢?”

    “我是要跟那些家伙斗,可你让我斗我就斗,你谁啊?”

    说到这紫萝嘻嘻笑道:“还跟以前一样古怪矫情。”

    敖盈盈哼道:“你也一样,就知道抱大腿。”

    她接着说:“到后面冒出条有些强的魂魄,那股力量不再催促我,转到那家伙身上去,要把我挤走。没办法喽,只好吃掉了他。”

    “再后来就有人打我,我当然要还手……不,还牙啊。没想到那些家伙那么弱,一口就咬死了。他们打我的时候,就没想过会被我咬死?”

    仲杳算是明白了这场闹剧的由来和过程,紫萝的那一半真身说不定就跟贯水以前的河神有关,甚至敖盈盈……不,红绡,就是以前的河神,只是这些记忆被以前的那个家伙抹掉了。

    敖盈盈逃回这一半真身,应该是魂魄跟之前有了些变化,并未拿回原有的河神位格。这时叔天雄请河神,上天公平公正的做了处置。

    先尝试唤醒敖盈盈,看她愿不愿意重任河神。可能是她内心抵触,也可能是缺了什么,这事没成。上天再接受叔家先祖之灵,这又威胁到了敖盈盈,于是悲剧就发生了。

    “说这些也没用了,我们只能向前看。”

    仲杳劝道:“这具蛟蛇之身,看来跟河神有很大关联。你不当河神的话,必然还会有人来抢。你也说了没了这具身体你无处可去,那么结论就很清楚了,你必须当这个河神。”

    紫萝没心没肺的附和:“灰河就是贯山门前的水沟,你承包了这条水沟,咱们还是一家人嘛。”

    敖盈盈嘿声冷笑:“我又不是真蠢,哪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

    语气虚弱下来,她无奈的道:“只是我还没有完全跟这条蛟蛇合二为一,我被封印得太久,连它的虚丹都融合不了。”

    仲杳点头说:“就算完全融合了,也只是有当河神的资格。老天爷的天心审裁,可不是那么容易过关的。”

    这条蛟蛇应该就是河神的神印,但敖盈盈这缕魂魄,却未必胜任河神,自己又没办法再像之前那样,让老天爷再卖面子。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敖盈盈像自己立下天地功德的宏愿,令老天爷认可她。

    然而这个敖盈盈,怎么看也不像是这种人……不,这种妖啊。

    “我还是死吧,死到外面去,当个游魂野鬼。”

    果然,听仲杳说必须发下宏愿,造福两岸凡灵,敖盈盈很光棍的摊手。

    “为了活命,为了酬劳干活,我认了,让我去造福苍生,呵呵……”

    敖盈盈自暴自弃的道:“我是个坏人啊,一生下来他就认定我是坏人。他是不会错的,我就是个坏人。”

    一生下来?那个“他”难道是你老爸?

    仲杳暗暗嘀咕,对可能是自己前世的那个家伙更好奇了。

    不过没谁记得起,想这些也无用。敖盈盈说的这点他也挺犯愁的,难不成让他来当这个河神?

    先不说可行性,这已经超出他的专业范畴了,他是以土为业,而这是河神啊。

    对了……

    仲杳忽然想到一个法子:“你说你没办法跟这条蛟蛇的虚丹融合?那有办法把虚丹弄出来吗?”

    敖盈盈冷笑:“怎么?你想夺了虚丹?”

    仲杳叹气:“你相信我的话,就弄出虚丹,由我净化,你再吞了虚丹,如此应该就能融合。”

    蛟蛇既然是紫萝前身的另一半,就不该排斥敖盈盈。只可能是虚丹被魇气浸染了,他想尝试净化一下虚丹。

    这个要求的确很冒昧,虚丹虽还不是妖丹,却离妖丹不远了。夺了蛟蛇虚丹作灵基,对修士来说可是难以抵挡的诱惑。

    “我的前身已经被魇气侵蚀得没救了,是仲杳净化了真身的灵种,让我重生了。”

    紫萝劝说着以前的姐妹:“你信不信也好,这总是个机会。”

    敖盈盈使劲摇头:“他当然要救你,你是他最喜欢的孩子,而我却是他最讨厌的!”

    仲杳温和的道:“我是仲杳,不是他。”

    敖盈盈转过身子,肩头微微耸动着,沉默了许久。

    待再转回来,隐见泪痕的脸上满是决绝之色:“也好,就算你真的是他,又要封印我的话,这一次不要让我再醒来!”

    她的虚影消散,蛟嘴抖了几下,自咽喉处亮起血红光辉,渐渐明亮。

    片刻后一团拳头大的红光落在仲杳身前,闪烁迷离,很不稳定,能感应得到其中蕴含的强大气机。

    这就是蛟蛇的虚丹,妖丹的雏形,在摩夷洲里,能结成妖丹的妖怪,就如同人族的金丹真人,已经抵达本洲的修行顶点。接下来是什么情形,谁也不知。

    仲杳伸手微招,用九土真气碰触虚丹,虚丹先是光华大作,再渐渐黯淡,顺着气机,到了仲杳嘴边。

    【蛟蛇虚丹,妖兽根基,类同草木灵根,已被魇气侵蚀,以根土净化,可令根土化土为水。】

    陶碗在魂魄之下转动,刷出这行字,让仲杳大喜。

    妖丹果然是与灵种同质的存在,而净化了它,自己还能获得亲水相性。

    默念九土转德经,根土循着九土真气,在嘴中弥漫。

    仲杳张嘴,将虚丹吞了下去。

    紫萝痴痴看着,嘀咕道:“那时候就是这么吃我的么?”

    蛟嘴里荡起敖盈盈的低声,有些不爽:“居然要吃下去,好恶心!到时候怎么弄出来,吐出来还是拉……呃呃,更恶心了!”

    虚丹沉入陶碗之中,根土搅起涡流,将其吸入。

    仲杳盘腿坐下,静静运气。这虚丹之中的魇气似乎比紫萝的藤萝灵种还重,辣得他魂魄都在摇曳,必须全力以赴。

    紫萝和敖盈盈默默等候着,都不再言语,此刻仲杳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让她们既觉亲切,又比前世更为沉静。

    当仲杳抬手,掌中浮起颗水色珠子时,世界仿佛重启。

    “就这?”

    敖盈盈讶然道:“你贪墨了多少啊!?”

    这颗虚丹不仅比之前小了两圈,也失了血红光华,就是团晶莹剔透的水珠。珠子里依稀能见缕缕黑光流动,却不是魇气那种令人望之生惧的黑色,而是醇厚无光,有如膏脂的黑。

    虚丹脱手,仲杳有些虚弱的道:“吃下吧。”

    净化这颗虚丹的耗费太大,陶碗里的根土已经只剩点渣,即便根土有了变化,仲杳也没精神仔细查看了。

    水珠般的虚丹落入蛟蛇咽喉,紫萝用藤球包裹着仲杳,自蛟蛇嘴中脱出,升到了水面。

    接下来的事情,就得看敖盈盈自己了。

    天雷连绵,蛟蛇破水而出,与雷光在半空相遇。

    “嗷嗷嗷——!”

    蛟蛇仰头大叫,紫萝翻译:“老天爷,我就暂时当这河神,保此处平安吧,瞧在仲杳的面子上。”

    仲杳捂脸,已经替你净化了虚丹,让你可以与蛟蛇之身完全融合了。只要你诚心一些,老天爷应该会选你。毕竟除了你也没谁有资格当河神了,干嘛还非要拉上我啊。

    果然,天雷如细丝,密密麻麻缠住蛟蛇,让蛇身上的血鳞紫鬃急速褪色,变作像是水色与纯黑混合,灰扑扑的水蛇。

    与此同时,一缕极细雷光分出,轰在了仲杳身边,同时显出他熟悉的笏板。

    结果还是沾上关系了……

    仲杳本要用神念在笏板上写下“贯水”,却发现神念一触就滑开。

    这是位格还不够,或者没有之前那种陶片般的神印,所以让自己没有选择余地么?

    仲杳略略思忖,尝试再写“灰河”,成功了。

    原来如此,真正的贯水可不只这一段,还包括贯山深处的那些河段,那是灰河的上游。

    两字刚刚刻下,蛟蛇纵声长啸,虽还尖细,却不再暴戾狂躁,显得清朗多了。

    雷光与蛟蛇在天空同时消散,下一刻,水波泛起,将仲杳所在的藤球托起,向着岸边轻轻送去。

    水波分出一股,探入藤球,凝作水色的敖盈盈。

    “真是麻烦!”

    这个水做的敖盈盈怒气满怀的声讨:“收水妖建水府,兴云布雨,调理水气,接收香火之气,聆听凡灵祷告,压下来一大堆事情!”

    “我还不能随便上岸活动,就算用化身,也不能跑出离河三十里的范围,这就是个囚笼!“

    “仲杳,你果然是他吧,变着法儿又封印了我,还让我做那么多事!”

    河神终究不同于土地山神,是与龙气挂钩的,受封河神的敖盈盈魂魄齐全,意识清醒,也让仲杳更头痛了。

    紫萝哼道:“你还有啥不满的,这么大的地盘随便跑,也叫囚笼?我们住的地方,离河还不到三里。”

    仲杳则叹气:“真是囚笼的话,我也在笼中。别说这些了,赶紧去做你的本分,收了水气。”

    就在他的陶碗里,又多了块玉片,与“梓原“、”季林“、”焚剑山“三块玉片并列。

    神念触及玉片,便浮起“灰河”二字,同时刷出“检校灰河”的信息,还有“避水术”、“驭水术”、“治云术”三个术法,注明了“限定灰河”。与之对应的,是九土气海有些异样,估计能开出水系气海了。

    净化了蛟蛇虚丹,帮敖盈盈得封灰河水神,自己也得到了水神位格。只是敖盈盈是完整的水神,相比梓原土地、季林山神和焚剑山神,他能管的事要少得多,才被归为“检校“。

    敖盈盈低头,语气也变得柔和了:“这个……我知道,你也在。”

    水波散去,只余下咯咯笑声:“挺好玩的,暂时玩着吧。”

    乌云渐薄,雨丝渐渐稀疏,云中隐见灰影穿梭。

    河岸上,叔家镇里,猥琐老头从怀里掏出香炉和线香,招呼季骄娆:“河神归位了,来拜河神。”

    季骄娆却没理会天上的动静,只是看着远处出现的身影,露出甜甜笑容。

八十二 贯山一统

    誓谷议事厅……不,饭堂里,四个人族,三男一女,正蜷缩着身子耷拉着脑袋,一人守着一条铁槽,烤着一串串肉菜。

    头顶的屋梁上搭着竹席,目的是不让炉子和烤串淋雨,顺带也替他们遮挡了雨水。

    淅淅沥沥的雨点敲打竹席,即便炉子上的烤串发出股股郁香,这四个人仍然被厚厚郁气裹住,丝毫也不为肉香所动。

    这四人正是摩夷四杰,养了几天伤,堪堪能起床行走了,因为缺手指灵巧的劳力,被赶来当烧烤厨子。

    之所以郁气满怀,是因为天外飞石没拿着,还又吃了一通魇气。等懵懂醒来,发现自己置身妖穴,脸面还被废了。

    那只猫妖倒是解释过,此处的妖怪也受仲杳管辖,并不会害他们。而身上没了魇气,脸上又成了浆糊,这熟悉的手法,自然是仲杳所为。

    想到此行如此不顺,四人心如死灰。而满头大汗的忙着,眼巴巴的瞅着食材在自己手中变作如此馥香美食,却因为满脸裹满绷带而吃不得,更是悲凉不已。

    雨啊,为什么不再下大点?洪水啊,为什么不赶紧来?

    冲垮了谷地,毁了炉子,让这些妖怪再也吃不到烤串,那时心里才能好受点。

    四个人在肚子里碎碎念着,机械的忙乎,从最初爪手爪脚到现在行云流水,他们的烤串功夫已经出师了,连等在炉子边的喜鹊乌鸦妖们都叽叽喳喳嚷着,说这种精细活果然还得人族来做。

    雨点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疏,当乌云散去时,雨终于停了。

    妖怪们在外面欢呼,四个人的身体却越发佝偻。

    “烤他娘的!俺不烤了!”

    个头最大的赵疤刀终于爆发,模糊嚷着,拎起拳头就朝炉子砸去。

    “使不得!”

    “老娘还满肚子气呢你发作什么!”

    “忍忍就过了!”

    三个人赶紧止住他,拉拉扯扯间,四个人抱在一处,泪水再难止住。

    就连方天德都凄然的道:“我等四杰,苦哇……”

    摩夷四杰有多苦,誓谷的妖怪,梓原、焚剑山还有叔家镇的人就有多喜。

    河神归位,水患消除,贯山终于迎来安宁之日。

    在梓原,人们更是欢呼雀跃,浑浊的河水沿着沟渠汇入灵渠,投向远方的深谷。数千亩田地不仅没被吞噬,还在下苗之后喝了顿饱水。

    叔家镇里,仲杳却没功夫庆贺,叔家人死的死,跑的跑,丢下的两千镇民和一地瓦砾,全压在了他身上。镇民里有不少认得他这个仲家堡的少堡主,现在的梓原乡主,躲都躲不掉。

    修缮屋舍,收容难民自然是要务,不过有件事更重要,那就是建河神庙。

    这还是卧槽老人提出的:“叔家已颓,人心已散,乡主想要保住此地,就得给此地造就新的主心骨。乡主应是不愿插手,河神正合适。”

    老头没有问仲杳是怎么搞定河神的,看样子已经知道不少内情。而这个建议,也正中仲杳下怀。

    叔天雄完蛋,叔家大伤元气,作为同气连枝的仲家人,自然痛心。不过只看利益,却正好便宜了仲杳,方便他“一统贯山”。

    要在贯山造化功德,他有满腹盘算。但叔家镇不在他手上,贯山就没有出气的穴窍,再多计划也只是空谈。

    现在么,叔伯父啊,我一定会照顾好你的镇民。待未来有机会的话,你的女儿也一并照料好,你就安心的去吧。

    说起来你也是成就河神的功臣,若是还残留一缕魂魄,就不要叫冤了。

    在临时搭起的祭台上,仲杳遥遥拜祭,插下了这一柱香。

    河面水柱轰然升腾,浪花之中,一条细长身影若隐若现,如蛟龙般盘旋飞绕,发出清朗啸声,朝着仲杳连连点头。

    就在仲杳身后,上千人热烈欢呼,乃至喜极而泣,河神显灵了!

    老头还真是一双慧眼洞穿人心,知道仲杳跟新生的河神关系紧密,来做这一场祭祀,顿时安定了人心,同时也将这些人留了下来。

    家毁了,人还在,河神已立,自然会保佑他们。原本很多人都有的逃难计划,此时都打消了。

    找出有名望的老人,一件件事布置下去,难民们运转起来,投身到重建家园的劳动中。

    仲杳原本是这么料想的,可头一件事就出了难题。

    “叔家镇的每寸土地,每座房屋,每条沟渠,都是叔家的啊。“

    被推选出来的那个老者说:“虽说家主老爷已去,家中人跑了大半,可过后他们肯定会回来。别说整个镇子从头再建,就是眼下这处祭河神的地方,也还是叔家的。”

    季骄娆不解:“是叔家的又如何?总不成还等他们回来立了家主,搞定所有事情,才准你们重建家园吧?”

    老者目光躲闪着说:“道理是这样,可总有更动变化,也少不了用砖瓦泥石。叔家人历来……善敛,到时一桩桩收钱,小民们的日子还是难过啊。”

    仲杳跟季骄娆对视一眼,恍然了悟,镇民们平日被叔家压在头上,现在叔家毁了,自然起了摆脱叔家束缚的心思。

    卧槽老人在旁边低声说:“叔家人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镇子里也有很多是指着叔家吃饭的,乡主你收不了所有人心。”

    顺着老头的视线看过去,叔家镇的中心,也就是叔家庄园里,已经聚了不少人,正自顾自的搬运瓦砾,清理淤泥。刚才祭河神的时候,那些人并没凑过来,显然是把河神当做了毁掉叔家的凶手,虽然事实就是如此。

    回头再沿着河岸看去,几里外是片山脊,越过山脊向西再行三十多里,就到了梓原。

    仲杳想了想,指住山脊说:“把新的河神庙建在那,再在那搭起帐篷,开挖沟渠,建座新的镇子。”

    老者和镇民们喜忧交加,喜的是可以摆脱叔家,过自己的痛快日子了,忧的是没了叔家,从头来过,生计堪忧。

    “我们梓原可以援助粮食和木石之类的物资,让你们在新地方立足,这不是无偿的,条件是你们得出劳力建起河神庙。河神庙也不是我仲杳私有,而是贯山共有。”

    仲杳将自己的想法一股脑说出:“至于你们的生计,此处河谷并不全是叔家的,到时由我做中人,帮你们按丁口分田。”

    “愿意种田的就自己种,现在春耕虽然晚了,但水气还重,抢点时间还能种一点。不愿自己种,就佃给其他人。”

    “除了田地,在那里重建码头,开设商铺,你们又能重操旧业。不必担心生意不好,贯山还有伯仲季三家和诸多百姓,正等着疏通商货。”

    老者和镇民们纷纷躬身,口称全由乡主老爷做主。

    “还真是釜底抽薪啊……”

    卧槽老人见得仲杳一番运作,将至少三分之二的镇民拉走,呵呵笑道:“乡主你对尘世之道还真是擅长,桩桩安排信手拈来,看来是在龙气上有想法了?”

    仲杳失笑:“什么龙气,哪里顾得,就是奔着活人去的,这是人道功德。”

    老头笑着没再说话,心中却暗道,等你活人一地,有了人道功德,岂不会想活人一国?那可是更大的功德。

    仲杳此时却哪里想得那么多,他只是下意识的要把贯山统合起来,如此才能水土通畅。

    至于龙气,代入到三国的话,眼下的他,连王朗严白虎之流……不,连黄巾之流都算不上,就是个上不了棋盘的小棋子,还争什么龙,想得太多。

    而且那也很无聊……

    仲杳让季骄娆跟着老头在这里安顿镇民,他则带着紫萝去叔家庄园。对幸存下来的叔家人,他总得有个交代。叔贲华已经去了元灵宗,看在她的面子上,总得帮她照顾一二。

    灰河以东,数百里之外的山林里,大队军士列队而出,队伍中大群精钢甲士簇拥着一个面目沉冷的中年,正是杜国西关郡的庞郡守。

    一个道人仓皇奔来,到了郡守身前,带着哭腔的叫道:“郡守大人!我碧水门在灰河突遇恶蛟,门主传出消息后不久,门令碎裂,连其他师兄弟都联系不上,想必已全遭了难!”

    庞郡守没理会那道人,而是看向身边另一个黑袍道人。

    这个道人抬起手中木盘,闭目默念,片刻后睁眼,抽了口凉气。

    道人低声说:“西关郡外的水气有了大变,像是离了本国龙气,奇异莫名!”

    庞郡守目光一跳,看向西面,脸色越发冷厉。

    他摆手道:“着马、刘、李三队正继续巡查魇变,剿灭妖族,其他人随我速回江口!”

八十三 贯山前路

    “十六岁以下幼童少儿一百四十二,十六岁至六十岁青壮一千零三十五,六十以上老人二百零三,合计二百八十六户,一千三百八十人。”

    “重伤重病者需卧床者七十九,轻伤轻病需调理者一百二十五,都归由原叔家镇的大夫照料,卧槽先生愿意帮忙。”

    “在此之外,收敛尸体四十一具,皆火化埋葬于河神庙外的公墓。”

    艳阳高照,在新定名为“河神坡”的山脊东侧,大片帐篷依坡而立,最高处的大帐里,仲杳听着仲至强的汇报。

    自帐门看出去,山脊末处,临河高崖,大群丁壮正在垒砌石台,那就是新建的河神庙。

    “河神归位”已有三天,仲杳坐镇,仲至强调度,雷厉风行的建设新镇,将叔家镇的大半镇民都拉了过来。

    有擅长组织协调的仲至强全力以赴,倒没仲杳太多事。大多数时候就是点个头画个押,剩下时间都在吃土,以及跟季骄娆交流修行心得,跟紫萝烧烤,听敖盈盈诉苦。

    仲至强将“河神坡人丁户册”递给仲杳,继续汇报:“承林叔从这里拉去梓原的人丁有三十八户,一百六十三人,都散在了梓原的乡村里,充做佃农。按乡主立的规矩,三年后分田十亩,十年后与梓原本地人户同等相待。”

    “据查这些人里有十一户是往年自宛、杜、罗三国流离至此的农人,二十七户是这些日子过来的。推测未来还有更多流民到来。”

    听到这,仲杳收回目光,翻了翻手上的另一本册子,那是梓原的人丁户册。

    “幼童少儿七十一,青壮三百八十三,老人一百三十七,合计一百一十六户,五百九十一人。”

    梓原的人口就少得多了,而且还有水分。比如仲杳把自己和季骄娆、紫萝算作一户,关系也很奇怪。季骄娆登记为父亲仲至正的养女,紫萝是他的养女。

    除了梓原户册,还有季林山和焚剑山这两份户册。

    前者其实是“妖丁户册”,不管是不是暂居誓谷,只要是鹰王石小鸟和狐妖涂糊能管到的妖怪,都在户册上。总计二百零四口妖怪,户数却有一百六十,还分出了兽妖和禽妖两大类,未来或许还有草木妖甚至灵怪。

    焚烧剑山就是原本的伯家庄,也有奇异之处。总计九百四十七口,却只分出了八十二户,这还是仲杳让伯洪虎进一步分户后报上来的数字,原本他交上来的数字只有十来户。

    仲杳原本想用前前世的人口管理方法来梳理贯山两族,实际做起来才深深体会到什么叫“我贯山自有山情在此”,也只能入乡随俗。

    汇总下来,眼下整个贯山,人和妖加在一起有三千出头。田地的话,算上河神坡这边正在开垦的一千亩田,总计有近五千亩粮田。恰好就是前前世一个乡的规模,自己这个乡主算是名副其实了。

    “至重那边说,叔家人有些闹腾,宣称搬到这里的人户是他们叔家的家丁、佃农和长工。虽然按一人百斤粮食补偿了,还有些人不罢休,骂我们仲家趁人之危,准备再来抢人。”

    仲至强又说到这事,让仲杳怒意上涌。

    当天水退之后,叔家人就回来了不少。叔天雄和家里几个宗师都没了,他们争了一阵子家主之位,到昨天才争出个眉目,推了个老家伙代理。说是等叔天雄的儿子回来几个,或者叔贲华进了元灵宗后,再正式确定家主。

    昨天那个老家伙就过来抓人,被仲杳拦回去了,当时说好帮叔家清理庄园,援助粮食物资,在这里落户的人丁就用粮食抵偿。

    没想到叔家人还是欲壑难填……不,对他们来说,家丁佃农长工都是家财,讨回家财天经地义。在这个世界,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但对必须造化功德的仲杳来说,就不合天心,更不合他心意了。

    若非叔家子孙遍布周边诸国宗门,叔贲华更可能成为元灵宗弟子,仲杳还真想把这帮人赶去河对岸,更没必要搬离叔家镇从头开始。

    河神坡这一千多人,仲杳绝对不会放手,但得妥善处置,至少不能跟叔家撕破脸。

    见仲杳脸色阴沉,仲至强说:“我让佘氏去说合一下,她虽不姓叔,也算叔家出身,兄弟姐妹都还在。”

    仲杳点头道:“让善存陪着去,注意安全,正好也给善存放放假。”

    仲善存管着内书房,上情下达,不在仲杳身边可不方便。仲至强以为只是虚词,正要推托,见仲杳又盯着帐外发呆,才知是真心之语。

    这侄儿,笼络人心的手腕也炉火纯青了啊。

    仲至强感慨着出了帐,倒不觉反感或者畏惧,相反还很踏实。跟堂兄仲至正在时相比,恍若两个世界。

    他在修行上已无什么念想,对经营之事倒有些雄心。仲杳继位这大半个月来,别说仲家,就连贯山都是斗转星移的变化,让他这雄心也渐渐沸腾起来,做事也格外上心了。

    侄儿这心性手腕,成就一国之主,都未尝不可能啊,就不知道他志在何处。

    正这么想着,远远瞅着仲善存,正指挥几个壮丁将一辆木车拖到河神庙的工地上。车上是若干酒桶,里面装的该是麦茶,心中又不由一跳。

    从一开始,这侄儿就格外体恤乡民,笼络人心什么的,与其说是手腕,不如说是他的本心。

    难道这侄儿的志向,真如他封神时所说的那样,只求造化功德,做个大善人?

    大帐里,仲杳还在思忖叔家的事情,软的一手要有,硬的一手也不能少。

    桌上立着“灰河河神”的牌位,他点起一炷香,默念“敖盈盈”,将香插进香炉。

    冉冉烟气凝出满头大波浪的美女头,敖盈盈念叨道:“又啥事啊!真是一刻不得清闲!”

    仲杳笑道:“那就活动活动,伸展下身体。叔家不是急着清理祖祠,还想在那招祖宗魂魄吗,让他们知道那是徒劳的。”

    敖盈盈哼道:“咱们是平级的,你说做啥我就做啥,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仲杳哦了声,淡然道:“那晚上的烧烤,你也不能我说吃你就吃了,对吧?”

    敖盈盈语气一转:“加个请字不就完事了吗?咱们谁跟谁啊?“

    开过了玩笑,敖盈盈说:“这不必你说,我都得去甩两下尾巴。那帮家伙不只是想招魂,还刻我的牌位,想在那上面建河神庙。似乎以为他们的祖宗成了河神,或者还想让祖宗夺了我的河神之位,真是异想天开。”

    仲杳赶紧提醒:“切记不可伤人,否则有损人道功德。你刚受封河神,没有上神庇护,也无天地功德,人道功德就是你眼下唯一的……考绩,得小心谨慎。”

    敖盈盈颇为不爽:“知道知道,不就担心你也会被牵连吗?我怎会不知道人丁兴旺了香火才会旺,每次都唠叨个没完,你跟他真是一点都不像。”

    仲杳笑着没说话,敖盈盈呆了片刻,又叹道:“香火旺了又如何,还不是缩在贯山过憋闷日子?哎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就在这里养老?”

    她的语气认真了些:“就算你想养老,外面也未必让你如意。昨天就有好几拨修士在东岸探查了,今早又来了道士,用什么术法窥探我的虚实。”

    “还有啊,河里有不少鱼虾小妖潜进来,它们的主子是谁就不必说了吧?”

    仲杳抽了抽嘴角,心情不好了。他当然知道,灰河有了河神,还与贯山一体后,周边三国必然会有应对,灰河的水气就是摩夷洲的一缕龙气。

    本以为至少会有喘气的功夫,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反应。

    “三条江水的河神暂时不必在意,他们相互掣肘,只要你不主动招惹他们,应该不会有大动作。”

    仲杳叮嘱道:“至于来的小妖,该吃的吃,该收的收,你不是正缺喽啰么?”

    敖盈盈闻言安心了些,笑道:“那好,等晚上我带些河鲜来,让紫萝烤出好味。”

    烟气人头消散,仲杳敲敲额头,觉得敖盈盈的提醒有道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贯山嵌在三国之间,夺了灰河龙气,自成一体,这就上了三国争龙的棋局。

    即便对争龙没什么兴趣,但不能不做自保的准备,只有拳头硬了,别人才不敢来招惹。

    看来不仅得加紧提升修为,琢磨功法剑招,贯山剑宗的事情,也得加快步伐了。

    叔家镇里,经过两天的忙碌,叔家大院大致清理出了轮廓,但庄园之外依旧是片泥泞废墟,让居于中心的大院阴气森森,有如河边冢群。

    河岸高崖上,仲至重腆脸笑着,跟叔家长老商谈。

    仲至重并不清楚河神归位背后的恩怨,只是觉得仲杳把叔家镇的镇民拉出去这事,暴露出了仲杳独掌贯山的野心。

    作为仲家人,他自不好指责仲杳。但多年来他负责跟叔家打交道,交情深厚。见叔家这惨状,仲杳此举几乎是落井下石,心中也犯着嘀咕。

    “还以为破族拆祠只是他不得已而为,没想到他已当做常事,完全不把人世伦常放在眼里。”

    这般想着,再想到自己虽分了家,得了田地和宅院,却被挤出了话事的圈子,成了跟在仲至强深厚的帮手,缕缕不平也在心间飘摇。

    “他不能如此恣意妄为!”

    叔家长老还在宣泄愤懑:“我叔家人哪里都有!十国百门!贲华更是进了元灵宗的仙子,再过几日,等他们回来了,看他怎么交代!”

    这边说着,那边还在忙。叔家人也得给即将回归的叔家子女交代,至少得把族祠重新立起来。历代祖宗的骨灰已经被叔天雄丢进河里了,这没关系,之前也捞着了一些叔家人的残肢,烧了就有骨灰了,再重刻牌位,依旧是座族祠。

    至于这灰河的河神,分明是叔家祖宗请下来的,那帮家丁、佃户和长工,哪来的资格自建河神庙?仲家小子以为把人拉过去,河神就握在他手中了,痴心妄想。只要叔家修好族祠,建起河神庙,召唤祖宗之灵,河神自然就还是叔家的。

    叔家镇是叔家的,叔家镇又是灰河之心,灰河的河神,岂能不是叔家的?

    叔家人都是这般想法,即便平日养尊处优,此时也满身是劲,忙得不亦乐乎。

    仲至重附和着叔家长老,说着自家侄儿还年轻,定是有什么误会之类的废话。

    河面骤然涌起大浪,一股水柱冲天而起,朝着高崖砸下,水柱中依稀见到泛着鳞光的灰黑长影。

    “河神显灵啦!”

    几个叔家人还欣喜若狂的叫着,叔家长老跟仲至重却肝胆皆裂,抱头就跑。

    不知多少万钧的河水砸下,刚刚搭起的架子散落,高崖下方的岩石更被冲垮了大半。

    高崖前半断裂,缓缓砸落河中,这下别说族祠跟河神庙,剩下的嶙峋尖石上,能插几根香就不错了。

八十四 剑宗与乡卫

    敖盈盈给力,把叔家族祠所在的石崖拍掉了半截,对残存的叔家人来说,这个打击比叔天雄和叔家宗师死掉还大。那座高高石崖屹立了数百年,几乎等于叔家的圣山,现在却垮掉了,还是被河神拍的,叔家还能在这安生立命吗?

    当天又有几十户人跟叔家划清界限,跑到河神坡定居。仲杳也腹黑了一把,急急赶去叔家大院,装模作样的祭河神,让敖盈盈收工回府,灰河重归安宁。

    这一祭也坐实了仲杳与河神的特殊关系,叔家人不敢,至少是面上不敢再叫嚣仲杳抢夺叔家人丁了。毕竟整件事情的源头是叔天雄想以祖宗之灵封河神,跟仲杳可没关系。

    仲杳倒是清楚,等叔家遍布诸国宗门的子弟回来,还有番撕掳。若再面对叔贲华,自己这边更是心虚。

    不过他更清楚一点,到时不管嘴巴怎么吵,拳头必须大。

    “以《摩夷小真经》的五行筑基篇、炼气篇为根,倒是能跟贯山各家的功法剑招相融,但修得的本事也就是平平无奇。今日摩夷洲的大半功法剑招,都出自小真经,只是千年下来,各有各的抒发。”

    梓原乡主府里,卧槽老人跟仲杳谈到了修行的事情。

    “至于人族与妖族同修,若是每一类妖怪都有修到结丹境界的先行者,精通人族和妖族气海穴窍的道理,可以将小真经或者其他功法与本类妖族融会贯通,进行调节,那倒还有希望。”

    老头摇头道:“奈何本洲的妖族都是灵气异变而生,即便有那些整族为妖的群落,每只妖怪的妖血都有不同,气机变化更难以把握,这个路子也走不通。”

    看来人妖同修是暂时别想了,不过仲杳也不沮丧,这毕竟是个惊世骇俗的课题,哪可能一时半会就解决了。

    现在要紧的还是统合贯山剑修的修行法门,确立贯山剑宗的地位。只有把贯山诸家的家传融为一体,才有资格成为面对所有修士的宗门。

    预定为贯山剑宗宗主的仲长老仲承业,伯家家主伯洪虎也在,再加上季家独苗季骄娆,仲杳身边也就这三个人有资格谈家传了。仲至薇在水患解除后就返回宗门,再不回去恐怕就要被赶出宗门了。

    仲承业说:“先谈有无,再说是不是有奇吧。既然能融合,不知道卧槽先生有何见教?”

    仲长老对卧槽老人是不怎么看得起的,至少在贯山诸家的家传上,他不认为这老头有发话的资格。

    伯洪虎却道:“剑在人手,奥妙不同。即便功法剑招相同,每个人施展出来也有不同,又何必在意这个。”

    卧槽老人还在解释:“我说的平平无奇,是指在其他宗门眼里,还不够开宗立派啊。”

    三个人吵了起来,代表了季家的季骄娆在旁边恬静的喝茶。她是见过相性为土的仲杳,转眼就相性为木了,还把清风洗灵剑用成了近似御剑术的奇怪剑招,所以对是不是平平无奇,压根不在意。

    仲杳听了好一会,拍拍巴掌,有了清晰的想法。

    “我们贯山子弟修行,不是为了修仙,也不是去探寻上古奇珍,搅和江湖风云,而是为了保家守土,求的就是杀人退敌。”

    仲杳说着在让正牌修士看来,完全就是征诛之道的话:“所以那些个花巧功夫,我们尽皆不要。就从小真经里找出根基,与诸家功法剑招融合,创出让剑招最快、最准、最狠的功法,功法剑招一体,这就是贯山剑宗的修行法门!”

    季骄娆噗嗤笑道:“结果你想的还是那半截子的真气御剑术?”

    仲杳傲然道:“用真气又如何,如果贯山剑宗的弟子,人人都能如我一样,只是筑基,就能御剑杀敌于百丈之外,那在这摩夷洲内,怎么也算不得平平无奇吧?”

    卧槽老人微微颔首:“真气极易枯竭,又极易补充,吃小还丹就行。灵气可以生生不息,但每一丝损耗,都是在损耗灵基。”

    “如果能用真气远远杀敌,一剑不中再来一剑,只论胜负的话,自是比必须近到身前施展的剑招术法强得多。”

    仲长老却是气得甩起了胡子:“这完全是取巧!修士修士,自当修身修剑,杀人退敌,只是修行之显,并非修行之本!”

    伯洪虎的红发红胡子也如焰火般飘摇:“我辈修士,岂能如此藏头缩尾,行此暗器之道?

    季骄娆想要解释,仲杳摆手止住,轻笑道:“传闻先人的御剑术,可于千里外飞剑取人首级。我们贯山剑宗的弟子,只是筑基境界,就能飞剑杀人于百丈之外。这么一看,我们修的才是仙人之道嘛。”

    仲长老和伯洪虎顿时噎住,埋头深思起来。

    卧槽老人则悠悠的道:“修士不管修什么,求的都是活下去。眼下洲内风云动荡,贯山又有如此大变,不尽快提升武力,恐有不测之祸。”

    仲长老想到了魔魇之前的妖族,伯红虎想到了那满山遍堡的老鼠,一个咳嗽,一个抽起了嘴角。

    仲杳还是让了步:“先把贯山剑宗的架子搭起来,人拉进来,暂时还各修各的。但先创出适合不同相性的真气御剑术,让大家多练习。”

    于是这套真气御剑术称呼为朱焰剑、清灵剑、鸣金剑,分别对应火、木、金三系相性。御剑术也不会都如仲杳所为那样,直接把剑丢出去。木系才会那么干,毕竟竹剑木剑不费钱,铁剑钢剑可不能随手就扔。

    “贯山四家有没土系,我会用小真经尝试着创出门土系功法和剑招,让贯山剑宗多出土系剑修。”

    仲杳再说到这个,众人都呆住,连季骄娆的眼睫都急速眨动,想不通“土系剑修”这个剑修里绝不存在的东西,会是什么景象。

    “把石头当做剑不就行了?”

    仲杳摊手:“对土系剑修来说,真气御剑术就是丢石头,比木系剑修还要省钱。”

    众人噗嗤笑出了声,不过道理倒是说得通。而仲杳的本命就是土系,拿自己做试验,搞出土系气海修行和运转之法,再有卧槽老人指点,并不算难。

    “守护贯山,光靠宗门子弟可不够。”

    仲杳接着又丢出一块大石头:“卫厅的乡卫,乃至贯山所有少年和丁壮,也必须修行。即便修不到多高境界,只要能到通脉,可以真气外放,就能为保家守乡出更大的力。”

    三人再度愣住,伯洪虎嘿嘿笑道:“你小子,就是奔着事情怎么吓人去做的吧,真是……甚合我的心意!”

    这个全民修行的观念,跟伯家庄倒是很相近,他们那挤在狭窄石山里,想不全民修行都不行。

    仲长老还想教育仲杳,说少年还勉强,那些丁壮气脉已凝,又能修出什么。可见仲杳神色,却又闭嘴了。

    当初仲杳说散族拆祠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表情。

    这个小子,做事真是不留一点余地,能用上的人和东西,他是一丝也不会放过的。

    这缕慨叹飘过,仲长老心口开始发热,憧憬起贯山剑宗的未来。

八十五 贯山剑宗第一条守则(上架求首订)

    晴空万里,碧草生辉,正是练剑的好天气。

    仲善羽仲善芒兄妹俩手持铁剑,在练功场上跃跃欲试。前方十丈外立着两根人高的木柱,裹了厚厚干草,木柱后还立了一道土墙。墙边挤满了人,大多数是少男少女,既有梓原的仲家子弟,也有焚剑山的伯家妹妹。

    水患退后,农人们忙着清淤护苗,开耕新田。这些已有修行基础,至少是筑基一层的少年们,则被拉进了贯山剑宗。

    贯山剑宗还没正式开张,开宗立派不是占个地方招点弟子教授功法这么简单,就如仲长老所说的那样,能称为一个宗门,必须得到其他宗门的认可。人家把你视为平起平坐的存在,才能称之为宗门,否则就是自嗨。

    让其他宗门认同的途径有很多,有一位至少是结丹境界的大宗师坐镇,习练的也是大宗师所授的独门功法,这是最快捷的。如果是金丹真人的话,都不需要广而告之,自然有大把的宗门跑过来庆贺。

    没有大佬坐镇的话,就分缓急两法了。缓法就是教授出若干弟子,由他们行走天下,闯出名号。这得费上十年乃至百年功夫,但很安全,摩夷洲大多数宗门都是这么来的。

    急法很简单,只要搞事,搞出大事,短时间内打响名号,大家自然就记住你了。举办论道大会,乃至挑别人宗门,手段多的是。不过这是行险,若是实力不济,或者功法来历有疑,被别人打了脸,这宗门的招牌还没立起来,就得埋了。更不必说搞事过程中招出的各种恩怨,没实力摆平,也是徒增笑柄。

    贯山剑宗连功法都没整利索,仲杳自然没想那么远,何况他图的也不是扬名立万,而是方便他在贯山造化功德。

    筹备中的贯山剑宗以仲长老为宗主,看中的是他多年教导弟子,威严和耐心兼具。预定的“教授”只有两人,也就是仲杳和季骄娆,再加上“教授助理”紫萝,就是个草台班子。

    第一批入门的少年被仲杳称为“一期弟子”,总计七十二人,都是十二岁到十八岁之间。四十五人来自梓原,二十九男十六女。二十七人来**剑山,九男十八女,女孩子里有十四个伯家妹妹。

    仲杳和季骄娆花了两天功夫,把“真气御剑术”教导给他们,今天是检验成果的时候。

    仲善羽仲善芒最先被拉了出来。兄妹俩推转气海,行气蓄力,端平长剑,指住远处的木桩。

    他们手里的铁剑很特别,是用生铁浇筑的,异常脆弱,别说用来打斗,稍不留神真气灌注过了头,就会碎掉。

    仲杳在为修行金系功法的人如何用出真气御剑术发愁时,紫萝想出了这个点子。

    即便是先天高手,用上克制金气的火系真气,也很难让钢剑脱手激飞,更不可能崩解,完全不适合用真气御剑术。

    换上铸铁剑就不一样了,生铁浇筑的剑材质脆弱,金气不纯,可以承受的金系真气比钢剑少得多,连真气剑芒都放不出来。可用真气御剑术,将铸铁剑射出去,。

    仲善羽仲善芒兄妹只是筑基四层,还没到周天,但已能真气外放。真气循着手足经游走,由手经推送外放,渗入铸铁剑。剑身铿铿鸣响,却没见白气剑光。

    感觉已难控制真气,兄妹俩赶紧松手,两柄剑脱手飞出。一柄平飞两丈就斜斜插落在地,另一柄却高高抛起,在两三丈高处喀喇崩碎。

    落地的是仲善羽的剑,他还有所保留。高飞的是仲善芒的剑,她全无保留,结果失了控制。

    兄妹俩脸色发白,向仲杳请罪,周围的弟子们议论纷纷,还有人哈哈笑道:“我早说了不行的,这哪是剑修的招式?”

    那人身量极高,在一众弟子里鹤立鸡群,一身红衣,面目俊逸,正是伯明翰。

    “剑修初时,以剑为臂,执掌方圆三丈。剑随手到,剑气纵横。剑修终时,以剑为心,执掌天地寰宇。剑随心到,千里取首。”

    伯明翰说着剑修们耳熟能详的话,正是剑道修行的常识。

    他摇着头,为仲杳的执迷可惜:“小杳啊,你想要剑修在初时就人剑分离,杀人于十丈百丈外,这是违背天地至理的。真想如此,又何必修剑道,不如去修弓弩之道。”

    水患将至时,伯明翰也很卖力的在梓原干活,当然是努力凑到季骄娆眼中干活。他对仲杳统合贯山也没什么异议,连封三神,逼退魔魇,安抚妖族,重订人妖之誓,这些功绩他是认的,对仲杳佩服不已。

    不过剑修这个身份是他最后的骄傲,比起他老爹,他更像个顽冥不灵的守旧派,对仲杳退出的以真气御剑术为根基,创立新的功法剑招嗤之以鼻,更不愿加入贯山剑宗。

    仲杳觉得,这家伙之所以不入贯山剑宗,是不想变成季骄娆的弟子。

    伯明翰心直嘴快,这番话虽是无心,但看善羽善芒兄妹俩皱眉抿唇的样子,以及弟子们低声议论的表情,确实给了真气御剑术一耳光。

    “这样的……剑法,还有太多细节要琢磨啊,跟通行的剑修法门差太多了。”

    季骄娆说:“而且根底还在功法上,还用原有的功法施展这种剑法,事倍功半。”

    连她也没什么信心了,都不好意思把仲杳提出的真气御剑术称作剑招。

    仲杳不得不承认,这个思路的确是对现有剑修法门……不,甚至是大多数修行法门的颠覆,还没有底层的修行功法支撑,只是他最初为了对阵山神,胡乱搞出来的“民科”。

    但他不愿就此放弃,他要的不是依旧分作五行各系,各修各的贯山剑法,而且他还揣着让人妖同修,乃至将日常劳作也变为修行的想法。要做到这种非凡之之好事,就必须走非常之路,真气御剑术是目前他看到的唯一的非常之路。

    多想一层,如果人人有他魂魄之下的陶碗,那么人人都能像他一样运用真气御剑术,这显然不可能。但这不意味着他不能找到什么方法,让大家在某种程度上接近这个目标,那么真气御剑术就不只是简单的剑招,而是打通人妖隔阂,颠覆修行至理的一扇大门。人人都能更方便更快速的修行,同时与生活,与环境结合得更紧密。

    一个人人修仙,人妖共存,自然和谐的贯山,才能让功德最大化,而且诸道功德之间并不相悖。

    只有搞定了这事,自己才能安享太平,跟小竹和紫萝妻女双全,快活修仙。

    诸般念头在心中转过,仲杳的想法更坚定了。

    对这伯明翰,还得以德服人。

    顶着弟子们的灼灼目光,仲杳扫视一圈,招手道:“巴大,你出来。”

    黑黑壮壮,脑门油光水滑,在弟子里格外惹眼的巴大出列,怯怯的道:“杳哥……哦,乡主,不,教授,我还没到通脉,真气没办法外放,用不了真气御剑术啊。”

    仲杳笑道:“你别管,站过来,把这剑丢过去,用上所有力气。”

    巴大哦了声,拿起又一柄铸铁剑,深深吸气,推转气海。真气无法外放,但能疏通经络,让血肉之躯爆发出更大力量,当然跟把血肉当做灵基的体修还不能比。

    巴大低喝一声,抡起胳膊,铸铁剑脱手而飞,在空中呼呼转着圈,咚的砸到十长外的木桩上,碎作几截。一时草屑纷飞,木桩摇曳。

    剑没插在木桩上,巴大摸着脑门还要请罪,仲杳摆手止住。

    他问伯明翰:“这是只用臂力丢出的一剑,若是直射插到身上,你是周天高手,无甲也不格挡,你受得住么?“

    伯明翰不屑的道:“不过是区区皮肉之伤……”

    仲杳再道:“即便你用上身法步法,跨过十丈也要两三息吧。这意味着你还要挨上一两剑,才能贴近对方。”

    伯明翰的语气虚弱起来:“就算三剑,也未必会伤到我的要害,而我必然会杀死对方。”

    仲杳用怜悯的语气说:“如果你能在十丈之外连射对方三剑,每一剑不仅有臂力,还有你的真气,又何苦去挨对方的三剑呢?”

    伯明翰瞪眼,一时说不出话。

    “看吧,就算是你,也明白这两个道理。”

    仲杳叹道:“一个道理是,远远的杀死对方比跟对方贴身相搏更安全,也更有把握。另一个道理是,臂力加上真气,自然比单纯的真气更强。”

    伯明翰握拳咬牙:“什么叫……就算是我?”

    没有纠缠仲杳说出的道理,自是清楚辩不过,伯明翰终究不是不可救药的笨蛋。

    旁边的弟子们眼睛都亮起了光彩,嗡嗡的低声议论着。

    这两个道理比什么剑道至理更令人信服,因为连伯明翰……不,连小孩都懂。

    仲杳环视众人,拔高了声调。

    “大家记好了,我们贯山剑宗的第一条守则是,绝不与敌人近身相搏!”

    “若是有人问为什么,要怎么回答他?”

    仲杳这个问题,有伯明翰这个标本在这,答案异常简单。

    弟子们异口同声:“因为你傻!”

    伯明翰气得额头上那缕红毛乱跳,朝季骄娆嚷道:“小竹啊,你管管小杳吧!”

    季骄娆才没理会他,看着仲杳,豁然开朗的道:“我也傻,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想通,看来得继续钻研清风洗灵剑,看怎么把它变成清灵剑。”

    她又蹙眉道:“不过找不到几个木系相性好的,真是可惜了。”

    关于相性与功法,仲杳此时也有了些想法。他可不认为人族跟妖族一样,相性由血脉而定,而且相性还是恒定的不可变化。

    等卧槽老人用摩夷小真经将伯仲季三家功法融合起来,就把自己当做试验对象,以五行气海运转,创出适合真气御剑术的功法。

    “哎呀我来晚了!”

    脆嫩嗓音响起,黑发长直顺滑的紫裙小姑娘跑了过来,作为“教授助理”,紫萝对贯山剑宗的这摊事也颇感兴趣,在乡主府忙完了自己的事,就急急赶了过来。

    “结果怎么样?不会完了吧?”

    见两根裹草木桩还好好的,紫萝有些失望,原本有她示范的环节。

    “来得正好……”

    仲杳说:“就等着你示范呢。”

    季骄娆白了仲杳一眼,低声说:“紫萝还是小孩子,这么宠着她,对她未来不好。”

    仲杳很开心,小竹你这贤妻良母的代入感真是强啊。

    紫萝也很开心,在场中站定,头上泛起清光,发丝如孔雀开屏般飞散飘舞。

    无数发丝拧作若干束,从旁边牵起一柄柄竹剑,转瞬她头上就飘了数十枝竹剑,让仲杳生出青闪闪的恍惚感。

    清光闪烁不定,道道清光射出,发出如绵绵细潮的呼啸声浪,在木柱之后的土墙上冲击出股股尘浪。

    动静太大,连伯明翰都抱着头蹲到了地上,等烟尘稍散,看着前方动静,他也跟弟子们一同咂舌低呼。

    两根木柱断作几截倒在地上,厚达一丈的土墙更是一坑叠一坑,最深的坑都快变成前后通透的洞了。

    “哈哈哈……瞧见没!?”

    发丝落下,紫萝重新变回那个俏丽乖巧的小姑娘,只是这会抱着胳膊,笑得很是狷狂。

    她得意的宣告:“等你们修炼成了高级真气御剑术,就会是这个样子嗒!”

    弟子们脸上都陪着笑,肚子里却嘀咕不停。

    小姑奶奶你不是人,我们怎么可能跟比你啊!

    弟子们并不知道紫萝的藤萝妖跟脚,他们相信仲杳散布的“传言”,那就是紫萝身怀绝品灵基。

    会如此笃定的原因很简单,连仲长老都完全感应不出紫萝的妖气,只把她当做是仲至正早年结交的修士之女。另一方面,季骄娆也有近似于此的异能,而大家都清楚,季骄娆当然是人。

    “紫萝你真是厉害……”

    季骄娆拍起了巴掌,引得仲杳和大家都鼓掌,让紫萝的鼻尖翘得更高了。

    接着的话让紫萝的小脸僵住:“不过你一下子用光了竹剑,明天的用量,就得你来补上了。”

    呆了片刻,紫萝膝盖都不动的滑到季骄娆身前,抓着她的手告饶:“我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啊,小竹姐你就饶了我吧。”

    季骄娆哪会放过她:“你不是教授助理么,准备教学用具是你份内的工作啊。”

    小姑娘跟少女撕掳起来,俨然一幕母慈女孝的温馨画卷。

    仲杳正欣慰的笑着,背后微风拂动,正是梓原代行土地仲至正的气息。

    “上神容禀……”

    仲至正的形貌又多了些细节,神态和话语也有了些生气,这是神力见涨的迹象。

    梓原的土地结界比之前扩展了好几里,应是水患平息,灰河有主,水土之气调和的原因。另外梓原人心齐,香火旺,开垦了若干田地,还种了三颗旱稻灵种,土质变化,天地与人道功德同显,简单的说,做出了成绩。

    仲至正说:“有外神降下,请谒上神,就在土地庙外。”

    仲杳嘶的抽口凉气,外神要见他?

    是哪里来的神灵?

八十六 岱山神将关云

    石堡后山,石墙还在,守护的却不是仲家祖灵,而是梓原土地。

    当初只是一面墙的土地庙,已经立起木梁,覆上灰瓦,开始有了庙宇的气象。

    绕过人来人往的庙前,仲杳来到庙后的公墓。阳光透过郁郁葱葱的枝叶洒落,一块块墓碑藏在树荫中,恍惚生出人世与冥间之差,让他略略出神。

    “仲杳,你知罪否?”

    头顶忽然落下肃冷之声,像是神灵宣告。

    仲杳抬头仰望,阳光耀眼,看不出什么异常。

    他其实不需要用眼睛看,在梓原这座偌大的土地结界内,只要他想,什么动静都瞒不过他,何况一位被结界天然排斥的外来神灵。

    他悠悠的道:“上面风大,下来说话。”

    就在仲杳头上,繁茂松枝顶端,一只灰雀晃了晃,差点摔了下去。

    灰雀左右横跳了几下,踌躇片刻,终究还是扇着翅膀飞下。

    神灵烟气弥散,一位银甲神将在仲杳身前显现,眉如剑目如星,粉面朱唇,竟是个俊俏的青年。

    神将向仲杳拱手:“岱山府君座下,外游功曹关云。”

    仲杳拱手回道:“贯山草民,仲杳。”

    一神一人对望,都在审视对方虚实。

    仲杳心头打着鼓,岱山神府是摩夷洲神灵之尊,其主岱山府君并非前前世里那个神灵至尊玉皇大帝,但地位也崇高异常,几乎等同于东岳泰山大帝。

    这位府君派来神将,是发现他自封神灵,来问罪的么?

    到目前为止他封了一个土地两个山神,还有一个河神,就他这么个区区凡人而言,的确是太过僭越了。可他问心无愧,他是直接与天地沟通,没通过岱山府君这种中间商转手,岱山府君也管不到贯山吧?

    果然,自称关云的神将收回灼灼目光,傲然的道:“仲杳,既自称草民,就该知自己所犯何罪。”

    仲杳叹气:“关功曹,贯山之外的神灵都像你这样……不说人话么?我还忙着呢,有什么事直接说。本还要敬你一炷香的,现在没有了。”

    这家伙又变回倨傲姿态,应该是见仲杳也就是炼气初期的境界。而在仲杳的感应里,还没到结丹境界的神灵,对他毫无威胁。这里可是他的主场,纵使有奇异法术,也会被结界压制。而且背后微风荡漾,仲至正也在蓄势戒备。

    关云又是一滞,咬牙嘀咕道:“我乃神灵,自不说人话。”

    仲杳呵呵笑道:“先不说这里是贯山而非岱山,就说问罪,府君真要问罪,怎会只派关神将前来呢?”

    关云低喝:“好胆!区区凡人,竟敢目中无神!”

    双手一抖,展开一柄红缨长枪:“本功曹不用神灵法术,就靠手中这覆雨翻云枪,也能在你这贯山杀个三进三出……喂!你跑什么!”

    仲杳转身一溜烟跑到十多丈外,还止住了准备现身动手的仲至正。

    他感应得到关云并无杀气,同时对神灵招式又很好奇。平常可没这个机会,仲至正、季氏夫妇还有伯家先祖可不会跟他过招。

    拉开了距离,仲杳豪气顿生,按着腰间的剑囊说:“咱们就切磋几招吧,输了你就老实说话。”

    关云气得冷笑:“怎么不提你输了该如何?”

    长枪一抖,他又道:“你输了,就老老实实开启那份仙缘,让我了结这桩差使!”

    身影微微晃动,红缨牵引长枪,将身影拉出道虚影,朝着仲杳闪电般射来。

    这边仲杳真吃了一惊,竟是为了那份仙缘而来,高先生居然来自岱山神府……不,既是仙缘,那就与修道宗门有关,高先生是元灵宗的!

    心中转念,手却没停,气海也在自转。

    道道清光如光矢般从他腰间射出,如密集箭雨,兜头罩住关云。

    关云人枪合一,荡出连绵虚影,剑头绽放的水色华光扫过一柄柄竹剑,噼噼啪啪炸出团团竹屑。

    细密的竹屑裹着仲杳真气,在关云那身应是法宝的银甲上击出片片涟漪,震得身影稍滞。

    “看我的蹈海三十六搅!”

    关云沉喝,高高跃起,红缨枪搅出无尽水气,仿佛自冥冥中牵出磅礴水势,翻滚冲击,要将仲杳卷进枪气搅出的涡流中。

    “不错不错,有意思……”

    仲杳忍不住叫好,他还是第一次面对这么花巧的术法,说起来摩夷洲内修士神灵的术法应该都是这样。

    “不过很可惜,太近了……”

    下一句话出口,轰隆连响,两股烟尘相距十多丈同时升起,仲杳出现在另一股烟尘中,而原地那股烟尘则被关云的枪气搅散。

    “这是……土遁?”

    关云落地,愤慨的道:“我以为你还算君子,我不用神灵法术,你也该不用!”

    仲杳耸肩:“草民不过区区凡人,哪会用神灵法术。”

    关云嘿嘿笑了:“真是牙尖嘴利,别以为会点神道法术,就奈何不得你!”

    顶着又一波清光,关云再度冲到仲杳身前,枪尖点出无数虚影,封住前后左右。

    这不是术法,而是毫无花巧的枪招。

    眼见无数枪尖要落到仲杳身上,却见他膝盖不动,整个人如打水漂般滑退,又拉开了十多丈距离。

    “你……”

    瞅见仲杳身后,一根细丝连到大树上,关云想要吐血,这又是什么术法?

    “神将小心……”

    远处仲杳沉声说着,手一挥又射出道清光,仅仅只有一道。

    关云不屑的低哼,不避不闪,手中长剑呼呼轮转,搅动枪气,凝作一面气盾。

    波的一声,清光透盾而过,那仍是枝竹剑。

    仗着身有灵甲,关云依旧没躲,实际上他也来不及躲。

    竹剑触甲,碎成无数细枝,但真气未散,剑势未停,喀喇喇击打着银甲,在甲面上荡出细雨落潭般的涟漪。

    关云身体一晃,两眼大睁。

    好几根纤细竹丝穿透了银甲,刺入体内,虽然没伤到要害,却又凉又痛,把这神将也吓住了。

    仲杳满意的点头:“不错,我的清灵剑连神将也照样打。”

    关云呆了片刻,银甲上波光荡动,竹丝尽数弹出。

    他苦笑道:“难怪你看不上那份仙缘,这身本事,已能追上元灵宗的内心弟子了。”

    仲杳咳嗽了两声,用恍然的语气说:“你是为了那份仙缘来的么,我可没说不接啊?”

    关云再度愣住,目光就跟长枪的枪尖一样,似乎想把仲杳戳个对穿。

    两人终究没再打起来,刚才是一个见猎心喜,一个是试探虚实,随手切磋而已。关云是惊奇于仲杳这身奇怪本事和这套奇怪打法,仲杳也有了足够收获。

    关云认真的谈起了正事:“我是受人所托,送你去岱山元灵宗的。你不接下仙缘,我这份差使就交托不得。”

    他很诚恳的道:“刚才那声问罪也不是我虚言,但不是府君问罪,而是周边的神道中人,还有三国官将。你该知道,摩夷洲已开启争龙之世,哪怕只是一缕龙气,归属也关联甚广,你便是无心,但怀璧其罪。”

    “接下这份仙缘,去元灵宗修行,也是托庇于岱山。此处你已立下天地功德,足以向上苍交差,并无亏欠,可以放心离去。”

    终究是神道中人,体制内的,对仲杳身处的形势,乃至进退之道都一清二楚。

    仲杳淡淡笑着,只论他个人的利害,关云此言自然是对的。当然这也是关云希望的,人家堂堂神将,为了他这点破事,在贯山拖了快一个月,自然想着早点解脱。

    仲杳摇头说:“岱山我是想去的,但不是现在……”

    说到这止住,两眼晶晶发亮盯着关云。

    关云失笑:“你还想要挟我么,岱山神府,历来不干涉岱山之外的事情。你与他人争斗,是伤是死,都是天意,我可不会为了办成这桩差使插手。倒希望你赶紧被人杀了,我好回去跟高……先生交代,说你与仙缘无缘。”

    高先生那个弃徒而逃的老头子,肯定是元灵宗里的大人物。接了他的仙缘,去元灵宗做内门弟子,还是上头有人那种,还真是回归了修仙世界本该有的画风。

    换在以前,仲杳心头还会动弹几下,现在却已古井无波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也想过让关云把那份卷轴拿回去,了断此事。

    转念再想,太可惜了,不是对他,而是对其他人。

    秀丽面容在心中荡动,仲杳记起了某人曾经憧憬过的事情。

    转眼他有了决断,不过还得跟关云确认下。

    “转让他人……”

    关云抽了口凉气,像仲杳这样自有机缘的,拒绝仙缘还想得通,可这家伙居然提到转让,他还真不知该如何处置。

    回想当初高真人的叮嘱,关云骤然醒悟:“我的差使,就是护送接下仙缘之人去岱山,至于那人是谁,我也管不着。”

    仲杳算了算时间,给出了期限,让关云又恼了。

    “一个月后!?”

    他不迭摇头:“绝对不行!”

    这是个老实人……不,老实神,换了狡诈一些的,早就暗中动手脚,逼得仲杳去开启卷轴。再邪恶一些的,想办法偷到卷轴,给谁都行,就解决了差使。

    当然也可能是岱山神府规矩森严,或者高先生来头大,他不敢使坏而已。但刚才对招,仲杳不仅试出了神力深浅,也试出了品行,的确是个老实孩子。

    仲杳略略歉疚,想着尽力补偿:“神灵平日都被约束很严吧?正好放个假嘛,体验一下凡俗生活,应该不违律吧?”

    说到这个,关云就是气:“凡俗尘世,满是铜臭,有什么好体验的?”

    他也不是没想过快活一下,可在尘世里吃喝拉撒什么都要银子,贵为神灵,他哪会带哪能带银子,只能用点障眼法混日子。又不敢肆意作为,不然惊动了当地神灵或者道士,搞出是非,跑去岱山神府告状,自己可吃不了兜着走。

    仲杳听出了关云的憋闷,贼贼的笑道:“就在我这待着,管吃管住。”

    关云哼道:“你这破落贯山,有什么好待的?”

    仲杳谆谆善诱:“上山打猎,下水摸鱼,这可是原生态的田园生活。呆闷了还可以在周边走走,我报销差旅费用。”

    关云愣了一会,叹道:“总之你就是打定主意,还要拖一个月吧,那我除了留下来,还有什么选择呢?”

    又义正辞严的警告:“休想将我卷入你的争斗里!”

    于是岱山神府的外游功曹,就这么被仲杳留在了贯山。

    仲杳也知关云这么爽快的答应,肯定有多了解贯山诸神的打算,但他心中无愧,底气十足,也不怕被打探。

    严格论起来,岱山神府也不过是天地之下的大代理商,他虽还只是个体户,但他也是直接沟通天地的,大家都是平等的。

    谈妥之后,仲至正就露面了,有神灵做客,就得由神灵接待。

    关云却不把仲至正这个小小土地,而且还是代行土地的巡曹看在眼里,对仲杳说:“别让他跟着我,这种灵魄未全的家伙会让我想到以前,一想就渗得慌。”

    仲杳笑道:“以前……莫非你以前叫关云长,用的不是红缨枪而是青龙偃月刀?”

    关云面上没说什么,等出了土地庙,暗暗嘀咕:“这小子认得以前的我么?前世我真叫关云长?”

八十七 魔魇是什么

    “关功曹正在誓谷逗留……”

    土地庙后,仲至正现身报告,仲杳摆摆手示意无碍。

    仲至正恢复了些灵智,开始懂得思考前因后果,分辨利害关系了。誓谷那里是妖怪居所,他怕关云会捣乱。

    仲杳却不担心,人妖誓不两立是尘世规矩,岱山府君是神灵,并不在意这个。

    关云的到来让仲杳喜忧交加,喜的是跟岱山神府拉上了关系,而那份仙缘又跟元灵宗有关。把关云留下来,也有通过关云让岱山府君关注到贯山的用心。

    忧的是关云也说到了争龙令的事情,这两日除了敖盈盈发现有人隔河窥探外,还没有更大动静,这意味着河对岸不动则已,动了就是搞大事。

    仲杳背靠大树,捏着下巴思忖。

    一旦有变,敖盈盈这尊夺了灰河龙气,宛如野外精英怪的河神首当其冲,守好河神坡是重中之重。

    乡卫调了一半过去,加上河神坡那里的丁壮,能有近百名乡兵,每个十人队都能分到一个筑基初期的队长。

    乡兵只是长矛单刀,半副皮甲,对付盗贼小妖还行,跟河对岸的郡兵比就是乌合之众。而且对岸必然有所谓的道兵,不仅有一定修为,还能获得术法的群体加持,专门群杀修士妖魔,收拾乡兵更如砍瓜切菜。

    贯山剑宗的弟子倒是有生力量,大多都到了筑基中期。但都是没历过血火考验的嫩苗,正面对敌必然要吃大亏,仲杳可舍不得用上。

    另一股有生力量是妖怪,不到最后关头,这股力量不能动用,否则与对岸的争斗就会变质。到时贯山必然会戴上人妖混淆,颠覆伦常的邪地帽子,杜国不需要亲自出面,只是挂起讨妖檄文,就能引来大批斩妖除魔,替天行道的“义士”。

    思来想去,仲杳叹气,如果事情发展到必须刀兵相见的地步,贯山就只能靠自己和小竹、紫萝这些人,还有四尊神灵了。仲长老、伯洪虎这些高手,未必会跟自己死战到底。

    敌手只是杜国西关郡的话,未尝没有一拼之力,如果引得杜国国主瞩目,贯山这里的一乡之地,怎么也不可能跟一国抗衡。

    前前世里,本国历史的若干片段在仲杳心中流转,一条脉络渐渐清晰,他也因此渐渐笃定。

    “还得谢谢自家的老祖宗,他们留下了太多宝贵财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啊。”

    仲杳淡淡笑着,在轰隆升起的尘土中消散,土遁到了季林山的山脚下,向何大山的稻田走去。

    刀兵相交避免不了,提升力量才是正道。力量又有远近之分,贯山眼下自然弱小,潜力却不可限量。只要运作得当,远力就能变为近力。

    何大山夫妇去照料儿子何小山何小树开垦的新田了,此处无人,仲杳穿行在田埂间,感应着新苗初种的气息,只觉土气清灵,心神迷醉。

    吃土有瘾啊……

    这是仲杳每日例行的活动,巡视三颗旱稻灵种所在的田地,观察土质变化,疏导积郁的灵气。

    还没到膝盖的稻苗行行排列,翠绿晶莹。仲杳抬手射出细丝,手腕一振,倚在何大山屋舍门边的锄头飞过十多丈,落在他手中。

    抡着锄头,仲杳松土除草,顺带运转九土真气,不时吸上一缕,查看土质。

    土质没有大的变化,但呼出的杂气少了许多,魇气则已见不到丝缕。

    劳作间,仲杳还按仲至正教授的方法,以香火神力感应灵气流转,看是不是有特异之处。

    在摩夷洲里,天地间已没有自在的灵气,都蕴于世间万物,乃至一草一木中。灵气流转,完全依附万物事理而行。不过这灵气太过细微,凡人是完全感应不到的。比如土中灵气由稻苗吸收,凡人吃稻米,也在吸收灵气,但极为微弱,补不上凡人随寿命而散的灵气。

    在仲杳的感应里,并非没有自在的灵气。稻苗自土地中吸取土系灵气,转换为自身的木系灵气,又反哺给土地。虽如封闭的循环,却总有极为细微的灵气散逸而出。

    当初仲杳种下旱稻灵种后,散逸出的灵气就很明显。若是有虫豕吸了灵气,恰巧又能受得住蜕变,就有可能造出妖异,所以才和仲至正一同疏导灵气。

    这些散逸出的灵气很快消散在天地间,无法持久,却又源源不断。

    感应着比蜉蝣还要细小无数倍,却能微微扰动气机的灵气,仲杳忽然心中一动。

    土地结界约束不了这些灵气,灵气散逸到了整个天地,着实有些浪费啊。

    散掉香火之力,切换到五行气海,运转清风洗灵功,气机延伸,无视捆妖萝丝和风影月竹剑这两件木系灵基,而是捕捉在田间苗下游动的灵气。

    缕缕极为细微的凉丝在经脉间流转,渗入气海,搅起股股微澜。

    这是与灵基先天循环的动静!

    仲杳睁眼,就见道道比捆妖萝丝还纤细的清光自稻苗之下升起,沁入体内,随着自己的行气吐纳而出,一时呆住。

    “我看不到,但微微有些感应。”

    乡主府的庭院里,仲杳以藤萝爬山虎为例,展示了他刚刚发现的奇迹。卧槽老人满脸震撼,呢喃道:“怎会如此?天地间已无自在灵气,只有灵基才会散逸灵气,为何普通藤蔓,甚至稻苗,都会散逸灵气?”

    这种事情仲杳无人请教,只好来找卧槽老人,听他这么说,决定透些口风。

    卧槽老人脸上写满不信:“旱稻灵种?怎会有这种玩意?”

    嘀咕了一会,老头不得不信:“不管是什么,总之你这贯山,处处都是怪事。”

    老头深深叹息,气势骤然变化,有些像以前的高先生了:“摩夷洲已无天地灵气,寻常草木甚至泥土都能散逸灵气,原因就只有一个。”

    他跺跺脚,指着地上说:“摩夷洲魇气充塞,连带天地也不断衰败,而你这块土地,却一反此势,还在晋升!只有晋升之地,才会让原本凝在草木泥土中的先天灵气散逸出来,造福于天地。”

    老头又抬头看天,挠了挠屁股,深沉的道:“可惜,与天地比,贯山太小,这点功德如大海滴墨,根本拉不住摩夷洲的坠势。”

    仲杳开起了脑洞:“你的意思是,如果摩夷洲处处是贯山这般景况,本洲就会晋升,天地间也就会容留灵气了?”

    老头嗤笑:“真是异常天开,到哪里去找那么多灵种?”

    仲杳笑着说:“只要让更多人来疏导灵气,培植草木,耕耘土地,同时用这样的灵气修行。让处处泥土草木都是灵基,而不是将灵基据为一人所有,那么人也等于灵种啊。”

    老头还在笑,笑着笑着脸肉僵住,表情凝固,变作雕塑。

    仲杳拍了拍老头的肩,没反应,再拍拍脸,老头连眼睛都不眨下。

    正当仲杳准备用九土真气刺激下老头,老头忽然猛烈咳嗽起来,咳出了好大一滩血,手也不停的挠着后面,一时拧成了麻花。

    就用这种奇怪的姿势扭曲抽动着,老头两眼却精光大作,哈哈笑了起来,笑得极为快意。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仲杳一脸懵逼,你明白啥了?痔疮怎么治吗?

    许久后,老头软在地上坐着,气喘如牛。仲杳感应得到老头体内正有磅礴而狂暴的气机转动,只觉整个庭院……不,整座乡主府都随着这气机伸缩摇曳,份外不真实。

    头皮一层层颤栗酥麻,仲杳心中暗呼,这老头果然不是一般人,绝对是个金丹真人!

    “仲杳啊,我来贯山,是与一个老友有关。”

    “那位老友在贯山呆了三十年,不知在守候什么,等他回到岱山,两手空空一无所获,我就很好奇。”

    老头忽然转开话题,说起自己的来意,仲杳蹲在旁边,静静听着,知道老头是准备道出底细了。

    “原本只是想着粗略看看,还没到时,就感应到天机有变,而且与你这贯山有关。”

    “我来对了,这里的变化,在老友那些修道人,还有岱山府君那些神灵眼里,只是龙气变迁,天机混淆而已,可在我眼里,却看到了出路,摩夷洲可能摆脱沉坠,直至崩灭的出路。”

    老头的语气愈加沉重:“当初你问我,魔魇是怎么来的,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

    他深深吸气,出口的话语很轻,每个字却沉重得如万钧重锤,砸得仲杳心神恍惚。

    “魔魇是亿万年来未能破碎虚空,位列仙班的修士,带着满身自天地间掠夺的灵气,不愿意归还天地,妄图以魔魇之身永生而造就的孽魔……”

    仲杳在庭院里震撼难平,练功场里,光头少年也在震撼着他人。

    他脱了上衣,精赤着健壮身躯,将又一柄铸铁剑扔了出去。

    铁剑呼呼转圈,咚的插在十丈外的木桩上,草屑被震得漫天飞舞,剑上显然还带着其他力量。

    “叫什么叫!“

    围观的少年发出怪异叫声,巴大以为是在数落自己,愣愣的叫道:“扔坏了我自己去铸,我爷爷是铁匠,我会铸剑!”

    拿起又一柄铁剑,巴大照着仲杳之前教导的鸣金剑法推转气海,到气血充盈时,又扬手丢出铁剑。

    这一次没有命中木桩,铁剑射到木桩后面十多丈的土墙上,炸出大团烟尘。

    少年们只道是巴大的臂力够强,却无人能看到,就在巴大丢剑的一瞬间,微微的细白光丝自铸铁剑中渗出,又渗入巴大的手臂。

八十八 众人之道

    “不知几千几万年前,摩夷洲就开始朽败,一直在沉坠……”

    庭院里,老头体内的狂暴气机消散,语气也变得平静。

    “三四千年前,摩夷洲就该崩灭了,上天垂怜,在那时降下了一场惊变。当时看是场灾祸,却带来了天外灵气,让摩夷洲又有了苟延残喘的食粮。”

    老头说到这,仲杳想到了摩夷四杰,下意识的道:“天外飞石?贯山这里的奇宝?”

    那四个家伙跑来贯山,就是找这个玩意,而那块实质是陨铁的“天外飞石”,此刻在他屋子里好好放着。

    再想到贯山那处深谷,以及他的疑似前世,也即紫萝敖盈盈石小鸟所说的“那位大人”,仲杳心跳快了好几拍,觉得那场惊变跟自己有关。

    老头却愣了愣,讶然道:“贯山也有天外飞石么,难道那位老友就是为了找这个?说不通啊,当年摩夷洲天翻地覆,处处异变,自天外降下的奇物数不胜数。岱山就是那会隆起的,贯山此处的深谷是不知多少千万年前的旧痕,与那场惊变无关。”

    仲杳想到个关键问题:“老家伙,你今年多大啊?”

    老头没好气的道:“连个贵庚都舍不得说么,真是不敬老,老人家我今年二百三十三岁了。”

    仲杳发出长长的哦声:“才这么点大啊,也就是说,这些事情你都是听说的。”

    老头苦笑:“莫非你以为我已经好几千岁,亲历了当年之事么?摩夷洲灵气枯竭,金丹真人能活个三百岁已是高寿了,也就一些妖怪能有千年之寿。”

    这老头终于承认自己是金丹真人了,不过仲杳却没多大感觉,他身边就有三个千年老妖。

    他转回话题:“当年那场惊变让摩夷洲又续了命,活下来的修士就没想什么办法?”

    老头咳嗽了一会,手伸向腰后,努力止住,悠悠的道:“当然在想,惊变之后,修士也分出了几派。”

    “一派觉得摩夷洲彻底没救了,趁着上苍给摩夷洲……续命之时,加紧修行,争取早日离开摩夷洲。这一派又分出两类,一类循着旧日修行之路,希望飞升到仙界。一类努力修炼渡海之法,想渡过环绕本洲的弱海,去传闻中的海外洲陆。”

    “另一些修士幡然醒悟,想找到挽救摩夷洲的方法。不过这些修士各有各的想法,创出繁杂法门,难以齐心协力。不少修士想净化魔魇,却被魔魇之力诱引,最终堕入魔道。”

    老头轻叹:“有心有力为百年千年之事谋划的修士终究是少数,大多数修士自觉成不了仙,也无力改变摩夷洲,依旧将修行之道视为名利财权之道,蝇营狗苟,醉生梦死。”

    仲杳暗暗点头,以摩夷四杰为代表的那些探宝修士,不就是如此?

    “修士若是一直如此,摩夷洲恐怕扛不过几百年。”

    老头神色又转茫然,继续道:“惊变之后岱山隆起,孕育出岱山神君,开府封神。摩夷洲内神灵渐生,神道重立,比之前严密了许多,倒是堪堪稳住魔魇肆虐的乱象。”

    “神道与人道相辅相成,神灵兴起,人道也随之兴旺,人丁滋生,千国并立。”

    “修士这边也有大变,元灵宗倚岱山神府而立,开枝散叶,摩夷洲内宗门大兴。宗门规矩条条框框,约束住大多数修士,不再像数千年那样以散修为主,肆意妄为。”

    “听前辈言,惊变之前,摩夷洲已被魔魇吞噬得十不存一,即将崩灭。惊变之后,摩夷洲已回复到十之六七。但魔魇重来,算起来最多数百年,又会旧貌重现。”

    “岱山神府立起后,仙、神、人三道并立,略略止住魔魇。却还是没挽回衰败之势,到现在,魔魇又占去了十之四五。”

    老头再度叹气,这次叹得异常深沉:“岱山神府只是延缓崩灭到来的时间,终究救不了摩夷洲。”

    “岱山神府颁下争龙令,看来是想赌一把,看汇聚起来的龙气是否能翻转形势。岱山神府如此行险,背后必然有不可说的大危机。”

    说到这,老头热切的看住仲杳:“我也是寻求救亡之道的修士,抛却了仙道,在人道中苦苦寻觅,终不得法,还搞得自己一身病残。本已灰心了,抱着闲心来此观望,却不料发现了一道新奇之门,门后正是我苦苦追寻的救亡之道。”

    仲杳已经听不太懂了,不过这老头既是金丹真人,那么贯山面临的危局就迎刃而解。

    他也回以热切的话语:“摩夷洲的救亡之道还没那么急,急的是贯山的救亡之道。老头你既是金丹真人,给河对岸杜国的郡守飞个剑看看,让他别打贯山的主意,这该是顺手而为的小事吧?”

    老头咳咳……咳咳……

    又咳出一滩血,忍不住猛挠了一阵屁股,老头说:“你看我这个样子,还能飞剑么?”

    听了老头的解释,仲杳揉着眉心,也深深叹气。

    老头抛了修仙之道,想在凡人身上发现克制魔魇的法门,把自己当做试验品,搞了上百年人体试验。搞得气机混杂,肉身朽败,浑身是病,全靠一颗金丹压住,才没原地爆炸,魂飞魄散。

    也就是说,这老头空有金丹境界,却连王马力都打不过,怪力小丫鬟一只手就能把他当人肉扫帚挥舞。

    “我这金丹也快朽坏了,来日无多……”

    老头露出欣慰笑容:“希望剩下这点时间,还够我在贯山推开这扇大门。”

    仲杳发了会呆,消化老头带来的信息,只觉得眼中的世界又清晰了一层。

    摩夷洲原本也是天地间灵气充盈,近于仙界之地,但千万年来被修士掠夺灵气,渐渐衰败。那些飞升成仙的,自然把灵气带走了。那些失败的也不愿散掉灵气回报天地,而是转为魔魇,继续吞噬灵气。

    这么看起来,修士……至少是走修仙之道的修士,就等于是灵气蝗虫,是天地大敌啊。

    但在这个世界,修士除了修仙,还能修什么呢?

    虽然还有神道人道,最终目的也是超脱凡俗,飞升成仙,实现生命的大圆满……咳咳,这有点谐教的味道了。

    “修士修士,修的都是一个我……”

    老头用恍悟的语气说:“但你在贯山所为,却不一样,只是你还没有自知而已。”

    “方才你不是说,让泥土草木都是灵基,人人不夺灵基为己有,那么人就等于灵种么?人多了灵气自然也多了,世界由此晋升,这不就是摩夷洲的救亡之道?“

    “这样的法门……不,已经不是法门了,而是外于仙道神道,算是人道的升华,可称为众人之道,修的不只是自己,修的是众人。”

    老头这话也让仲杳得到了启发:“我明白了,其他修士修的是个体,只求自己的晋升。而我这条道路,修的是世界,世界晋升了,个体自然就晋升了。”

    老头两眼晶晶亮:“你要我弄出修行法门,如今大道清晰,法门就自然而生了。”

    听老头说出修行法门,仲杳眼睛也亮了起来,不愧是抠屁股的卧槽老人,脑洞很大。

    贯山既然已在晋升,土地草木都散逸灵气,那就把贯山当做仙界,先炼气再筑基……不,炼气筑基并行!

    “真气就是凡人的活气凝练而成,跟脚还是灵气,以真气筑基,而后靠灵基中的灵气再重塑经脉,挖掘气海,这就多做了无谓之功。但摩夷洲无天地灵气,灵基珍稀,修士只能如此修行。”

    “若是以特殊阵法约束灵气,倒也能造出散逸灵气,那正是福地。不过在摩夷洲造福地,耗费难以想象,即便是元灵宗都不会这么做。反正他们只招筑基圆满的弟子,摩夷洲亿万凡人,修士芸芸,不怕招不到天资禀赋的弟子。”

    老头再看看仲杳,神色古怪,眼里又有疑问:“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会把珍稀的灵种直接种到地里,可你又哪来的这么多灵种呢?”

    如果告诉你,我就是个人形灵种培育机,你信么?

    仲杳笑笑,这是他最底层的跟脚,自然不会说出来。

    老头也没再问,拈着短须不迭点头:“大道清晰,法门自显,还有福地可倚,若是我还搞不出功法,这二百三十三年就白活了。”

    到这仲杳才算有了实质收获,老头承诺十天半个月就能搞定功法。

    不过贯山的危局,已不是可以坐等功法出炉,再让弟子和乡卫们修行来化解的了。

    仲杳正在头痛,王马力忽然噔噔冲进了庭院,隔得老远就咋呼:“杳叔啊杳叔,不好了,巴大炸了!”

    仲杳瞪眼,巴大自爆了?

    王马力再道:“巴大把手里的铁剑弄炸了,炸得身上血糊糊的,好吓人!”

    巴大还没到炼气四层的通脉呢,怎么可能外放真气,让铸铁剑炸掉?

    仲杳先皱眉再扬眉,与老头对视,交换着惊喜的眼神。

    这必然是巴大无师自通,自己琢磨了什么法门,先走了炼气的路子,让灵气如真气般外放了。

    尘土轰隆炸起,仲杳直接土遁,去了练功场。

    老头和王马力咳嗽连连,尘土满脸,念叨着仲杳不敬老/爱幼。

八十九 灰河暗潮

    江口城西,灰河东岸,紫袍道人点燃符纸,随手一扔。

    符纸如石块般落入河中,泛起滋滋烟气。

    道人端着阵盘,嘴里念念有词,烟气冉冉,拉作缕缕细丝,汇聚到阵盘上。

    审视许久,道人收起阵盘,皱眉沉吟。

    “王道长,今日可过河么?”

    身后一个富态中年怯怯的问,看眼眉依稀与叔天德相似。

    “天郎兄,你是家破人亡,而我坏了国观名声,就此回去,下场比你更惨,我比你还急。”

    王道长上了河岸,摇头道:“但要过河,得有十足把握。否则你我上船,让那野河神察觉,一个浪头打来,万事皆休。”

    富态中年急切的道:“前日郡守不是允了我们抬杜江河神像过河吗?有那神像在,区区野神何足为惧?只要过了河,道长施法镇压野神,人事则交给我叔天朗,也就半日功夫!”

    河岸后方是大片杂草,草滩后的小树林里,依稀见到顶顶军帐。树林边,又有黑袍道人向河岸眺望,让王道长眉头紧蹙。

    之前在西关郡行走,受叔家延请来封河神,王文度本以为不过小事一桩,不料栽在河中恶蛟身上。还好当时他跑得快,不然就与叔天雄和汪门主一并丧命蛟口了。

    身为殊京隐龙观的道士,求雨封神之类的事情已做得太多。这一趟并非观中公务,而是趁空作趟私活,本不为观中戒律所容。观中倒不严禁此事,前提是没惹出麻烦,坏了国观名声。

    眼下这状况,已经不是麻烦这么简单。

    王文度先是懊恼,自己怎么就不多了解一下就接下了这活?还以为贯山不过是化外野地,没想到竟然藏狼卧蛟。

    怒火接着升腾,一时恨意滔天。那条恶蛟还是其次,看河神庙立得如此快,又从叔家人那里知道了这几日的变化,叔家西面那个仲家小子就浮出水面,隐隐有主导这场惊变,将贯山尽收入手的阴霾。

    这也是王文度不愿轻易过江的原因,他的失败,并不是简单的神道之事,还杂有人道之争。只靠他和叔家残余,力量应该不够。

    又看了看那个与叔天雄面目酷似的叔天朗,这是叔天雄的堂弟,一直在江口城负责商货和通联之事,当初也是他来请的自己。

    叔天朗脸上的急切又另有原因,王文度很清楚,这正是叔天朗拿到家主之位的好机会。此人并没把叔家惊变传告在外的叔家子弟,包括叔天雄那个去了元灵宗的女儿,就是想拖到坐稳家主之位后,让他们难撼大势。

    不管是修道之人还是凡人,都各有各的难处。当然跟自己相比,叔天朗求的家主之位,就着实卑微可笑了。

    不过的确不能再等了,刚才探查灰河,已有明显的香火气息,恶蛟快坐稳了河神之位。再过些日子,恶蛟造化出偌大功德,修士凡人剿杀的话,哪怕是野神,也要遭天谴。唯有借来头更大的神灵,比如杜江河神,将其降服,但河神之位终究夺不下来了。

    王文度叹气,虽然心头不喜,但不得不与郡守的人合力了。

    前日郡守找到叔天朗和他,问起贯山之事,又派来三江口河神观的副观主,连同碧水门的新任门主,以及一位郡将主持事务。

    那位姓庞的观主显然是庞郡守的亲信,面上对自己这位国观道士恭谨有加,手中紧紧握着道士和郡兵,打的是让他跟叔天朗为王前驱的算盘。

    现在他不得不向庞观主低头,争取双方通力协作,不求什么大功,只求把自己封神失败的麻烦收拾掉。

    树林边缘,见紫袍道人和华绸胖子领着人朝这边过来,青袍道士轻捋长须,面露微笑。

    “王文度和叔天朗既不敢过河,又等不得了,只好来求庞观主。”

    黑袍道士小意的道:“他们也该清楚了,想要此事善后,就必须做过河卒子。”

    青袍道士正是庞郡守安插在郡内神道里的亲信,闻言淡然道:“贯山虽小,却关联甚广。只为收服贯山,我等修士,再加上身后五百郡兵,足以扫荡贯山。”

    “可郡守尽忠为国,考虑的不是贯山一地归属,而是由灰河凝成的这一缕龙气。”

    “郡守对我说了,我杜国没有必要抢先出手,至少要休养生息几年,暗蓄实力,再伺机而动。北面宛国和南面罗国都是弱国,不奋起争先的话,必然成为争龙的祭品。此时他们还不敢针对杜国,只能往更北和更南看,一旦我们在贯山大动干戈,引得他们瞩目,这就坏了本国的大计。”

    黑袍道士是个干枯中年,闻言呵呵笑着,竖起大拇指赞叹:“郡守英明!观主睿智!”

    此人是碧水门余孽,前任门主和精英门人尽数丧于蛟口,元气大伤,他只能借复仇之事,抱紧庞观主的大腿。

    “既然这叔天朗对家主如此心热,就让他们打前站吧,能成最好,郡守便能坐收贯山土地与河神之位。”

    庞观主也有扶持碧水门之意,别看碧水门如今凋落,可他们的祖师却是元灵宗弟子。而门人叔贲华又将入元灵宗,宗门因人而贵,碧水门还是颇有价值的。

    至于叔天朗想争的家主之位,别说他们不放在眼里,像叔贲华那等入了元灵宗的修士,更是懒得计较。

    片刻后王文度和叔天朗到了近前,与庞观主一番客套后,终于谈到了过河之事。

    两人也有了觉悟,得到庞观主加持神像,护佑过江安全后,咬牙定下了时间。

    庞观主交代道:“过河之后不要妄动,先搞清楚情况,确定游刃有余的话,可以占住河神庙,但不要急着行觐封之事。杜江河神有无数尊神像,这仅仅只是其中一尊,未必能镇住那尊野神。”

    王文度和叔天朗对视一眼,只觉这个目标太过简单,当下点头称是。

    两人自去准备,路上边走边聊。

    叔天朗笑道:“那仲家小子就算裹挟了我叔家镇的贱民,也不过一帮乌合之众。他仲家最近得了什么外财,大买稻种,终究是农夫之流,不足为惧。”

    王文度点头,凡人纷争他压根不在意,只要占住河神庙即可,在他看来这也是顺手而为。最难的还是过江,以及过了江后,镇住那条恶蛟,防祂生事而已。

    若是只有他一个人,倒还忐忑,但庞观主允诺派三江口河神观的一队道士帮手,还包符篆灵香之类用度,就没什么可忧虑的了。

    河东暗潮涌动,河西却是喜潮连连。

    “好好养伤,等你伤好了,贯山剑宗的混元真灵剑谱应该也写好了,到时照着剑谱修行,不会再伤到自己。”

    石堡中的病房里,仲杳慰问了脸上身上缠满绷带的巴大,这小子昨天自顾自的练习,无意间用上了仲杳和卧槽老人刚商量出的“真灵并修法“,铸铁剑在手中崩碎,炸得浑身都是血窟窿。

    有巴大这个活例,卧槽老人对创出剑谱信心更足,仲杳决定给巴大奖励个“一期首席弟子“的名号。

    “这个名号太惹眼了,大家会妒忌的,乡主给我赐个大名吧。”

    巴大赶紧推脱,别看他憨厚老实,起码的心眼还是有的。顶了这个名号,那不天天被师弟师妹们追着比试,他还有安生之日吗?

    仲杳看破不说破,笑着道:“也好,就给你取个名。”

    看着他那脑勺,即便被绷带裹住,也挡不住满头油光自缝隙中射出,仲杳拍着巴掌道:“就叫……巴旭,旭就是太阳的意思,寓意是你终究会成为令万众瞩目的大人物。”

    巴大欢喜无比,他也是有大名的人了!

    之后仲杳赶往河神坡。河对岸始终没见动静,让他忐忑不安。

    “没什么大事,就是有谁成天往河里丢垃圾,那种专门撩拨香火之力的垃圾,应该是探查我的情况吧。”

    河神庙在山脊末端的高崖上,红发紫瞳的绝美女子蹲在庙子里,跟紫发红瞳的紫萝围着碳炉边吃边嘀咕。

    吃得满嘴流油,敖盈盈信手将铁签飞到墙上,拍着手荡起稀薄水气,清理手上的油渍。

    “河里的鱼虾真是难吃啊,还是海鲜好,我似乎还记得海鲜的味道,但记不起是怎么吃到的,又是跟谁吃的了。”

    吃饱吃好后,敖盈盈却抑郁起来:“好想咬人啊,咬死很多很多人。”

    仲杳咳嗽,还好借修缮之名暂时封闭了河神庙,不然让进香的凡人听到,怕是会吓得魂不附体。

    他耐心的劝解:“你是河神了,杀人是损功德的事情,不能再做了。”

    紫萝却说:“未必哟,如果是恶人来犯,杀了他们,又怎么会减功德呢?”

    仲杳摆手笑道:“这是两码事,只要杀人,不管那是善人还是恶人,都会损功德。上天有好生之德,损的就是天地功德。”

    “这时再论人是善是恶,如果杀的是恶人,保护了其他人,自然会挣到功德,但那是人道功德。就像凡人吃荤,那也是杀生。不过杀生是为了活人,人口更多,人活得更好,人道气息就会兴旺,又会挣到功德。”

    “功德从来都不是单纯的进出,而是进出一体的。”

    紫萝恍然的点头,小嘴咬下又一串烤虾,咕吱咕吱吃了,发丝飘飞,在头上拼出一行字。

    “天道功德减一,人道功德加十,人道功德折五计算,总功德加四。”

    敖盈盈吸了吸口水,再度加入战场:“原来吃好吃的就是加功德啊,我沉睡了千年,岂不是损失惨重?”

九十 腥风乍起

    河神坡的河神庙比梓原的土地庙宽敞得多,但也简陋得多。从废墟中扒拉出的木梁撑起竹席,由一圈夯土墙围住,庙内草草铺了层鹅卵石,比棚子好不了多少。

    河神与土地不同,一旦显灵那是水气滔天,所以庙宇都在荒僻或高峻之处。这座河神庙也不例外,建在临河高崖上,距离新建的居民点有近一里路。

    由得敖盈盈和紫萝姐妹俩在庙里闲聊,仲杳出了庙门,想吃点庙土。这也是乡土里的一项,他急着建河神庙的目的之一,就是吃土。

    九土气海刚刚推转,仲善存出现。

    “母亲嫌我碍事,不让我陪着了,叔家的亲戚待她挺好,我就赶紧回来帮乡主做事。”

    仲善存解释了他返工的原因,犹豫了一下又问:“大家都成了剑宗弟子,我能不能也进呢?”

    仲杳早有计较,淡淡笑道:“当然能进,你和马力妹都能进。只是你们还有各自的职司,不能跟其他人一起修行,就不归为一期弟子,而是……特期弟子。”

    仲善存是很好的帮手,但修行也不能落下,仲杳准备定期抽出时间亲自教导,所谓的“特期弟子”,其实跟“真传弟子”差不多了。

    仲善存大喜,接过给誓谷运送物资的工作,骑着马绝尘而去。

    雾气自庙中飘出,耳边响起敖盈盈的声音:“你那个贯山剑宗,我也要进!”

    她成了河神,借雾传语之类的神灵术法自然也会了。

    仲杳失笑:“现在还只是金木火三系功法,你一个河神,跑来学什么?”

    敖盈盈哼道:“这不正好,我当教授,教水系功法啊。”

    你是妖怪,哪懂人族的功法?

    想到这仲杳就叹气,叔家的功法是水系,按理说应该吸收进来。可跟叔家结下的这桩梁子很难善了,别说拿到叔家功法,能安安生生的做邻居就已是奢望。

    仲杳的取笑被反弹了,敖盈盈嗤笑:“我不懂,可我吃掉的人懂啊。我的河神府里有口井,里面挤着被我吃掉的那些人的魂魄,叔天雄和好几个叔家宗师都在呢。他们就剩一缕残魂,浑浑噩噩的,但让他们凑出叔家功法倒不费事。”

    仲杳心头一震,对敖盈盈又有了新的感受。把人家咬死也就算了,还把魂魄压在井里,让人家永世不得超生,真是邪性不改。

    这也不能全怪敖盈盈,叔天雄等人并不是得罪了敖盈盈,而是得罪了河神,犯了僭越渎神之罪,这般处置也是河神本分。敖盈盈算是乐见其成,不愿开恩。

    按理说鬼魂都由地府统辖,河神无权羁留。但地府只能由强大神灵开辟,也就岱山府君有这个位格,所以摩夷洲内,除了岱山有地府统辖鬼魂外,其他地方的鬼魂,都是土地、山神、河神和城隍各自为政,自行处置。

    仲杳想了想说:“也好,让叔家人的魂魄凑出叔家功法,这也算他们立下一功,稍稍善待他们吧。”

    这下跟叔家的梁子结得更大了,要让叔贲华知道了不仅这场惊变的“幕后黑手”是他,完事后还压榨她父亲和长辈的魂魄,窃取她家的家传,恐怕恨不得把他烤来吃了吧。

    仲杳暗暗苦笑,半个多月前,两人还在认真讨论婚约的事情呢,真是世事难料啊。

    谁让叔天雄太贪呢,眼界开阔一些,胸怀宽广一些,姿态平和一些,和他这个凡人封神的先行者沟通一下,乃至邀他一起封河神,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好在叔贲华去了元灵宗,这些天里也没见几个叔家子弟回来,暂时不必面对漫天的唾沫。

    “我也要当教授,不当教授助理!”

    翠绿藤枝从庙中伸出,不停挠着仲杳的背,紫萝自然不甘心被敖盈盈压过一头。

    行行,你们都当教授,反正贯山剑宗的下一步计划是人妖同修,找妖怪当教授也是未雨绸缪。

    她们不是人族,当教授其实也教不了什么,在创出人妖同修的功法前至少是这样。但她们能查探弟子的五行相性,能感应气机变化,能调动木气水气帮助弟子修行,是不错的教辅工具。

    仲杳又想到了王马力,怪力小丫鬟也是个奇人,原本想找卧槽老人看看她身上有什么奇异之处,老头太忙一时没顾过来。

    让王马力也入剑宗,当个特期弟子吧。

    仲杳这边盘算着,梓原乡主府的客房里,卧槽老人写写画画,不时还低头看自己精赤的身体,股股气机自体内溢到表皮,顶起条条蚯蚓状的脉络,在身上游走不定。

    “妖族血脉纷杂,气机难理,不过化形这一关,而且是化形大成,根本没办法修行人族功法,所以重点还是化形这一关么?”

    “就算是妖族同类,也各有化形之法,仲杳这小子的想法,真是异想天开啊,不过……很有意思,让我又多了一个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人妖同修功法暂时难觅眉目,还是先琢磨混元真灵剑吧……”

    老头散掉气机,重新来过。

    “五行还有阴阳之分,功法剑招看似男女一体,其实内中有诸多细节,兼具了阴阳两面,可不是那么容易创出的,得做很多细微校验。”

    老头身体一震,气机变得阴柔起来,枯老肌肤渐渐白嫩,连带胸口都隆了起来。

    叔家大院里,屋舍清理出大半,乍看已恢复了不少往日气象,但大院里静寂无声,大院外一圈废墟,依旧如鬼宅一样荒凉。

    院中深处的屋子里,仲至重喘着粗气,从白嫩身躯上爬下来,心满意足的道:“谢谢嫂嫂款待。”

    妇人躺在床上,已瘫作软泥,闻言娇笑:“小叔何须客气,都是自家人。”

    仲至重坐在床边,手上还在动作,嘴里却说起了正事:“叔家看你,也当做自家人了啊。”

    妇人正是佘氏,笑得更媚:“谁让他们家主自己作孽呢,现在叔家大乱,领头的长老没有主见,我那些亲戚,就指望我背靠仲家,夺了家中的话事权呢。还亏至重你大力帮衬,我在叔家这几日,真是扬眉吐气啊。”

    仲至重笑道:“嫂嫂何须客气,都是自家人。”

    佘氏来叔家探亲,顺带安抚人心,而他则负责与叔家沟通实事,两人配合默契,短短几日就站稳了脚跟。

    公事上心有灵犀,私事上就水到渠成了,一个嫌丈夫刻板木讷,一个厌老婆容貌身段,更无闺房之趣,就这么滚到了一起。

    最初佘氏也是很矜持的,不过一说到仲至强,她就满腹怨气,仲至重也是靠了这个才瓦解了佘氏的心防。

    “我跟那死鬼说了好几次,让他跟仲杳好生说说,由他出面替善存做门亲事,把叔家拿到手里。他却压根不放在心上,总是说我妇人之见,还要我只管笼络,别出主意,竟是把我当香肉使么?”

    想到仲至正,佘氏就咬起了牙:“他恐怕是不好明说,要我跟哪个叔家人混到床上,再当做功劳,到仲杳身前摇尾巴!”

    摸了摸才好没多久的脸,药膏虽好,姿容跟以前比总差了点,佘氏恨意更甚:“他既舍弃了我,就别怪我只为自己打算!”

    仲至重附和道:“仲杳那小子既然散了仲家,咱们就只能各顾各的了。到时咱们说动叔家,从仲杳那索取足够的钱财,由我们经手,将叔家这处码头重新经营起来,周边田地也开垦出来,自会是一番新气象。嫂嫂与我,就在这里过逍遥日子,不必再对上那小子怄气。”

    说到这个,佘氏倒还犹豫:“经营之事……以后再说罢,先让叔家统一意见,再由我们加码报给仲杳,嗯……”

    仲至重手上没停,让佘氏又热了起来。

    屋中异声再度响起,没几下外面响起呵斥声,却是护卫在阻止谁。

    两人吓得赶紧起身收拾,由仲至重出面接待。

    “叔天朗回来了,找我和……嫂子商议叔家和贯山之事?”

    听到那家丁的话,仲至重眉梢扬起。

    这是好事,精明如他,顿时明白叔天朗的用心。

    叔家一直定不下新的家主,就是因为叔天雄的原配早逝,稍大一些的儿子都在贯山之外的宗门,留下几个小妾和幼小庶子,并无资格继位。

    叔天朗是叔天雄的亲弟,前几日一直蹲在江口城没挪窝,或许是怕被河神牵连,一直没动弹。现在见灰河平缓,残余的叔家人无事,自然有了想法。

    恰好,仲至重跟叔天朗很熟,年轻时还是很要好的酒肉朋友。

    仲至重吩咐家丁:“你跟天朗兄说,我这就到。”

    叔家大院另一侧深处,原本是叔天雄居所的客厅里,叔天朗坐上主位,满足的摩挲扶手。千年黄檀木已被历代家主摩挲得油光水滑,很快就要属于他了。

    紫袍道人进了客厅,叔天朗赶紧起身让位,赔笑道:“其实何须这么麻烦,直接把那两人拿了问话就好。那仲至重我很熟,修为不高,又很惜命。”

    他舔舔嘴唇:“至于那佘氏,更碍不了事。”

    紫袍道人正是王文度,刚才与叔天朗抱着河神像过河,一颗心还吊着,悄悄入了叔家大院,也没放松警惕。

    他摇头道:“我们面对的是河神,万事从宽计较。能不动刀兵最好,要动的话也得做足准备,哪能如此毛躁。”

    摆摆手,示意让叔天朗坐回主位,他在旁边客席坐下,沉声说:“把那两人请来,为的是探听虚实,看有什么可乘之机,你最好以礼相待。”

    叔天朗有些不甘心:“若是有机会,道长该当如何?”

    王文度脸肉一拧,语气更加低沉:“那仲杳不经符篆,就能沟通天地,自请封神,就是妖孽!只要有机可乘,自要血溅十里,斩妖除魔!”

    要抹掉他封神失败的耻辱,挽回国观声誉,有两条路可走。

    一条路是解决河神,可灰河龙气已凝,恶蛟的河神之位已稳,不是他能逆转的。

    另一条路是惩治暗中坏事的凡人,而且得治个死罪。

    他是殊京隐龙观的人,隐龙观是国观,国观与杜国一体。他个人代表了国观,也就代表了杜国。敢折辱他,就是折辱国观,折辱杜国,当然是死罪。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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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搏年代介绍:
一个混过、累过、哭过、拼过的平凡人,回到浪涛滚滚的九八年,希望能脚踏实地奔跑起来,跟上时代潮流。拼搏年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拼搏年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拼搏年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