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拼搏年代TXT下载拼搏年代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拼搏年代全文阅读

作者:白色十三号     拼搏年代txt下载     拼搏年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四十六 毫无悬念

    狼妖脑门再中一剑,狼毛尽褪,头皮开裂,成了血糊糊的秃头。

    终究是炼气四层的淬体境界,还是体修,这两剑仅仅只是皮肉伤,可能还有点脑震荡,并未将其重创。

    这狼牙头壳还真是硬,不愧是专练铜皮铁骨之类术法的,比涂糊还要扎手,居然能连挡仲杳两剑。

    仲杳用出的一洗剑虽只是走了一周天,威力却跟之前的四倍率一洗剑差不多,两剑就试出了狼妖的硬度,跟被魇气迷乱了心智的涂糊差不太多。

    身后山崖上,藤蔓刷刷交织,清叱声不断,季小竹和紫萝堪堪拖住那些小妖和林狼。山谷远处,被震飞的林狼正挣扎着起身,重新聚团。

    时间紧迫,仲杳必须速战速决。

    狼妖穆金牙看不见仲至正,但接连被绊倒,哪还不知有人暗中下手。

    他一时顾不上仲杳,收拢流星锤,甩出硕大狼尾,像根钉满长刺的狼牙棒,上下呼呼扫击,连地面都被削低了一层。

    走体修路线的兽妖果然都是三板斧,个头大力气足,再加上一条尾巴,就能碾压同类别同境界的人族修士。

    不过遇上其他修士,这条路线就吃不开了,何况是身怀神秘陶碗,冒充剑修实质是“土修”,同时兼职土地公的仲杳。

    对上神灵就更不堪了,他也没练成类似“天眼通”的术法,根本看不到神灵。

    折腾了好一会,压根没碰到预想中的敌人,仲至正早就缩到了地下。

    狼妖意识到了危险,不再挥舞流星锤,就地一蹲,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狼口那颗闪闪发亮的金牙骤然失色,灰蒙蒙如飓风般的强劲气流脱口而出,卷得泥土碎石哗哗翻飞,径直轰向仲杳。

    这头狼妖居然会嘴炮!

    气流出口,急速涨大,罩住数丈方圆,仲杳完全来不及躲避。

    动用捆妖萝丝吧,没有紫萝,仲杳变不成蜘蛛侠。

    好在他是身兼多职,神念一动,激活陶碗上的玉片,香火之力压身,身影拉扯,遁入土中。

    十多丈外,尘土喷飞,仲杳再现。

    正牌的土遁不会有这么大动静,就如仲至正一样悄无声息,可惜仲杳不是正牌土地公,无法完全化灵入土,只能这般招摇了。

    远处嗷嗷嚎叫,那群正在集结的林狼被气流卷走,吐着舌头甩着尾巴,再度飞上了天。

    一喷未中,见到仲杳居然靠着土地移形换位,狼妖穆金牙有些慌了。

    “你、你是什么人!?”

    烟气弥散,狼妖身躯急缩,变作一个尖嘴壮汉,连连退步:“你是哪位神灵?我穆金牙可没有得罪过你!”

    果然看出了蹊跷,这狼妖还是有些眼力价。

    仲杳冷冷的道:“你是没有得罪我,但你正准备得罪我。”

    穆金牙恍然:“你就是仲家堡的堡主?”

    他异常不解:“可你怎么成了土地公下的神差?仲家堡那里什么时候有土地公了?”

    狼妖一副准备商量的口气,现场气氛顿时缓和下来。

    下一刻,狼妖骤然虚化,拉出道灰影潜入夜色,肉眼几乎难以辨别。

    原地留下他狠狠的狞笑:“区区神差算什么?哪怕是土地公亲来,我穆金牙也不怕!解决了你,再去砸了神像,谁能奈何得了我穆金牙?”

    等仲杳举剑,灰影已掠到头上,一点金光烁目,照亮了满口獠牙和猩红大嘴。

    “上神小心!”

    仲至正自仲杳身前冒起,准备挡下这一嘴。这不是简单的一口咬下,大嘴喷出的气息令人气脉凝结,别说真气,就连陶碗中黄气根土的转动都缓了几分。

    这是灵气术法,狼嘴里那颗金牙熠熠生辉,灵气奔涌,显然正是灵基。

    灵气一出,浑身气机似乎都被锁定住,想要土遁再无可能。

    “起开!”

    仲杳踹开仲至正,毫不慌乱,相反他浑身血脉贲张,只觉这一战总算有了值得全力以赴的时刻。

    穆金牙扑来之前,他已经在经脉中压下了两倍气海的真气,手中的竹剑震得快要崩裂。

    金牙大嘴如巨大漏斗,自仲杳上方压下,仲杳抬手,竹剑咻的脱手而出,没入大嘴。

    蓬蓬连响,大嘴高高仰起,喷出大股血泉,零碎的断牙和血肉纷纷扬扬洒下。一点金光牵引着惨烈的嚎叫,冉冉上天。

    仲杳另一手划动,九土真气狂涌而出,自地上牵起一股泥土,裹着大大小小的石头,如土龙般升腾,将身在半空的穆金牙一口吞下。

    空中散开大片烟云,穆金牙恢复了人形,细长竹剑自嘴而入,透出后颈,煞是骇人。

    狼妖如破烂麻袋般打着转摔下,没等落地就转身而逃,眨眼奔出好几丈远。

    仲杳探手入囊,摸出满满一把竹剑,至少有七八枝。

    真气急灌,竹剑咻咻飞出,拉出道道清光,转瞬罩住穆金牙后背。

    十多丈外,穆金牙已经奔到山崖边缘,数道清光透体而入,将他直接钉在崖壁。

    更多清光落了空,在崖壁上击出股股尘土。

    “还是得有称手的剑啊……”

    仲杳嘴里嘀咕着,心中毫无波澜,跟这头狼妖对上那一刻,他就知毫无悬念。

    山谷中与后方山崖悲嚎连连,穆金牙毙命,他手下的兄弟和林狼再无斗志,妖怪抱头,林狼夹尾,纷纷蹿逃。

    跟季小竹、紫萝会合,见她们都是一身血水,仲杳脸色骤变。

    “是妖怪和林狼的血,咱们没受伤。”

    季小竹笑意盈盈,紫萝却忙着用藤蔓卷来林狼的尸体,念叨着狼皮可不能浪费了。

    季小竹杀了一头狈妖,重伤一头鼠妖,扛住另外两头狼妖的围攻,以她只是筑基先天的修为,完全就是奇迹。

    “我的本命灵剑不一般,可不能光用境界度量我。”

    季小竹也近力竭,但看着仲杳的目光莹莹生辉:“你不是也一样吗?只是炼气一层,就干掉了炼气四层的狼妖。”

    她欣慰的笑着:“现在你可比我厉害了,得给你找柄好剑。”

    呼呼风声骤起,小猫妖涂黑从阴影中跃出,一双猫眼在夜色中亮晶晶的,满含惊奇乃至震撼。

    “我才把对面那帮人吓退呢,这就搞定了?”

    仲杳正在内视陶碗,看着边缘那块莹莹白玉多了缕昏黄裂纹,异常心痛。这是功德被削,惩罚他亲手杀了穆金牙。还好没有用土地神力杀穆金牙,不然多的就不是一缕裂纹了。

    他随口道:“是啊,这等小妖,在我的地盘上还能兴风作浪?”

    记起了之前的赌约,他朝猫妖勾手:“咱们的赌约该兑现了吧?包括那玩意的来历,你也得跟我说清楚。”

    涂黑低头晃尾巴,小声说:“那是小伙伴们捡来给我的,是在哪找到的我也不清楚。咱们说好了的,我还有两块,输了给你一块,另一块用东西换。”

    仲杳自然应下,只要不是人,什么都行。

    没想到涂黑要的就是那颗金牙,紫萝当即反对,那是件灵基,她早就用藤蔓划拉到自己衣兜里了。

    “给她吧,咱们也用不着。”

    仲杳劝道:“难不成你还想吸那玩意里面的灵气?”

    紫萝拍胸欲呕,将那枚有两指宽手掌长的金牙给了涂黑。

    “仲堡主……呃,乡主……”

    涂黑的猫瞳眯成一条线,尾巴竖得直直的,抱着仲杳胳膊说:“不,仲老大!以后我就跟你混啦!”

    紫萝磨牙:“臭猫滚远点!”

    季小竹也蹙起了眉头:“注意举止!”

    山崖后方,伯洪虎与伯明翰父子等人还潜伏在林中。

    听到连声惨叫,众人神色一喜,手握剑柄,蓄气待发。

    这一待就是许久,始终没见到妖怪影子。

    直到夜色转淡,黎明将至,众人等得脚痛脖子酸,除了呼呼风声,仍然毫无动静。

    “去看看……”

    伯洪虎终于没了耐心,准备带着儿子和族人下到山谷。

    刚刚起身,身后窸窸窣窣杂声如潮,片刻间涌出大群身影。

    有熊有鹿,有兔有貂,都是兽头人身,竟然是一帮妖怪!

四十七 人妖之誓

    晨曦洒下,山谷里三拨人对立,气氛异常凝重。

    如果不是地上堆着数十只被砍头剥皮的林狼,还有两具妖怪的无头尸体,恐怕已经打了起来。

    蠢蠢欲动的是那队身着红衣的人族,领头的高大男子有副焰火般的红胡子,正朝对面由六个胖子领着的妖怪瞪眼吹着。

    “仲家小子,人妖不两立,你既杀了狼妖,又为何勾结这些妖怪?”

    伯家庄主伯洪虎懒得跟仲杳客套,开口直奔主题。

    仲杳倒是知道这位庄主的秉性,人如其胡,就是个火爆脾气,跟便宜老爸闹得很僵。当年季家谷遭难,伯洪虎也带人去了,却跟仲至正大吵一架,愤愤离去。

    真是可惜,仲至正就在这,不过既没了记忆,又处于神灵状态,没办法跟伯洪虎再续前缘。

    伯明翰在一旁低头捂脸,他们父子俩本该出手帮忙的,暴躁老爹想看仲杳笑话,却自己闹了笑话,还差点闹出人命。不是那个脆声出现,止住双方,此刻山谷外已是伏尸累累。

    仲杳先向涂糊遥遥拱手,同时为涂糊身边那五个大胖子暗笑。难怪涂黑说涂糊和她五个师父并称贯山六怪,这六位不管是从人的角度还是从妖的角度看,都挺怪的。

    这么想着,又瞅了猫妖一眼。

    猫妖智商上线了,哼道:“我不是体修,才不会像爹和师父们那么胖呢。”

    “仲家小子——!”

    伯洪虎咆哮,手中长剑焰芒飘摇。

    仲杳赶紧招呼道:“伯叔亲身来援,小侄感激涕零,且听小侄解释。”

    伯家庄是火系剑修,伯洪虎本人更是炼气五层,这股援兵他自然得抓牢了。

    “魔魇之下,人与妖并无分别……”

    知道不会有什么效果,仲杳还是耐心劝说,希望能以“抗魇统一战线”的思路说动伯洪虎。

    人妖不两立是世间共识,贯山人族更有深切体会乃至血淋淋的教训。魔魇的威胁是长期但不是常态,生存的艰难,大多是人妖冲突带来的。

    传说四家立足贯山时,曾有过人妖不相害的誓言,那似乎是早年老祖宗与妖族打出来的约定。但时过境迁,人妖之间终究不可能和睦相处,依旧互视对方为死敌。

    “妖族也有善恶之分,和我们人族一样,大难之下依然有打家劫舍的恶人。”

    仲杳再道:“像狼妖穆金牙这种恶妖,自然是必须铲除的,小侄也亲手做了。但还有一些妖怪,并无害人之心,和人一样只求生存,就该是我们团结的对象。”

    这番话中正平和,并无特别,只是缓和下气氛,没想到伯洪虎的反应是红胡子吹得更高:“团结妖怪?仲家小子你头壳坏掉了么?”

    伯明翰咳嗽想说话,小猫妖抢过话头:“不管是人是妖,有脑子的都知道团结,以为其他人都像你们这些人一样蠢啊?不是仲老大护着,你们刚才就被一网打尽了!”

    伯洪虎咬牙切齿,脑门上跳起一撮红毛,同样竖着撮红毛的伯明翰啊的叫出了声,指着猫妖说:“那时候是你!”

    注意到季小竹投来目光,伯明翰又欢喜的招手:“小竹小竹,我们是来帮手的!刚才我都看到了,你的剑还是那么快,真棒!”

    另一边涂糊招呼女儿:“黑黑你刚才干什么了,老实交代有没有乱来?”

    旁边五个胖子更是七嘴八舌,像一个团的鹦鹉。

    “黑黑你啥时候认了个老大啊?”

    “团结归团结不等于要信任人族得留个心眼!”

    “快过来让师父看看有没有掉毛!”

    “黑黑你有没有好好吃东西啊饿着没有?”

    “你这就被人族拐跑了么那个人族小子有什么好的?”

    现场气氛一塌糊涂,伯洪虎哇啊大喝,剑芒暴涨,准备做点什么,却被咻的一声啸叫止住。

    是季小竹,她顺手从仲杳的剑囊里摄出一柄竹剑,学着仲杳的用法,当做一发蹿天猴射上了天,在半空炸开。

    “不要吵闹,说正事。”

    季小竹沉着脸道:“阿杳已经请下土地公,要与妖族携手抵挡魔魇,认同此策者,欢迎加入,不认同就请自便。若是攻击妖族盟友,等同于攻击我们,别怪我们不客气。”

    涂糊那边消停了,这边不仅伯明翰,连伯洪虎剑上的焰火都噗嗤熄掉。

    伯洪虎讷讷的道:“小竹啊,伯叔叔对不起你爹你娘……”

    季小竹摇头说:“过去之事不必再提,只论现在和将来。

    作为七年前季家惨案的幸存者,季小竹一出面就稳住了局面。这种狠话,果然只有她来说才合适。

    伯洪虎看看那群妖怪,再看看仲杳和季小竹,又瞅瞅地上的妖尸狼尸,脸颊抽搐着说:“人妖就是不两立!既然仲家小子你坚持勾结妖族,老夫就不掺和了!”

    仲杳眉头刚刚蹙起,这老红毛又道:“明翰你也大了,要做什么就自己负责,代表不了伯家庄,为父也管不着!”

    说完拂袖而去,红衣红发飘飞,几个起落掠出山谷,径直走了。

    伯明翰苦笑:“我爹就是这样,小竹小杳别在意。”

    他转头吆喝自家人:“我要留下来帮小竹小杳,你们要跟就跟,不跟就马上回去!”

    那十来个伯家人面面相觑,倒没一个人离开。

    这伯家人啊,也是怪物。

    伯洪虎一走,三方会谈就轻松多了,当然只是仲杳跟涂糊两方在谈。伯明翰绕着季小竹打转,涂糊的那帮胖妖兄弟围着涂黑唠叨,其他的妖怪,居然围住了紫萝。

    “看什么看?我跟你们又不是一伙的!”

    紫萝不耐烦的发丝化藤,赶走那些兽首人身的妖怪。毕竟是草木精怪出身,对这些兽妖打心底看不起。

    她还碎碎念着:“这就是贯山妖族么?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化形的基本功练成这样。瞧瞧你那鼻子,你那耳朵,还有你那獠牙,哪点像人了?”

    这边涂糊向仲杳竖起大拇指:“堡主……不,乡主所言不虚啊,又一次让涂糊刮目相看。现在不仅是我和我的兄弟服你,这些妖怪也被震慑住了。”

    跟着涂糊来的妖怪有三四十个,有七八个已是炼气,剩下的都是化形中期以上的兽妖。按涂糊的说法,这些妖怪将穆金牙的死讯传出去,基本能约束住贯山大半妖怪。当然都是无心争斗,只想过自己日子的善妖。

    “还有个鹰王啊……”

    听涂糊说到好勇斗狠的妖怪都是鹰王麾下,那家伙还号称贯山妖王,居然是结丹境界,仲杳深深皱眉。

    涂糊压低了声音:“穆金牙是他放过来试探乡主底细的,这会说不定就在天上窥伺。”

    仲杳抬头,晨曦已至,金光洒下,天地沉浸在初醒之中,并无异常。

    “无妨,烦劳涂兄再跑一趟,转告鹰王。”

    仲杳说:“魔魇当前,我愿代表贯山人族,重立人妖之誓。妖族不侵害人族,人族也不与妖族为敌,至少在贯山之内是如此。”

    “至于条件,百万斤肉食,万两金银,那不可能。考虑到妖族迁徙,生计艰难,也缺安全的落脚之处,我愿提供一些方便。”

    设立一处不会被魔魇侵袭的场所,既是临时的避难所,也是物资交换的地方。妖族可以暂时在此居住,同时用各类特产与人族交易,换到粮食、药草之类生活和修行的必需品。

    这是仲杳早就考虑好的条件,人妖隔阂太深,双方即便愿意携手抗敌,也不可能并肩战斗,只能用这种方式有所区隔,同时互利互惠。

    涂糊问:“这处场所,会在哪里呢?”

    仲杳扫视四周,满意的点点头说:“就在这座山谷吧,这里原本无名,现在就叫……誓谷。”

四十八 魔魇已至

    天光大亮时,乡主府门口立着一排竹竿,竹竿上戳着一颗颗张牙吐舌的狼头,靠着大门的两根竹竿顶端是似人非人的妖怪头颅,令人心惊肉跳。

    大门外人来人往,路过门口都驻足观望片刻。原本人人脸色沉郁无比,被吓了一跳后,却都放松了不少。

    “这帮蠢妖,都不知道咱们有了土地公么?”

    “不光是土地公,还有堡主的功劳啊,没看到堡主腰上的剑囊都空了?”

    “杳少真是让人想不到啊,说不定真能挡住魔魇呢。”

    “去问问有没有多余的狼皮,那可是好东西!”

    原本的仲家堡堡民,现在的梓原乡民们嗡嗡议论着,直到一群外乡人出现,才渐渐散开。

    “狼妖,昨晚收拾的么,手脚还真是利索。”

    叔贲华看着竹竿上的狼头妖头,神色略略复杂。

    “贲华妹妹,昨晚不是回去了吗,怎么又来了?”

    “阿杳还在休息,先到我那待会吧,有什么事就跟我说。”

    出来迎接的是季小竹,一身素淡白裙,黑亮长发随意挽作马尾,比叔贲华高出半个头的修长身材,让她更像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叔贲华成了小鸟依人的陪衬。

    “贯山……四家,同气连枝,我爹有恙不方便,我当然得代劳。”

    叔贲华勉强应着,她跟季小竹本是旧友,去了杜国宗门修行后情谊就淡了。现在有心重拾,可目光平视,只及对方下颌的感觉,让她难以释怀。

    “难怪被叫竹竿婆,女孩子长这么高做什么,跟妖怪似的。”

    心里暗念,目光滑到季小竹胸口,顿时浑身舒畅。

    叔贲华展开笑颜:“阿杳不在也无妨,咱们姐妹好久没叙叙旧了。”

    季小竹眉梢跳了跳,却又淡然笑了:“好。”

    曾经的儿时玩伴,现在的表面姐妹,在乡主府里努力凑着话,而叔贲华带来的叔家镇援兵,则去了新立起的土地庙烧香拜神。

    “这土地公还真立起来了,闻所未闻啊。”

    摩夷四杰里的老大方天德拜过之后,端详着神像,嘴里啧啧有声。

    黄小妹也异常感慨:“按说以叔家镇的规模,请位城隍还有些勉强,请位土地公应该轻松得多,叔家人怎么就没想到?”

    吕秀才嘁道:“别说叔家人,有谁家敢散掉宗族,把祖宗之灵跟外姓混在一起来请土地的?放在杜国,这是大逆不道之罪!”

    壮汉赵疤刀颇为不屑:“叔家这般吝啬,什么都要抓在自己手里,有香火自然都去供奉他们家神了,哪愿让土地城隍分薄。”

    方天德另有看法:“叔家该供奉的是河神,可惜灰河发源于贯山深处,源头早被魔魇侵蚀,又哪能请得下河神。”

    正说得热闹,两位老者上前拜神,正是叔家镇的炼气供奉,仲家那位炼气长老陪同在旁,四人赶紧退开。

    “去看看仲家的准备……”

    少年堡主还在休息,不见外客,四人跑去石堡前看仲家人干活。他们终究是常年探宝,养成了不做足功夫就闲不下来的习惯,不像养尊处优的叔家供奉,这会已去了石堡休息。

    乡主府那座木栅栏小院向西,大约百来丈远处,一道防线正在急速成型。

    跟凡人交战的战场不同,并没有砌起一道土墙,而是隔十多二十丈立起大约一丈高的土台,土台前后恰好是取土挖的大坑,并没有填平。

    若干座土台由山脊向两侧伸展,有些已经建好的土台上,丁壮们正将大弩拖上去。大弩梁架斑驳,铁件处处锈迹,显然已经存放了多年。

    赵疤刀很讶异:“就用这个对付魇怪?”

    方天德悠悠的道:“少见多怪,这里是贯山,不是人烟繁华之处,对付魔魇自有人家的一套,否则怎会在这生息了千年?”

    “这里请下了土地公,就等于得了座阻魇大阵,不仅魇气进不来,那些魇怪也会被压制。弱的魇怪直接就被土地神力烧散了,只会有一些强大魇怪能冲到近前。”

    “魇怪没有心智,谁攻击就找谁,不需要城墙一般的防护。用弩箭自然解决不了魇怪,却能引诱它们。”

    方天德指着土台,继续解说:“台上会立有修士,待魇怪陷入坑内,就以真气灵气遥遥攻击。甚至只需要拦住它,等着神力焚化即可,不需近身肉搏。”

    吕秀才恍然点头:“那土台后的坑,就是将漏掉的魇怪引回来。”

    赵疤刀不爽:“不近身肉搏,那还有什么劲?”

    黄小妹白他一眼:“贴上去了,又跟山神庙那会一样变成怪物么?”

    吕秀才压低了声音:“我们四人足以守住一座土台,但若非必要,不要施展出四象元灵阵。”

    另三人点头称是,他们能四人一心,靠的就是四象元灵阵。听这名字便知,是跟摩夷洲第一宗门元灵宗有关,虽然并非盗取偷学,总是免不了麻烦。

    四人上了一座土台,正比比划划,远处忽然响起浑厚的牛角号声。

    乡民们飞奔而出,左臂戴着白袖套,上写大红“卫”字的丁壮纷纷冲上土台,让四人心头剧震。

    “魔魇来了——!”

    惊惶的喊叫证实了他们的猜测,魔魇到来。

    乡主府,仲杳的小客厅里,仲杳休(吃)息(土)过后,正跟小红毛伯明翰交谈。

    伯明翰带来了十二位伯家好手,有两位炼气宗师,剩下都是筑基六层以上,可除了这些人以及随身长剑外,再无什么长物。

    “我们请来了土地公,不需要护堡大阵,没有材料也无所谓。不过连额外的兵刃都不带,伤药也不自备……”

    仲杳可不会给伯明翰面子,说话异常直率:“你们这是跑来打秋风的么?”

    季小竹不在,伯明翰又变回那个倨傲的公子哥,仰着头哼道:“真是以小人之心度英雄之腹!我们伯家剑修,人剑合一,贯山无敌,再容不得其他兵刃,更不需什么伤药。”

    仲杳叹道:“你们就是穷吧,瞧你这身衣服,都洗褪色了。”

    伯明翰卷了卷长衫衣角,将上面的补丁遮住,语气跟目光一样飘浮:“我辈修士,何须在意身外之物?”

    仲杳总算体会到了伯家这只“铁火鸡”的风格,也明白了为何会有这样的风格。

    终究是跑来帮忙了,仲杳没继续损他:“行吧,药草什么的我们都包了,不过盒饭……哦,饭食就只能委屈一下,跟我们乡卫一个标准。”

    伯明翰扫视左右,确认季小竹不在。

    “跟那些乡农吃一样的东西?怎么可以!?”

    堂堂八尺男儿,推金山倒玉柱,低头屈膝,抓住仲杳胳膊,急切的道:“至少多加个鸡腿吧!”

    乡卫又不是一般乡人,每天都有鸡腿吃的。

    仲杳正要解释,牛角号声骤然响起。

四十九 何以解郁唯有吃土

    天际之西,乌云沸腾,原本倒折而下的瀑布蒸腾起灰白烟云,凝出一道巍峨山峦,时刻在崩解与重组。

    仲杳跟伯明翰奔上一处土台,季小竹和叔贲华已经在土台上,目光所及之处,是山脚下一团团蠕动的灰雾。

    这魔魇来得真快,不过还好,现在看只是一点前浪。那些蠕动的灰雾就是魇怪,本该是团黑雾,此刻正被土地结界的神力烧灼,散逸出的白烟与黑雾混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魇怪就是被魇气彻底侵蚀的灵物,人类妖怪,野兽禽鸟,只要有灵之物,都会成为魇怪。不过一头魇怪并非严格对应一只灵物,魇气神秘莫测,侵蚀凡灵后的变化无从琢磨。一群马蜂聚合成一头魇怪,一具断首尸体会魇化成飞头尸魇和无头尸魇,种种奇异都是存在的。

    此刻这些冲入土地结界的魇怪都是山中的禽兽虫蚁,没太大威胁,最先出现的那团灰雾,仅仅深入土地结界几十丈,就瘫在田地里动弹不得,雾气由灰急速转白,直至消散,只在地上留下一团黑灰。

    趁着这功夫,仲善存、巴大等少年背插令旗,四处传令,将人手和物资组织起来,准备应对接下来的挑战。

    “那是我们的田啊……”

    靠近河岸的土台上,何大山苦着脸嘀咕:“还有我们的房子。”

    又有好几只魇怪倒下,弥散起的白烟不仅罩住大片田地,连带田地间的房屋都被遮掩了,看上去像烧了起来,正好是山脚下何大山的田舍。

    “堡主说了,毁掉的田帮着重耕,比以前更肥,没了的屋子帮着重建,比以前更好。”

    这边何小山一边调校大弩,一边安抚父亲。

    “不是你的就不心痛!”

    何大山训斥儿子:“被魔魇毁掉的田还能长粮食?屋子还能住人?”

    何小山不敢回嘴,一个老乡民咧嘴笑道:“老何你担心啥,咱们不是有了土地公么,土地公能把那些魇气烧光的,说不定到时候田更肥了,屋子也更稳当了。”

    牛角号一声声长鸣,呼喝声和脚步声连绵不绝,魇怪还在两三里外,气氛却越来越紧张。

    另一个乡民吞着唾沫说:“土地公终究是土地公,还比不上山神老爷。这波魔魇就算是山神老爷,恐怕也很难挡住吧。咱们能不能活下来还不知道,哪还有心思想什么田地和屋子。”

    何大山顿时转了调,嗓门还更大了:“咱们这的土地公,那是普通的土地公吗?我爹我爷曾爷爷都在呢,有他们在,还担心个叼毛!”

    那个乡民耷拉着脑袋虚弱的道:“我又不是说一定守不住,总得多想一层嘛。”

    老乡民一巴掌拍上那人肩膀:“这时候还想多的做什么,祖宗就在背后看着咱们呢,干活就完事了。而且咱们也只是干点杂活,真正出力的是这些修士老爷。”

    说完还朝土台上四个修士笑着点头,笑得颇为谄媚。

    这四人正是摩夷四杰,对老农的巴结都不以然,吕秀才还皱眉念叨:“咱们在这不过是回报仲堡主的救命之恩,又不是为了这些乡巴佬,真是自作多情。”

    赵疤刀却道:“秀才你凭什么瞧不起人,乡巴佬又怎么了,人家总是为了守土而战。咱们这种寻宝之人,又高得到哪里去?”

    两人瞪眼又要吵架,被黄小妹分别一眼瞪住。

    “方老大,你觉得呢?”

    黄小妹也是第一次见这阵仗,心头有些慌。

    方天德神色只是凝重,倒不见紧张:“魔魇这动静可不小,我只在岱山见过一次,那时候还跟着师父……哎,往事不再提了。总之这才刚刚开始,之后有多凶险,谁也不知道。”

    “不过此处的土地公倒是不同,遏阻魔魇的力量要比其他土地大得多,该是这位土地公的头上并无上神,可以完全支配香火之力吧。”

    朝远处土台看去,见到四个年轻男女,个头最高的青年一身红衣,气宇轩昂,个头最矮的少女衣裙银白,丽质天成,但都不及那个修长纤致的白衣少女抓眼。而披麻戴孝的少年,就像是陪衬,很容易就忽略了。

    可方天德知道,就是那个少年,创造了在岱山都不曾见过的奇迹。

    “那个仲杳,从山神庙开始,就给了我们……不,应该是给了这片土地惊奇。”

    方天德眯起眼睛说:“为兄觉得,他会带来更多更大的惊奇。”

    这边仲杳还在排兵布阵,身边除了仲善存这帮小子上传下达,还有仲至正不断传来消息。代理土地公自然更清楚魔魇的压力,以及侵入魇怪的情况。

    “先去休息吧……”

    他招呼另外三人:“今天的情况不会太凶险,还没到需要修士全力以赴的时候,留下一些人戒备即可,其他人养精蓄锐。”

    伯明翰嚷嚷着还没吃早饭,急奔石堡饭堂而去。季小竹本要跟着仲杳走,见叔贲华脚下没动,给仲杳递了一个“你小心点”的眼色,自己先走了。

    四下无人,叔贲华低声说:“那个……你要的粮食和稻种,我爹已经在筹备。等魔魇过了,就直接送过来。”

    仲杳高兴的搓起了手,还真没想到,一份凭空而生的婚约,能卖出这么高的价钱。

    他真心诚意的道谢,不只是为这场交易,也为叔贲华连夜带着援兵赶来。现在已不需要护堡大阵,但两位宗师和三十多个筑基中后期的好手,让梓原的防御强了一倍都不只。

    叔贲华转开了脸,浓密眼睫扇着,声音更低:“粮食不是交易,只是我个人给你的一点小小……赠礼。”

    仲杳呆了呆,见到少女脸颊浮起一抹晕红,才品出了她的话外之意。

    “不是……”

    他很意外:“不是说好了交易的么,你这是……不认了?”

    叔贲华的脸颊更红,语气却强硬起来:“终归是你们仲家跟我爹提的,说取消就取消,你们仲家不要面子的吗?”

    仲杳无语,说这话之前先记起来是谁板着脸要解约,还教育自己是井底蛙的!

    沉默中的抗拒让叔贲华感应到了,她也微微着恼:“我就这么不堪么,只配当你妹妹?”

    仲杳苦笑:“妹妹可以有很多,妻子只能有一个。”

    叔贲华眨了眨眼,也很意外:“那只是订亲,离谈婚论嫁还早,你想得太远了。”

    所以我就这么不堪,只配当你备胎?

    仲杳自然没把这话说出口,三十万斤粮食,两万斤稻种,当然更要紧的是叔家这支援兵,都着落在这个娇小姐身上。

    “魔魇才刚到,现在说这个还早吧。”

    仲杳讨价还价,为自己拉扯起的梓原尽量争取:“等魔魇退了,我们再说个明白。”

    叔贲华也算冰雪聪明,听懂了仲杳的意思。不管解不解约,都得帮一把,粮食稻种可以后面再说。

    她沉吟片刻,点头说:“好,不过记住,你们仲家与我爹作了约定,却还没见到聘礼。若是你要解约,要赔的不仅是聘礼,还有我这份……回礼。”

    她又展颜一笑,那一刻丽容倒是令人心蔟神摇:“若是你努力些,眼界放远些,能走出贯山的话,未必没有机会。”

    仲杳装作茫然的啊了声,待叔贲华转身离去,手笼于袖,冲着她背影竖了个中指。

    这女人的眼睛长在了乌龟背上么?

    心头终究不爽,仲杳眺望远处,看着那团团升腾的白烟,暗暗叹息。

    白手起家就是这么难……

    罢了,再去吃顿土,纾解满腔的郁气。

五十 紫萝大人

    仲杳吃了一整天的土,满腔郁气都发泄到了魇怪身上。

    到夜深时,魔魇还在进逼,魇怪不断突入土地结界,在田地中铺开一片片黑灰。

    何大山的田地屋舍早就被黑灰埋了,那是成百上千各类魇怪留下的残骸,离得太远,其他人看不清这些魇怪的底细,仲杳却靠仲至正了解得一清二楚。

    大部分是熊、狼、狐狸之类的兽类,被魇化成体型庞大奇形怪状的怪物,还有不少人类的尸魇,浑身裹着其他动物的血肉,中间却是人类的骨骸。

    这些魇怪除了铺黑灰之外,没有更多威胁,它们根本扛不住土地结界内的神力,几乎没有能坚持到一炷香的。

    整个白天里,只有零星几只魇怪制造了些压力,还是心理上的。

    要么体型庞大,要么是行动迅捷,总之它们在土地结界之下坚持得更久,冲到了可以穿透白烟,看清魇怪模样的距离。

    土台上的大弩射出弩箭,将其引诱到土坑里,在场修士大多是剑修,站在土台上直接用剑气攻击,都不必用剑招,就将其轻易斩杀。

    严格说魇怪不是活物,说不上斩杀,只是将其分解,让土地神力更快的烧灼成灰。

    魇怪被烧灼时施放出的烟气也是有害的,不过每座土台上都点着特制的线香,这是原本用来构建护堡大阵的材料,现在用在了防线上,可以削弱魇气的侵害。加上土地神力庇护,只要不是被纯粹的魇气浸染,就没太大危险。

    仲杳趁机在土台上演练他的“飞剑”,提升到炼气一层的境界让众人惊奇和震动,可他直接把竹剑当作飞镖射出去的剑招,又让大家,尤其是剑修们哑然失笑。

    光有境界没有眼界果然是不行的,学不到御剑术,就这么照猫画虎的直接扔,着实可怜。竹剑对付这等魇怪还算凑合,遇上必须全力以赴的对手,没有好剑不会剑招,还这么玩,那不只是送死,还在送笑柄。

    仲杳自不理会那道道灼热目光,花了大半天时间练习,从必须握着竹剑对准目标发射,渐渐变成只需要用两指夹住竹剑,瞬间灌注真气,顺手掷向目标。算上五行气海的加速,清风一洗剑的“射速”提升到了一息一发。

    到了傍晚,天色昏暗时,其他土台上是用弩箭将魇怪引到台下大坑里,再由道道剑气处置。而在仲杳这边,却是一股股清光直射三四十丈外,将一头头魇怪击散,几乎没几只魇怪能冲到土台下。

    这时候剑修们才品出了一丝异味,仲杳的“飞剑”虽然粗鄙可笑,对付弱小杂兵却异常有效,毕竟完全不用灵气,真气虽然损耗很大,补回也很快。而且还不必将目标放到两三丈的距离内,远远的就放倒,稳得不行。

    仲善存那帮小伙伴们两眼放光,缠着仲杳要学这招,可惜他们都是金相性,没办法用竹木融合真气,远射伤敌,总不成把铁剑当竹木一样射出去吧,一柄最粗劣的铁剑也得几分银子,够买几十斤粮食了。

    “以后会解决的……”

    仲杳安慰他们,他也没想过一直用季家功法,作为九土转德经的拥有者,还是兼职土地公,土系相性才是他的本命。他的九土真气可以转换出各种真气,在仲家鸣金剑法上再作改良,或许能将自己这一招“真气飞剑术”传授给其他仲家人,当做新的仲家绝学。

    到了夜晚,魇怪的来势不减,铺出的黑灰深入到土地结界内五六十丈。很多低阶魇怪都能前进到距离土台不到百丈的距离,被神力灼烧出的烟气浓烈刺鼻。

    若干座土台上,火把的光亮照出一条金光大道,弩箭不停发射,剑芒不断闪烁,防御有条不紊,并没看到慌乱景象,也没听到惊恐叫喊。

    由仲承林、仲至强和仲至薇三人组成的“前线领导小组”各司其职,仲承林统筹乡民事务,仲至强调度伯家和叔家援兵,仲至薇统领体修和乡卫组成的近战队,用关刀长矛之类的兵刃处置棘手和漏网的魇怪。仅仅靠三分之一人手就将防线维持得稳稳当当,每个人不会太过辛劳,让人们都觉得魔魇也不过如此。

    这三个仲家人也在暗自惊奇,有些难以相信自己做到的事情。

    等到仲善存等人在防线上来回穿梭,三人才恍然。

    能如此轻松,全靠仲善存这些少年传来的消息和命令,解说魇怪情况,调整防线,点出棘手目标,让防线上的人们对前方敌情了如指掌,及时反应,才能以这点人手维持防线。

    闲暇时三个仲家人还有空聚在一起聊天,老叔爷感慨的道:“七年前,只是从季家谷那跑过来零星魇怪,就让整个仲家堡彻夜难眠。所有人苦苦熬了四五天,熬垮了一半人,现在却……真是奇迹啊。”

    仲至强倒明白关键:“这就是请下了土地公的好处。”

    仲至薇拄着百多斤重的大关刀,开怀的笑道:“小杳总是能及时将棘手魇怪的消息传来,让我们好整以暇的收拾掉,这才是关键啊。”

    仲承林抽着凉气说:“这就奇怪了,小杳是怎么知道的呢?难道他能很方便的沟通神灵,从土地公那得到消息?”

    仲至强呵呵低笑:“这土地公,说不定跟小杳有非同寻常的渊源。”

    仲至薇压低了声音:“至强哥也发现了么?那土地公的神像有些像至正哥啊。”

    仲承林恍然:“原来如此,那倒是我们仲家之福了。”

    正说着,嘘嘘的竹哨声在后方响起,是在召集老弱妇孺。

    “神力有些不足了……”

    仲至强肃声道:“咱们得提高警惕,接下来会变得辛苦了。”

    正如仲至强所言,一队队老弱妇孺来到后山祠堂,开始烧香拜神。

    仲长老负责守卫后山,虽不在前线厮杀,职责却最重。

    “不管你是先祖还是至正,或者只是哪位堡民先人,既然生于此埋于此,就请全力庇护此地吧。”

    老头领头拈香祷告,缭绕烟火中,土地像似乎越加清晰了。

    乡主府里,仲杳盘坐在床上,感应到香火之力越加沉重,欣慰的点点头。

    借着土地神力,神念延伸到北面,紫萝在那边坐镇,也没什么异常。

    看来今晚能睡个好觉,白天土吃得太饱,有点消化不良。

    仲杳入睡时,北面的誓谷,紫萝百无聊赖的坐在山崖边,晃着小腿打量谷中动静。

    涂糊还真说动了大群妖怪来这里避难,原本荒草遍地的山谷,已经变得热闹非常又古怪异常。

    山崖壁面打出了若干座深洞,谷地里堆满了树干、石块和枝叶,垒出若干土堆,点起座座篝火。

    上百只妖怪挤作一处,叽叽喳喳吵闹着,还真是难得一见的景象。大多数都是狐妖、狸妖、鼠妖之类的兽妖,若是一窝端了,贯山妖族怕是要折损三分之一以上的妖口。

    山谷西面,夜色中隐约见到黑潮涌动,偶尔燃起一股灰烟,那是零星魇怪冲出魔魇后,被土地神力焚烧的动静。这也让妖怪们胆气大增,敢于聚众喧哗,享受难得的平和时光。

    这正是他们到此避难的原因,土地山神不会出手杀伤妖怪,也不会庇护妖怪,而这处叫誓谷的地方,只要不越过山崖南面,就能获得土地的庇护,还真是理想的避难所。

    “可惜啊,没逃出什么草木精怪,好吧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紫萝遗憾的叹息着,也知道这是妄想。草木精怪又不是兽妖,没到结丹期,本体是跑不掉的。

    “以前的我,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紫萝无聊的翻捡着前身的记忆碎片,天上忽然出现异样的气息。

    那是一头苍鹰,在她头上盘旋着,似乎在观察誓谷的动静。

    “那就是鹰王么……”

    紫萝顿时紧张了,散去人形,化作一株普通藤蔓,努力收敛气息。

    没想到那头鹰降到几十丈高度,绕着紫萝化作的藤蔓打转,还发出桀桀的笑声,似乎在嘲笑这只还没到炼气期的小藤妖。

    “这扁毛畜生,只是不想搭理你而已,居然还得寸进尺了!”

    不知为何,紫萝心中涌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怒气,像是上位者被喽啰冒犯了。

    藤蔓骤然伸展,亮.asxs.点淡紫光辉,如若干串灯笼,直冲天际。

    那头鹰骤然急降,自灯林中穿出,变为高大人影,落在山崖边。

    “哎哟妈呀,闯祸了!”

    紫萝吓得又变回人形,拈起一根发丝准备扯断,好向仲杳示警。这还是她从涂糊那学来的本事,可以跟仲杳在很远距离联络。

    真是鹰王的话,就是结丹怪物,她是怎么也打不过的。

    “紫……紫……”

    没想到几丈外,那个高大身影发出不知是激动还是惊恐的低呼。

    下一刻,紫萝僵住。

    那人噗通一下,滑跪而来,嘴里喊着:“紫萝大人!”

五十一 贯山妖王

    紫发激荡,化作藤萝大网,唰啦啦将来人缠了个结结实实。

    “是个鸟人啊,我……认识你?”

    紫萝瞅着这个背生双翅,深目鹰鼻的高大男子,依稀有些熟悉。

    “我是……小鸟啊,石小鸟!”

    名字有些令人发笑的男子热泪盈眶,看上去不是努力忍着,就要嚎啕大哭了。

    “紫萝大人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你与贯山同在啊!”

    “多少年了啊,我等了多少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你变得这么……小,差点没认出来!”

    男子哭诉着,激动得像三千里寻母记的小男孩。

    “慢点慢点,什么鸟来着?”

    紫萝收回发丝,揉起了眉心:“我的确觉得你很眼熟,一下子记不起来了。不过就算是我的前……我在以前,也不会跟你这样的鹰妖有什么瓜葛吧?”

    男子呆了呆,哭声更大了:“紫萝大人,你怎么能忘记我呢?九百年前是你点化了我,连我的名字都是你取的,那时候我还是埋在石堆里奄奄一息的雏鹰。”

    对着只看脸就觉得是老鹰的中年男子端详了一会,紫萝噗嗤笑了:“你都活了九百岁么,怎么还没老死呢?那至少得是结丹期的妖怪,甚至是成丹大妖……等等。”

    萝莉老妖终于回过了神:“你真的是鹰王,那个贯山妖王?”

    男子破涕为笑:“是啊,紫萝大人,我就是鹰王。不过是活得老,被大家扣了个贯山妖王的虚名,真正的贯山妖王是你啊。”

    笑容开始灿烂起来:“我是从小鸟变成老鸟了,紫萝大人却……那时候的紫萝大人,就像仙子一样美丽,像母亲一样温柔,现在却变成了小女孩。看来紫萝大人闭关成功了,我一直害怕等到老死,紫萝大人都不会出关,真是太好了!”

    紫萝头痛得呻吟出声,本想问点什么,无数个疑问同时蹦出来,挤得她脑子发晕。

    她摆着手说:“现在的我……”

    一缕清灵穿透迷茫,激得她瞬间醒悟。

    想不起来又何妨,又何必真的想起来呢?

    她放下手直视鹰王,也就是石小鸟。虽然就是个十岁不到的小女孩,那一刻的凝视却如女王般凛然,气势十足。

    “真是想不到,你还活着啊,小鸟。”

    转头看山谷里那些喧闹的妖怪,紫萝唏嘘的道:“我才出关不久,很多事情还没记起来,看到的都是陌生面孔,还以为你们都不在了呢。”

    鹰王的翅膀耷拉下来,叹道:“紫萝大人你闭关了九百多年,贯山变得太多啊。小虫和小毛他们都离开了贯山,说没有大人的贯山,就不再是家乡了。只有我还守在这里,还存着一丝妄想。”

    “这一次魔魇涌动,我已经不抱希望了,都在盘算着带兄弟们离开贯山,看是去北方还是南方。”

    鹰王泪眼迷蒙的笑着:“现在好了,紫萝大人回来了,咱们贯山妖族有希望了。”

    紫萝背起小手,老气横秋的说:“不是贯山妖族有希望了,是贯山有希望了。”

    鹰王呆了呆,皱起眉头:“紫萝大人要庇护山下的人族?那个仲家堡的少年堡主跟一头狐妖重订了人妖之誓,他真是好大的口气!”

    继而恍然:“那家伙请来的土地公,难道就是紫萝大人?”

    紫萝咳嗽两声,她还是一头雾水,不敢乱说,模糊的道:“土地公就是人族的土地公,与我无关。”

    她抬头望天,圆润下颌抬得高高的:“不过我的确跟人族有些关系,那个仲家小子,是我……罩着的,没错,是我罩的。”

    鹰王眨着眼睛,还不明白,紫萝继续道:“至于人妖之誓……”

    说到这,小小藤妖的语气不再飘浮,而是发自内心的笃定:“我重……出关那时,就跟他订下了。是我跟他订的人妖之誓,小鸟,你反对吗?”

    鹰王不迭摆手:“不不,我怎敢反对呢,既然是大人你的意思,我当然听从,什么都听从。”

    他站了起来,翅膀与手臂同时展开,开怀笑道:“既然有紫萝大人主持,这场魔魇又算得了什么呢。”

    紫萝发丝飘飞,化作藤蔓作抽打状:“嘘……”

    招呼鹰王蹲下来,紫萝说:“我刚出关,还不想传出消息,现在装作是那个仲小子的……伴当,跟在他身边行动,秘密行动,所以你懂的。”

    鹰王连连点头,体贴的道:“紫萝大人既然要暗中主持,我就让那仲家小子以为他的话生效了。我会答应那头狐妖,让他转告仲家小子,同意他的人妖之誓。”

    紫萝嗯了声,压低声音:“我闭关这些年,贯山有什么变化,你都跟我说说吧,连带我闭关之前那些事情也一并说下,我记得不是很清楚。”

    劲气荡漾,鹰王变作一头巨鹰,趴在紫萝身边,长长鸟喙翻吐人言:“当年紫萝大人为那位大人效力,带着前辈们跟随他远征西海。那时候我才刚刚化形,没资格跟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就回来了大人一个。大人回来后交代我们这些晚辈逃难,然后就闭关了,跟着魔魇吞噬了大半贯山……”

    紫萝静静听着,眼瞳晶晶发亮。

    夜色已深,巨鹰振翅升天,娇小女孩抱着胳膊俯瞰谷地,如睥睨天下般吐了口长气。

    “嘿嘿……呵呵……哈哈……”

    下一刻,紧绷着的小脸散开,紫萝得意的大笑:“原来我还真是贯山……妖王!”

    她用指头点着下巴,开始谋划起来:“先别告诉仲杳,就通过小鸟暗中布置,让妖族也行动起来。仲杳会以为是他跟那个涂糊合力办到的,那只小猫妖的尾巴会翘得更高!”

    “等逼退了魔魇,开场人妖大会,商定贯山人族跟妖族的……势力范围,那时候我再跳出来!”

    “出场得隆重点……对了就让小鸟载着我自天而降,落在仲杳面前!”

    “那时候他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说不定下巴都要落地上!”

    “想想就兴奋得不行,就这么干!”

    紫发又鼓荡起来,飘摇得像海草一般,紫萝极力压抑自己的笑声:“什么涂糊涂黑,都得趴在地上冲我磕头叫大王!还有季小竹,一副藏着大秘密的模样,到时候不也得俯首称臣,承认我才是第一!”

    向誓谷里的妖群投去不屑的目光,紫萝发丝化藤,牵引着小小身躯,一路急赶,没多久就回到了乡主府。

    “沉住气,必须瞒着。”

    紫萝压下过快的心跳,轻车熟路的化作藤萝,自窗缝里钻进仲杳卧室,

    仲杳盘腿坐着,看似在行气,脑袋一点一点的,却是在打盹。

    枝条刚刚搭到床边,他就有了感应,睁眼看到长满了淡紫小花的藤萝。

    “紫萝啊,回来了。”

    他揉揉眼睛,打着呵欠说:“还好吗?凉着没?抱歉本来该过去看看的,土吃得太多累着了。”

    藤萝微微颤抖,掠出一道紫光,化作紫发红瞳的小女孩。

    不是问誓谷那边妖怪是什么情况,而是先问她,紫萝只觉满心欢喜。

    暖流撑得心房涨涨的,紫萝扑进仲杳怀里,嚷嚷道:“我记起我是谁了!”

    “我是……贯山妖王!”

    “刚才我还找回了我的小弟,就是那个鹰王!”

    “他的名字好好笑哦,叫小鸟,石小鸟!还是我给他取的名字!”

    “现在贯山妖族都听我的话了,听我们的话了!”

    嘴里嚷着,心里却在哀嚎,怎么就说出来了啊!

    仲杳抚着紫萝发丝笑了:“真的啊,紫萝你真是太厉害了!”

    温热的手和赞许的话让紫萝心口更暖,她笑得眯起了眼睛。

    算了,能得来这一刻,也值了。

五十二 内幕交易

    等仲杳一觉睡到天亮,这才反应过来。

    紫萝是贯山妖王!?

    把紫萝叫出来一问,紫萝发丝化藤,咬牙切齿的勒他的脖子:“感情你压根没听进去呢!”

    也就是装个样子,忙不迭的抽回藤蔓,生怕仲杳又激发灵气,引诱她做先天循环。

    仲杳呵呵笑着,只觉神清气爽,妖怪这一面的威胁总算彻底化解。

    如果紫萝早点记起来就好了……呃,也没用,认得她的就那个鹰王,其他妖怪都是新生代,压根不认她这个老一代的妖王。

    不过这让仲杳生出更大的疑问,你一个贯山妖王,居然只是在山神麾下当巡山小妖,那位山神的排场也未免太大了吧?

    紫萝笑得很是勉强:“我也记不起细节了,而且山神有大有小,贯山很大嘛。”

    外面喧哗声不绝,仲杳来不及多想,匆匆洗漱后,喝了几口土……哦不,黎粥,出乡主府查看战况。

    跟昨天相比,魇怪的数目多了许多,神力灼烧产生的白雾更加浓烈,也逼近了不少,还出现了一些棘手的高阶魇怪。

    不过仲至正一直没唤醒他,说明战况稳定,不需要操心。乡卫和乡民们有条不紊的轮换,修士们好整以暇的坑杀,处处土坑都弥散着淡淡白烟,还没哪处出现伤亡,

    仲杳上到每座土台,慰问乡人和修士,体会他们承受的压力。鼓舞士气还是其次,身为乡主,这也是逃避不了的责任。

    乡民和乡卫就做些辅助工作,输出主力是修士,仲杳也体会到了贯山三家的不同风格。

    伯明翰所率的伯家修士都是一身红衣,剑芒如焰,最为耀眼。不过他们的战斗却最无趣,都是在最安全的距离上,用最简练的剑招。看上去就是一道道火矢射出,将魇怪断首削臂斩腿,完全没有想象中火系剑修那种火龙升腾的惊人声势。

    “你们仲家最是吝啬,一柄好剑只能从你们那换到十颗筑基丹,或者百颗小还丹。我们伯家又不是打菜刀的乡间铁匠,每柄剑都是千锤百炼,还要耗费灵气赋灵,一月能出产一柄灵剑就不错了,有时候我都要去打铁。”

    “送给你的那柄剑是真的好剑,我三叔公花了两个月造出的。要知道你随手糟蹋了他的剑,他怕不拎着打铁锤跑过来把你的脑袋当砧板敲!”

    见到仲杳,伯明翰絮絮叨叨的埋怨,让仲杳既有些不好意思,又生出同病相怜的怜悯。

    以前还没感觉,现在才知道伯家也是一帮穷逼。

    想想倒也正常,伯家一大家子,除了矿产和铸剑之外再无产出。柴米油盐都靠仲家叔家的交易,价钱被压得死死的,就是帮卖苦力的矿工和铁匠。

    伯明翰还在抱怨回复真气的小还丹不够,仲杳一看,他们伯家十多号剑修都上阵了,不由气结。说了要轮换的,你们这是全员全天候出战,那当然不够。

    “这是难得的机会,剑修就得上阵搏杀,才能增进修为。枯坐行气那种温吞法子,可不适合我们剑修,至少不适合我们伯家的剑修。”

    伯明翰傲然的说着,挥剑劈出细细焰芒,将十多丈外一只魇怪的脑袋一分为二。

    不得不说,伯明翰虽然境界不高,真气不强,但剑招的精细把控却远远超过了仲杳,也难怪能在季小竹手下走几招。

    仲杳心中一动,跟伯明翰提了个要求,学伯家的功法和剑招。

    “你又不姓伯,这如何使得?”

    果然,伯明翰的反应跟当初季小竹一模一样,仲杳是想学他们伯家的火系功法和剑招。

    “愿意入赘的话,也不是不能商量,我有十七个妹妹,你随便挑。”

    伯明翰又拿胳膊肘撞仲杳,半是认真半是调侃:“而且还有个条件,你得说动小竹……嗯,你懂的。”

    仲杳嗤之以鼻,你倒是想得美呢。

    他加了码,说出的数字让伯明翰瞪大了眼睛,剑尖刚冒起的一截剑芒也噗嗤熄灭。

    “十万斤粮食,三百颗小还丹?”

    伯明翰一把握住仲杳的手,眼里都要冒出焰火:“成交!”

    答应得这么干脆,反倒让仲杳怀疑起来。

    “告诉你功法口诀,给你剑谱,都可以。”

    伯明翰翘起嘴角:“反正你也学不会。”

    他弹了弹吊在额头上那缕红毛,语气异常骄傲:“我们伯家的朱雀焚天功岂是寻常人能学到的,必须有特殊体质。看到这溜红发了吗?没有朱雀血脉,就凝结不起朱雀真气,更谈不上诱发朱雀灵气。”

    仲杳淡然笑着,一般人自然学不会,可他不一样。

    “你……认真的?”

    仲杳没有撤回交易,让伯明翰又讶然了,一时挠起了头。

    最终伯明翰还是答应了,低声说:“这交易就你我知道,我偷偷把口诀告诉你,那些粮食和丹药,你就说是感谢我们伯家来援的。”

    伯明翰形似纨绔,本性还是不错的,而且脑子活络,百无禁忌,倒让仲杳对他越来越有好感。

    “那可不行……”

    仲杳笑着说:“给你们伯家的谢礼另算,这些么,就算是我给你个人的谢礼。”

    仲家库房里还有不少存货,他已经准备好了百颗筑基丹,感谢伯家人的来援。粮食是仲杳用自己婚约换来的额外进项,本就准备分出一些支援伯家。即便魔魇退却,仲家也会有缺粮之忧,靠仲家供粮的伯家更不好受。

    伯明翰正搓手舔唇的笑着,仲杳又说:“还有个条件,一日不能胜过我,就一日不许打扰小竹,你懂的。”

    伯家少庄主顿时泄气,一米九的身子佝偻下来,跟仲杳齐平。

    “莫欺我伯少庄主弱!”

    伯明翰又有了心气,握着拳头说:“一年!给我一年时间,我一定能胜过你!”

    哎呀我好怕啊……

    仲杳暗笑着,收下伯明翰悄悄塞过来的功法口诀和剑谱。

    搞定了这场内幕交易后,仲杳叮嘱伯明翰换人轮休,看着鏖战了一夜依旧真气充沛精神十足的伯家剑修,只觉异常可惜。

    这帮剑修是过惯了苦日子,真气都得抠着算着用,才不得不用这种细细长长的剑。

    若是换上门板大剑,再给他们配足丹药,他们能爆发出的战斗力,必然异常恐怖。

五十三 姐弟之争

    离了伯家所在的土台,仲杳赶去叔家负责的土台。

    叔家的土台足有七八座,占据了山脊北侧一整截。除开招募的供奉和游手,叔家的本家人占了三座土台。

    银白长裙金玉满身的叔贲华立在一座土台上,没有动用腰间那柄玉白长剑,而是用柔软的长鞭劈出道道冰寒真气。一只只魇怪在七八丈外冻结乃至崩碎,再被土地神力灼烧出浓浓白烟。

    看其他叔家剑修,也没有用剑,而是用长鞭和流星锤之类的兵器,总之突出一个柔字。

    仲杳看了一会,大概清楚了叔家的套路。叔家修行的是水系功法,真气太柔,不善远攻。索性就用长鞭流星锤之类的武器延伸攻击范围,以他们操控水系真气的技巧,比常人更容易驾驭这类武器。

    叔家也是财大气粗,没找仲杳要供给,看他们不时吞颗丹药,真气源源不绝,就知道人人都备足了药。

    见叔贲华像在修行一样认真,叔家的炼气宗师游走各处,调度有方,仲杳就没打扰了。

    又经过一座土台,四个男女齐声招呼,让仲杳异常惊喜。

    是在山神庙遇到过的……叫什么来着?

    哦,摩夷四杰!

    这四人居然没死!

    不仅没死,看四人脸上的伤痕都好得七七八八了,就连伤得最重的黄裙女子,都显出了几分姿色,必是用了上好的生骨补肤药膏。

    “小小谢礼,不成敬意!”

    听仲杳提到这个,姓吕的青年赶紧奉上一个白瓷小瓶。

    “那就却之不恭了……”

    仲杳不客气的收下,当初他一板砖拍烂了佘氏的脸,现在都还缠着绷带不敢见人。

    再听说四人是为报答山神庙的救命之恩,才加入叔家队伍,来这里抵挡魔魇,仲杳更加感动。

    “当初也说了,不过是顺手而为,不必放在心上。”

    仲杳也有些心虚,那时候大战涂糊,震塌了山崖,还以为他们都完蛋了。

    他转移着话题,问到了四人的情况。

    看到他们进退有度,四人宛如一体,记起山神庙那会,四人结阵生出的奇异气机,他顺口问到了阵法。

    贯山各家祖传的护堡大阵得动用多位炼气宗师,消耗若干可以用作灵基的灵材,最重要的是必须布置阵垒,弄好了就无法调整位置。

    虽然从高先生那听过一些阵法的东西,但仲家……包括伯家叔家季家,都没有传下剑阵之类的东西,这让仲杳有些好奇。

    “这个……”

    绰号吕秀才的青年面露为难之色,其他三人也面面相觑。

    仲杳顿时明白,这是问到别人的秘密了,当下笑道:“是我孟浪了,别放在心上。”

    正要离去,四杰里的老大,黑袍人方天德唤道:“乡主且慢……”

    他掏出一本薄薄册子,双手奉上:“若是他人,自不便相告。但乡主非同一般,对我等有救命之恩,我们这点技艺,在乡主眼里也就是雕虫小技。”

    “我们习练的是四象阵,名字虽普通,却与坊间流传的四象阵有很大不同,阵谱就在这里,且作谢礼,还望乡主收下。”

    仲杳不迭摆手:“刚才已经收了你们的药,这怎么好意思呢,咦,是你抄写的么,字写得不错。”

    多学多会总是有好处的,就像他吃土,林林杂杂的土都吃过,吃得越多修为越高。

    这时仲善存正过来汇报,仲杳取来四瓶小还丹,当做回礼。

    待仲杳离得远了,吕秀才叹道:“方老大,你这是把咱们根底送出去了啊。”

    方天德把瓷瓶分给三人,摇着头说:“无妨,那只是四象阵的阵谱,并不是四象元灵阵。别忘了,还得有合适的灵基,才能练成阵法,勿需担心。”

    他捋着短须,目光投向白烟与黑雾之后,那是贯山深处:“我们是以叔家招募的游手身份过来,对仲乡主而言,算不得什么恩惠。区区一瓶膏药,也非珍稀之物。等魔魇退后,不足以让他信任我们,无视我们深入贯山探宝。”

    “我观这仲乡主是个磊落之人,与其相互猜忌,不如先行结交,到合适的时机再道明来意,取得他的谅解甚至帮助。”

    “仲乡主敢于破家拆族请下土地,这是凡人封神,对他而言,拿走贯山一块石头,又算得了什么呢。”

    赵疤刀和黄小妹恍然点头,吕秀才却道:“你这是赌这小子的品行啊。”

    方天德呵呵笑道:“能得天地眷顾,又何须怀疑。这与品行无关,而是格局。”

    想了想,终究不是把真正的根底交代出去,吕秀才也认了。

    “如果魔魇就是如此,别说十天半个月,就算是三五个月都没问题啊。”

    这边仲善存还在兴奋的跟仲杳说着,除了跑腿传令外,他也跟伙伴们上过土台试手,信心爆棚。

    “不要朝乌鸦嘴的方向努力,那可不是好事。”

    仲杳正说着,远处忽然鼓噪起来。

    一头陷在坑里的魇怪忽然暴起,身躯涨大了好几倍,自灰白烟气中露出蟾蜍的本貌,顶着弩箭和剑芒爬上土台。

    那魇怪翻着足有人头大的眼睛,张开的大嘴足以吞下一整头牛,土台上的乡人修士吓得转身就逃。没料魇怪喷出灰黑浓雾,将那些人喷得飞出去老远,倒地不起。

    蟾蜍魇怪之后,几只小些的魇怪跟着爬上土台,更后方还有若干只魇怪逼近,已无人压制。

    眼见防线就要崩于这一处,旁边土台上,一个肥硕身影高高跃起,拖着柄关刀轰然落下。

    关刀舞出旋风般的动静,将魇化蟾蜍喷出的浓雾驱散。再噗嗤一刀劈在蟾蜍头顶,溅起泉水般的黑液。

    蟾蜍哇哇怒叫,缩头蹬腿,吐出带着尖刺的长舌,又被关刀横空一斩,径直斩断。

    铿铿几刀,蟾蜍被斩得头裂嘴碎,跟着那几只小些的魇怪一同被赶下土台,又摔进坑里。

    关刀拄地,持刀之人溢出股股白烟,身影从肥硕变作健美,正是体修宗师仲至薇。

    体修就是如此,先天灵气融于筋骨肌肉,平常都是大胖子。等灵气运转时,才会从胖子变回正常,显出原本样貌。就如仲至薇,其实也是个匀称美丽的女子。

    “不够啊不够……”

    仲至薇还在念叨:“这关刀太轻,啥时候能有把称手的兵器。”

    坑下轰隆震动,被重创的蟾蜍骤然炸开,漫天黑水中,一道扭曲如蛇的黑影直袭仲至薇。

    仲杳惊得推转气海,摄起一柄竹剑正要射出,更远处射出一道清影,就听得脆声呼喝:“姑姑小心!”

    清影化作纷繁剑光,如根根青竹展开枝叶,铺出一道竹林。不管是黑影还是黑水,触叶即碎,化作冉冉烟气。

    这是季小竹,情急之下,用先天灵气施展出了清风洗灵剑。

    附近众人只觉满眼清叶,宛如踏入竹林,清风透衣拂体,一时心神松弛。

    待竹影消散,那头蟾蜍魇怪已经被分作几截,跟绞成团团碎屑的其他魇怪混作一处,摊在坑里,烧起冲天烟气。

    “吓我一大跳!”

    仲至薇拍着并没跟身体一起瘦下来的伟岸胸口,心有余悸的说:“小竹你什么时候晋升到炼气境界了?这是清风四洗剑吧?”

    少女自半空落下,如纤纤青竹挺立,淡然的道:“昨晚升的。”

    说话时向仲杳投来一眼,似乎带着丝炫耀。

    仲杳笑着收起竹剑,他知道这一眼的意思。

    “我总是比你高,不管是个子还是修为,你就安心当弟弟吧。”

    仲杳心说,你还能当姐姐的时光已经不剩多少了,好好珍惜吧。

    待仲杳又去巡视其他土台了,少女注视他的背影,眼中浮起一抹阴霾。

    她转头看远处那如乌云倒倾的魔魇,幽幽低叹。

    “爹……娘……”

五十四 太岁与鹰王

    季小竹替下守了一夜的仲至薇,又增加了一些人手,防线重新稳定下来。

    仲杳放心的赶去誓谷,在这里看到了上百形形色色的妖怪,也学着人族编组防线,阻击冲进土地结界的魇怪。

    不过这边的画风就奇怪得多了,一头头巨大化的兽妖拿树干、石头甚至直接用脑袋击飞魇怪,像玩小蜜蜂游戏般的忙碌着。还有秃鹫之类的禽妖俯冲而下,将魇怪拎到空中丢出结界,现场气氛热闹无比。

    “有些善妖不相信人族,跟着我的兄弟们去了另一处巢穴,在离这里不远的地下。一旦情况危急,很快就能转移过来。”

    涂糊带着涂黑留在这里照管妖怪,涂黑把穆金牙的金牙挂在胸口四处招摇,还真震慑住了这些妖怪,让他们不敢跑到南面惊扰人族。

    远远瞧见仲杳,猫妖晃晃尾巴就当招呼了,仲杳笑着举手回应,却在叹息从她那得到的两块神印没什么用。

    本是两块陶片的神印在九土真气下又变成了白玉瓷片,可惜上面没有刻字。他拿到土地庙去,想刻字交给仲至正,却始终刻不下去。

    后来想想才明白,一块神印对应的就是一尊神灵,自己跟仲至正凑在一起,才拼出一个土地公,又怎么可能再加神印。

    仲杳只好暂时收着这两块瓷片,看以后能不能派上用场。

    他又问到紫萝,一早紫萝没有跟着他巡视,而是跑来这里,俨然把这当作了她的地盘。

    “紫萝大人到东面去找鹰王了,说要商量怎么处置那些恶性难改的妖怪。”

    涂糊感慨的道:“没想到紫萝大人才是真正的贯山妖王,是位活了上千年的老前辈,仲乡主也早就跟妖族订立了人妖之誓。”

    仲杳苦笑,那家伙昨晚还叮嘱他,要他帮忙隐瞒身份。

    “等魔魇过了,要石小鸟载着我从天而降,让所有妖怪,包括那只狐妖,还有那只小猫妖跪地磕头!”

    当时紫萝是这么说的,没想到一早就急不可耐的泄了底。

    真正的贯山妖王是她的前身,并不是她啊。现在的她,多了满满的孩子气。

    “很多妖怪都还兽性难改,没办法跟我们这些善妖混在一起,鹰王只好带着他们往东面去找地方安置。“

    涂黑说的时候,也在回忆黎明时分见到鹰王的景象。那位卸任的贯山妖王在紫发小姑娘面前乖巧得像只猫狗,见到自己又马上换成一张臭脸。

    再想到紫发小姑娘居然把鹰王称作“小鸟”,被叫到那会鹰王的表情实在精彩,涂糊的脸色也变得精彩起来。

    “今天晚些时候,我会派人送粮食、筑基丹和小还丹过来。”

    仲杳说:“等魔魇过了,咱们再好好商量,人妖之间该怎么相处吧。”

    涂糊点头,憧憬的道:“那时候贯山应该能有长久的安宁了,我也终于能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

    仲杳随口问是什么事,狐妖居然忸怩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回家看看。”

    是回涂山么?可跟青丘一样,那是传说之地,在缥缈的海外啊。

    仲杳还想跟涂糊聊聊传说中的海外洲陆,山谷西面喧哗大作,转头看是一团巨大黑雾冲入结界,烧灼出冲天的灰黑烟柱。

    妖怪们纷纷掷木投石,却像投进了无底洞般毫无动静。一只牛头妖咆哮着低头撞上去,牛角莹莹生辉,仿若利刃。就听咚的一声,这妖倒飞而出,牛角歪成飞机耳,趴在地上翻滚哀嚎。魇怪仅仅只是裹住表面的烟气散开,露出黑褐色的软稠躯体,在土地神力下蒸盈出缕缕白雾。

    “是太岁!是只魇化太岁!”

    妖怪们吓得四散而逃,仲杳跟涂糊也同时心惊肉跳。太岁既非禽兽也非草木,算是混沌类的异怪,水火不侵,无物不吞。本貌就是一大坨肉团,除非被从里到外焚烧成灰,不然根本消灭不了。

    看这家伙的尺寸,高矮长宽都有两个仲杳,怕是到了炼气境界。还被彻底魇化了,对付起来更棘手。

    再棘手也得上,仲杳调整了下腰间的剑囊,涂糊也从腰后摸出狼牙棒,同时喊住涂黑,小猫妖不知死活,还想潜行过去拿她那对分水刺戳几下。

    还没等两人上前,空中啸声激荡,一头巨鹰扑下,在二三十丈高处展翅急停。

    那一刻半天风云仿佛都被扯了下来,烟尘狂乱,风声咆哮,天地颠倒。仲杳下意识推转九土真气,双脚陷入土中,才没被刮上天。

    一抹黄白虚影自眼前掠过,仲杳伸手一抓,却是条毛茸茸的大尾巴。

    “仲乡主抓牢啊!”

    大尾巴之上,涂糊惊恐的大叫。

    飓风刮了好一会,等风势减缓,视野恢复,前方的地貌已经完全改变了。

    原本的低矮山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座大坑,长好几十丈,深好几丈,坑体还刻着一圈圈螺纹,仿佛是被巨大钻头钻出来的。

    那只太岁魇怪还在坑里,不过已经变成无数薄片,这些薄片裹着黑白混杂的烟气,还在耸动不停,想聚合起来,但被削得太薄,几下功夫就被土地神力焚作一堆堆黑灰。

    天空中噼噼啪啪落下若干身影,都是被卷上天的妖怪。涂糊自然早落了下来,正心痛的梳着尾巴毛,咚的一下,一只豹纹黑猫砸在脑门上。

    “我的金牙!”

    黑猫变回人形,涂黑急吼吼的四下翻捡,倒让仲杳有些意外。还以为涂黑的妖怪本体就是只普通黑猫,没想到是只黑毛豹猫。

    以后跟这小猫妖相处得小心了,豹猫的性子可野得很。

    不远处大片阴影降下,在半空变作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那一抹淡紫正是紫萝。

    仲杳搓掉手上的狐狸毛,迎向紫萝,至于紫萝旁边那个高大男子,应该就是鹰王了。不愧是结丹鹰妖,翅膀一扇就解决了太岁魇怪。

    “仲杳,这是小……石,他就是鹰王。”

    紫萝喜滋滋的牵着仲杳的手,向跟父母介绍自己认识的大人物,眼睛还眨个不停,提示仲杳装出她没说破鹰王名字的样子。

    仲杳强忍着笑,向高出自己几乎两个头的鹰王打招呼。

    “仲家小子,看在紫萝大人的份上,你订立的人妖之誓,我接受了。”

    鹰王抱着胳膊,背后翅膀缩得紧紧的,一副不屑于正面搭理的样子。

    “条件还是有的,听说你们仲家种田制药,就要一万斤粮食,一百颗小还丹,二十颗筑基丹,十颗大还丹。”

    鹰王说着昨晚仲杳跟紫萝商量好的援助,能安抚住数百妖怪,这点付出相当值得。

    仲杳装作恭谨的应下,同时感谢鹰王认可人妖之誓,这其实是给紫萝面子,他哪会在意。

    “我估摸是你来这的时候了,就让……石鹰王载我过来看看,正好解决了那头太岁。”

    紫萝说:“我还要跟着小……石过去安顿那些恶妖,那帮家伙是真要吃人的,不好好收拾一顿安定不了。”

    仲杳摸摸她的小脑袋说:“你去吧,小心。别担心,我这边也没什么危险。”

    鹰王又化作巨鹰,紫萝跳上鹰背,向仲杳招着手,升空而起。

    “那个仲家小子……”

    呼呼风声中混着鹰王的不满嚷嚷:“居然敢拍紫萝大人的头!他活得不耐烦了!下次他再敢放肆,我可要对他不客气!”

    紫萝嘴角翘着,拍拍鹰王的背:“小鸟你还是这么毛躁,没有他请下土地公挡住魔魇,咱们也没办法继续在贯山立足,这点……屈辱,我还是受得了。“

    鹰王感动得鹰眼发红:“为了我们妖族,连这样的屈辱都甘愿忍受,果然是让大家当做母亲敬爱的紫萝大人啊。”

    紫萝的嘴角都快翘到耳根了,嘻嘻笑道:“以前的我真的这么……好吗?”

    鹰王噎住,含糊的道:“至少这一点是好的,哎哟!真的,我都说了!”

    背上紫萝揪下一根鹰毛,磨着牙的道:“就知道你没把所有事情告诉我!”

五十五 小竹去了

    目送巨鹰远去,知道今天至少有大半天时间紫萝不会在身边了,仲杳有些小小的失落。

    虽然相处没几天,但他跟紫萝已经亲近得像父女一样。

    不是像,这丫头本来就是自己种出来的。

    仲杳摇头失笑,确认誓谷这边没什么问题,朝南而回。

    路上正好吃点土恢复陶碗中的黄气,上次拓展土地结界,黄气消耗殆尽,到现在也只恢复到一半。

    把地面吃出又一个树洞,仲杳心满意足的抹抹嘴,这一顿不仅补充了不少黄气,还吃到了乡土里的“岭土”。

    这时候仲杳终于有了余暇看那份冗长的“乡土名单”,看过之后才发现,乡土要求的各种土,除了地域上比根土更广阔一些外,大部分土其实是在根土的基础上做更细节的补充。看似洋洋洒洒好几百种,其实就是不同时间和条件的几十种土。

    比如栗土,又分出了“阳栗”和“阴栗”,也即分别处于山阳和山阴位置的田土。还有“岭土”,还分出“晨岭”、“午岭”、“昏岭”、“夜岭”四种。另外他还得重新吃宅土,却分出了十二种宅土,各自对应每个时辰。

    不过有些土还是很难吃到,比如“巅土”,得是贯山之巅,山神庙之上的山巅还算不上,必须深入到被魔魇笼罩的贯山高峰。

    如果能把封神当做捶基地就好了,一步步深入贯山,驱散魔魇,那时候说不定自己还真能当上山神……不,同山神呢。

    仲杳正思绪翩跹,西面大地震动,升起高高尘柱,不知道是什么大动静。

    心跳骤然加快,不妙的感觉充塞心胸,仲杳暗道不好,难道是有强大的魇怪逼近?

    本想直接用土遁回去,却感应到远处有人急奔而来,等了片刻,就见到仲善存,跑得气喘如牛。

    “乡、乡主——!”

    见到仲杳,仲善存边跑边喊:“小、小竹……”

    仲杳心跳又加快一拍,那家伙下一声喊道:“去了……”

    心跳停止,仲杳凝固。

    仲善存跑到近前,按着膝盖又喘了几口气,才把话说全了:“小竹冲进魔魇里,去追什么了!”

    仲杳活了过来,用足以杀人的目光瞪着仲善存:“下次说话别这么大喘气!”

    转头看西面,刚才那动静肯定是小竹弄出来的。

    “你回去,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有人问起,就说我和小竹在北面呆着。”

    大变突生,仲杳却无比冷静,语气沉厉的说:“上次藤妖的事情,你已经犯过一次错,这一次不要再犯。”

    仲善存眼瞳扩散,转瞬镇定下来,轻轻点头:“我记住了,乡主。”

    下一刻却急得要哭出来了:“带着我不行吗?我至少能帮点忙。”

    仲杳淡淡笑着,摇了摇头。

    脚下震动,升腾起一股烟尘,荡出的气劲把仲善存推得倒摔出去。

    仲善存从地上坐起,呆呆看着那股烟尘,仲杳的身影就在烟尘中消失不见,宛如鬼神。

    数里外的山脚下,黑雾翻滚,仲杳从黄黑交织的尘雾中踏出。

    这是山腰低处,再往上几里路,就是山巅处的山神庙。

    “上神有何吩咐?”

    仲至正在背后升起,拱手行礼。

    “你能随我上山么?”

    仲杳看着前方,忍受魇气烧灼面目和身体的刺痛,头也不回的问。

    仲至正回答得很干脆:“结界之外的土地,小神无力踏足。”

    仲杳点头:“你归位吧,全力维持结界。”

    不等仲至正回应,他举步跨出结界,深入魔魇。

    隐隐听到林木倒折,劲气激荡的动静,偶尔还看到一缕清光在远处闪烁,季小竹正在跟什么魇怪恶斗,那魇怪居然在后退,朝着山上退去,不断靠近山神庙。

    仲杳不知道季小竹为什么要深入魔魇,紧追那只魇怪不放,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在小竹身边,跟她并肩而战。

    前方的动静越来越大,仲杳冲到山腰,看到片片倒伏林木,心中越来越焦灼。

    这些林木都是被凛冽剑气拦腰斩断,朝着两侧倒下,宛如巨剑犁地而过。

    仲杳似乎看到了季小竹怒极挥剑,不留一丝余地的景象。剑剑都动用了先天灵气,威力比之前她斩杀那只蟾蜍魇怪大出数倍,完全超出了炼气一层该有的境界。就算是仲长老曾经全力施为的示范,也明显不及。

    这就是他焦急的原因,除了应该是从魇怪身上斩落的黑气枝条四处散落外,他没有看到魇怪还击的痕迹。魇怪显然是将她引诱上山,她却丝毫不顾,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失去了理智?

    已出土地结界,没办法土遁,仲杳只能把捆妖萝丝党当做蜘蛛丝,沿着这道剑气巨痕,一截截荡跃上山。

    没有紫萝搭手,途中还摔了几次,衣衫破碎,身上被划拉出几条大口子。魇气烧灼着皮肉,沿着伤口向体内渗透,仲杳只是让九土真气转动得更猛烈,抵御魇气,心中没有一丝惧怕。

    季小竹可不是他,没有九土真气,还这么疯狂的运转气海,必然已经被魇气侵蚀。再不找到她,拉住她,她就没救了!

    仲杳这一路追过来,也就不到两刻时间,但在他的感受里,却比一整天还要漫长。

    跃上山神庙所在的山崖,仲杳眼前一片漆黑,只勉强看清一裘白影飘在半空。

    “小竹——!”

    他大喊着,只觉心口崩裂,滋滋流血。

    季小竹不是飘在空中,是被一根弥散着黑气的竹枝穿透胸口,悬在空中。

    滴滴血水落下,已是黑色。

    切换到五行气海,竹剑直接自腰间射出,呼啸着入空,切断竹枝。

    刚接住季小竹,罩住山神庙的浓稠黑雾忽然翻滚起来,探出两颗由无数竹枝编织而成的头颅。

    两个头颅,每颗都大如房屋,那是一男一女,异口同声发出如幽冥地域传出的恶鬼咆哮:“是你!你终究没能跑掉,正好和她一起,迎接你们的宿命!”

    头颅上的依稀面目,还有这话语,震颤着仲杳的魂魄,也将记忆深处某些封印粉碎。

    他见过这只魇怪,见过这两张面目,连他们变成魇怪前的样貌,他都记得!

    这是季小竹的父母!

    怀中少女低低呻吟,仲杳顷刻清醒,压下正在狂涌的破碎记忆,浑身气机贲张。

    挥手牵起一条粗壮土龙,飞升半空,轰中两张面目。土龙所含的九土真气在竹结上侵蚀出片片莹黄光斑,让两颗头颅猛烈摇晃,痛呼不已。

    仲杳向季小竹输去九土真气,这对她本身毫无作用,却刺激得魇气弥散,让她醒转。

    “爹……娘……”

    她无力的呢喃:“我不认这……命,我要让你们……安息。”

    睁眼看到仲杳,她猛然有了力气:“阿杳!你……你怎么来了,你真是……”

    玉白脸颊蒙着层暗灰,七窍都溢出了黑气,她怒声骂道:“你真是不听话啊!这只是我的命,你为什么要来!?”

    再看到那只巨大的双头魇怪,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凄然的说:“对了,七年前,也是这般景象,这或许就是我……我们的命。”

    仲杳低喝:“什么狗屁的命,我才不认!”

    顾不得身后的魇怪,他只想着该怎么驱散季小竹的魇气,侵蚀得这么深,用板砖拍脸恐怕不够。

    季小竹笑了,虚弱的道:“我记起来了,那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是你背着我逃……跑到半路,你倒下了,换我背你。”

    眼瞳里有了微微光亮,她握住仲杳的手说:“好吧,我们不认命,我们继续……逃。如果真的逃出去了,不要烧掉我,把我埋……埋在竹林里,我会……会……”

    话没说完手一松,气息消散,身体却开始抽搐。

    这是要魇变了……

    仲杳恨不得撕开自己的脑袋,从里面挖出办法,季小竹最后一句话如闷雷般将他轰醒。

    他抽了自己一记耳光,神念沉入陶碗,碰触刻在上面的莹绿竹根,正是存在陶碗里的青竹灵种。

五十六 土地显灵

    紫萝前身被魇气侵蚀得太重,本体已经没救了,只能用藤萝灵种让她重生。

    季小竹还有救……

    “你们必须与魔主合为一体——!”

    季小竹父母化作的魇怪用叠音咆哮:“这是上天注定的,是你们的宿命!”

    无数细小枝枝如箭雨般射下,裹着浓稠黑气,将仲杳季小竹罩在其中。

    仲杳猛然挥臂,九土真气狂涌而出,轰隆牵起两条土龙,在头顶交织对撞。带着黄气的泥土碎石如狂潮般冲刷天空,将竹枝箭雨尽数吞噬。

    抓住这点抢出的时间,仲杳将季小竹放平在地,撕开白衫。原本的白皙肌肤已变得青灰,胸口正中的伤口有近两指宽,直透后背,泌出潺潺黑水。

    左手掌心亮起,探出莹绿竹根,仲杳将竹根压进伤口,用九土真气推送到心口一侧。

    这一次仲杳有经验了,知道该怎么催发灵种,更快起效。

    感应中青竹灵种如冰雪融化,渗入季小竹心房,仲杳松了口气,转身仰视那只可怕的魇怪。

    魇怪的两个脑袋若隐若现,四只宛如黑洞的眼瞳让夜色与黑雾都明亮起来。

    季小竹的父母是对神仙眷侣,大概是跟仲杳的父母对比太强烈,让他留下了异常深刻的印象,才会在破碎的记忆中轻易找到跟他们有关的碎片。

    季父容貌清隽,飘然出尘。季母秀丽雅致,温婉沉静。两人都是身材修长,非同一般,不似夫妻,更像兄妹。

    仲杳记起了魔魇粉碎季家谷的大阵后,他们夫妻俩将季小竹推到仲至正身前,拜托仲至正带走。

    那时候的仲杳看着倒卷的乌云,吓得浑身发软,两腿战栗。季小竹反而握住他的手,安抚他别怕。

    到了仲至正丢下他俩自己逃命,他们摔下山崖后,真正属于仲杳的记忆才开启。隐约记得,季小竹父母已经化作了如今这只魇怪,还追逐过他们。那时似乎魂魄未灭,靠着一缕残存灵智阻止魇怪,才让他和季小竹逃得生天。

    现在这二位合体变作的魇怪,居然不像一般魇怪那样毫无灵智,而且还保留着生前的记忆,还认得季小竹和仲杳,还真是头一次见到。

    这头魇怪还说到了“魔主”,难道魔魇并非扭曲一切生灵,致万物于混沌的死物,而是另有玄奥?

    一个个疑问急速掠过,就如仲杳射出的一道道清光,没入黑雾中,除了震荡出一圈圈涟漪外,并未得到确实的回应。

    半空中黑雾又沸腾起来,探出一只巨大拳头,比以前的山神庙还要大,朝着仲杳与季小竹轰然砸下。

    季小竹躺在地上,体内荡起一**奇异涟漪,自心房扩散到全身,黑气自身下急速弥散,肌肤也正从铁青渐渐变白,青竹之种正让她进行着深及魂魄的蜕变。

    仲杳将剩下的竹剑一股脑射出,只是轰得裹住拳头的黑雾消散,拳面多了若干莹莹黄斑,连拳头的来势都没能阻住半分。

    退无可退,仲杳大喝一声,九土真气疯狂转动,自脚下狂涌而出。以他和季小竹为中心,方圆十多丈内,土地哗啦啦崩裂,泥土碎石股股升腾而起,如条条巨蟒,绕着他盘旋交织。

    一条条土蟒附体,一层层泥土包裹,转眼仲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尊高宽都有丈许的泥土巨像。

    土像双臂高举,托住倾轧而下的巨大拳头,那一刻黑气嗤嗤喷涌,碎土蓬蓬炸裂。

    土像几乎崩裂了一半宽度,但还是将巨拳托住了。

    半空中叠音啸叫,似乎是愤怒,又有不解。

    巨拳上弥散出更为浓稠的黑气,挟带的力量不断提升,土像的腰腿身躯也不断崩裂,眼见就要碎作满地土块。

    道道黄光忽然自土像身上浮起,勾勒出片片衣角,四周的地面震动得更厉害,股股泥石巨蟒再度飞起,汇聚到土像身上,将那些轮廓填实。

    片刻间,土像比之前还要高大了几分,也不再是粗糙得没有任何细节的土巨人,而是变作一尊刻有飞翅缨盔、护心札甲的武将雕塑,只是没有上色,还保持着泥土本貌。

    跟巨拳比,土像依旧渺小,但力量对比却不再那么强烈。巨拳开始被一点点往上推,同时土像崩裂散落的泥土也化作烟尘,混着黄光,阻挡住黑气。

    “这是神灵之力!”

    “这是何等荒谬!”

    两个头颅的声音不再统一,巨拳的力道也骤然减弱,土像吸聚着四周的泥土,再度涨大,变作足有两丈高的巨像,已能一只手稳稳顶住巨拳。

    土像握紧空出的另一手,拔出腰间长剑,本是由泥土聚成的剑,被一层黄光包裹,似乎变作了削铁如泥的宝剑。

    长剑劈上巨拳,黄光与黑气冲撞,几根粗壮指节落下,巨拳终于缩回了半空。

    “这是更好的食粮!”

    “魔主会更加欢喜!”

    两颗头颅再度探出黑雾,嘴巴张开,从嘴角喀喇喇一直裂到头顶,变作两头骇异无比的怪兽,喷出浓稠得如黏浆般的黑气。

    随着这股黑浆喷下,山神庙废墟所在的山巅之上,天空都随之一清,仿佛魔魇在此空出了一个大洞,周围的魇气却并没有渗透过来补上大洞。

    天空澄清了许多,魇怪也显露出了清晰面貌。

    魇怪的下半截身体并不类人,更近于兽类,却又有数不清的腿。细看是由根根枯黑粗壮的竹节编织而成,有些像紫萝前身的藤妖。但竹节不像无骨的藤蔓,根根竹节断折,粗暴的扭结在一起,到处都是尖利断口,泌着像血水的黑液。

    至于魇怪的上半身,土像仰头一看,身上又崩落大片烟尘,那是土像之中的仲杳被吓的。

    仲杳本想用九土真气聚土成甲,硬扛魇怪的巨拳,但泥土层层包裹,他不得已转为内息,但没到炼气的胎息境界,内息也撑不住多久。

    万般无奈,他强行激活土地神印,本以为不会有太大效果,毕竟探查和土遁术都被限定在土地结界里,没想到还有“显灵”这一招。

    魇怪的巨拳挡住了,心神刚刚松懈了一点,就被魇怪的本貌吓得差点神力溃散。

    上半身的躯干也是根根竹节扭结拼装,但每根竹节都挂着破碎的人体,手臂、腿、躯干、人头,什么都有。最完整的有大半个上身,最细碎的则是耳朵、手指之类的部件。

    这些尸块已经熏作黑褐色,原有的轮廓还很清晰,断口身上还留有黑液,仿佛刚被切割下来。

    在魇怪的脖颈上,还有两具人体被两根竹节穿透,顺着竹节扭曲的方向,一块块的分割延伸到魇怪头顶。而在最后一截,也就是竹节编织的魇怪头颅里,由两张狰狞大嘴看进去,依稀能看到两颗人头。

    仲杳猜错的,这只魇怪并不是由季小竹父母变作的,而是由众多季家人变作的。

    黑浆喷下,带着似乎要烧蚀一切的恐怖之力,仲杳猛然警醒,再度凝结神力到长剑上,挥剑卷动泥土,拉起条条土蟒,在半空聚做一面大盾,阻挡这股黑浆。

    滋滋白烟弥散,尖利的爆鸣声不绝,泥土不断碎成黑灰,转瞬穿透土盾,黄光消褪,长剑断折,连土像上的细节都急速模糊,泥土层层崩落。

    要完……

    仲杳只觉难以为继,身后忽然升起一股清风,微微的,凉凉的,穿透土像,渗过身体,直入魂魄,让心神顿时无比清灵。

五十七 青竹仙子

    碧绿光点自背后飘向前方,莹莹升空,根根柔韧枝条撑住土像,传入那清灵之力。

    四季恍如刹那眨眼即过,到了生机盎然的又一春。

    一株株小草自土像身上冒出,转瞬给土像披上一层碧绿毡毯。根根纤细竹节带着泛着晶莹水露光华的竹叶,附在土像身体四周,像是加了层骨骼。

    泥土不再如风化朽土般脆弱,由小草和竹枝的支撑着,在黑浆的冲刷下岿然不动。而黑浆带来的浓烈魇气,则被点点绿光稀释,乃至化解。

    “灵种……”

    黑浆未能建功,魇怪的两个头缩回半空,又发出叠音。另一只巨大的枯黑竹拳探出,夹杂着无数碎裂人体,再度砸下。

    这一次的目标不是土像,而是土像后面,那升起清风之处。

    清光大作,小草在土像脚下急速铺开,根根纤细而又莹绿的竹枝升起,迎风伸展,飘摇不定。

    一座竹林就此出现,飘飞的点点绿光撑起一座屏障,将魇气阻绝在外。

    翠绿与白玉交织的身影越过土像,挥出凛冽清光,迎着巨拳而上,又如虚无之风,毫无生息的渗入巨拳。

    “怎会如此?”

    “灵气入侵!”

    黑竹巨拳僵在空中,魇怪的两个头又失了默契,各自呼喊。

    竹节段段褪色,由枯黑变作黑灰,再变为枯黄,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

    扭结在一起的竹节不断脱落,巨拳哗啦裂解,散作漫天竹条。

    “动手!”

    土像之中,仲杳清晰感应到魇怪的力量在急速消退,而自己与土像之间的联系已岌岌可危。

    他在心灵中呼喊着,聚起所有力量,让已被小草和竹枝覆满的长剑再度裹上黄光。

    土像将长剑奋力掷出,长剑不仅拉出一道莹黄光华,还将身上整整一层小草和竹枝带走,卷动密集的浅绿光点,跟着长剑,一同射中魇怪那两个脑袋之下的脖颈。

    魇怪仰头痛嚎,那道白青身影又急掠而至,清光拉出月华般的光弧,卷住两颗头颅。

    半空中清光迸射,黑云卷动,仲杳已看不清任何细节。

    土像开始瓦解,最开始是脑袋,然后是手臂,最后两腿散落,躯体摔在地上,碎做无数厚实但却松软,散发着草木清醒的土块。

    仲杳摔在地上,神魂摇曳,一时只想就此长眠。刚才以土地之身战斗,不仅耗光了根土,神魂也疲累至极,一口土都再吃不下了。

    他仰望天空,就见一道清光如雷电劈开,似乎连天空都被斩裂。

    劲气喷涌而下,震颤得仲杳跟着大地一同呻吟,连魇怪的惨嚎都变成了背景音。

    天空顿时被烟尘遮蔽,直到那一抹玉白裹着清光缓缓降下。

    那是季小竹,黑发飘舞,修长身躯只缠绕着缕缕翠绿枝叶,仿佛吸聚了天地之光,除她之外的景象都黯然失色。

    她落到仲杳身前,身上的竹枝无风自动,轻轻裹住他,将他悬空托起。

    两人视线齐平,看着那双凤目中奔腾翻卷的莹莹清光,仲杳虚弱的道:“真好,还以为你没救了,你这个蠢女人。”

    哪是什么蠢女人,就是位青竹仙子啊。

    季小竹红唇微启,想说话却没能出声,待泪珠自脸颊滑落,她才展开灿烂的笑容:“阿杳,你又救了我。我记起来了,七年前不是我救的你,是你救了我。”

    仲杳淡淡笑道:“谁让你那么蠢啊,总是害我一次又一次的救你,可谁让我是仲杳,你是季小竹呢。”

    太多的话塞在心中,一时说不出来,少女只是傻傻笑着。

    然后她感应到仲杳的目光有些异常,像是在欣赏什么美景,带着不知道是审视还是欣赏的味道,让她微微心悸。

    “我……有什么不对吗?”

    她鼓起勇气,决绝般的道:“对不起阿杳,有个秘密我一直瞒着你,现在我不想瞒下去了。”

    “我算是……半人半妖,不,我的血脉,大半都是竹妖。”

    “我的母亲是纯正的竹妖,我的父亲……也有一半竹妖血统。我们季家,历代家主就暗中与竹妖联姻,血脉早就人妖混杂。”

    “季家靠着竹妖血脉,才能在贯山深处立足。但人妖不两立,季家没人敢道出这个秘密,我也是当年被爹娘赶出来的时候,才知道这事。”

    “阿杳,我是个妖怪。”

    说话时已垂下了头,像等待判决的罪犯。

    仲杳的反应却很奇怪,先是楞了下,然后恍然大笑,笑得异常开心。

    “难怪啊……”

    他深深感慨着,难怪紫萝跟小竹见面就有了默契,原来是彼此交换了都是妖怪出身的底细。

    对他而言,这种事情完全不值得介意,而且这简直是太好了,是天作之合!

    青竹灵种用在小竹身上,简直就是绝配。难怪小竹能这么快恢复,还两剑就解决了魇怪。

    稍稍让他意外的是,季家居然历代都跟竹妖联姻,不过这不挺好的吗?

    唯有窈窕青竹,才能造就这么……令人入迷的美景。

    仲杳的目光不仅没有因为秘密曝光而收敛,反而更加过分,变得火辣辣的,让季小竹欣慰之余,又很疑惑。

    “我可没看到妖怪,只看到一位仙子……”

    仲杳咂着嘴说:“居然长了一些。”

    季小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状况,低呼一声,枝条缠绕,竹叶层叠,将自己裹得紧紧的,可曲线也因此显得更加纤丽美妙了。

    “满脑子污秽玩意,真是不正经!”

    少女红着脸呵斥,却在暗喜,长了一些?

    就听仲杳说:“居然又长高了一些,你这是要去打篮球么?”

    原本只比他高小半个头,现在快到大半个头了。以前估计是七尺五寸,也就是一米七五,现在怕是又长了两寸,差不多一米八。而他还是七尺三寸,勉强到一米七。

    自己才十五岁,应该还有得长,希望吃土太多不会影响发育。

    仲杳默默盘算着,再被少女一把拥进怀里,虽然隔着枝叶,但清新的体香与温热柔韧的触觉直击心灵,令他满足的低叹。

    “我长得再高,也是你的小竹。”

    少女呢喃着,再度流泪:“哪怕我长到了天上,到时候我看着天,你看着地,我们还是一体的,没什么可以把我们分开。”

    乱七八糟的念头飞走,仲杳也拥住她,两人沉默着,只觉超越了身心的某种关联,将魂魄牵在了一起,世界因此而完整。

    许久之后,两人同时生出感应。

    仲杳拍拍她的背,低声说:“勇敢点,那终究是你的父母和亲人,至少是一部分。”

    柔弱之色从季小竹脸上褪去,她沉沉的点头。

    这只魇怪是她父母和族亲乡邻的骨骸糅杂而成,说不定还残留有魇化了的异魂,她一时不敢面对,才会在刚才那么渴望仲杳的慰籍。

    待她落地,走向已被翻搅得看不出原貌的山神庙,山巅上的黑雾化作白烟,冉冉消散。天顶的乌云也如退潮般倒卷,破开无数洞口。

五十八 维莠骄骄,婆娑娆娆

    乌云散尽,魔魇仅仅肆虐了一天,就因为这只魇怪的消亡而退却,回到了山巅之西,深谷对面。

    原本的山神庙废墟变作大坑,仲杳瘫在坑边,四肢大张,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回复真气的小还丹吃了一整瓶,刺激灵气的大还丹吃了两颗,才勉强驱动九土真气,挖出这个大坑。仲杳只觉浑身筋骨都软成了渣,再也榨不出一丝气力。

    季小竹倒是轻松写意的操纵着竹枝,将掉落在地上的碎骨残肢捡进坑里,再亲手将父母的头颅放进去,覆上枯枝干草,点火焚烧。

    做完这一切,她坐在仲杳身边,轻轻吐了口气,然后也如脱力般的躺了下来。

    两人并肩躺着,静静看着黑烟冉冉升空,许久后才有力气说话。

    “你知道紫萝是妖怪,一开始就知道,她就是那只藤妖对吧?”

    “她是妖怪,但不是以前那只藤妖,是藤妖的……重生,是我用藤萝灵种让她重生了。”

    “那不是重生,她还记得以前的事情,她就是那只藤妖,已经有上千岁了,对吧?”

    “呃……你说得对,你是新鲜水嫩的十六岁小妖怪。”

    “我不是要跟她比,不管她曾经活了多久,现在的她就是个小姑娘,比马力妹还单纯。”

    “是啊,想什么都挂在脸上……不,直接说出来那种,蠢萌得不行。”

    说着说着,两人轻轻笑了。

    季小竹又低声问:“紫萝好像把你当作什么大人物,前世很厉害的那种大人物,像是千年以前的贯山之主,你也记起来了吗?”

    听出她语气里的忐忑,仲杳笑道:“上辈子是什么我压根记不得,就算是吧,我活在这辈子里,我就是仲杳。”

    他准备说出一些秘密,但不包括陶碗。陶碗能吸收神位让他享有神灵位格,必然涉及到此世天机,让季小竹知道未必是好事。

    他斟酌着用词:“让紫萝重生的藤萝灵种,救活你的青竹灵种,只是我……”

    说到这就被季小竹打断了:“既然阿杳就是阿杳,我又何必关心其他的事情呢。我只需要知道,救活我的青竹灵种是阿杳给的,这就够了。”

    少女闭上眼睛,感慨的道:“那时候我感觉自己像被压成了粉末,眼睁睁看着另一股冰寒邪恶的力量侵入魂魄,想要取代我。”

    “一股清风吹了进来,是那颗灵种,它把我重新黏了起来,让我比以前更强大,更坚韧。”

    “那真是神奇的力量,它激发了我的竹妖血脉,比我母亲留给我的灵基还要强烈。我似乎完全变作了竹妖……不,变成了一柄竹剑。”

    她捋着有些凌乱的黑亮发丝,上面清光荡漾,仿佛浸在了水潭里。

    “这才是我的风影月竹剑,是小时候母亲带着我在祖竹之林里取的竹根。修行到先天的时候,就跟我融为了一体,成了我的本命灵基。你给我的青竹灵种却替代了它,现在它就是件普通的灵基了。”

    听到她说到灵基,仲杳心头一跳。

    他伸出手指,轻轻戳到她的滑嫩脸颊上,努力推转干涸得见底的九土气海。

    一缕九土真气渗到季小竹脸上,她挪开脸笑道:“你干嘛啊,又玩什么……静电的游戏?”

    仲杳有些失落,果然如此。

    季小竹跟紫萝是不同的,既不会对九土真气生出强烈反应,也没有跟他建起先天循环,把他……严格说是他魂魄下的陶碗当做灵基,自循环中获取灵气。

    紫萝是由藤萝灵种复生的,等于是灵种本身。季小竹却没有死,正好符合青竹灵种交给他人作为灵基的条件。而且季小竹并不是纯粹的妖族,青竹灵种清除魇气,令她蜕变的同时,顶掉了她的本命灵基,自然无法与仲杳“来电”。

    再转念一想,却觉欣慰,季小竹还是原来的季小竹。

    “正好,你需要一柄好剑。”

    季小竹接着说:“就把风影月竹剑给你吧。”

    少女挽起发丝,以指作刀,截下长长一束,只余下及腰长发。

    发丝在清光中收缩交织,变作碧绿枝条,带着几片竹叶,如巧夺天工的翠玉手环,由少女套到他右手的手腕上。

    一缕清凉自手腕渗入身心,仲杳回过神来,还好紫萝套的是他的左腕。

    感觉不仅被套牢了,还妻女双全了呢。

    仲杳暗暗苦笑,切换到五行气海,推转木系灵气碰触这柄灵剑。

    手腕清光流溢,却没什么反应,让仲杳一时发急。

    见他抓耳挠腮的样子,季小竹笑着拍他的手:“你现在神魂疲惫,气力不足,就别勉强了,等休息好了我再教你怎么掌控和祭炼。”

    她比仲杳恢复得快,此时肌肤不仅回复了血色,还蒙着层淡淡清光,宛如天降而下带起的仙尘。

    她起身行气,只是浅浅呼吸,就牵起微微风潮,仿佛置身竹海,听到竹叶随风飘动的涛声。

    “我感觉……”

    季小竹也为自己的变化震撼,喃喃的道:“自己完全不同了,仿佛换了个人。”

    肯定不同了,你被青竹灵种易筋洗髓,脱胎换骨,妖族血脉与人族血脉融汇,可以说是成就了“灵体”。

    仲杳直直看着竹叶覆盖体的高挑少女,眼里闪动着欣赏乃至自豪的光彩。

    他忽然心血来潮的道:“你该有个正式点的名字了,纪念你的……蜕变。”

    季小竹转身看住他,欢喜的点头:“你想好了吗?说来听听,希望是我喜欢的。”

    脑中掠过在高先生读过的书,仲杳脱口而出:“维莠骄骄,婆娑娆娆,就叫……骄娆,季骄娆。”

    季小竹蹙眉:“是不是太……女孩子气了,还有点饶舌,叫快点就成季娇娇了。”

    仲杳笑道:“是骄阳的骄,不是娇气的娇。”

    他摊手耸肩:“算了,你不喜欢就换个,我只是当笑话说。”

    季小竹却不依:“这两句诗听起来还不错,必然有特别的寓意,我要听听。”

    仲杳只好咬文嚼字的解释:“这个名字的意思是,狗尾巴草啊,胡乱长着,茂盛得似乎在向老天炫耀。风微微吹着,就摇曳摆动起来,像是在跳舞。”

    本以为季小竹会白他一眼,没想到她却敛容低吟起来。

    “维莠骄骄,婆娑娆娆……”

    念了几遍,她幽幽的道:“小时候母亲带我去了祖竹之林,见到守林的祖母。她对我说过一些话,也是同样的意思。”

    “她说,漫山遍野的竹子就跟杂草一样,在天地诸灵里是很低贱的。但竹子也跟杂草一样,从不向宿命低头。”

    “哪怕气候再严酷,水土再恶劣,只要有土,竹子就会扎根,就会顽强的活下去,为天地增添一分颜色。”

    “即便是枯死了,竹子也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绽放出最美的花朵,感谢天地的恩德。在这之后将微小的竹米洒落大地,孕育又一轮的生命。”

    她点点头,语气异常肯定:“谢谢阿杳,从今以后,我就叫季骄娆了。”

    仲杳痴痴看着,一时说不出话。

    季小竹……不,该叫季骄娆了,转身面对坑中已经烧尽的黑灰,眼里已没有悲伤。

    她淡然的道:“父母和乡亲的骨灰就埋在这里吧,我和阿杳发下的誓言,也算完成了第一步。”

    裹在身上的竹叶如漫天落英般飘飞,牵起无数竹枝,搅动坑边的泥土,将黑灰埋了起来。

    等季骄娆刻好墓碑,竖在填平了的大坑前,仲杳也恢复了些气力。

    以竹枝作香,两人焚竹拜祭,叩拜下去的瞬间,仲杳有了某种感应。

    抬头打量,四周的杂草和青竹原本正在枯萎,这只是季骄娆灵气播撒的产物,无法持久,此刻却不再褪色,留住了淡淡翠色。

    异样的力量在挽留这股灵气,难道是……

    仲杳看向季骄娆,眼里亮晶晶的:“愿意让你父母和乡亲们当山神吗?就像我在梓原做的那样?”

    嫉骄娆瞪大了眼睛:“这可以吗?”

    仲杳掏出一块玉片,压住心中的激动:“试试吧,或许能成。”

五十九 再立山神庙

    仲杳将玉片埋进大坑里,摆了个临时香案,准备妥当之后,和季骄娆手握点燃的竹香,祷告上天。

    祷词念完,拜也拜过了,只觉地下有股力量蓄势待发,连季骄娆都有了清晰感应,但总还差点什么,坑中毫无动静。

    天空忽然响起鹰啸,咚咚连响,一团团毛茸茸的肉球自天而降,在地上弹来弹去,弹到仲季两人身边,噗嗤化烟,变作一个个大胖子。正是狐妖涂糊,还有他的五个兄弟。

    又一抹黑影落到涂糊头上,是只豹猫,尖细小嗓门嚷道:“哎哟,这是哪位仙子?哎呀,是竹竿……哦,季姐姐,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她的狐妖老爹,还有五个师父环视左右,面面相觑,又同时吐了口浊气。

    涂糊挠着头说:“我们在誓谷就看到了这里的动静,那时候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紫萝大人……”

    淡紫与翠绿交织的身影飘然而落,打断了涂糊。娇小女孩落在仲杳身前,绕着他转了一圈,确认没缺胳膊少腿,才放心的点点头。

    发丝化作藤丝,撑着小姑娘悬空游走,又围着季骄娆转了一圈,紫萝撅起小嘴问:“仲杳也给了你灵种?你现在是什么状况?”

    季骄娆笑道:“灵种已经化作我的灵基,我还是我,只是多了个季骄娆的大名,不过你还是叫我小竹姐吧。”

    紫萝笑得更灿烂:“那真是遗憾哪,好吧,瞧在你终究不如我的份上,我就叫你小竹姐。”

    一大一小两个姑娘传递的默契,连仲杳都摸不着头脑。

    “那只魇怪被解决了么?”

    紫萝又皱起了小脸:“也就是说我带来的这支援兵没用啦,白跑一趟。”

    不愧是被仲杳亲手种出来的小小藤萝妖,跟仲杳之间有特别的感应,意识到仲杳遇险,把贯山六怪、小猫妖还有鹰王都抓来增援了。

    仲杳揉揉紫萝的头说:“没有白跑,你们来了正好。“

    凛冽劲风猛刮,巨鹰落地,变作鸟人,在远处不满的哼了声。

    仲杳招手:“还有鹰王阁下,正好正好。”

    鹰王侧着头抱着胳膊,还要拿翘,紫萝咳嗽了声,翅膀耷拉下来,乖乖的靠近。

    等仲杳说了做什么,妖怪们哗然。

    “重立山神,这怎么可能!?”

    “我们拜拜就行吗?”

    “小竹姐的父母和乡亲,倒是有可能哦。”

    “我们妖怪也能烧香拜神么?”

    季骄娆并没道出她的根底,扯了扯仲杳给她披上的长衫,向诸妖拱手道:“人世间虽然人妖不两立,但在贯山,不仅有绵延千年的人妖之誓,人妖之间也是能相通的。既然人族能烧香拜神,求祖先之灵护佑,我相信妖族一样可以。”

    紫萝嘿嘿笑道:“人妖之间当然是相通的啊!”

    被仲杳和季骄娆同时瞪了一眼,她赶紧捂嘴,却还是吃吃笑着。

    其他妖怪自不明白,不过紫萝大人都这么说了,也再无异议。

    群妖跟着仲季二人再度焚香叩拜,这次不仅紫萝,连鹰王和涂糊都感应到了那股勃发之力。

    可惜,还是被什么阻隔着,就如冰面下的激流。

    涂糊严肃的教诲兄弟:“不要当做儿戏,要发自真心的祭拜。想想这处山林若是有神灵庇护,我们就不必流离失所了。”

    貂妖、兔妖、松鼠妖、熊妖、甚至还有红狐,也就是小熊猫妖,这五只妖怪的肥大脑袋不迭点着,纷纷说刚才就是真心的。

    小猫妖涂黑嘀咕:“是不是必须得有正经的香火和祭品?”

    鹰王嗤声笑道:“还要什么香火,又不是人族拜祭祖宗。我们妖怪求的是超脱所出,哪在意什么祖宗。谁当神灵都无所谓,只要能把地盘守好。守得好就贡献祭品,守得不好就赶走!”

    涂糊跟兄弟们张望四周,说到祭品,自然就想到了活牲。

    鹰王拿指甲在手腕上一划,点点血珠飘落到大坑:“还找什么?血祭才有诚意,还得是自己的血!”

    涂糊等人也没犹豫,划手腕咬手指,纷纷“血祭”,紫萝和涂黑都割了手掌,自然是肉最厚的地方。

    待季骄娆也咬破手指,滴下血珠,头顶风雷激荡,地下那股力量涌动得更为激烈。

    眼见有什么大事就要发生,仲杳正要咬手指,却被鹰王和涂糊同时劝住。

    “你/仲乡主是人族,不必血祭。”

    是怕混了人族的血,让你们的血祭没了诚意?

    仲杳从善如流,退到后面。

    于是这群妖怪与人,还有人妖混血,呆呆的仰望天空,直到脖子发酸,都没有进一步的动静。

    “恐怕还是少我的血。”

    仲杳笑着上前,滴下一颗血珠。

    如果这里的神灵必须通过妖怪的拜祭方式才能请来,又怎么能少得了他的血?要知道充当神印的玉片还是他的,头上的风雷,也是他招来的天地之心。

    血珠入土,地下的那股激流轰然上涌,震得大坑喷起冲天尘柱。与此同时,头顶雷光轰鸣,蜿蜒电蛇就在半空盘旋。

    妖怪们吓得匍匐在地,不管是涂糊的狐尾,还有鹰王的翅膀,包括小猫妖的尾巴都夹得紧紧的。

    这般景象意味着什么,仲杳自然清楚,他已经历过一次,算得上老司机了。

    当下再以自身发誓,愿为此处山林土地缔造功德,福泽诸灵。

    天雷消散,仲杳神魂摇曳,陶碗中又有一块亮起,变作白玉,玉上无字。

    恍惚中两个衣衫翩翩的修长身影走出大坑,立在仲杳身前,捧着写有“代行山神”的笏板拜道:“左巡曹/右巡曹,见过上神,请上神赐山林名讳。”

    仲杳想了想,以神念在陶碗的玉片上刻下“季林“二字。

    季家谷已经覆灭,所有季家人的骨骸都埋在了这里,魂魄也因魇怪的消散,在这里得到了安息。季父季母不出所料,一同成为代行山神。把这座山林当做季家的安息之地,再也合适不过。

    天地震动,两位代行山神归位,仲杳又多了“同季林山神”的位格。

    仲杳暗自感慨,这不是资产,是负债啊。

    他在这边封神赐名,妖怪们却都没看到,更没看到自地面和草木中溢出的灰白烟气。只隐约感觉脚下的土地,连带头上的天空,骤然罩上一层力量,厚实、温和,生机盎然。

    季骄娆倒有异感,四下张望,却一无所获。

    烟尘渐渐散去,原本填平了的大坑再度塌陷,看着大坑下的景象,少女欣然笑了。

    下面并不是黑灰,而是丛丛杂草、藤蔓和青苔覆住的一块大石,足有两人高宽,石面隐约有两张面目的轮廓,细看有些像季父季母。

    “真的请来了山神!”

    “找块牌子,划好线,让妖怪们来重建山神庙!”

    其他妖怪还在发愣,小猫妖和紫萝却忙乎起来,在四周翻翻捡捡。

    还是小猫妖捡东西厉害,没一会就从土里扒拉出一块牌匾。

    “哎呀,这是以前山神庙的牌匾,居然没坏!”

    小猫妖高兴的举着,跟紫萝一道,在大坑周围比比划划,看摆在哪里合适。

    仲杳和季骄娆相视微笑,同时看向前方。

    以这座新立起的山神庙为中心,天空与大地像被揭开一层污秽的衣衫。在远处深处对面翻滚的黑雾,也被向后推走了一大截,露出枯黑衰败的土地和草木,再升起冉冉白烟。

    在他们身后十多里,梓原的田野里,座座土台上,乡人和修士们正茫然对视。

    如天倾般的乌云与黑雾已经消散,地上是片片黑灰,弥散出的烟气也已变得稀薄。

    一身红衣,杀得满脸泛红的伯明翰讶然:“魔魇退了?”

    银衣白裙满身金玉的叔贲华呆呆看着远处山巅,难以置信:“这就退了?”

    回到了土台上的仲善存,原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转着,见到天地开阔,哈哈笑出了声:“这次我守住了!”

    后山土地庙前,仲长老握着剑,盘坐在神像前,看似闭眼行气,实际是全神戒备。

    有什么力量让神像微微震动了一下,只觉此处天地更加凝实,老头呆了呆,睁眼远望。

    老头猛烈咳嗽了一会,喘着气嘀咕:“不是才刚刚开始吗?老夫做足了准备,这就完了?”

六十 贯山剑宗

    原本无名的山巅改名季林山,由季氏夫妇残魂代行山神,挡在梓原之前,让魔魇远离了贯山仲家。

    受惠的不只是仲家,伯家庄所在的伯家山虽在西北面四十多里,但西面也正好被季林山的山神结界挡住,不再直面魔魇。

    相比之下,妖族得到的好处更多,他们不仅可以返回原本的家园,还有了季林山神可供祭拜,誓谷更能让他们跟人族安全接触,平等交易。再说服伯家庄改变对待妖族的态度,贯山就会成为人妖混居的安宁之地。

    这还只是构想,就连季林山神庙,都只是山巅竹林中的一处大坑,但不妨碍仲杳憧憬满怀。

    他倒不是单纯出于人妖和睦之类的博爱情怀,而是现实所迫,他得还债,他欠老天的债。只有让诸灵相安,共同繁荣,才会积下更多功德,兑现他封神时许下的誓言。

    当然好处也是挺多的,他让天地封了两尊神灵,自己也享受了同季林山神和同梓原土地的位格,这就非同一般了。

    不说别的,可以探查两地方圆几十里内的异动,土遁到两处结界中的任何地方,光是这两项神灵法术,就让他在两地有了近似土皇帝的权柄。

    以后吃起土来,简直不要太方便!

    新的山神庙立了起来,考虑到人族妖族和平共处是个大工程,只能循序渐进,仲杳决定暂时封山,只让妖族祭拜季林山神。

    有紫萝、鹰王和贯山六怪,约束妖族,教导他们来此拜神倒不难。不过还有教化恶妖的问题,这又涉及到了妖族修行之法,一时千头万绪,仲杳只能把事情一股脑交给紫萝,他跟季骄娆匆匆下山。

    梓原的族人乡民,还有那些修士们,恐怕还是满脸懵逼吧。

    两人偷偷摸摸绕回乡主府,季骄娆躲了起来,仲杳逮着了在乡主府里做清洁的王马力。小丫头两耳不闻府外事,埋头只顾擦地板,仲杳让她叫人,她一句多余的话都没问。

    第一个被叫回乡主府的是仲善存,得知魔魇真的已经退去,梓原之前又多了一尊山神护佑,高兴得手舞足蹈。

    再听到给妖族送粮食丹药,仲善存当场呆住。

    “让你去打妖怪,你不会害怕吧?”

    仲杳讥笑道:“就去送趟货,怎么就这么害怕了?”

    仲善存咬咬牙,道出心里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们给妖族送粮食丹药,这不是助其壮大吗?待妖族壮大了,他们岂愿与人族共处?”

    仲杳心说你小子暗恋我的小竹,我岂会不知道,如果告诉你小竹也是妖怪,你恐怕就是另一番说辞了。

    这话自不会出口,仲杳沉声说:“祖宗在千年前就与妖族订下了人妖之誓,如今魔魇退去,也是人妖合力才做到的。现在又有了山神和土地,人妖之誓不仅没有失效,还比以前更稳固,就不必多虑了。”

    他小小的激将一把:“如果你不敢去,我就让王马力去。她虽然年纪小还是个女孩,这点事还是能做好的。”

    仲善存昂首挺胸:“乡主莫要说笑话,我这就去!”

    接着叫来的是仲长老,把前后事情详细说了,当然隐去了季骄娆的变化,老头呆了好一会才消化和接受了事实。

    “小杳啊,你做的事越来越大,老朽如我,已经完全把握不住了。”

    老头有些佝偻,语气带着明显的委屈:“我也不中用了,就让我蹲在后山,颐养天年吧。那个庙厅代主事的职位,我也背不起了。”

    仲杳挺理解仲长老的心境,短短几天时间,仲家堡没了,仲家祠堂没了,作为宗族的整个仲家也没了。魔魇逼压下,满腔热血,倒还不会多想。如今魔魇退去,多了山神土地,多了妖族共居,可以说眨眼时代就变了,老头跟不上形势,自然满心失落。

    仲杳安慰道:“老叔爷啊,你退了,我计划中的贯山剑宗,可就没人主持了。”

    老头腰杆嘎嘣一下又直了:“贯山剑宗!?”

    仲杳随口说着三秒前才有的“计划”:“仲家叔伯们不是都准备搬出石堡了吗,总不成就让石堡空着吧?”

    “我早就想好了,等魔魇退去,就开宗立派,招收有资质的少年,将仲家季家剑法发扬广大。”

    老头吞了口唾沫,混浊老眼精光迸射:“开宗立派!?”

    仲杳笑着点头,本是随兴而起的话题,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正该如此,语气也变得真挚起来:“季家没了,仲家也散了,但两家的传承却不能断,只是不再由血脉传承,而是由修行之路传承,所以就没必要再叫仲家剑修季家剑修,直接叫贯山剑修,那肯定就得有个贯山剑宗。”

    接着的话,如一股风暴,自老头耳里涌入,落到心底,卷起猛烈波澜。

    “老叔爷几十年如一日,孜孜不倦的教导晚辈,贯山剑宗的宗主之位,非老叔爷莫属!”

    仲长老呆呆立着,潮红自脖颈生起,直至染遍面目。

    许久后他吐口浊气,哈哈大笑:“小杳你作得好事业!好好好!此事我作了!”

    老头在小客厅里转起了圈,嘀咕着宗门该怎么设置,要立什么宗规,该招什么样的弟子,激动得不得了。

    仲杳正要劝他出去冷静下,老头猛然停住。

    “仲家散了族,把仲家剑法化作贯山剑法倒没什么,这季家剑法……还得小竹同意才行啊。”

    老头看着仲杳,语气真切的道:“小杳啊,趁早娶了小竹吧。”

    仲杳差点被口水呛住,怎么一下子话题转到这里了?

    “老叔爷别担心,小竹会同意的,至于我们的事情……还早,还早。”

    等仲长老平静下来,王马力这边也把仲承林、仲承启、仲至强、仲至重和仲至薇,还有工厅主事罗常等人叫了进来,正好召开梓原全体主管会议。

    确认魔魇退去,众人自然欢欣鼓舞,甚至是狂喜如潮,但季林山神的出现和人妖共处的前景,又让大家忐忑不已。

    仲杳当然不好说千年前的贯山妖王现在是他的宠物……不,养女,而目前贯山最厉害的妖怪,又是养女的宠物……呃,跟班。就连梓原的内书房管事,跟他青梅竹马的季小竹季骄娆,也是人妖混血。

    他只能把千年前祖宗立下的人妖之誓抬出来说事,而且目前人族妖族还是分开的,互不干扰,季林山也暂时封山,人族就先忙乎在梓原开田建屋的事情。

    众人镇定下来,寻思了一会,也都接受了。贯山人算是最知变通的凡人了,火葬和散族都接受了,人妖相处又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而且有山神土地庇护,也不怕妖族作乱。

    看着一张张面孔松弛下来,仲杳暗暗松气,心中却存着一丝愧疚。

    这些人并不知道,梓原土地和季林山神能做的只是遏制魔魇,哪怕妖族杀人,也不会干涉。这两尊神灵是他逼天地立下的,没有牌面更大的神灵撑腰,不敢贸然杀生。

    再一想,这丝愧疚也消散了。如果什么事情都要依赖神灵,神灵必然很快就朽坏堕落了,凡人也不会有什么作为,又哪谈得上为天地立下功德。

    众人说了小半个时辰才结束,刚刚散去,在议事厅外等得不耐烦的两个人进来了,正是伯明翰和叔贲华。

    叔贲华面上还能保持平静:“魔魇怎么就退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仲杳你可得说清楚了。”

    伯明翰则大声嚷嚷:“小竹呢小竹呢?听说她冲进了魔魇,你有没有救回她?”

    他两眼充血,满脸怒容,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暴躁到了极点:“如果小竹……你会后悔的仲杳!我伯明翰说话算数!”

    一声轻咳,议事厅里拂过微微清风,令人神清气爽。

    高挑身影自侧门转出,淡淡笑着看住三人。

    最初刹那间,仲杳都没认出来,跟着另两人同时恍惚。

    三人心中暗赞,好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素白长衫配翠玉腰带,如青竹束云,黑发挽起,扎成男人式样的发髻,玉面不施粉黛,如画眉目泛着淡淡清光,宽敞厅堂也为之一亮。

    一时伯明翰自惭形秽,叔贲华意乱眼迷,仲杳则是好气又好笑,还有一丝自豪。

    “明翰兄,贲华妹,我就在这。”

    压得低沉了些的嗓音颇为中性,凤目流转间,瞳光如华彩,溢出非凡灵气。

    “对了,我有了大名,还是阿杳给我取的。”

    换上男装的少女拱手道:“从现在开始,我叫季骄娆,骄阳的骄。”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9988/ 第一时间欣赏拼搏年代最新章节! 作者:白色十三号所写的《拼搏年代》为转载作品,拼搏年代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拼搏年代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拼搏年代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拼搏年代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拼搏年代介绍:
一个混过、累过、哭过、拼过的平凡人,回到浪涛滚滚的九八年,希望能脚踏实地奔跑起来,跟上时代潮流。拼搏年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拼搏年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拼搏年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