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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走日     乡村逍遥神医txt下载     乡村逍遥神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上门买卖 晋宁易主

    丹心派,环棣峰峰头。

    裘洪亭与一人相对而坐,方桌上佳肴丰盛。若是仙门中人待客,一壶清酒足矣;但武道却有所不同,筵席盛否,能表明诚意。

    石桌上虽只是四十个个碗,看似规模还不及“名门”执掌的日用份额。可是其佳肴品类,却囊括了晋宁诸道号称“山八珍”、“海八珍”、“禽八珍”、“草八珍”中的压轴珍馐。

    裘洪亭所招待之人,一身锦袍,可惜藏污纳垢,略微腌臜了些;面目本也俊朗,只是两撇胡须未净,目光时时闪烁,显得有些贼眉鼠眼。待一位美貌侍女上前倒酒时,此人大手伸出,肆意在侍女丰臀上拍打揉捏,继而闭目摇首,好似在品尝滋味一般。

    裘洪亭虽与他笑言晏晏,但是眉间却时不时闪过一丝不耐和厌恶,只是掩藏的甚好而已。

    丹心派对云峒派的挑战,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说过去便过去了。

    这一段时间,裘洪亭可谓是焦头烂额。

    如今两家撕破了脸,丹心派势必要面对云峒派的打压。产出份例加收三成,不过是迎门第一刀而已,料想未过多久,后手便会源源不绝的到来。如何稳固己方力量,守稳阵脚,是当下的重中之重。

    令人忧虑的是,陈长老、陆天韵等人合计之下。以为归无咎车轮战既然能胜,就算是三人合力,也非其对手。在镇定一宗的顶尖力量上,丹心派已处于绝对的下风。

    眼前这人名为厉正诚,乃是裘洪亭三百余年前所结识。半月之前忽然造访,言道要赠予裘洪亭一桩大机缘。

    这等说辞裘洪亭见得多了。

    他与厉正诚不过是萍水相逢的缘分,他得了大机缘,何必要赠予自己?心中认定,只当来人是个打秋风的。当即赠了他些许财物、十名美姬。却不料厉正诚却拒而不纳,只在丹心派暂时住下。

    半月以来,裘洪亭只感势甚困窘。索性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与厉正诚接洽一二,摸摸他的底细。

    此时饮宴正酣,厉正诚忽地一伸手,将身畔那婢女扯倒,横卧于自己膝上。“啪”的一声脆响,又在其臀上重重一拍,然后瞥了裘洪亭一眼,颇含玩味之意的笑言道:“骨架硬朗,皮嫩肉厚,脸蛋却小巧精致,眉眼细腻。不瞒裘道友说。正对了厉某人的胃口。裘道友前回相赠十人,加起来也比不得这个。不知可舍得否?”

    裘洪亭淡淡言道:“厉道友既看得上,是她的福分,岂有不舍之理。”

    那婢女闻言,猛然一转首,脸色微微发白,眸中包含幽怨,只是不敢多言。

    此女名为宁芸,有两分修道潜力,人又伶俐,姿色也是上佳。裘洪亭早已有意,只是尚未来得及纳入内室而已。今日为了充门面,才出来做些端茶倒水的近身服侍之事。不料这厉正诚与自己不过是几面之缘,竟真敢开口。

    裘洪亭心中虽有几分不舍,但面上只得打肿脸充胖。

    在武道之中,除非是资质地位极为不凡的女子,得以签下“均平契”外。其余姬妾之属,本与私产外物无异。就算是已然收纳门下曾被临幸过的,再转手赠予友人,也是极为寻常之事。

    厉正诚哈哈一笑,道:“裘道兄既然如此大方,厉某自然不能藏着掖着。”

    “两月之前,贵派争夺一道首席失利,此事吾已知之。厉某愿助裘道兄一臂之力,扳回一局。”

    裘洪亭低声道:“哦?”

    虽只是轻飘飘的一字,但是其中犹疑不信,却溢于言表。

    厉正诚,不过与己一般是花月境的修为。论实战手段,只怕还要教裘洪亭略逊。如何能够胜得过归无咎?

    厉正诚却是一副无有所谓的态度,对于裘洪亭的看轻之意丝毫不辨,自顾自言道:“据说云峒派斗战得胜之后,各宗出产,额外收缴三成。厉某所求不多。若是果然将贵派推上首席,止额外收取半数,一成五的份额。裘道兄以为如何?”

    裘洪亭心中一动,道:“有何良策,厉兄姑且言之。”心中暗道,他既是敢于狮子大开口,莫非真有两分把握。

    于是精神渐凝,没来由的浮起一丝期冀。

    厉正诚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这才洒然道:“比斗较技,固不可行。能解困局者,唯有‘自上而下’之法尔。”

    裘洪亭闻言,面色却陡然冷了下来,漠然道:“厉兄莫非是想说,你在尘海上宗有些门路,教上宗将一道首席之位授予我丹心派?”出言之时,眸中冷芒,将厉正诚牢牢罩定。

    裘洪亭心道你若欺到裘某头上,岂能教你好过?

    当今之世,虽然上宗下宗之间门户极严。但不巧得很,裘洪亭半载之前,曾无意间风闻了一道消息。

    对于其余巨擘宗门而言,麾下各道首座,均是直除与自行竞争兼而有之;但尘海宗却是个例外。半载之前,其宗内已有合议,因为一桩极机密的变故,自此不再插手下宗之事。各道首席,只要代缴供奉之事顺利做成,便悉由自决。

    此时厉正诚只消道出一个“是”字,立刻便会被裘洪亭判作诈骗之徒拿下。然后废了修为,打断双腿,丢下山去喂狗。

    岂料厉正诚摇首道:“授之于上却是不假;但却并非源自尘海宗。”

    此言大出裘洪亭意料之外,一时之间竟然怔住。

    厉正诚见自己一言抓住局面主动,甚感得意,不由仰天大笑三声。

    不过他也并未多卖关子吊裘洪亭胃口,当即将一桩机密消息直言道来。

    这个消息实在太过惊人,裘洪亭乍然闻之,亦不由头脑嗡嗡作响——原来,相安无事、共治天下不知多少载的十二家巨擘宗门,竟尔生出冲突。

    若是局面并未受到控制,天翻地覆,就在眼前。

    天地间十二巨擘宗门长盛不衰,并非无因。

    正如各家“名门”皆有独特之产出一般,一十二家巨擘宗门,亦各有其独到好物。只是其层次之高,较之诸名门产出,不知道要强上多少。

    据说这一十二物,皆是炼化根本大药必不可少的原料。那根本大药,事关破境日曜武君之门径。

    每隔上千载,十二巨擘大宗必有一会,行“以物易物”之法,将每一家独特产出分润一十二份,调剂有无。如此,只消一家宗门根本重地不失,就算一时无有日耀武君坐镇,其地位也不至于受到威胁,只不过是话语权略微削弱而已。

    说到此处,厉正诚陡然住口,将面前一碗浓羹细细饮了半碗。

    裘洪亭虽然心中如热锅蚂蚁,十分难耐,但是面上也只得生受,做出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厉正诚饮食讫。方道:“九重山当代执掌百里开济,道行早臻上境,素有雄心壮志。近年来,他一步越过雷池,终于做成一件影响一界格局的大事。”

    裘洪亭脱口而出问道:“何事?”

    天地间的大人物,他亦是有所耳闻的。

    当代功参上境的大能,似乎不超过六七人之数。

    这六七人中,说到功行最精、声望最隆,似乎无过于上玄宫恒霄宫主和九重山百里开济二人。

    厉正诚正色道:“百里掌门汇通古炼药法,又悉心参研今法,加之觅得一二千种珍稀药材,竟炼出一味奇物,名为‘滚尘砂’。足可代替‘明巢果’八成功效。”

    “明巢果”,正是根本大药十二味原料之中,南斗宗所掌握的那一味。

    百里开济此举,等若是掘了南斗宗赖以存身的根本。两家之间,矛盾不可调和。

    略一思量,裘洪亭沉声问道:“不知此事与尘海上宗有何关联?”

    厉正诚又是一声大笑,高声道:“两月之前,就在贵派为一道之首席挑战云峒之时。南斗宗、九重山两家,曾有一场邀斗。而尘海宗和星门两家,正是为南斗宗助拳而去。只可惜以三敌一,竟不能胜。”

    “按照会前约定,南斗宗割让三道之地,尘海宗、星门各自割让一道之地,纳于九重山麾下。”

    且不论诸宗关系远近,似百里开济之所为,他今日能够挖南斗宗之墙脚,明日指不定第二个受害者是谁。若是有朝一日其自家便能筹集十二位灵材,那么其余诸宗便再也不能对其构成制约。所以尘海宗、星门站在南斗宗这一方,并不奇怪。

    可虑的是,百里开济既然敢做这等惹众怒的事,必然有着十足把握。今回以一敌三之胜,便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裘洪亭心思闪动,连声道:“厉兄是说,晋宁道不日便要易主?”

    厉正诚呵呵笑道:“眼下还未定局。割让晋宁道、荒柳道、行风道中的哪一道,尘海宗上下,尚悬而未决。只是据我师推断,十有**将是晋宁道无疑。”

    裘洪亭疑道:“敢问令师上下?”

    从前这厉正诚分明只是个游方散人,未曾听说有甚师承。

    厉正诚玩味一笑,终于揭晓谜底:“恩师名讳,上普下昭。坐镇海上六牧岛。”

    裘洪亭脸色忽地涨红,竟“腾”地站了起身,叹息道:“厉兄既得了这等大机缘,为何不直言相告,何苦兜这个圈子作耍?”

    这位普昭上修,却是普天之下日耀武君已降,威名最著的人物。因其一桩特殊机缘,其道行远非明月境高手能敌,据说纵然面对日耀武君,亦能从容遁走。

    厉正诚笑言道:“我师如今已是九重山客卿。说话也有些分量。若是尘海宗割让的果真是晋宁道,厉某敢夸下海口,一道首席的册封书卷,两月之内便颁了下来。”

    裘洪亭一咬牙,正色道:“若厉兄果然做成此事,裘某以三成供奉为酬。”

    厉正诚似乎略有些意外,认真点头道:“裘道兄倒是个痛快人。”

    旋即站起身来,将一直伏在膝上的侍女宁芸一把抱起,又笑道:“食与色,不可须臾离也。只是裘兄事先安排的住处,略微简陋了些。以之享用佳人,未免不谐。”

    裘洪亭连声告罪,道:“裘某这便吩咐下去,将后山心湖玉筑,拨与厉兄暂居。”

    只是目中所见,却令他心情陡坏,心中暗骂道:“贱人,老爷我倒是走了眼。从前却不曾看出你是这等骚浪货色。”

    原来,此时侍女宁芸眉目之中,哪有一丝苦楚?她此时身子似水蛇一般乱扭,不仅任由厉正诚在自家丰腴处揉捏,甚至还媚眼如丝,发出娇喘声声,更主动伸手往厉正诚裆下掏摸,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宁芸虽不知“六牧岛主”是何方神圣,但裘洪亭前倨后恭突然变脸,她岂能辨别不出?自然早将裘洪亭往日的甜言蜜语丢在一旁,使出十二分的本领奉承新贵。

    少顷,两个引路的仆从赶到,引着怀抱佳人的厉正诚,往裘洪亭往日自用的别院——心湖玉筑去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整合外药 石中幻景

    “弟子近半载以来,按照恩师《五五归经术》为指归,鉴别草木物性一千三百二十四种。”

    “弟子道行较师兄略逊,只得一千一百一十五种。”

    方殿之中,先后出言的正是裴融、甘南,郗鉴、甄蕊二人紧随其后。

    四人掌心之中,皆是托着一枚骨形玉简,恭恭敬敬队列在后,呈献于师尊归无咎。

    少顷,郗鉴、甄蕊二人亦相继缴旨。在四人之中,郗鉴所得之数最多,高达一千六百二十一种;而甄蕊因大半心神花费在修炼之中,故而所得最少,止有七百五十余种。

    归无咎皆笑而称许之。

    此间所指,非为别物,而是这方大世界中的宝材品类。

    甄蕊欲内炼真宝,自家功行资质固然最为重要,但依旧免不了修道外物之辅佐。归无咎更不必多提。他早已知晓,在这方天地之中,若要跨出决定性的那一步,少不得外物支撑。

    论见识之博,归无咎汇聚万家经典于一身,又身兼本土仙道和九宗两大体系,纵然是寻常的近道大能也难相比。只是这“真幻间”中之物,与紫薇大世界中大为不同,可谓名实皆异。

    于是归无咎著下《五五归经术》一经,将异种药材宝材之五方、五德、五味、五情、五性之研判分类法门笔之于书,传于四位弟子,命其一一校验。如此一来,此界奇珍灵药是何功用、如何炼制,自然能够与紫微大世界一一对应。

    将四枚玉简尽数收录之后,归无咎笑问道:“为师所传功诀,你三位修行得如何了?”

    之所以问得是“三位”而非“四位”。是因为归无咎所传者,正是早已传与甄蕊的那一道法诀;以及甄蕊走上武魂法宝相合之路后的些许感悟。

    裴融面露惭愧之色,低声言道:“恩师所传功诀,高深莫测,玄虚而未见其边际。弟子揣摩十余日夜,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甘南亦道:“弟子驽钝,也是如此。”

    归无咎点了点头,见郗鉴若有所思,并不立刻接话。便言道:“想来你与二位师兄有所不同。”

    郗鉴似乎目光微微暗淡,低声道:“恩师所传功诀,甚微而玄,无从下手,这一点弟子与二位师兄相同。不过,经由甄师妹拆解之后的成就法门,弟子却勉强能够把握脉络。”

    此时郗鉴之所以情绪不甚高涨,自有原因。原本在他看来,自家资质纵不如甄蕊,想来也相差不多;未料以这一门功法相试,却验出二人之间甚深差距。想来今后继承云峒衣钵的,必定是甄师妹无疑了。

    归无咎暗中点头。

    他作为一个跳出云雾变幻、识得此山面目的局外人,自然有了判断。

    如裴融、甘南资质,其实也不算差。若以举派资源倾斜,修炼至花月镜、明月境依旧保留着不小的期望。比之于仙道,其实不亚于云中派这等隐宗之中排名靠前的嫡传。

    但如此资质,依旧是无缘真法的。

    至于郗鉴。若归无咎猜测不错,其人真实成就,当是止步于近道大能这一层。若甄蕊二转之功法,如郗鉴资质者能够自如修炼,那么这一法门传承不绝,当不为难。武道之中,亦能由此开了一门大宗。

    恰在此时,四大弟子齐齐抬首一望。

    这斗室之中,似乎气机一振。

    细细看去,好似自家恩师面上光华愈加浑厚凝练,好似有一柄锋利的无形之刃在空中切削而过,将裹挟于身的碎屑剔除。

    甄蕊面露欢喜之色,当先道:“恭喜恩师功行又进。”

    裴融、甘南等三人一惊之下,亦露出喜意,同时出声道贺。

    归无咎微笑颔首,道:“尔等可退下了。”

    话音一落,归无咎把身一纵,已然跃出金殿之中了。

    半载以来,如此情形,已经是第三次了。

    便如同一块巨木自高空坠下,投入水中。其最开始时必然跌于水下甚深处。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其必定会缓缓上浮,直至浮出水面。

    归无咎的功行亦是如此。他追寻那“潜力未尽”的异样感觉逐步攀登,未必需要如何修炼,自家功法已是节节攀升。虽然限于令符品阶和界中秘药所限,不得一步踏入日曜武君境界。但是归无咎心中有数,这“正本归位”之意愈发强烈,自家终是会稳定在明月境极限的程度。

    若是此时归无咎再与陆天韵等人较量,只一伸手、一出拳,便能将那三人打发了。

    归无咎驾起遁光,环绕于新觉山脉,栖灵山等八峰,龙行虎步,观望形势。

    他两月之前,上一次功行飞跃之时。便曾觉出此地似有一重若隐若现的奇特韵味。只是那感觉一闪而逝,再仔细去寻,已不可得。今日功行再上层楼,他心中首先牵挂的就是这件事。

    绕山门三匝。归无咎陡然抬首,目光远眺至二三十里外一处山麓,微微一笑。

    找到了。

    归无咎遁光落下,降落至山麓之下,一块孤石面前。

    此石三丈四尺有奇,上尖而下圆,色黑而粗糙,看着无任何奇处,似乎只是在此山之中充作路引之用,不知经历了多少年风水雨打。

    当日心意一引,便在此处。

    略微观望片刻,归无咎心田之中,同时传来高下兼容的两种情致,交互辩证。

    若归无咎仅是个道缘高妙、却未解“真幻间”之谜的人,那此石给与他的感受,无非是“有情”二字。

    虽然世间文人骚客常将山石草木等物得有情之韵。但归无咎却知,那只不过是人心之通感移情罢了。除非后天炼成精怪,否则这些外物,自然比不得有情生灵。

    可这块巨石,却能予他一种独特的“有情”直觉。

    但是——也就仅限于此了。欲从此石之中寻得更多的秘密,却是难能。

    然而,作为已经看穿“真幻间”之妙的归无咎,心神之中却同时能够望见一层更深远的存在,一种朦朦胧胧、有余不尽的意蕴……

    归无咎将心神浸入。

    残存的气机,逐渐组成一段模糊而跳脱的画面,只是宛如浮光掠影,一闪而逝。

    归无咎凝神思索,半是观望,半是猜测,才终于将其拼接成一个相对完整的信息。

    星河倒卷,乱星飞渡。

    一群年轻武道修者,遁入陌生的一界之中。

    当中一位功行最著者,是个英挺俊朗,身着锦绣华袍,长发披肩的年轻人。其遁光一落,正是往新觉山脉而去。

    新觉山脉中,亦有一方宗门。只是其中宫观殿宇、孤峰云台,所矗立之方位,似乎较今日云峒八峰略微偏移了数十里去。正殿之上,一块虚石悬浮,缓缓转动。观其形貌,正是眼前归无咎所观察的这枚巨石。

    年轻人入境数十载,便借由一处机缘,破境日曜武君,成为这方世界之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其后所见,时光飞速流逝,并未有太多的波澜壮阔,争衡激斗,反而甚是平淡,倒像是山野人家,空度流年。

    此人功行虽著,却甚重养气之法,讲究不战屈人。历时数百载,以极温和的手段分化瓦解,合纵连横,终统合数千家大小势力,将这方天地同归于一。

    然而,此境混一之后,就在归无咎以为这寡淡无味的故事将要落幕之时,却突然伸出不测之变故。

    这方天地之内,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位身高九尺、身着一身青色甲胄武道修者,浑身上下仅露双目,面目不辨,直接寻到新觉山挑战。

    此时年轻人已俨然是一界之领袖,功行在日曜武君中亦属无有抗手。但是一旦交手,不过数个呼吸,便轻松败在境界与之相若的青甲武者手上。

    截止到这里为止,归无咎之所见,皆是模模糊糊的片段拼接而成,并无真正的声色嗅味。

    可是,就在这年轻人战败的一瞬,归无咎耳畔清清楚楚的听见一声孤愤长啸:“若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吾当以力为本,以直为根,以胜为尊!”声音念念回响,震动山河大地。

    其声既没,整个“天地”轰然瓦解,化作滚滚乱流。而那青甲武者,亦转身遁起,一头扎入虚空之中。只是其回首一望的双眸中,似乎难掩深深的失望。

    归无咎神意恢复。

    面前巨石“嗤”的一声,彻底崩散,化作一地朽土。

    回味所见,归无咎双眸之中光芒一闪。

    他原本下意识的以为,方才所见是“真幻间”中映照之本源,曾经之“真实”。

    但仔细一想却是不对。在回味起伊濯武君所言——

    在上一次‘仙印不许’兆后的重大抉择中,那位‘真幻间’之会中决胜出来的天选之人,却最终未能承担重任,以至于天地塌缩危陷。

    方才所见,应当是上一次真幻间开启时的景象。

    这也顺便解答了归无咎的一个疑问。

    归无咎入境之后,只觉此地声色犬马之逸乐固然有之。但是局面变化,其实甚快。除却云峒与丹心等派的争斗外,近日来隐隐风闻,其余诸道中,亦是龃龉四起,争斗不断。若是如此,伊濯上真当初勿要沉湎安逸的告诫,其实是多此一举。

    如今大致可以断明。多半是上一回真幻间之变隐约有残存消息传出。因其中主导人物——那位年轻人采用慢节奏的温和手段,才影响了外人判断。

    归无咎淡淡一笑,非但不曾感受到压力,反而长出了一口气。

    经由今日一事,最重要的问题解决了——进入“真幻间”,到底所为何事?

    看来,是先成为混同一界的第一人,然后接受到那莫名挑战。

    此事看似渺茫遥远,其实不然。对于归无咎而言,其可以大致等同于另一件事——那就是寻得破境日曜武君的机缘。只消境界相同,自己自然而然便是天下第一。

    至于最后的考验,管他是上界大能也好,妖魔鬼怪也罢,我又何惧之有?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复灵之法 钟氏拜山

    七日后,新觉诸山,后山。

    一大一小两个人影盘膝坐于一处凹陷的山坳之中,周遭整理出来一片二三百丈的宽阔地界,以一人多高的短粗翠竹扎成篱笆。

    竹篱之内,堆积了十余座小山,尽是修道中人所常见的珍稀宝材。

    较大的身影一袭白袍,气机徐而厚,定而通,冲虚能容,好似天象之映照。数日前又进一步,气机彻底稳固下来之后,归无咎距离近道之境仅有一线之遥的功行,便呈现出如斯气象。

    而另外那较小的身影,紧闭双目,三色彩气若隐若散,不是小铁匠是谁。

    经由一段时间适应,小铁匠精神渐复。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小铁匠吭哧吭哧嘟囔两声,忽地张口吐出一物,旋即将其捧在掌心之中。

    此物是一件三层琉璃宝塔,其质外柔嫩内混凝,清气隐隐,流光四溢,显然是一件品质甚高的宝物。

    小铁匠欢喜无极,将宝塔放下,蹦蹦跳跳,连连拍手。

    须知“璇玑定化炉”虽然汇尽九宗器道之秘术,但是对于“真幻间”中的奇珍异宝,灵材外物,却并不能通晓其性。眼下之作为,乃是依照归无咎《五五归经术》为指引,又借着众弟子的帮手,重新判明物性之后,投入炼制而成。首次尝试,便一举成功。

    虽然一两日功夫便得成就,似乎来得甚是容易。但是此物实已有了不逊于真祭器的根底。若日后加以祭炼,未必不是一件好物。

    见小铁匠气机起伏,到了盛极之时。归无咎蓦然双目圆睁,鼓足中气高声喝道:“自荒海相识数十载以来,先后得见仙道、阴阳道、武道中万千名物品类,奇珍异属。未知这一段履历,璇玑真人还满意否?”

    “满意否……”

    “满意否……”

    这一声精力汇聚,暗藏雷音。一语既出,山谷之中草木萧瑟,飞鸟振林而起,混成袅袅余音。

    小铁匠身躯迷茫,气机一阵紊乱,双眸时而清明,时而迷茫,凡经六变之后,忽地抱着脑袋晃悠几圈,定睛向归无咎仔细望去。

    良久,才亦或道:“归无咎?”

    归无咎双眸一温,微微点头。

    虽然在此界之中,他同样名为“归无咎”。但是他却能清楚的辨明,小铁匠口中的三个字,意义不凡。

    果然,小铁匠头脑乱晃,左右观望了一阵,疑惑道:“这是在哪里?你那不省心的徒弟黄希音,还有姓秦的母老虎呢?怎地不在此处?”说完脖子一缩,竟有几分心虚的模样。

    归无咎终于长身而起,仰天大笑三声。

    看来的确是成了。

    以归无咎的身家,自然不至于将小铁匠锻炼出的“真祭器”一流宝物当回事。

    最初之时,归无咎便发现问题。在小铁匠的心目中,自家师父是甚么“通灵显化真人”,此名分明是脱胎于《通灵显化真形图》。如此一来,便和“真幻间”中归无咎的师承对不上号了。

    既然不能完全相谐,将这一处破绽放大,未必不能寻到点醒迷幻的方法。

    随后归无咎发现一事。在小铁匠情绪高涨、较为欢悦之时,其无意中会说出只言片语,事关往日经历。但要凭借其引出小铁匠之记忆,却又力有不逮。不过,这心神荫蔽坚牢与否,与小铁匠情致高下息息相关,却是可以定准的。

    小铁匠身为器灵,本性之中便有一种执着与好奇,遇见前所未见的器道材料和手段,自然会生出跃跃欲试的念头。若在本命之道中有所进益,必是其最为欢悦之时。

    于是归无咎设计了这一法门。在最关键时刻当头断喝,果真一举成功。

    又过了约莫半刻钟,小铁匠将出得半始宗、进入真武之域、投身“真幻间”中的前后因果,悉数汇通消化。

    因为他本是蕴养于归无咎之身,前后所历之事,亦是小铁匠亲身经历,此时无不了然。

    小铁匠哼哼两声,翻了个白眼,嘟囔道:“我还道你为何如此好心帮本真人点破迷津,恢复记忆。原来是拿本真人作试,验明唤回识忆之法是否靠得住,好去寻你那倒贴上来的便宜小老婆,抱她的的粗腿。”

    小铁匠在清莱台、半始宗小界时,除了醉心器道之外,便最是心仪乡野俚俗志怪之书。因此其语言风格愈发市井,却与修道人渐行渐远。这一点归无咎早已见怪不怪。

    别的不说,因秦梦霖心意精敏无碍,洞察秋毫,非常人所能消受。自归无咎与秦梦霖合居一界开始,小铁匠心中总有莫名畏惧,暗中称秦梦霖为“母老虎”,便有数十年长短了。

    倒是小铁匠如今聪敏之极,好似灵智一直在不住增长,才是真正的奇事。能将刚才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瞬间理清,就算在修道人中,也算得上心思敏捷。

    关于小铁匠所呈现的些许规律,归无咎早在两月前便发现了,却并未着急下手。如今窥见此界秘密之后,归无咎自然有了下一步计划。若想成就日曜武君之境,集齐破境之秘药,寻得上玄宫相助,自然是最便捷的方法。

    但是,能助归无咎一臂之力的,是姜敏仪,而非“真幻间”中的恒霄宫主。

    姜敏仪根器不亚于小铁匠;如今层次亦大致相若,皆是近道境中的佼佼者。若是在小铁匠身上试法成功,那么唤醒姜敏仪,便多了几分把握。

    归无咎当即坦然颔首,道:“璇玑真人所言不错。不过,如此行事,并非因为璇玑真人分量不及。纵然在这方天地之中,你与我亦是一般无二的关系,只是渊源经历略微篡改而已。而姜敏仪却不一样。是否醒转,敌友立场便有可能大不相同,归无咎自然要小心留意。”

    小铁匠想了一想,轻轻哼了一声。虽然心中依然有几分酸意,但大致上却是接受了归无咎的说辞。

    此时,山麓处隐见遁光一隐。

    透过竹墙缝隙,隐约辨明,来人正是娄静。

    娄静高声道:“启禀掌门真人。有贵客拜访山门,恐需掌门亲去接见。”

    归无咎随手一拂袖,张开门户。

    略一沉吟,忽然道:“是否是明火山钟掌门?”

    娄静猛然抬头,一连钦佩的神色,连声道:“掌门真人明察秋毫。小的佩服。”

    归无咎微微一笑。

    先回与丹心派一战,明火山是唯一一家押对了注的名门。按理说其应当好好经营来之不易的局面,迅速和云峒派走进才是。岂料其行事异常含蓄,连归无咎主动邀其往云峒做客,都被对方婉言谢绝了。

    料想对方不至于昏聩如此。当即归无咎便断定,其后必有下文。只怕明火山钟氏,一下子要给自己来个大文章。

    果然不出所料。

    当即言道:“请钟掌门且在正殿稍后,先呈上茶水小食伺候,归某随后便至。”

    娄静领命退下。

    归无咎将此间器物略略收拾,便不紧不慢的起了遁光,往栖灵山山巅而去。

    经由两重转折,归无咎往正殿相迎。

    殿中座上两人,一前一后,相继起身回礼。

    归无咎微微一讶。

    若是事先告与他是两位来客,他必认定了是钟弼、钟业祖孙二人。

    如今所见,当头一个的确是明火山掌门钟弼无疑。但另外一个却非钟业,甚至其个头还要较钟弼更魁梧些,只是面相看着略年轻。在归无咎迎头看他的同时,那人灼灼目光,亦紧盯着归无咎,不住地打量。

    但是略望了两眼之后,这人胸膛起伏,竟是有些气机不稳的征兆。

    此人旋即一个转身,有几分激动的对着钟弼言道:“嘿……大兄还真是个出言保守之人。如斯境界,如斯境界……你却说什么“或许有望”……”

    旋即又一个转身,郑重一拜道:“归掌门有礼。”

    归无咎望了一眼,笑道:“在同辈之中,道友功行,也算颇为不弱了。”

    此人闻言,却是双手乱摇,道:“不敢当,不敢当。与归掌门相较,何如萤火之于皓月?”

    钟弼面上,亦是一脸错愕之色。

    非为别事,数月之前与丹心派交手之时,这位云峒掌门气机之精纯,似乎尚未臻至今日境界。听说归无咎是破境功成未久,才返回宗门的。短短数月又有进境,简直是匪夷所思。

    至于另外一人,自然是钟弼兄弟,此时忝任尘海宗观风使的钟魁了。

    两人本早已决裂,但是当钟弼将助人成道的大功果合盘托出,钟魁自然不肯坐视不理。

    但是钟魁却有一个条件。

    若是隐居幕后调停,牵针引线。那么其便有所得,也不会太大。归无咎纵然记下恩情,也多半是着落在钟弼身上。故而依钟魁之意,非得亲自见一见钟弼口中这位潜龙在渊的云峒掌门。

    一是眼见为实,看一看其功行潜力;二是当面人情,免得假手于人。

    钟魁通报姓名门户之后,索性开门见山,大声言道:“明人不说暗话。功行修炼到归掌门这等境界,心中岂能无有更进一步、登临绝顶的心思?只是前路莫测,未知门径深浅而已。或许归掌门早已知之,哪怕是暂时无有武君坐镇的宗门,其门下是否已然定好了后继之人,同样是极为关键的。”

    “方今各宗之内,通晓一家、两家巨擘宗门底细的或许不少;但是知各家大略虚实之人,除却各宗掌门外,便只有极少数的人物。”

    “钟某虽然功行位分未臻上乘,但是职司特殊,却恰好是这些少数人物中的一个。”

    归无咎心中微动,没想到对方来意,竟在此处——这便是明火山为自己备下的大礼了。

    若是果然能成,的确分量极重。

    而且其无有一丝藏着掖着,竟连曲言试探的步骤也省去了;如晴空坠雷、拦门重锤般,将这些震动人心的言语,坦然道明。

    归无咎心念急转。虽然暗中藏了姜敏仪这处援手,但是提前摸清楚自那几家借取机缘较为可行,依旧甚是关键。

    他心里门清,对方此言有邀功之意;说穿了无非是“明码标价”四个字。

    但其既然是快刀斩乱麻的风格,归无咎自然敢接。当即笑言道:“不意今日有良缘落下。若果真寻得门路,归某自有厚偿。甚至今日立下契约,也无不可。”

    钟魁目中精光一闪,高声道:“好!”

    旋即一伸手,自袖囊中掏出一张青色的皮卷。

第一百三十章 巨擘根底 契约还赐

    钟魁将此图卷张开,顺着食指所指,依次讲解。

    这方天地之内,巨擘宗门一十二家,海内六家,海外六家。

    晋宁道上宗尘海宗,及南斗宗,星门,九重山,定盘宗,御虚宗六家,皆属海内。

    六家之中,九重山掌门百里开济,南斗宗掌门有琴文成,御虚宗掌门桑蕴若三人,已然臻至日曜武君之境,堪称镇卫一宗之柱石。而另外三家,眼下恰好处于大能失位的空窗期。

    讲到此处,钟魁轻抚下颌,言道:“本宗尘海宗,以及南斗宗、定盘宗三家之中,我尘海宗在四百年前便立下继位之人,尝试破境玄关。至于定盘宗,百六七十年前,亦曾定下一人。唯有星门一家,最近千余载以来一直不曾物色到合适人才,或有几分可能走上扶持外人成道的道路。”

    说到这里,钟魁眼皮微微一跳,好似又有意无意的瞥了归无咎一眼。

    他不曾明说的是——

    钟魁之所以甫一见面便单刀直入,言及此甚深机密。暗中缘由,便在于他在尘海宗内,曾面见门中那位“候选”不止一次。

    此人名为乐思源,在五百载前便修到明月境巅峰。钟魁亲眼见其以一敌六,胜过六位明月境长老联手。论修为之精,气象之妙,的确是钟魁毕生阅历中首屈一指的人物。从前钟魁从未想过,会有同境界中人压过乐思源一头。

    直到今日遇见归无咎。

    归无咎气机之微妙纯和,通融返照,似乎与天地之气交相辉映,明显是乐思源所不及的天外境界了。

    功成上境,所靡费的修道资源,是一个惊人之极的数字。寻常名门,纵然将千载积蓄搬空,也未必能够敷用。既然乐思源能够成为尘海宗之候选,那就说明必是有一定把握的。

    换言之,如归无咎之层次,得了相等机缘之后,成功的几率势必更大。

    作为尘海宗内颇有地位之人。在一息之间,钟魁也曾想过。是否站在宗门这一头,暂与归无咎虚与委蛇,然后密告尘海宗执掌,暗中下手除去归无咎这个潜在威胁。

    但这个念头随即便被钟魁抛却了。

    乐思源本来便是既得利益之人,就算为他铲除一桩威胁,他也未必会如何感激;指不定随手赏赐一些下脚料于自己便罢。而襄助归无咎寻一条明路,却有可能获取十倍百倍的利益。

    钟魁轻啜一口茶水,又道:“海外六宗。其实真正相距迢远的,唯有四家。而上玄宫、玉蝉山两家,却是扎根立业于距离云天洲陆东、南边缘不过数十万里的巨岛上,说来倒是与海内六家走得更近一些。”

    “六家实力,向以上玄宫为尊,自不待多言;除却上玄宫之外,掌门为日曜武君修为者,同样是两家宗门:断空门,赤雷天。”

    “眼下暂无武君坐镇的宗门,自然便是余下三家:水冥宗,玉蝉山,双极殿。”

    “这三家后继无人,已持续了数百载时间。只是五十年前,听闻双极殿出了一位俊彦之士,或许有望上位。”

    归无咎若有所思道:“如此说来,便只余下水冥宗、玉蝉山两家。”

    钟魁连连点头道:“正是。归道友若要求得破境玄关之机缘,十二家巨擘宗门之中,唯星门、水冥宗、玉蝉山三家,或可一试深浅。”

    归无咎笑道:“如此机密讯息,甚感钟道友高义。”

    钟魁连连摆手,叹息一声,道:“机缘巧合,天予良缘。既是归道友的机缘,又是钟某之机缘。”

    钟魁心中,的确以为是自家的机缘到了。

    因他虽然身任尘海宗观风使一职,往来消息、协从拜见的事情做得不少;但就算加上那些不托底的风闻讯息,至多也就能窥见五六家底细,决计没有将十二家巨擘宗门扒个底掉的神通本领。实是因为大半年前尘海、星门两家执掌商议机密,钟魁恰好服侍在侧,意外听见机密。

    恰好过了不多时,钟弼便寻上门来,岂不是天赐予机缘?

    说到这里,钟魁又道:“其实……如归道友这般修为、却又出身下宗之人,身份甚为敏感。古往今来,借客卿之位成道者固然不乏其人,抑且个个都在修道界中留下偌大声名,播之后世……但是行事不慎而崩殂的,亦为数不少。”

    “归道友须得小心了。十二大宗,每隔数十、数百载便有求贤令颁下,网罗下宗英杰。但是以归道友如今修为,若非星门、水冥宗、玉蝉山三家投榜,其余门户,却是不宜前往。尤其是尘海宗、定盘宗、双极殿三家,最是微妙,尤不必与之有所瓜葛。”

    归无咎心中一动,言道:“钟道友金玉良言,归某记下了。”

    正题讲毕,归无咎命人开了宴席,与钟魁、钟弼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叙。

    钟弼还好,他虽是明火山执掌。但很显然,在今日来此之前,兄弟二人已经有了约定,将出风头卖人情的机会,交由钟魁这新面孔身上。

    而钟魁却时而抬首,时而踱步;言不在焉,似乎心神不定。不复为归无咎讲解局面之时的从容洒脱。

    归无咎心中一动。自袖间取出一道青皮书卷。

    然后又命呈上笔墨。张开书卷,龙飞凤舞,不过十余个呼吸,便留下一书。

    归无咎笑言道:“钟道友位列巨宗,见识不凡。我云峒派纵有甚奇珍异宝,只怕也入不得道友法眼。以此为酬,道友多半是看不上的。只得别出心裁,做些力所能及之事。还望道友勿要嫌弃。”

    话音未落,已见归无咎食指一点,当中逼出一点精血,坠落于图卷之上,立刻化开,呈现为誓约法符之形。

    钟魁一扬首,面上难掩惊愕。

    正事做成,正要好好宴饮一番,求个畅快;他之所以扭捏磨蹭,自然是为了一个契约准信。

    但是如此重大之事,难免略微有些商议余地,问明所需,抑或讨价还价。如今归无咎不与他商量,便独立立下契约……莫非,是保准了提出的条件,定能使自己满意不成?

    怀揣着三分犹疑,钟魁将契书接过来看。

    只一望之下,钟魁面上红光陡然一涨;双目圆睁,反复再看一遍。然后迫不及待的伸出手指,逼出一点精血落下。整个过程迅捷无比,好似生怕归无咎反悔一般。托住书契的左手,亦可见微微颤抖。

    钟弼心中一奇,探头来看。却见书契之中所言的是——

    若是钟魁今日所留讯息为真,异日归无咎果真在星门、水冥宗、玉蝉山三家中的一家,寻得破境机缘。那只消归无咎驻世一日,便护佑钟氏一日平安。除此之外,钟氏若有甚难处,归无咎可代为出手三次。

    如此条件,钟弼只觉得不可思议,头脑微微发晕。

    锦上添花,不若雪中送炭;好风借力,扶人于展冀之时。钟弼料到了这一步棋或许有极高的回报;但却未想这位云峒掌门,竟有如此豪气!

    这一回,自己那好孙儿又赌对了。

    休看其兄钟魁眼下风光,但列家巨擘大宗之职司,并无世袭一说。若是其后辈功行不足,人走茶凉再常见不过。一旦钟魁不在,至多只需短短百载,前辈余荫、人情,便能完全消磨干净。

    而一位日曜武君,寿二万余载。有此一卷契书,等若立下一家至少二万余载根基的世家。如此家族,访遍数十道、数百家名门,也未必能够寻得出几家来。

    而所谓的“三次援手”,其实未必真正需要如何出力。只需寻一个机会,露上一面。让世人皆知你背后靠山是谁。往后行事,自然无往而不利。

    但对于归无咎而言,却并无太大负担。因他早已看穿“真幻间”之秘,所以才能如此大方,许下大愿。不愁这二人不死心塌地襄助于己。

    见钟魁迫不及待的立下契书,归无咎暗暗点头,又笑言道:“钟掌门。你待如何说?是如法炮制,而是另有章程?”

    方才二人说话时,有意无意已经言明。虽然他二位是嫡亲兄弟,但是眼下早已分家,往来亦甚少。归无咎留于钟魁的契书中,所谓“护佑钟氏”之言,自然指的是钟魁一脉,与钟弼无涉。

    至于钟弼这一头,须得独自立下契约。

    钟弼眉头拧出五六道深纹,双手环搓,似乎心中纠结难缠。

    犹豫了好一阵,钟弼终是咬牙言道:“如此厚赐,钟弼不敢领受。钟弼这里唯有一愿:吾之嫡孙钟业,也算有两分资质。愿就此拜在归掌门坐下。”

    钟魁原本欣喜万状,沉浸其中。此时闻言也不由惊诧,心中暗道。当年自己这兄长素来行事稳妥;不想如今却是愈赌愈大了。又或者是爱孙心切,以至于未能冷静抉择?

    就一时而言,自然是拜在上修门下更为亲近。但师徒之间,本只是“一世之缘”。若是一两千载后其徒弟殁了,师尊是否提携其血脉族裔,实是两可之间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所以从长远来看,自然是两万载护佑更加实惠。

    除非你有极大把握,拜入门下的这位定能成材,将来得以继承衣钵,甚至青出于蓝。如此,当然是你赚到了。

    只是这几率之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就钟弼之本意而言,自然以为得到将来的日曜武君长久护佑更为实惠。但是来此之前其孙钟业千万叮嘱,归掌门允下的任何回报,无论看上去如何丰厚,皆不要去接;只将这一道条件提出。

    如今局面,皆是钟业一手谋划。钟弼思前想后,还是依照其孙之定计行事。

    归无咎也有些意外。心念一转,回味当初钟弼之孙钟业的神采气象,终是言道:“可。挑个吉利时辰,便让令孙入我山门。”

第一百三十一章 往来传讯 扼守相迎

    双方立下契约之后,钟弼、钟魁二人便即告辞。

    为示诚意,归无咎亲自出山门迎送,直至百余里外,脱离了新觉山脉的范围,这才翩然回返。

    凡事有张有弛,兼要筹措下一步的行动方略,归无咎遁光轻盈舒缓,不徐不疾。

    约莫距离山门尚有十余里处,耳边忽有音声传来:“归掌门,且住。”

    闻言,归无咎蓦然转首一望,竟是钟魁去而复返。

    归无咎立时止步,笑问道:“钟道友又有何事未尽?”

    归无咎心中盘算。钟魁、钟弼二人,貌合神离,眼前只是暂时合作,这一点他洞若观火。莫非是钟弼有甚事要与自己单独完成,不欲钟弼得知?

    钟魁止了遁光,粗粗抱拳一礼,道:“正有一事,要告知归掌门。”

    归无咎道:“钟道友但言无妨。”

    钟魁咳嗽一声,静言道:“数月之前,几家巨擘宗门之间生出龃龉。九重山与南斗宗两家,邀斗一场。其时我尘海宗,本是为南斗宗助拳而去……双方比斗细节甚是机密,钟魁未曾参与,自然无从得闻……只是结果却是九重山胜了。”

    归无咎目光一凝,道:“哦?”

    钟魁续道:“近日门中传来消息,因此战之败绩,或要将晋宁道割让于九重山治下。换言之,未需多久以后,贵派便不再是尘海宗下属之宗门了。”

    见归无咎似乎面色微变,钟魁连忙道:“与我尘海宗相比,九重山与晋宁道之间,相隔迢远。羁縻统御之法,也断然无有变更之理。钟某原本思之,对于贵派而言,不过是每年缴纳供奉所去方位不同,其余一切并无变化,因此先前议事时未曾提及。”

    归无咎微微点头,道:“钟道友有心了。”

    钟魁连道“不敢当”,又言道:“只是回返之后,钟某愈感归掌门道行精微,或许于天地形势,胸中自有度数。因此此事看上去无用,但还是尽早与君言明为好。”

    默吟半晌,归无道:“还有两个问题,需要麻烦钟道友。”

    钟魁连忙道:“归掌门但问无妨,钟某知无不言。”

    归无咎道:“未知前来宣谕之人,是贵派一方,还是九重山一方?亦或是两家齐至?几时光临我之门下?”

    钟魁一托下颌,犹疑道:“此事于我尘海宗而言,面上无光。多半是不会遣人到来的。九重山使者,只需携我尘海宗签订好的符书前来,自然能够完成交接。至于时间,最快三月之后便能到达。”

    归无咎点头致谢,又问道:“如九重山、上玄宫,南斗宗这般,宗主有日曜武君修为者,暂且不论;似如尘海宗一般暂时缺位之宗门,有何手段?若是归某与之生出嫌隙,可得自保否?”

    钟魁闻言,面色陡变,高声道:“归掌门虽功行盖世,但是双拳难敌四手,还是勿要轻敌得好。十二巨擘宗门,各有非凡底蕴。纵一时无有武君坐镇,其势力之雄强,也绝非任意一位下境修士所能抵挡。”

    如今钟魁将族门万载兴衰寄在归无咎这里,焉敢不用心对待?唯恐归无咎因过于自信而致败,连忙将尘海宗之底细抖落出来。

    列家大宗之内,日曜武君之擢选,并非前后相继,一步成功;随意间自门下便找到一个资质登临绝顶的,继承了大位。

    正如“真武之域”内所建立的“内选”之制所彰显。每隔百载千载,资质最优者自然会呈现于上,构成梯队。然后再优中选优,择定把握最大的那人。若是皆不合格,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以尘海宗为例,乐思源一俟出世,先前较他资历更高、年齿更长的精英修士,自然无望。这一批人的出路,便是往实战法门上开拓,汇聚于一出名为“炼武堂”的聚落中。虽道法穷通,然以一时之战力而论,却未必较乐思源差上多少。远非苦熬至明月境的寻常长老,能够望其项背。

    若说功行未臻上乘之人,乐思源以一敌六亦能轻松胜之;面对“炼武堂”中的诸位前辈,至多一对一能够战胜;若要以一敌二,已然难能。

    如此人物,尘海宗足足有七人之多。

    见钟魁似有心绪浮动,归无咎笑言道:“钟道友放心。归某心中有数,自然不会做那以卵击石之事。”

    钟魁闻言,这才放心告辞。

    待钟魁离去之后,归无咎返回宗门正殿,将四大弟子、邓广翼、常景明二长老一齐唤来,嘱其将要出游数月,各自依照往日旧例行事。

    他这位“云峒掌门”先前出游数百载,云峒派亦能运转如常;如今出行数月,更是不在话下。

    吩咐完毕之后,归无咎便起了法舟,五色遁光一漫,速度运转到最大,遥往北方而去。

    约莫一月之后,法舟止步,静立于一处巨大山谷之中。

    三山围成一壁,依稀可见所围之地其实并非一“谷”,而是一座巨大的地坑,幽深而不见底。谷前数百丈立下牌符,上书“晋宁”二字。

    紫微大世界之中,隐宗的传送阵体系,号为“地脉传送阵”,但是就驾驭运用的实际体验而言,似乎与普通的传送阵无异,丝毫感受不到“地脉”之力是如何运转的。而“真幻间”各道联络之枢纽,却是实实在在的地坑形状,似乎与地脉之力真有两分关联。

    无论从何处来,往何处去,只要是一道内、外之联络,便离不开这一处枢纽之地。

    之所以此地看上去甚是荒凉,那是因为此间传送阵气机荒疏凌冽,非新月境之上者,极难消受,所以往来人烟几稀。

    归无咎此行目的,是来“堵”人来的。

    “堵”的是九重山前来接收晋宁道的使者。

    归无咎所虑者唯有一事。

    此处联络枢纽和晋宁道八大名门之间的路途,其实要数距离云峒派最远。若是来使直奔居首席之位的云峒派,也就罢了;但若是其依照顺序依次游历登临各家名门,先传递出什么不遂人愿的消息,那却不妙。届时云峒派得到讯息势必最晚,人心浮动,难以收拾。

    钟魁去而复返,所传递的这道消息,归无咎未敢轻忽。

    在钟魁眼中,并未将之当甚大事。毕竟晋宁道归属尘海宗也好,归属九重山也罢,不过是虚领职司,收取供奉罢了;对于云峒派者一宗之首席而言,并未有太大关系。

    但是归无咎却不敢作如此乐观的判断,此时他心中已然料定,九重山使节不来便罢;若莱,多半不善,只怕有超出常规的举动。

    这一结论,固然有心兆吉凶之辨,但又并非完全源自直觉。

    当初与丹心派一战而胜,归无咎当场便大手一挥,加收了其余六宗三成之供奉。

    以归无咎的眼界,何至于对“名门”一流的物产感兴趣?以云峒派出产之“云蝉金贝”为例,归无咎也只是将其当做寻常外药,查辨其五五之性。发觉并无大用之后,便再未多看此物一眼。

    至于对其余几大宗门的惩戒警示之意,也并非归无咎的主要意图。

    归无咎之用意在于——

    搅荡局势,激化矛盾,进一步催动这方天地的“势变”。

    岂料数月以来,丹心、平埠、沙河诸派,却全无动作。甚至于丹心派掌门裘洪亭,日日饮宴作乐,据说是在招待远客。

    归无咎看人极准。若说裘洪亭心性不稳,遇变故易趋极端,或许有三分颓废可能。但陆天韵、方长翁等人,看似言语不多。其实却是内心坚毅、百折不挠之人,断然不至于没了下文。

    等若归无咎用意深远的一子,竟是落在了空处。

    如今钟魁将晋宁易主之事相告,归无咎便敏锐的察觉出其中的关联。

    静静守候五十七天之后,这一方穹谷,忽地轰隆阵阵,响声不断。若是感应精微之人,便能察觉到地表微微发颤。如此地象,正是地脉传送阵引动的征兆。

    又过了片刻,一团极浑厚的运气冲天涌出,便如煮开了的蒸笼蓦然揭了盖子,骤然膨胀四散。

    随着云气一同钻出的,还有两个人影。

    这两人手执二尺长短的玉符,身着一般无二的墨色长袍,只是身量一大一小。论姿容打扮,皆是不差;可是其却偏偏摇头晃脑,目光飘移不定,没有一丝定性,倒是给人以沐猴而冠之感。可是论功行,二人倒也不弱,皆有了新月境修为。

    在归无咎迎上去、打量二人仪态之时,那两人显然也发现了归无咎。

    当头那个头较高的,伸手一阵乱摇,便高声道:“这位道友。劳烦你指一指路,往云峒派、丹心派去,各是如何走法?”

    此时归无咎经由两月静功,已将一身精微外铄之气机收敛。在二人眼中,大约只是一位功行与己相若的修士。

    归无咎目中光芒一动,微笑道:“巧了。在下便是云峒掌门,归无咎。”

    那两人对视一眼,疑道:“当真?”

    归无咎淡淡一笑,将入境牌符所化的云峒印信取出,激起宝光,轻轻一晃。

    那矮个修士一愕,喃喃道:“那倒真是巧了。”

    高、矮两人目光对视一眼,露出三分狡狯之色。

    旋即那高个修士立刻把脸一板。自袖中取出一封诏书,一道令符,高声言道:“归无咎掌门,我二人寻得便是你。”

    “你且听仔细了:我二人乃上宗九重山信使。自即日起,晋宁道便属我九重山治下。晋宁一道之首席,转交于丹心派执掌。尔需小心侍奉,不可违逆。此间有我九重山印信及尘海宗交割文书在此。归掌门,跪下领旨吧。”

    见归无咎不为所动,那矮个修士目中凶光一闪,喝道:“我九重山执掌,深感旧法御下过宽之弊,近日一改旧规,诸法从严。一月之前,睢平道首席杞梁宗掌门不服调遣,狂悖不尊。你道如何?本门将其捉了去,先割了舌头,再骟了阳物,发于东殿三长老的爱妾作马奴。归无咎,速速跪下,勿要自误。”

    话音未落,二人只觉眼前金星乱貌,一阵摇晃。急忙之下欲要挣扎,却觉得身躯被牢牢束缚,动弹不得。

    恍惚之间,面颊上传来剧痛,已是各自被扇了四个耳光。

第一百三十二章 问明情由 转传钧旨

    在此间识忆未全时,归无咎得知上玄宫恒霄宫主与青云门严承予之事,还道是恒霄宫主责其无礼,故意施以那等惩戒。

    待归无咎通晓这方天地的掌故之后,才知并非如此。

    武道之中,本是以“食”“色”二字为性命所依。故而擒获酋敌,自有相匹配的开销手段。

    此间女修为数不多,且原本是男子附庸。若被捉到,依旧是沦为玩物的下场,只是变化了归属而已。至于男子,若非当场斩杀,多半是施以“上去舌,下去势”之刑,发为奴隶,分别对应“食”、“色”二字,教你再也享用不得。

    平心而论,和仙道之中常见的剥皮抽筋、挫骨扬灰、炼魂夺魄的手段相较,此等刑法尚算不得严酷。只是辱人过甚。

    归无咎喃喃道:“说不得便要入乡随俗了。”

    高、矮二人吃了几个耳光,一时间头晕脑胀,数息之后才回过神来。恚怒之下,一左一右上前夹攻。

    只是以归无咎如今的修为,纵是两位同等境界者也能轻易打发,更何况是道行逊于己者?这两人贸然出手,可谓蚍蜉撼树,甚不自量。

    武道中的斗法,本是讲究拳拳到肉、近身搏杀。可是高、矮二人连与归无咎拳脚接触都无法做到,单单是归无咎举手抬足间引动的粘稠气息,便如捆仙锁一般将二人牢牢束缚住,丝毫动弹不得。

    一息之下,高个修者胸口、矮个修者小腹,各中一击。

    归无咎下手甚有分寸,这两击留了余力,并未教二人筋断骨折;只是一身工整之意被打散,二人稍一挪动便是蚁虫噬心般疼痛。情知双方差距极大,也只得绝了心思。

    颇含玩味之意的看了两人一眼,归无咎喝道:“汝二人出言不逊,既犯下口业,自当还施己身。”

    言罢把手一抖,名剑“山河万里”已执在掌中。

    在此武域之中,“小苒依依”、“山河万里”皆不能动用剑术神通,似乎只是两柄铁疙瘩。不过高、矮二人,闻言辨貌,脸色均是一白。

    归无咎说“入乡随俗”四字时,暗藏“真幻间”的虚实之辨,以跳出界外之人自居,高、矮二人兀自不解其微言妙义。但是“还施己身”四字总是能听懂的,又望见归无咎掌心长剑,岂能还不明白?

    高个修者微微低头一望,只觉胯下一阵发凉。大声道:“我二人身上所藏九重山牌符,自能传递消息,须得瞒不过去。归掌门,你可要想仔细了。”

    归无咎闻言,嗤笑一声。

    这句话威胁不是威胁,求饶不是求饶。不伦不类,自相纠结,方寸已失。

    他也不多话,只是不紧不慢的提剑上前。

    矮个修者终于抵受不住,大叫一声,道:“我等也是奉命行事。归掌门手下留情。”

    归无咎喝道:“将尔等所知,尽数吐实,尚有一线机会。”

    高、矮二人对视一眼,如释重负一般长出一口气,连声道:“不敢隐瞒,不敢隐瞒。”

    归无咎微微一笑。

    他却并未立刻发问,而是自纳物戒中取出四道牌符催动,立下一道隔绝声色嗅味的小禁阵。施法已讫,自矮个修者后颈处一把抓起,然后将其随手丢入禁阵牢笼之中。

    高个修者见状一愕,旋即会意。

    他虽然惯会拿腔作势、看菜下碟,但到底不是蠢人。自然明白,归无咎这是动用了分别拷问、校对口供之法。

    果然,归无咎淡淡言道:“你可以说了。”

    对方行事老练如此,高个修者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心理也被击溃,只得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和盘托出。

    原来,九重山之中,整理门风、御下较严一事固然有之,但却是针对宗门之内的管辖而言,与遥相统御的各道各宗并无关联。

    事情的真正起因,是九重山门下新得了一位得力人物,号位“六牧岛主”,据说道行极为不凡。此人于宗门之内一应奇珍悉数不纳,唯愿收取几方地界物产。

    门中欲加笼络,应其所请,将新取数道之地拨付于他治下,由他分润几成下宗所得。

    只是裂土分疆之事说到底不合规矩,因此上不得台面,只在心照不宣中进行。具体的办法,无过于“颠覆”二字。将某一道中原先的首席去位,再扶植一家看得顺眼的羽翼傀儡。秩序颠倒之间,六牧岛主的势力自然便安插牢靠。

    晋宁道中,却是六牧岛主新录入门下的弟子厉正诚出马,据说其与丹心派裘洪亭曾是旧识,因此扶植了这一家。

    归无咎暗暗点头。

    他行事缜密,虽然鉴颜辨色,料准了高个修者不敢撒谎。但还是将他投入禁阵之中,又将矮个修者取出,单独拷问一遍。

    高个修者见此,心中庆幸,并未行险弄鬼。

    半刻钟后,归无咎将禁阵解去。二人分别吐出供言,的确大差不差。

    高、矮二人战战兢兢,小心查看归无咎面色变化,不知这位云峒掌门,是否是个言而守信之人。

    归无咎大有深意的一笑,收了长剑,只道:“好自为之。”

    言毕便洒脱转身,翩然而去。

    一月后。

    丹心派。

    一片孤山湖泊之外,裘洪亭不紧不慢的来到近前。望着里许之外的水榭,却踟蹰止步,面色犹疑不定。

    这数月以来,他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盛情款待厉正诚。

    厉正诚其人,除了饮宴之外,也不外出。只在心湖玉筑之中,日日与宁芸逍遥快活,日日笙歌,颇有食髓知味之感。

    只是,距离厉正诚允诺的交接日期,已然过去一月有余了。

    裘洪亭亦暗中与陈长老商议过,只疑心这厉正诚是个极高明的诈骗之徒。他所得几家大宗的内幕消息多半是真,是以有恃无恐,不怕自己验证。生怕此人某一日来个金蝉脱壳,裘洪亭有心遣几个得力下属,将他暗中监视起来。

    但又怕万一行事不谨被发觉了,而厉正诚的身份又果然无差,到时候搬石砸脚,平白得罪了贵人。

    一时间竟是首鼠两端,莫能抉择。

    正在他想入非非之时,一道遁光自远及近,束成一线。落到近处之后,躬身一礼,正是其大弟子庄炎。

    庄炎禀告道:“禀恩师。山门之外有二客光临,言道是九重山使者。”

    裘洪亭闻言,脸上红光一泛,来了精神。身躯不自禁向后微微一仰。高声道:“正殿相迎。”

    又道:“再请陈长老、厉道友。还有,本门未领外出职司的诸阁诸峰执事,务必于三鼓之内,殿后听命。”

    言语顾盼之间,竟是罕见的显露出一派掌门的尊严。

    这裘洪亭,在归无咎眼中固然是个心性不定的凡庸之徒。但是此时他立起排场,升起鼓乐花灯,洒扫迎宾,此类俗事却是熟极而流,短短两刻钟时间,便营造出偌大声势,倒像是精心筹备数月一般。

    正殿之上的九重山使者,无疑是养好了伤势的高、矮二修。

    这二人原本目光微凝,左顾右盼,似乎心神不宁。但是见到丹心派礼遇如此,却不由得胆色复壮。

    直待裘洪亭迎了上来,好一阵寒暄客套之后,高、矮二修面色一正,高声道:“九重山法谕,丹心派跪迎。”

    裘洪亭闻言,毫不犹豫地跪地,道:“躬领上宗法谕。”

    丹心派列位执事,闻说要下跪接旨,心中皆有几分别扭。尤其是大长老陈德海已有明月境的修为,堪称是上修以下第一流的人物,更不愿对两个道行逊于己者俯首。只是裘洪亭这位一派执掌既然遵命,其等无奈之下,也只得跪下。

    不过,当“丹心派为晋宁道首席”这几个字自高个修者口中郎朗道出,殿中立如闻天籁,时彩声不断。些许不快,自然也烟消云散了。

    裘洪亭双手恭领谕旨,高声道:“大开宴席,为两位贵使接风洗尘。”

    乘着正席之前,余人出殿守候,裘洪亭且陪着高矮二修,饮用些餐前小食。

    不过,只过了半刻钟,陈德海来到近旁,微不可察的使了个眼色。

    裘洪亭告罪一声,退去后殿。

    这位丹心派执掌,虽然气度略逊,到底不是完全昏庸。两处小关节,他并未错过。

    其一,察言观色。高、矮二人虽与厉正诚交情不深,只随口应答了寥寥几句,但明显是相互认识的;这便能证明二人身份不虚。若说这三人是联合诈骗,其必然做出一副熟络之极的模样,如此,裘洪亭必然警觉。这也是他为何敢于大礼相迎的原因。

    其二,接下符诏之后,他立刻暗命陈长老校对印信。尘海宗印,自有独到的防伪手段,其御下各道名门,皆有校验之法。方才陈长老分明已经是给他使了个眼色,言道印信无误。

    裘洪亭缓声道:“大长老既已言明印信无差,为何犹豫不决?”

    陈德海抚摸下颌短须,皱眉道:“方才只顾校验印信真伪,未曾顾及其余……”

    同时一伸手,将符诏展开,指点道:“掌门请看。‘着将晋宁道首席之位转交于丹心派执掌,小心侍奉,不得违逆’……听这言辞口气,似乎这道诏书并非是发于我丹心派,倒更像是对前任首席的训诫之言。”

    裘洪亭微微一愕,道:“陈长老言之有理。”

    未多时,宴席起。主席之上,唯裘洪亭、陈长老、厉正诚及两位来使五人。

    裘洪亭待二使既敬且周,可谓宾主尽欢。

    酒过三巡,裘洪亭将符诏取出,略表疑问。

    高、矮二人却立刻色变,支支吾吾,只是一味推唐。

    原来,他二人情知办事不力,回宗之后必受责罚。一番合计之下才想出这么个馊主意,直接传命于新任首席。待丹心派接收之时与云峒派再起龃龉,他两位早已溜之大吉了。却不料丹心派这位看上去并不精严的裘掌门,依旧能够看透其中玄机。

    厉正诚面色沉重,忽地言道:“二位无故晚了一月,我还道是路途有阻。于今看来,是二位拜访了云峒山门在先。”

    高、矮二人惕然一惊。

    裘洪亭见二人一脸被说中心事的表情,难以置信的言道:“那云峒掌门归无咎,竟然敢于抗旨不成?”

    事到如今,高、矮二人自然无法再装聋作哑。

    好在二人见机极快,立刻上演一出变脸好戏——痛斥归无咎如何无礼,自家受了多大委屈,以掩饰其转旨丹心派、妄图蒙混过关之举。

    裘洪亭接了空头文书,面色阴沉。

    厉正诚自己,是收了额外好处的。他虽然与高矮二人并无交情,但也不能当场拆台;相反,还要果断将此事接下。于是立刻言道:“二位使者虽然手执印信,但是论修为,到底不是云峒掌门的对手。他若恃强顽抗,二使亦是无可奈何的。”

    “既然如此,不说九重山威信不可轻侮,便是我六牧岛主门下,也饶不得他。宗主放心,厉某立刻发下急书。一月之内,必有强援赶到,铲平云峒。”

    裘洪亭这才缓和下来,举杯敬酒道:“那就借厉道友吉言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强援莅临 归氏门徒

    丹心派门户之外。

    裘洪亭、厉正诚、陈德海端立于外。

    裘、陈二人面容凝肃,挺立如松,身躯纹丝不动。而厉正诚,却是耐不住性子,不住地踱步观望。

    三人身后不远处,另有二人低语不断,正是陆天韵、方长翁两人。这两位早在七日之前,便应裘洪亭之邀,客临丹心。

    忽地厉正诚一拍手,高呼道:“来了!”

    陆天韵、方长翁二人连忙止住话头,上前两步,与那三人齐身而立。

    那遁光极快极锐,却不甚扎眼。粗粗望去,还道是浅浅的云屑。

    待落到近前,厉正诚头一个迎了上去,笑言道:“有劳二位师兄走这一趟。”

    这时方才看清楚二人面目。

    有两人并肩而行,难分轩轾。左手边的这位身量较壮,只是他虽然膀粗腰圆,却不甚精健,似乎只是虚胖,空长了一身肥肉;右手边的那人身量体态极为匀称,在武道修者中也堪称典范。不过他面目英挺之余极显赤红,好似随时便有血滴溢出,滴落下来。

    见厉正诚上来问候,膀粗腰圆的这位,只淡淡的“唔”了一声,十分冷漠。

    红面修士却抱拳一礼,平静言道:“厉师弟也辛苦了。”

    只是此人板着一张脸,语言动作又奇缓无比,极显轻慢;摆明了做出一副“在外人面前且给你个面子”的姿态,尚不若肥胖之人来的实诚。

    厉正诚尴尬之余,只得故作不知。依旧笑脸相迎,对裘洪亭等人介绍二人之来历。

    身材较壮的那位,名为解宣呈,红面修士名为左向明;皆是厉正诚同门师兄。只是无论道行之高,还是拜入六牧岛主门下的时间长短,二人皆非厉正诚可比。

    寒暄两句之后,裘洪亭言道:“门中已设下宴席,为二位接风洗尘。”

    解宣呈并不答话,只微微一点头,便当先一个往丹心派正门去了。

    他如此做派,厉正诚却是一喜。

    近年来六牧岛主一反成规,收录了数位资质、潜力均不甚高的弟子,厉正诚正是其中之一。虽然面上不说什么,但六牧岛主原先七位功行甚精的入室弟子,却不大看得上这几位“后来者”。论门中地位,的确也甚是悬殊。解、左二人,在六牧岛主诸弟子中分行三、五,道行出类拔萃,非厉正诚可比。

    现在,解宣呈对裘洪亭也如此轻慢。旁人只道此人秉性如此,便不至于看轻了自己,猜测到他厉正诚在同门中地位卑下。

    一刻钟后,宴席起。

    在宴席之上,只裘洪亭、厉正诚二人频频劝酒,活络气氛。其余陈长老、陆天韵、方长翁三人,却是不冷不热,宛若例行公事一般敬酒一杯,便自罢了。

    裘洪亭略显尴尬,只得朝陈德海使了个眼色。

    但陈长老却饮宴自若,明显是故作不知,不由地令裘洪亭咬牙暗恨。

    局面微显局促之时,陆天韵微咳一声,索性挑明:“那云峒派掌门归无咎,道行精深,非同小可。陆某与陈道友、方道友三人联手,只怕也拿之不下。如今多了解、左二位道友,自然把握更大了几分。”

    这一句话貌似恭维,但是仔细分辨,是褒是贬,还真是难说得很。

    红面修士左向明,忽地长笑一声,反手掀了面前桌案。

    见面至今,一直是胖修士解宣呈摆着一张臭脸,旁若无人。而左向明虽是虚与委蛇,好歹是给了两分薄面的。如今他突然翻脸,却令裘洪亭等人措手不及。

    左向明似乎刻意顿了一顿,然后反手一拳击出。

    拳力所发,正是朝向陆天韵。

    陆天韵下意识的格挡。

    只是拳力及身之际,他才恍然发觉。这一拳看似是“直击”,其实似直反曲,精义更类似于凌空一“砸”,势如万钧重锤。

    这一合交手,双方真力皆凝练如一,不闪不避。虽然暗藏摧山断石的大力,观其外貌,却和寻常武夫无异,并未呈现出气机灼烧、搅动风云的异象来。

    拳力相交,只碰上一个回合。陆天韵一身整力已被打散,竟是反身向后一跌,坐到在地上。

    以一派掌门之尊,这个姿势可谓极不雅观。

    更诡异的是,陆天韵虽然落败,却并未受伤;但他却坐在地上不动,两腿摊直,看上去极为滑稽。

    方长翁疑惑道:“陆兄?”

    陆天韵面色半红半白,咬了咬牙,颇有几分不自然,微微摆了摆手。

    旁人却不知,此时陆天韵心中,却又恼又怵。这左向明一旦撕破了脸,便全无底线,真是半点台阶也不与人留。

    这一击之下,筋骨尚好说,陆天韵五脏六腑尤其是肠胃,立刻被一道巨震散,翻江倒海,不由自主。若非坐在地上磨蹭良久,谷道束缚不住,定要当场屎尿齐流。

    武道之搏,斗到精神涣散、力竭难起时,全身的掌控力完全退化,的确会出现秽物泄身难制的情况。但到了那等情境,多半去死不远,这些小节也无人能够顾及了。

    而左向明这一击的手段,分明是刻意炼成,其意便是予人难堪。

    此时陆天韵、方长翁、陈德海三人再凝神观望,却见左向明气机陡然一变,好似一只毒蛇褪去蛇蜕,真正显露锋芒。

    他三人以为解、左二人功行不过与己相若,由此轻慢,着实是孟浪了。

    在高矮二使返回之时,诸人可是将归无咎之功行明白告知的。在三人看来,九重山至少也得派出执法长老一流的人物。如今前来理事的只是六牧岛弟子,加之二人动用了掩藏功行的手段,无怪乎三人看走了眼。

    陈、方二人交换了个颜色,各自小心翼翼呈上一杯酒,大声言道:“有二位出马,铲平云峒,定能成功。”

    陆天韵丢乖露丑,裘洪亭却是毫不关心;反倒是左向明展露手段,却令他精神一振。当日归无咎和三人分别挑战,也无有这等优势。

    裘洪亭连忙上前,笑言道:“不知二位道友哪一位出马,挑战云峒掌门?”

    一直少言寡语的解宣呈,忽地重重一拍石案,高声喝道:“哪一位出马?莫非我等还要留下一人来,为你看门守户不成?自然是一齐前往。”

    环顾陆天韵等人一眼,又道:“不止我二人齐去,你们三位虽然道行低微,到底也是明月境修为,也休想偷懒耍赖。”

    裘洪亭碰了个钉子,心中暗恼。只是转念一想,你自家全力以赴不肯轻敌,与我而言自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于是拿出唾面自干的光棍姿态,继续摆出一张笑脸敬酒不提。

    ……

    栖灵山正殿。

    此时殿中烛火通明,殿中设下香案,环绕明灯二十四盏。

    香案之上,高低相承,矗立着许多牌位,正是云峒派历代执掌,一脉相承。

    归无咎高居上座。裴融、甘南、郗鉴、甄蕊四人,侍立一旁。

    钟业面容凝肃,先给诸祖师牌符上香,拜了三拜。然后转身于归无咎座前跪下,三叩首,大声道:“恩师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然后娄静适时靠了上来,手托一案。

    钟业将案上一盏浅蓝茶盅托起,奉于归无咎当面。

    归无咎举杯饮了两口,笑言道:“请起。”

    如此阵仗,自然是归无咎的收徒典礼。虽然归无咎不欲多事,未曾大张旗鼓延揽宾客。但是这几道最关键的程序履行完成,自今日起,钟业便是他的入室弟子了,身份与裴融、甄蕊等人一般无二。

    钟业依言起身。

    就在礼成的一瞬,归无咎目光陡然一凝。钟业亦是身子微微一挺,然后仿佛泥塑一般,端立不动。

    归无咎心中诧异。

    神观复变,心兆又起。眸中世界,一散一聚。

    这一回,并非是当初郗鉴、甄蕊、庄炎对自己行礼时所诞生的“高下不伦”之念,而是另外一种奇妙感受。但是,对于归无咎的触动,却丝毫不亚于前者。

    这片天地,瞬间凝实了许多,几乎与紫微大世界的形貌气机**相合。

    有一件事归无咎是十分清楚的——真幻间秘境之行,无论成败,并无生命危险。

    尽管自己立下道法之举,或许会对真实世界产生一丝影响。但是因为神智并未受到蒙蔽的缘故,归无咎既知其为伪,多多少少会有一些“游戏人间”的态度,成固欣然,败亦可喜,总难拿出当初准备与阮文琴一战的紧张感。

    可是现在,随着“真幻间”由虚而实的奇妙转化,归无咎心意亦骤然一沉。

    似乎冥冥之中有一个念头告诫自己:

    真幻间之行,是道途之上极为重要的“真实”履历。分量之重,不亚于弥补玉鼎失足,完缮空蕴念剑。非得拿出狮子搏兔的姿态,倾尽全力,方得大获成功。

    而这一切念头之原始,皆在于刚刚收录门下的这位弟子,钟业。

    这份因果之重,几乎唯有缘定此生的道侣,可堪比拟,端的匪夷所思。

    初次见面时,归无咎并未对钟业太过留意。

    钟业资质虽佳,但与甄蕊相较还是大为不及,就算与郗鉴、庄炎相比,也未必能够胜过。

    正回味此间妙韵,一个清脆声音打破寂静:“钟师弟,你是欢喜傻了吧?快些呀,师姐我可等不及了。”正是甄蕊的声音,语毕,更是朝着钟业连连招手手,挤眉弄眼。

    原来,拜见过恩师之后,理当去见过诸位师兄、师姐。

    甄蕊本来生性文静,可她做惯了老幺,此时忽地多出一个师弟,难免激起天真之意,早已心痒难耐。

    归无咎摆了摆手,示意甄蕊稍安勿躁,对钟业笑言道:“你可是有话要说?”

    钟业眉头一战,半是惊诧,半是惊佩的道:“恩师明鉴。在方才礼成的一瞬,弟子不知为何,脑海中忽地跳出‘展骥东南’这四个字。”

    归无咎缓缓点头,喃喃道:“东南么……”

第一百三十四章 待敌以慎 一触即溃

    栖灵山后山。

    归无咎气息运转,凝神而坐。

    下一瞬,他陡然从这方天地中消失,没有任何征兆。

    半刻钟后,归无咎重新出现,只是略微挪转了数百丈方位,出现在正南方向的山崖边缘。

    归无咎淡然一笑,显然对这一手段大为满意。

    自从在钟业的拜师仪式上,得知了武道之行分量之重。归无咎奋力争胜的心意陡然迸发。这一段时间尽力检索手段,务求将潜力开拓至极限。自家身上所携之物,亦一一检视。

    除却本命法宝层次实在太高,不受武道规则拘束外。其余一切外物,大致可以分为两类。

    但凡以仙道法力为本、需御主作法激发之宝,在此界皆难有作为,毋庸置疑。

    譬如两柄飞剑,拾遗书简,傀儡谢玉真,阴阳双镜等皆在其列。甚至于至宝“归墟”虽品阶不凡,毕竟此时灵性未足,同样难得施展其神效。

    但若是法宝不假外力催动,圆成自足,自然具有神通。那么其在武域环境之下,依旧具有功用。小铁匠的炼器之用,便是明证。

    不过此类宝物数量甚少,归无咎最先注意到的,也唯有璇玑定化炉一件而已。

    但是细心揣摩之下,归无咎发现,“反吞双子珠”亦属此类。

    其自成小界之能,与武域规则并不冲突。

    之所以先前并未重视,是因其界内、界外联络的关窍锁钥,不脱于仙界法门。所以此宝示现于外,依旧是一副俨然联络失灵的模样。

    如今经过数日精心钻研,归无咎将武道之中真力感辨之法运用于此宝之上,等若另开辟了一道门户,使其重新成为再武域之中的可用之宝。有此物托底,等若多出了一条后路,归无咎行事才算高枕无忧。

    常理而言,那几位日曜武君皆是身负一宗之重,不至于轻动。但是有恒霄宫主的前例在先,总得有备无患方可。

    正在此时,空中微澜数点,几经转折。邓广翼已跃到近处,大声道:“启禀掌门,大事不好。丹心诸派猝然发动,又将乌林团团围住了!”

    邓广翼一副火急火燎的姿态,又面显忧虑,等候归无咎旨意。

    这其中的玄机,不难把握。

    上一次的挑衅未足一年,且归无咎和陈德海三人有过正面交手,强弱早已判明。如今对方若无强援,定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归无咎却只是平静言道:“我即亲去,与之会上一会。”

    邓广翼忧虑道:“掌门真人还是小心为上。”

    归无咎道:“邓长老勿虑,归某自有分寸。”

    言毕,长身而起,身化虹霓远遁,人影已几稀难辨。

    当日截住高矮二使,归无咎并未取其性命。其后的一切变化,皆在其演算之中。如今“反吞双子珠”可用,等若最坏的情况亦能兜底,归无咎自然再无顾虑。

    ……

    乌林上空,密云滚滚,阵列严整。

    阵列环拱之正中,最要害的位置,裘洪亭、陈德海、陆天韵、方长翁、厉正诚、解宣呈、左向明一个不缺,环聚于方寸之地。除此之外,裘洪亭大弟子庄炎,亦在一旁侍候。

    不过发号施令的主位,却不再是裘洪亭,而是交到左向明手上。

    论常时气象,左向明似乎有些桀骜阴损;但此时主持大局,却也别有一种威严风度。

    却听他吩咐道:“陆宗主守住东方门户,不必亲身与之出战。若是那归无咎逃往此处,引动预先设下的阵力,稍作阻挡,吾等必能追及。”

    陆天韵领命。

    左向明又道:“方长老守南方门户,陈长老守西方门户。布置于陆宗主处相同。”

    方长翁、陈德海二人齐声道:“尊使放心,我二人定不辱命。”

    左向明淡淡言道:“那便好。”

    又道:“左某与解师兄一明一暗,正面对敌。若他退却,诸位依计行事;若是那人纠缠不退,左某便启了令旗,那时诸位合阵包围上来即可。厉师弟居中调度,观望阵基牌符之事,便由你来做。”

    厉正诚笑嘻嘻的应下。

    左向明转头望了一眼裘洪亭,又面无表情的道:“至于裘掌门。你既然插不上手,那就只得作壁上观了。”

    裘洪亭闻言,面上并无一丝尴尬,却似有几分肉痛,搓手道:“果真要在此邀斗么?若是那归无咎不敢来斗,却风闻消息跑了,如何是好?依裘某浅见,还是直接杀上新觉诸山,较为稳妥。”

    其实裘洪亭最为肉痛的,是左向明画下阵图,一口气布置了数道“活阵”。

    此阵运转灵敏,进退如神。纵然是单独的一阵,覆盖范围也极大。哪怕敌手早早察觉,此阵也能攒簇五行之力,快速运转到位。而此等上乘法阵,靡费极大。运转一刻钟时间,便须投入数万斤“火灵晶”下去,等若丹心派数年之产出。

    左向明摇首道:“不可。若是上门挑战,便失先手之利。若是其山门下预先布置了厉害阵法,吾等难以一击得手,说不定便教他逃了。”

    “他若连一宗根本之地也不来守护,那么云峒派声誉自然瓦解,不动刀兵,他一道首席之位,也就坐到头了。再者说,此等人物,必然自信力甚强。他若不曾亲眼见过我师兄弟二人的手段,岂有不战而走之理。”

    最后一句话,极显自傲。

    一直沉默寡言的解宣呈,忽地高声道:“休要罗唣,前十年供奉,允你减去二成便是。”

    裘洪亭老脸一红,连忙拱手道:“那裘某就先谢过了。”

    这位解宣呈,看似眼高于顶,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可是心底却不糊涂,将裘洪亭的小心思彻底看穿。

    陆天韵、方长翁、陈德海三人,步步冷眼旁观,心中却已对解宣呈、左向明二人观感大变,佩服无以,此时暗中揣摩借鉴。就算陆天韵曾被左向明损招折辱、险些当众出丑,也不例外。

    这数日功夫,解、左二人不但仔细追问了陈德海等人与归无咎比斗之详情,高下差距。更要亲身下场,演示模拟。

    攻敌策略,更是以曲为直,以乌林为饵,守株待兔。

    如此精密审慎,和二人表面上的冷漠自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甚至给人以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各自占定方位,等候了不知几个时辰,终见一点青芒宛若流星,快速逼近。

    裘洪亭心中一凛。虽然看不见来人面容,但是心中直觉却明白无误的告诉他——是归无咎来了。

    对面,百里之外。

    归无咎止住身形略作观望,淡淡一笑。

    若是感应略逊之人,自然察觉不出异常;但归无咎却能辨明,眼前三个方位云气自旋,若明若暗,显是布置了阵法;只余下一处中门大开,似乎是一人独立。

    这是个“围三阙一”之法,又名口袋阵,静待自己去钻。

    不假思索,归无咎一步踏入其中。

    逼近门户之内,那模模糊糊的孤单人影逐渐分明,却是个素未谋面的红脸修士,道行精湛,远在陈德海、陆天韵等人之上。

    左向明上下打量了来人一眼,平静言道:“你当猜得出我之身份。不伏号令的下场,想来二位使者已对你言明了。现在跪下受擒,吾可保你只受去舌之刑,罚百年苦役。尔之男根子嗣,皆得保全。”

    见并未收到任何回应,左向明冷哼一声,道:“你既执迷不悟,便怪不得我了。”

    力达四肢,反手一拳轰出!

    一击,便是云气生焰,搅动风云变化,横贯于十里之外,气象果然远在陆天韵等人之上。

    这一击,左向明只动用了五成力。

    归无咎同时出手。

    一掌推来,除却掌缘处隐约可见星星点点,便再无奇异之处。

    二力相较,近身一合!

    一声惨呼传来。

    归无咎看似不起眼的一推,实则力量远在左向明之上。这不闪不避的碰撞之下,左向明左臂已被扯断!

    剧痛之下,左向明的头脑瞬间一团乱麻。

    “为何强了十倍不止?”

    左向明还没有意识到,这是他在世间最后一个念头。

    归无咎目光一厉,气度风采与常时迥异。近身一贴,双手抓住左向明双足;又反手一撇,便将左向明干净利落的撕成两半,只留下一片血雨挥洒。

    天可怜见,若是左向明全力以赴,纵然不敌,也不至于一招之下便丧了性命。

    他只出半力,并非托大,而是事先便是如此安排。

    左向明与陆天韵等三人斗过不止一场,自以为已经精准拿住了归无咎的战力。唯恐一上来使出全力,归无咎身为一派执掌,暗藏了不俗的脱身手段。到时候打草惊蛇,便难完功。

    据左向明估算,他之五成战力,恰能与归无咎都一个旗鼓相当。

    于是才定下了一人在明、一人在暗,诱敌之后以阵法围困的手段。

    若非二人暗藏了心思,定要活擒归无咎有不可告人之用,此战便不会是如此结果。

    此时归无咎亦敏锐察觉到自身之变化。

    作为并非“武庭六脉”出身之人,若是寻常打斗,不动杀意还好。一旦动了杀意,这嗜血搏杀之性迸发出来,反而要远远胜过武道土著。方才瞬间斩杀左向明,便是此念驱动之下的本能行事。

    此念并非不可克制。只消归无咎心念一动,便能收拢。不过归无咎并未如此去做。

    这几家自有取死之道,若不成全,难言痛快。

    此时,归无咎早已望见裘洪亭藏身之处,纵身一跃,便追索过去。

    ……

第一百三十五章 死生一梦 借刀杀人

    裘洪亭在四面埋伏之外,立下一席观战。

    他心中本拟此战必胜,是以完全没有第一次与归无咎会面时的紧张感,反倒颇有几分“坐山观虎斗”的惬意。席上蔬果佳酿铺得琳琅满目,不亚于正宴之规模。

    此时眼前一花,忽见一个人影陡然冲破战圈,冲自己淡定一笑。

    定睛望清楚来人,裘洪亭只觉牙齿轻轻一颤,摆手道:“归掌门……你……”

    归无咎却不与他罗唣,拳势涌动如潮,迎面一击。

    裘洪亭心中本是害怕已极。但是见这一拳击来,却是面上微现惊愕,心中情不自禁的一喜。旋即急起遁光,便要逃走。

    这一拳尺寸之歪斜,似乎太多了一些,竟是击在裘洪亭右侧里许之外。

    但下一刻,裘洪亭心中陡然一凉。似乎一股巨大的吸力加诸己身,以至于自己不进反退。但是他尚未搞清楚其中奥妙,便已被拉扯至方才归无咎一拳所击的“虚处”。随后四肢百骸剧痛传来,仿佛被绞碎一般。

    以归无咎现在的修为,就算是明月境中功行稍弱者,也非他一合之敌,更何况差了一个大境界的裘洪亭?

    如此人物,正因其几无资格与归无咎正面交手,却适合拿来试招。

    武道虽然以力为本,但并不意味着斗战之中便无有巧妙变化。

    方才这一击落在空处,以至于气机陡然塌陷,顿时形成一个巨大旋涡,将远近数里之人物拉扯吸引。便是武道中高深的法门之一。

    归无咎凝神观之。

    一拳之下,这“陷落”之势恢弘磅礴,裘洪亭如一点浮萍身不由己,前后不过数息功夫,已被绞成一片血雨。

    随着其人亡故,两道气息陡然迸发。一道略呈灰色,聚成一团;另一道轻盈之极,若有若无,隐约间似乎神韵极为充沛。这两道气息,前者渐渐下沉于地,后者逐渐飘浮于天,其势愈疾。

    左向明功行较裘洪亭高出太多,但是他死去的一瞬,却无有这等异象。

    同时归无咎心中生出一种直觉,似乎这两道气息,唯有自己能够望见,并非旁人所能窥见奥妙。

    其中缘故,归无咎大致心中有数。

    此时局面。若说左向明斗败之时其余诸人尚未能够反应过来;现在连裘洪亭也亡故,余人无不惕然心惊,更无心考虑归无咎为何功行大进。能够活命,便是上上大吉。

    陈德海、方长翁、陆天韵,各自分散出逃。只是陈德海、方长翁二人动身较快,陆天韵的反应,明显慢了一拍。

    其实三人均是明月境修为,若是同一时间分散逃走,归无咎还真未必能将其尽数拿下。可是三人反应不一,却是给了他机会。

    先追及陈德海,一拳将其结果了性命;转而调转方向,又了结了方长翁。

    二人皆是在急速遁逃之中,连转头看上一眼的勇气都无有,便稀里糊涂的猝然死去了。

    若是其敢于回身一望,至少能够死得明白些。

    杀死二人之后,归无咎再调头去追。恰好陆天韵将将要脱离他气机感应之外,前后只是数息之差。

    半刻之后,将其拦住。

    归无咎一拳击出。

    陆天韵横身格挡。然后只听“喀嚓”一声,其人倒飞而出,身躯落地,打了七八十个滚,方才止歇。

    归无咎心中一讶。陆天韵能够接自己一招而不死,显然是有特殊的留力手段。论陆天韵的真实功行,明显要较方长翁更胜三分。与陈德海之间,差距更大。没想到自己身旁便有扮猪吃虎之人,且能瞒过自己耳目。

    遁光转折,轻轻落下。

    陆天韵忽地仰天长笑起来。只是他受了重创在先,此时未免气息不匀。兼之衣衫不整,其上沾满尘土,看起来愈发狼狈。

    归无咎心中一动,陆天韵临死前如此笑声,并非佯狂畏死,反倒是有着几分孤愤悲凉,兼自嘲之意。便淡淡言道:“容你留下遗言。”

    陆天韵甚是诧异的望了归无咎一眼,短暂沉默之后,挣扎着站起身,还是将其中因果说了。

    陆天韵是个深谙韬晦之计的人;的确暗藏了一门极为独到的隐匿功行的手段。他与丹心派之间,更不可能对其诚心侍奉。在其谋算之中,同样是打得驱虎吞狼的主意,将来迟早要夺取一道首席。

    可就是这么一位暗藏野望、颇有枭雄气度的人物,方才竟是败在一个极可笑的细节上。

    在归无咎连斩左向明、裘洪亭之后,陈德海、方长翁二人,不假思索的弃阵逃跑。而陆天韵却是瞬间做出判断:仓皇出逃并非上策,不如借助阵力固守。

    可是他却忽略了一点,此阵阵旗本在左向明手上;左向明既死,此阵便难以催动。待他反应过来时,动作已稍稍迟了一步。

    生死之间,便是这一步之差。

    诚然,就算他做出正确抉择,也未必能够活命。因为归无咎正是看在他动作稍慢,才将他放在最后处理。若是三人一齐出动,兴许自己头一个便被盯上了,依旧难逃一死。

    陆天韵真正难以接受的是——

    自己自诩算路深远,城府森严。可是却在生死之际,犯了一个十岁孩童都未必会犯的错误。

    败于强敌是无可奈何之事;但是死得如此屈辱,他心中如何能够接受?

    看来,自己不过是个头重脚轻、好高骛远之人罢了。

    言毕,陆天韵屈膝跪下,闭上双目。言道:“动手吧。”

    归无咎略一思量,似有深意的言道:“陆掌门不需忧恼。死生一梦,不必介怀。”

    陆天韵闻言微微一愕。以归无咎的为人,似乎不至于安慰一个将死之人。

    下一刻,归无咎双拳一握,陆天韵身躯立被绞散。随着陆天韵被处死,方长翁、陈德海二人亡故之时并未出现的两气异象,再度呈现。

    归无咎暗暗点头。陆天韵既是一派执掌身份,便当是同道中人。只是入境之前,并不相识而已。

    转首望空中一望,归无咎淡淡一笑。立刻转身,返回宗门。

    其实归无咎心知肚明,尚有两人在侧。

    一人藏在左向明身侧,道行不在左向明之下,原本是作为伏兵之用。见左向明不敌,他索性来了个“灯下黑”的把戏,一直潜伏未出;另外一人,功行只较裘洪亭相若,在归无咎拿住陆天韵时,那人便乘机发力狂奔,亡命而去;归无咎懒得去理。

    这二人是九重山门下,他留着有用,故意未曾出手。

    ……

    丹心派,心湖玉筑。

    一道遁光急速落下,势头极猛极冲,落地的一瞬,将地下凿出两个浅坑。

    宁芸闻声打开门户,见得眼前之人,连忙挤出两分笑意,迎将上去,腻声道:“老爷……”

    厉正诚却不答话,反手扯下宁芸衣衫。

    宁芸反手一推,一个转身避过,娇嗔道:“老爷……”厉正诚和宁芸之间,这欲擒故纵的老把戏,可谓是驾轻就熟。

    岂知这一回却变了套路。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宁芸已是被厉正诚赏了一个耳光,颊上五指通红,高高肿起。

    三两下剥尽衣衫之后,宁芸被重重甩在榻上,背心生疼。

    这一切,皆在他眼冒金星时,瞬息间完成。

    厉正诚如猛虎一般扑上。

    宁芸心中委屈,眼中泪珠泛起,正待使出撒娇弄痴的手段。只是与厉正诚四目一对,她却敏锐的觉出反常。

    厉正诚喘着粗气,目光涣散无神。按住自己双肩的手掌力量奇大,几乎要将骨头捏断。更奇怪的是,厉正诚的身子,似在轻微发颤,好像刚刚经历了让他极为恐惧的事。

    几个念头闪过,宁芸不敢妄动,就连房中手段也不敢施展。只闭上双目,默默承受厉正诚势若疯虎的折腾。

    两个时辰之后,只听室外一声清响:“够了没有?”

    声音极巨,震动屋瓦。

    厉正诚一个激灵,僵住数息之后,轻轻抚了宁芸脸颊。然后直起身子,披上衣衫,快步出门。

    门户之外,解宣呈冷冷一笑,道:“被吓破了胆,所以把头埋在女人肚子里?”

    厉正诚长出一口气,淡淡道:“师弟的确是被吓破了胆。”

    “不止被吓破了胆,过了今晚,师弟我便要离开晋宁道,闭门修身养性去也。”

    此言一出,厉正诚料定解宣呈势必大怒。不料解宣呈点头道:“正当如此。解某亦要回返。略作收拾之后,与师弟同行便是。”

    厉正诚愕然道:“当真?”

    他之所以敢在师兄面前硬气一回,便是由于他断明了形势。侥幸脱险之后,不肯再拿自家性命开玩笑。如今除非其恩师亲至,否则再遣几个与解宣呈、左向明功行相若的,也无济于事。遭遇如此强敌,只要如实禀明于上,料想师尊也不至于为难,降下办事不力的罪名。

    他知解宣呈素来自负固执,所以出言顶撞于先。最好激得他分道扬镳才好。没想到大敌之下,解宣呈也成了一个“识时务”之人。

    既然解宣呈愿意回返,厉正诚立刻道:“方才师弟无状,请师兄勿要记在心上。”

    解宣呈摆了摆手,静言道:“不过回返之途,须得绕一绕路。”

    厉正诚心中一动,问道:“往何处去?”

    解宣呈默然良久,并不直接回答,只道:“你看那归无咎,功行如何?”

    厉正诚身躯一颤,脸色重又变得十分难看,道:“可怖之极。”

    解宣呈面上狠色一闪而逝,咬牙道:“如此惊人艺业的明月境修士,只怕较之尘海宗即将继位的那人,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厉正诚闻言眼皮一跳,道:“师兄高明。其实师弟亦不甘心如此回返。能够借刀杀人,自是最好不过。”

第一百三十六章 蛇可吞象 散谣兴波

    归无咎料理战事已毕,悠然回返宗门。

    云峒派此时门户森严,护派大阵早已开启,功行臻至新月境之上者,无不严阵以待。

    此时诸人见未过多久,归无咎竟已安然回返,无不又惊又喜。

    正殿之内,七人守候于此。

    归无咎的五大弟子,裴融,甘南,郗鉴,甄蕊,钟业;以及左右长老邓广翼、常景明。

    一俟归无咎自殿中安坐,茶水饮食早已备下。邓广翼忍不住上前一步,问道:“未知掌门真人,可探明敌之虚实否?下一步棋如何走,还请掌门真人示下。”

    归无咎淡淡一笑,言道:“此战已然结束。裘洪亭、陈德海、方长翁、陆天韵,四人皆已伏诛。”

    殿中七人闻之,除却甄蕊、钟业二人外,无不惊骇莫名,震动良久,才纷纷喝彩称善。

    至于甄蕊、钟业,蒙归无咎传授甚深道术,又暗藏了莫名缘法。故二人年齿资历虽幼,却对归无咎的道行又更深的认识。二人心中,皆以为其师或在最近游历的数百载中新得了重大机缘,道行潜力远远超过了晋宁道同道。就算以一敌四,也并不如何惊讶。

    待诸人心绪稍定,归无咎言道:“下一步如何善后,尔等可有甚见解?”

    甘南、郗鉴二人对视一眼,似乎甚是振奋。

    甘南抢先言道:“这三家能够藏了与本门抗衡的心思,无非是仰赖其门中各有一位臻至明月境的顶梁柱人物。如今恩师既然将此僚斩之,彼等群龙无首,似可将其一举吞没。”

    邓广翼、常景明两位长老,闻言却是面容沉寂下来,微微摇头。

    归无咎略一思索,道:“二位直言无妨。”

    邓广翼上前一礼,正色道:“邓某以为,此举甚是不妥。道理有三。”

    “其一,这三家首恶虽除,但门中势力大体尚在。就算聆听恶讯,军心涣散。但往少了说至少也保存了七成底蕴。尤其是若要破其山门大阵,非得长久围困方可,我派消耗必然甚巨。”

    “其二,一道之中地域甚广。若是偶然会晤,乘宝舟秘器纵横穿渡,稍有靡费;也就罢了。若是成了常态,这开销将会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数字,除非十二巨擘宗门那般的底蕴,断非寻常门户所能承受。但是若不用心经营,时日既久,必然是个合久必分的格局。”

    “至于其三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十二巨派治下各道,皆是维持住了‘名门分治’之局,一家名门,管辖一处物产丰饶之地。往常故事,也并非无有哪一家名门势力雄阔,不满足于魁首之位,而是要将一道之地尽数吞没。但其纵然能够一时得逞,却始终无法长久维持。因为如此局面,并不符合背后巨擘宗门的利益。一遇到如此情形,其必暗中发力,将之恢复成‘分而治之’之局面。”

    邓广翼退下之后,常景明上前一步,言道:“邓师兄言之有理。常某亦以为,当是行‘恩威并济’之法,予以三宗最大的压力。然后迫其委身事我,多纳供奉,甚至其功行甚高之人,须将其妻子纳入我门中为质。如此,得利最大。此所谓‘不慕虚名而处实祸’之道。”

    归无咎闻言,点头道:“二位所说,皆是老成之言。”

    邓广翼、常景明闻言一喜。

    邓广翼拱手道:“邓某这便下去安排。”

    岂料归无咎拂袖止住,正色道:“吾意已决。还是铲平后患,将丹心派等三家一举覆灭,彻底吞没。至于攻破其山门大阵之事,吾自有计较,不劳尔等费心。”

    邓广翼、常景明哑然无言,面面相觑。

    如果说此言只是出乎意料,那么归无咎下一句话,便堪称石破天惊了——

    “除此之外。往尘海宗、九重山各自遣使去书。言道晋宁道一战之下伤了元气,须得好好休养生息才是。无论两家之中的哪一家接掌晋宁道,请免去百年之内的全部物产供奉。百年之后,亦需削减五成。”

    邓广翼瞠目结舌道:“这……若是上宗兴师问罪,又如何是好?”

    归无咎目光微微闪烁。

    这是投石问路之法,循名责实,万波相随。若是一切顺利,不需要多久,便能跻身于十二巨擘宗门的棋盘中心。

    不过,他的根本谋划,自然无需对邓、常二人言明。就算他同时招惹尘海宗、九重山两家,但除非九重山掌门百里开济亲临,余人无论来上多少,都是有来无回,白白做了他的垫脚石而已。哪怕日曜武君亲至,他也早已备好退路。

    但是,眼下还是需要有个稳定军心的法子。若是邓广翼等下属皆人心惶惶,以为自己一战胜后得意忘形出了昏招,那却是无谓的麻烦。

    略一思忖,归无咎笑言道:“二位长老放心。巨擘宗门底蕴高下,吾岂能不晓?既然敢如此行事,自不会是以卵击石。这数百年游历,归某也曾得了一份机缘,足以应付尘海宗、九重山两大巨派的压力。”

    邓广翼、常景明有意无意的一望,见归无咎平静深沉一如往昔,并非是胜后骄狂自信的气象,才稍稍放下心来。

    不过,归无咎说得隐晦。如此机缘,莫非是得了另外一家巨擘宗门甚至日曜武君的交情,倚为靠山?

    裴融、甘南,等几位弟子,亦是往此处猜测。

    唯钟业眼皮一眨,念头涌动。

    他之祖父钟弼与归无咎商谈的细节,早已尽数告知于他。钟业心中无比确信,其师归无咎,的确是对巨擘宗门内情所知不多。如今师尊之倚仗和“机缘”,当是落在别处。

    由是推测,自家师尊之倚仗,极有可能是得了这方世界中真正的大气运。

    ……

    三月后,尘海宗门户坐落之地,定明仙都。

    巨城西南边陲,一处精舍之中。

    厉正诚高声言道:“芸娘。且将行囊收拾了。待师兄回返,你便随我一道返回山门。”

    宁芸连忙应声称是,浅笑道:“谨遵老爷吩咐。”

    厉正诚淡淡一笑,在她臀上轻轻一拍,道:“去吧。”

    厉正诚幸过的女子不计其数。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用完就扔,抑或转赠于旁人。唯独宁芸却让他食髓知味,不忍厌弃。逃离丹心派之时,厉正诚竟是将她取出,一同离开。

    单论姿色与榻上手段,厉正诚何等样女人没有见过?宁芸虽然出色,也不至于教他沉迷至此。探索根由,除了性情相契之外,另有两条原因。

    一是宁芸此女,有些修道资质。厉正诚传授了她些许法门,用功之下进境倒也神速。若是得了扶持,寿元必然甚久,等若多了一个长相服侍、可堪倚靠的枕边人。

    其二便是与归无咎斗战之后,厉正诚仓惶逃窜回来的那一日故事了。

    这一日,厉正诚将自己的恐惧,脆弱暴露无遗,然后尽情在宁芸身上发泄。此时,便是宁芸命运的一大分野。若是她应对稍有失措,令厉正诚起了隔阂。事后厉正诚就算心中不舍,也会选择将她杀死。但是宁芸委屈之余,婉转承顺,静以处默,并无一丝窥见旁人阴私的轻浮飞扬,倒是令厉正诚与她打破了隔阂。

    原先关系再密,与以前宠幸过的尤物也无任何不同;直至互相望见了心中柔软处,才真正生出几分情意来。

    片刻之后,精舍之外,遁光一显一隐,是解宣呈回返了。

    厉正诚连忙上前见过。

    解宣呈平静言道:“事情可都办妥了?”

    厉正诚正色道:“师兄放心,已然办妥。仙都之中,数位长老名下经营的产业,皆风闻此事。晋宁道云峒派掌门归无咎,邀斗数位同道,一战而大获全胜。这几位长老皆是乐思源嫡系,想来不日间消息便要扩散开来。”

    解宣呈闻言,却面色一凝,道:“你并未将我与左师弟参战之事,放出风声?”

    厉正诚一愕,道:“自然没有。若是如此,岂非于二位师兄名声有损?”

    解宣呈摇头道:“厉师弟。你做的岔了。胜过三位寻常名门出身的明月境修者,未必算得上如何惊人。区区浮名,又有何用?”

    厉正诚迟疑道:“那……”

    解宣呈沉吟片刻,道:“别处你也毋庸费心。你且往仙都以北的清铃仙市之中传递消息。便道是六牧岛主坐下五徒左向明,与云峒派掌门归无咎一战,十合之内败下阵来,失了性命。”

    厉正诚瞠目疑惑道:“这是为何?”

    解宣呈踱步一阵,才道:“清铃仙市,乃是尘海宗宋渐池长老的产业。这位宋长老乃是乐思源的羽翼之一,更曾亲自与左师弟有过交手,深明左师弟的功行底细。令左师弟十合败亡……想来这一道消息,该当有足够的分量了。”

    厉正诚连声道:“师弟我这便去做。”

    解宣呈摆了摆手,道:“且慢。”

    “须得言明。左师弟与归无咎,乃是立下契约之后,公平决斗而败亡。九重山及六牧岛主门下,行事光明磊落,并不会去找他的麻烦。纳贡归属,亦悉由自决。”

    厉正诚双眸一亮,赞道:“师兄高明。”

第一百三十七章 斩草除根 歧途两分

    丹心派山门外数十里,可见愁云惨雾,天光遮蔽,昏昏沉沉,一派疾风骤雨将至的气象。

    隐藏云雾之中,依稀可见有百余座高塔互成犄角之势,将丹心派山门团团围住。

    其中正南方向,一座三十二层高塔,明显是困阵之枢纽。

    此塔顶层,数百道灯火点缀,亮如白昼。殿中人物,层次分明。

    归无咎与其五大弟子、诸位长老位居三层铜阶之上,凝神以待。一眼望去,除了归无咎面前一案、书卷一道,以及一座连通阵图、三尺多高的赤色沙漏外,便再无他物。而铜阶之下,黑压压的千余人负手而立,纵横成列,尽显雄壮英伟之气象。

    归无咎闭目端坐,一言不发。邓广翼等数位长老却是目光灼灼的注视着那赤色沙漏。

    细沙落尽的一瞬,邓广翼立刻言道:“掌门真人,再有一刻钟,便是时机。属下请求出动。”

    归无咎睁开双目,淡淡言道:“可。”

    略一沉吟,又吩咐道:“小心留意。”

    邓广翼身畔,常景明上前一步,笑言道:“前两阵皆是掌门真人一力破之,属下等未力寸功,着实于心不安。便是今日之阵,亦是仰赖掌门推算之功在前。若是连这一点收拾残局的功夫也做不利索,常某无颜在麾下服侍。”

    归无咎一笑,道:“常师弟言重了。既然如此,便出战罢。”

    邓广翼、常景明领命而下。

    其麾下十余位长老,千余精壮弟子,有条不紊的遁出殿外。

    收拾残局、彻底扫平三派之战,今日已经到了尾声。

    虽然陈德海、方长翁等顶梁柱人物战死,导致三派人心浮动;但是那三派自不至于因此仓惶遁走。在其看来,唯有山门大阵可堪倚靠,最为不济,也不过是封山数百载,暂避锋芒罢了。也正因为其如是心思,才给了归无咎将其一一剿灭的机会。

    平埠堂等两派,其门中压轴阵法隶属武道中“纷纭幻阵”一脉,以歧路往复、千变万化著称,但能困敌,却难伤敌。考之于九宗道术,更类似于“数极之阵”一类,只是精微奥妙稍逊罢了。

    可是此等阵法,对于归无咎而言却似纸糊的一般,不构成丝毫困阻。凭借高妙的道缘感应,归无咎择机潜入阵内,将两派新月境、花月境长老一举斩杀。其余低阶修者,无奈何之下也只得降伏。

    丹心派的卫道法阵略微特殊一些,其汲取山水形势之力,推移变化,杀伤手段相当惊人。在武域之中,已属于品阶甚高的护道阵法。若非有道行极为高明之人布置,稍有不慎,便会让整个丹心派山门彻底崩陷进去。

    较之九宗道术的阵道体系,或与“无始之阵”差相仿佛,却并非单纯凭借道缘高妙便能够破阵。

    但是其距离真正的“无始之阵”,到底还有些许差距。

    归无咎观望数月之后便察出端倪。每隔千日,这阵法皆会迎来一次矫阵力、务求精微准确的“重整”,为时约莫一刻钟上下。此时,这便是护派大阵阵力最弱的时候。凭借云峒派门中预先备下的破阵手段,当可将其一举击溃。

    百余息后,殿中听闻声响。

    然后雷震声,崩陷声,钟鼓声,呼喝声,此起彼伏,远近相映。

    归无咎依旧静观图卷;钟业服侍在旁。

    裴融、甘南,郗鉴,面色沉肃。

    甄蕊本性是最文静怯弱的,但是此时外间混乱纷纭之声,却似激发起她胸中一丝涟漪。毕竟,作为一个资质远超群伦之人,磨剑既久,总有踊跃试剑的冲动。此时她一双妙目左顾右盼,似乎按捺不住胸中意动起伏。

    而殿下二十四殿卫,任凭外间如何嘈杂,却如铜像一般纹丝不动。

    足足两个时辰之后,呼喝声渐渐小了下去,似乎预示着暴雨狂潮已然过去,大势鼎定,云收雨歇。

    又过了一刻钟,邓广翼遁入殿中,行步龙精虎猛,步步生风。这是武道中酣畅相斗之后的征兆,甚难自制。

    邓广翼身上似有点点血迹并未消散,连忙对归无咎一礼,高声言道:“启禀掌门,幸不辱命。丹心派上下,半数格杀,半数擒拿。至于那些功行低微的内眷女子,已由常长老率人捕拿分配。”

    说到这里,邓广翼试探着问道:“若有姿容上佳的,是否递解上来,请由掌门先行过目?”

    正常情况下,邓广翼本不当是有此一问的。因为由掌门先择,本是理所当然之事。只是归无咎返回山门之后,除了由娄静操办,择了三十位女子为姬妾外,便曾经传命,今后如此类事,不必叨扰。

    暗中打探消息,似乎归无咎也只将那三十位姿容俱佳的女子当做仆从来使,并未对哪一位太过宠幸。

    果然,归无咎答道:“不必了。尔等论功行赏,自去分配便是。”

    邓广翼面上不禁露出喜色,连声谢过。

    掌门既然不取,他最为优先。料想其中姿容根骨最佳的,便是他拔得头筹。

    见邓广翼请示之后,并未退下。归无咎问道:“莫非邓长老尚有他事禀告?”

    邓广翼略一迟疑,道:“捉得一人,本当按例处置了。只是曾听闻掌门赞此人不凡,故而暂且留下性命。听候掌门真人发落。”言毕,一拍手。殿外两名殿位执着一人,解到殿前跪下。

    此人满身血污伤痕,一足已跛,右臂骨折,气血衰败晦暗,正是裘洪亭大弟子,庄炎。

    归无咎暗暗点头,他的确是说过庄炎资质不凡的话,没想到邓广翼却能听在心中。便问道:“此人是三告之中第几等?”

    邓广翼抱拳言道:“三告之外,末等。”

    武道之中,两派势力征伐,有俗称“三告”的规矩。

    大战之前,刀兵未起,此时劝谕敌人尽早弃暗投明,称为“首告”。此时投奔于我者,尽赦免其罪,纳入麾下。

    交战之时,当场降伏。此称之为“再告”。此等人物,当以秘术封印了修为,发作苦役,待其诚心悔过,再加编整。

    胜负既定,插翅难飞。若于此时投降,称之为“三告”。实则此时投诚已然迟了,难免修为被废,口中胯下各吃一刀,发为奴隶。只是侥幸能够苟延残喘留下性命而已。

    至于最后一种,誓死顽抗,力竭而擒。处断之法唯有一种,那就是枭首之后剁成肉酱,充作牲畜草木之肥料。

    庄炎之情形,正是此类。

    归无咎略一沉吟,道:“归某破个例。此时虽‘三告’已过,若你投入我云峒派麾下,便免尔罪愆。如何?”

    此言方落,大弟子裴融急忙出列,言道:“恩师恕罪。恕弟子直言,这……似乎有些不妥。”

    归无咎微一抬首,道:“你且说说看。”

    裴融正色道:“凡历经‘三告’而不降者,皆是无可救药、冥顽不化之徒。从无轻易宽宥之理。纵法外开恩,降刑一等,已是仁至义尽了。若全然免罪,只恐人心不服。”

    甄蕊小嘴一撇,反驳道:“恩师怜此人尚有几分资质,这才额外施恩。你若将其上去舌、下去势,废除修为。纵留了一条命,又有何用?”

    殿下,庄炎陡然身躯一挺,恹恹道:“不必多言。但求速死而已。”

    归无咎沉吟不语。

    其实,归无咎入道至今,虽然心思细腻幽微。但是在该当杀伐决断之时从不手软。手上人命,哪里又少了?自然不会为了所谓“爱才”之念,犹豫不决。

    只是他现在生出一点心兆。似庄炎这般在“真幻间”中有些因果之人,如何处断,或左或右,将大有关碍。

    一时吉凶如何,似乎未能判明。

    钟业忽地上前一步,坚定言道:“既如此,当遂其愿。”

    归无咎深深望了这五徒一眼,心中蓦然一定。转而对庄炎言道:“你还有什么遗言交代?”

    庄炎闭目思索一阵,忽道:“我妻罗浮,想来亦被你之下属拿住。她也算是个蕙质兰心、明通练达之人,从来甚得我心。若是今后仅以皮肉侍庸人,未免委屈了。若是归掌门你,或你门下裴、甘、郗数位弟子有谁看中,不妨纳之为妾。”

    邓广翼偷看了一眼归无咎神色,便道:“属下立刻传讯于常长老。”

    若是在仙道之中,甚至是凡俗世界。一人临刑之前,将自家妻子托于仇人为妾,简直是荒谬绝伦。但是在武道之中,绝大多数女子本是附庸财货,其夫败亡之后作为战利品流通,亦是天经地义。

    所以庄炎的交代,在殿中诸人听来再正常不过,反而觉得他有情有义。

    归无咎一伸手,翻掌一拍,将庄炎颅骨震碎绞散。

    就在处死庄炎的一瞬,归无咎心头一热,似乎感到一股异样的微弱力量加诸己身,较自己距离日曜武君之境,又进了一步。

    归无咎蓦然间心中明悟。此间如郗鉴、甄蕊、钟业、庄炎这般别有命格的人物,要么是自己证道之助力,要么便当除去,化为我之功果,除此之外,并无第三条路可走。

    正在此时,值守殿外的一名殿位忽地入殿,高声道:“启禀掌门,外间有一人临门,号称尘海宗使者。”

第一百三十八章 后土包天 敌友之变

    听闻此言,邓广翼等人心中一沉,面上难掩忧色。心中暗道:莫不是尘海上宗前来兴师问罪了?

    归无咎不动声色,平静言道:“请他进来。”

    片刻之后,在两名殿位拱簇之下,殿中入得一人。

    此人仪表堂堂,只是一袭青衫将全身上下彻底包裹,衣袍甚是宽大,丝毫显露不出筋骨肌肉之型来。只见其额上朱砂一点,两缕长发垂肩,颇有几分风采隽逸之气,与紫微大世界的仙门修者更有三分神似。

    至于其修为,同样是日曜武君以下登临绝顶,粗粗看其气势风度,与归无咎大致相若;想来也当是尘海宗内位分颇高的一位人物。

    却见他占定之后,眸中锐芒自归无咎身上闪过,静言道:“在下金志和,忝任尘海宗赤峡殿长老。”

    归无咎下阶相迎,微笑言道:“幸会。”

    金志和微一愣神。

    作为使者传谕下宗。如此履历,于他而言只做过寥寥数次,远远谈不上“经验丰富”。但是在他看来,群星拱月的排场,恭敬倍至的态度,皆是应有之义。归无咎这一声平淡的“幸会”,一时间却让他产生一种奇特的错谬感。

    目光微微一凝,金志和沉吟道:“金某且与归掌门试一试手。”

    裴融、甘南等人,面色微变。

    归无咎淡然颔首,道:“甚好。”

    这一个“好”字余音未落,归无咎已是迎面一拳,击了出去。

    若是在仙道之中,迎面还未说上两句话,便要交手,十有七八可以看做一种并不友善的态度。但是在武道之中,却未必如此。归无咎也不会费心揣测对手之意图,无论你何等手段,我皆接下便是。

    这一拳横平竖直,中锋直进。虽局限于斗室之内,但方寸之间,依旧营造出庚金之锐,秋霜之烈。

    除此之外,这一击去势甚缓。似乎是归无咎有意如此,教金志和看清楚其中变化。

    金志和忽地一点头,似乎明了其义。气机吞吐,亦是一拳击出。

    数息之后,两道拳锋一撞,空中传来嗡嗡细响,好似无数蚊蚋飞鸣,舞动不休。但是除此之外,也并未有任何异象。

    这嗡鸣声持续了约半刻钟,终渐渐沉寂下来。

    无论是归无咎还是金志和,皆并未退后半步。是以邓广翼等人之目光,皆是迟疑不定。

    金志和微微愣了愣神,终于缓言道:“佩服。”

    裴融等几大弟子心中一定。这两个字先从金志和口中说出,起码说明师尊并未吃亏。

    归无咎淡淡笑道:“金道友太客气了。”

    归无咎与金志和,所动用的是同一门手段。这一击乃是武道中的高深法门,名为“后土包天”。

    试想,以这二人之修为,一举一动,单单是引动的拳锋锐气,便至少能搅动数十里方圆,何至于眼前这一点幽微景象?

    之所以气象不彰,是因为二人是在斗室之中交手,本力调度有所克制的缘故。若是双方后力无止境的叠加,终究会突破限制,以至于毁坏眼前的殿宇宫室。

    这一式“后土包天”的意蕴就在这里。双方碰撞之力纵强弱已分。但强势一方并不乘胜追击,而是依旧维持着平衡之势;其中微妙在于,力量稍弱者其实已经放开手脚,尽力去攻。而强势一方之余力,却把控场克制的活计全部接管过来。

    虽然表面上是个平手,但是谁全力去攻,谁留下了余力维持局面,双方却是心知肚明的。

    在行事直接、无所忌惮的武道之中,这算是极为罕见的含蓄克制、一点即通的试探手段。归无咎将其使了出来,也算略显善意,试一试来人态度。

    金志和似乎略一失神,自袖中取出一卷,言道:“恭喜归掌门了。”

    归无咎将长卷接过,展开一看,不由心中微讶。

    原来,此卷并非是尘海宗发于他的;而是九重山发于尘海宗的信笺。

    此书契之中言道,因左向明等人与归无咎赌斗失手,晋宁一道,九重山已无意取之。是自成一体,还是重归于尘海宗麾下,悉由云峒掌门归无咎自决。

    令归无咎惊讶的并非是九重山貌似大方的态度。而是他与左向明等人,本来便是短兵相接,从未有过任何约定胜负的赌斗。

    金志和笑言道:“方今我尘海宗,正是用人之际。几位长老合议之下,皆一致允诺。若是晋宁道重返尘海宗御下。三千载之内,本宗不取分毫供奉。三千载之后,所取亦较旧例减去六成。”

    “除此之外,归掌门有甚所需,我尘海宗府库,亦随时为尊驾敞开。不知归掌门意下如何?”

    邓广翼、裴融等人,无不是喜出望外,不敢相信。当初归无咎发书而去,彼等还暗暗忧虑,是否会触怒了尘海宗。可是今日其所提出来的条件,却在我方的基础上,再退让一大步。

    甄蕊抬首一瞥,却见除了师尊不动声色外,唯有小师弟钟业眉关紧锁,似有心事。

    见归无咎无有表示,金志和续道:“若是归掌门有意,两月之后,尘海宗上下当大起一场‘完璧宴’,为道友接风洗尘。”

    所谓“完璧”,自然指的是晋宁道重归尘海之事。

    归无咎道:“容归某思之。”

    二人又闲叙了一阵后,归无咎便吩咐下去,备下宴席,盛情款待。不过金志和却坚决推辞。并言道三日之后,再来相询。

    ……

    当日子夜,明月当空。

    归无咎自定中醒来,缓缓睁开双目,玩味一笑。

    略一思量之后,归无咎撤下了殿外禁制法阵。

    数息之后,一个轻飘飘的声音道:“归掌门好敏锐的感知手段。”

    赫然是金志和暗中潜返。

    归无咎淡淡道:“金道友若是存心隐匿,动静该当更小一些。”

    金志和一愕,笑道:“归掌门倒是看得起金某。”

    言毕,便随意寻了一席坐下,仪态较白日时可要从容许多。

    归无咎以静制动,再不发一言,只待其主动言明来意。

    金志和自席上随意取了一杯清茶一饮而尽,长长出了一口气,又反复打量归无咎两眼,才道:“金某思来想去,要行一步险棋。”

    迎着归无咎目光,金志和续道:“归掌门可知,按照原先计划。若是你同意去赴那‘完璧宴’,将会发生何事?”

    归无咎心中一动,已大致有了答案。

    不过他却不会主动说出来,而是反问道:“何事?”

    金志和一抬首,沉声言道:“半路上我尘海宗会伏下六位明月境长老,届时合力出手,将归掌门一举格杀。”

    尽管对准了答案,但此言真的自金志和口中说出,归无咎依旧不免有两分惊奇。当即哑然笑道:“金道友最终还是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只是在阁下的立场上看,此举往好了说是有交浅言深之嫌,往坏了说……却似举动失措,行动悖谬。须知纵然道友将真相和盘托出,归某惊怒之下,也未必会感激于你。”

    金志和叹道:“内忧外患,不得不然。”

    “道友如此功行,所求为何,金某心知肚明。只是道友未明本门虚实,不肯轻动而已。金某不妨直言相告——本门虽暂无日曜武君坐镇,但却早已定下继位之人。若道友在其中相争……只怕希望渺茫。但道友若能助我等一臂之力,吾等必有厚报。”

    紧接着,便将一番机密消息,缓缓道来。

    归无咎听了一遍,大致明了其中原委,淡淡言道:“我还道为何对外派英杰如此忌惮……原来如此。”

    原先在归无咎看来,纵然一派定下继承之人,也未必需要做的太过。因成道机缘尽在我手,你若不给,外人便无有丝毫威胁。又何至于定要赶尽杀绝?没想到其后尚有如此文章。

    任何一家宗门实力,规模大了,总难免派系林立,远近亲疏各有不同。

    以如今尘海宗为例,靠拢乐思源的羽翼党羽、静待其上位者,固然是最大的一股势力;但是与其较为疏远、甚至蕴藏潜在冲突的长老、门人,也是一股不可轻忽的力量。

    一旦有另一位功行足以臻至日曜武君的天才人物出现,却极易导致宗门一举分裂。尤其是扶植外人做那“首席客卿”的制度,因受契约限制,“首席客卿”的权威,总是要较货真价实的一派执掌为小。但如此一来,扶植其上位之人,自然能把持更大的权力。

    金志和其人,正是乐思源嫡系。

    不过他却异想天开,欲教归无咎暗中襄助了乐思源这一头,将尘海宗内的反对势力勾引出来,一网打尽。

    述清原委之后,金志和终是摊开了底牌——

    “我尘海宗与另一家巨擘宗门——星门,向来有几分交情。如今星门尚无良选,若此事能成,那里才是道友之归宿。”

    此言一出,归无咎立刻了然。

    这等若是明牌托出,任你选择。

    他是认定了,站在归无咎的立场上来看,冒险参与尘海宗之内的反对派势力,把握不如与乐思源这一系合作。

    星门……

    起码在这里,倒是和钟魁所提供的消息能对得上。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三会合一 晦暗不明

    权衡利弊之后,归无咎暂时允下金志和,择机往仙都一行。

    平定诸派的后事亦迅速料理妥当。庄炎之妻罗氏,的确是个姿容风采俱佳的女子。归无咎三弟子郗鉴,对其一见倾心。得归无咎允准之后,将其纳入门庭为妾。

    其实邓、常二长老亦对此女有意;但是郗鉴捷足先登之下,他二人也无可奈何了。

    二月之后,归无咎收得金志和符书,起了行装,正式客游尘海。

    原先定下的时辰,乃是半年之后。如今突然提前,是因为局面又有变化的缘故。

    最初合计单单为归无咎接风洗尘的“完璧宴”,却来了个三事并举,混同为一。

    哪三事?

    延揽归无咎、庆贺晋宁道重归于尘海宗之“完璧宴”;

    悬赏调拨、汇聚搜罗数十道内其余明月境高手之“集贤宴”;

    鼓动人心士气、整肃力量,颁许恩赏之“兴师宴”。

    归根结底,依旧是落在大宗之争进一步激化的局面之上。

    随时时日推移,九重山打破成例创制秘药、激化与南斗宗、尘海宗、星门的矛盾,三方会战一场之事,已渐渐传播于各道;各家功行精深之辈,无不惕然心惊,深感天地间以十二巨擘宗门为主导的稳定秩序,已有摇摇欲坠之感。

    但此事尚未被彻底消化,第二场地震便如约而至。

    短短年许功夫,九重山百里开济便放出话来——该宗新得一味后天炼制之药“五曲散”,大底可代秘药“霸阳珠”九分功用。

    霸阳珠,乃是十二位秘药中御虚宗所专属。

    若说一年之间,九重山精炼秘药之法便又取得如此大的突破,那是断然难信的;更大的可能性,是九重山同步推进,早已有所斩获。有保留的阶段性放出消息,试试弹性如何。待与南斗宗等三家交过手之后,只觉敌手颇不足道,于是才放心大胆的打开了手脚。

    形势如此,御虚宗自不能坐视不理。

    几乎只是旬日之间,御虚宗便与南斗宗、尘海宗、星门合力,组成联盟。

    而海外另一家巨擘宗门双极殿,却不知得了九重山何等许诺,却是坚定无疑的站在那一边去。

    十二巨擘宗门中的六家,已亲下战场,分裂对峙。

    不过今日之局面,对于尘海宗等三家而言,尚算利好。

    原因无它。双方虽然各自添加一位盟友,但分量却是决然不同的。御虚宗宗主桑蕴若乃是日曜武君修为,而双极殿却无有此等人物坐镇。原先之所以处处掣肘,便是因为南斗宗宗主有琴文成,道行似较九重山百里开济稍逊,于是被对方牢牢把握主动。星门、尘海宗两家,至多只是羽翼而已。

    如今有琴文成、桑蕴若二人合力,自然再不惧百里开济;局面自然大为好转。

    双方定计之下,要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

    南斗宗、御虚宗各自布下一道阵图,由三位日耀武君亲自领衔出阵,一决胜负。

    而星门、尘海宗两家对上双极殿,各自以明月境修者邀斗,分出高下。

    听闻双极殿已是颁下诏谕,将本门统御之下各道、各名门的顶尖人物,尽数召集。尘海宗一方虽是以二敌一,却也未敢轻忽。思量之下,只得如法炮制而已。

    这便是“完璧宴”、“集贤宴”、“兴师宴”三宴合一之由来。

    数日之后,越过地坑传送阵。

    归无咎张目一望。这传送阵彼端出口,较晋宁道那一处山谷还要安静三分——

    浊浪滔滔,一望无际。

    原来,此间与入口处相同,原本也是低洼山谷之形。可是此间气候湿润多雨,每当到了雨季,却会把传送阵彻底淹没,好似此阵原本便是设在湖底一般。

    只是如此情形,却未有任何人尝试施展沧海桑田的神通手段,抽干湖水。

    究其原因,这地坑传送阵亦需因地制宜设定,并非可以随意安置。而这一处传送阵的地点,距离市镇民居不过百里远近。天然设下一道阻碍,用以隔绝,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对。

    恰在此时,远远的遁光若隐若现,气机翔集成阵,清一水的明月境上修。

    归无咎心中一动,若说是尘海宗相迎之人,那可真难为他们迎出如此之远。须知这处传送阵所在之地,虽然已经隶属于尘海宗直辖地界。可是距离仙都主城,毕竟还有相当远的距离。

    可是若非尘海宗修士,“名门”一流的势力又如何能够拿出七位明月境上修?

    下一刻,归无咎察出情形稍微有异。

    这六人已至近身里许之内,但遁速却丝毫不减。

    其身形蓦然散开,拱成半圆。

    五人凝立不动。

    当先一人,奋力一击。出手!

    虽然算不上偷袭,但是也足够果断,亦且有一种超出旁人心理预期的威压感。

    归无咎心中淡淡一笑。在武道之中,这果然是最轻车熟路的打招呼方式。

    再不犹豫,一拳回敬。

    至于其余作壁上观的无人,权当没有看见,也并不畏其上前夹击。

    迎面出手的那人,功行着实甚为了得。一拳既出,风卷云动。虽然没有雷火交征之势,但却携动其一股极强烈、刺耳的风鸣声,好似狂风穿过山洞,在厉啸与嗡鸣之间反复变幻。若是功行稍差之人立身于十里之内,但这隆隆天音,便能震得七七窍流血而死。

    气动规整,百炼全身。神形相协,幽中显浑。

    在明月境中,此人是绝对的佼佼者;纵然不若左向明、金志和,亦与其相差不远;远非陈德海之流能够与之相比。

    另外五人皆双目圆睁,面色喜怒不一,似乎要看清楚归无咎如何解这一式。

    答案揭晓。

    却见二力相交,打头阵的这人,本来看上去凝如山岳,倾力向前。却忽地迎风而折,骤然倒飞出三四里外!

    五人皆大惊。

    归无咎的一拳,平平无奇,除却拳上隐见星火微澜外,便再无异兆。未想其威力如此惊人。

    试探出手的这人,功行实已臻甚深境界,抑且其一拳之内,虽似轻疾锋锐、中空外直,其实却暗藏了一道高明的守拙之功。纵然遇上功行更胜一筹的强手,也不至于迅速溃败。

    如今局面,只能说明一件事——

    归无咎的力量根基,要胜出太多!

    五人立刻合力出手。

    这五人中任意一人的功行,都要较先前出手之人稍逊;但是五人合力,战力自然是远远胜过了。

    归无咎见招拆招,从容应对。

    声势陡然见长之后,天中云气渐生,往复遮蔽。雷声阵阵,时隐时现。自月境以下修士看来,仿佛是光影点点,水波粼粼,断然想不到共有六人,处于拳拳到肉的高速运动之中。

    一刻钟之后。

    “且住!”

    随着一声呼喝,五人立即跃出战圈,返身退及远处。

    出言之人,正是第一个出手却被归无咎击退之人。此时他早已回返,观战半晌才出声叫停。

    归无咎淡淡笑道:“有何说否?”

    在六人出现的一瞬,他也曾想过这是否是金志和的诡计。以虚虚实实之法,打消自己防备,再来个请君入瓮。但是略一推敲,归无咎便否决了此念。

    因为随着上宗之间争斗逐渐公开化,归无咎无意之间,却被尘海宗捧了一捧。

    “完璧宴”、“集贤宴”、“兴师宴”三会,宴请自己的“完璧宴”依旧是点睛之笔,分量尤重。

    在尘海宗的立场上,不得不把归无咎与六牧岛主门下激斗,化妆成上一回两宗之争的余波。如此粗粗看来,似乎是我方上回相斗先败后胜;晋宁一道先被割让出去,然后再由归无咎夺回。最终结局,尘海宗也并未损失什么。

    等若归无咎阴差阳错的成了尘海宗的功臣。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若不如此粉饰,气势必沮。

    所以就算有甚勾心斗角,也是事后计较。如今与九重山二次相斗迫在眉睫,作为执掌权力的一方,归无咎却不信其等能够生出暗害自己的心思。

    那人立在归无咎之前,显露出一张清俊白皙的面孔,却是武道之中极罕见的白面书生的形象。

    此人望向归无咎的目光既有惊佩,又有忌惮。沉吟良久,才高声言道:“在下吕元正,忝任尘海宗长老。”

    又道:“以六敌一,乃是以乐思源为定例,试试阁下的手段。”

    归无咎心中一动,此人对乐思源直呼其名,显然已经表明了自家立场。若是他站在金志和这一边,眼前之人,等若是“愿者上钩”了。

    不过眼下归无咎却不动声色,平静言道:“高下如何?”

    吕元正摇了摇头,似乎尤自难以置信。缓缓言道:“乐思源以一敌六,纵然能胜,但非得快速抢攻、各个击破方可。迁延既久,必败无疑。如阁下这般敢于从容磋磨,其势不衰……吕某闻所未闻。”

    归无咎心中暗暗点头,这是他尝试运转本命法宝,才有此效用。

    吕元正定了定神,恢复从容。言道:“千言万语,若在此时说尽,未免交浅言深。吕某只能告诉道友——乐思源与你的任何许诺,皆不可信。其等谋算,多半是教道友亡在与双极殿的邀斗之中。”

    “唯有与吕某等人合作,倾力一搏,方为成道正途。届时吕某等奉道友为主,坐享一派,岂不美哉?”

    言罢,便翩然而去。

第一百四十章 亲为相迎 示诚之道

    既然名为“仙都”,那便一如其名,仿照凡间王庭都城而设立。

    核心内城之外,纵横林立的坊市井井有条,各自绵延百里,涉猎之物产百工,绝不在少。

    究其根本原因,武道修者十有**是姬妾众多,子嗣规模也巨。除却资质不凡之辈得以留在身边、授以真法之外,那些个资质稍逊之辈,总也要为其寻得一份营生,足以养活自己,总不能自生自灭。

    时日渐久,便营造出这样一份仙凡混杂而又蔚为大观的城池来。

    归无咎遁至近处,本拟在仙都之中先周游一二。未料方至都城之外十余里处,便遥遥望见两人笑吟吟的迎了上来。

    其中一人正是当日出使本门的金志和;另一人身量不高,面色亦有几分晦暗,身着一袭无纹白衫,一副貌不惊人之相。只是有一条细节值得注意——此人所立身之方位,说明了其人乃是正主,而金志和只是陪从。

    归无咎上前招呼。

    金志和短短客套两句之后,随即便引荐道:“这位是本门执掌,龙真人方云。”

    归无咎微微一怔,尘海宗毕竟是一方巨宗,其掌门竟亲自出迎,委实非同小可。立即言道:“礼重了。”

    龙方云笑言道:“归道友请。”

    旋即便亲为引路。

    照说连一派执掌都亲自出迎,其余钟鼓礼乐仪仗,该当来个全套,方显盛情。但尘海宗却并未如此做。龙方云领头前行,连仙都正门都绕了过去,兜了一个大大的圈子直至仙都之东的一处窄门,启了禁制潜入。

    入城之后,龙方云才笑言道:“三会合一,归道友本是最为瞩目之人。是以城门正门处云集了许多宾客,意欲提前一览风采,与归道友较量短长。此等琐碎人物,避过了也就罢了。”

    归无咎闻言一怔。

    龙方云似乎看透归无咎心意,正色道:“本宗若是遣出些人手,将之隔离驱散,也非是难事;但本人虽为一派执掌,却是个闲散之人,行事唯顺其自然而已;能不生事,便尽量避免。”

    此言与其身份乃至武道气象大为不同,归无咎心中暗暗琢磨。

    进入禁制森严的内城之中,龙方云亲自引路,将归无咎引至为其备下暂居的庭院。

    说是“庭院”,其实屋宇何止千数,几乎便是一座复合的独立宫殿。当中宫室与草木水榭相互间杂而成,自然之功与人力雕琢相互映衬,纹丝不乱。端的是上好的修身养性之地。

    且不论内中虚实如何,归无咎在外间隐约一瞥,望定此殿方位,便知这处殿宇在迎客外殿之中,排名第一。

    入庭院后,当中早已备下了酒宴,二十四位年轻侍女虚围长席,手执羽扇。一见宾客入门,立刻万福行礼。单单其动作之一致,就算是身具修为之人,也非得经历一场锻炼不可。

    归无咎、龙方云、金志和一同入席。

    酒过三巡之后,龙方云笑言道:“龙某有一事,未知当问不当问。”

    归无咎洒然道:“龙宗主但请直言。”

    龙方云面容微肃,正色道:“未知入得本宗地域之后,除却某与金长老外,是否尚有余人寻过归道友?”

    归无咎念头疾转,但口中并未太过犹豫,颔首道:“有过。”

    龙方云与金志和对视一眼。

    归无咎正自揣测,是否乘机直言刺探。面前龙方云,却是气象忽变。

    由枯崎转为饱满,由沉寂转为丰盈,由晦暗不明转自精力昭彰,起伏之间,予人的观感已大不相同。

    归无咎心中微讶,虽然并未用心探查,但是能够瞒过他的感应之功,依旧是一件极为稀奇之事。

    其实对于龙方云的功行,归无咎并未大惊小怪。因为尘海宗既然以乐思源为主,那么现任掌门,无有进阶日曜武君之把握,那就有可能是一个过渡的位置。其身份虽尊,但功行未必如何了得。

    另有一点。唯归无咎心中雪亮。眼下的“一派宗主”,身份当是那等人物。

    当初伊濯武君言明,那十二位执符之人,除却姜敏仪与席乐荣之外,似乎并未再有资质登临绝顶之人。所以尘海宗掌门道行如何,其实皆算是“不出意料之外。”

    未料这位龙宗主的道行,竟到了如此高明的地步。归无咎自忖,若非借助本命法宝带来的长力优势,自己就算胜过这位龙宗主,其实也只是肉眼可见的一层差距而已。料想就算与乐思源相较,其人功行也未必差了多少。

    金志和肃然道:“其实龙掌门已有服用大药、冲击日曜武君的资格。当初乐师弟展露锋芒之前,门中诸位深明道术的有识之士,已然推举龙掌门更进一步。”

    “待乐师弟崛起之后,掌门真人托辞说修道中出了岔子,前路已绝。这才将乐思源师弟名正言顺的扶了上来。”

    归无咎静静思索,良久言道:“如此大道机缘,龙掌门竟肯弃之让贤?”

    龙方云大有深意的一笑,道:“其实将要赠予归道友的,正是龙某的这份机缘。”

    紧接着便娓娓道来,讲述出一桩秘闻。

    原来,龙方云道行虽精,但是其修道之中却有一处关碍。若是径直突破日耀武君之境,恐有窒涩。但若是先窥见一人成道之过程,把握便大大增加。

    恰好尘海宗有一门改换容貌气机的秘术,同等修为之人断然难以窥破玄机。

    于是尘海宗便与星门做出了一桩交易。

    本门扶正乐思源继位,而龙方云渐渐淡出之后,却可改换身份,以客卿首座的身份于星门成道。

    闻此掌故,归无咎心中暗暗击节。

    谁说武道之中行事直接了当,恍若禽兽丛林,谋算心智便差了?

    修行一道,只消你境界道行愈高,脑力精力自然充沛无比,算路无穷。单单眼前这一出交谈,虽然乍一闻之似乎荒诞绝伦,但细品之下却不难发现,其信服力大到不可思议。论拉拢手段,归无咎迄今所见,无出其右。

    试想,若是尘海诸修暗中将归无咎视若敌手,那么这一秘闻涉及双方利益必争的关键,几乎是其余归无咎为敌的深层动机所在,其无论如何也是不肯相告的。

    既然相告,那此事只能是真。

    归无咎想了一想,问道:“你我萍水相逢,龙掌门何故将自家机缘让我?”

    龙方云眸中光芒一暗,淡淡道:“阴差阳错。我之机缘,真的已然断绝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湖心宴聚 斗法章程

    三日后。

    祥云漫空,金光万丈。大小舟楫,彩衣侍女,皆在云雾之中往来穿梭,迎送宾客。

    少顷,雾气大散。

    此时才可望见,原先幽微致密的兴宴之地,实则是一块四四方方的湖泊,宛若翠玉。雾气朦胧,飘摇若仙,亦是湖上水气所引,其势若蒸。

    可喜的是,那雾气说散便散的一干二净,无有一丝逸漏。此时再看那湖泊,却似一块方方正正的湖泊明镜,分外清爽怡人。

    水上寒亭错落,各自围坐宾客百余人。论功行,无一不是明月境上修。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有数人气度不凡,独坐一席。

    一个跛足短衣,长发披肩之人,双目微眯,手指在桌上轻叩;

    与他相隔十余丈,有一白袍覆身、年齿甚轻之人,将一条腿磕在席上,自在闲卧;

    西南角落处,又有一外罩云袍、内服金甲中年人,面如重枣,只把一双虎目四处打量,不怒自威。

    与此人相对的方向,又有一人头戴斗笠,面罩轻纱,但却精赤着上身,双手环抱。

    等闲之人,望见这几位,都是不由自主的远远避开。

    可细看这四人举动,虽说神态各异,但却有异中有同——其等目光在人烟之中微微扫过,分明是在寻找着什么,却又始终未果。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只听一声钟响,脆声荡漾:“掌门真人到——”

    在此等候的众位宾客,一齐起身相迎。

    只是东西张望,却并不见尘海宗掌门銮驾光临。

    正在众人狐疑之际,明若凝晶的湖面突然剖破二分,一只五彩龙首画舫忽地从水中升起,然后轻轻浮在水面之上,环绕三匝。其所处之方位,恰是众亭云集的正中心。

    四方宾客惊愕之下,一同见礼。

    龙方云依旧是那一副闲散平淡的模样,并无一派执掌之威严。微微摆了摆手,口中淡淡吐出两个字:“罢了。”

    只是列位宾客抬首一望,却多半精神一振。

    尤其是方才跛足长发之人,白袍青年,金甲修士等数人,更是目光凝若实质,笼罩过来。

    这些人虽然是一方大豪,名门世家中声望正隆的人物,但是又如何敢对巨擘宗门之执掌无礼。其目光所及,颇有心痒难耐之意,所针对的并非是龙掌门,而是坐在他身旁的那人。

    此人画影图形已然遍传诸道,正是号称以一己之力败退九重山数位高手的晋宁道首席,云峒派掌门归无咎。

    这些自忖修为不凡之辈,在入会时便踊跃寻找归无咎身影,意欲与其切磋高下。没想到其作为三会正主之一,受到额外礼遇,竟然和尘海宗执掌龙方云一并出现,同列一席。

    武道之中,规矩简易。并未经历太多的繁文缛节,饮宴之会便正式开始。

    随着鼓乐四起,侍从鱼贯而入,一道道珍馐美味流水一般呈上。

    不过简则简矣,却并不意味着没有其他节目了。只略微等候了半刻,便见一位英姿飒飒,眉目如画,却又身着劲装的年轻女子立在画舫舟头,手执一块笏板,高声道:“话说去年八月初一,九重山二使莅临晋宁……”

    虽武道之中才器卓越的女子并不算多,绝大多数皆是男子之附庸。可是这位劲装女子,望其骨相明显极为年轻,却已有星境的修为。此时出声朗朗,数里之内清晰可闻。华采风貌,亦堪称卓越。

    所谓物以稀为贵,此等女修,纵然是嫁入尘海宗诸长老门下,亦必是极得宠的人物。

    她这一番评述,较诰文宣谕明显富于文采,但是较评书贯口又显得正式端庄,乃是一种独到的体裁。

    归无咎饮了一口青酒,微笑着倾听其诉说。

    九重山传下诰命文书,以利相诱……

    归掌门言辞相距,不肯改换门庭……

    双方立下契约,赌斗输赢……

    九重山一方遣出六牧岛主坐下强手……

    最终决战,摧克强敌,一举致胜,迫其签下城下之盟……

    一波三折,扣人心弦。

    归无咎心中暗暗摇头,此事经由尘海宗粉饰,已经距离事实相去甚远了。不过其如此吹捧自己,他也不会没事找事去揭穿。

    再者说,尘海宗如此行事,将他塑造成一个心念故土、有情有义的人物,对归无咎自己也大有好处。起码以后其若是对自己有甚不测之心思,至多也只能暗中下手。若是摆明了车马对付自己,便失却了大义名分。如此一来,云峒山门、弟子门人的安全保障,再也不必顾虑。

    女子讲述已讫,亭中四下彩声不断。

    忽有一人高声道:“如此英杰,梁某人欲就近观风采,未知可否?”

    出声之人,正是那面如重枣的金甲中年。

    画舫之内,归无咎与龙方云同坐一席,相邻两桌是金志和等四位长老。

    金志和见归无咎有询问之意,抬首一望,道:“这是羲和道的一位豪杰,名梁化成。并非隶属任意一家名门,三百年前自立世家,也可算是一位声誉卓著的人物。”

    归无咎暗暗点头。

    巨擘大宗和各道名门之间,本就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能够上达天听,教尘海宗长老闻其声名,自然不是凡人。

    龙方云闻言,向右手边席上一位青衫瘦面的长老使了个眼色。

    此老长身而起,伸手作势。

    画舫之中,除却正厅之外的位置,原本皆是以青幕遮挡。此时随着此人大手一挥,立时上来十二个侍从,将青幕依次揭开——露出玉案金盏,状极豪阔奢华的座席来。

    众宾客望之甚喜,窃窃私语之声立刻浮起。

    这湖面之中的宴席,固然情致甚佳。但是主人位居画舫之上,彼等却坐落于凉亭之中,两相隔阂,未免隐隐感到不谐。

    因那画舫体型甚大,容纳数百上千人也不在话下,原本就当同居一舟饮宴才是。

    可是再定睛一望,却觉出不对来。

    画舫首尾,共出得八席,每席之中分明有六个座椅,如此便是四十八人。

    可是今日之宾客,粗粗一望,至少也在百五十人以上。

    龙方云见时机已至,口中喝道:“落!”

    随着这一声响,画舫之上一块五六丈高的幕布,迅捷落下,形如屏风。此物原本是卷在画舫顶部的暗格中,掩藏的极好。此非道法之中的手段,纵然是凡人亦可为之;但是于此间施展,却恰到好处,又别有一番新奇之感。

    幕布之上,每一个字皆有巴掌大小,构成一卷。

    众宾客齐齐望来,才知其中所书,正是与九重山、双极殿二次争锋的章程。

    一望之下,列位心中明悟——原来是败者下台、胜者守擂的擂争之法。

    擂争之法,在两家势力的比斗中本也甚为常见,无有丝毫奇处。可是今日这擂争之法却稍微有些特别——因其规模实在甚巨。

    寻常的擂争比试,双方少则五人,多则八人而已;再多了便觉累赘。

    而这一回的擂争之比,星门与尘海宗一方各出百人。双极殿一方独立遣出二百人。总数竟达四百人之巨。

    明月境上修,一道之中也未必能凑齐几个。如今四百人汇聚一堂,几乎是三大巨擘宗门麾下,有名有姓的高手一齐出阵,方才有此规模。

    斗战规模到了百人以上,或是阵斗,或是乱战,才是正理。依次擂争轮流上场一一搏斗,将一方二百人尽数败阵才算成功,听上去委实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也不知是谁人异想天开,立下如此之章程。

    卷末所书,便是赏赐之契。

    一战未胜,尘海宗除却负责疗伤养命之用外,别无它赐。

    若一胜一负,事后便得赐下一囊珍稀宝物。

    若得两胜,可取十功;三胜;五十功;五胜;二百功。

    倘有谁能够连胜十人,赏千功,爵禄同尘海宗长老。

    连胜二十场,记万功,得长老名位,并命赐为一道之主。只需你在世之日,一道名门所出物产赋税尽归尔有,上宗丝毫不取。

    望见此卷内容之后,在场宾客明显呈现两种气象。

    一种是精神倍涨,欢喜昂扬,双目放光,可说是振奋已极;另外多半之人虽也甚是喜悦,但欢喜之中却带着几分疑惑。

    无它,这是由于其等对尘海宗规制知之多少决定的。

    若有大规模的外赐,各人所求不尽相同,若是一一考录所求,再计算价值论功行赏,势必极为繁琐。于是索性以本门考评的标尺——“记功”之数赐下。你有何所求,凭此功果自去本门府库兑换便是。灵活公正不说,大家亦能各取所需。

    那些面有疑惑之人,明显是对尘海宗“记功”的价值不甚了了。

    不过,交头接耳一阵之后,当消息尽数散布开来——尘海宗各部资深长老,年例也只得三至六功时——气氛陡然热烈起来,为尘海宗的豪迈手笔振奋不已。

    见火候已然成熟,龙方云先冲归无咎欠身一笑,随即肃然起身,高声道:

    “我尘海宗御下四十六道,诸位皆是其中的顶尖人物。只是名额所限,当有正选、候补之分。”

    “尘海宗内,内堂长老、功行精湛之辈,共有五十二人。虽本门明月境上修总数不止此数,但余人各有所长,未必尽是擅长斗战之人。故而所出斗法者,也只得以五十二人为限了。不足之数,自然要仰仗列位。”

    众宾客闻言皆恍然。画舫之上八席六座四十八位次,原来是此意。

    归无咎也暗暗点头。

    原本他疑心这所谓的“三宴并举”是否会过于支离琐碎。但是今日一看,不但程序甚为简易,而且环环相扣直入主题,且未有一丝支离破碎之感。可见武道之中的行事,别有一种干练明快。

    那跛足长发修士高声道:“龙掌门之意,是要我等先斗上一场,三中选一,才得入了正席的资格?”

    龙方云淡然一笑,道:“今日雅宴,何至于妄动刀兵?”

    “诸位请看。”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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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锄头耍得深,没得墙头挖不到根。哦,不对,没得田地耕不深。“妹子,你干什么,矜持一点,我只是一个小兽医,喊我跟你到田地里去收庄稼啊?”农夫山泉有点田,小农民生活乐翻天……乡村逍遥神医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乡村逍遥神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乡村逍遥神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