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乡村逍遥神医TXT下载乡村逍遥神医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乡村逍遥神医全文阅读

作者:马走日     乡村逍遥神医txt下载     乡村逍遥神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四十二章 信步往返 赠君将符

    随着龙方云大手一挥,似乎引动舟上一件异宝。

    一道朦朦胧胧的雾气立时升起,将整个飞舟包裹,不留一丝间隙。

    少顷,雾气略散,凝成一个宽约二三十丈、长约四五十丈的孔洞,连通湖面之外,舟楫之内。

    龙方云笑言道:“柳长老。”

    他身畔那位身量略显瘦小的老者立刻起身,声音略显嘶哑:“待我数到三,诸位一齐动身。”

    他这句话看似无头无尾。但是亭中诸位客卿修士,这一回却均是面色沉凝,专心致志,并无一人有疑惑之相。

    因为众人皆已清楚的感应到——

    那“孔洞”看似明明净净,空无一物,仿佛只是空余出来的一条再正常不过的通道;可是用心分辨,其分明已经凝成实质,构成极强的阻碍之力。

    传说中尘海宗有一奇异物产名为“四明胶”,浑身透明难辨,近之亦不沾身,只是其虽为流体,浸入甚易,但三尺之后,却暗藏极强的阻滞之力。大致估量,若一人有穿透十丈青岩的冲击力,遁入此物三尺后,也只得挪动三五寸而已。

    想不到竟将此法用于较量座次之高下。

    柳长老口中“三”字方出,亭外诸客,已如离弦之箭,飞星乱渡。

    只是下一刻眼前所呈,却甚是滑稽。所有人陡然禁止,仿佛钉子钉在空中,呈现千百姿态。

    归无咎莞尔一笑。

    若是眼力较差的也就罢了,这些人凝立于空、静止不动的姿态固然奇怪,也未必不能强作他解。可是归无咎却不同,他眼力甚锐,隐隐约约能够望见“四明胶”的虚实边界。如此一来,众修一入其中便即静止的模样,倒像是琥珀之中所藏的昆虫一般,教人忍俊不禁。

    略微过了数息,众修之中已然分出强弱来。

    当头的数人,包括那金甲中年梁化成,赤身蒙面之人,跛足长发之人等人在内,明显已经渐渐适应了“四明胶”的强大阻力。举手抬足之间虽依旧甚是困难,但毕竟步履如常,起码已经相当于一个成年老者缓步前行的速度。

    其后功行略逊之人,却要艰难得多。每每凝立数息,才得跨出一步。

    柳长老面上微微现出失望之色,低声道:“我门中五十二名开外,脱离实战甚久的偏殿长老来参与此试,只怕在这一群人中也能得一个三四十名的位次。四十八席,是否留得多了?莫如撤下两桌十二席,由本门长老补位,战力只强不弱。”

    龙方云笑着冲归无咎敬酒一杯,颇无所谓的道:“不必。胜负原也不在此处。”

    推杯换盏之际,强弱之势已愈发分明。

    领头的几位,几乎已经走到隧道中段的位置;而最为靠后者,不过行了三四丈而已,双方差距,几乎达到十倍。

    此时,画舫之中忽有一清朗之声响起:“我欲与归道友走上一遭,未知可否?”

    归无咎抬首一看,此人一袭白袍,看着约莫三十岁年纪,浓眉圆脸,身量较常人略矮三寸。除了敦厚沉实有武道之风外,望不见一丝锋芒。

    方才画舫之中并无此人,他亦非从外间遁入。显然此舟中别有暗室。

    略微望了一眼此人气机神采,归无咎心中已是了然。当即不动声色言道:“好。”

    龙方云目光微闪,却并未多话。

    归无咎与圆脸中年互致一礼,一齐立在那“孔洞”入口的门户之外,同步踏出左脚。

    一旦步入其中,归无咎心头涌起一丝异感,登时细心品鉴。

    这“四明胶”果真无色,无味,又近乎于无形。若说有甚感触,那就是周身上下,多出一丝凉飕飕的异感。

    至于阻力,固然相当明显。但是大致类比,不过相当于寻常人在水中行走时所遭受的阻力。由于纯为“静水”,全无一丝涌动起伏。如此层次的阻滞,未经锻炼的普通人能在水中行之无碍,归无咎在此“四明胶”中的表现,自然要远远胜过。

    归无咎缓步而行,仔细感应了一阵。十余息后,余光一瞥,发现那圆脸中年已是领先一步。

    又过了数息,归无咎已是心中有数,脚步稍稍加快。

    此间百余修士,忽然见到两人遁入其中,如履平地,不由惊骇万端,一脸不可思议的神色。尤其是原本一马当先的金甲中年梁化成等数人,原本正沾沾自喜,此刻一见之下,心情陡然大坏。

    未过多久功夫,归无咎与圆脸中年二人,一前一后,已是走到孔洞入口处,相当于走完了一个单程。

    领衔诸人中,梁化成心思转动最快,此时暗暗一发狠,催动余力,脚步又快了两分。虽然身上仿佛裹着万吨泥沙前行,但也顾不得许多了。

    他记得清楚,归无咎与圆脸中年入内时,他恰好走到半途。如今那二人走完单程,自家所余却明显胜过四分之一。

    分明那两人速度,至少是他四倍。

    若是归无咎二人抢先于他抵达终点,这是他万难接受的。

    此时归无咎早已闭上双目,心无旁骛的行走,无有半点心思留意旁人。

    但愈是如此,在众人心中,却愈显得举动如风、不然纤尘。

    武道之中,强者为尊。在这了无形迹之间,归无咎却不知自己已多出许多钦心敬服之人。有心思灵动的,已然暗暗疑心归无咎是否与尘海宗立下了那等事涉道途的联系。

    若是如此,归无咎与其等,便非同道中人了。

    数十息后,归无咎只感本身一轻,缓缓睁开双目。

    又转身一望,见身畔空无一人,不由暗暗讶异。

    龙方云鼓掌称誉,赞不绝口。柳长老等人随声附和,只是眸中分明有一丝惊骇,未及掩藏。

    又过了两息,圆脸青年方从离了入口处,与归无咎四目相对。

    此时圆脸中年身上仿佛被烈火洗过一遭,十二分精悍逼人,再无一丝从容收敛之韵味,显然方才一试,他已全力以赴。

    二人四目相对。

    原本圆脸中年面上既有震动,又有佩服,更有几分复杂难明之意。可是他迎着归无咎目光,却不由一愕。

    只因归无咎神采之中,并无一丝自傲或谦逊,而是分明有几分疑惑——好似是疑惑自己为何慢了一筹?

    这份神态登时较圆脸中年有些意兴阑珊,原本的称许之言也说不出口。沉默一阵,微微摇了摇头,才道:“在下乐思源。”

    归无咎显然无有意外,点头道:“如此精湛道行,除了乐道友外,当无旁人。”

    此时,归无咎心中念头一动,微蹙的眉头散开,暗道:“原来如此。”

    他自然早已猜到乐思源身份。

    只是这一场小小试探,他不愿胜过乐思源太多,当众强压主人出风头;但是平白相让,也是决计不能的。是以归无咎早已定计,打个平手便罢。

    于是精准判断了乐思源功行,再感应了“四明胶”的阻力,归无咎本拟定来一个同步回返,不分胜负。

    岂料归无咎行到半途,发觉若以本命法宝平衡己身,更能使长力悠长。是以心神沉浸其中,调和调度,速度亦不知不觉较预想快出两分。最终结果,依旧是自己胜出一筹。

    不过归无咎也不是那种藏着夜骤的小器之人,胜便胜了,也算不得多大事。

    此时梁化成行至终点,双腿一软,竟坐倒在地。

    若他非是一意强求拼尽全力,本也不至于此。

    略微调匀呼吸,梁化成急急抬首一望,不由眸中光彩一暗。也不上前叨扰,径直寻了一处座席坐下,独饮闷酒。

    其后排名二、三及愈加靠后者,亦相继到了。

    不过他们举止态度与梁化成大致相同,皆是独自寻了一席坐下,未敢造次,也不见有一丝夺得正席的傲色。

    原本众宾客是极愿一见归无咎真容的。但是待归无咎真的显露手段之后,望见双方高下悬殊,争雄之心亦不得不熄了,很是识趣的维持了距离。

    乐思源心神一定,便在归无咎、龙方云这一席坐下,笑言道:“本次出战,得归道友为臂助,实乃本门之幸。”

    归无咎想起出得传送阵之时那一拨人的传话,低头沉吟不语。

    乐思源与龙方云对视一眼,自袖中取出尺许长短的一符,肃然道:“这,便是我尘海宗的诚意所在了。”

    归无咎低头一望,却不接过,笑言道:“此为何物?”

    龙方云一拊掌,接口道:“擂争轮战之法,归道友是知晓的。双方都是务求连胜;若是守擂之人主动下台,那便算是输了;自然也不得再度上场。”

    归无咎微微点头。

    龙方云玩味一笑,续道:“这一回比试的规则却略有不同。双方各自立下一枚‘将符’。手执此符之人,唯被人斗倒,才算真正败了。否则执此符之人随时可以下场休息,待时机合适之时再战。”

    乐思源立刻补充道:“只要并未真正交手,哪怕已经通报了对方下一位上场之人姓名,同样可以选择暂避。”

    龙方云道:“此符交由归道友执掌,如何?”

    归无咎心中一动。

    此符自然是交由实力最强之人执掌,价值最大。若是真交到自己手上,等若自己完全拥有了出阵的主动权。除非归无咎自己判断错误对手实力,亦或者实力不济。否则在我方同道尽数败绩之前,他定能保全自身。遇见地方强手,亦能主动避过。

    而乐思源身份特殊,为凝聚人心,他是非力战不可的。将此符交由自己,于他而言,可谓是莫大损失,额外承担相当巨大的风险。

    甚至可以说,这两枚“将符”规则,原本就是两宗继位之人为保不失而备下的。

    好似龙、乐二人知晓他心中顾虑一般。

    看来尘海宗内两派纷争,强弱之势已明。

第一百四十三章 剖明敌策 阴阳两契

    又等候了片刻,原本无所名相的孔洞骤然一凝,化作一方冰晶。

    归无咎转头一望,却见是前四十八位的名次,已定下了。

    然后雾气显隐,那神通手段散去,剩下百余位功行略差火候的宾客,皆被一道轻飘飘的力道卷起,返回至后方浮亭之中。

    龙方云淡然一笑,言道:“恭喜四十八位道友,加入此会斗阵之正选。未入选的诸位道友亦不必烦恼。若是此时离去,悉听尊便;若作为备选一同走上一遭,纵未出场,我尘海宗亦有薄礼备下。”

    亭中诸修,连道不敢推辞。

    金志和冲龙方云、归无咎、乐思源等人抱拳一礼,然后翩然下席。

    立时便有两名眼明心亮的侍女上前,极迅速的单独立下一桌小席,位居八座四十八席的正中位置。

    金志和亲自招揽宾客,举杯相劝。

    列位宾客中,十有**面露受宠若惊之色,连忙扶杯盏回敬。

    武道之中,行事虽然直接,但并非鲁莽而少谋略。正相反,只需你修行的火候到了,谋算处断、人情练达的功夫,自然能够水到渠成。

    乐思源对归无咎的挑战,固然是兴之所至,意欲一探归无咎之深浅。但是也不着痕迹的达成了另一个目标,那就是在列位宾客面前一展手段,彰显尘海宗作为上宗的底蕴。两相契合,仿佛水之就下,没有一丝窒涩。

    今日出席之人皆是名门大豪,且尘海宗掌门又并非日曜武君修为。众客云集,尤其是其中功行较为出色的,不过是略畏惧大宗之底蕴罢了,落实到个体,其实心中隐隐以平辈视之,自忖未必不能分庭抗礼。在其等看来,与龙方云、归无咎同席饮宴,亦是理所当然。

    可是待乐思源、归无咎展露手段,较其等望见差距,无形无迹之间,果然规矩恭谨了许多。

    金志和下场作陪,便足以将其等打发了,不虞其上来叨扰。

    归无咎手执“将符”,玩味再三,终于言道:“归某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龙方云、乐思源二人对视一眼。

    龙方云微微欠身道:“归道友有何见教,但说无妨。”

    归无咎难以言喻的一笑,终于言道:“归某思之再三,这双方各二百人规模的车轮战,总觉得其十分古怪,暗藏三分不谐。”

    “故而冒昧一问。未知两家上回相斗,是如何斗法?”

    龙方云微微低首,思索了一阵。旋即自袖间取出一枚金珠。

    归无咎如今已深明此界中异物秉性,略作鉴别,便知这是类似于仙道中“照影石”一类的宝物。

    果然,金珠光华一起,好似又一滴露水从金珠之中被逼了出来,然后极迅捷的滚成一个气泡。当中图形显化,栩栩如生。

    不过,这图像仅仅是二三尺大小,仅三人席间可见,远不若照影石那般弥漫于数丈,数十丈。

    归无咎凝神观望。

    两方对峙。

    尘海宗一方,乃是以尺寸极大的五方云舟为阵脚,护住左、中、右、后翼。其攻守之均衡无隙,几乎不亚于山门大阵。百里之后,又渐次布下小传送阵的手段以为接应,可谓万无一失。对面九重山一方,亦是如此布置,大差不差。

    然后双方对垒的枢纽位置,以三十六件异宝围成一图,双方各遣八人入阵相斗。

    大约斗了两个时辰。尘海宗一方四人战殁,两人受伤,不得不败阵而归。九重山一方虽也有二人殒命,一人断去一臂,但终究胜负之势已明。

    龙方云长叹道:“百里开济道行甚深,牢牢把握主动。”

    “其实若我三家倾力出击,以三敌一,未必没有胜机。只是迫于其威,最终除却两位上境者自论高下外,其却遣出二十四人,与我三家各八人放对。兼其谋算已久,早有精妙布置。是以我三家输了一阵。”

    言语之中,颇有耿耿于怀之意。

    归无咎心中了然。

    上一回以三敌一,最终胜负之法为百里开济所掣肘,并未发挥出规模上的优势。所以这一回两家合斗双极殿,不但本门倾巢而出,甚至还纠结了治下数十道、数百名门中的功行卓著之辈。

    归无咎言道:“未知这车轮战法,是哪一方立下的规矩?”

    龙方云道:“是双极殿一方提出。只是本门诸位长老商议之下,以为此法与我而言,并无不满。”

    乐思源微一拂袖,补充道:“归道友有所不知。一来是双极殿于阵斗一道,甚是精擅;二来双极殿御下之情,与我尘海宗不同。据说彼辈同样招揽了许多下宗名门修士助拳。但双极殿从来御下甚严,不但各道执掌皆由其亲自任命,每隔三年五载,治下修为精湛之辈便同聚一堂,研法较技。若论如臂使指,实是对方胜了一筹。”

    归无咎微微颔首。

    似这般一对一的搏斗,便能抵消对方配合上的优势。

    沉吟半晌,归无咎又道:“一宗精锐尽出……若有不测之变,龙掌门可有后手?”

    乐思源自信言道:“以此五方大阵为犄角,纵是百里开济亲临,亦不敢说将我方一举成擒。”

    归无咎摇头道:“归某有一虑。若是寻常阵斗、乱战,纵然形势一边倒,只消及时撤退,真正损失至多不过是十分之二三罢了,远远称不上伤筋动骨。而这轮流上阵、搏至最后一人的车轮战……却是人人都无法避过。或许对手深意,便在于此。”

    龙方云哈哈一笑,道:“若见势不妙,我方同样可以选择撤退。”

    归无咎微笑道:“若败局已定,自然是走为上。双方呈旗鼓相当之势,交替领先,龙掌门难道会选择断臂抽身吗?只怕贵宗的列位长老,也不会同意。到时候,依旧逃不过彻底消耗之结局。”

    龙方云、乐思源对视一眼,面色微变。

    归无咎依旧好整以暇,此言已经算是额外馈赠,能否拿出解决方案,就是尘海宗自家的事了。

    这不单单是因为归无咎道缘更加高妙的缘故。因为早已望穿此界虚实,归无咎心知豪杰并起,十二巨擘汇通为一,乃是此界不可避免的趋向。如今六宗入局,分明是征兆已显。故凡事往大处想,总能看得更远一步。

    这规模惊人的车轮擂战,分明是诱敌入彀后教人愈陷愈深,难得“断尾求生”的手段。

    一阵不长不短的沉默之后,邻席上身量枯瘦的柳长老,忽然考上前来,在龙方云耳边低语几句。

    龙方云面色阴晴一转,犹疑道:“此策可行否?”

    柳长老道:“若是强项压服,只怕难能。任其自选,多半当有所得。”

    又道:“此事甚易。不过是将先前约定契书稍作更改,片刻可成。”

    龙方云又思量一阵,终于缓缓点头。

    柳长老得令,转身下去吩咐。

    又过了一刻钟,酒宴正到酣处,忽地数十位美貌婢女手托一案,案中藏有一道黄卷,分别来到席上众宾客之前。

    龙方云起身,温和言道:“诸位既愿效力,龙某甚是欣慰。只是若无规矩,不成方圆。今次兴师,乃是事关本宗及列位名门、宗族兴衰的关键一战。不得不立下法契,通明心曲。想来诸位也能够理解的。”

    堂下众修闻言,犹疑之间,各自从身畔侍女处取出图卷。

    当头一个精悍健硕的黑面修士,性子最急。信手一甩,张开契书,竟是高声念了出来。

    “取两胜,得三十功……”

    “取三胜,得百五十功……”

    “连胜十场,三倍长老爵禄,得三千功……”

    “不得避战……不得怯战……不得遁走……”

    惊诧议论之声,熙熙攘攘之声,随之而起。

    梁化成原本一直恹恹不乐,独自饮酒。此时亦张开图卷细望一眼,狐疑道:“贵宗这是何意?莫非是书写文书之人,大意出错了?”

    很明显,契书之上所约奖励,较方才说定之数,平白涨了三倍。

    龙方云微笑摇头,道:“诸位再看。”

    梁化成等众修低头再看那契书,却见其上文字已无形中一变。

    “取两胜,得十功……”

    “取三胜,得五十功……”

    正是符合了先前所约之数。

    眼尖的已然发现,后文条款之中,“不得避战”四字已然不见了。

    龙方云面容一肃,拿出一派执掌之威严,高声道:“契分阴阳。若是签下阳契,赏赐之数增加为三倍。但尔何时出阵,若有所命,不得推诿。若是签下阴契,所得自是少了一些,但尔可以自行决定何时出阵。如何抉择,尽在诸位自己。”

    殿下登时一阵纷乱。

    没想到临阵之前,尘海宗还有这一变化。

    归无咎心知肚明,这是听闻了自己建议之后,柳长老等人临时筹谋的救急之策。若战况微妙,可先将这些外门修士作为炮灰抬出,试一试虚实。

    众宾客商议一阵后,忽有一人发问道:“那‘退战’的规矩,可还在否?”

    龙方云淡淡一笑,道:“只消出阵之后取得一场连胜。若感力有不逮,便可退下。本门自然不会强人所难。”

    此言一出,诸宾客心中大定,依次完契。

    其所立契约,除却十二三个心性审慎之辈立下“阴契”外,立“阳契”者,占四分之三。

第一百四十四章 借力之谋 携礼相投

    尘海宗。

    此时距三会饮宴又已过去半月,兴师拨冗,一履剑锋,也就是二三日间的事情。由于本门主要战力倾巢而出的缘故,尘海宗的预备事宜绝不在少。

    那百余位客卿固然可以无所事事,周游仙都中物产丰饶、人烟繁盛之地;但尘海宗的主事之人,却不免有一番忙碌。

    宗门重地,五方殿。

    此时殿中五人端坐,环成半圆。

    除却龙方云、乐思源、金志和外,另有两位身量宽阔、简衣宽带的盛年修士,各服青紫。道行虽无法与龙、乐相比,也算是明月境中佼佼者。

    青袍的这位名为闫兴华,紫袍者名为白玉轩,皆在尘海宗中领了内殿长老职司,又是乐思源一脉的心腹,地位并不在金志和之下。

    五人密语一阵,青袍修士闫兴华忽道:“乐首座为何将那‘将符’赠予外人?如此一来,岂非失却了进退之余裕?首座可是我尘海宗崛起的希望之所寄托,还当珍重己身才是。”

    乐思源摆了摆手,笑道:“此事容后再议。”

    他作为下一任执掌的继承人,权威并不在龙方云之下。此言既出,闫兴华虽然意未平复,却也不再多言。

    又转首言道:“金长老。”

    金志和应了一声,自袖间取出一枚皱皱巴巴的黄纸信笺,小心铺开,言道:“纵有瞬息万里之能,毕竟前前后后历经的关节不少。是以昨日才到了金某手上。”

    龙方云一拊掌,道:“行此事者,也算有些机智胆魄。门中须毋吝赏赐。”

    金志和道:“金某已吩咐下了。”

    这一张黄纸信笺铺开之后,先经了金志和之手。然后依次传递于乐思源、闫兴华、白玉轩。

    观览之后,闫兴华笑道:“想不到双极殿治下三十九道,各家名门执掌,但凡功行到了明月境的,有一个算一个,共计一百一十二人,却是全部充数,纳入二百出征人选之列。”

    白玉轩亦微笑道:“彼辈良莠不齐。又如何能是我尘海宗、星门精锐之敌?”

    这封黄色信笺,明显是尘海宗一方刺探消息之人所回报。

    尘海宗虽然暂无日耀武君坐镇,但是单单以规模而论,在十二巨擘宗门之中稳居前六,隐隐在双极殿之上。

    如今尘海宗、星门两家合一,与双极殿邀斗,怎么看都是我方大占优势。

    如今所获取的情报也证实了这一点。

    双极殿出动本门长老八十八位,御下修士一百一十二位,几乎是穷搜尽罗。而尘海宗却是在一百五十余位派外修士之中优中选优,挑选出四十八人。而本门长老,若非专务斗战的,悉不出阵。双方高下,可谓一目了然。

    乐思源缓缓道:“今日所得讯息,其实并不出乐某所料。”

    “对方所持之胜算,无非有二。其一,是双极殿压轴那人,自信道行远出群伦,自信足以一人之力兜下胜局。”

    闫兴华闻言,连连摇头道:“那人虽然神秘莫测,未明其根底。但要说一人大包大揽,那是绝不可能的。”

    乐思源淡声一笑,道:“我亦知此事可能性不大。”

    白玉轩忍不住追问道:“另一种情形是?”

    乐思源微一抬头,不紧不慢的说出两个字:“扳头。”

    闫兴华、白玉轩、金志和三人交换了个颜色,明显未解其意。

    乐思源长身而起,在殿中踱步两圈,才道:“几位以为我方出阵的二百人,功行高下差别如何?若是你闫长老出阵,迎战当日宴上四十八人,可取几胜?”

    闫兴华精神一振,道:“据实而言,功行高下之差,甚为悬殊。若是闫某出手……能够稍胜于我者,不过三四人;与闫某道行相若或略逊的,至多六七人。至于其余三十余人,皆非吾敌也。若是遇到功行稍弱之辈,连胜十人,似也不为难。”

    乐思源笑道:“若闫长老是双极殿出阵挑战之人,你以为乐某排兵布阵,是否会连出十位庸手,教你春风得意?”

    闫兴华、白玉轩目光一凝,似乎隐约明白乐思源语义所指。

    大抵而言,虽然敌我之二百修士,道行均高下悬殊。但落实到实战上,却依旧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讲究一个堂堂正正。

    以下驷敌上驷之法,固然也是一种策略,但却只是奇兵,不可轻动。

    譬如当日在宴席之上立下“阳契”之人,其实便是尘海宗一方随时可以抛却的炮灰。

    但炮灰也是有炮灰的用处的,总不至于对方遣出一位道行精深之辈,你为了略微消耗对手实力,便将炮灰不计数的随意遣出。如此在人心、士气、方方面面,皆大为不妥。

    敌手起了厉害人物,我方必然要有能够与之及时对上的人物,这便是“扳头”。

    所以最终之博弈,在于二百人中阶段性出阵的关键节点,哪一方能操胜券。

    金志和思虑一阵,道:“乐首座的意思是,双极殿一方,虽然为了凑足二百人之数,以至于下层修士道行略差。但其却对自家的精英修士极有信心。其等或十人,或二十人。只消分散在二百人之中出阵,每人皆有绝大威胁。届时我方遣出的强手若不能成功‘扳头’,胜机便渺茫的紧了。”

    闫兴华忽地一拍大腿,高声喝道:“妙啊!原来如此!”

    他这一声嗓门极大,甚至隐隐振荡本力。身畔金志和、白玉轩等人,都只感头脑一晕。

    闫兴华自己,却面色陡然一变,化作“小心求证”的态度,对乐思源言道:“原来半月之前,乐首座便料定是如此局面。”

    龙方云微微一怔,这才省悟道:“我当时亦只以为是下了重注,去其疑虑……没想到还有这一重含义。”

    白玉轩、金志和对视一眼,亦回过味来。

    手执“将符”之人,当进则进,当退则退,看似是信有余裕。但若乐思源构思为真,他的谋划,分明是教归无咎做这个反复上阵、多次“扳头”之人,等若将一人之力利用到了极致。

    金志和略一思索,忧虑道:“若是每遇强敌便教他出阵,只怕他看出端倪,心中有隙。”

    乐思源自信一笑,道:“此人功行极高,也不知得了何处之机缘。如此人物,势必自负。只消安排的巧妙,遇见难缠对手,而我方又连续遇挫,他自然会主动出场求战。这是他自家逞强,愿者上钩,却与我等无关。”

    ……

    归无咎在仙都二十四坊中转悠两圈,将云峒派中所罕见的奇珍异物悉数采买一遍后,悠然回返。

    正行到距离内城尚有十余里处,忽闻一声响起:“道友止步。”

    归无咎一转身,微笑言道:“原来是阁下。”

    以他功行,其实早已感受到有人藏在远近,只是一直不动声色而已。

    此时转身一看,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半月前饮宴之上的旧识,那一位跛足长发的修士。在与会宾客之中,功行也是位居前列之辈。

    跛足修士正色道:“在下于坚同。瓦梁道游方散修。归道友有礼了。”

    归无咎闻言微讶。三会所邀之人,若非名门执掌,便是武道世家家主。游方散修,可谓罕见之极。

    略一正色,便道:“于道友有何见教?”

    于坚同俯身一拜,言道:“于某人飘零四海,无以为家。早年时固然尽兴。但如今逸兴已消,动极思静,却想寻一个安身之地。思来想去,今日三会之后,归道友势必一飞冲天,故而提前投奔。”

    归无咎不由哑然。

    于坚同意味深长的一笑,言道:“其实当日众宾客之中,能够看出归道友前程远大的,绝非于某一人。只是彼辈虽然有心,但却皆以为归道友早已和尘海宗定下了那等契约,所以不敢近前叨扰罢了。”

    “于某自命不凡,自以为有两分察言观色的本领。归道友与尘海宗纵有合作,却绝非是那想象中的关系。所以才敢大胆来投。将来归道友纵不能借位称尊,至少也能够如六牧岛主一般坐断一方,划界逍遥。于某人也算多了一个靠山。”

    归无咎眼皮一眨,忽地笑道:“你我不过是一面之缘。于道友不吝交浅言深,自然是有所倚仗的。”

    于坚同闻言,蜡黄的面上挤出一丝笑意,道:“归道友明察秋毫。”

    “道友虽然功行精湛,罕有人及。但……总要先过了双极殿比试的这一关,才有将来可言。”

    说罢,于坚同自袖间抽出一道长卷,道:“薄礼一份,归道友请笑纳。”

第一百四十五章 孤舟远征 友盟相聚

    于坚同离去之后,归无咎将那图卷打开来看。当中所绘非是别物,乃是一人之人像。

    此人看着瘦瘦弱弱,但是却呈现出一种独到的神秘感,兼有独到的内炼精一之气质。可见绘图之人笔力甚佳,将人物之精神完美呈现出来。

    归无咎心中暗思,双极殿的顶梁人物是谁,连尘海宗高层也并不知晓。

    于坚同的“好意”,不出意外便落在这里。

    当日宴会,他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展露了功行的。若非蠢笨之人,皆能猜出乐思源是尘海宗下一任执掌。而自己依旧能够胜其一筹,道术境界,已非侪辈能望项背。而于坚同依旧将此物献出,分明是知晓一定内情的,深明此人如何了得。

    若非对画卷中人有着极高评价,否则不至于此。

    二日之后,便是启程之机。

    此行是倾巢而出,那是就宗门实力而言;若单论出阵之人数,连同备选、仆婢等人在内,也不过五百人上下。乘一座中等规模的铁甲云舟,便足以载下。

    经历两处地脉传送阵的旅途之中,众修之中,逸兴豪迈者,多以诗酒娱情,好似只是外出赏玩一回;而心思细腻之人,却渐渐熟络同伴,比武较技。

    舟中设有一处独到的“隐室”,宛若半个小界空间一般,宽及二三十里有余,足以供二人放手相斗。

    自旅途开始的那一日,这处“隐室”便未有一刻停歇。

    道理很简单。你摸清楚的同道功行高下愈多,届时所得的参考借鉴便愈多。通过其上场之后的胜负优劣,高下差距,自然可以推断出自己与相等层次的敌人交手,胜负几何。

    如此,选择上阵时机,便也更有把握。

    半月之后,归无咎正与龙方云在舟顶丹室之中弈棋,蓦然感到一丝轻微晃动。

    武域中上乘飞舟之物性,在速度加速到极致时,自有阵法稳住其形,实是连丝毫颤动也感受不到的;但在启程与降速的过程中,阵机转换,却会有一丝轻微的摇晃感。

    归无咎随手丢下棋子,长身而起,极目远眺。

    透过琥珀色的墙体,清晰可以望见云雾溟濛,若隐若现,仿佛凝结成一座巨大的伞盖,覆之余一座险峻雄峰之上。自孤峰之下,其余连绵山岳、不过微若泥丸而已。

    归无咎心中一动,道:“此间便是约定的决战之地,治平山?”

    龙方云摇首笑道:“非也。此山名为正宸山。去此山之后千五百里,方是治平山。遇地之前,当先汇合友盟才是。”

    归无咎旋即省悟。

    此回非是尘海宗独自与双极殿相斗,而是尘海、星门两家合力。

    正在龙方云出言之时,依稀可见此舟已彻底停住,旋即便有十来个人影,自舟中跃下。

    这一段时日,乐思源是独来独往,深藏斗室;而归无咎却与龙方云尚算投契,宾主尽欢;除此之外,以金志和为首,将本门四大长老和宾客之中功行最著的四人汇聚一起,平添两分数息;至于其余的长老、正选宾客,皆有柳长老负责招待。

    方才跃下飞舟之人,正是以金志和为首的尘海宗骨干。

    龙方云缓声言道:“且去一会友盟。”

    归无咎微笑道:“能够见识第二家巨擘宗门之风采,归某求之不得。”

    龙方云哈哈大笑,道:“这可非是寻常的巨擘宗门,乃是道友成法机缘之所在。”

    两人当即张开门户,起遁光而去。

    恰在此时,空中忽地传来闷雷般的一声浊响,旋即这片天地,似乎都微微一颤。高下之下,密林之中,登时有不计其数的飞振翅而起,东西四散。数息之后,能够清晰感应到气机反复震荡,宛若平湖余波。

    这分明是有人交手的征兆。

    龙方云唯恐有异,立刻加快了遁速。归无咎亦随之赶上。

    迎面七人横行一列,身着青色锦袍,只是肩膀处纹饰一枚两寸大小的六芒星图样。这七人皆是骨相奇佳,只是一身精壮肌肉为丝滑的锦袍所掩饰,所以略掩锋芒。

    奇妙的是,这简简单单的衣衫形制,正是比武较技中的“常服”。所以虽然含蓄,却不过于收敛隐晦。唯“刚柔相济”四字,堪称的评。

    我方与之相对的,正是金志和、闫兴华、白玉轩,以及梁化成、于坚同等数人。

    论人数是尘海宗一方略多一些,但窥见气象,却明显是对面七人为佳。

    尤其是闫兴华长老,一身气机反复震荡,面色微微泛红,左臂微曲环抱胸口。分明是刚刚与人动手,还吃了暗亏。

    见非是遇见敌手,龙方云面色稍缓,放下心来。旋即他面容一肃,皱眉道:“怎地与友盟甫一见面,就生起是非?”

    闫兴华微显尴尬,尚未接口。对面七人之中打头的那位立刻道:“龙掌门不必行这以退为进之策。是尹某主动出手。好教贵派得知,我方虽无逼近摘星揽月之机缘的英杰,但是中坚骨干,却不至于较贵派弱了。一时手痒,分个高下。”

    出言这人,方面阔口,浓眉大眼,气机堂堂正正,却是好气度。

    龙方云、归无咎近身之后,其定能感受到二人深不可测,道行远远胜之。但他依旧不卑不亢,气势不沮。

    归无咎眉头一皱。

    今日之斗,说是决定两宗命运的大战,也不为过,两派既然合力,自当精诚团结。更何况到了明月境修为之后,心念早当通达无碍,本不当如此小器才是。

    再不着痕迹的一望,却见为首之人后,其余六人,关注的焦点不在龙方云身上,却是时不时的余光一瞥,望向自己。

    归无咎豁然一笑,心中已然明悟。立刻踏出一步,右手大袖一挥,摄拿气机,显化一道丈二云气,缓缓向七人推去。

    对面七人似乎没有料到归无咎如此果断,一时竟举动不一。有三人抬手相迎,其余四人却凝立不动。顷刻间,忽觉一股浑然巨力加身,再想要抵挡,已然有所不及。

    归无咎气机一沉,止住进势,喝道:“一齐出手!”凝力三息之后,再起真力。

    二力汇聚。

    若是八人所施之力迸发出来,将此山震成两断,亦丝毫不奇。可是此时这力量被裹挟于气机云像之内,一阵折冲反复,却只是发出几声“咕噜”“咕噜”的轻响而已,倒像是谁人肠胃有恙,抑或饥饿过度所发出的声音。

    随后这一团运气急速衰减,化作青烟袅袅而上。而星门七修,却如吃醉了酒一般,左右摇晃,貌极狼狈,只是幸未摔倒而已。

    归无咎却稳如山岳,凝立不动。

    “好!”

    随着这一声断喝,七人之后蓦然浮现出一人。

    此人肌肤白净,两撇八字须,双目聚而有神,一身高冠华带。气度非凡自不待言,又有一种与龙方云相似的洒脱,明达而不拘小节。

    却听他高声笑道:“明月境最巅峰的修为,能否一力胜过星门七子。我门中诸位长老,众说纷纭。今日一见,终是有了一个明确的答案。”

    身后七人一齐行礼道:“拜见掌门。”

    龙方云面上立时浮起两分笑意,对归无咎引见道:“星门执掌,尚明博真人。”

    归无咎道:“尚掌门有礼。”

    尚明博深望了归无咎一眼,难辨喜怒,幽幽道:“请山上叙话。”言毕立刻转身踏出一步。

    归无咎、龙方云随后跟上。

    可是二人脚下尚未发力,只一步踏出,便觉眼前风云流宕,气象斗变。急急止住身形,却见自家已是身处孤峰之巅,与金志和等十余人相去甚远。

    一步瞬移,咫尺天涯。

    龙方云面色一变,低声道:“贵派护阵重宝《五星图》……”

    尚明博平静言道:“我方并无能够真正定局之人。真正的底牌,是乐道友,以及贵派客卿归道友。唯有二事,我星门义不容辞。”

    “其一,是提前出场的中坚人物,我星门七子,战力尚可一观。”

    “其二,便是这一卷《五星图》了。凭借此图,你我不妨虚设营寨,留下疑兵及支撑场面之人。二百精锐,尽数汇聚于此。到了出战之时,哪一位出场,治平山一步可及。”

    龙方云叹道:“贵派有心了。此策上善。”

第一百四十六章 示以契文 奉以密珍

    二人又商议了一阵,龙方云忽地一抚额,言道:“乐思源师弟身上,素来是将‘玄音法螺’随身携带。如此,这‘脱壳法’才算是万无一失。”

    尚明博笑言道:“正是此理。”

    《五星图》乃是星门重宝,以此物支撑,阵力调转飞渡,三千里内如臂使指。一旦假借山水形胜,足以催发出不亚于真正“无始之阵”的效果。用之于人,全不亚于传送阵,但却胜在一个“隐”字,咫尺天涯之间,不产生任何阵力波动,旁人断难察觉。

    而尘海宗一方,又早有定计,携了一件秘宝“定元真宫”设为堡垒。自外间观之,虚实莫测。

    至于方才所言的这件“玄音法螺”,乃是一件传音异宝。二人留下契印之后,相对低语,五千里内耳边自生回响,清晰可闻。

    有此三宝,再加上外围禁制立下阵脚,几乎可以说是万无一失。

    明日兴师动众聚集于治平山中,先粗粗露上一面,然后悄无声息的将大部下属挪转于此地。再留下一个可靠的门中长老,刻下玄音法螺之契约。届时需要哪一位出战,随时传命,此人便从千里之外一步赶来。战讫之后,若存得性命,同样的及时挪转此地。

    前方真宫,只是一座空壳而已。

    似这等举一派之力相搏,虽然两家长老已然万千推敲,料定无有罅隙。但决策之人,总是不免心中有几分发虚的。因为真正的阴谋诡计,在揭晓之前,通常都是万难想到;其常常关乎于并未出现过的新物、新理、新法,非智力所能拘束。

    如今定下了这一兜底之法,尚明博、龙方云二人陡然都是心中一松。

    在二人议论之时,归无咎也不插话,只从容静听而已。

    龙方云转身一望,忽然笑道:“接下来的时间,就留给二位了。”

    言毕,一步踏出,其身躯已在数十里外。

    尚明博身躯微微挺直,冲着归无咎和善一笑。

    归无咎眉毛一挑。

    自己与星门掌门之间,若说有甚单独交流的必要,自然是事关尘海宗的许诺了。可是归无咎原本以为,此时总当以斗战为先,得胜之后,再言交易。若太过急迫,却显得自己吃相难看。

    退一步说,尘海宗为自己引荐的这一处机缘,只是顺水推舟之下的备选而已;是否真正可靠,还是两说。自己道行虽高。但破境天关,终究是从未有过的经验。其中是否有甚诡门暗坑,并无定能明鉴的把握。

    依归无咎之意,这场战事迟早要将十二巨擘宗门一起卷了进来。点醒上玄宫主夙慧,由姜敏仪为自己摸一摸底,解其秘辛,才是万全之策。

    没有想到,对方却更加主动。

    归无咎也不与他打哑谜,笑道:“尚掌门何必着急?若是归某在此战之中失手,此时谋算再详尽,也不是付诸东流了?”

    尚明博却收起笑容,微微摇首道:“尚某虽将《五星图》随身携带。但是此图动用一次,损耗亦大。若非所遇得人,其实懒得将此图取出,作这一番布置。之所以醉心于这诗外功夫,那是因为归道友这个得力人物的缘故,岂有虑及败绩之理。”

    归无咎闻言一怔,脑中转了一圈,才省悟其意,叹息道:“尚掌门可太会夸赞人了。”

    尚明博之言,乍一听甚是费解。

    其实他的意思是说,若是你连此战取胜的把握都无有,那么断然没有心情做这些预防万一的措施。正是因为望见归无咎其人,尚明博自信斗法必胜,所以才将《五星图》取出,花费代价来预防对方不可测度的盘外招,守住胜利果实。

    此言虽然兜了个大圈子,但正因为如此,听起来才格外真实,远非寻常的奉承拍马之言能比。

    方才山下七子,道行皆不在金志和之下,但是对尚明博这位掌门却甚是恭敬。

    而尚明博其人,论功行实与龙方云、乐思源尚有相当差距,并未能够跃及近道天门。与门中七子,其实修为差距不大。他为何能够有这等威信,那便令人深思了。

    如今所见龙方云、尚明博两位执掌,虽道术未能登峰造极,却均是有一种冲淡渊深之气象。可见作为执掌“武道龙符”之武庭六脉嫡传,虽不入伊濯武君之眼,但总有过人之处。

    尚明博不知归无咎早已跳出棋盘之外,描摹自己真正的秉性形象。却见他自顾自的从袖中取出一卷,言道:“自古及今,各家规制,皆是如此。纵有差别,其实也极为有限。”

    归无咎伸手接过,张开图卷。

    尚明博又道:“归道友且放宽心。你我今日,不如就做一回市井俗人、商贾之徒。卷中条款,有甚分说,尽可讲来。”

    归无咎淡淡一笑,道:“尚掌门说笑了。”

    图卷所书,开宗明义,此乃借得机缘成道之契书。一旦功成,双方约定,号称“一、三、五、七、九”。

    “一分、三老、五域、七请、九珍。”

    所谓“一分”,指的是归无咎晋升日曜武君之后,所取供奉修道之资源,以星门收入总数的十分之一为算,每隔百载清缴一次。不超此数时,任意支取;若已超其限,当于附契之中再加商议。

    所谓“三老”,乃是星门之中位分最著的三人,为首者自然是一门执掌尚明博;除此之外尚有两位道行年齿俱深的长老。那二人因年事已高,并未参与今日之会。契约立定,归无咎成就首席客卿之后,可以调遣任意外门长老;但若涉及内门十三位长老,便需与“三老”共议,未可擅专。

    至于“五域”者,是星门所约定的五处地界。其立派仙都作为根本之地,自然是五域之一。至于其余四地,多半会是星门物产所出之地,又或者那一处有着特殊经营的秘地。凡此五域,若遭侵犯,归无咎便负有守护之责,不可推脱。

    若仅仅承担守土之任,其实尚嫌不够。若是有主动进击的需要,又或者遇见非归无咎出手才能摆平的困难,星门亦可请归无咎援手。不过这等主动行事的机会,在归无咎驻世之期内,以七次为限。这便是所谓“七请”。

    超出“七请”之外,再要归无咎出手,那便同样需要在附契之中单独约定,单独偿付报酬。

    最后一项“九珍”,非是别物,乃是星门之中所藏的九件珍宝。

    今日尚明博所持“五星图”,正是九珍之一。

    契约规定,星门之中“九珍”以下的任意库藏,归无咎皆可随意动用。但是若要借用“九珍”一流的重宝,便需要与三老相商。此事同样在副册之中著有条款。

    一览之余,归无咎不由暗暗点头。

    这份契书,既护住了双方的基本盘,又留下了许多灵活变通的余地,的确堪称良法。

    归无咎道:“这五项条款,归某并无异议。”

    尚明博笑道:“无有大的分歧,尚某便于愿已足。不过,归道友也不必着急。还是想清楚了,是否有其它诉求。一进一出,干系甚大。”

    归无咎略一沉吟,摇了摇头道:“依尚掌门之意,今日就在此立契?”

    尚明博连连摆手,道:“单凭这一纸契书,如何约束得住日曜武君?目前归道友所见,不过是呈文附录而已。真正要履行手续,还要归道友往星门一行。”

    归无咎闻言,目光微微闪烁,脑海中一个念头划过。

    尚明博却忽地目光一凝,哈哈一笑,大声道:“归道友可是以为尚某今日之举,虚张声势,口惠而实不至?”

    却见他反手一托,掌心之中已稳稳拿住一只紫玉葫芦。

    归无咎心中一动。

    尚明博叹息道:“不瞒道友说。尚某与龙掌门交情虽深。但半月之前与他秘术联络时,他建言一步到位,奉上此物,示之以诚。尚某心中着实有两分不悦,以为太唐突了。可今日亲见其人,却不得不承认,这是明智之举。”

    “尚某道行虽略有不足。但是对于临门一步之人,功行到了何等层次,也是大致有数的。我星门七子当面,若是把握先手攻隙击弱,以一敌七,或许有几分胜机;但是如道友这般正面斗力碾过七人,却是尚某从未想象过的境界。若是尚某所料不错,纵然是与尘海宗承位之人乐思源相较,归道友也是要胜过三分的。”

    归无咎闻言微愕,他其实并未想到,尚明博能够看到这一步。想来这便是他对于自己信心十足、又如此主动的缘由了。归无咎本意只是在七人心中,略展锋芒而已;没想到却让尚明博对自己的评价,极大的提高了。

    其实那七人根基之厚皆在金志和等人之上,归无咎也无法轻易胜其合力。如尚明博所言,攻隙击弱,才是正理。之所以能够做到,是暗暗借助了本命法宝的缘故。因此可以说是阴差阳错。

    不过,两宗对归无咎评价愈高,此乃有利无弊之事,归无咎自然笑纳。

    尚明博掌心紫玉葫芦中所藏为何物,归无咎也大致猜到了。

    果然,尚明博续道:“各家交换而来、本宗所藏十二大药,各以六种为限,份属阴阳。如今先将阴属六种大药提前奉上。虽未立正契,以此为凭,一诺不改。”

第一百四十七章 念动如梭 南北对峙

    待归无咎结果紫玉葫芦之后,尚明博又言道:“天下珍宝,真伪自辨者,无过于此物。归道友可赏玩之。只是须有分寸,不可多泄其气。”

    言毕便一步跨出,立身于数十里外,与龙方云相邻比肩。

    归无咎托起掌心紫玉葫芦,真力映彻,立时发现些许奇异来。

    在他真力笼罩之下,这件紫玉葫芦登时呈现些微透明,能够望见其中虚实。

    此葫本身也算一件异宝,当中所容纳之空间明显较其形象为大。呈现异状之后可以清楚辨明,当中所容五色迷离、若虚若实之物,皆是盛在葫芦下方较大的部分之中;而上半段较小的部分,却似以一种浑厚浊气填充。

    非止如此,葫芦上下两截相连接的窄口处,似乎被一枚较其直径略小一丝的圆珠封住。那圆珠呈湛蓝色,卡住要津缓缓转动,明显是此葫之枢纽。

    归无咎想了一想,拔开葫塞。

    天下气机有轻有浊,有徐有疾,此常理也。但归无咎却从未见过清敏如此,神行如电者。

    似乎与他拔开葫塞的动作完全同步,一束奇异气机已恍若有灵,钻入他口鼻之中。

    归无咎心念并无异兆,于是也不曾用意阻止。

    说来也奇,此气机如此轻灵,可是在自家口鼻之中穿过,却生出磨砂相触的异感来;又像是一柄精细的小锤,在身躯所触之处缓缓敲打,密而不停。

    待这份感应传递至丹田时,归无咎觉得脚下陡然一松,已然浮空而起。

    似乎身躯已投入乾坤烘炉之中,密炼沉浮。

    然当归无咎定睛一望时,却陡然发觉——

    一切都只是幻觉而已,自己双足依然牢牢订在地上,踏之于山河大地,真实不虚。

    此念既明,归无咎得以稳固心田,返皈实境。

    只可惜,这份奇妙感受,只得如此蜻蜓点水了。

    并非是归无咎神意精敏,及时中断了这份感悟;说到底只是因为遗漏出来的气机,唯有一丝而已。在打开葫芦的一瞬,卡在上下葫身的那枚蓝珠,转动之势陡然加快,封住其运转之势。

    葫中“六珍”所化气机的真实容量,至少是逸漏出来那一丝气机的千倍以上。

    归无咎转身向南,不由微一怔。

    龙方云、尚明博、以及双方二十余人、铁甲巨舟等物,皆已不见。只留下一人,见到自己动作之后,微笑着一抱拳,正是尘海宗长老金志和。

    归无咎此时也略微感受到两分不对来,抬首一望。

    他与龙方云、尚明博二人一步上山之时,正是日升三竿,辉光转烈,约莫是巳时时分;而此刻分明已是日暮西垂,晚霞红醉。

    仔细思量,关窍处唯有感受到身躯浮起之后的那一瞬间而已。

    以归无咎如今的道行,一切幻术手段、侵凌心神之法,皆无计可施。而今日嗅其气机、恍然一梦,分明是事关破境玄机,才与之惬然相合。

    上境之妙,妙不可言。

    归无咎早就料到,若在“真幻间”成就上境并将此识忆携带出去,是一场不可思议的好处。但是依今日所窥冰山一角,这份好处,远远较自己想象为大!

    此时金志和已到近前,面上一脸称羡之色,笑道:“两派修士,四个时辰之前已然开拔。龙掌门留下金某,在此暂候。”

    归无咎微微颔首。

    ……

    一日后。

    治平山。

    在此诸峰连绵、沟壑不绝之地,治平山的特殊一眼可辨。

    唯有此地,在南北两峰之间,留下一片长宽各在百里之上的空地。四周山谷,好似栅栏一般将其团团围住。其实自远方观之,此地若多出一座山来,“填充”其中,就顺眼得多了。

    南北双方,平地尽头处,俱是一座里许宽的峡谷,谷山峰头处旌旗招展,孤舟悬浮,似乎充作岗哨之用。

    令人称奇的是,南北两方的布置截然不同。

    北方谷口处,矗立着一座三重围殿。殿身幽密漆黑,森严威重姑且不说。单单是殿前三道牌楼,便如铁幕一般禁绝遮蔽,恍若深宫大院,杜绝一切窥伺。任你再如何细查,也只能依稀从牌楼望角上望见二三人影而已。

    这是尘海宗、星门一方的布置。

    而南方谷口却不同,只粗粗立下一道稀稀疏疏的木质围墙。墙体之内,依稀可以望见坐落着百余只大小不一的帐篷。如此情形,不像是仙人所居,倒像是凡民王庭行军布阵之营寨。

    众围帐之正中,最为宏阔者,金顶双旗,二十四方火盆压住阵脚,大约可拟之于帅帐了。

    此最大号的金顶大帐周围,又有四座略小一些的紫色营帐,虽然较大帐小了一半,却依旧较其余小帐大了三倍有余。

    此时,东北角落紫帐之外,似有十余人汇聚。

    被围在正中的是一个貌似五十许的老者,草鞋宽衣,腰上扎一根灰布束带,身上所服是一件金钩软甲,露出精赤双臂。

    周遭之人,相继七嘴八舌的诉说些什么。

    此老时不时眉头微拧,似乎略有些不耐,但是终究还是忍了下来。足足一刻钟后,此人略一拱手,留下了几句话来。将其围住的那十余人立刻分开一个口子,目送他健步如飞,往中央大帐而去,直至掀开门帘,一步跨入。

    帐中青藤座椅之上,端坐一人。紫髯秀目,一身锦袍,手执铜扇。

    此人见老者入帐,并不起身相迎,只把铜扇轻轻一摇,道:“巫长老。”

    老者恭敬拜见。

    座席之上的紫髯中年,正是双极殿执掌,蔚宗。

    而刚刚入帐的这位老者名巫文林,在双极殿六大长老中居于首席,论地位与金志和之于尘海宗大致相若,甚至还略胜一筹。

    蔚宗将掌心铜扇开了又合,缓缓言道:“巫长老有事禀告?”

    巫文林道:“正是。各道下属合战契书已然发了下去。只是其中条款,是否……”

    蔚宗木然道:“是否什么?”

    巫文林眉头一拧,旋又舒展开来,道:“三战连胜,方有相当于三十年功的赏赐。是否太苛刻了些?”

    双极殿御下,与尘海宗大有差别。

    尘海宗统御各道名门,示之以宽。当日三宴之上,已先将文契立得明明白白。而双极殿却不同,只消其一声令下,麾下各道、各名门、各宗族,但凡修为臻至明月境者,无一敢于推搪,更不可能事先讨价还价,唯有先领命为先。

    好在依照双极殿既往行事,虽然冷厉森严,却也不是不讲道理,事后自有章程定下。

    可是临战之前,契约颁下。唯有连取三胜,方有奖掖。若是不幸在斗战中殒命,竟连抚恤门人的一点恩泽也无,大违双极殿既往风格。

    蔚宗却是一脸无有所谓的态度,淡淡道:“胜负本不在此处。既来到阵前,难道他们还敢临阵潜逃不成?”

    巫文林嘴角微一抽动,叹息道:“大战之前,奖犒三军,似不当如此吝啬。”

    蔚宗陡然起身,环绕青藤座席转了两圈,轻蔑言道:“一些个疑兵残子罢了,何足挂齿。”

    见巫文林面色不豫,蔚宗忽地一笑,道:“巫长老所见,也有两分道理。”

    巫文林见蔚宗松口,心中不由一宽。

    蔚宗施施然续道:“但是,本座终究不养无用之人。若是上阵败绩,有何脸面求取赏赐?就算是一胜一负,也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这样——本座将条件放宽一步,至少是取得二胜一负之战绩,可领取十功。”

    巫文林心中暗暗叹息,但他自忖再难争辩,只得应下,又道:“另有一件要事。巫某已然查明。尘海宗、星门倾巢而出,果然是有两分警觉的。对面状似森严,其实只是一座虚阵。真正人力调动,至少潜藏于千里之外。”

    蔚宗哈哈一笑,道:“这如何能说是巫长老查明的?只消在九阳三叶鉴前望上一眼,纵然是三岁孩童,也能查明虚实。”

    巫文林吃了抢白,面色却是木然无波。

    年许之前,蔚宗掌门心性大变,好似突然变得刻薄了许多,巫文林还有几分不适应。可现在,他早已能够坦然视之。归根到底,双极殿真正的仰仗与希望,也不是蔚宗这位名义上的掌门。

    巫文林只平静问道:“明日便是接战之时,我方如何应对,请掌门示下。”

    蔚宗淡淡道:“便按照先前定计,逐一相斗。我方先稍稍示弱,落后五到十位便可。”

第一百四十八章 立契用印 从速之法

    卯时三刻,百里之上,两方对峙。

    一方是尘海宗、星门首脑五人:尘海宗执掌龙方云,星门执掌尚明博;长老金志和,加上乐思源与归无咎。

    令一方打头的唯二人而已,双极殿执掌蔚宗,与大长老巫文林。

    比斗胜负之前,当交换契书,明定胜负规矩。

    双极殿长老巫文林的地位,不过与尘海宗金志和相当而已。

    其实原本这才是正常规制。按照预先计划,尘海宗一方,亦唯有龙方云、金志和二人上前一晤。但是乐思源却提出建言,不妨由他自己、归无咎一同莅临,试一试双极殿的反应。

    只可惜似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双极殿那位神秘的近道备选,显然并非是当任宗主蔚宗。归无咎细细评判蔚宗之功行,未必便能较金志和、巫文林等人胜出多少。以他之修为,虽能看出归、乐二人道行较他远胜,但是胜出多少,与本门那位胜负如何,却力有未逮了。

    当然,若是归无咎等人进一步展露手段,那自然不同。但归无咎自然不会选择如此刻意之举动。

    此时归无咎等三四人皆在后静候,唯龙方云、蔚宗二人在前。

    二人之形貌,不像是一巨擘宗门执掌,倒像是两位乡村学究。各自手捧两道七彩霞光卷,字斟句酌,仔细验视。

    契约明定——

    此战若尘海宗得胜,日后九重山及其友盟双极殿等,不得以任何手段尝试炼制两家秘药的替代之物;两家巨擘宗门十二味大药“阴阳合炼”之数目,尘海宗一方亦可时时查验。

    也正因为混炼十二秘药的过程异常复杂,从而使得遣使监督之举变得可行。

    若双极殿一方得胜,自此以后尘海宗、星门两家,再也无有对于九重山一系的约束力。

    足足一刻钟之后,龙方云言道:“龙某无异议。”

    蔚宗亦立刻言道:“蔚某也无异议。”

    双方均以颔首,同时自袖中取出一物。

    此物底座四四方方,其上塑有人物之形,晦暗无华,底下铭文依稀可见,正是本门印信。

    印之一道,龙钮,狮钮,皆属常见。而这两家巨擘宗门之大印,却是以人像为本,端的非同于凡俗。观其姿态形貌之间,似乎隐约有相通之处。

    归无咎眸中暗暗一亮。

    这也是他第一次望见十二巨擘宗门的大印。不过他却不觉得陌生——与当年所见陶俑神似之处,一眼可辨。

    十二巨擘宗门之大印,果然便是十二枚武道龙符所化。

    大印一动,金焰在内,赤霞在外,光芒三起三落之后,终在两道图卷之中重重落下。

    这一道程序做完,尚明博轻轻一挥手,将袖中一物送及龙方云之手。

    蔚宗自另一只衣袖内轻轻一摸,亦取出一物。

    同样是两枚印信,再度用印。

    归无咎眼尖,一眼瞥去,似乎尚明博丢来的这枚印信规制与前两枚大印大致相若,皆是铜色而近晦暗。外形尺寸、所绽放的光焰华采,亦大致相当,显然是同一层次的宝物。而蔚宗取出的第二枚印信,却是银色,无论观其形体,还是品其底蕴,似乎都略浅了一些。

    尚明博见归无咎转过头来,暗含征询之意。便笑言道:“归道友有所不知。尘海、星门、双极殿三家,皆是用本门正印。那一枚略小一些的,却是九重山三枚附印之一。此物一物难兼二用,以附印替之,也算情有可原。”

    九重山自家与南斗宗、御虚宗相斗正酣,由于有日曜武君亲自坐镇,战势只会更烈。

    归无咎皱眉道:“正印附印之间,效用均否?是否至于有漏子可钻?”

    尚明博尚未接话,一旁金志和上前一步,笑言道:“无妨。九重山有那等人物坐镇,除却宗门信誉之外,尚需其他倚仗。归道友请看。”

    归无咎抬首一望。

    果然,此刻四枚大印落在两封契书之上,但龙方云与蔚宗两家执掌,却并未结束立契,似乎尚有关键的一步并未完成。

    蔚宗将两枚印信小心收好,旋即自袖间取出一物,淡淡言道:“请吧。”

    龙方云伸手将其接过,神色陡然郑重起来。

    此物三寸长短,看似是一枚龙形玉符。外间脆嫩莹白,但龙腹一线,却隐隐透出一丝暗红,显得十分诡异。

    归无咎双目一凝。

    若是从未有过经验,他还真不知此物玄机。可是昨日接过承载六味秘药的紫玉葫芦后,归无咎立刻品出两者的相通之处。此玉符非是什么配饰、宝物,而是一种独特的容器,容常法所不能容之物。

    龙方云左手持住本门印信,右手握住那一枚玉符,合力一击!

    红霞漫天,九道烈焰漫卷,一绽而收,隐没空中。

    就连归无咎,也觉得眼前微微一炫;好在顷刻之后,重新回归平静。同时鼻端微嗅,似乎闻见一丝若有若无的血气。

    龙方云抬起印信一看,此印印底,已然尽为艳红浸染。

    无论是仙道还是武道中的宗门大印,皆是以自家灵力刻印。而此时龙方云举动,倒像是如动用普通凡印,须事先涂抹朱砂一般。

    龙方云点头道:“的确无误。”

    反手轻轻一捺,似将玉符彻底浸入大印之中,然后照着契书缓缓一按!

    此印一落,如归无咎、乐思源,皆能敏锐感受到,似乎天地微微一暗。

    归无咎眉头一皱,沉吟道:“这门秘术借用的是……日曜武君一滴鲜血?”

    “百里开济?”

    尚明博面露惊佩之色,言道:“正是。归道友未闻秘辛,竟能猜中,真是难以置信。唯有此法,方能对日曜武君之信诺誓约构成约束。”

    归无咎摇首道:“若是乐道友与归某易地而处,多半亦能猜到。换作旁人,难以捕捉到那一丝气象,自然不会往此处去想。”

    乐思源目光闪烁,缓缓道:“乐某若不知情,只怕未必能够猜到。”

    归无咎心中一动,又道:“归某将来与星门所签正契,只怕与此法大同小异吧?”

    尚明博愕然道:“归道友果然是心思精敏之人。二者却有相通之处;只是那一道约束立契于得法之前,也有少许不同。”

    双方契约既定,自然是要各自散去,遣人相斗了。

    将契书收起之后,龙方云抱拳一礼,言道:“半个时辰之后,便是第一阵决胜之时,如何?”

    金志和等人,亦已作势欲返。

    岂料蔚宗去不按常理出牌,摆手言道:“慢来。二百人车轮逐擂,龙掌门不嫌过于冗长了么?蔚某有一建言,龙掌门有有意一听?”

    龙方云眉头一皱,打定主意。无论你生了什么幺蛾子,我皆一概不接。

    木然道:“龙某往日略一闭关,便是三年五载,流年飞渡,宛若指间流沙。各自二百人分别出手,便算斗足四百场,每场一日,也不过是一年有余而已。龙某却等得起。”

    蔚宗嘿了一声,不来相劝,却自顾自言道:

    “我双极殿中又两件异宝。”

    “其一名为五合混元罩。此罩罩定百里地域,气机与外相通。只是此罩内自有三十六道金风烈火气,凝练成泡,触之则死。这道气泡显化之后便逐步缩小,一个时辰之后,便只得浓缩成一丈方圆,只得一人容身而已。如此一来,若有二人在其中相斗,等若断绝了游斗避战的可能,一个时辰之内,定能分出胜负。”

    “另一件宝物,名为八升紧云环。此环共有八枚,若是一人手足之上各自套上一枚,能恰好供两人使用。套此环者,随着本力勃发,武魂显化,便愈加浊重。千招之后,每一环皆有千钧之重,不能承受者,自然败绩。此物本是功行精湛之人锻炼某一门外炼秘术的辅助手段,蔚某一时兴起,却觉出此法有加速战局之妙用,也算点石成金。”

    “龙掌门不如任择一种,加速斗战,早分胜负。”

    归无咎闻言,心中也有几分兴趣。

    武道之中,运使由心的内炼真宝固然是空白。但是这些用之于外、奇奇怪怪的“器物”,却未见得少了。

    只是这些器物在斗战中的直接作用却有限得很。似这“八升紧云环”,本质上不过是一件运使由心的负重之物;至于那“五合混元罩”虽看上去甚是厉害。但武道中既无内炼神御之法,只怕需要多人在旁施展,并非是独自一人可用的困敌秘宝。

    见龙方云似乎毫无兴趣,蔚宗一拊掌,言道:“谁让此建言是蔚某主动提出的呢?也罢。若是龙掌门允下,蔚某可以做主,接下来的比斗,贵方除却手执‘将符’之人可以自由进退外,其余每一人皆可有一次退避之后重新返场的机会。”

    金志和闻言身躯微微前倾。

    有了这一道规则,我方在调度布阵之上平白取得极大优势,几乎不亚于提升了三成战力。

    无奈龙方云虽有两分心痒,但他自忖有归无咎、乐思源为倚仗,胜算已是极大。为防中计,还是以不接为好。

    就在他正要继续拒绝之时,尚明博快步上前,传音低语几句。

    龙方云精神一振,咳了一声,悠然道:“允下一个条件,我便应了‘八升紧云环’之法。”

    蔚宗闻言,好似如沐春风,脸上毫不掩饰的显出灿烂笑容。

第一百四十九章 四环明验 死生相迭

    之所以生出转折,是因为星门执掌尚明博自告奋勇,提出了一个条件。

    却见他暗暗施展手段,掌心摩挲一阵之后,不知从何处取出一物:高约三尺,宽近两臂,金玉为表,匀停修齐。

    是一架天平。

    此天平看似唯有甚么特殊之处,唯一可堪称道者,是其两侧托盘并非是浅底盘状,而是两个标准的半球形,色泽森郁,牢牢扣在云丝网兜之上。

    龙方云静言道:“若要施展‘八升紧云环’之法,须将贵派秘宝,在此物之上品上一品。”

    蔚宗淡淡一笑,并未讨价还价,极爽快的自袖中掏出八枚圆环,其色泽乌中泛黄,隐见磨砂粗纹,气机清醇与厚重兼美,确是非同小可的宝物。

    龙方云伸手接过,随意将四枚圆环置于左,四枚圆环置于右,分别称量。

    只说这杆天平,号称“真益秤”,同是星门“九珍”之一。

    星门之中位列“九珍”的重宝,尚明博此行一共携带了三件。除却“五星图”是专门针对此战备下,另外两件却自有道理。

    其中一件是兼具逃遁与隐匿妙用的真宝,不到关键时刻,尚明博决不至于取出示人;而这件“真益秤”,其真正用途,本是与持有之人的道行锻炼相关。用在这里,不过是灵活处断下的应景之用。

    通常意义上的“天平”,称的是托盘两侧重量是否相等;而“真益秤”却有所不同。若有气机、印记、吗,铭文等等暗藏于中,勾连于外,所容之物便不能得其均衡。以至于呈现左右摇摆、若沉若浮之相。

    换言之,若能够经受此秤之考验,便说明所验之物浑成自足,不至于被人暗中操控。

    这只是第一步。

    可以想见——纵使是所秤之物并未藏有隐动的内在气机,若是两侧物性有所差别,那同样是无法实现平衡的。

    所以第二步,此秤同样验证了左右四环,物性完全等同。

    龙方云、尚明博二人密语交流一阵后,尚明博上前一步,随意各取了两枚圆环,交换左右。经历一阵轻轻颤动之后,“真益秤”皆是回复到了绝对平衡之境地。

    到底此时,龙方云尤不失谨慎。将“真益秤”此宝之根底效用详细问过一遍。当得知此宝乃是星门机密重宝,从未得见外人;抑且随尚明博修行时辰而定、并非时时刻刻携带于身时,他才彻底放下心来。

    蔚宗似乎客气得紧,笑言道:“验明无误否?蔚某不妨再给龙道友一个定心丸。八环择四,由贵方先选便是。”

    龙方云却并未与他客气,淡淡言道:“如此甚好。”

    双方各归本阵。

    而“真益秤”与秤上八环,便默契的置于此地,等候临战之人自取。

    尘海宗一方早已安排妥当。

    此时真宫之内,不过寥寥数人而已。其余一百九十余人,早已暗藏于正宸山中。

    返回北营“定元真宫”之后,龙方云反手一托,掌心已出现一枚尺许长短的海螺。却听他低声言道:“首战不拘定谁人出场,有自高奋勇者,便请上前一试。”顺带着又将斗法从速,各携“八升紧云环”相斗之事,说了一遍。

    少顷,海螺之中回音道:“柳某这便去安排。”

    千里之外,正宸山中,手执另外半件玄音法螺,负责传递消息的,正是尘海宗柳长老。

    此玄音法螺与五星图合二为一的调运人力之法,果然甚是便捷。不过三四息功夫,真宫大殿之后,五星图定下的出口处,多出一个人来。

    此人一袭红袍,身量高瘦,头扎红巾,面色亦有三分赤红。上来对龙方云微一行礼,便直入半空阵中。

    这是一位名门客卿,姓曾名布。虽然身上所着服饰看上去甚是廉价,好似只是一位低阶力士。但其实以功行而论,此人在星门一方所招揽的四十八位客卿之中,实力足可占据中游偏上的位置。

    双极殿一方,上场的是一位身穿青布直缀的中年修士。

    二人相对一礼之后,那位青袍修士果然如蔚宗所言,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曾布略一踌躇,在“真益秤”上左边盘内取了一环,右边盘内取了三环。反手一振,四环已将其手腕脚踝处紧住。

    双极殿那青衣修士随即将剩余四环套上。

    二人抱拳一礼后,立刻斗在一处。

    金风烈火秋霜气,碎云漫卷自沉浮。

    真宫之中,龙方云远望战场,眼前一亮,忽地笑道:“吾等斗法千百,有谁见过眼前景色?异哉?壮哉!”

    乐思源、尚明博、金志和等人,欣喜之余,亦是一派云淡风轻之气象,纷纷点头称是。

    归无咎笑而不语。

    原来,眼前诸位道行虽然不凡,亲身经历、旁观的斗战更不知有多少场,却从未见过眼前这一道别开生面之画卷。

    高门大阀之内演武较技,自有试炼场地;至于外间野战,多半又是短兵相接,身在其中。而眼前这场比试,恰恰选定于一片布下百里方圆的空地之内,周遭尽是深谷高峰,勾勒出一片完整空旷的茫茫空间。

    除此之外,两方观战之人,皆意外的保持了距离,各自占据南北方的谷口,纵览一方之全貌,这却是前所未见的新奇感受。

    如此一来,随着曾布与青袍修士相斗,轻易可以欣赏到两人气机之振动勃发,是如何搅动一域,气贯天地的。似乎这百里之地就像是一汪明净如洗的湖泊,曾布二人便如两枚木棍拼命搅动。再加上风啸之声时隐时现,愈增味道。

    跳出其中,远观全壁。

    从前将注意力集中在斗法的细节上,固然有很多精微奥妙处;但是今日宏观天人之际,一方气象之演化,妙处却尤有胜之。

    岂料三息之后,金志和、尚明博正看到酣处,龙方云掌门和乐思源,却面色陡变,异口同声地“噫”了一声。

    归无咎亦是眉头微微一凝。

    原来,才斗了不过数十息,那青袍修士一拳击在曾布胸口;曾布反手斩中青袍修士肩头。

    双方同时中招,斗战戛然而止。

    在二人拳脚相交的第一式亮出手段后,乐思源、龙方云皆断定了,这是一场好胜负,双方胜机大致相若,非经历一场苦斗不可。却没有想到如此快的分出了高下。

    龙方云目光微凝,沉吟许久,才道:“若依常理,方才这一式理当能拆解开来,对拼一记之后,一拍两散,再徐图进取。之所以演化成以命换命之格局,是手足之上的四环阻力渐大,若刻意调整应对,保证攻势不减,无形中便损失了灵活性,难免覆水难收。”

    乐思源一颔首,补充道:“正是。但若留力不发,任其阻窒,无异于自守困穷,却又不妥。”

    看来,这“八升紧云环”加速斗战进程的效用,已是验证无虚。

    战场之中,那青袍修士缓缓起身,迎北一礼。

    而曾布坠地之后再无动静,显然已是殒命。

    估量了那青袍修士之功行后,龙方云调了玄音法螺,命第二人上阵。让青袍修士休整十余息后,再行出手。

    此人是尘海宗五十二位长老之一,果然不辱使命,成功扳平。

    ……

    半个时辰之后。

    龙方云、乐思源、尚明博等人,无一不是眉头紧锁。

    论战况,其实尘海宗一方并未居于劣势,相反而略微领先。

    此时尘海宗一方已经出阵到第八人,而双极殿已有十人败绩,出战到了第十一人。

    可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这一场斗战的节奏实在是太快了!不过区区半个时辰,已然经历了将近二十场相斗。若是维持如此速度,等若一日一夜的功夫,这场规模浩大、四百人参战的车轮擂台,便要告终。

    更令人始料未及的是,伤亡实在过重!

    尘海宗一方已然出场的七人之中,除却有一位客卿功行、胆识、运气兼具,取得三连胜之后主动下场,得以全身而退外。其余六人,四人殒命,两人重创,就算治好伤势,也再不复从前战力。

    尘海宗一方也好不到哪里去,其出战十人,仅有二人阴差阳错侥幸未受大创,败而全身。其余八人,四人战死,四人重伤。

    此时归无咎也已经看出来了。

    这“八升紧云环”斗法,看似说的是加速斗战节奏。但是其真正的效用,却是将斗法之人至于一种本力能发而不能收的境地,只得一死一伤,甚至于同归于尽。

    有此物掣肘,保全自身,已是奢求。

    龙方云望了归无咎一眼,拱手道:“今日局面,正如归道友当初所料。未知道友有何良策?”

    最初归无咎便说过,若是均等消耗,而尘海宗一方看似又略占上风,这是最为难受的局面。但其实眼前局面较归无咎所言更加严峻——事先再如何高估擂战伤亡,众人皆以为只是三分之一上下;从未有人想到,真要拿人命去填。

    归无咎缓缓言道:“那就只得先遣出强手,求扳头连胜。”

第一百五十章 缓急调度 高下悬殊

    龙方云闻言默然,沉吟半刻,才道:“此战非胜不可,自不待言。但是我派所能承受的损失极限,至少不能超过一半。否则就算将双极殿斗得全军覆没,这普天之下,又并非唯有我三家争衡。此消彼长,势力倾颓,平白便宜旁人。”

    “我尘海宗本门长老五十二人,各道客卿四十八人。未知尚掌门处是何等情形?”

    尚明博正色答道:“我星门一行,内门长老四十二人,各道客卿五十八人。”

    星门如今虽无乐思源一流的人物坐镇,明月境长老的人数亦少于尘海宗。但单论星门七子之战力,却在尘海宗中坚修士之上。

    龙方云双手轻揉,缓声道:“这便是说……将敌方二百人败尽之后,我方至少须得留下五十人——贵我两家各二十五人之数,才算保留了元气。”

    归无咎眼皮一跳。

    不知这龙方云是真的语出肺腑;还是直到此时,亦能将笼络人心的手段信手拈来。

    他这番话的意思是,尘海宗、星门两家明月境长老,至少要保存一半。换句话说,等若四方召集而来的百数客卿,尽是可惜牺牲放弃的。

    此言他当归无咎面说出,毫不避忌。言下之意是已将归无咎当做借道继位的“自己人”,而非外道宾客。

    乐思源眸中幽光一闪,言道:“那便唯有提前决战了。我方战力其实尚可分为两等,缓急自有不同。如何行事,请掌门真人自决之。”

    龙方云闻言,却转过头来,与归无咎对视一眼。

    乐思源似乎会意,转身拱手笑言道:“就算以最激进的手段行事,也是乐某首先上阵。将符虽不在乐某手上,但允下‘八升紧云环’斗法,不是多出一次去而返场的机会么?归道友放心,决不至于先拿你顶缸的。”

    他既说开,归无咎一颔首,道:“不忙。归某自有分寸。”

    所谓战力两等,缓急不同。说的是剩余战力尚分为高下两层——

    下层是星门七子、尘海宗金志和等几位长老、梁化成、于坚同的数位客卿,总数不过十余人。

    上层唯有二人,乐思源与归无咎,乃是此战真正的底牌。

    若是激进一些,可提前请乐思源、归无咎出战,若是能够连胜不止,对方那位压轴之人忍耐不住,必然上场。若是能够一举胜之,而我方又并未付出太大代价,此战便一举定局。

    但如此选择风险也是极大的,若是二人败绩,也就提前宣告了擂争失利。

    按照常理而言,两方主将本当是压轴出战。但是此刻为了避免羽翼死绝,也只得冒些风险。

    金志和缓缓上前一步,言道“另有一事……”

    龙方云摆了摆手,道:“金长老不必多言,我已知之。”

    反手一托,将玄音法螺举起,龙方云高声言道:“出战众宾客,事先定下赏赐,再加三倍。若不幸亡故,必将汝等血裔后人收录门墙,留下机缘。今虽无契约在身,但以龙某一派宗主身份,言出成宪,定不相负。”

    尚明博闻言,连忙作了个眼色。

    龙方云会意,补充道:“星门治下众修,亦一视同仁。”

    战场之中所发生的的一切,已有宝镜一类的手段,同步映照于正宸山中。

    诸宾客之所以应约参战,其一是不敢违逆尘海宗、星门之旨意;其二此行风险之中也有回报,若是侥幸得胜,收获颇为丰厚。

    只是在此辈的认识之中,似这等短兵相接的单打独斗,纵然落败,亡故的几率也只在三五成上下,故可以选择冒险。但今日别致的斗战规则之下,殒命几率陡然提高到七至八成。由是心中必怯意。

    如此情形,无有良法。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八个字而已。

    战局之中,就在众位商议之际,那一头双极殿出阵之人,已在半空中等候了半刻钟上下,望去已颇有不耐。

    但当此重大抉择关口,龙方云却有些踌躇难断。

    反正乐思源亦有一次返场机会。是直接遣他出战,逼出对方首脑,还是再等上一等?

    又过十余息,龙方云一摆手,正要做出决断。殿后光华一闪,陡然冒出一个人影。只见黄芒一颤,似乎他依稀冲着龙方云一礼,便直冲天际,落入战场上去了。

    此人一袭金甲,举动间锋芒毕显。正是隐为众宾客之首的梁化成。

    龙方云不由一怔。

    按照契分阴阳的规矩,签订“阴契”的宾客,本来便是可以自由选择何时出战的。

    可是先前诸战之惨烈殷鉴不远,却令其吓阻,并无一个敢于踊跃出战者。本来签订“阴契”的便是心性审慎之辈,如此情形,也是理所当然。

    没想到这梁化成,倒是慎中藏勇,此时果断出击。

    梁化成遁入半空之后,对面那人本想与他打个招呼。却见梁化成身躯一抖、一甩,凌空一个转折,已然将四枚“紧云环”覆与手足之上。然后反手一拳,便朝那人面门击去!

    行云流水。

    按理说梁化成并非是偷袭,他遁及半空之后,先是气机一摄,将四枚圆环自秤上取出加身,然后再行攻击。有了这一层铺垫转折,哪怕是一位星境修士,也有足够的反应时间。

    可是梁化成的动作看似不紧不慢,不徐不疾,但却暗藏一种独到的连贯韵律。待拳出中门时,迎战的双极殿修士明显一阵恍惚,有些措手不及。

    梁化成原本身着一身金甲。此刻他蓄势到了极致的直线冲击,陡-见撕裂云气,似有万千火芒突然化开,形如重锤压顶。

    气机律动,又携起风雷,轰鸣阵阵,余音荡然不绝。

    龙方云、乐思源等人,皆目光一亮。

    尽管战局抉择已到了关键处。但是武道中本就于斗法一道异常赤诚,此时望见妙处,无碍于会心一笑。

    先前十余战中,这“跳出棋盘、远观一界”的境遇,虽然是前所未见的奇妙感受。但是有一桩美中不足——那就是交战双方,较这百余里天地的封闭界域,到底有高下之别。

    简而言之,实力稍弱了一些。

    故拟作譬喻,却像是两根木棍在湖心搅动,余力未逮,可见其“有时而穷”之象。

    而梁化成这一出手,引动气机急速运转,随波逐流,没有一丝勉强。更像是一幅画卷中凌空落笔,迎来重重一捺,异常充沛丰满。

    三息之后,那双极殿修士再也逃遁不得,被梁化成迎门一击正中天灵,登时脑浆迸裂而死。

    其实双方战力虽然有所差距。但若是常时相搏,此人至少也有三分逃遁机会。可是在紧云环束缚之下,便如小孩舞动大锤,每一击皆要预先蓄势。一旦遇见突然状况,腾挪闪避的余地便极小了。

    梁化成兔起鹘落般取胜,消耗极小。他思量一阵之后,最终决定并不下场,再接一局。

    尚明博见状精神一振,言道:“如此,不妨见一见敌手中坚力量,到了何等程度。”

    龙方云道:“料想再如何了得,也超不过星门七子之上。”

    遇上梁化成这强劲对手,料想双极殿也不会轻易遣出炮灰送死,总当有旗鼓相当的对手。

    正言语间,南方一道遁光腾起,跃入阵中。

    新入阵这人动作极悠闲舒缓,反手轻轻一引,已将四枚圆环自亡去那人尸身上取下,收拢加身。然后只把大袖一抖,迎面一击,直取梁化成面门。

    整个动作步骤,潇洒舒宜,与方才的梁化成几乎如出一辙,只是动作愈加缓慢三分。

    除此之外,未见一丝异象。

    就算一位星境修士,全力一击亦能搅动数十丈气机流变。可是此人一拳击出,却似行走于真空星流之中,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加匪夷所思——梁化成就这般直挺挺的立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那一拳缓缓加身,击中头颅,同样是脑浆迸裂,然后砰然栽倒。

    直到梁化成摔落在地,空中才无来由的响起闷雷三响,烟霞一道,似乎姗姗来迟。

    乐思源脸色一变。

    这一击,分明是将控制力提升到极限后,才能做到。

    如梁化成这个层次的人物,就算将紧云环的因素考虑进去,他也无有把握一击将其斗倒。

    就算可以,他也不会如此做。

    只因武道之中,就算道行相差悬殊,但爆发之后持住长力不衰,本来就是短板所在。这也是为何这场二百人擂台之上,兵、将、帅同等重要的原因。任谁看上去优势再大,胜过三五人容易,想要连胜不败,也要小心经营,不宜平白耗损本力。

    抬首一望,那人一袭银袍,中等身量,面色挂着一件银色面具,未能窥其真容。身躯轻轻摇曳,好似一件木偶挂在空中。

    龙方云一时间有两分恍惚。

    身着银色面具的这位,显然便是双极殿承继道统的那一位神秘人物了。

    他龙方云自忖行棋甚是大胆,但思量再三,还是没有先将乐思源遣出。没想到对方便将底牌如此轻易的掀开。

    乐思源双目一眯,沉声道:“我与他一会。”

    归无咎心中一动,忆起于坚同所留图卷。

第一百五十一章 五进五退 死士蹈火

    略一思忖,归无咎心中定计,伸手止住乐思源,言道:“乐道友且止。归某上前,与之一会。”

    乐思源、龙方云对视一眼,神态微妙之中,又有意外。

    二人心中算计,自然是归无咎出力愈多愈好;只是乐思源身份使然,不得不先为表态。如今归无咎既如此大方,其等心中自然乐得顺水推舟。

    乐思源尚在思量,龙方云已顺着话茬接下,笑言道:“归道友小心了。”

    龙方云瞬间已有决断——只消归无咎并未生出被利用的心思便可;他主动请战,无有不允之理。

    归无咎微微一笑,驾起遁光一纵,瞬息间已在中天之外。

    靠近一步,两人相距已在数十丈内。归无咎随手将四枚乌环接过,缓缓言道:“请教道友姓名。”

    远远观之,这位头戴面具之人似是身着一件银色锦袍。但近观方能发现,此人所服其实是一件软绵的铠甲,棱角分明,规整舒展,只是造型奇特,有几分欺骗性。

    除此之外,此人精蕴内炼,寒而不露。归无咎亦无法简单的通过观辨气机来断定他道行深浅。

    银甲人不言不语,把手一甩,四枚圆环已自手足之中卸下,一把攥在掌中。同时透过面具,那浅绿色的目光若明若暗,凝视归无咎许久。

    足足二三十息之后,银甲人忽地手臂一摇,握持住一枚令符;然后便调转遁光,施施然下场了。

    将符。

    他竟是选择了避战。

    不过将符在此人之手,也证实了一件事——这位银甲人,的确是双极殿一方的压轴人物。

    战到此时,对方尚未遣出一个功行与星门七子、金志和、梁化成等人相若的对手,却直接将最大的一张牌打了出来。

    归无咎正思虑间,对面遁光一闪,跃上一个人来。

    此人一袭灰衫,明明面目俊朗,但是望向归无咎的目光之中却充满犹疑谨慎,进退之间,不复从容。轻易便可推断出,此阵出战,非其本愿。

    以修为而论,他倒是双极迄今为止出战之人中,除了银甲人之外功行最强者。

    若与梁化成交手,虽然略逊,但也非无有一战之力。

    按归无咎事先定计,捉不到银甲人,他便同样动用将符权利,选择退阵。没想到对方入阵邀斗,如此积极。

    那就顺手解决一人。

    待来人将四枚紧云环套牢,归无咎断然出手。

    一拳既出,中宫直取。

    那灰袍人明明已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应对。但是在面对归无咎迎面而来的一拳,却依旧没有丝毫抵抗之力。刹那之后,胸腹早着。只听一声惨叫,便呈一个倒栽葱姿势,从半空跌落。

    这一拳,与银甲人击败梁化成的一击异曲同工。

    拳出之际,无形无相,无有任何风雷云火气象之显化,最是干净简明;唯一击落定之后,凭空传来清响三声,悠然不绝。

    归无咎往山谷下望了一眼,见良久无人反应,便把手中将符一晃,自顾自回返了。

    若是他刻意致人死命,那一拳便照着头颅击去。

    但归无咎也不曾刻意留手。

    这一击落下,活命与否的几率大致在五五之数,一切看他运数。

    事实揭晓,此人似乎运道不佳。

    返回阵中,龙方云、乐思源一齐来贺。

    龙方云言道:“归道友这一击如法炮制,是为我方扳回威势,甚善。”只是他貌虽热情,但归无咎依旧能捕捉到一丝失落。

    不止是龙方云,乐思源、金志和亦是如此。

    其实归无咎此举,正在三人预先研判之中。遇见劲敌,归无咎极有可能见猎心喜,主动与之交手。但是指望他为了显露威风常驻擂上,一口气邀斗双极殿数十人,那多半是指望不上的。

    只是人心不足。一战得胜之后,归无咎果然主动回返,不得不令龙方云等人略感失望。

    尚明博忽然高声道:“龙掌门,归道友,乐道友。请看——”

    归无咎转身一望,目中所见,不由纳罕。

    原来,他刚刚退了下来,那银袍人便去而复返,重归中天之上,静静屹立。

    龙方云面色一阵变幻。

    金志和上前一步,建言道:“掌门真人。立下阳契者甚多,如今正是堪用之时。”

    龙方云缓缓言道:“对上此人,不过是白白送了性命而已。”

    金志和道:“事关两宗兴衰,不得不如此。”

    龙方云叹道:“罢了。”

    抬手将玄音法螺举起,发号施令。

    可是那一头明明已经应下了,却又等候了五六十息,才经由《五星图》遁来一人。

    归无咎抬首一望,此人名蓝经业,乃是昌河道一家名门之执掌,功行在四十八人之中算不得出色。

    蓝经业原本肤色蜡黄,此时粗粗一望,却似血色丧尽,呈现惨白之色。

    之所以迁延数十息,是柳长老传令之后,数位签下“阳符”之宾客推搪不过,选择抓阄的缘故。最终蓝经业运道不佳,择中出阵。

    能够修炼到明月之境,并无一个蠢人。之所以在阴阳符契之中做出了选择,便是对风险收获有过充分的考量。只可惜紧云环斗法、对方压轴之人提前出战,这些都是预先想象不到的变化。遇此危局,也怨不得旁人。

    龙方云略一沉吟,道:“事先契书之中,有关畏战怯战的条款,皆可免了。蓝道友只消出阵之后,挡得住一招,便可认负退还。”

    尚明博、金志和,亦同出勉励之言。

    蓝经业闻言精神稍振,连忙道:“龙掌门仁厚之德,蓝某谢过了。”

    言毕,转身一起遁光,落入阵中。

    唯归无咎双目微眯,似乎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结果是注定的。

    果然,十余息后,耳畔再度传来清响三声。

    不必去看,蓝经业一条性命,已送在这里。

    前一战,归无咎随手败了一人之后便果断回返了。而这银甲人却不然,反手将蓝经业击毙后,依旧凝立半空,似乎在等待下一个对手。

    归无咎虽心中隐约有所猜测,但是往来不过几步路的功夫,又何妨一试?登时再起遁光,入阵。

    果不其然,那银甲人嗤笑一声,再度举起将符,高挂免战牌。

    这一声笑,是银甲人出阵之后,第一次“出言”。按说银甲人一袭面具加身,藏头露尾,看似是个阴郁险刻之人。可是他这笑却甚为宏亮透彻,壮而有声色。

    归无咎依照旧例,选择斗倒一人之后回返。

    在接下来的一刻钟内,如此情形,重复五次。

    尘海宗一方六人殒命,双极殿亦有五人死在归无咎手上。

    归无咎一旦上场,那银甲人便选择下场避让。可是待归无咎一旦退去,银甲人便如附骨之疽一般,第一时间重返斗场。

    之所以尘海宗一方多死一人,是因为那银甲人斗战之后,其实是留在场上的。唯有见下一个上场者是归无咎,方才退避。当中有一战,龙方云等人刻意相试——一人败亡之后,又遣出一位外门宾客迎战。银甲人果然照单全收。

    其实破局的方法也甚是简单。若是归无咎斗倒一人之后,主动留在场上,那么银甲人便避无可避。

    但龙方云、乐思源等人却开不了这个口。

    如此,便呈现出这诡异的僵持之局。

    归无咎见龙方云等人眉关紧锁,突然言道:“说来,是归某人抢了乐道友出阵的机会。归某心有所感,若是乐道友出阵,那人未必会选择退避。”

    乐思源闻言,目光一凝,并未接话。

    初时他本是当仁不让,要踊跃出阵的。可是见那银甲人将这凝力归真、势后生雷的手段一连施展五次,此时心中未免有几分压力。

    现在乐思源已尽可能高的估量敌手之实力,或许那银甲人道行已与归无咎相若,而略胜自己一筹。

    然尘海宗继任之人的责任,却又不可推却。

    金志和抬首望了一眼乐思源脸色,缓缓道:“该用此策时,不可优柔寡断。若是那人自负,便是机会。”

    乐思源叹息一声,缓缓点头。

    龙方云低声言道:“你要几人?”

    见乐思源皱眉不语,龙方云续道:“胜负事大,不可勉强。乐师弟务必据实而言。”

    乐思源轻舒了一口气,静言道:“四人。”

    龙方云一点头,再度举起玄音法螺,低语几句。

    刹那之后,遁光一现,果有四人并肩出现,冲龙方云齐齐一礼。

    和刚刚犹疑畏战的蓝经业等人形成鲜明对比,这四人面容凝肃,不苟言笑,但是一身气机却是凝练合一,好似张弓满弦,蓄势待发。仔细去看,方能发现其双眸之中,隐隐发红。

    四人皆是尘海宗本宗长老,并非宾客一流。

    乐思源不言不语,只上前冲着四人躬身一礼。

    龙方云言道:“抚恤之法,门中自有定例,四位师弟勿忧。”

    四人中当头的那位微一点头,沉声道:“丁某先去了。我四人亡故之后,乐师弟能够挫败此人,吾便无悔。”

    一展袍袖,便遁身出阵。

    归无咎心中微动。

    若是仙道斗法,功行差距大到足以一击必杀的程度,那么连续胜过十人百人,实是轻而易举。可武道相搏,主帅固然重要,兵卒却也不可轻忽。

    正因为归无咎隐隐知晓其中暗藏伏兵,才不肯出这风头。每每出战,胜过一人便及时收手。

    如今尘海宗先亮牌,倒要看一看他的手段。

第一百五十二章 武魂祭法 失衡奇兵

    当先出阵的这位,姓丁名元吉,忝任尘海宗中殿长老。

    丁元吉纵身而去,中天之上,不丁不八的站住。

    之所以暂作停顿,是因为银甲人手执将符,在正式交手前有退却的选择。

    但这也只是履行程式而已,此刻任是谁都看得出来,除非上场之人是归无咎,否则银甲人是断然不会退避的。

    果然,银甲人侧身而立,甚至并未转身望上丁元吉一眼,怡然之中,自有轻慢之意。

    丁元吉动了。

    只见他反手一甩,身上衣袍已如长巾一般被揭开,随手抛却之后,在空中悠悠乱旋,迎风起舞。

    丁元吉一身肌肉,虽难称丰盈,但却异场致密,骨肉相合之余,别有一种更胜铜铁三分的凝练。

    裸衣之搏。

    然后,丁元吉纵身一跃!其势之刚勇果决,干净利落,远非先前上阵的诸修可比。

    以道行而论,丁元吉之修为较梁化成或许还要略逊半筹。但是以实际绽放出来的威力评判,丁元吉却反而胜过。

    随着丁元吉动身飞扑,狂风激荡、云气漫卷的异象立刻彰显。更令人称奇的是,他精赤背上清光一闪,似有一物象若隐若现,横亘中天。

    那物之形象,似乎正是丁元吉背上图影放大了千百倍——形貌宛然,像是一只灰色小兽。

    此兽观其头身,仿佛鼠鼬一类,又像是貂。只是其尾巴较松鼠显小,却又较云貂等明显肥厚,粗粗品察,竟是莫能辨其种属。

    丁元吉之武魂。

    丁元吉正身,与他武魂虚影,若即若离,若虚若实,呈苍狼扑食之势,迅猛无俦的纵了过去!

    银甲人头颅微倾。

    尽管他面目为银色面具所遮掩,不能见其真容。但是正在旁观的归无咎,此时心中陡然生出一道直觉:好似看见这银甲人眉头一皱。

    银甲人挥拳一挡。

    二人招式相交。

    结果无有任何意外,高下判然,丁元吉倒飞而出!

    丁元吉这一式的威力,虽然较梁化成略高一线。但以银甲人足以一击斩杀梁化成的道行,此式依旧不足以对其造成威胁。

    更有甚者,因为丁元吉全力出手的缘故,一合之下,受到的反震之力也是愈强。他那身躯倒飞之势仅仅维持了二三里,旋即便在空中节节瓦解,化作片片血雨!

    然而——

    如此惨象,并非是丁元吉不自量力;相反,这恰恰是尘海宗一方早已料定的结局。

    身化血雨的一瞬,丁元吉面上,竟依稀可见欣慰之色。

    在瞬息之间,那若虚若实,不知是雪貂还是松鼠的武魂虚影,陡然凝成一线,映入银甲人躯壳之中。

    同一时间,银甲人身上气机,似乎多出一丝不谐,宛若一杯清水之中,忽地被点下一滴墨汁,紊乱激荡。数息之后,才渐渐消弭。

    归无咎微微转首,望了龙方云等人一眼。

    龙方云肃然道:“此乃武魂祭法。”

    金志和略一犹豫,自袖间取出一枚玉简。

    归无咎将其接过,神意一览,立时了然。

    这一法门是一舍命奇招,虽避无可避,但论其效用,也只是使得敌手武魂精力运使,略有丛脞不谐而已;静心运功数个时辰,便可驱逐。以一人之性命达成这点微末效果,可谓毫无性价比可言,实是一门鸡肋的手段。

    除此之外,在最后关头,此法对于凝练气机、迸发潜能的要求极高,又有一道极大的难关。就如同凡人绝难伸手掐死自己一般,修道之人面对生死大限,凭一腔热血硬拼尚可,若说在临死之前动用什么精妙复杂的变化,亦属极大的挑战。除非惊醒钻研过此法的内门长老,常人万难做到。

    所以此术只能是尘海宗长老亲为,却甚难倚仗那些签下死契的派外宾客。

    此术用在此处,是为了乐思源铺平道路。

    正是因为此类法门的存在,也是双方“兵卒主将自有其用”的道理所在。

    丁元吉亡去之后,四人之中位列第二的那人,冲龙方云等人一礼之后,毫不犹豫的起身出阵。

    此人武魂是一只灰熊,依旧是动用了丁元吉之旧法,以命相填。

    第三人。

    第四人。

    依次上阵,败落,亡故,无有丝毫不同。

    乐思源目光一凝,低声道:“时机已至。”

    冲龙方云、归无咎略一点头,便起遁光直去!

    待得立身于银甲人之前,乐思源凝神打量一阵,言道:“阁下手执将符,若不愿战,便请自去。”

    出言之际,云淡风轻,好似对于银甲人应战与否,全不介怀。

    银甲人却不答话,细细观察乐思源之气象。二三十息之后,这才一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显然是要接下此战。

    乐思源精神一振。

    把双臂一展,乐思源动用手段。

    平地生雷,潮音滚滚,呈逆卷之势。

    这一片交战场地,阔及百里有余。动用武道手段之后的音声变化,亦当是由动用手段之处展开,再徐徐推进,由内而外,先来后到,前后往往超出百息之外。

    而乐思源这双臂一推,把扇开门,却是这一片地域的边缘处最先响起雷声,然后往战场中心逆推而回。

    这不知是拳还是掌的一击,不像是乐思源对银甲人出手;倒像是二人屹立于狂浪猛潮之中,各自抵御来自四面八方、层层高叠的攻势。

    清晰可辨,乐思源屹立如常,而银甲人却是身躯微颤。

    银甲人似微感意外,拳力一凝,便要奋力一击。

    可是这一击之力离身里许之后,却蓦然间分流倒卷,似乎为潮水之势所引,反袭己身。

    如此一来,银甲人再也止不住身形,步步摇曳,宛若风中荷叶,退出二三十里外。

    乐思源精神大涨,纵身向前,高声道:“阁下想必是自负无敌已久,忽略了‘失衡’交战的变化罢?可惜,悔之晚矣。”

    两派观战之人,此时只怕是懵懵懂懂,未明此战暗藏的玄机。

    丁元吉等四人所动用的“武魂祭法”,银甲人自然识得;此法能够暂时干扰自家武魂运转、削弱己之战力的用途,他亦感同身受。

    他也不是傻子,若连战四人之后自家所受影响大到足以逆转与乐思源之间的胜负,那他自可以祭出将符,高挂免战牌。待修养完整,再行出战。而尘海宗一方,丁元吉等四人却白白丢了性命。

    这一种可能性,乐思源亦心知肚明。

    双方的博弈,就在此处了。

    其实乐思源已尽可能高估银甲人的实力,大致判断——若要自己正面胜过银甲人,那么丁元吉这般牺牲填命者,四人是远远不够的,至少须得七人,才敢说有八分把握。

    但若你真的依次遣出七人,此人必遁走矣。

    如今,乐思源挑战的时机甚是巧妙。

    四人之后,乐思源上场。

    银甲人气机虽被丁元吉等干扰四次,但在他看来,自家实力依旧较乐思源略胜一筹,极有可能是乐思源误判的形势。

    所以银甲人选择出战。

    他的选择,正中了乐思源下怀。

    如今战局之中,情形甚是奇特。

    双方举手抬足,明显都暗藏的极磅礴的精力;可是再如何强横的攻势,皆如狂浪拍崖,迅速逆转而回,归诸于四肢百骸之中。

    银甲人身躯之内,原本略有不谐;此刻经受反复激荡,这份不谐陡然加剧。

    谁说武道之中,无有变化?

    正常情形下,道行最精湛的武道修者间的比斗,皆是以极简而达高明,一拳一脚,举手抬足,打出十成真力,才能呈现出最大威力。若是妄图以诡变取胜,反而落了下风,做不到“尽力”二字。

    这是武道与讲求神通幻变的仙家法门之间,最显著的差异。

    但极少有人注意到,此言虽为至理,也是有前提条件的。那就是双方皆在自身的完满状态,公平相斗。

    若是并非处于圆融之境,斗法就未必如此简明了。

    如何攻隙击若,扩大己方优势,彰显地方劣势,其中可以比拟为“神通”的法门,同样不可轻忽。

    这便是所谓“失衡”之下,“术”的较量。

    乐思源动用的这门战法,名为“回身势”。双方发力并不相较,反而如见仇敌,一遇之后仿佛头撞南墙,颠倒而回,浇灌入体,自残其躯。

    “回身势”之战法,与其说是高明,不如说是冷门。

    其实,若是有两个乐思源互相搏斗,前者动用至简明之拳术杀法,后者以“回身势”迎敌,前者当胜之无疑。

    可是在面对身有微创的银甲人,“回身势”却极大的放大了敌之弱点,立下奇功。

    观楼之内,龙方云、尚明博见乐思源占据上风,都是精神一振。

    唯归无咎目光沉凝,若有所思。

    虽龙方云等人并未解说其中奥妙,但是此战的前因后果、双方博弈,归无咎已猜得七七八八。

    乍一看去,似乎是银甲人自忖虽迎战四人,但保留战力依旧在乐思源之上,于是选择出战,却中了乐思源的奇兵埋伏。

    可是事实真的如此简单么?

    按照常理,每一击交手之后精力倒灌,双方皆不好受。可是银甲人受创在先,其所受伤势似乎应当极速加重才是。可是观望战局,其人虽然狼狈,此刻已绕场三匝,但何尝不是已经维持住了劣势下的平衡。

    ……

第一百五十三章 拙策巧思 慎勇之择

    此时龙方云、金志和等人,面目皆审慎无比,显然一口心气都提了上来。

    唯归无咎虽然目视前方,但神思却并未落在战场之中,反而跳出拘囿,以一种更超卓的视角,评断此局成败。

    复盘战局,看似是乐思源暗使诱敌之计,摆了银甲人一道。

    但是宏观来看,战局陡然紧张的.asxs.,便是因那银甲人不按常理出牌,提早上前挑战;恰恰尘海宗、星门联盟,才是被动应战的一方。乐思源的手段,不过是猝然迎战的变着而已。战术上固然高明,但战略上依旧是对方占据主动。

    而且对手既抢先出手,便极有可能布置了预备万一的手段。

    若是冷静判断局面,尘海宗一方的最优策略,依旧是结硬寨打呆仗,遣出足数早有死志者如丁元吉辈,一一填上。待得六人、七人之后,银甲人自然会选择暂避锋芒。

    然后,回归于前十余战犬牙交错、十死九伤的换命格局。

    而尘海宗一方之所以未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是因为“紧云环”的战法仓促提出。此法表面上立足于“速战”,其实际用意却是加大斗战伤亡比例,制造心理压力。

    面对这等突发状况,龙方云、尚明博、乐思源等人未能思量清楚,拿出壮士断腕的勇气。

    所以,步步推导下来,若是乐思源果然中计,那并非是乐思源冒进;在龙方云忧虑伤亡过大、向归无咎请教对策之时,失败的种子便已埋下了。

    另有一处致命的要点不得不提。

    “紧云环”斗法所换来的好处——每人一次退而返场的机会——看上去实惠已极,但同样是暗藏条件的。

    那就是,唯有在争斗开始之前主动退却,此约才算生效。一旦决定参战,那胜负一定,同样无法挽回。

    若是应战安排不当,这所谓的“优势”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

    回味清楚之后,归无咎心中晓畅无比。

    武道中人,虽无有仙门中那等精妙之极的算计,但是并不意味着无有智力的较量。只是其策略运用,颇类其道术之风,看上去古拙奇崛,似乎平平淡淡;仔细品尝,却又极有味道。

    战局之中,忽地传来“嗤”一声锐响。

    归无咎回过神来,心意为动,抬首细观。

    众修交手引动天音,皆是如黄钟大吕,瓦釜雷鸣。似这尖锐之音,却是第一次出现。

    异象不止于此。

    迄今为止,银甲人的手段,与归无咎五次电光火石一般的交手相同,皆是只闻其声,不见其形;清流一击,鸣响铮铮。可谓极得返璞归真之妙境。

    但眼前这一击,随着银甲人双拳一推后,其身上蓦然冰光盈盈,白雾四散,好似在冰窖之中冻上数百载后新鲜出炉。

    只在刹那之间,冰气一合,宛若利剑直击。

    拳势极速接近。

    按照“回身势”的手段,如此局面之下,二人之攻势便宛若两块同极磁石,愈是相近,相斥之力便愈大。在两股力道间不盈寸之际,二力骤然回转,返施己身。

    然而,随着“啪”的一声,二力却是轻轻一合,正面碰撞在一起。

    无论是乐思源,还是观战的龙方云等人,这一下都是猝不及防。竭力收起心中的恍惚之念,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

    “回身势”已破!

    乐思源的脸色陡然沉重。

    尽管二力只是相较一瞬,但他已清楚验明,银甲人武魂气机之运转虽然微有紊乱,但是受创却远较自己想象为小,至多只接近“二创”而非“四创”之后的形态。

    此法既破,死斗便不可避免。

    孰料银甲人微微抬起右拳后,却主动止住身形。

    他开口了:“其实为了治疗伤势,本人亦不在最佳状态。”

    其音果然如其先前之笑声一般,异常宏阔有力。

    银甲人续道:“若我所料不错,你这门‘回身势’的手段,乃是九九品的上乘异术。此术为我所破,意味着什么,你心知肚明。所以,你若认输,便可自去。我给你思考的机会。”

    乐思源瞳孔陡然一缩。

    银甲人幽幽道:“当然,你也可以赌一赌。试想,我若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败你,此刻又何必好意提醒呢?或许本人此刻已经是强弩之末,你轻易便可胜之,也说不准。”

    乐思源心意从来坚凝无比,此刻不知为何,却没来由的涌起一阵烦躁。

    异术手段,本是应对“失衡未谐”之境下的针对性作战。譬如“回身势”,便是应对武魂气机未谐时的手段。

    但是罕有人知的是,异术手段之用,除了如照方抓药一般的“奇变之对”,更有一个特殊的衡量指标,号称“奇正之比”,同样是衡量一门异术实用性的关键标准。

    所谓“奇正之比”,是说不考虑对症下药,单说相较于大巧不工的全力一击而言,奇兵战力,等若正兵几成?

    传说之中最上乘的秘术,号称“九九九九品”,言下之意,力量损耗只得万分之一。若与战力相当的敌手交战,哪怕在奇变妙用未曾发挥效用的前提下,亦能与敌正面交手千百回合不落下风。若是其中的诡变手段一旦生效,更可以一举致胜。

    此术之用,风险极小而收益极大,几乎可以当做斗战常法来使。

    如今纵然是十二巨擘宗门一流,此等品阶的异术,因为传承不全的缘故,也早已封存。

    如今传之于世的,就连亚一等的“九九九品”异术,也甚是罕见。现存品阶最高的,大致是与“回身势”品阶相同的“九九品”。

    银甲人能够一击破解“回身势”,其实暗藏二理:

    其一,银甲人所受之创,已能完全自制,再也难加以针对。

    其二,银甲人此时本身战力,至少达到乐思源的百分之九十九。

    两个条件,缺一不可。

    现在,银甲人此问,就是将了乐思源一军——

    你敢不敢赌?

    若银甲人战力在十成战力的乐思源之上,此战结果不问可知。

    若去赌银甲人现今之战力,在乐思源九成九分之上,十成之下。那么一旦生死相搏,便是乐思源的胜机。

    休看只是百分之一的狭小区间,似乎毫无容错可言。但乐思源本是道行精湛之辈,几乎到了明月境中登峰造极的层次。百尺竿头,每进一步,亦是难如登天、何况银甲人小有微损,战力在他九九分之上、十分之下的区域内,也未必没有可能。

    有一事不可不提。

    如今二人是动用“紧云环”相搏。一旦决定“正常”交手,便无有拆解之余地,几乎注定会有一人陨落于此。

    乐思源眼神略有飘忽。

    刹那间,许多念头在他头脑之中浮现。

    此战一举获胜的收益;当众退却,名望大损;身为一代天骄、尘海宗众望所归的责任;在近道之前,中道崩殂的风险;不争一时得失,退一步开阔天空……

    刚勇与鲁莽,怯懦与审慎,名同实异,只在一念之间。

    银甲人似乎心平气和,好整以暇的等候乐思源做出抉择。

    过了约莫百余息后,乐思源猛然一抬首,道:“我输了。”

    言罢,便默然回返。

    归无咎暗暗点头,乐思源并未为盛名所累,还是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以归无咎眼力来看,银甲人受创,其实较乐思源之判断尤小。至于他是如何做到的,此时依旧是一个谜团。

    赌这百分之一,其实甚为不智。

    只是尚未想明白的是,银甲人既然有绝大的把握斗倒乐思源,果断出手便是,为何要放他一马呢?

    乐思源落定之后,龙方云、尚明博等人,俱相对无言。

    尚明博轻轻叹息一声。

    乐思源也是脸色半青半白。

    尽管他心中确信无比,自己道念无差,最终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但是不战而退,到底难以言勇。

    良久,龙方云才道:“此战失利,我之过也。”

    这一句并非是客气话。此刻龙方云也已经回过未来,自己用心不狠,急求全胜,才是致败之因。

    金志和目光转动,有意无意间落在归无咎身上。

    龙方云也微有几分不自在,他原本巧用心术,本是要最大限度的借用归无咎之力,心中算盘绝不再少。未想到了此时,归无咎竟成了唯一可以倚靠之人。

    归无咎不露声色,言道:“归某尽力而为便是。”

    急忙伸手止住众人感激恭维之言,归无咎纵身而上,六度出阵。

    中天之上,银甲人见归无咎出阵,冷笑一声,便要回返,照例避战。

    归无咎转身拦在身前,道:“道友且住。何故避而不战?”

    银甲人道:“本人先胜一阵,大有损耗。避战休息,有何不可?”

    归无咎长笑一声,言道:“阁下若退去,也可。只是,本人就要赖在这里不走了。先前胜一人便即下场的情形,不会出现。”

    银甲人本不再理会归无咎,径直离去。此刻闻言,不由僵住,道:“阁下并非尘海宗、星门嫡系。须知天梯机缘,未止一处。何必冒着偌大风险,为其卖力?”

    归无咎淡淡道:“我自愿意,你能奈我何?”

    银甲人哼了一声。

    归无咎忽地一笑,言道:“阁下连战五人。我也不占你便宜。似尘海宗那四位之战法,想来贵派也有相似手段罢?不如贵派依例遣出五人与我交手,然后阁下再行出阵,如何?”

    银甲人沉默片刻,竟讲价道:“魂祭之术虽妙,终非与那位乐道友一战的消耗可比。若你能先战我方八人,本人便与你一战。”

    言罢,他头颅微扬,似有激将之意。

    归无咎果断道:“甚好。成交。”

    银甲人见归无咎应的果断,又冷笑了一声,转身下场。

    归无咎却心中一振,如愿以偿了。

    他可无心为尘海宗一方卖力。

    之所以如此决断,是窥见“武魂祭法”这道底牌后,他又有了新的判断,急需印证。

第一百五十四章 勘明疑问 千嫁合真

    归无咎凝空静候。

    十余息后,正南方一道狭长的青色遁光一跃而上,落在百丈之外。

    此人一身青灰间杂的短袍,身形劲瘦,目光灼灼,双眸之中隐约可见一丝赤红。

    此人之服饰,明显是双极殿内门长老;而瞳孔发红的异象,正是武道中人欲作殊死一搏时所呈现的独特姿态。

    归无咎依旧负手而立,静候来人出招。

    这人蓦然虎吼一声,四肢合环。然后反手甩臂一震,脱去上衫。

    气机攀跃到极点之后,他双足极为密集的轻点五六下,然后双掌一合,如拳似炮,朝着归无咎重重击来!

    其势伸张之后,立有光影流动,似有一只较其身躯大了千百倍的青喙黑羽巨鸟,若即若离,一闪而逝。

    巨擘宗门,传承各有异同。

    这一击视死如归的意象,分明与尘海宗丁元吉等人的身魂祭法大有相通之处。只是其步骤次第、躯壳形变,却又略有差异。

    归无咎自无退却闪避之理,臂如抚琴,凌空一推一振,亦是全力以赴。

    刹那之后,但闻轰隆一声爆响,来人身躯陡然一道剧震之后,便被摔出十余里外,然后四肢碎裂,节节肢解。

    他那一击,固然已经到了行云流水、挥洒自如之境,可谓圆满发挥了自身实力。但是双方境界高下毕竟悬殊,生死胜负不可逆转。

    只是——

    下一瞬,归无咎的身躯微微一颤。

    唯有亲自交手,才能尽观之奥妙。

    在归无咎感应之中,那甚为磅礴的来力好似汹涌狂潮击打在堤坝上,被自己彻底阻绝、粉碎,然后反推逆袭。

    可在这一道“实力”之外,尚有一道无形虚影——似乎是那黑羽鸟形所化,只是凝练缩微成方寸大小。

    这一道虚力精魂与归无咎全力一击相向而行,两不相涉,全然没有受到任何阻挡,一口气钻入其躯壳之内。

    入体之后,这一道异力被引入丹田,立刻化作一枚指甲大小的墨色气息,在归无咎丹田之中反复逡巡,似乎在寻常着什么相斥相合、息息相关之物。

    只可惜,这道异力一阵乱窜,似乎并未达到最初的目标,立刻化作无头苍蝇,莫衷一是。

    归无咎双目微闭。

    他一身道行真力,皆能以本命法宝驾驭调理。此时心意微沉,立刻将“全珠”运转。

    “全珠”一动,似在茫茫寰宇中,镇定日月星河之序。摄入体内的这一道混乱气机,亦立竿见影的盘旋稳定,摄拿归中。

    归无咎精神为之一振。

    这便是他参与此战的目的所在了。

    如丁元吉等四人所施展的武魂祭法,分明是在生死之际,将自家武魂精蕴割裂凝练,破体一击。这一式非寻常的外铄力道所能抵挡,自然而然便会打入敌手躯壳之内。

    身魂合一,本来相谐。骤然遇见外力侵袭,破坏了此身的圆满统一,便是如薪遇火之势。本身武魂与入侵而来的武魂虚影,亦是天然仇敌,势必经历好一场炼化激斗。

    自然,破入体内的武魂残影与本身武魂相比,二者高下悬殊,胜负无有悬念。但就眼下而言,却是宿主本身武魂遭遇极大内耗侵害,战力亦不得不为之小损,从而达成以下克上之用。

    在丁元吉等四人与银甲人相斗时,归无咎便蓦然产生一个念头:

    若是这武魂祭法,对自己使用,那将会是何等光景?

    归无咎身躯之圆满百炼,不亚于武道中同境界的任何一位修者,故无疑义;但最为要紧的是,归无咎体内,是并无“武魂”存在的。在旁人哪里宛若嗜血鲨鱼一般的武魂相激相剿,在归无咎这里却并不存在。此其一。

    另外,归无咎的本命法宝已有六炼之功,其调御气机,整顿小天地的和谐运转,已然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纵有异力入体,归无咎调控整合、化为己用的手段,亦要远远超过武道修者,此其二。

    有这两项倚仗,归无咎隐隐感到,或许这“武魂祭法”,对于自己而言是一道重大的机缘。

    十余息后,归无咎丹转功成,那一道武魂异力已被彻底收摄驯服,安居于丹田之中。只是其貌微显暗淡残破,勉强能辨认出是一只雏鸟之形。至于其有何妙用,目前还不甚了了。

    第二人上阵。

    这人身高不下于丈许,依旧是将“裸衣之搏”与“武魂祭法”的手段混同为一,向死而进。

    归无咎一如前力,一拳杀之。

    这一回情形微有不同。因归无咎体内已有一道武魂虚影的缘故,第二道豪猪武魂的虚影一旦入体,立刻释放出强烈的敌意,其势活跃已极,似乎要与先占地位的雏鸟武魂不死不休。

    归无咎心中一动,这便接近于“正常”的武道修士遭遇武魂祭法之后的体验。

    但归无咎有“全珠”为倚仗,却夷然不惧。把宝丹运转,只多费了五六息功夫,便将两道武魂之力凝练合一。

    楼阁之中,尚明博眉头一蹙,隐见三分焦虑。只听他言道:“不妙,不妙。”

    “如今我方只余下他这一大战力,若有闪失,此战便必输无疑。不如先请归道友回返,再做计较。”

    尚明博之功行,较之归无咎、银甲人、乐思源等尚有明显差距,并不能直接看出高下。

    只是两相对比,先前丁元吉等人考验银甲人之时,每一击之后,银甲人只是身躯微微一颤,似乎便消弭异力,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浑然无事。有借鉴在前,归无咎就显得逊色了。

    接下第一人手段之后,归无咎闭目调息十余息之久;待击毙了第二人,又白白增加了五六息时间。

    乐思源微一沉吟,道:“或许归道友并未见过此等手段,应对之中略微欠缺经验。以本身根基而论,他是胜我一筹的,决无疑义。所以还是再观望两阵,再做定夺。”

    龙方云缓缓点头。

    接下来战局演变,果然如乐思源所料。

    第三人……

    第四人……

    第五人……

    直至斗倒了第七人,归无咎呈现于外的状态已经彻底稳定下来。每击倒一人,皆是闭目静养一十六息,一丝不多,一丝不少。

    虽然一拳杀一人,看上去霸道无比,但对于斗战本身,归无咎依旧是审慎对待。

    就算不提“武魂祭法”的威慑,哪怕只是寻常搏斗,如归无咎、银甲人、乐思源等辈,遇见功行远不若自己者,也会小心出手,不留窒涩。

    这算是武道的独有优长。

    “一击必杀”与“一击必杀”之间,也是有着内在差别的。

    仙道之中的较量,若是神通法诀、斗战策略运使有差,从而导致被功行更强者瞬杀,有可能这战死之人连自己十分之一的真实战力都并未发挥出来。所以若是道行相差的一定程度,一屠千百,并不为难。

    而武道之中却不同,只消出战之人心无旁骛,将自己至简至凝、内外合一的一拳打出,就必然发挥了自己全部的实力。

    尽管表面上看去,面对道行更高之人如归无咎、银甲人等人,依旧是一击殒命,结果无有不同;但是其中已然构成的微妙的差距。事实上,其每一次交手,皆能构成对上位者的消耗。这种精力的消耗积少成多,不可不察。

    武道之中,人人皆能得“尽力”二字,可谓奇葩独绽。

    归无咎并不知晓将会一口气迎战对稍微武道修士,是以每一击都是贯通心意,全无保留。

    可是就在此时,突然生出意想不到的变化。

    将第七人斗倒,调和气机之后,归无咎心中蓦然一跳。

    心意萌动。

    想了一想,归无咎伸展开手臂,神意一引。臂上立刻浮现出一道淡淡的线条,只是无头无尾,一显之下,旋即隐去。

    这已是归无咎着意引动的结果。若是自然而然待其浮现,这一丝线条,应当出现在他的背上。

    丹田之内,为本命法宝所引,七道武魂气机凝练合一之后,无来由的生出一道“生机勃发”之兆,一起一伏,跃如也。

    当初灵形极限凝结金丹,死物之中蕴出性灵,正与其有异曲同工之妙。

    如此变化,实出归无咎意料之外。

    仙门之中,有一种炼物之法,将数百数千种生灵残存之躯壳、灵性、精魄,死中求活、合一而炼。最终诞出一生有灵智之物,而其形貌却有别于既往所见的任意一种生灵。此法名为“千嫁活炼法”。

    如今归无咎丹田之中,那七道气机隐隐萌动生机,正是暗合了“千嫁活炼法”的精义。若是再收摄数道武魂入体,突破某一灵性迸发的极限点……

    归无咎敢断定,那时必将化零为整,虽自己之心意,演化出武魂之形。

    等若归无咎便成了“真正”的武道修士了。

    后天而成的武道修士,闻所未闻。

    归无咎确定,自己是第一个走上此路之人。

    因为调和各道异种武魂气机,端的繁难无比。纵然是以“全珠”真宝之妙用,也已竭尽所能,通其物性。归无咎绝不相信,就算有有九宗仙门传人偶然间接触武道,并有类似遭遇,其本命法宝的层次,也决计达不到这一步。

    用心感悟了一阵,归无咎已得出定数——

    一十二数为圆满。若双极殿再遣出五人动用“武魂祭法”,便是自己的机缘。

第一百五十五章 改约就直 一步功成

    在决意一行之前,归无咎新入门的弟子钟业便曾断言,此行当有风云际会之机。

    对于这个略有些邪门的弟子之言,归无咎并未轻忽。

    只是归无咎也不曾刻意去求,一切都顺其自然,直到了今日,终于揭晓谜底。

    十余息后,迎面营寨之内,又遁上一人。

    此人一头半白短发,除却双眸隐隐泛红之外,肤色微青,伸手去取紧云环的动作,亦稍显滞重。

    归无咎一眼看出,论心气死志,其远远不若先前的诸位修士。

    这也是道理之常,任你心意再坚凝,也抵受不住血淋淋的事实如磨盘一般在眼前磨过。归无咎自始至终并未展现出一丝戾气,但是他好整以暇的每一击,皆毫无侥幸的收割一条人命,无有任何逃避的可能。

    事实上,若此人是第一个出场,未必就会缺乏了勇气;但囿于宗门之令,不得不舍命相拼,如此往复,胸中自有一股悲凉。

    对这一切,归无咎洞若观火。但他心意混凝如铁,自然不会多出一言——

    至多只是保留两分耐心,静静等候而已。

    十余息后,对面那人长处一口气,终于放手来攻。

    风卷云动。

    武魂示现,青雀之形。

    待此人尽力施展攻势之后,归无咎心中暗暗点头。

    原来,经历了恐惧、犹疑与彷徨,经历了数十息的心境调整之后,这位白发修者濒死一击所显露出的威力,不但并未打折,反而隐隐较前七人有所胜过,达到了他从前所未达到的境界。

    只是归无咎虽然心中称许,却不会由此留手。依旧是至臻圆满的一击,决下生死胜负,收下了此人性命。

    武魂入体,调息养气。

    气机渐复的一瞬,归无咎定睛一看,果然银甲人已依约重返战场。

    只是透过银色面具可以望见,此人瞳孔微微凝缩,显然态度与先前又有差别。

    其实他此时是如何想的,归无咎也能大致猜到。

    银甲人的心理,与尚明博、乐思源等人相反相同。

    在归无咎迎战第一、第二人时候,其心中必定甚喜。因为归无咎所展露出的实力,明显较自己稍逊。可是自第三人开始,归无咎每一战讫,稳定调息一十六息便恢复从容,却令银甲人高深莫测了。

    此刻二人相距甚近,银甲人亦尝试暗暗放出气机感应,欲测出归无咎是否外强中干。

    可惜神意感应,晦暗不明,莫能知其虚实。

    银甲人心中竟隐隐生出一种直觉——似乎以八人为代价,也并未能够损耗归无咎一丝一毫的实力。

    僵持十余息后,归无咎心中灵机一动,忽然言道:“若道友未有把握,也不必以八人为限;不妨再遣上数人。”

    银甲人闻言头颅微微一倾,几乎未有迟疑,大声道:“好!这是道友主动要求,可并非我双极殿强迫要求。一语落定,言出无悔!”

    归无咎似对银甲人的态度大感意外,不由微微一愕,甚至于有些恍惚。

    来得太容易了。

    发现武魂相合、类似于“千嫁活炼法”的奥秘之后,归无咎心中不由自主涌起一种急迫感:再得五人,便大功告成了。

    但是这份急迫感立刻被他的心境涵养所消解——

    因为归无咎与银甲人所约定的出战条件,是先胜八人。八人之后,便是银甲人亲自上场交战之时。

    归无咎与银甲人一旦分出胜负,这场擂争,也将提前定局。

    而动用“武魂祭法”相斗,除非对方主动施展,并非主动所能强迫。

    所以归无咎早已有了心理准备,这武魂合炼之术,虽然已经听牌,但是未必能够在今日的擂争中一步到位。或许还要等到巨擘宗门真正生死存亡的大战,才能完成。毕竟,其弟子钟业之谶言“展冀东南”,似与今日方位不符。

    只是,刚才归无咎见银甲人似有疑虑,所以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发问。

    没想到对方却毫不犹豫的接下了。

    银甲人见归无咎似感意外,放声笑道:“无论道友是想借此行攻心之计,彰显你稳操胜券之心念;还是意欲消耗我方士气人力;又或者是故布疑阵,教某疑虑‘武魂祭法’是否对你无效,都只是无用功而已。于某而言,务实而不就虚,只消是于己有利之变化,便绝无犹疑之理。”

    “不妨为道友漏一漏底。我双极殿立下契约,足以为宗门效死的长老,足有二十四人之多。纵然亡去八人,眼下尚有一十六人。足下可敢一一领受?”

    “道友,你失算了。”

    归无咎心中了然。

    在银甲人心中,只要坚信——迎战更多的敌手,对于归无咎而言或多或少总是消耗,那他就会毫不犹豫的接下,而不会考虑这是什么虚实之计,攻心之策。

    此等道念之本质,是银甲人对于自身地位的绝对自信。唯有他自己,才是双极殿一方获胜的倚仗。至于其余门中长老之类存亡如何,他却全然不放在心上。

    既然大礼送上门来,归无咎心情甚好,笑言道:“一十六人……道友言重了。无论如何,总要为宗门留下些火种才好。道友尽管遣人命来填,何时是你出战时机,你自择便是。”

    银甲人自以为得计,志得意满的纵遁光下去了。

    双极殿一方所立简易营寨之前。

    眼见银甲人返阵,上下百余人,反应各异。

    位居正座及侧席的双极殿执掌蔚宗、大长老巫文林,只是微微一愕,便仪态如常了,俨然甩手掌柜的态度。

    而外围环席而坐的百余位修士,却忍不住窃窃私语。

    这些人见决战提前到来,都是凝聚精神,打算看一出好戏。没想到却未能尽兴。

    唯正殿之下、在蔚宗左侧下首处依次阵列的十余人,明显看出,似乎脸色微有变化。

    银甲人甫一落地,蔚宗脸上挤出几分笑意,很是随意的发问道:“贤弟为何去而复返?”

    大长老巫文林亦拱手致意。

    银甲人并未答话,蔚宗自己已极为快速的接话道:“总之早已说定,此战出阵安排,进退之择,皆由贤弟自家做主,蔚某不会干涉。”

    此话一出,银甲人这才言道:“他既要逞强,我岂能不顺遂其心愿?”

    转首望了一眼左侧诸席,银甲人又淡淡的道:“诸位还在等候什么?请罢。”

    原本颜色微变的十余人,此刻脸色愈发难看了。

    这十余人皆是签下死契的双极殿长老。

    敢于立下死契,自然不是无胆之辈。兼之其中的大多数原本就寿元无多,大浪淘沙,也是势所必然。

    众长老先前人人皆有死志,何人出战,皆是抽签而定。待得前八人依次选定,剩余十六人劫后余生,心中总是有几分欢悦的。

    可是在死活之间摇摆变化,最折磨人。

    此时他们一口精气神略微松弛下来,以为终能侥幸全生,颐养天年,却再来一次反转。纵然是心性再佳之人,也要有所波动。

    倒数第三席上,一位身披绿袍的中年人粗粗一拱手,有几分艰难的问道:“敢问……尚需几人?”

    银甲人摆了摆手,似有积分不耐烦的言道:“本人若感胜机已至,自不会较尔等白白送命。”

    巫文林见机,伸手示意。

    旋即一位殿卫打扮的青年修者上前,手捧一只金壶。

    此壶壶口虽然敞开,却暗藏一道精密禁制,阻绝窥探。

    众长老也不再拖延,同时力凝指尖,相合丈许,轻轻点在金壶之上。

    感触一生,立有十余枚指甲大小的铜球自壶口激射而出,各自弹到每一人掌心处,丝毫不差。

    待铜球仿佛蜡封一般的奇异光华褪去。定睛一望,其余十一人掌心铜球尽是紫色;唯有一人手持一枚黑球。好巧不巧,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出演发问的这位绿袍长老。

    既然落定,再拖搪徒然惹人耻笑而已。这位绿袍长老立刻起身,冲众人环身一礼,微微叹息一声,便起遁光往中天去了。

    银甲人目光却陡然锐利起来,紧紧跟随此人。

    从登临战场,相互致意,调匀气息,全力出手……最终到殒命与归无咎之手,一切都摄入目中。

    直到十余息后,银甲人口中吐出两个字:“继续”。

    抽签,出战之次序,再重复一遍。

    第二人。

    第三人。

    第四人。

    待得第四人出战之后,众位长老早已放下了期冀活命的侥幸念头。

    此时他们早已看清,其等虽说是贵为一门长老,但是在面临更高层次的博弈,也不过是一枚棋子。这位宗门柱石,是觉不介意用几条人命,去换两成决战胜算的。

    但就在此时,银甲人却双眸一凝。

    他辨认清楚:第四人殒命之后,归无咎调息以至二十息之上,再未恢复过来。

    那手执金壶的殿卫,本已再度上前,执行第五轮、总计第十三轮抽签仪式。银甲人伸手止住,高声言道:“他的极限到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武魂定数 有限手段

    一十二战已讫,归无咎收摄残存武魂气机十二道,混凝为一。

    最后一道气机调和均匀,好似一锅本已热浪蒸腾的清水终于煮沸,鸣沸回落,大音希声。

    更奇妙的变化是,累积纳入丹田的武魂气机,原本虽能被归无咎凭全珠运使如意,但到底隔了一层,好似手中牵着一枚绳索,借此拖拽操控一件外物。只是随着十二道气机之数已足,这一种“隔”的韵味,忽然再也消失不见。

    归无咎心头,陡然生出一种亲近之意,似乎这一十二道气机,和自己正身炼化而成的元婴法力相比,无有任何不同。

    “中”“外”之差,一步消弭;

    凝合成象,武魂成矣。

    至于生成何等武魂,归无咎心中亦立刻有了主意。

    归无咎本是不拘常法之人,自踏入道途以来,以“天人立地根”为旨,步履维新。如今虽涉武道,却也不易初志。按照此时心意,当不为任何前人成例所拘束,纵其想象,成一前所未见之武魂。

    更何况,他踏入武域之后,因缘巧合,名义上是归属于“有胥”一脉。这一脉之武魂,本就不拘嬴鳞毛羽昆之属,自法求变。

    但当归无咎生出此念时,脑海之中却浮现出一道道画面来。

    白衣倩影,英姿飒飒,往来如风。

    姜敏仪。

    从拜山云中,竭力一搏,到留下印记;最终心缘兆起,踏入秘地相寻。一幅幅画面,在归无咎心中流动。

    因何有此念动?

    难道是提示自己,凝合武魂,当选白虎之象吗?

    归无咎沉下心去,细细推敲,不过数息功夫,已隐隐约约把握端倪。

    自己能够获得武道之中的机缘,姜敏仪是引路之人。“真幻间”所得,她注定有份。

    更为特殊的是,归无咎终究是后天而成的武道修者,抑且并非最纯正的内外十二枚武道龙符持有者。所以一饮一啄,有缘分终始之辨,归无咎终不能一揽无余。

    若说武道之中的机缘,是暗藏虚中的一顶皇冠。而归无咎平空出奇,随缘撷取,当可以取走这顶皇冠之上价值最高的一枚明珠;而皇冠本身,还是当归属于更加纯正的武道修者。

    因此,归无咎所成就之武魂,若果真是平空而起,与姜敏仪之武魂全然无涉、不构成任何联系。那么“真幻间”的机缘,亦必将有所残缺。

    那么以命理、星相、坎离、水火。阴阳之辨,对照姜敏仪的白虎武魂,自己该成就何等武魂,那就昭然若揭了。

    一十二气打散运转,依次凝练成鹿角、驼首、蛇身、虾眼、象耳、蜃腹、鲤鳞、虎足、鹰爪之形,真幻三变,终在背上复现图案,显现真形。成就之一瞬,周遭气机微微一隐,风云卷合,水火生变之象,已暗藏其中。

    青龙武魂。

    不知是巧合还是暗藏玄机,武域之中,以龙为武魂者,他还并未亲眼见过一人。

    归无咎微微一笑。虽然无法亲眼得见,但是此时他背后武魂形象,一笔一划,自己皆能清楚感应。

    但气机微微凝复之后,归无咎立刻察出两点不对来。

    其一,自己借法天机,成就后天武魂,按理说当是武道中极重大的机缘演变。可是此时的天地之象,似乎并未有相应层次的异象与之相匹配。

    其二,这新“成就”的青龙武魂虽然生机俱足,完全化作归无咎本身所有之物;但是此武魂到底有何妙用,归无咎此时却体会不出。

    再度动用神意内观之法细望——

    原来,这青龙武魂万般都好,只是一双龙目,却只得一个囫囵眼白,未见光华。

    可以推断,唯有这“画龙点睛”的最后一步完成,归无咎才算是一个真正具有青龙武魂。

    只是,这一步当如何着手呢?

    “道友,请吧。”

    这清亮四字,打断了归无咎的思绪。

    抬首一望,原来四战之后,银甲人已立在面前。

    方才归无咎筹策演化、凝练武魂,看似经历了极漫长的时间,其实神思一起一伏,举手成就,不过尽在三十六息之间而已。

    归无咎收摄气机,淡然道:“很好。”

    或许势均力敌、尽舒己意的一战,便是最后“画龙点睛”的落笔处。

    银甲人并非废话,举手抬拳,猛然一击!

    这一击,可并非试探性的开场白,不温不火;一出手,便是石破天惊!

    先前这几位施展手段,全力一击击出,清响之声由远而近,已是极为高明的手段;而银甲人这一击出手,整个方圆百里之地的任意一寸空间,皆是同时传来致密刺耳的嗡鸣声。

    这已经非是用木棍搅动湖泊,而是力达四梢,同时紧密的掌控着百里之内的一切存在。

    归无咎眉头陡然一凝。

    他看得更加清晰,随着银甲人一拳击来,四面八方似有无限致密的气体化作圆珠滚动,而此人的拳力可以尽数倾注到其中任意一个角落,一击隐匿于万千击之中,沛然难御。

    旅途之中,归无咎琢磨武道中的交手招式,也曾经设想过类似的变化。只是觉得其中变数过于精密,力难由心,所以最终放弃。

    而银甲人却做到了。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银甲人这一击,竟似只是随手一击,并未动用全力的样子。

    以乐思源道行之高,若是此时易地而处与银甲人交手,只怕一招就要败在他手上——尽管双方的真实差距,远不当是如此之大;尽管银甲人所动用的手段,堪称非常之法。

    千钧一发之际,以归无咎的神意精敏、道缘高妙,在拳力及身的一瞬,终是找到了这一击的准确落点。倾尽一身真力,又以本命法宝调运驾驭,终究是不可思议的达到了“力出圆满”的界限,正面迎击。

    然后,归无咎身躯一荡,似慢实快,节节后退,飘摇出二三十里外。

    这一击也测试出,以本力高下而论,银甲人的实力,实要在归无咎之上。

    此时归无咎如蜻蜓点水一般的后退之势,其实并非是他本意如此,而是遵照本命法宝的指引,顺势施为的卸力手段,中外激荡,守真不坏。若无本命法宝的调控之功,迎上本力明显胜于自己的一击,就算挡下,身躯之中的不谐一时半刻无法驱逐,也会在第二击、第三击的追击下速败下阵。

    归无咎虽处劣势,心却未乱。

    不过,他也由此从成就后天武魂的喜悦之中暂时抽身,将全数心神投入到眼前一战中。

    这一战,与归无咎想象的大不相同。

    武道之中,本来就讲究全力以赴。若非明确敌我实力差距极大,否则出于慎勇决绝之心,断然无有轻易留手的道理。更何况归无咎自信,以自己的道行层次,不当存在什么“功行远胜于己”的人物。

    再者说,若是银甲人果然功行远胜于己,他又何必见归无咎辄避?又何必一连遣出十二人动用类似于“武魂祭法”的手段,只求略微削弱一些自己的实力?

    无数征兆和事实表明,银甲人先前并无把握胜过自己。

    归无咎念头通达,在一瞬间便将这一切理清。同时他神思锁定占据之内,未有丝毫松懈。

    银甲人缓缓靠了上来,相隔百丈之外。

    他一击便大占上风,按理说该当乘胜追击才是。七成力不足,便用八成力;八成力不足,便用九成力。可奇怪的是,银甲人此时却似乎甚是踌躇,犹犹豫豫的站在百丈之外,观察归无咎的一举一动。

    归无咎测其心意,他似乎是猜测自己是否受伤。

    此念既明,归无咎立时把真力一震,恢复了一身整劲,然后冲银甲人微微一笑。

    银甲人身躯果然一颤,瞳孔陡然一缩。然后,他右掌高高举起,似要再度出手;旋即又缓缓垂落下来。

    归无咎心中,产生一个猜想。

    莫非银甲人这规模骇人的攻击手段,有使用次数的限制?

    所以他才务求一战毕其全功,不惜双极殿长老之性命,也要确保将自己的战力状态略微打压,削减到某一个状态之下?对于某一道标杆之下的战力,他所掌握的有使用次数限制的一击,方才能够确保成功?

    如此说来,先前此人战力明明在乐思源之上,却不肯出手,反用言语劝退,就说得通了。他的确是能够轻易击败乐思源;但是此人并不愿意将这一机会,动用在乐思源身上。

    仙道之中,有使用次数限制的神通道术并不罕见。别的不说,归无咎自己的压箱绝学空蕴念剑便属一例。但在武道之内、讲究“至真至简”的斗战法门中,如此手段,却是闻所未闻。

    或许,这并非是什么道术功法,而是某种意外的机缘。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9951/ 第一时间欣赏乡村逍遥神医最新章节! 作者:马走日所写的《乡村逍遥神医》为转载作品,乡村逍遥神医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乡村逍遥神医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乡村逍遥神医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乡村逍遥神医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乡村逍遥神医介绍:
只要锄头耍得深,没得墙头挖不到根。哦,不对,没得田地耕不深。“妹子,你干什么,矜持一点,我只是一个小兽医,喊我跟你到田地里去收庄稼啊?”农夫山泉有点田,小农民生活乐翻天……乡村逍遥神医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乡村逍遥神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乡村逍遥神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