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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走日     乡村逍遥神医txt下载     乡村逍遥神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有点低落

    准确的说是有点害怕。

    11号之后本来似乎已经好了;但是前天一旦开始写,一旦打字,又隐隐约约头晕,几乎没完没了了。

    今年1,2月份,下定决心卖掉房子,心中都没有什么压力;反而有一种从头开始的振奋。抛弃负担从头再来,又有何不可?

    每天三更,倒也意气昂扬,斗志十足。

    但是身体一旦差了,今天中午一个念头在脑海里划过,要是一直旷日持久这样下去,不见好,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心情突然就低落了下来。

    有点绝望和害怕。

    这要比卖房子严重多了。

    这意味着拼搏的资本都没有了。

    突然回忆起,当年高中课堂上,我的座位在第一排左手第一个,正对着空调。夏天17度的冷风对着吹,何等畅快,也决不会感冒……

    今天中午到晚上,运动了很多,热热的。脑子看似清晰,但是一旦要高强度运转,立即隐约变成蒙了一层纱的低沉状态,记忆力似乎也差了。

    又买了体脂秤,立下运动和消耗的计划。

    本书的读者,估计大多数是十七八岁的年纪,高中生、大学生居多。现在这个环节,一定要注意身体,注意锻炼!

    我今年也不过三十而已。

    直到今天身体十多天不见好对自己的打击,超过卖房子、从头开始,才真正认清健康的分量。

    实在是不甘心,希望阴霾早点散去。

第三十九章 推棋演兵 人算天算

    就在归无咎等人距离传送阵还有最后一程的关口,那一头又有故事。

    十二年前,阴阳洞天演武之地的入口,西南七百余里。

    辉光明烂,长空如洗,一只六翼四足的巨鸟,首尾约莫七八十丈长短,在空中悠悠徐行。

    这巨鸟两翼,翅根自翅尖处由黑渐白,色泽逐渐淡薄。而背、身、头、颈、足却俱是灰石一般的颜色,朴素而少锋芒。双目之中亦无寻常禽类的锐利,反倒是看不清瞳仁与眼白的分别,混沌连合,黯淡无光。

    此鸟是何品类着实难言;不过观摩其飞遁速度却甚是迂缓,约莫不过每个时辰二三百里上下。

    以此速度飞遁,区区七百里,竟也需要二三个时辰。

    飞鸟背上正中,驮着一只半开放的青色阁楼,形貌高古,自成风流。

    近处观之,能看见这阁楼虽只二三丈高,但是却分作两层。其中最上层处,桌椅台阁简备,正中是一片四四方方的水池。水池正中以红色丝线纵横扣定,皆是一十九道,显然是化作一道较大的棋盘。

    水池东西两侧,果有两人坐定,目光凝聚于水池之中,神光炯炯,仪态端凝。

    约莫过了十余息功夫,东方座上这人伸手一摄,自三丈之外、一处五六尺高的陶瓮中,掏出一枚馒头大小的“棋子”,落在水池中丝线纵横之处。

    但奇妙的是,那“棋子”甫一落水,倒像什么入口即化的蜜团糖丸,旋即散作一片。

    再仔细看,这一枚棋子并非是化作汁液般散开,而是蜕变成一团芥子大小、仿佛虫卵之物。

    区区一枚棋子,约莫散作千数。

    细望“棋盘”之上,果真并非是黑白分明的百十棋子;而是无量微尘,犬牙交错,在水中游荡争斗不休。若有损耗,便如泥屑一般落入水底,再不可见。

    更妙的是,先前每一“子”所化的千数细卵,色泽之明暗,速度之快慢,乃至两军对阵时衰减战损的频次,都呈现细微差别,并非千篇一律。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这一类弈法,名为“演兵实记法”,乃是流行与大世界东南处许多族群中的一种对弈之法。

    说来人道之中,无论仙门尘世,以棋盘对弈推演两军、两国之对阵,可谓其来有自,源远流长。

    其中最为约定俗成的法子,乃是以一枚棋子代表一千人,约减单位,示现于棋盘之上。

    但是如此一来,双方棋子总数不过数百,不免有许多精微奥妙的变化,无法精确而真实的呈现。

    这“演兵实记法”应运而生,借助一种名为“司夜虫”的虫卵,不但一子化千,具体到一兵一卒,甚至连强兵、弱兵、奇兵、伏兵、坚兵之特性,亦能一一模拟,可谓最大限度的将战局推演和弈理结合起来。

    东座这人,仪表堂堂,温润如玉。但是肤色微微发黑,鼻梁亦似挺拔稍过。若是再过界一两分,不免稍显阴鸷;但他一身翠羽青袍,膝上停着一柄羽扇,华服甚都,神采从容,最终没有使得自身精神气象剥极而复,由阳入阴。

    方才这一枚黑子,正是由他落下。

    而对面西向那人,却是个方脸短发的中年人,此时该当由他落子。

    虽然棋局之中的形势非常复杂,但是中年人似乎并未思考太久,旋即自另一只陶瓮之中取出一子,落在水池丝线交错之中,化作千数兵卒,占据要津。

    静观棋局形势,虽然黑白双方实地相若,但无疑黑方已经占据主动。

    借助白棋一条大龙尚未尽活干净的态势,不必强行屠龙,只消步步为营,推锋必进,借助威胁着白子主力的威胁,搜刮蚕食足够的利益,最终便能一举获胜。

    并未等候多久,东座这位年轻人再度洒然落子。

    这一子落入水池,局势陡变。

    原来,年轻人并未秉承看似最佳的驱逐威胁、若即若离的遥攻方案,落下简明收束之招;而是将一千奇兵,打入白子大部存活的关键处,卡住关门,赫然欲决一死战。

    屠龙。

    这是风险极大的一手。

    按照常理说,本来白方大势上已经落于下风,现在黑子不选择稳健求胜,而是意欲屠龙,反倒是给了白方机会。这应该是执白的中年人所乐意见到的一手。

    但出人意料的是,那中年人见到这一手之后,双目之中突地蹦出精光,似乎早有所料;又旋即闭目,仿佛身处梦境,如品味珍馐一般琢磨再三。

    终于,中年人一拊掌,长出了一口气,高声道:“善!”

    “师父这一招的高明,其中推演的心境变化,东山终于能够略窥一二,果真是……风光无穷。”

    青年人微微一笑。

    论修为,东座执黑的这青年,只是元婴境界修为;而对坐执白的这中年人,却是相当于化神境界。

    但那中年人,却对那青年以师称之,真是奇哉怪也。

    青年人名为箴石,中年人名为东山,乃是极远东方一名为“里凫族”的妖族血裔;只是常时示现为人形,不露本相。

    方才箴石、东山二人,也并非真的是在下棋,而是借助“演兵实记法”推演一桩故事。

    论修为层次,箴石未必就能胜过赤魅族申屠鸿、宗政嗣,更不必说妖族之中排名前五的马援、孔萱;但是他却别有优长,在本族之中的地位,堪称是举足轻重。

    各家新兴之俊才,除了归无咎秉承孔雀圣祖“言听计从”的托付,地位非同小可之外;其余无论是人道之中荀申、陆乘文、席榛子、利大人,抑或妖族马援、孔萱、申屠鸿、宗政嗣,虽然资质不凡,但到底修为尚低,距离执掌大局,尚需时日。

    属于他们的时代,即将到来,但到底不是现在。

    而眼前的这位青年人箴石,却是除了归无咎之外,另外一个在当前境界就掌握着一家、一族绝对话语权的人。

    并且,和归无咎借助孔雀圣祖的权威不同,这位箴石,所凭借的却是自家的特殊本领,在本族近百年内的一桩大事中,一举奠定了自己的威信。

    说来话长。

    百万年来,里凫族和一家名为“枭谷族”的种族,势同水火,争斗不断。

    若论单个族人的神通道术,枭谷族实是稍胜一筹;但论及周密规划、族门布局,终究是里凫族长期以来有条不紊的安排占据了上风。最终于二十载之前一战成功,彻底吞灭了枭谷族,并吸收了枭谷族绝大部分底蕴遗产。

    如今里凫族虽然名不在八正五奇之中,但实力已经膨胀到一个相当惊人的层次,正值妖族定品,未必没有一飞冲天的机会。

    其中,剿灭枭谷族的最后一战,尤为值得称道;其形势正如方才棋盘上“演兵实记法”所示现。

    通过十余万载以来的长程规划,里凫族在本族底蕴、综合实力上,已经隐然占据优势。按照族中长老之计,几条线一齐发动,侵吞之势仿佛洪流,莫能阻碍。所谓以蚕食之计,吞顽抗之敌,最称阳谋,必能在数百载间,将枭谷族彻底击垮,鲸吞之,海纳之。

    只是如此作为,历时或许稍长,仿佛文火慢炖的功夫。

    但箴石却提出异议。

    他所提出的方略,乃是奇兵突出,深入敌后,最终里应外合,一战成功,在数年之内,便能将枭谷族一举剿灭。

    这一方略十分大胆,须知本族底蕴虽然上来了,但正面硬碰硬,短兵相接,以里凫族的本领,并无绝对胜算。

    最终里凫族族长、族老慎重思量之后,采纳了箴石的建议。

    一举而成至功至名。

    二种策略之间的优劣,绝不仅仅在于用时长短。由于这一策略的突然性,枭谷族原先预备的撤退深藏,意图东山再起的许多族门底蕴,未及妥善安排,便被里凫族完全缴获,可谓极大的充实了里凫族的实力。

    若以蚕食之计,虽可保必胜,但对方节节抵抗,坚壁清野,最终所得,势必要少得多。

    里凫族族长、族老,俱是老成之辈;最终信重一个年轻人的意见——尽管此人是族门俊彦、未来希望——也是需要勇气的。

    道门之中,人妖各族,到了最终决断之时,除了智力算路的争衡外,往往借助天道,即演算、推演一类的法门。

    譬如当初归无咎游历孔雀一族,便曾于此道中多有见识。

    任凭你智力再高,算路再深,但是人世间的流宕演变,可谓峰回路转,轻重殊绝,难以以常理言之。一时势变,再回首已是沧海桑田。故而事关大势,“才智”“算路”本不足恃,总要窥得一线天机,才算吃下了定心丸。

    而箴石所擅长的一门心法,却能以人算观势变,号称“人算胜天”,最是了得。这也是其能够博得信重的原因。

    枭谷族族人单兵力量在里凫族之上,本是千万年来深入人心的见解,纵然是里凫族的族长、族老,也不能动摇分毫。

    而箴石却能以洞察玄机,大胆的动用相等兵力,深入敌后,完成一击制敌的壮举,事后旁人看来固然津津乐道,甚觉有趣;但是在彼时彼刻,却是心念算路突破知见、成见,看穿势变的壮举。

    若是心智能够突破既有经验的局限,那将臻至一种奇妙的境界。

    所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如今已是化神境中年人东山,恰好是里凫族中罕见的对于“心算观势”之法有几分天资的人物,故而拜在箴石门下,将来也是族中柱石巨擘。

    水池之中“演兵实记法”的推演,正是模拟了里凫族吞灭枭谷之役,培炼东山在“心算观势”之上的瞬间把握。

    见东山进入情境,箴石似乎甚是满意,缓缓点头。

    二人都不再落子。稍微等候了一阵,箴石一摆手,飞阁底层悬梯上两个年轻女子缓步上前,各自呈上美酒佳酿。

    这对修为倒悬的师徒二人,分而饮之。

    本次人道之中二人的决斗,作为圣教祖庭广邀之宾客,各家元婴境嫡传,都是略探虚实,以为前哨,虽然能够采集到不菲的讯息,但是最终族门定计,还是要门中天玄境、妖王境甚或更深修为的存在,方能拍板。

    唯有里凫族箴石是惟一的例外。

    他既是亲身参与之人,又是最终拿定主意之人。

    并且,他目中所见,更深更远。

    有顷,中年人东山言道:“那人道之中的两人,再如何英雄了得,也于我族无涉,不过是看个热闹罢了;但是据闻如孔雀族、赤魅族、天马族等妖族,排名八正五奇十三家之列者,本次有半数以上,皆来与会。到时候凭借我师之眼力算路,必能看清,我里凫族有无资格侧身其中。”

    箴石饮了一杯赤色果浆,淡淡言道:“此事何必去探?尽吞枭谷之后,我族当前实力,必然能够在百千妖族豪强之中,排名前一十三位。”

    东山先是一愕,旋即大为惊喜,道:“当真?”

    想到本次妖族定品之后,里凫族或能攫取八正五奇之中一个名位,至此种族大兴,东山面上忍不住泛起一阵血色。

    但是他再仔细一看,箴石却面无表情,难辨悲喜,一时只觉错愕难解。

    十余息之后,箴石喟然一叹,伸手指向面前仿佛棋盘的池塘,淡淡言道:“譬如一局棋,局至中盘,领先半子,难道可以鼓掌相庆了吗?”

    东山皱眉沉吟,琢磨道:“中盘?中盘……”

    “师父的意思是……”

    箴石淡淡言道:“眼下距离尘埃落定至少还有数百载。难道你以为,这一场定品之争,会波澜不惊的结束?”

    “所以,若是把此行之任务,当做‘刺探虚实、分辨高下’一类,那便是落了俗手,其实全无意义。”

    东山若有所思,言道:“老师的意思是,更进一步,合纵连横,为下一步的争局奠定基础……”

    箴石微微一笑,道:“借势布局,观其可否……已经来了。”

    就在东山微微一怔之时,六翼飞鸟正前方二三十里外,一个声音遥遥传来:“圣教上清一脉孟伦,请道友相顾一叙。”

    声如穹窿实质,映照交错,纤毫毕显,俨然是天玄境界的修为。

    ps:一直没有全好。但是我实在等不下去了,决定带病坚持。一开始可能很不习惯,文字校对或许也有不到位的地方。但是磨炼之下,相信会好转的。

近况分享;意外的旅程

    进入4月份后,头脑晕眩方面的状况已经基本良好。最近20多天,在尝试身体的康复,适应。

    说来话长。

    一直以来,自己向以为是“癫痫”而服用苯妥英钠的时候,就知道这病很忌讳突然断药。如果某一天忘记吃药了,发作就会反而加剧。pkd亦与之同理。如果坚持服药数年,也是用药量逐渐减少才可,利用十余天时间逐渐断药,观察反应。

    我自己原先也是打算坚持两年时间,一直不忘吃药;看看两年后尝试断药,能否成功。

    但是却产生了一个意外的事情。

    上月得知自己是pkd之后,有一个显著的“好事”,之前也说过——那就是服药量大大减少了。由每天两次、每次一枚100mg的苯妥英钠,变成每天一次,每次50mg(用小剪刀,将200mg的卡马西平片剪成四分之一),倒也完全无恙。

    但就是这小小的50mg,还是会造成稍明显的昏沉感,似乎大脑会有些不太灵光。观察了十余天的反应之后,于是我终于逐渐减少用药,连续服用了很多天的六分之一片,八分之一片,依旧是用剪刀剪。

    所谓六分之一,八分之一,其实也未必精确,剪的形状也不甚规则;总而言之保持愈来愈少的趋势;这样一来,虽然偶有不适,但是疾病似乎也能控制住。

    我的本意,是寻找到勉强能控制疾病、副作用又降到最低的“极量”。

    但是早段时间却发生了一件事。

    本月初,就在百般思量着恢复更新的当口,有一天下午在草稿纸上做构思,涂涂画画,特别兴奋;当天竟然忘记服药。

    本来卡马西平的服用时间改成了晚餐后,和以前不同;每天记挂着还好;一旦忘记了第一天,第二天就“顺理成章”的忘掉了。

    等我省悟过来,已经是一连三天忘记吃药了。

    但是奇怪的是,病症却并未加重。

    原来,这个为了避免服药副作用、逐渐减药的过程中,无意中算是做了一个成功的断药尝试。这样一来,似乎不需要两年时间,误打误撞中就能够断药了。

    现在完全断药已经有半个多月的时间,一切良好。纵然偶有不适,也基本能够自主控制。

    究其原因,一来是逐渐断药而非突然断药的缘故。以前忘记吃药,都是前一天200mg,第二天突然断掉,自然遭重;而这一回无意中寻常极限的过程,却和断药的本来方法相吻合;等于是做了正常断药的尝试;

    二来是得知自己是pkd、并非癫痫之后,每每遇到发作,精神上的压力小了很多,潜意识中自控力得到了极大的加强。通过自己摸索出来的一些诱导动作,可以较为有力的把自己“安抚”下去。

    当然,习惯和调整的过程是不可避免的。

    不服药之后,动静坐卧,小的发作征兆(可控)会变得很频繁;这就需要我起身、动作、突然电话响了要去接、别人喊话;吃完饭站立;甚至早上起床、坐在椅子上偶尔做脚弓的拉伸动作,等等很多时候,都需要我逐渐调整和适应。

    让自己有意识的把控自己的身体。

    最近也做的越来越好。

    把精神松弛、避免突然的动作融合进下意识之中;渐渐训练出一种断药的“正常”模式。

    如果需要外出做事情,那就灵活加服一点点药,以策万全。

    目前,算是胜利在望。

    这一段经历,感慨良多。

    从大道理上说,这两个月来,所谓的“癫痫”不仅认知颠覆了,甚至还即将彻底解决了,似乎算是一个大喜事;如果半年之前,提前告诉我我的“癫痫”即将痊愈,我肯定会欣喜若狂的;

    早一段时间一直服药造成的“长久昏沉”的噩梦,再也不能好好码字、好好思维的恐惧也终究并未变成现实。

    但是更新断了将近两个月,实非我所愿,终究耿耿于怀;而生活中也同样有许多事情,并不如意。

    很多时候,“切肤之痛”似乎不比长远的得失来的重要;但是具体到每一个人的体验上,就难说的很了。难免会很遗憾,很难过。

    按照道理说,断药7天之后我就差不多笃定要好了;但是这次没有勉强复出,以免再出变故;一直到今天,笃定自己的确是“成功”了,终于可以打算复更了。

    将近两个月,过的很快。

第四十章 驱虎吞狼 愿者上钩

    注:归无咎在路上。八方汇聚归无咎、阮文琴的比试之地。前情提要回看上一章即可连起来,上一章是一个相对独立的种族“里凫族”箴石、东山二人出场。

    正文——

    箴石、东山二人,一齐外出相迎。

    落入六翼飞鸟背上的,是一个身着黑色锦袍的老者。

    说是“老者”,其实只是因为乍一眼望去,此人银白长髯三尺有余,甚是扎眼而已。其实细看其面相,这人肌肤晶莹圆润,细腻如磁,没有一丝皱纹,赫然仿佛二三十岁许的年纪。

    嫩面长须,粗粗打量之间,甚不相协。

    这老者一旦站定,笑言道:“老朽孟伦,二位道友有礼了。”

    说着竟是朝箴石郑重一礼。

    迎候一族首领的礼数。

    箴石、东山二人都是心中微微惊讶,随即照例还礼。

    箴石、东山师徒二人,分立左右,未分尊卑。来人能够看出修为较低的箴石是首脑,而东山仅是扈从,这倒也不奇;毕竟以天玄境之修为,窥见箴石功行之精纯,自然能够做出判断。

    问题是,一派之菁英、后起秀出之才,无论资质如何了得,前途如何远大,到底与一门执掌、族长有所区分。

    譬如任意哪一家的天玄上真,面见孔雀一族的族长孔吾,与其族中第一嫡传孔萱,必不可能是相同的礼数态度。其余如赤魅一族族长与申屠鸿、宗政嗣等人,亦属同理。

    普天之下,或许唯有隐宗之盟中归无咎的地位可以算是例外。

    而眼前这位圣教上真孟伦,乃是以面见一派执掌的礼数,和箴石平辈论交。

    这意味着对方已经明确知晓了箴石在里凫族举足轻重的地位,足以代替一家门户,做出决断。

    里凫族根本之地,和圣教关联甚少,又相距迢远。相知如此,已令东山心中暗暗震动。

    但箴石却不动声色,回礼之后,笑言道:“尊客请。”

    进入楼阁之中,分宾主坐定,东山立即传命,呈上茶水蔬果招待贵客。

    就在这正常的礼节应对的流程中,东山也在暗暗打量。

    他跟随在箴石身旁已有时日,所见识的本族妖王非少。此时把这位天玄上真“孟伦”和既往所见之妖王相比较,只觉此人气象之卓异,除了紧随族长身旁、素来深居简出的一位妖王堪与比拟外,其余族中前辈,都与他相距甚远;于是对于圣教祖庭的评价,又更高了一层。

    旁人或许还觉察不得;但是同族之中修行较精者却心中雪亮。细辨妖族各大妖王,总有一种雍容正大、煌然瑰玮之气息,与低阶妖修形成区别。这固然是其气象庄严、厘定尊卑之意图,但法力距离上乘至醇之境尚有半步,同样是不可忽略的客观原因。

    而面前这位圣教天玄上真孟伦,在周外隐约望见气象时,固是搅动风云、颠倒主客的天玄上真气象;但是落座之后却俨然却气息隐去,宛若常人。

    更奇妙的是,东山思来想去,脑海中竟回顾不出这位孟伦上真气息变化收敛的过程,仿佛时过境迁,轻舟顺景,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味之再三,心中愈发钦佩其妙。

    素来传言,圣教祖庭的势力,不在天地间任意妖族之下。今回盛会,忝为地主一览尊荣,果真名下无虚。

    箴石素有城府,与孟伦上真坐定之后,粗粗饮了几杯,也仿佛便席待客,一任自然。

    约莫过了两刻,闲话少许之后,箴石这才问道:“不知孟上真此行,有何见教?”

    孟伦捻须一笑,言道:“也不是大事。本次盛会,应邀前来的宾客甚众。老朽领了俗务,为了来日之会场地、峰头、旌旗、席序诸般琐碎布置而来。”

    箴石眼皮微不可察的一跳,旋似毫不在意的言道:“这等小事,想来一元婴境的执事便可轻易为之,何劳以上真之身份出手安排?”

    孟伦上真却笑而不语,又轻啜了一口清茶,略一点头。

    然后便伸手一推。

    但见他掌心之中光华一闪,瞬间扩散膨胀,化作一副二三丈方圆的山水画卷。

    画卷之内,景致透亮清明,宛若真实。

    晴空澄碧,明光万里,朵朵浮云若远若近,飘散不定。

    在这一片青天之内,数百浮峰高下层叠,远近互现,极显峥嵘。

    说是“浮峰”,其实不过是高下不过百丈、极为玲珑袖珍的简易道场,本为巨石凝结显化,不过暂时呈现出峰峦之形。

    每一座山峰的峰头,更有旌旗一展,迎风飘扬,其上书有字号,赫目异常。

    然而只粗粗一望,东山的脸色登时一变!

    箴石虽然古今不波,但是双眸之中神采一收,显然暗藏无限波澜。

    孟伦掌心事先之图形中,那下方的数百峰峦无甚奇处,暂且不论。但那位于最高处齐平的十余座浮峰旗帜,却是异常扎眼!

    细细数之,位于最高层的峰峦一十五座,左七右八,旌旗之上各自书写名号。

    左侧七峰,旗帜之上依次书写“孔雀”、“腾蛇”、“獬豸”、“何罗”、“赤魅”、“天马”、“白虎”。

    右侧八峰,依次书写“元鳄”、“神寻”、“赤煦”、“耳熊”、“鱼凌”、“折离”、“原榖”。

    但是自“神寻”自“原榖”,不过位列右侧二至八位而已;当头第一座山峰,其上旌旗赫目,两个数丈大小的墨色大字迎风飘荡:

    “里凫”。

    正是箴石、东山二位本家。

    细数这位于最高峰的十五座旌旗,左侧七道尚且好说,“孔雀”、“腾蛇”、“獬豸”、“何罗”位居八正,“赤魅”、“天马”、“白虎”位列五奇,乃是大世界中十三家第一流妖族中的七家。

    此辈原先割据一方,如今十三有七,聚拢一堂,也唯有圣教祖庭阴阳洞天的手段,方能做得。

    右侧八道旌旗,“元鳄”、“神寻”、“赤煦”、“耳熊”位列十二流品之中;而“鱼凌”、“折离”、“原榖”、“里凫”四家,却并非八正五奇十二流品之中的任意一家。

    况且和“鱼凌”三族居于末席不同,箴石东山二人所属的里凫族,竟尔在此图卷之中位列右席第一,比之于在十二流品之中素称首席的元鳄一族,还要胜了一头。

    孟伦上真单刀直入,静言道:“所谓礼者,正名实也。贵族配得上如此位分。”

    随即用目中余光一瞥。

    但箴石却并未显现出预料之中如临大敌的审慎,依旧是从容而坐,气度凝徐,只是身子微微前倾两分;孟伦心也暗暗赞叹这年轻人定力了得,无愧于是以元婴修为执掌一族方略的英杰。

    似他这等活了万载以上的人物,遭臻轻重如意、应变无穷之境界。稍稍窥见对手心志气象之后,旋即调整话术,放慢节奏,慢悠悠言道:

    “三十六万载以前,圣教大兴,于是设神道之法门,营造此累计功德之法,予天资未足者一条上进之途,最称功德无量。毋庸讳言,神道扩张也为紫微大世界之中探秘索隐,人道远游,锚定了一方根基。迄今纳入治下者三十六界天,势力范围之大远迈妖魔之属;至于外荒之地,虽未如意,但零零星星管窥风貌,也是积少成多,铸成气象。”

    箴石略一颔首,目中光华隐现,淡然言道:“贵教弟子流布之广,的确一界之内,再无第二宗、族势力能够及得。利用这一优势,想来大有文章可做。”

    孟伦上真心中暗讶其机敏,爽快言道:“道友一语中的。渡化神道之法中,另有一门观辨气机、察判峥嵘之妙术。其中精微之处此间不劳繁辞细表;总而言之,倚傍这一法门,天下各大势力,若说尽观虚实,或许尚有不足;但是十之六七,辨明强弱等第,倒也可以勉强做得。”

    箴石眉头微微一皱。

    能够实现探明各大妖族的实力底细,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若是圣教祖庭参合进来,妖族“定品”之争的形态,将会发生深刻的改变。这一家若要将人拖下水,只怕无人能够幸免。

    想不到其竟有如此手段。

    说到此处,孟伦面色一正,意味深长的言道:“以本教观之,近十余万载以来,鱼凌、折离、原榖等族大兴,实力不在十二流品中的宿旧妖族之下。尤其是贵族,只怕较之十二流品之首的元鳄一族,也完全不落下风。若孟某所料不错,只怕本次妖族定品,贵族之志已然越过十二流品,要在十三家第一流的位次之中,争得一个名额。”

    孟伦伸手一挥,指向那似真似幻的十五峰画卷,笑言道:“如此安排,可称实至名归否?”

    这一语虽是笑言,却锋芒暗藏。

    东山眸中精光一闪,冷然道:“贵教是诚心要将本族放在火上烤了?”声音隆隆,震动殿宇。

    他本性刚勇沉着,纵然是面对一位天玄上真,也毫不畏惧。

    孟伦上真却不以为忤,笑言道:“非是我圣教祖庭要将贵派的底蕴捅了出来。当世第一流的大族,多多少少都有些手段。或许无一能够如本教这般全面,但是合纵连横、交通消息之下,决不至于叫任意一家捡了漏去。所以想要韬光养晦,静待定品完成后自然上位,只是一厢情愿——当中必要经历一场争局。”

    “自然,若是贵族嫌此时入场太急,本教也可以将贵派位次稍往后挪,甚至隐去——一切都好说。”

    东山闻言,面上怒意稍缓,竟点了点头,告罪一声。

    若是寻常时节,东山必定将此言当做一套场面说辞,恐难入耳;但刚刚孟伦上真来前,其师箴石恰好也与他说了这一番相似道理,因此能听进去。又转念一想,圣教祖庭虽然势大,但是料想也不至于用如此露骨的手段威胁本族。

    是自己洞察利害,情急之下想得岔了。

    见时机成熟,孟伦上真啖食了席上几枚紫果,貌似随意的言道:“一盘棋局,下明棋总要比下暗棋容易……若是贵派有意,一场波澜壮阔的变局之后,贵族必定十三家榜上有名。”

    拉拢之意,昭然判明。

    但箴石却并未出言,只是以手扶颌,保持沉默。

    这般沉默,忽忽然便是两刻钟之久。箴石双目似闭,只偶然露出一线光华。

    又过了一阵,见箴石未下决心,孟伦上真索性再加一把火,言道:“若是从前的盲棋路数,诸妖族各自壮大实力,敌我混沌难明;而今日与本教合力,各家强弱之讯息,十分之七融于一家之手……合纵连横,升降进退,孰友孰敌,夺了谁的位置,大可以做出针对性的布置……两种法门,胜算参差,以道友之智,当能看清利害。”

    箴石缓缓点头。

    只是,他点头的节奏,和孟伦上真出言的步调并不一致,仿佛并非是附和孟伦上真的意见,而只是自顾自的在点头。

    箴石身后,东山似有意动;若是借得圣教祖庭这一强援,又能窥见各家虚实,的确是一场难以想象的大诱惑。但最终决断还是由其师箴石来下,所以他虽然心猿腾涌,但面上却尚能自持。

    又过了一刻,箴石缓缓言道:“想必此行之前,贵教已然和‘鱼凌’、‘折离’、‘原榖’诸族联系过了。”

    孟伦上真一怔,自家的试探接洽刚刚入巷到幽微处,箴石竟然并未溺于其中,相询细节,似乎与所料不同,不由心中微微一沉。

    正在此时,箴石长身而起,口中吐出干净利落的几个字:

    “贵教的好意……恕箴石承受不起。”

    “我拒绝。”

    迎着孟伦上真微显错愕的神情,箴石续道:“若是贵教愿意宣扬本族声名,将本族列于第二等首席,也无不可。”

    自家亲身经历而论,近千余载以来,孟伦上真已极少遇到如此完全打破识念、出人意表之事。

    以圣教祖庭之尊,主动释放善意,又有掌握各大妖族深浅这一巨大筹码,寻求友盟,竟尔会被如此毫无犹疑的当面拒绝。

    而且是以看起来如此生硬、果断的方式拒绝。

    在孟伦上真看来,对方也是聪明人,纵然我方投之以大利,其也未必会一口吞下。对于将会付出何等代价、双方合作的细节,必定会进行深入考量,讨价还价。

    只要进入到这个试探性接触的环节,就完全纳入到孟伦上真的掌控之中。最终在定品升阶的诱惑之下,双方底线轻重不等,只要不是看上去太过苛刻的条件,任是谁最终都会义无反顾的跳了进来。这是阳谋大势,难以抵挡的诱惑,也是孟伦上真的信心之所在。

    宛若一犬,在地上望见一只香喷喷的鸡腿。

    其犬中之愚者,自然迫不及待的上前吞食之;其狡狯有智者,或许会小心谨慎,嗅其味,观其形,认真打量,纠结再三之后再决定食否。

    但是视若无物,弃如敝屣,却是断然无有。

    孟伦上真同时起身的一瞬,东山心中一跳,只觉他气度一变。由从容落席之宾客,恢复了天玄上真的庄严。

    也多出一分距离。

    孟伦上真面上无悲无喜,并未再劝,只淡淡道:“不日后会有期。”

    箴石也不出言,粗粗拱手为礼。

    孟伦上着呢说完一振衣袍,罡云振起,已遁走于千百里外。

    东山忍不住道:“百家虚实之讯息,可是一件利器……纵不至于轻易应下,先虚与委蛇,审明详情也是好的。师父为何当场拒之?”

    箴石淡淡言道:“圣教祖庭势力强盛;又有阴阳界天为凭。若其果有诚意联合友盟,暂与连结,原本也是某心中的第一选择。”

    东山诧然道:“那师父为何改变了主意?”

    箴石微笑道:“圣教祖庭行驱虎吞狼之计,搅动定品风云重洗妖族秩序,借之扶植从属,扩张势力;想必以你的才智也能够看透。只是彼可扶植利用于我,我亦可借势借力与彼,不如暂与连合,最终得失如何,只看双方谁的段位更高罢了。你是否作如是想?”

    东山一愕,其师之言正是自家盘算。他方才沉下心来之后,心中精密算计,原以为世间智者,至多也就能够见识到这一步;但现在看来此事背后,尤有自己所看不破的颠倒势变的玄机,令本师改变了主意。

    东山面上满是钦佩,闻言连连颔首道:“不知如斯见解,错谬在何处?”

    箴石正要出言,忽地抬起头来,出神良久,只道:“罢了。”

    ps:鼓起勇气,准备了好几天,终于恢复了。感觉还行。明天也会有。具体先以什么节奏更新,再找找感觉。

第四十一章 中藏暗室 另觅良策

    归无咎与阮文琴邀斗之所,圣教祖庭一方也是别费了一番心思的。

    因这一场比斗因缘际会,以此为引,邀约紫微大世界内各大部族的缘故,与会者众;圣教中几位上真,原拟不必在阴阳洞天旧址内举办,而是另外寻一处形胜开阔之地。

    只是恰好圣教之中,另有一不问世事已久的道尊,道号“宗礼”。这一位闭关钻研妙道二三千载后,近日终于出山。他与闻时变之后,也是大感惊诧;见识过归无咎、阮文琴画影图形,愈发称许后生可畏。恰好他新近所悟的一门秘法,与阴阳洞天的空间相合,倒也别有一番妙用。

    他既有借花献佛,别添光辉的手段,最终的比试之地,也就未曾改弦易辙,依旧在阴阳洞天之内;只是经他手笔之后,此中气象已是大大的不同。

    此时,最终的盛会开启之地中,胜景非凡,远非寻常的俗物点缀可堪比拟。

    一俟入得阴阳洞天之内,目光所见,唯有二色,上下相间。其中一色纯青,混蒙缥缈,翻转腾挪、无穷形变,最终蔼蔼蒸腾,飞扬轻浮;另有一色厚重苍茫,重浊流滞,看似精蕴无穷,却又潜藏归墟。

    整个阴阳洞天的清灵之地,便炼化潜藏于这二色之正中。其余杂流,一概不存。

    其实道法深湛之辈均知,简繁二道,不过是趣向之别,终始之分,并无高低贵贱只说。若是这阴阳洞天之气象,仅仅是浑融高古,那在百派百族见多识广之辈眼中,只怕连“耳目一新”四个字也未必当得起,又何以称奇?

    就算是归无咎参与铨道会的界天秘境,便能与之比拟。

    真正厉害的是,细看这青黄两色交融之处,似有无穷灵机种子,迸发湮灭,相摄相斥,合则生变,变也无穷。那阴阳洞天之精华,似乎被“移植”进了一处剥极而复的生灭玄境。

    真宰分天地,两仪判清浑。

    死生无穷变,寰宇炼一尊。

    赫然是模拟了开天辟地、演化万物的鸿蒙初始之气象。

    修为到了近道之境,无论是人道之中的天玄上真,还是妖族之中各大妖王,功行纯熟之后俱会有神运演天机、丹田开小界的尝试,以印证天地玄奥。

    只是此等所谓“小界”者,不过一混沌雏形尔,仅相当于一件自家体贴道术的工具、筹码,远不能与真正小界相较;更难将活人活物长久安住其中。

    纵然是人劫道尊,若非仰仗外物持久经营,也难成如此气象;正因这位宗礼道尊一身道术所系,尽在“生灭”二字,方才有此功果。

    此时这一方面阴阳洞天正中,有一九层之台,最高层处八角阵列,汀香水榭缭绕不断,两人围席对坐,又有数人陪坐于不远处,各自打坐行功。

    小半个时辰之后,外间星星点点,忽明忽暗的一物,飞遁进来。光华闪烁,仿佛萤火虫一般,只是大小足足大了四五倍,速度转折亦更加灵活。

    那“星虫”落于正中那位方面魁梧的白袍中年人掌心,旋即隐去。

    这人抬首一望,微微一笑,其神态下愚之人也能读懂:不出所料尔。

    对面那位身着暗红近黑大氅、面目无视许的枯瘦老者,面上深纹似刃,亦报之以微微颔首。

    看那萤火虫形貌的星点,分明是什么传递讯息的手段。

    如此反复再三,先后有三枚星点落于白袍中年掌心。而观他仪态,虽然收了意气风发之锋锐,但一派老神在在,显是一切尽在掌握。

    魁梧中年与黑袍老者,二人都是天玄境的修为。

    白袍人正是恒滑上真,十余载之前圣教与隐宗第一番比斗,领了圣教嫡传前来的,正是恒滑、泰玥二人。

    这位赤黑大氅的枯瘦老者,道号鄘丰,虽同属同侪之中功行精湛之辈,却是第一回接手此事。

    不过这两人潜居于此,并非是与上回相斗一般,领了带队职司。那明面上的事,圣教之中别有安排;如今这两人暗中所执,另属机密。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第四枚“星虫”姗姗来迟,终于落在恒滑上真掌中。

    只是瞬息之后,恒滑上真却是“噫”的出声,随后微微摇首,面目难掩惊讶。

    鄘丰上真诧然道:“有甚么变故不成?”

    二人坐下不远处,另有数人机敏的很,见状连忙抬首相询。

    这几人都是圣教嫡传,以秋礼、霍远峮为首,分列左右,俱是嫡传之中排名靠后者。至于利大人、席榛子等人,却不在这九层楼台之内。

    恒滑上真怃然言道:“未曾想,由三位弟子出面交涉接洽的鱼凌、原榖、折离三族,都是极为顺遂的功成;反倒是孟师弟亲自出马的里凫一族,却意外折戟。”

    秋礼、霍远峮等几位嫡传弟子闻言,若有所思。但目光略微交接之后,都并未出言。

    鄘丰上真思索有顷,回应道:“稍后见一见这三族年轻一辈中执牛耳的人物,观其气象,再言其他。”

    恒滑上真“唔”了一声,虽然允诺,只是面上稍有抱憾难平、兼自失之意,不复方才之专注。

    这时秋礼察言观色,上前一步言道:“启禀二位上真。如二位上真先前定计,源自本教已知之讯,似乎对于里凫族箴石甚是看重,这才定计亲与相会。既然他不肯赏脸,料想余子碌碌,何堪足道?由弟子出面应付,也就是了。”

    恒滑上真见秋礼自告奋勇,颇有意动。思量一阵,言道:“小心在意。”

    秋礼自信言道:“上真放心。此事机密要害之处,进退步骤,行事底线,先前玉简之中已尽观之。”

    言毕深施一礼之后,秋礼便即退下。

    奇妙的是,待秋礼转而进入九层高台的下一层之后,其身躯却似远似近,若虚若实,仿佛处于一方奇妙的空间之内。

    宗礼道尊,炼化此方天地,自与会宾客看来,无非是两重用意。

    其一,借模拟天地清浊演化之象,暗示阮文琴、归无咎此番相斗,乃是开天辟地以来所未有,算是一种别出心裁的尊荣期许;气派之盛,反倒是其次了;

    其二,那幽微变化的阴阳二气,等若是一位人劫道尊演法玄奥。一入其间,细细品味,若是资质根器上佳之人,则必有重大收获,实不亚于进入第一流的秘境,感悟心得。也算是圣教祖庭借此彰显大度,予以各家各族有缘之士一桩布施馈赠。

    但是,实则还有第三条最为关键,乃是其谋划之深层处,不足为外人道。

    那就是这一贴合于阴阳洞天的小界经由宗礼道尊道法演化,其中暗藏机密诡门,号称“反境”,藏于洞天之内,相当于一处独立的小界,又如一座潜藏的迷宫。

    现在恒滑、鄘丰二位上真及秋礼等人所在的地界,便是处于这座“反境”之中。

    此地的真实位置,不是别处,正是孟伦上真展示于箴石、东山二人的那副浮峰画卷的正中心,最终与会决胜之地。但是外人看来却是空空荡荡,难见玄妙。

    不止如此。

    那预先为较大的数十家宗门、妖族所备下的浮峰之中,每一座都暗藏一条通道,唯有圣教祖庭方能将其开启,连通“反境”之中;而此通道启用前后,全由宗礼道尊一具分身执掌,本身并无任何阵法和神通波动,别派纵有道法高明之士,也探查不得。除浮峰之外,外间亦有十余入口,连通此境。

    因此,这“反境”,乃是圣教祖庭隐匿与暗处,借势谋划合纵连横的枢纽之一。

    其实先前孟伦上真对于箴石等所言,并非尽实。圣教借助神道布施之法,固然能够窥得各大妖族的许多机密,但是尚差了最后一步,宛若一副药引——这一步乃是派遣得力之人进入诸族深处一回,暗暗施展手段。

    这一步本是有些为难。因为一两家尚好说,无非借个由头行事;但与各大妖部一一接洽,却非易事了;而这一回阮文琴与归无咎的比斗,却是个师出有名的好名目。圣教祖庭借此布信使深入各族,终于完成了度量百家虚实的最后一步。以归、阮二人略不世出的道术根基,使节之人身份贵重一些,也不至于使人生疑。

    本次比斗,无意间将圣教祖庭另一桩潜藏许久的谋划,大大推动了一步。

    约莫两个时辰之后,几道清影一闪,已有三人遁入“反境”之中。

    那三人相貌,除了当头一人是约莫二十七八岁的青年样貌外,另外两人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丰姿。前者那青年身着玄金靛青色交错的盛装;而两个少年却各着青、灰常服,面貌气度均自不凡,入了第八层之后,由圣教第六嫡传秋礼殷勤接待。

    不过寥寥数语之后,便是好一副宾主甚欢的热络景象。

    这九层玄台别有奥妙,上能容下,下不能容上。

    秋礼至第九层退至第八层,在九重之上的两位上真及霍远峮等人看来,其人自然显现出恍恍惚惚、若远若近、若有若无的异象;但是秋礼一旦进入第八层之后,目力所见,五感所识,却会自然而然地以为这是一座“八层高台”,再不复见第九层的一切人事。

    因那三人直接被引入第八层的缘故,而恒滑、鄘丰上真等人,不需使用任何神通匿避身形,便可处之泰然的窃听之,旁观之,无不如意。

    那二十七八岁的青年,名为万毅英,乃是折离一族嫡传;另外两位较为面嫩者,名为车梁永,贺骏拔,乃是鱼凌、原榖两家嫡传。

    先前接洽三人者,是圣教祖庭之中排名十名靠后的嫡传,功行气象较之秋礼明显要略逊半畴。与孟伦上真亲身游说里凫族相较,待遇本是远远不及。但是万毅英等三人一见圣教祖庭显露出拉拢之意,各自回避左右、禀明消息之后,却甚是热络的迎了上来。

    面对圣教祖庭放言可十拿九稳助其升列十二流品的诱惑,这三家却是不由自主的靠了上来。

    此时三人与秋礼围席而坐,虽然不失大家嫡传之风度,但游刃有余之中,总是暗藏了一丝小心恭谨;非是心性有所不足,实是双方地位使然尔。

    万毅英等三人虽无箴石于里凫族一般的地位,族中勿论大小,尽可事由己出;但是作为诸族试探相聚的前哨之会,为了一俟遇见紧急情况能及时返回消息于本族,身上自然都携带了特殊的传讯秘宝。因而商议几家合作细节之事,三人却也能够承担。

    稍微听了一阵,见拉拢三家已是水到渠成,很快便到了敲定细节、讨价还价的步骤,两位上真及几位嫡传弟子,都放下心来。

    霍远峮更是居高视下,凝神观望三人气象,转而将注意力集中到体察三人修为之上。只是略略望了一阵,他目中已露出两分不以为然之色。

    霍远峮已然断明,眼下之战力,万毅英等人固然略胜于己,但那是倚仗妖修根骨元力领先一重境界的优势。单以根基扎实、功行纯粹而论,万毅英等三人较自己明显逊色。待双方成就天玄上真及妖王之境,高下之势明矣。

    而他不过是圣教第九嫡传,距离利大人、席榛子尚有难以想象的大差距。

    妖族之中势力能够挤进十四至二十五名的大族,其数一数二的嫡传弟子却也不过如此。

    恒滑上真窥见三人气度,心中同样不免看轻了几分。只是见霍远峮神态,不免要提点几句。

    正在此时,第九层之中,三四丈外,忽地光华一闪,落处一个人影来。霍远峮等五六人望见其相貌,纷纷与之见礼。

    来人只淡声道:“罢了”。

    便走上前席,坐于鄘丰上真之侧。

    他长须面嫩,透出一股矛盾之意,正是游说里凫族箴石未果而返的孟伦上真。

    因孟伦上真出行未果,落席坐定之后,恒滑上真一伸衣袖,正要斟酌言辞,予以宽慰。

    孟伦上真面上却甚是果决明练,一拂衣袖,止住恒滑上真话头,大声言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论得失尚早。里凫族既然不成,第一等十三席中,并非是没有搅动风云之法了——吾却另有别计。”

    恒滑、鄘丰二位上真,相顾讶然。孟伦上真出师不利,看他不但并不为意,反而锋芒更胜从前。

    恒滑言道:“不知师弟有何良策?”

    孟伦冷然言道:“何必定从未入流品之中拔擢,使其一步登天?此等族门若是得势,锋芒一盛,本也难制。元鳄一族以下十二流品,窥伺其与八正五奇之位有意者,一等二等之间的变动,也足以搅动风云。”

    恒滑、鄘丰二人相视一眼。

    ……

第四十二章 明暗同途 截路邀斗

    沉吟良久,鄘丰上真问道:“莫非孟师弟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

    孟伦摇首道:“那倒没有。不过这阴阳洞天中折镜迷宫、反界通连的手段,本非是仅可以用作暗通款曲之密道。若作旁观窥伺之用,察微洞玄,其效用同样不见得小了。待诸族齐聚之后,正式其大展身手的时候。”

    鄘丰上真缓缓点头。

    不过恒滑上真心中念动,闪过一个念头。

    他对于孟伦为人十分了解。这位晚于他三千载成道的师弟,行事果决,多谋能断,从不无的放矢。方才瞧他自信满满的模样,丝毫不因失手一回而气沮,看上去并不像是没有下文的样子。

    多半是他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但是未有十成胜算;又或者不肯提前说出漏了功果,这才不愿意与自己分享。

    料及此,恒滑上真不着痕迹的言道:“凡事只消以圣教利益为上,便是正道。具体的行事手段各人路数不同,也是常事。孟师弟计划方略,自成方圆,愚兄也是信得过的。想来不需太多时日,便有佳音。”

    孟伦上真何等敏锐,自然听出恒滑言语中告诫之意,正色道:“二位师兄放心。顾方略之变尔;总不因弄性争功,以至于行事有偏。”

    恒滑上真笑言道:“那便好。”

    孟伦上真略一犹豫,只觉还是将自己谋算稍微露点口风。具体细节固可免了;但谋篇布局,却无保密之必要。便道:“孟某虽然有所留心,但二位师兄依旧难得偷闲。以孟某之计,第一等席位之中,我圣教术分阴阳,设法扶植两至三家,最是相宜。”

    鄘丰上真讶然道:“何以见得?”

    孟伦上真道:“八正五奇,十三大族。其中哪一两家实力稍弱,我等暗中扶植一至二家,颠覆下来,上下交替。此其一。这走的是自然竞争的路子,我等也不必专门与哪一家为敌;这一招潜行于暗,不可露出形迹。”

    “对于一等之末席,二等之前列,实力接近可能有名交错之处,具体双方孰高孰低,别家难以尽得虚实,难免首鼠两端,举棋不定;但这却恰好是本教的优长——以本教对于诸族势力的掌握,敌明我暗之下,不难做到。”

    “至于明面上,赤魅一族与本教势同水火,早晚要做过一场,将其黜落。只是赤魅族实力雄厚,在五奇之中本居首席;故若要将其自然淘汰,总越不过他下面四家去,所以是断不可行的。须得主动出击,将其打灭肢解,腾挪出一个名额,此其二;走的是针锋相对的路子,更可为疑兵之计。”

    “如斯尺度,正为合宜。若只求打进一颗钉子,影响力稍有不足;但若胃口太大,十三家妖族人人自危,联手抗我,我圣教压力决计不小。”

    “有了赤魅族这一头的阳谋为幌,纵然数十、上百年后本教扶植羽翼之谋暴露天日,也能多出一道挡箭牌。到时大可与赤魅一族宣战,摆明了要将其拉下马来。扬言灭一家扶一家,两相扯平。我圣教纵然扶植羽翼,名额自取,并不伤害到别族的利益。料想其余诸门户也不敢主动翻脸,滑落于本教的对立面的位置。到了定品尘埃落定,发现本教潜流暗度另有谋算时,已经为时晚矣。”

    “至于第二等十二流品,那便是多多益善,非独是折离、原榖、鱼凌三族便已足够。搅他个天翻地覆,才称吾心。”

    恒滑上真眸中光华一亮,道:“师弟方略,甚有见地。若是本次果真能够在十二流品之中物色到两三家中用的,便即禀告道尊。”

    孟伦上真矜持一笑,微笑颔首。

    圣教祖庭数十万年来,虽然神道勃兴、势力膨胀之处,无数人道、妖族宗门为之匿避形迹、甚至凋零残破。但是所幸妖族中第一流的大族不是位处深荒秘地,便是扎根于大界边隅,所以与圣教祖庭的矛盾尚未完全激化。

    除了赤魅族的主要势力范围如一颗钉子般挤进圣教北方腹地,以至于斗争升级外,其余拓地巨万,倒也可称一声“润物无声”。

    只是这局面终究是会改变的。以圣教祖庭的势力膨胀之快,不免要与更多的大妖族作正面争衡。

    而这一回“定品之劫”,正是圣教祖庭所窥伺的良机。

    若是扶植一些期冀上位的妖族势力暂时结盟,将二十五大妖族之中第一等、第二等名额各自颠覆几个,当可收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神效,分化瓦解,驱虎吞狼,好过自家逐一征伐。

    对于此事,原本圣教祖庭自有一套徐图缓进之策。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隐宗一方的挑战,归无咎、阮文琴二人横空出世,却给了圣教一方借势而起的大好机会。

    纵有许多妖族向来审慎戒备,封闭山门。圣教祖庭只将归无咎、阮文琴二人几场各自相斗的画影图形奉上。彼耳目震骇之下,都无往而不利的撬开门户;忍不住出世,一览当代英杰。

    借此破局良机,原本深藏潜流之下的谋划,顷刻间就被抬到了前台。

    ……

    六翼巨鸟背上,跃出孤楼之巅,箴石畅观碧空胜景,目光渺渺,正默运神思。

    东山似不敢惊动其师,远远离在十余丈外,斜躺在一柱之下。

    宗礼道尊虽动用手段,使阴阳洞天决胜之地焕然一新,不劳寻常妆点。但是在阴阳洞天之外千百里远近的外围之地,圣教一方照例还是动用了一些俗手粉饰气象。居高下视,但见水声滚滚,河谷纵横,峰峦交错;时而又见平陵百里,草木如织。

    圣教祖庭的延揽手段,若是对付个寻常之人早已得手。一旦入彀,最终不免走上与虎谋皮之路;唯有箴石算路深湛,敏锐洞察到长远的风险,故而果断拒之。

    但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箴石如此决断,固然为里凫一族避过千百载后一桩再难回头的大险;但眼下得罪了圣教祖庭,也不是一桩小事。若是处置失当,渡不过当下,未来也毫无意义。

    箴石反复思量,目前摆在明面上能够整合力量、堪为枢纽的大神通手段,除了久负盛名的阴阳洞天之外,便唯有新近现世的隐宗地脉法阵了。不如先与隐宗接触,探一探深浅。

    “你拦在道前,要做什么?”

    正在此时,一个清脆透亮的少女声音,打断箴石思绪,将他拉回现实。

    那声音虽然如在耳前,但是箴石抬头一望之下,才知并非是与自己说话。

    原来,銮驾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一座天池之上,阴阳洞天入口。距那入口十余里外,却有两方对峙。挡住去路的仅是形单影只的一人,修为似乎与箴石相若,模糊间看不太清楚长相,只依稀辨出二三岁许的面容,一头银发披肩。

    却见此人使了一个破烂不堪的粗浅法阵,将阴阳洞天的入口处遮拦了十分之一二三。

    其实这“阵法”阻拦仅有象征意味;若是谁一力强行突破,那是轻而易举可以得手;只是任谁也不能对一个大活人视而不见。

    为他所阻者,虽有玉色玲珑车架一尊,依稀可见车中数个人头攒动,却也同样称得上的“轻装简行”了。

    车驾中跃出一个人影来与那拦路的银发青年理论,正是刚刚将箴石惊醒之人。望其相貌,竟是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豆蔻少女,身着黑色华裳,脸上稚气未脱。

    见到突发状况,东山连忙起身,望了一阵,道:“似乎不必理会。这阵法粗陋,只教六翼奔宵一头冲撞过去便罢。”

    箴石摆手道:“不必,静观其变则可。”

    那银发青年笑道:“无它,唯愿与道友斗上一场。”

    那少女眉头一皱,道:“想你也是个受邀与会之人。原本千万年难得往来的第一等大族,今回相聚,应者过半。想必在隐宗圣教那两位出手之前,万方俊彦,总要探探虚实深浅的。你又何必急在一时,竟至拦路设卡?”

    那银发青年哈哈一笑,道:“我固有自知之明,论根基深浅,比之那两个不世出的人道天才远远不及。只是我才器虽逊一筹,却不至于为任何人作垫场前戏。我欲寻谁斗,便寻谁斗,谁能勉强?而道友你,正是某感兴趣的人物。”

    话音方落,竟是不待回话,一个纵身便扑到近前,同时反手一推,一道外围凝练、中央却松松垮垮的露珠云气,便往那豆蔻少女罩了过来。

    那少女面色一恼。此回出行,她对于对答礼节着实好好修炼了一番;方才一番答话也算好言好语,岂料却完全无用。

    当下面上陡现出几分蛮横,背后五色光华一耀,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近身与之相搏。

    几个回合下来,云光幻变,你来我往之下,竟是个旗鼓相当的局面。

    箴石望了一阵,心中大讶。

    原来,这少女虽然敛息极妙,但一旦动手,五光腾涌,还是暴露出自家底细,竟然是八大妖族之一的孔雀一族嫡传。而另一位的神通气象,虽能看出妖族出身,却并非八正五奇十二流品中哪一族的手段。

    虽然比较二人战力,似乎较箴石还要少逊;但箴石此刻却万万不敢看轻了二人。

    寻常外出走动的元婴境妖修,多半是到了三重境纯熟、法力增无可增的地步。而眼前这孔雀一族少女,却似乎尚未臻至元婴中期境界。若是一般道行,那么她战力当要远在自己之上。

    箴石素只自己功行虽佳,但还算不得妖族之中的最上乘,更何况他也并非以道术高明自恃。只是此刻见到妖族嫡传中真正的第一流人物,依旧不免心神微动。

    至于那位银发青年,道行与自己相若,战力较己稍逊三分。

    但箴石却并未看轻了此人。以他独到之秘的算路神思,总觉得此人拦住那孔雀一族嫡传邀斗一场,别有用心。

    箴石冥冥中有所感应;这银发人的特点,似乎自己相似;功行未必绝高,但在棋盘之上的算路,恐非庸手。

    就在此时,那银发青年忽地一声大喝,大笑道:“从来旁观未必清,绝知此事要躬行。”

    “朋友,你也下场会一会罢。”

    说着身躯在空中极轻灵的一个转折,便朝着箴石扑了过来!

    ps:精神状态和以前每天万字的时候没法比。但是好歹正常更新了三天,精神还算正常,没有出现头脑恍惚的情况。

第四十三章 门面手段 未允之评

    休说箴石已是元婴三重境之上,就算只是金丹修为,神意内守之下,只要不遇到功行远高于己之人,也不虞偷袭之患。

    银发青年虽然出手果决飘逸,堪称横空出奇的大转折;但箴石自能应对无碍。

    却见箴石骈指一伸,当空一捺,右手指间蓦地诞出一道清光。

    这光华反手再一撇一拉,延展作丝带状,凌空一旋,仿佛一张径长二三十丈的伞盖,又如一只巨大斗笠,罩定己身。

    银发青年的诡异一击,虽法力晦暝相合,凝练若一,似是极厉害的一式。但这一击打在那圆形伞罗之上,却连一丝波纹也未激起,便如反受了千百倍的巨力一般,荡出百千尺外。

    箴石抖擞精神,手腕又是一抖,那伞盖之形愈发透亮空明。好似肌肤剖析,仅余骨骼,变成自顶头罩下、依次由小及大的十余个银色圆圈,不住晃荡。

    银发青年再定睛一望,原本眸中隐约透出的几分失望立刻敛去,遥声赞道:“好。”

    他原本以为箴石这一门神通乃是纯粹消极防守的手段,细望之下才知非也。那自小及大的十余个光圈,一经法力催动,非复静止形态,反倒是与杂耍艺人套在身上的环身火圈相似,不住转动。

    那十余圈或大或小的光环在环转悬转的过程中,力量之积蓄、收放远近,形成一种极为独特的感官刺激,好似暗藏了磁场一般,教人难以断明虚实。动静之间,积蓄着着不可小觑的反击之势。

    这也堪言一种气象甚为卓越的门面手段了。

    无论人修妖修,若是出身底蕴稍欠,能得一上乘法门便属天眷,没有挑三拣四的道理。

    但那些根基雄厚、资质卓异之辈,通常却将一身神通例分为二。

    其一自是真正堪为杀手锏的本命神通、秘手一类;其二却是守住门户的铁将军、拦路虎,以不变应万变的常规手段。

    这所谓的“门面”,自然是兼顾攻守遁走,能够应付绝大多数复杂局面为佳,按一般见解,在人道之中以剑道神通最堪此任。

    其实归无咎正堪为典范,他使出以分化剑光、虚实变化之法为本的“履尘”三剑,对于功力稍逊的敌手,便能如砍瓜切菜一般,再不必劳动“空蕴念剑”。

    虽然这等门面神通,其本意是不露出自己真正底细。但凡事都有正反两面,通过此术品阶之高下,未曾不能大致判断敌手之底蕴深浅。俗而论之,能用丈二高的石狮子守门、钉八十一枚铜环的,自然不可能是小门小户。箴石的这一门“关元环”秘法,显然是入得了银发青年之眼的。

    眨眼间,三人混战一处。

    箴石这门“关元十环”秘法暂且不提。银发青年与孔雀族少女,显是同样动用“门面手段”迎敌,并未使出真正的杀手锏。

    孔雀一族少女的神通秘术,乃是依五大元光中较为基础的变化而来,自然条理清晰,门户谨严,攻守次序,如不如意;而银发青年那一门气幻周流的神通,清灵时似柳絮,重浊时如砂石,漫卷群攻,遮掩防备;定则主从分明,散则莫衷一是,同样是第一流的神通秘法,不在二人之下。

    只是稍微斗了小半刻钟之后,局势却并未呈现平衡之态。

    箴石虽是被这银发青年强行拽下场比斗,但是位居八大上族的孔雀嫡传当面,他未必没有见猎心喜之意。那“关元十环”一旦使出,并非专盯着寻衅挑战的银发青年而去,而是攻势各半分袭二人,意欲形成混战之局面。

    只可惜另一人却不配合。

    他这门“关元十环”神通之气象,以我为主,随身变化;在那孔雀一族少女看来,只当此术是一门不分彼此的群攻之术。故而她也是“恩怨分明”,对袭向自己的攻势,其实只是稍稍遮挡,并不在意箴石对己出手;反而十分攻势有七八分落在那始作俑者的银发青年身上。

    如此一来,那银发青年等若一人接下了一个半人的攻势,时间一久,如何支撑得住。

    十五六息之后,只听“嗤啦”一声,他袖口处便被那孔雀一族少女所散光刃割破了一个大口子。

    又过了片刻,趁着银发青年抵挡“关元环”压迫的空隙,孔雀族少女所散发的清光羽刃又从极为刁钻的方向钻了过来。银发青年百忙之中挺身一避,虽然避过要害,背后银发已被削断一缕。

    局势渐渐不支,银发青年只哈哈一笑,反手自腰带处一扯,取出一件灯罩形的法宝,散出七道宝光,将自家牢牢护住。光刃近身,如滴水落在烧红的铁罩上,化作丝丝烟气。

    孔雀族少女翻身跳出站圈,翻了个白眼。

    三人都以常规手段较量,你却先动用了法宝,那显然是与认输无异了;且看他有何脸面继续纠缠。

    虽然此人接近于以一敌二,似乎并非公平交手;但这是他自己咎由自取,怪不到旁人身上。

    银发青年这一回交手虽然狼狈,但他面上却是怡然自若,丝毫不见沮态,背负双手道:“孔萱道友……你虽然道术精湛,盛名无虚,但终究还是没有太过于出乎本人预料。”

    那少女眉头一拧,道:“你早知道我是谁?”

    银发青年却不答话,转过身来又对着箴石言道:“这位道友给予某的惊喜,却要远远超过孔萱道友。与孔道友也只是半步之遥……半步之遥罢了。在下玄蜮一族萧瀚海,敢问道友高姓大名,隶属何门?”

    箴石心念一转,玄蜮一族,未闻其名,果然并不在八正五奇十二流品之中。

    对方既然先自报了家门,那箴石自不会遮遮掩掩,洒然道:“里凫族,箴石。”

    银发青年点头点头,又大笑三声,收了护身之宝,便扬长而去,径往阴阳洞天的入口钻了进去。

    孔萱也不追赶,转过身来盯着箴石仔细打量一阵,眼神颇有几分古怪,狐疑道:“你藏拙了?”

    显是因为萧瀚海临别考评,才使得她有此一问。

    箴石淡淡一笑,甚是恳挚的道:“那倒没有。孔道友功行之精,远在我之上。待得元胎驯熟,三重境时,在下万万不是孔道友的对手。”

    孔萱小声嘀咕道:“我看也是如此。”

    皱眉思虑了一阵,孔萱似乎想通,忽地展颜笑道:“想来是那萧瀚海的离间之计,故意激我再与你交手。我却不会上他的当。”

    箴石心念急转,孔雀一族乃是妖族中第一流的大族,眼前这位孔雀一族嫡传,其见识之广博,定然远在自己之上。

    略一沉吟,便试探言道:“以道友的功行,想来无论在人妖各部,都算是嫡传弟子中真正顶尖的人物。只怕比之于今次作为主角的两人,也相差不多。”

    孔萱不疑有他,素手托腮沉吟一阵,道:“圣教那位我不认识;隐宗归无咎,的确是和我差不多。”

    箴石讶然道:“孔萱道友是当面见过那归无咎的手段?”

    孔萱点头。

    箴石见状,心中却没来由产生一丝失望。虽然孔萱的修为境界已经极为了得,更是远在他自己之上。但相比于圣教来书之中,对于归、阮二人几乎是开天辟地所未有的溢美之词,如此修为,似乎还稍微勉强了一些。

    孔萱续道:“算上妖修在低境界时的天然优势,我和他胜负之数,才得五五。单论道行,我是远不能及的。”

    箴石闻言一惊,原来是自己想的岔了。这岂不是说单论道行,那归、阮还要比孔萱强上接近一个境界?这却更加难以置信。

    忽而不及,忽而过之,忽高忽低仿佛海舟飘摇,纵以箴石城府,此时也不禁微有失神。

    孔萱却以为是他不信,连声道:“不需多久,你自亲眼见到之后,自然知晓我言下无虚。我看你还算顺眼。莫不如我与你引荐一二,到时候你自与他交手,试试深浅,如何?”

    箴石心中一振,孔萱此言,正中下怀。

    他本以谋略见长,并非是武痴一般的人物,与归无咎交手固是机缘,但更重要的却是“结识”,于他先前谋算大大有利。

    正要开口道谢,孔萱袅然一笑,早已一阵青烟遁入飞车之中,往阴阳洞天的入口处钻了进去。

    箴石施施然返回六翼鸟背,正要启程,忽地怔然站立。

    东山迎上前来,询道:“恩师?”

    箴石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就在这一瞬间。随着孔萱的离开,对于归无咎修为的震动刚刚散去,那银发青年,玄蜮一族萧瀚海,忽地又阴魂不散的在箴石心头缭绕。尤其是他临别数言,似有难以言喻的玄机,仿佛若有若无的虚影,在箴石心头浮泛而起,纠缠不休。

    细细琢磨,若说有谁掩藏修为的本事十分了得,自己看走了眼误判高下,那倒也不奇;但自己本人实力如何,岂有错判的道理?

    箴石自己与孔萱之间的高下他再清楚不过,孔萱似也同样认可。

    而萧瀚海却说孔萱虽盛名无虚,未出意料;而自己却出乎预料,与孔萱仅是半步之遥。

    这个评断实在难称公允,此人与自己并无交情,不知为何如此枉顾事实的抬举自己。仅仅是激孔萱与自己相斗这么简单么?

    箴石感应精微,算路无碍。既然有事情在脑海中萦绕不去,就必定有背后的玄机在,这是他成长至今料事如神的倚仗与经验。想来想去,愈发觉得萧瀚海的评语,似有深意。

    约莫过了一刻钟之后,箴石终于启程。只是在他心目中,这一回与会所要重点关注的人物中,那银发青年萧瀚海已经提升至极高的顺位,仅在归无咎、阮文琴之下,而不亚于孔萱这般的一流大族嫡传。

    ……

第四十四章 道益性灵 包藏祸心

    决胜之地,阴阳界天内。

    勿论尘俗仙道,凡有盛会,总是身份卑下者先至,而贵重之人压轴出场。

    公允而言,这倒并非是那身份贵重之人自恃排场,唯恐落了身价;除了少数豪横骄阔之辈会作如是想,绝大多数名望地位不凡者,行事皆甚蹈规矩。中庸而行,不偏不倚,唯恐骇人耳目。

    反倒是那位处卑下之位分者,心中惴惴,忧患得失,故而宁过之,毋不及,每每盛席之上,都是早早的到了。

    今朝之会,亦莫能外。

    八方宗族,人妖流脉,可分三等。

    此会之正客,另一家人道势力隐宗之盟乃是最后决斗之日方才到场的,此时尚需数日时间,方能赶到。

    而实力位居前列的几大妖族,在最近数日间相继入场,此时尚是参差不齐之状。

    而那些不入八正五奇十二流品之妖族,其中最早的,在数月之前便已赶到,此刻各居其位,翘首以盼。

    高下大小,皆是相对而言。休看这些妖族似于今日之会中地位较轻。但是其在各自的势力范围内,莫不是横绝一方之霸主,提起各自名号,能教百宗朝贡,万家俯首;行事彪悍不羁者,更仿佛魔主横行,能止小儿夜啼。

    然在今日之会中,他们却只是配角中的配角,远不敢奢望出风头。能得管中窥豹,望见此界中真正第一等势力之气象,便算是不虚此行了;若是能够结下缘分、攀附交好一家,更将是超出预期的大机缘。

    当然,如里凫族这般虽无等第之名,却有大宗之实、争衡之心的,是不在其列的。

    此时一辆银舟飞渡,披洒九道光华窈窕,仿佛空中驿道。

    银舟之中,孔萱倚榻斜卧,右手伸出青葱五指,捏成种种形状;若非她柳眉微蹙,显有心思环缭,便是一副慵懒的闺阁女子气派,大与她性格相异。

    这阴阳界天虽然本不甚大,但别经道尊布置之后,一入其间,却是兜兜转转游走了七日。

    “那两人功行已臻三重境中圆熟之境,姐姐现时能与其大相匹敌,已是堪称惊人。短短数十载之后,那二人自然不再是姐姐对手。”一个袅娜清润的声音忽地响起。

    出言之人闻声便知是女子无疑;但是其一身素色男子衣衫,长发一束,侧身粗粗一看,也称得上是英姿飒飒。不过观其正容,额头点朱,木钗横陈,耳上更钉着两枚半寸银针,又有三分女妆本色未尽,配上十七八岁的面容,刚中有柔,更增风流妩媚。

    如此装束的共是两人。出言的这位,同时剥了一枚黄皮白瓤的奇异瓜果,递到孔萱手上;另有一位却手执小扇,看护着一方约莫两尺多高的小火炉,盯着火星点点,青烟缭绕,上置一壶,不知当中所盛是酒是药,抑或其他异种佳酿。

    孔萱伸手接过白色果瓤,用力啃咬了一口,脆声道:“悠儿不必多虑,不是你想象的那般。”

    出言宽慰的少女一愕,低声道:“那便好。”只是眉间依旧有疑窦未消。

    看护火炉的那名少女明显性子更活泼了许多,撇了撇嘴道:“姐姐虽然有时候憨憨傻傻的,但是却从来不骗咱们。她说不是,那就不是。”

    孔萱闻言佯怒,伸手在她头顶钉了一记。

    外间看来,这飞车不过盈盈丈许;但是其中空间却以神通放大了十倍。除却这间正室容纳孔萱三人绰绰有余,另有一字排开的里间四室,别有安置。

    至于这两位女扮男装的少女,一人名为孔悠,一名为孔葶,乃是孔雀一族中自幼服侍孔萱之人,论理说本是主仆,但渐渐熟稔之后,便改了称呼,只以姐妹相称。

    孔悠见孔萱似有心事,只道是孔萱因为与箴石等二人一战,优势不显的缘故,这才出言安慰。

    盖因孔雀一族中其余嫡传与孔萱相差甚大的缘故,此会余人皆未出行。

    用人之道,使亲使能,各有道理。虽然孔悠、孔葶自幼极得孔雀一族培养,资质苦功皆为上乘,但论修为依旧要比排名前列的诸位嫡传逊色一筹。至于出身地位,更无法与之相比。但是在孔萱一枝独秀、承载族门期望的形势下,这两位将来的地位前途,只怕还要在绝大多数嫡传之上。

    孔萱刚刚的沉吟思虑,并非无因。

    凡俗武术技击之道,与仙家法门有道理相通之处;更可视作尘世间无缘仙法之人的下位替代。修到极处,也有不俗前途。

    但是二者之间,除却神通大小悬殊之外,令也有本质上的差别。

    武技再高,纵然能敌万人,驰骋沙场所向披靡,封万户侯,终究是功狗一流;而仙家之术,臻至最高明的层次,身心内外,一切换过新天,本是追求绝对的自由。

    试想,若是灵明不开,单单神通广大,纵有开山填海之功,又如何能称为绝对的自由?

    孔萱本性娇憨少虑、黠而任性,固然不假。在孔悠、孔葶二人眼中,时而精明过人,时而傻得可爱。但若将此当真,那她又如何能够执掌一族重任?

    遇到真正老于谋算的,只怕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

    这就是仙法微玄之处了。孔萱修为之精纯,已入三十六子图中,可谓近于至境。所谓一窍通,九窍通。纵然她本性懵懂,却有灵明通玄,福至心灵之佑。

    与箴石、萧瀚海斗过一场之后,转身进入这阴阳洞天,方才经历的一切如清泉细水一般静静流淌而过,孔萱不由自主地神思渐渐活泼,对于萧瀚海向自己挑战之事,也渐渐回过味来——

    似乎别有玄机。

    箴石与孔萱二人,一人精于独到的天算法门,一人功行臻至妙境,竟不约而同的看出萧瀚海佯狂挑战另有玄机。

    能够做到这一点的,本次与会的各部妖修,总数也不超过三四人之列;恰恰其中的两位,就被萧瀚海一齐遇到,也不知他运气是好还是不好。此时萧瀚海尚不知自己已成为二人心目之中的焦点人物。

    神思酝酿通透之后,孔萱心神如拨云见日,登时爽朗许多。凝心运气,亦愈加豁如淳淳,通透爽利。

    正在此时,孔悠忽地道:“姐姐,似是到了。”

    原来车驾一通奔驰,此时已然抵进一处群峰环伺悬浮、清幽形胜之地,每一处峰头彩旗环峙,各录名号。

    孔萱张目一望,以己身位置为准,卑下千百丈处,依稀可见数百座峰头;当中人头攒动,不住地有人仰首而望。只是此辈却不敢造次上前,越雷池一步。想来那些都是二三流门户,也不必放在心上。

    唯于己身齐平处,约有一十五峰,依次排列。

    孔萱精神一振,一眼扫过,粗观次序,依次是“腾蛇”、“孔雀”、“獬豸”、“何罗”、“赤魅”、“天马”、“白虎”、“里凫”、“元鳄”、“神寻”、“赤煦”、“耳熊”、“鱼凌”、“折离”、“原榖”。

    其中最后“鱼凌”、“折离”、“原榖”三座峰头,似乎为了有意无意间与其余诸峰形成差别,稍微矮下些许。

    孔雀一族,名列次席。

    不过孔萱也并不以此为喜,轻易就可判明,这是依据八正五奇十二流品的次序排列。八正与五奇之间。本无高下之别;五奇之首的赤魅族,论实力或许仅在八正中真龙、凤凰之下,并不亚于孔雀一族,就算排在第一,恐也无人不服。

    不过以赤魅族与圣教祖庭的关系,圣教一方是断然不肯让赤魅族出这个风头的。按照八正、五奇常例排名,既符合流俗,也让赤魅族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换作别人,今日遇见同为大千世界中近半的第一流大族汇聚一堂,此时心中不免振奋踊跃。不过孔萱与今日正主归无咎有一面之缘在先,后接触三十六子图在后,对于妖族中个别胜于己者是何方神圣,早已心中有数。因此倒没有什么期待感与神秘感,只把一双妙目,不住逡巡。

    她早知今日与会妖族,名列二十五家的约是十一二家的样子;此间一十五面旗帜,显然是有后起之秀。

    不知怎地,她心目中萧瀚海那阴魂不散的身影,复又鲜活起来。

    只是一望之下,反复确认不入品第者,名号依次是“鱼凌”、“折离”、“原榖”;“玄蜮”二字,却并不在其中。

    孔葶眼尖,忽地小声言道:“姐姐。那‘里凫’族,好像也不是八正五奇十二流品中的名目?”

    孔萱一愕,她粗粗一望看出次序,便将目光挪转至最后;理所当然的以为未入流品者,当附于骥尾,没想到当中竟尔有插队的存在。

    里凫?

    那是使圆环神通的“箴石”之出身。

    箴石与孔萱、萧瀚海相遇时,虽然果真验明功行不俗;但箴石只是殃及池鱼,并未主动显露锋芒。所以孔萱能够灵明返照觉出萧瀚海举止有异;却并未对箴石太过重视。未想其族名列此席,让她大出所料。

    旁人对于第一等“八正五奇”与第二等“十二流品”之间的差距大小,或许不甚了了。但孔萱却比众不同。她素知“十二流品”之首的元鳄一族非同小可;两族更曾经潜流暗涌,险些成就一桩机缘。若非归无咎助陆乘文突破心结更进一步,更易了原本的大势,孔萱便要嫁予双面人为妻。

    听族中前辈说,元鳄一族,少说也当有孔雀一族六七分底蕴。

    而这里凫族,竟能越居前列,挤进这个位置?就算其真有如此实力,按照名目次序顺列,将其置于鱼凌、折离等三族之前,也就是了,与赤魅族依旧排行“八正”之后,道理相同。

    如此安排,岂不是将这里凫族,架在火上烤?莫非这里凫族,与圣教祖庭有什么仇怨不成?

    于是心中稍增了两分兴趣,孔萱驾飞舟一纵,跃入第二座“孔雀”浮峰之中。

    入得此峰千丈之内,似乎藏于暗处的阵法蓦然启动,“孔雀”旗帜之下,一团篝火忽地点亮,橘芒四溢,映染天际。昭示之意甚为明朗:“正主已至”。

    孔萱环首一望,十五座浮峰,加上刚刚被点亮的“孔雀”一峰,唯余“赤魅”、“天马”、“里凫”三峰主人未至。

    ……

    ps:二月份房子决定卖掉,一个月前处理好,录好了照片视频挂上去;但是真正卖掉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几天很烦心。生病之后,脑子也不灵光了。

第四十五章 诸子汇聚 二法择一

    占据这座浮峰之后,孔萱又张望了一阵,忽地“哎呦”一声,轻轻拍了拍额头。

    旋即将孔悠、孔葶二人拉了过来,言道:“是我疏忽了。此间气象,对你二人的修为大有好处。勿要贪玩,有这一月之功,抵得上你二人数载苦修。”

    直到此时,孔萱才窥见这阴阳洞天为宗礼道尊一番手段修饰,演化出阴阳开辟之象的妙处。

    以孔萱修为之精纯,本不至于反应如此迟钝。只是她自己出生后不久,便在孔雀一族中一处小界之中锻炼过一回。那小界乃是族中大木所诞诸界中,最秘而不宣的几处要地之一,同样是演化阴阳混沌之变,生机之始。

    有过相似的经验之后,对她而言,此处的价值就不那么大了。

    再加上一直被萧瀚海大有深意之举萦绕于心,使得她心神微分。终于将此地之妙处,忽略过去。

    孔悠、孔葶二人见孔萱说得郑重,不敢怠慢,连忙挑拣几件阵盘、阵旗,觅地潜修去了。

    孔萱正思索着,是否要往其余诸族拜访一二。

    这等宾客来往之事,本来并不大符合她的脾性;只是诸族汇聚,兹事体大,出于对孔雀一族的责任感,又使得孔萱不能置之不理。

    就在她踌躇难决之际,百十里外,忽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巨响。

    随后眼前遮天蔽日,光芒微暗,似有一庞然大物,奇崛而起。

    原来,十五峰的正中央处,忽地多出一座更高出许多的巨峰来,瞬间占据方位。真是好一派无中生有、后来居上的气象。

    孔萱一怔:这一峰如此显赫,莫不是久不出世的真龙、凤凰一族到了?

    但再仔细一望,此峰的形制似乎与其余十五峰迥异,抑且峰头最高处,也无旌旗书写族名。

    孔萱不再犹豫,立时起了一阵遁光,便往此峰峰头上纵去,一探究竟。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同一时间,其余十余座山峰上之人,似也不甘人后,各起遁光直上云霄。

    除了“赤魅”、“天马”、“里凫”三族未至外,其余诸族共一十二人,一齐立在峰头之上,竟然只是前后脚的功夫。

    那峰头之上,黄沙滚滚,遮天蔽日,竟是一片荒凉景象。

    至于光秃秃的山腰,可堪容身的洞府,更是绝不存在。

    不知圣教祖庭,在搞什么名堂。

    不过,相当微妙的是,这十二家嫡传真的聚在一处之后,竟并未交通拜见,反倒是相互隔得远远的,形成相当疏离的十二个个体。

    以前缘铿一面时日日想着合纵连横之术;此时得阴阳洞天之便得以相聚,大家反倒矜持了起来。

    孔萱倒是有心与众人交往一番。但此刻人人都是一副“生人莫近”的模样,以她的身份,断然不可能率先贴了上去。

    正在此时,一道声音遥遥响起:“孔萱师妹。”

    这声音似乎还在远处,但只一眨眼的功夫,出声之人已经落在峰头。

    此人一身衮金袍,肩披赤巾,面貌方正,神气清醇,一望便知是妖族之中第一流的人物。他并非从十五峰上任意一座来,而是自远处纵身直入,越过十五座峰头,径直落在这里。

    孔萱面露讶然之色,旋即笑道:“一别三载,马师兄可是来得迟了。”

    来人微笑摆手,道:“只消不是最后一人,便不能算是马某误了时辰。”

    天马一族之嫡传,马援。

    六七载以前,孔雀一族与天马一族试探性的交流,关系便渐渐升温。三载之前,孔萱与马援更已经见过一面。如今两家虽未正式结成盟友,但看形势已是水到渠成,难有变数。

    孔萱微微摇头,同样面上含笑道:“自然不算误了时辰。别的不说,今日各家妖族与会之人,以道行高下而论,本就以马师兄为第一。就算你真的是压轴出场,那亦是应有之义,谅也无人有资格见怪。”

    此言一出最能挑动心弦,周遭十余人中,有七八人神气一振,将气机攀升之圆满状态,随后灼灼目光,扫视不停。

    只是看出来相识的两家是孔雀一族和天马一族嫡传之后,慑于两家声威,却也无人敢于出言置喙。

    马援闻言哑然,心中只感一奇。

    如果并非天马、孔雀两家逐渐走进这层背景。换作旁人如此说话,在马援的理解之中,其意不是拱火,便是讥刺。

    唯独孔萱如此出言,他才信是其肺腑真言。

    三载之前,马援与孔萱初次见面时,孔萱便提过一嘴,自己要较她略胜一筹,意甚恳挚。

    考虑到功行高下之别,现在马援定是胜过孔萱不止一筹的。但单论气机之精纯,根基之扎实,眼前这位孔雀一族的嫡传,委实不在自己之下。马援也不敢笃定,异日功行相若之后,自己依旧能够胜过她。

    以孔雀一族的高傲,不知孔萱为何如此谦虚,好似理所当然的认为要略输自己一些。

    孔萱见马援神色有异,笑道:“小妹本不值得马师兄花太多心思。想来今次比斗结束,马师兄定要与归无咎会上一会的;想来这才是马师兄值得留心之处。”

    马援颔首道:“原本马某是想通过自己的方式和归道友聚上一聚,相会之期,约莫在百年之内。没想到恰逢圣教祖庭与隐宗争衡,却将这个时日大大提前了。”

    正在此时,这座新近崛起的山峰,其上气象忽变。

    那滚滚黄沙忽地沉淀下来,化作二物,一上一下,浮在空中。

    上方那物,看形貌似是一只漏斗,当中盛满细沙。

    此间各位都是道行精湛之辈,只观察数息,默默推算一阵,便知这漏斗之中的细沙落尽,约莫需要七日半的时间。

    下方那物,却是一个铜色小锅的形状,口径一尺上下,不住地翻转腾挪。

    等候数息,这袖珍铜锅之上浮现出数十行字迹,表明此二物之用法。

    这自然是圣教祖庭的手笔。

    这一篇行文言道,第一流的妖族嫡传相聚,定会乘此机会伸量手段。此事圣教祖庭不便参与。

    约莫半日之后,赤魅族和里凫族的嫡传就会赶到。到时候这沙漏恰好剩下七日时间。在这七日时间内,诸位妖族嫡传大可以自己比试一二。

    到了沙漏尽时,便是本次法会正会开启,归无咎、阮文琴比试高低。

    其二者,便是有关这一只铜色小锅。

    此锅乃是一件异宝,其上铭刻一道法诀。在这铜锅锅口朝上与朝下时各自念诀,效用大不相同。

    若在铜锅锅口朝上时发动此宝,此物便即化作一方“浑天道场”,光耀万丈。若是有人在其中交手比试,其中形象,足以穿透一十五座山峰,连下方的百千小族,皆能窥看盛况。

    但若在锅口朝下时念动口诀,此锅同样化作异宝,名曰“封灵禁地”。那时除了进入密闭空间交手的两人之外,再无一人能够得见其中虚实。

    不止如此,一旦分出胜负之后,经由此宝灵光一照,就算身上有些小小损伤,也都会复原至神意圆满之境界。

    此宝一出,人人意动。

    这十余人原本看上去不甚亲热,正是因为心中盘算着这交手试招的环节,难以避过,事涉各家底蕴高下之评估,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得不十二万分的谨慎。

    马援心中冷笑,这所谓“浑天道场”的用途,不过是障眼法而已;圣教祖庭这是吃准了与会的妖族嫡传,欠缺一件“封灵禁地”这般用途的宝物。

    有了“封灵禁地”为媒,峰头之上一时三人,瞬间热络了几分。

    但交往之际,层次分明,依旧有脉络可寻。

    鱼凌族车梁永,折离族万毅英,原榖族贺骏拔,三人一番交接,聚在一处。

    这三家不入二十五等之名,位分最低。此刻报团取暖,也算应有之义。

    只是旁人却不知晓,这三家早已被圣教祖庭拉拢,早已在“折镜界”中见过一回。方才各自疏离,只是假装并不相识而已。

    位列十二流品之中神寻、赤煦、耳熊诸族嫡传,各自见礼不提。

    孔萱与马援相谈正欢,自然无有旁人前来凑趣;但同为第一等妖族的腾蛇、獬豸、何罗、白虎四家嫡传,却相聚见过。

    场中一十三人,瞬间结合成四个小团体。

    唯有一人,他面色半黑半白,气机精纯无比,只是略有两分生涩之意;他孤零零的立在场中,并无一个同伴。

    神寻一族嫡传乐高抬首一望,自忖双方也算门庭相若,便想着与此人接洽一二,连忙招呼了一声。

    这人闻声,挪动脚步。

    只不过他对于乐高的招呼不闻不问,三步两步来到孔萱面前,沉声道:“孔萱道友,别来无恙。”

    孔萱眉头一皱。

    虽然孔雀一族与元鳄一族关系发生了微妙变化,接近不成,反倒疏远。但表面上的交情还是在的,却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

    孔萱脸色一正,回道:“别来无恙。”

    ps:

    感觉放不下,继续写写看。没想到换了一个心态写万法,竟然还比较顺利。

    我反悔了。撤销“暂停”的说法。以后双修。

    以前尝试双修失败,是因为感觉一天做不了两天的事情。但是现在作息时间改了,每天四点多就起。早上四点多,直到下午,太漫长了,简直相当于两天……

    所以我可以上午把新书搞定,下午继续万法。

第四十六章 洞察真情 运筹点兵

    此刻反境暗界之中,又有变故。

    圣教祖庭驻跸此地的鄘丰、孟伦、恒滑三位上真,及秋礼、霍远峮等六七位真传弟子,再度汇聚一处;就着一面屏风,围成半圆。

    诸人面前屏风之上,一道道鲜活人物宛然当面,正是那新起巨峰上、十三位妖族嫡传言谈交接的景象,同步镜转投射。

    依圣教祖庭的暗中布置,“反境”之术本就暗藏了窃听各家机密的手段,本不为奇;但是此时这幅画卷之上的景象,却有古怪。一十三位妖族嫡传,看起来异常“生动”,或喜或怒,形诸言表,好似全没有半点城府;决计不是此时孤峰之上的真实情形。

    倒像是……经历了一种独特的、夸张的折射。

    话分两头,这座阴阳洞天中的“反境”小界,完全在宗礼道尊掌控之下。

    不久前,孟伦上真与鄘丰、恒滑二人言及了阴谋阳谋、双管齐下的行事策略,虽并未来得及向任意一位道尊禀告,但宗礼道尊神思默运,自然而然就知道了此事。

    不但如此,他对于孟伦之谋,甚为嘉许。当机立断之下,竟唤醒了闭关已久的另一位道尊——含桢道尊,借取她一门手段,与自己的生灭气象混同为一,来助孟伦上真之策略加速实现。不经意间,圣教祖庭的行事尺度,又前进了一大步。

    含桢道尊之道途,精研七情五性六识,善能去妄见真,道破一切生灵真实心意之发表流行。此刻众人面前之景象,正是含桢道尊秘法笼罩之下,诸人“洗去伪装,明心见性”之后的真实心态。

    圣教祖庭已有神道观望之法判断各家实力,又有阴阳洞天用于战力投送,若想干涉妖族定品之劫,可谓占尽优势;但并非有这两大倚仗就高枕无忧了,还有许多变数、以及各家行事之异象,需要进一步掌握——这便是含桢道尊这一门手段的妙用了。

    斗室之中,各位上真、诸位弟子都各居座席之上;唯有孟伦上真凝视画卷,负手而立。其人气象,锋锐之意,跃如也。

    孟伦上真忽地言道:“看来孔雀、天马二族成盟,已成定局。”

    “既往消息有言,道是孔雀一族和元鳄一族走的很近;于今看来,二家貌合神离,消息不确。元鳄一族实力在第二等中处于顶尖位次,若是按照先前谋划行事,是一个合适的选择。”

    众弟子一齐称是。秋礼言道:“的是如此。若非有盟约在身,马援、孔萱二人决计不会是这番混沌松弛的精神面貌。”

    画卷之中,马援,孔萱,余荆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只是马援、孔萱面甚欢悦,情绪极为放松;而余荆却咬牙切齿,神态狰狞可怖。

    双面人余荆,一直自诩城府深严。若是他见到了自己在这幅映射画卷之中的夸张形象,不知作何感想。

    孟伦又指着画卷之中靠近边缘处的一人,道:“观察此人气象,几乎可以断定传言为真。将来除了赤魅族之外,若还要行攻伐夺位之举,腾蛇一族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孟伦所指之人,是一个身披灰黑大氅的瘦弱青年,额头点朱,又以蒲草扎住长发,口中念念有词。

    此人名为腾惊,乃是腾蛇一族嫡传。

    腾蛇一族,是今次与会之首席。

    此时此刻,腾惊正在山巅之上与獬豸族嫡传谢缪,何罗族嫡传仆草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但是在圣教反境空间的立地卷轴中,腾惊却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貌,摇头晃脑十分惬意,显得异常滑稽。

    这说明腾惊的真实精神状态,极为放松——并非麻木不仁的放松,而是情志坚定,心中有底。

    他的修为明显较马援、孔萱、余荆有所差距,颇有些配不上首席之名;但是他自己却毫不在乎。这其中的原因,大可玩味。

    真龙、凤凰两族遇到定品之劫,除非其自家实力衰退,名次自动跌落,否则是决不必顾虑别家杀上门来的。因为这两家底蕴深湛,别有断界自守之秘术,一旦发动,相当于从紫微大世界暂时消失数百、数千载。纵然是人劫道尊、妖族圣祖,也只能徒呼奈何。

    近数百年来,圣教祖庭偶然得了蛛丝马迹,言道腾蛇族或许有和真龙、凤凰两族类似的秘法。

    今日解读腾惊之神思,可信度又增长了三四分。

    又看了一阵,孟伦上真道:“若在第一等势力中寻下手目标,白虎族当是仅次于赤魅族的选择。”

    按照圣教祖庭望气所得,白虎一族的确在八正五奇之中实力较为靠后。从前所虑者,是该族是否还有秘藏底牌,足以逆转乾坤。但是现今图卷之中,白虎族嫡传惠朱,眉头紧锁,脸上苦纹毕现,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真传弟子霍远峮忽道:“神寻族乐高,赤煦族严领。这两人似忧似喜,一惊一乍,却是如何解法?主何情志?”

    孟伦上真悠然道:“摇摆反复,小富即安之象也。这两人先是感受马援、孔萱、余荆三人气息,强弱稍判,心中稍有惴惴;但遍观余人之后,又觉得其强弱并未出乎预料太多。借此权衡族门势力之强弱,也不见得太过悲观。”

    恒滑上真道:“此辈庸碌,只怕连与我交好的资格也无;第二等势力的大更迭之下,大约可算是本教倾覆洗牌的目标。”

    秋礼言道:“弟子有一言。”

    孟伦上真道:“讲。”

    秋礼正色道:“弟子以为,列席者虽然同为各家嫡传,但各自分量轻重不尽相同。似乐高、严领二人资质底蕴,只能算是寻常;是否真正了解本族内情,只怕还是未知数;地位远不及马援、孔萱、余荆三人。弟子以为,牢牢关注马援三人的动向——以及那现在正胡乱晃悠、即将到场的箴石——足以提纲掣领,剖析局面。”

    鄘丰上真一直倾听,未发一言。此时忽地道:“此言甚是。甚至不必尽观虚实;窥得一两个破局弱点,便也足够用了。”

    ……

    孤峰之上。十三位妖族嫡传言笑晏晏,各自自诩为城府深严,不形于色。殊不知自家的真实“内情”,早已暴露在圣教祖庭的耳目之下。

    尽管还有两家未至,但在场之人,却已经开始提前筹划下场比试的次序。

    只是七嘴八舌讨论了一阵,却没有一个定准的章程。

    忽地便有人长笑一声,道:“有此封灵禁地为凭,诸位竟也如此谨慎么?依在下之见,还是放宽心的好。各位功行高低,与背后族门底蕴之间,虽然有密切的关联;但也未必就是严格对应的关系。诸位的机缘,禀赋,不见得全由自家族门决定。所以一时胜负,说明不了什么。”

    出言的是腾蛇一族的腾惊。

    腾惊之言,倒像是为他自己的曲相回护之词。有数人心中一动,便想附和道“此言有理”;但尚未出口,只听一人抢声道:“不然。”

    众人大异,环首望之,原来唱反调的是耳熊一族嫡传正乾,各自心中微奇。

    耳熊一族,位列十二流品;论门户等第,和腾蛇一族明显尚有差距。这番寻衅,显然不智。

    腾惊却不以为忤,笑眯眯道:“正乾兄有何高见?”

    正乾眼皮一翻,打个哈哈道:“在下也只是有感而发而已,并不是专意和腾兄过不去——且看这位元鳄一族的余兄。余兄的确功行甚高;我所不及。但看他来此之后,只与孔雀、天马两族攀谈,却对我等同属于十二流品的神寻、赤煦、耳熊三族视而不见。只怕在余兄心中,本次定品之劫后,孔雀、天马二族才是他之同侪;而我等已不足以与之同列。”

    “诸位请看。恰好余兄、马兄、孔道友,都是修为精湛之辈。如此说来,岂不是个人修为与族门势力极为吻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都是一怔,原来他针对的不是腾惊,而是夹枪带棒,对于元鳄一族的余荆有所不满。

    余荆来此之后,的确从未与同为十二流品的神寻、赤煦、耳熊三族嫡传说过一句话;就算神寻族乐高主动招呼,他亦视而不见。

    正乾这是发难来了。

    余荆冷笑一声,淡淡道:“正乾道友这话有失公允。”

    “我元鳄一族本就是十二流品首席。今次大劫,不进则退。纵有前进半步的心思,你又待如何?想那里凫族等第无名,今比照诸峰方位,次序还在本族之上,可谓一步登天。况且该族嫡传迟迟未至,更劳动诸位久候。怎不见正乾道友打抱不平?”

    这话是个祸水东引之法。

    这话术虽然并不高明,但却十分奏效。此言一出,峰头的十余人果然将元鳄一族的野望暂时忘却,把里凫族挪进视野的焦点之中。里凫族是否真的配得上这个位次暂且不提;单单是圣教祖庭将其排在这个位置这件事本身,便有无穷的余味可以琢磨。

    正在此时,一声长啸由远及近:“道友所言极是。箴石在这阴阳洞天之中不慎迷路数日,有劳诸位久候。实在是万分抱歉。”

    隐约可见,一个小小光点就近驰来。

    不过他这一番说词,却是引得诸人哑然失笑。

    孔萱一愕,这的确是那箴石的声音。只不过箴石给她的印象,明明是个稳重儒雅之人;不知为何,此刻却出言惫懒。

    就在箴石即将落地的一瞬,另有一道光华风驰电掣,靠拢近前。不过那一道遁光虽快,却并未直接落在此峰之上,而是直接朝着千百丈外一座浮峰之下去了。

    一面旌旗之下火光一起,将“赤魅”两个大字照亮。

    一十五家上流妖族,终于齐聚。

第四十七章 十八齐聚 解执去名

    一前一后,两道清光直纵,落在峰头。

    此间十余人目光灼灼,聚焦一处,倒是形成了一股不大不小的压力。

    当先这位,自然是因后来居上而引发话题、更被余荆用作祸水东引话术的里凫族箴石。但此时众人的注意力却并不在他在身上,而是不约而同的落于最后一峰上“赤魅”二字点亮,旋即折返而来之人。

    腾蛇一族嫡传腾惊之言,本是正理。不世出的英才何时现世,冥冥中自有定数,实是谁也说不准的事情。各家嫡传修为之高下,与背后势力底蕴强弱之间,虽有关联,但未必就是一一对应、次序排列的关系。

    但是“假作真时真亦假”。规模实力隐约居于各妖族之首的赤魅一族,其嫡传实力如何,终究是一个令人瞩目的“谜面”,足以撩拨诸位之心弦。

    面前这位女修,亦刚亦柔,英姿飒飒。纵落遁光之后,竟是出人意料的未发一言,只是抚手一礼,便翩然退至一旁。但她如此做派,却并未给人以轻慢之感。

    马援笑意不减,只眸中略可见有两分惊讶;孔萱面上,却尽是好奇。唯独双面人余荆,鼻尖微微一挺,极轻微的“哼”了一声。

    余荆已断明。眼前这位赤魅一族嫡传,暂不论其血脉秘术,单以道术根基而论,虽称得上是妖族中第一流的人物,但较自己实是逊了一筹。若是别家嫡传也就罢了,以赤魅族的好大声名,却不由地令余荆生出“见面不如闻名”的感觉来。

    申屠鸿对于余荆的情绪变化了如指掌,只螓首抬起,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别有坦荡之机。只是这份坦荡,令余荆很不舒服。

    遥遥望见诸族皆是只派出一人与会,宗政嗣虽与她功行相若,却也留在峰头观望。

    第一流的人物见面,气象缘法是否投契,最足称道。申屠鸿的道行气机虽未如所料一般鹤立鸡群,但是其人气象,磊落之余别有一种慧黠圆融、智珠在握的意味,好似星月明灭,晦暗难测。若她主动与众人打成一片还好,现今申屠鸿寂然不动,却令原本打算上前通融的几人,心中都不约而同升起退缩之意。

    申屠鸿当初与归无咎相见时,并非如此气质;此时神气显化,乃是暗暗借用的“阴”门一道“谨封牢藏”秘法的缘故。

    一时间,形成短暂的冷场。

    止有一人例外。就在旁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赤魅族申屠鸿身上的时候,耳熊一族正乾,却独自一人笑眯眯的来到箴石面前,通报姓名。

    箴石淡然应答。

    正乾笑道:“今日一十五家之中,其一十一家皆在二十五族等地名录之中。而纵观四家新面孔,鱼凌、折离、原榖,尽皆附于骥尾。唯有箴石道友背后的里凫一族,本不在等第之中,却力压十二流品之首的元鳄一族,位居前列。不知箴石道友有何感何说?是扬眉吐气意兴昂扬,还是寸中焦虑,暗恨圣教祖庭的捧杀手段?”

    众人闻言,皆暗暗摇头。这耳熊一族正乾,刚刚刺了余荆一刺,反手便又来撩拨箴石,真是个会生事的人。

    不过诸人亦各自竖起耳朵。看箴石如何应对此诘。

    箴石神色坦然,右手五指在袍服上轻轻一掸,微笑道:“箴石前来此地的路上,旅途枯寂。月余之前,见一座名山气象不凡,决意落足赏玩数日。降下云头之后,方知所在地界乃是一处凡国,名为泰方国。而那名山名为‘临山’,隶属于泰方国南衡郡治下。

    马援、余荆、正乾、腾惊等人,或挑眉,或闭目,或眯眼,或微微摇首,神态不一。

    预想之中箴石的态度,无非“强”与“弱”、“直”与“柔”、“锐”与“藏”二者择一。却没想到箴石别开生面,却从一桩故事说起。

    箴石续道:“某在那临山之上游玩一阵,忽见一个青衫老者,颇有俨雅之姿。牵着一匹瘦驴,跟着两名侍从,逐险道而行。问询两句,这才知晓。原来此人便是泰方国南衡郡上一任郡守。数月之前被勒令去官,贬为庶民。”

    “此人从前的是一位勤勉良吏,连续二次考核皆得上品。若本次考核再得上品,便能服紫衣,迁内朝中二千石之位。只可惜数月之前江水暴涨,泛滥成灾,为南衡郡二百年所未见。受天灾之累,流民激增,饿殍遍野。此人也得了‘下下’之考,终于去官。”

    “那泰方国官职,奉行‘功过两分’之法。勿论你从前名望如何,功绩如何,上一回考评几等。一旦得了下下考,即遭黜落。此制度虽然不近人情,却也堪称一道良法。这使得在大考之前,唯有实绩可堪仰赖;而既往之辉煌与功果,本为虚妄。”

    一众皆默然。

    就连与箴石前后脚到来的申屠鸿,也是忍不住抬头望了箴石一眼。

    箴石报之以一笑。

    这一段看似入情入理的故事,但其中之精神,却强硬到了极点,远远出乎任何人的预料。

    这等于是说,在下一次“定品之劫”到来之前,上一代的“八正五奇十二流品”的等第之分,已经完全作废;如今大家是在同一个起跑线上竞争,相当于从根本上取消了正乾的问题。

    余荆面色乍阴乍阳,看不出喜怒,只有一丝凛冽寒意。

    在经历了孔雀一族孟冬田猎之挫后,余荆重塑性情,聚敛锋芒,自忖已经恢复到锐利无俦的境地。面对“定品之劫”的变局,他心中亦包藏有打破既往秩序、晋升一品的雄心。可是箴石一言,其无视秩序、平视诸宗的坦荡,品其境界却较自己又高出一筹。

    申屠鸿与箴石二人,功行明明较自己略逊一筹,但自己在心境上却不能占得上风,这令余荆念头十分不谐。

    寂然良久之后,腾惊忽地苦笑道:“滕某道术修为素非上乘,不过借着八大妖族的名头聊以**。想不到今日箴石道友竟要将腾某这唯一寄托也要夺去。看来自今日起,滕某便是个一无是处之人了。”

    箴石微笑道:“腾道友言重了。”

    这一段对答,是箴石深思熟虑已久。

    以本心而论,他并不愿意里凫族被圣教祖庭架在火上烤;但此事既然发生,便容不得丝毫的犹豫示弱。唯有示人以强,方能在今后的博弈中争得更大的话语权。

    孔萱微侧着头,思索良久,这时才出言道:“箴石道友之言,似是而非。定品纯以实力强弱论,既往之等第,在定品之中占不得一丝权重,这固然不假。但心识念头,信之则有,恐怕不能完全以‘虚誉’视之。”

    说完之后,一脸认真的看着箴石,似乎期待他的回应。

    箴石却笑而不答。

    众皆莞尔。心中暗道,这孔雀一族之嫡传,心如其貌,倒是个“赤诚”之人。

    原来,孔萱虽然聪慧,但是与在场的其余诸位嫡传相比,到底是嫩了一些。她这一番思辨上的道理,其余诸人未尝不知。只是众人所心许的,乃是箴石自信无双的态度,借此衡量里凫一族的真实底蕴,而非真个心仪于论道谈玄。

    但是经她这一番话,场上紧张的气氛却不由得松弛下来。

    马援缓缓言道:“说到底,本次相聚,我等皆是客人,何必喧宾夺主?现在既然都已聚齐,那么这一场小小切磋的垫场戏,还是尽早了结为上。有无所得,都看自家本事。”

    众皆称是。

    入场以来一直一言不发的申屠鸿,却忽地张口言道:“且慢。”

    马援一怔,道:“申屠道友有何见教?”

    申屠鸿淡淡一笑,道:“方才箴石道友一番譬喻,实在是精彩的紧。在本次定品水落石出之前,各大妖族,视作地位等同,并非无理。既然如此,又何必自拘门户,固步自封?”

    “圣教祖庭以为堪与二十五宗比拟的新兴妖族,唯里凫、鱼凌、折离、原榖四家,就定能作准么?”

    不给众人以反应的机会,申屠鸿转身俯视千百群峰,清喝道:“四方妖族之中,有自信不弱于一品嫡传者,尽可上前!”

    话音将落,两道遁光一东一西,自下方升腾而起,瞬间便落于近前。

    余荆等人心念急转,若说申屠鸿是临时起意,众人是决计不信的。但若说赤魅族扶持了什么势力足以竞争十二流品,那么将之置于暗处岂不上佳,何必非得于今日抖落出来,只为显露威风?

    “云章一族,云均昊。”

    “玄蜮一族,萧瀚海。”

    应声而来的二人,各自通报姓名。

    云均昊一袭五火星衣,身量甚是高大,气象凝素;萧瀚海却依旧是银发披肩的、散漫不羁。

    马援心中暗暗纳罕。他自然看得出来,赤魅族别有布置。于他而言,多一人少一人本不打紧,只是怕申屠鸿这一声高呼,引来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妄人,平白生出琐碎枝节来。但他气机一察,云均昊、萧瀚海二人,还真是功行不俗之辈,较之入场的十余人,未见得有明显的差距。

    孔萱念头萌动,打量萧瀚海两眼,惊讶笑道:“你果然还是来了。”

    不过孔萱却不曾望见,申屠鸿美眸之中同样闪过一丝诧异。

    此人可不是她的布置。

第四十八章 临机小试 返璞归醇

    归无咎牵着黄希音小手,直驾一道遁光西向,约莫一个时辰之后,扑面而来的景致传来几分熟悉——师徒二人,终于三临故地。

    半始宗山门。

    受邀观光的各大妖族,凡是路途迢远者皆依从圣教祖庭布置,借其传送法阵与阴阳洞天而行。不过圣教祖庭却并未“请客请进门”,将所邀各部妖族一口气载入会场;反倒是在阴阳洞天两端相距数万、数十万里处设下了小传送阵。

    最后一程,止步于此。

    这趋向终点的最后一段路,由各大妖族自行。若要临时安置据点,也一切由你。

    如此做派,既是安人之心的手段,又暗暗符合圣教祖庭分别窥伺游说、各个击破的纵横之法,的是两全其美。

    但如此一来,对于归无咎也是一桩便利。原本众目睽睽之下,如何由赤魅族中潜回隐宗,还要使些手段。如今待圣教从复机等辞别之后,归无咎却可以大大方方与申屠鸿等人道别,怡然返回山门。

    作为距离阴阳洞天决战场所最近的一处据点,今日的半始宗,自然成为了前沿重地。归无咎不久前自来书之中已然得知,除却姚纯、孤邑、路艰、越湘、箜荷诸位上真之外,更有芈道尊与乙道尊化身镇压,观其玄数,趋吉凶而备不测,以保万无一失。

    距岛尚有数百里远近,归无咎凝神细望,却未能察觉出此地一丝一毫的异象来。各山麓水泊之间,依旧流动着清晰活泼的气息。那些对于大界变局一无所知的半始宗低辈弟子,依旧倦游山水,悠然自得,与当年归无咎携黄希音来此出游时别无二致。

    归无咎正留神观察,面前忽地已出现一个人影,凝然肃立。此人气象跳脱之余却又匿去一切生机,全然不似活人,倒像是身畔平白多出一朵孤云。

    荀申。

    黄希音拍了拍手,清脆道:“荀师叔。”

    荀申一贯气象深藏,不假辞色。但是对黄希音却是一个例外,呵呵一笑道:“黄师侄且先去殿中休息。我与你师父说两句话。”说着随手一摆,袖间抖出一方锦帕,迎风涨作四五丈大。

    若是依照一般礼节,黄希音自当回首问询恩师的意见。

    不过她心思十分通透,又信得过自家师父与荀申之间的默契。闻言嘻嘻一笑,径直转身轻跃,立在锦帕之上。

    那锦帕暗藏灵性,一旦载人,转了三圈之后,飘然落下。遁及百余丈之后,便忽地无影无踪,凭空消失。

    归无咎原本惊讶于荀申的突然出现。此刻仔细一辨,果然半始宗山门似松实紧,远远望去人物景象一切如故,实则早已暗中布下了极高明的结界法阵,归无咎明明已经深入其中,但以他感应之明锐,竟也未能察出端倪。

    自然这也是因为这道结界对他并无威胁,故而无法触动心兆。

    荀申依旧是质直朴素的话术:“暂别经年,不如试上一手。”

    归无咎心中一动,道:“请。”

    荀申微笑颔首,但身躯却由站姿转为盘膝虚浮,宛如行功入定一般结跏趺坐。同时大袖一抖,九道金光一现,呈三三之势。

    归无咎定睛一望,那九道光华,其实皆为实体。

    前三枚如弓如弧,乃是三柄柳叶弯刀;中三枚冷艳逼人,形如短矢,乃是三柄小剑;最后三枚如同大叶飘浮在空,是三枚不规则七边形的“方盘”。三者无一例外,皆有上品“真祭器”的品质,只是形貌规模略小而已。

    归无咎心中纳罕,他虽迈入元婴境,功行又有大进。但是面对荀申的巧变构思,依旧不敢掉以轻心。原本抖擞精神,试上一试荀申的新手段。没想到今日荀申的斗战风格,与既往所见大相径庭。

    正思量间,荀申神驭九兵,已是朝着归无咎杀了过来。

    归无咎调运双剑,从容攻守。

    二人周遭十余里范围内,飞星踊跃,剑光如虹,各自一触即收,留有无穷余味;但总观攻势而言,却又宛如蛛网一般愈收愈紧。

    斗了一刻,归无咎暗暗点头。

    以荀申神意法力之充沛,这等品阶的法宝,休说九件,就是九十件,一起运使也毫不为难。而他之所以盘坐虚空,几乎放弃了近身之防御,一意心神固守,显然并非无因。

    这九枚法宝,显是暗合本土文明中号称“三三合九,九九归真”的《上玄》一脉推演之法,敷衍成阵。其中变化之数,何止数十数百万。故虽只是九兵,但若要运使不失,非得全神贯注不可。

    所以眼前比斗,看着花哨,其实最是质朴不过,和二人纯以法力高下正面硬撼异曲同工;不同之处在于,所比试的并非法力,而是算路。

    只是归无咎始终坚信,如此比斗,并非荀申一贯之路数。故而始终心意机警,犹如活水,未有须臾松懈。只是那正面九兵的繁复攻击,同样要消耗他大量心神投入其中,同样轻忽不得。归无咎不愿以规模压人,一时不免陷入两难。

    好在归无咎尚有最后的倚仗,所以也不虞有失。

    果然,百余息之后,就在九兵已运使到至为繁复的“六变”之后,归无咎心识之中一道意念划过。

    归无咎微微一笑,也未吝啬手段,直接使一个“空蕴念剑”的法门,朝着东北方侧身处击去。

    可那处明明空空如也,不着一物。

    然而数息之后,那一处平地惊雷,忽地传来一连串连环崩响。却有藏匿于暗处的一物,忽地显形,奔逐如电。其势之迅烈,若非提前加以防备,就算能够匆忙躲过,势必也会十分狼狈,处于手忙脚乱的境地。

    待那似虚非实的暗手被空蕴念剑击得粉碎,归无咎依稀看见,似乎是一柄经由秘法祭炼的木剑,擅能收隐匿密击之术。

    归无咎,荀申,不约而同地同时住手。

    荀申面上闪过一丝讶异,道:“归兄能够破解这一式,本不算出乎预料;只是这破解的方法,却出乎荀某意料。”

    归无咎却并未正面回答,凝神思虑半晌,反问道:“何解?”

    荀申微笑道:“最后那一记木剑,乃是本门‘九二炼兵法’所祭炼,也算是一门潜匿攻击的神异法兵。近年来本门几位上真于此道又有心得,故而锻炼之术,威能之著,亦随之水涨船高。”

    “至于如何能够分神二用操控此宝。说穿了也不堪一提。原是本门中一门二三流的秘术,暂能分裂神魂一线以为阴神,足以操控好预先算定的布置。荀某三四载之前偶然翻阅经籍,觉得这一术十分有趣,倒是可堪一用。”

    归无咎诧然道:“就这些?”

    荀申笑道:“就这些。”

    归无咎思索一阵,又皱眉道:“此等分神秘术,似于根基有损。”

    荀申坦然颔首道:“归兄所见不错。不过只消损失在可堪承受的范围之内,通达权变,也无不可。更何况,也有补救之法。”

    归无咎沉吟不语。

    今日荀申所使用的手段,乃是最原始的“正兵相合、奇兵致胜”之道;论繁复精妙,远非二人铨道会上交手时所动用的“龙蛇”、“忘川”、“凌人”诸神通可比;说是十分粗陋简略,也不为过贬之词。但是仔细推演,这看“粗陋”的法子,竟也难以抓到什么破绽。

    “三三流演”的《上玄》一脉,本就是不亚于“阴阳卦法”的推演之道,终归是要正面接住的,没有推敲余地;而那分神秘术,纵然似有后患,为求全高明之士所不取,但是到底能够在某一个瞬间,实现神意操演突破极限的效果。

    若是正视其后患,将其宽容接纳,未尝不是打开了一片新天地?

    细细想来,若非《金花玉蒂玄珠妙法》前知三十六息的本领,这看似粗陋的一式,归无咎所倚仗的,也唯有心念警兆、强者运强而已,到了危机加身的一瞬,以空蕴念剑硬接。

    又或者将真正成婴之后的法力神意尽数爆发,以规模制胜;那同样不难。

    但如此一来,这场比斗也就失去了意义。

    平心而论。从前的荀申,并非一意钻营道术精微而忽略具体细节之人。相反,荀申一贯讲究形上下之相合。既有“兵仙人”之名,怎会不知兵形势、兵权谋、兵阴阳、兵技巧的统一?

    但是彼时的荀申,到底隐隐约约有一个执念,那就是在定要在机巧算路上胜人一筹,方为全胜,所以但有所施,无不是极天下之工,惊才绝艳的妙法。与之相比,今日之荀申,真真是彻上彻下、彻内彻外,愈发通透了。

    对于修道之人而言,“返璞归真”四字,人人心向往之,但其实知易行难;没有近道之境的水磨工夫,罕有人能将这四字加诸己身。

    而今日荀申,却近之矣。

    归无咎又打量了一眼荀申之气象,果然察觉到一丝细微变化。原本荀申气象之中冷厉与冲和之间的反差,又不知不觉化去大半。不由颔首道:“荀兄可谓是同等修为之下,天下第一的实战家。二十三位,终非定数。”

    对于归无咎的称许,荀申却并未谦让,只一笑道:“昨日圣教祖庭一方又有讯息传来。眼下几位上真皆在殿中等候。荀某一时技痒,自作主张,先与归兄试试手。倒是劳诸位上真久候了。”

    话音一落,正北方空空如也处,蓦然现出一个吞吐踊跃、宛如泉眼的存在。

    归无咎一挑眉,道:“既是事不宜迟。荀兄请。”

    “请。”

    两道遁光,一先一后,纵入半始宗大殿正上方,泉眼显现的方向。

    ……

    ps:如上一更所说。按新作息时间试操作一周,感觉良好。那就这样定下了。自今天起,《万法》每天早上一更。做完之后,再弄其他事情。

第四十九章 动之以利 退步藏刀

    一步跨入泉眼,风貌倏变。

    映入眼帘的并非暗藏于秘境的雄阔殿宇之类,而是一片浮空之地,宽约二三十里。说是浮屿,略显单薄;依稀只是三四百丈厚的薄薄一层。说是阵图,却又过于生动自然,不似人力。当中草木皆备,生机盎然;内外六道,高下五重。一望便知是刻意分门别类、疏通源流,承载不同身份之人汇聚一处之所用。

    归无咎一眼辨认出正中方向,不待荀申指引,二人一前一后,已踏入秘地正中,八十八株巨木环伺之地。

    又穿透一层极浓郁的隐雾屏障,终于望见一只八足蛇身的铜像,蛇之八足,恰好营造成八方座席,歪歪斜斜,左右各四。最末端的两处座席空置,其余六席,恰是姚纯、孤邑、路艰、越湘、箜荷、权显六位上真。

    至于两位道尊化身,却不在此地。

    待归无咎入得近前,诸位上真面上都不约而同露出奇色。

    归无咎一举一动,皆干系甚大。他在洞府之中起居行事如何,旁人自然不便窥伺;但是在归无咎携黄希音离开洞府之时,诸上真还是明明白白的感应到——虽经数载闭关,归无咎之功行,似乎依旧未得跃迁。虑及大战在即,诸真心境未免悬而未落。

    尤其是琼石门孤邑上真,他知晓本门相赠清妙玄露之事,本是坚信归无咎定能破境,未想却大出所料。

    而今日一见,归无咎一番云游之后重返宗门。诸上真的眼力皆能断出:其气象果真较从前有了些微差别。虽说看上去不若常人金丹突破元婴、元婴二重突破元婴三重那般变化显著,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本就十分为难。以归无咎原本就在荀申、利大人等天骄嫡传之上的境界,于今又见差别,显然是经历了一场大蜕变。

    孤邑上真心中明悟,思忖道:“或许归无咎早有破境把握,只是此事涉及其九宗道法之秘,不愿在山门之中完成。”

    这是彻底昭明身份之后,归无咎与隐宗一方天玄上真一流的人物首次会面。双方短短叙话,一切如常,全然感受不到一丝窒涩。

    叙旧之后,越湘上真自袖中取出一道青轴白丝形貌的卷轴,缓缓抛来,道:“道友且看上一看。”

    归无咎伸手接过,张开图卷。

    这是圣教祖庭一方新近来书。

    当中言道,隐宗一方的诉求,大开山门,出世入世,扩张势力的种种要求,其实不必作为赌斗之资。此战无论胜负,圣教祖庭一方皆可接纳。圣教几位人劫道尊统算三十六界天之地,愿将三十六界天之中尚未隶属各神道王朝、州郡的“内荒”之地,割让一半,以作为隐宗一方大开山门,兴布势力的根基。大致估量其地域之广,竟占了三十六界天接近三分之一左右。

    不过,此战若是败了,隐宗虽仍可得此广阔地界,却需要额外增加一个条件。那就是签订为时一纪十二万载之契约——隐宗一方的地脉传送阵,与圣教一方之阴阳洞天,双方各自掌握的连通此界的脉络,须长久共享之。圣教祖庭之阴阳洞天,隐宗众修尽可借道而行;同样隐宗的地脉传送阵,圣教祖庭需借用时,亦需畅通无阻。

    归无咎反复阅览之后,心念转动,忆及往事:原来如此。

    圣教祖庭这一道来书,其意虽出乎预料,但仔细想来,也在情理之中。

    归无咎心中有数,这里本就藏着一道伏笔。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浅易道理,圣教祖庭岂能不知。其既有混一之志,与隐宗一方的矛盾,必定是无法调和。十二年前下书圣教祖庭,更是隐宗一方裹挟形势,主动发难。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当时圣教祖庭的态度却较想象中的温和。

    当时,所谓“做客百载,一切经籍、修行之用度皆由供奉”的条件,便令归无咎感到十分奇怪。再有,十二载之前的比斗秘而不宣,而今日这一场却是大张旗鼓。更令归无咎心中笃定,圣教祖庭必有伏笔。

    现在想来,圣教祖庭原来是早就看上了隐宗一方的地脉传送法阵。想必最初未明虚实,借着这十余载的时间,暗暗考察刺探此阵的实际功用如何,值不值得其抛出价值更大的筹码。到了比斗降临之时,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

    隐宗的地脉传送阵,虽不若圣教祖庭之阴阳洞天布置均衡,到底也是一座连通大界的网络,恰如水道与驿道的关系,虽受先天条件的限制,但终究也是后者有益的补充。

    姚纯上真言道:“你怎么看?”

    归无咎略一思忖,淡淡言道:“可惜了。”

    几位上真目光交接,微微颔首,显然明白归无咎所言“可惜”意之所指。

    不得不说,若是隐宗一方的地脉传送阵能够和圣教祖庭的阴阳洞天一般,历万代而久存。那么若有手段保证契约定准不被撕毁的前提下,圣教祖庭一方提出的这个条件,还真是极有吸引力。十余界天之地传道布教,足以孕育数量充沛的灵秀道种,将各家传承发扬光大,扭转阻遏双方差距愈来愈大的趋势。

    至于双方共享传送法门,固然是圣教祖庭一方势力较大,得利较多,但对于隐宗而言,同样也是一桩便利。

    只可惜圣教祖庭一方并不知晓,这地脉传送阵仅有万年之功。这就意味着,万年之后隐宗对于圣教祖庭而言再无利用价值,势必重新回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旧有局面。因此在这万载之内,隐宗一方必须完成彻底的破局。如此一来,圣教祖庭一方看似诚意满满的条件,却又颇显不足了。

    荀申接口道:“此约虽然难成,但是我方也不是没有收获。凡俗间行商贾之事的升斗小民,也只低买高卖,回报须得高出投入的道理。圣教祖庭为了事实上能够整合两种传送法门,竟然能够做出如此大的让步。其参与‘妖族定品’之深入,于妖族外荒之地所求的回报、期望之高达到了何等程度,也就昭然若揭了。”

    归无咎道:“然也。”

    孤邑上真与路艰、越湘二人神色交流一阵,默然道:“恩师之见,亦与归道友略同。既然如此,那就只得回绝了。”

    他这句话,说的甚是沉重。

    姚纯、路艰二位上真闭目不语,越湘、箜荷等人却是轻轻叹息。一时间,此地的气氛,显得有几分沉寂。

    以诸位上真的智慧,对于其中利害洞若观火。

    地脉传送法阵,既是隐宗一方的倚仗,又何尝不是怀璧其罪。以圣教祖庭的做派,肯为了此物拉下脸来,许以重利,便可见一斑。圣教祖庭整合两大脉络的企图失败,那么双方分道扬镳、正面对抗,已经是事所必然。

    好话说尽,若不能成,后自藏刀。

    在不远的将来,围绕着这两大枢纽,以及妖族“定品之劫”的题眼,整合出针锋相对的两大势力,作生死之争,已经是可以预料的事情。尽管于今隐宗一方在妖族之中以得了孔雀一族、天马一族为盟,但是以圣教祖庭的声望与积蓄,又何愁拉拢不到强援?胜负之数,其实难料。

    这已经不是最初的“入世”之争,一不留神,便当有一方灰飞烟灭。

    诚如归无咎所想,如果不是因为地脉传送法阵仅有万载之效的缘故,圣教祖庭一方提出的条件,着实使人心动。无论是在场的六位上真,还是其余七十余家的宗门执掌,只怕十有**都会乐于妥协。

    姚纯上真最先回过神来,淡淡道:“既然归道友也持此见,那我等这便下书回绝。”

    归无咎伸手阻止,道:“且慢。”

    姚纯上真奇道:“归道友又有何说?”

    归无咎眸中一抹精光闪过,低声道:“可说有三。”

    “其一,赌斗勿论胜负,隐宗一方皆能开山入世,如此好处,何必不接?”

    “其二,整合阴阳洞天与地脉传送阵,订一纪之约,唯有圣教于本次比斗取胜,方才作数;若是其不能胜,自然一切休提。所以诸位上真大可释怀,不必留心太过。”

    “其三,这一纸来书之中,只说了圣教祖庭一方取胜后的额外附加条件;却并未言及若是我方胜了,又当有何等补充条款?”

    孤邑上真奇道:“那依归道友的意思是?”

    归无咎洒然道:“回书问上一问。我隐宗一方胜了,也当有额外所得才是。若是条件足以令人满意,那么这条契约,应下又有何妨?”

    六位上真似乎吃了一惊,都忍不住微微抬头。

    箜荷上真一拊掌,惊异道:“如此看来,归道友是有十足的把握,战胜那阮文琴?”

    归无咎似一恍惚,沉吟良久。数息之后才回过神来,声音飘忽:“那倒没有。”

    姚纯上真蹙眉道:“没有?”

    归无咎淡淡道:“试应手罢了。”

    又道:“此战虽然没有把握。但是冥冥中自有预感,似乎……此战的结果,不会太坏吧。”

第五十章 各显神通 图穷匕见

    数日之后。

    一片灰雾缠结,束成瓦釜的奇特秘地之中,法力赋形,轰鸣阵阵,二人交手正酣。

    其中一人立定圆心,身躯虽然浮空数丈,却是一副不丁不八的姿态,双足沉凝,宛若脚踏实地。

    此人一身锦袍,姿容整齐,紫玉环佩一个不少;双臂挪动、身躯辗转的一瞬间,清晰可闻玎珰之声,清鸣悦耳。只是他风度虽佳,但缠身急攻的那人高大身量的映衬之下,却显得淡薄了许多。

    更何况,眼下取攻势的那人,不止是环身急转这么简单,其身躯运行之轨迹,有明显的上下起伏、轻微颤动迹象,粗粗看来,原本就极高的身量,又“膨胀”了约莫三分之一。

    居正中取守势者,是獬豸一族嫡传谢缪。

    尽管数日之前各家嫡传相会时,谢缪甚是低调,除却礼节性的应答之外,几乎一言不发;但是以獬豸一族位列“八正”中的声名,却也无人敢于小瞧了他。

    而环身猛攻之人,乃是最后申屠鸿高呼之后、应声入场的二人之一,算是个不速之客:云章一族,云均昊。

    云均昊环绕缠斗,速度快绝,身后留下或虚或实、或大或小的三至七道残影。

    其实以元婴境修为的遁速,倘若快到极点,那当真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眼前这残影阵阵、连绵不绝的异景,虽然看着卖相甚好,其实却是筑基、金丹境界比斗时常见的场面。显而易见,如此场面并非自然形成,而是云均昊的特殊斗战手段。

    幼稚孩童初习识字书写之时,小手尚不易握笔。常有家长恩师亲自下场,大手握住稚童小手,依样葫芦描摹笔画。

    云均昊这一门“扶影”神通正与之神似,其环身夹攻,阴响阵阵,连环出手,无论法力雄厚、手段娴熟均是第一流的手段;更难得的时身后所留之虚影,似有灵性一般,往往在中途映射进云均昊所发动的神通之中,将其行动轨迹、攻击方位、力量厚薄加以纠正调整。

    以**力气象取胜的手段,威能虽宏,却易落空;而入附骨之疽一般灵性纠缠的神通,巧变固胜,却常患威力稍欠。这门“扶影”神通,却是两相纠正,殊可称兼美并收。

    面对如此既狠又巧的攻势,一味固守是绝不可行的,势必会陷入顾此失彼、疲于奔命的局面。以斗战之理而论,唯有针锋相对,以猛制猛,以快制快。往来一回间,分出胜负。

    而谢缪偏偏就采用了固守之策。

    但是谢缪之“守”,却不拘一格。他身姿挪动,掌势连发,每一击并非迎向云均昊的攻势,而是似将一道若有若无的力量打进虚空,藏匿于身畔。好似一只骆驼,将额外资源储存进胃内水俘。每每看似有极刁钻的攻击即将加身,谢缪周围自然会有暗藏之“蓄力”散开,为之解围。

    如此相持之势,激斗了一刻钟之后,双方都不约而同的停手。

    谢缪笑言道:“时辰到了。”

    圣教祖庭一方“封灵禁地”之术,对于保密诸事,本已安排的甚是周到。但临战之际,那耳熊一族正乾又提出一道见解:每两人入内比斗的时间,应当约为定数,准时进出,莫要提前或推迟。众人思虑之后,无不允准。

    从交战时间之长短,也可估算各自之深浅。这一条补充条件,自然是为了堵住这一条漏洞。

    云均昊却有些意犹未尽,额头隐现两道细纹,迟疑道:“谢道友……莫不是你之前六场比斗,尽数以平局收场吧?”

    谢缪笑而不答。

    云均昊的确是猜对了。

    谢缪先前已与天马一族马援、里凫族箴石、白虎一族惠朱、神寻一族乐高、赤煦族严领、鱼凌一族车梁永六人交手,六场皆是平局。所使用的神通之法,一如现在和云均昊的比斗相同——这门以积极防御为特征的“空胄”神通。

    但这只是场面上的手段。

    无形无相之间,谢缪实则暗中动用了獬豸一族血脉嫡传之密法——号称“灵眸望五气,虚海听红尘”,合称为“目见耳闻”的两大神通。此法施为之下,除非与己交手之人胜过自己实在太多,否则便能从其出手之形迹,推演估量其本力之多寡。

    对旁人而言,你若要推测别人器量之极限,自己便需全力以赴;你若藏拙,他人亦藏拙,那这场比斗就失去了意义。大多数人自然不会放弃这大好机会。

    但对谢缪而言却不然,我虽留手,却依旧可以尽观彼之虚实。

    那六场所谓的“平局”也是由此而来。与严领、车梁永之战,他余力甚多,而彼二人却是全力以赴,高下昭然;乐高较这二人略强一线,足以多逼出自己两分实力。在不动用自己真正底牌的前提下,和白虎一族惠朱,却斗了一个真真正正的平手;与箴石的比斗则十分奇怪,此人出手递招,所施法力水涨船高,但至于九成五分的水准之后,却不再有丝毫变化。任自己如何引诱,依旧维持平手格局。

    给谢缪造成最大震动的,是天马一族马援。对方要击败自己,其实甚易,只是他却留手了。更难得的是,马援试探别人底细踩得极准,并未如箴石一样逐渐加码,一出手,便恰好与谢缪之全力斗了个旗鼓相当。

    不过借助耳目神通之便,谢缪却同样探出马援底细:此人与己相斗,大致是动用了六成三四分的法力。

    此时谢缪心中也有几分遗憾。云均昊这一门假借虚影的攻杀神通,与他自己的杀伐神通极有印证之功,他几乎起意,要与云均昊正面斗上一场。只是他“目见耳闻”神通观照之下,却发觉云均昊每一场比斗之后,皆会用一种极诡秘的传音秘法与申屠鸿暗中交流。

    唯恐暗藏玄机,谢缪便也只得留一手。

    二人各自念动口诀,但见一阵天旋地转,倏忽间就跳出秘地,重回孤峰之巅。谢缪、云均昊二人身上气机,果真是圆满充盈,外人决计分辨不出消耗多寡、胜败如何。

    这一场结束之,余荆上前一步。

    他眼界甚高,并不屑于与神寻、赤煦、鱼凌诸族嫡传交手。数日以来,他只出手过三回,乃是在场十余人中最少的一位。除了马援留待自己心神调整至巅峰后再行挑战外,眼下他所感兴趣的对手,便只有赤魅一族申屠鸿,和里凫族箴石二人。

    尽管余荆已隐约看出自己功行在二人之上。但是此二人既在心意修养上别有功夫,想必在斗战中也会有独到之处可堪借鉴。

    思虑一阵,余荆目光终究还是落在箴石身上。

    上一场正是申屠鸿与萧瀚海斗过,而箴石已经半日不曾下场。此时找上门去,料想他也推脱不得。

    然就在此时,一道宏亮笑声响起:“哈哈哈哈……谢道友,勿要歇息,快与我斗上一场!”

    余荆眉头一皱。

    峰头诸人,亦各自诧然。

    与余荆相反,这数日比斗,若说哪一位对今日之比斗最为积极,那自然非玄蜮一族萧瀚海莫属。诸人心中默数,迄今为止,除却獬豸一族谢缪、孔雀一族孔萱、里凫一族箴石之外,这最后来临的不速之客萧瀚海,已与其余所有人分别交手一遍。

    只是他先前虽然频频出手,终究也只是每隔上二三场下场一次,决计没有同一人连续比斗两场的道理。

    谢缪哑然笑道:“萧兄何至于如此急不可耐?万一谢某在和云道友的比斗中消耗甚巨,神意不支,只怕所施手段不能教萧兄满意。”

    萧瀚海却也坦诚,笑言道:“不瞒诸位。入此阴阳洞天门户当面,萧某曾拦住孔萱道友、箴石道友车辇,与二人斗过一场。所以,未曾交手的对手,实则仅余谢道友一位。再与谢道友斗过,萧某此行才能算圆满。”

    “至于谢兄余力多寡,萧某却并不在意。萧某之比斗,但涉猎博闻尔,并非介心于胜负。”

    谢缪眉头一展,颔首道:“原来如此。”

    略一沉吟,道:“那谢某自不能拂人所愿。萧兄,请吧。”

    萧瀚海哈哈大笑,忽地吟唱道:“一叶沉浮未知秋;鉴照英杰尽风流。本末终始孰能言,混冥来往未为忧。”

    这一场比斗的定计之快,却是前所未有。

    一个是去而复返连续相斗,一个却是好整以暇守望良久,一同重新踏入“封灵禁地”之中。

    其余如余荆一般挑好对手、跃跃欲试者,动作稍慢,只得继续等候一阵了。

    ……

    此时,峰顶诸人都是仪态闲适,静静等候,唯有箴石一人,蹙着眉头,似心事重重。

    箴石心识算路,为诸子之冠。

    先前萧瀚海于阴阳洞天之前拦路,便如一朵阴翳乌云,掩藏在他心头。箴石隐约感知此人行事似乎别有深意,但反复梳理之下,却又不得要领。仔细揣摩萧瀚海刚刚吟出四句。“一叶沉浮未知秋,鉴照英杰尽风流”语义明确,倒也应景;但是“本末终始孰能言,混冥来往未为忧”又是何意呢?

    真的只是一般的浪子羁游、时空无穷之慨叹么?

    揣摩了一阵,箴石心中猛然一惊:不对!

    恰在这念头浮起的一瞬,“轰隆”一声爆响!孤峰之巅,封灵禁地之中,忽地传来爆裂轰鸣,仿佛地动。连通箴石在内的诸位元婴境嫡传,亦不由地身躯微微晃动。一息之后,各人为防有失,皆如闪电一般四散至十余里外。

    回首再往,那“封临禁地”铜锅,已然破开一个拳头大小的豁口,显露本相,灵形尽坏;而那孤峰峰头,亦被炸断了三分之一。

    同一时间,一种奇妙的力量,充斥天穹。

    下方数百别峰,忽逢剧变,震骇之下群情渲染沸腾。

第五十一章 玄机星散 高下判明

    颢镧界中,九星高悬,光华氤氲润泽,十分可喜;只是此等异种光源,总难免有些“不辨日月”的味道。

    也正是因为此界天象奇特,在孔雀一族大桑木诸果小界之中,这一界被安置作筹算演阵的机密地。冥心默运之下,逝者如斯,不辨昼夜,正与此界精神暗暗相通。

    当初孔雀一族孟冬田猎之会,最终归无咎得见孔雀圣祖,自然是获益最大之人;但是孔雀一族中,却另有一人迎来了一飞冲天的机缘:那便是事先卜出“独目”之象的孔铨。

    颢镧界中,一座千尺危楼之上。孔铨身着麻衣,盘膝而坐。身畔尽是零零散散的算筹、铜盘、细签、沙盒、玉简等物。

    当初孔铨心中不安,问计于归无咎之后,最终还是鼓起勇气,主动面见孔雀一族族主孔吾,将自己卜算中式实属侥幸一事坦白道来。孔铨言道,不敢求族中耗费资源栽培,只潜匿数载,风头过去之后逐渐隐退,便是万幸。料想数十载、数百载后,孔雀一族之人自然会将他这虚假的“天才”忘却。

    但族长孔吾听完之后,并未露出一丝失望之意,只是笑而不语。

    数日之后传来讯息,孔铨被孔雀一族中隐居已久、号称“卜算第一”的孔喾妖王收为关门弟子,迁入颢镧界中,潜心修行。

    忽忽然十载过去。

    这十载之中,于演算一道之法门,无论精粗,孔铨领会皆不算迅捷,似乎果真只是资质凡庸之辈。然而,相隔一年半载,每每当孔铨自己也气沮失落之时,总有意外降临。或心血来潮,或奇思妙想,或因缘际会,总而言之其因故卜算,总能错进错出,予其师孔喾妖王以别样的提示。

    孔喾妖王震惊之余,赞其为“拟象之神机,天赐之宝树。”孔铨惶恐之余,愈发受宠若惊。

    这一日,孔铨本在入定修行之中。却忽然觉得灵台之上,似有一阵狂风卷过,原本枯寂的心神之处,平白多出许多烦恼。

    他的头脑明明完全沉寂慵懒,没有一丝筹措辞句的意思,但是口中却不由自主地吟了出来:“本末终始孰能言,混冥来往未为忧。”

    十四字脱口而出,孔铨打了个冷战,彻底清醒过来。

    他心中随之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似乎将这十四个字作为卜算拆字的“材料”,可以推演出一些有趣的东西。

    既然想到,那便立即着手。

    孔铨举起算筹,依次拨弄。

    过了足足一刻钟功夫,孔铨展开一张白卷,将卜算所得一一书写:

    贲位,三百二十一;

    晋位,三百一十五;

    艮位,三百一十一;

    蒙位,三百零七;

    离位,三百零四;

    涣位,二百九十七;

    巽位,二百八十九;

    复位,二百七十四;

    姤位,二百六十九;

    ……

    落笔之后,孔铨不由怔住。这是他心血来潮之下,以《方圆图》中“索隐”、“天时”二者相乘所得,具体含义入如何,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扑”地一声脆响,竹楼中门大开。

    一位长髯及胸、颧骨高耸的青发老者,脚踏两条二尺长的银鱼,裹挟五火星云,落于阁楼之中。其身形尚未凝实,宛如铜钹一般的脆响便充斥楼中,映荡数十里可闻:“孔铨吾徒,可是又有所得?”

    孔铨连忙起身见礼,见过师尊。并将所书手卷,恭敬呈上。

    自二人有了师徒之缘后,孔喾妖王得了孔铨之生辰八字,使了一个“算术心结”的法门。每每孔铨再度生出巧思异闻,孔喾均能在第一时间生出感应。此法对于志大才高之人而言或许稍有些过分,难免有**不全的芥蒂;孔铨却一无所谓。孔喾妖王将此术对他提及,征求意见,孔铨想都不想就同意了。

    孔铨心中深知,自己之前途与孔雀一族的命运,早已融为一体,难以分割。

    孔喾张开长卷看了一阵,面色似乎迷惑难解。

    孔铨察言观色,心中忐忑,疑是放了空炮,连忙将方才经过细说一遍。又道:“弟子只是一时灵机一动,想到以《方圆图》拆解。所得文字,却是不知所云。或者是弟子感应未必精准;又或者关节在那两句判词之中,不当以《方圆图》解之。或许恩师另以上善秘法卜算之,方能得到正解。”

    孔喾忽地双眉一耸,“噫”的一声。

    这一声感叹声音不大,但是中气极足,兼之孔喾妖王同时双眸精光爆射,把孔铨吓了一跳。

    孔喾妖王面色不知是惊喜,恍惚还是难以置信,只喃喃道:“以周天三百六十数为圆满的‘损益柱’?”

    同时他抬起右手,不住地曲指掐算。

    “贲位……赤魅族……”

    “晋位……腾蛇族……”

    “艮位……我孔雀一族?”

    孔铨正自恍惚,忽地眼前一黑,只觉一股巨力扑面而来,随后脚下拌蒜,摔倒在地,将许多阵盘筹算打翻得七零八落。

    晕晕沉沉间起身一望,楼阁之中,其师孔喾,已不知所终。

    这才醒悟过来,正是孔喾妖王离去之时法力掌控稍有偏差,发力过猛,才将他跌了一个趔趄。又心中暗想,不知刚才所得究竟为何物,让其师尊失态如此?

    ……

    阴阳洞天之中,孤峰之上,熙熙攘攘,百十人簇拥直上。

    其中最踊跃的一个少年,一马当先,甚是瞩目。正是数日之前随赤魅族一同到来的“碧涛府”蔺文。也可说他才是这群“一拥而上”之人的始作俑者。

    下方诸峰,其分野排列,亦有次序可循。蔺文所属的“碧涛府”一行人份属人道宗门,来得最晚不说,观其气象,可谓才不出众,貌不惊人。却独占了一处上佳方位。其余诸妖部,不免有心生妒忌者。

    只是蔺文自己却兴致缺乏。盖因诸家顶尖妖族嫡传,选择了“封灵禁地”的比斗之法。其过程并不对外公开。所以方位好坏,其实毫无用处。百无聊赖的守候了数日之后,忽然见到绝大变故,如何能够按捺得了性子。

    同一时间,念如闪电的一瞬之后,马援、孔萱、箴石等各族嫡传,俱都回拢山头,观望虚实。

    诸人第一映像都是一致的——难道圣教祖庭弄鬼,本次大聚会,本就是一场绝大的阴谋?

    但转念一想,众人无不否决了这个判断。就算圣教祖庭再如何自信,也不敢同时得罪天下间的所有妖部大族。

    更何况方才那足以将“封灵禁地”击破的爆鸣,虽然威力不俗,但是若说是真正对在场的诸位造成威胁,那就相差甚远了。别的不说,在场每人身上必定都藏有自动护主的保命手段。而在刚才的变故之中,此等手段无一主动激发。若是圣教祖庭出手,断然不会是如此气象。

    率先立足于残破峰头,马援敏锐感到,空气中好似流淌着一丝极轻微的血气,暗道不妙。

    伸手一挥,拨散云雾。

    当中显出一个人影来,正是獬豸一族,谢缪。

    谢缪虽乍逢遽变,但是此时神色依旧镇定自若。面容肌肤,袍服衣袖,依旧是全须全尾。只孔萱等二三人眼尖,注意到谢缪身上林林总总的挂饰之中,短缺了悬于后腰的一枚“滴水坠”。

    余荆四下一望,狐疑道:“那疯疯癫癫的萧瀚海,现在何处?”

    谢缪双数环抱,怅然道:“萧道友……入‘封灵禁地’之后,萧道友倒是个痛快人,一上来便是全力以赴搏斗;其功行的确不俗。我二人斗了盏茶功夫后,他忽地长笑三声,大呼‘痛快’……然后便自爆身亡了。”

    如马援等数位察觉出气机有异者,并不意外;余人面上无不现出惊容。

    正乾面色恍惚,喃喃道:“莫非这位萧道友,与谢兄有甚仇怨不成?又或者是中了什么人的算计?”

    有数人忍不住往申屠鸿处望了一眼。但诸如马援、腾惊、谢缪等心思深远之辈,均能看出那云均昊或许是赤魅族的布置,但这萧瀚海,却显然不在任何人的算路之中。就算没有申屠鸿振臂一呼,此人依旧有法子混入棋局。

    箴石上前一步,淡淡言道:“都不是。这位萧瀚海道友,是如愿以偿,与所有人斗过一场之后,主动爆体而亡的。”

    这一语,如同石破天惊。就连马援、余荆、孔萱等人,都是一脸不可思议的神色。

    唯有腾蛇一族腾惊,猛地抬头与箴石四目相对,眸中难掩“引为知音”的激赏之意。

    腾惊如此反应,箴石心中恍然——此间心意通玄,擅辨天机者,并非自己一人!

    诸人的不可置信并不难理解。玄蜮一族,并不在八正五奇十二流品等第之中;而萧瀚海的修为,却足以与第一流妖族嫡传相争衡。如此惊才绝艳,定当被玄蜮一族阖族上下,珍而重之,引为珍宝才是;又岂能作一棋子,轻易舍弃?

    但细细想来,众人心中一一明悟,箴石之言反驳不得,多半正是点出了事实。

    再回味“本末终始孰能言,混冥来往未为忧”这十四个字,果然有齐寿夭、一生死的意味,解作临终遗言,最是贴切不过。只是最先之时,诸人无一往这方面去想。

    正乾疑惑道:“萧道友……这是何苦来哉?”

    箴石叹道:“先前,腾惊道友说得好啊。诸位功行高下,与族门底蕴之间,虽有关联,但天地间机缘变数太多,故而未必是一一对应的关系。所以,这场比斗,大家未必需要看得太重。可是……若真有无上秘法,能够推此即彼,将二者脉络勾连出来,又当何如?”

    余荆猛然抬头,诧然道:“你说什么?”

    箴石无动于衷,腾惊却身姿摇曳,恹恹接话道:“箴石道友说的不错。如今天机已泄,实力已明,接下来的比试,已经没有必要了。看完正戏,各位便各自回家,筹谋良策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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