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完道祸福 二家合流
紫薇大世界,东南一隅。
无边无尽、宛如青瓦的云层中,一只又一只的灵禽东西飞渡。
有红顶青喙、两足修长的仙鹤,亦有双翅遒劲,缓缓振翼、翩跹起舞的朱鸟;亦有黑尾铜背、形似鹧鸪的大鸟,上下盘旋。
这些灵禽虽奇,尚不能说是骇人耳目。唯有每隔整半个时辰,便有青黄不一的飞鸟,结成雁行之阵往来飞渡,其数目至少在百万之上。
这仅仅是一群飞鸟的数目。
等候半个时辰之后,又有灵禽巡游,便可见种属不同、仙姿瑰丽的飞鸟集群,再度往复穿梭。哪怕一连观看上十天半个月,所经历的飞鸟形态种属,也没有重样的。
天下灵禽规模之巨,莫过于此。
抬首望天,天上似乎多出一个墨色的小点,似乎正缓缓移动;不知内情的人乍一望之,还以为是天降陨石,即将落下。
唯有驰骋向天,跃上千百丈之后,方能看清,这所谓的“黑点”,其实是浮在空中、方圆八百里大小的一方六棱锦帕。
在这锦帕之上,宫殿环簇,盛妍逼人,共计建造成九片极繁密、极盛大的建筑群。
九片宫观之间,百草如荫,清泉灌流;水、泉、渊、潭、湖、浦相接相邻,总计汇作八十一道水草丰沛之地,每一地便是一处巨大的飞鸟巢穴,无数灵禽点水嬉游,传来清鸣阵阵。
此地正是缥缈宗山门。
在锦帕最中心处,那最高的琼楼殿宇超出侪辈,貌极瞩目,形似一座宏壮方塔。
但是此塔却并未琉璃封顶,而是在最高处空出一个露天的天井,纵横亦足有千丈大小,状极辽阔。
天井之上,青草茵茵,极显生机,又透出一股鲜活的泥土气息,竟似搬了一座原野,覆盖在方塔的顶部。时不时,可见狸猫、白兔,在其上东西乱窜,显露出无边的活力。
此处以青石为席,分成一大一小两道,俱是坐着五人。
其中环绕着较大的那块青石,足足有二三丈宽,所环绕者的五人,无一不是透露着一种颠倒主客、逆反日月玄机的妙境。
五人俱是近道之境的修为。
其中客座之上共有三人。
当先一个,身着道服,高冠博带,剑眉星目,神意如虹。
位居中间的那位,是个身着麻衣的老者,胡须全白,长发乌黑。面貌虽是慈祥松弛,不欲喧宾夺主;但是他身上传来的相反一界、通弥主客的神奇意境,却昭显着此人修为较之当头那人更胜一筹。
至于最后那位是个黄袍中年,静以处默,仪态安详。
越衡宗掌门南宫弋真君,宁中流真君,梁桓申真君。
三人竟是一同做客缥缈宗。
主座之上的两人。其中次席那位柳眉如烟、貌婉心娴的黑袍女子也就罢了,功行气象,与南宫弋、梁桓申两位真君也就伯仲之间;但是高居主位之上那人,气象却不同凡响。
此人一身大红衣冠,相貌原本也风姿卓越,窈窕无双,眉目宛如烟水凝成,乃是举世罕见的俨雅丽人;但是即便以越衡宗三位真君的定力,若不持定心神,也总是忍不住心生幻觉,似乎这一位的身躯在不停的“变大”,一不留神就要将整个天地吞了进去。
传闻她在天渊之前,最后一步驻足已久,早已悟到了破境良机。
如今一见,果然名下无虚。
南宫掌门等三人相互交流,心惊之余,又暗暗有几分振奋。如此情形,于他们先前所谋大为有利。
红袍女子往下方那规制稍小的青石席上望了两眼,忽地星眸一眨,展颜一笑,宛如冰河解冻:“我缥缈宗也就罢了。想不到贵派下一代英杰荟萃,竟然也是阴盛阳衰。”
她位分功行足以称尊,但是突然打趣,南宫弋一怔,不知如何作答。
至于下方席上五人之中唯一的男子,一位黄袍圆脸的年轻修士,闻言似乎略有些不自在,尴尬一笑。
除了他之外,这一席上其余四位,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他与这四人相较,作为唯一一个男子,功行道韵,却不算出色的。
另外四名女子之中,唯有一位浅蓝长衫的女子,略微有些婴儿肥,正在逗弄怀中小猫,似乎与他气象底蕴相当。
而其余三人,无不在他之上。
一个看似双十年纪的白裙女子,安娴淑静,婉娩流逸,柔和中又暗藏锋芒,白裙腰身处,绣着两朵青莲。
一个约莫年方二八的黄服少女,**练达,动静有度;虽有沉鱼落雁之姿,但却被一种奇特的天真包裹,析出间离的味道。
最后一人看着年纪较二人稍大,姿容亦不逊色于二人,身着白色的粗布简服,头发简简单单的扎成一束,竟尔传出一种亦真亦幻的风采,气度隐约为五人之首。
宁中流一笑,道:“天数如此,宁某亦无法可想。”
红袍女子淡然一笑,道:“玩笑之言尔。若将他加了进来,只一人便能压倒这四个憨丫头,自然不存在什么‘阴盛阳衰’之象了。”
听闻此言,梁桓申眼皮微不可察的一挑。
红衣女子淡淡出言,声音似乎有些落寞:“补足阴阳,均衡进退,一举完道,本是我苦心研磨万载之所得。能够教清绮在我当年的基础上,踏出一步。从而后发先至,一举争得第三的位次……”
“没想到……后生可畏。”
次席之上那黑袍女子言道:“他若一入异界,便寻得异宝,补足天资。又有元玉精斛为凭,短短十余载功夫接近结婴,也不算奇。但是法近圆满,奠定完道根基,除了‘天授’二字,更有何话可言。”
宁中流叹息道:“七日之前,宁某在本门《通灵显化真形图》前观望了半个时辰。难以置信之意,与东方道友相同。”
红衣女子淡淡道:“恭喜贵派了。”
南宫弋摇首道:“是福是祸,尚未落定,东方道友这声‘恭喜’,说得早了。”
红衣女子,正是缥缈宗执掌东方晚晴。
东方晚晴面上似乎挂着微笑,道:“南宫道友此言何意?”
南宫弋正色言道:“我越衡宗也是前年才蒙道友通告,贵派清绮师侄踏出了打破坚冰的第一步。如今我派亦迎头赶上。贵我两家,实力在九宗之中卜算靠前,但却相继在完道大业上奋起直追,境遇何其相似……只是如今之局面,即将面对的挑战绝不在小。”
越衡宗的实力,在九宗之间只得排名五六位;而缥缈宗虽有东方晚晴坐镇,但缥缈宗的实力,只能算是九宗之末。九宗驻世天尊,亦不可能如土著的人劫道尊一般,在下界迁延数万载不肯飞升。
千百年后,东方晚晴一去,缥缈宗之形势,比之越衡宗还要不如。
东方晚晴沉吟一阵,平静言道:“南宫道友所言极是。贵派这位不世出的人物后发先至,的确是让贵我二派的关系,愈发连结紧密了。”
黑袍女子道:“贵派心意,杨某与东方师姐俱已知之。但贵我二派盟好已久,若仅仅是论定大势,恐怕贵派三位道友并不需要一齐出动。”
“恐怕三位道友前来,还是因为方才南宫道友所言的‘完道福祸未定’之论。”
南宫弋闻言微微颔首,略一思忖,郑重言道:“若言语提及过细,只怕有碍。冥冥之中教人察知。请东方道友、杨道友观之。”
说着他一伸手掌,无数清气流转,精微法力流行,竟然凝结成一幅鲜活的画面。
茅草屋舍,十里平畴。无数赤膊上身、头戴草帽,操持耕牛镰刀的农夫,在田地之间辛勤劳作。
东方晚晴等人心中一动,心知南宫弋是要以寓言之法申明己意,都凝神细望。
金秋十月,无数壮汉刈麦打谷,结算收成。却有几个光着膀子、手持木棍的青皮,前来耀武扬威,敲诈勒索。原来,这片地的地主见今年收成上佳,便改了例定的地租,加倍讹诈。
那一群农夫之中,有一人素有威望,又兼体健力壮,家中又有几口壮丁,当即踊跃上前,为众人出头,喝退青皮无赖。
于是此人为众人推举,与那地主论定是非。
那人原本为人甚是方正,承担重任之后,携了两个帮手,独闯龙潭,与地主家账房、家奴坐而论道,厘清是非。
地主奴仆与之论说不得,辞为之屈,意欲武力恐吓,又全然无用,三招两式,被那人放倒。
要想遣人围攻,又恐伤了不止一人性命,事情闹大不好收拾。
就在这两难之际,那两撇细胡须、看着精瘦狡诈的账房,在那肥头大耳的老爷面前耳语数句。
那地主老爷连连点头,忽地一伸衣袖,吩咐下去。不多时,后堂呈上二百两纹银。
这是利诱的法子。
那人只冷笑一声,并不接纳。
地主老爷又往后传话,两名仆役上前,再次传来纹银千两。
那人看了一眼,依旧摆了摆手以示推拒。
老爷心下一横,忽地命传上一张木盒,自其中取出一张契书,当中誊写,更改了姓名。递送至那人面前。
那人目光闪烁,考虑良久之后,终于将其接下。
半个时辰之后,此人便在酒宴之上,与地主老爷饮宴劝酒,亲热无间。
数月之后,这一片地域,除了原先那位地主老爷之外,又多了一位小地主。两家相互连结,那小地主家中又家丁健壮。沆瀣一气之下,肆意压榨贫农,那些佃户愈发没有反抗余力。
这位“小地主”,自然就是原先为贫农出头的那一位了。
到了此处,光影一颤,南宫弋将之轻轻抹去,静静的看着主座上东方晚晴与黑袍女子。
黑袍女子沉吟道:“会到这一步么?”
南宫弋肃然道:“原先你我两家无足轻重,自然不至于到这一步;但是清绮师侄和归无咎相继迈步,现在就难说得紧了。”
九大上宗之中,其余各家宗门无不以完道为目标,本无可以遮掩之处。
但是这貌似的平静其实有两个前提。
其一,九家宗门,三足鼎立,互相制衡,形势相当稳固。
其二,辰阳剑山和原陆宗两家已然完道,藏象宗亦距离完道最近。其余六宗若要完道,总在六家之下。
若没有这两道前提,形势就要变得扑朔迷离了。
现在,缥缈宗在距离完道之途上悄无声息的踏出一大步;而越衡宗亦由归无咎奠定了完道的根基。看似这是欢天喜地的大好事,将来新一代“天纲法契”无论约束每一家不得超过九人,还是以十二人为限。都远远超过缥缈、越衡两家现有的大能数量。似乎两宗蓬勃大兴,就在眼前。
只可惜,两宗的意外进境,并不符合别家的利益。
尤其是主导推动扩大座席限制的宗门,岂不是白白为人作了嫁衣?
宁中流淡然道:“在此变局之下,贵我二派,实力较之那几家远远不如;但是在完道之途,却又走在前面。譬如顽童持金玉行走于闹市,断然是祸非福。”
黑袍女子沉吟一阵,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就算局面糜烂,还能当真撕破脸彻底开战不成?我等九大宗门,每一家的根本手段都非同小可。想要覆灭一门,所付出的代价之大,恐怕不是任何人能够承受。若不想走上这双输之路,彼等除了坐视我二家将来壮大,又有何法可想?”
南宫弋沉声道:“不然。他们还是有手段的。”
黑袍女子问道:“敢问是何手段?”
南宫弋冷冷言道:“就看庄家是否如某图卷示现,抛下诱饵。”
黑袍女子眉头微皱,依旧没有想通。
南宫弋道:“能够变卦一次,就有可能变卦二次。虽然目前两家合流,其提出的方案,是每一家不超过一十二席。但是谁又说得准,这就是最后的方案呢?再者说,似乎《天纲法契》并没有规定,最终九宗的名额,必定要是一视同仁的定数。”
黑袍女子闻言一震,她的确没有想到南宫弋这异想天开的提法。
只要实力上占据绝对优势,九宗,的确没有与生俱来的“平等”一说。
主座之上,东方晚晴闻言亦为之动容。
若是辰阳剑山真的肯抛出诱饵,三家实力最强的宗门合流一道,到了分胜负之时,越衡宗、缥缈宗难免被裹挟的命运。
到时候那三家定下十五六、十二三个名额,而越衡宗、缥缈宗明明已经完道,却只分得二三个、三四个名额,接下来为契约所限,不得不再度困顿三十六万载,那可真的是冤枉至极了。
宁中流笑道:“当然,贵派也可以赌博,赌这一家信守然若,事情不会走到这一步。三百余载后,依旧是诸家联手,定下十二名额的章程。如此一来,贵我两派皆大欢喜,数万载后自是有大兴之望。”
“但是——与其去赌别人的仁慈,何不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更何况,这一家已经有过一次变卦的经历?”
黑袍女子似乎被宁中流这一句话所感染,忍不住脱口言道:“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可行么?”
宁中流哈哈一笑道:“决定接下来三十六万年的秩序与规则,本就是由上一代《天纲法契》议定的章程,纵然是驻世天尊,也变更不得。若是维持现状,那三家势大,我两家自然难逃被裹挟的命运;但若是加上归无咎,那就完全不同了。二位道友难道不曾发现,将归无咎取回之后,我们的牌面,也足够了?”
东方晚晴沉吟道:“道友的意思是——”
宁中流自信言道:“九子成道之局,加上归无咎,我们的牌面,独树一帜,也足有胜算了。又何必寄人篱下?”
朝着那一桌伸手一指,宁中流笑道:“把这几只小猪仔圈养严实,精心修持,道途顺遂勿出闪失,这是其一。”
那一桌之中,黄袍少女和白衣女子对视一眼,轻轻一笑。粗布麻衣、气象最卓的那一位,镇定自若,面色全无变化。但是那稍微有些婴儿肥的蓝袍少女,听宁真君把自己称作小猪仔,却微不可察的嘟了嘟嘴,捏了捏怀中小猫的猫爪,翻了个白眼。
那小猫吃痛,“咪呜”叫出声来。
宁真君又道:“归无咎在本土文明之中必有大机缘,一二百载内定无回返的打算;说不定,他将返回的时机,定在三百余载,大事将临之时。按说此事也不急迫。但是,宁某还是希望在他决意动身之前,主动将他接回来。”
东方晚晴低声道:“会么?”
宁真君道:“宁某也是得门中一位老友提醒,方才想到这一层。由那一张‘大界正反图’回返,难免要经历一地……尽管归无咎身上已经有这位老友所赠一物,按说足堪护持。但是还是将他接了回来,才算安心。”
“此事,我等却是无能为力。”
“那两家极有可能真的走在一处;再访同旧例,也是断不可行的。”
东方晚晴眉间英气一振,淡然道:“三十六年之后,东方会踏出那一步。到时候由本门新制一图,遣一人将归无咎接了回来,不履艰险。”
下方石台之上,那黄袍少女闻言,立刻起身上前一步,启唇欲语。
东方晚晴见状,一笑道:“木师侄。我知你幼年时与那归无咎有一番渊源。只是往那茫茫大界之中寻人,何如大海捞针。非有超凡绝伦的心缘妙证,决计难以完成。”
“清绮。三十六年之后,你携《正反图》走上一趟。”
那粗布白衣女子起身一躬,静言道:“弟子领命。”
……
ps:仔细想了想,没有逻辑错误。这章有点累,字数算合章稍微有些不足,但是也很难再更一章了,望谅解。
第二十六章 问缘前路天梯上 奋身一跃神鬼惊
一月之后。
归无咎调度气机,心中不由暗暗纳罕。
在他这三十余日等候元气恢复、结成元婴的当口,他本拟将魔宗秘典《金花玉蒂玄珠妙法》略加参研,窥其堂奥。
但是没有想到,此法门仿佛一梦,竟只是化作一个悠远迷离的“神想”之境,将自家毕身道术所得,以另一种形式梳理一遍之后,这法门自然而然的便成了。
魔宗四大秘典之中,《妙谛六如虚丹一炁玄篇》是奠定最圆满的丹法根基,《无遮无量普门大祀仪》是凝练最强悍充分的法力,这两者都是偏于“务实”之术,着眼于修习之人本身法力的累积。
而另外两道秘典,却“务虚”了许多,由修道者自家博闻解空、说法论义,纵览大千世界中道术精粹之后,自然结果。
丰渊、明治二人亦非是随意修行此术之后,轻易便可得到魔尊指引,与归无咎一战就能突破。
在今日之前,丰渊、明治二人不知略览了多少魔宗典籍,融会贯通,广纳并蓄,这才有了最上乘的道法累积。然后再寻得一位道术积累同样强盛、堪为劲敌之人,与之交手,方能使“金花玉蒂”一举现世。
换言之,这一场碰撞只是一个形式;具体得法高下,其实在于各人先前的积累。
归无咎原本以为,是自己斗胜了二人,所以才独占八斗,在“天花降顶”之象中大占上风。
其实不然。只要三人之中无人败亡,这一战又起到了刺激极限、引动超越的效果,那么无论胜负如何,三人所得多寡的分配,便是先验注定的。
当然,若归无咎事先并无一身精纯魔功在身,这好事也落不到他头上。
可以想见,丰渊、明治二人道术虽妙,又怎么比得上归无咎依托《念剑演化图》,吸收数百家隐宗经典规模?
天空之中,有一只青雀振翅飞过。
归无咎心中一动,锐利目光盯着青雀看了一阵,忽地指尖凝成一丝几不可见的细芒,反手一弹,刺向半空,速度竟也不算太快。
此时那一只青雀尚在归无咎头顶的左前方,转眼便要越过头顶,自东而西飞跃过去。
而归无咎的指尖细芒,却是朝着正东日出的方向射去,似乎南辕北辙,不知目的何止。
归无咎扬起首来,双目依旧锁定这只青雀,似乎亟待验证即将发生的一切。
果然,在十余息之后,这只青雀莫名在空中一兜一转,双翼一摆,一个极轻灵的转折之后,竟尔向东驰去。
又是二十余息之后,这只青雀忽地一个倒栽葱,往山崖上跌落,正是被归无咎预先发射的“细芒”所刺中。
归无咎微微一笑。
所验果然为真。
《金花玉蒂玄珠妙法》,成法之后,功用不在提升道行法力,而是将万千博闻、无量才识智慧,换得神通,前知三十六息。
早在三十六息之间,归无咎就看到了这只“青雀”的运行轨迹,遇见了它会折返向东。
“青雀”坠落之后,传来扑通一声响,忽地惊起远方树枝之上的一只乌鹳。
那乌鹳受惊,脖颈上的毛羽都竖立起来,连忙起身,一震翅便要远离。
归无咎心中一动,再度凝成一道气机。只是这一道似针似刺的法力化形,却白芒闪烁,极为刺目。将之抛出之后,这么气化清针不缓不急的向着某一处空旷之地遁去。
但是三十余息之后,就在乌鹳即将与之撞击的一瞬,由于这一道法诀实在过于醒目,那乌鹳明白看见,一振翅,竟尔险之又险的避了过去。
归无咎暗暗点头。纵然你看到了“未来”,但是若你的出手形成了显著的干扰,那么“未来”也会随之改变。
神意外驰,归无咎正缓缓思索之际,忽地一怔,面上露出古怪之色。
归无咎旋即站起身来,稍微让出数丈,静静等候。
数十息后,“扑”地一声低响,就在归无咎原先坐定的位置,那乌鹳盘旋一阵之后连忙远遁,只是拉下一泡白色鸟粪。
当然,归无咎就算不提前避开,这鸟粪下坠的速度,也不可能真的落在他身上。
但归无咎终究是成功预见、提前避开了。
经由这几个例证,反复思索一阵,归无咎得出几个结论。
与修为相近之人交手,绝难将自家神通运使得无影无形、难以感知。若能做到这一步,直接就能轻易取胜,也不劳这前知之能发挥效用。公平交手时,前知一瞬或许能够占得些许便宜,但威力必不若想象之中的大。
但是对于埋伏的陷阱秘手,由于能够准确预测敌手的行动轨迹,却极有可能大放异彩。
此法真正优越之处,不在于进攻,而在于防守。
譬如刚刚落地的鸟粪——若是猝然遇见诡秘难防的突袭,又或者敌手存心算计,那这桩前知三十六息的本领,与归无咎天下无双的道缘相匹配,足以为他规避绝大多数风险。
忽忽间四十九日时间已至,归无咎法力重新恢复圆满,是到了真正破境元婴的时候了。
天地,也恰到好处地变得明静清幽起来。
整个“红尘晦暝阵”圈定的范围之内,整个气机都变得混凝沉寂,就算那二三十丈的大树的树叶,也看不见一丝颤动。
所有飞鸟,走兽,蛇虫,俱都处于一种昏昏然、熏熏然的缱绻状态,似睡似醒,若沉若浮,或者倒悬于树枝之上,或者深藏于洞穴之内。如刚才那般,归无咎在突破的关键时刻,不速之客拉下鸟粪的情形,是决计不可能出现的。
整个结婴的过程,需要历时月余之久。
其实从根底上说,归无咎现在已经是一位“元婴真人”了。
在他成就“丹中之婴”法门的一瞬,归无咎就已经悟到,这一法门并不是什么权宜之计,而是真真正正的结成元婴了;只是元婴所驻之处,较为特殊而已。如今依法施为,一切都熟极而流,没有半分窒碍。
法力腾涌,洗练全身,似乎潮汐将涨,将要吞噬一切。
就在归无咎法力恢复至真正圆满的一瞬,他心田之内,忽地传来“叮”的一声清响,悠远激越,直入灵魂深处。
这响声不是一起即收,第一声响之后,又是“叮”“叮”“叮”三声响动,前后相继。
后声已起,前音未绝,串成一片,通贯心田。
这四声清响之后,归无咎只觉自家的“真宝金丹”气凡四变,与自己在心神之间的联系,陡然提升了许多。
归无咎感应真实,原先自己金丹离体,至多只得百千丈内,才能操控如意。但是连续强化四次之后,这个距离,已经变成了三百里。
三百里内,归无咎能够将真宝金丹运使无碍;纵然是类似于孔雀一族“神气两难全”一类的法门,也休想将之干扰。
因为,就在这一瞬之间,自己这“本命法宝”,已经锻炼至相当于四炼之宝的层次。
金丹之境的修行,圆成自足、入围无间、真我不二、怀抱归一,其实亦是暗通着本命法宝起、承、转、合的锻炼次序。
归无咎金丹二、三、四重早已锻炼圆满,而金丹一重境法力积蓄一关却始终未足,所以其本命法宝也始终止步于金丹一重的第一炼境界。
如今法力积蓄终于圆满,到了结婴前夕,本命法宝连破四关,亦是水到渠成。
只是对于旁人的本命法宝来说,每一次锻炼,都是值得自家法宝的品质物性更上一层楼;而归无咎的本命法宝,全珠之体,其本身的材质品性已经到了增无可增的程度,所强化的,只能是此宝于归无咎操控运使的层次。
此事是一场意外之喜,归无咎也不过多留神,只当是一个插曲,旋即丢在一旁,全神贯注于结婴之中。
现在,归无咎的金丹已经是饱满至极,一丝丝灵力仿佛水满则溢,要迫不及待的冲泄而出。
归无咎换换操控,任由灵机泄出,在自己周身四外飘荡游离。
这个过程极为缓慢,抽丝剥茧徐徐成就,本也急躁不得。
任由天光开合,日月轮转,明暗交替,归无咎坐于山巅之上,足足二十余日时间。
经历二十余日累积,归无咎身躯之外,数千丈方圆,已经呈现两种气象。
一道是本于天地、自然征显的清气,目力难见,仅凭灵识或能感应,弥漫于山巅之上、天穹之下,似乎充作天地之象的填充。
另一种是极为稠密、仿佛岩浆奔流的法力气机,暗藏金光闪烁,灵机沐浴。
两种气机穿插交流,引动天象,仿佛化作五彩祥云,酝酿金芒万道,显化成一方最显赫、最耀目的灵机兴发之地,似乎昭示着有惊天剧变,孕育其中。
时机到了!
由于有过经验的缘故,归无咎的动作极为干净洗练,只把心意一凝,一放,那散逸在外的全部祥瑞气机感应凝形,同时一收,铸成一道丈二高下、金灿灿的元婴来!
散尽丹力、酝酿气机这一步,归无咎与古往今来所有的结婴修士相同,都是徐徐为之,不紧不慢。
但是最后凝练元婴之果的一步,历古以来的修道者,哪怕是九宗真传,都是小心翼翼,至少也是历时三日方得成就。却不若归无咎成竹在胸,以二次结婴的纯熟,举手为之!
这尊丈二元婴,再不若当初凝练“丹中之婴”时,乃是空灵剔透的镂空之象。金光凝实,丝毫无隙,环绕其周围处更有九色光晕,如冕如霓。
这数十座山峰攒簇之地,金玉之华铺洒透亮,草木山石尽皆透着浅浅光晕,好似万丈山峦,无边天穹,尽是用美玉铸成,深华如醉。
这光华就连“红尘晦暝阵”四转之力也遮掩不住,自外间看,仿佛有明玉一般的物事若隐若现,似有异宝出世。
同时,先前成就的“丹中之婴”亦彻底不见,魔道合流,一体化归于这唯一真实的“元婴”之中。
归无咎面上隐见笑意,淡然吟道:
百家万法全一鼎,巍巍造化羽毛轻。
真宝丹元总灵机,仙魔应感自凝形。
畸幻妄执信手斩,荆棘邪垢踏脚平。
问缘前路天梯上,奋身一跃神鬼惊!”
第二十七章 五五之婴 分身种子
归无咎朝着那化作丈二金身的元婴形象观望一阵,微微一笑。
数息之后,那巨大金身忽地收了宝光四射、法力充盈的圆满异象,渐渐缩小身躯,变成常时形貌。
归无咎仔细观看,仿佛对镜观照。这元婴的大小、高矮与自己的正身一模一样,竟尔完全相等,不由地大是振奋。
丹果裂元婴,犹如鸿蒙初判,一气化清浊。
一身所炼元气,其最精纯轻盈者,破丹而出,与自家元神相合,化作元婴;而重浊凝练者,惯常便是深藏于肉身之中,滋养反哺,寻常时甚至不以具象示现,唯在无形之中护佑己身而已,此时亦没有一丝一毫泄露出来。
修道人所修一身气机,将其剖为清浊二象,其实分量完全相等,没有丝毫差别。所谓气之清者,便是所谓“法力”;所谓浊者,或可名之曰根基本源。
只是对于寻常人而言,这两者总有一部分纠缠一道,难以尽数剖离。
以凝结元婴而论,又有两大关口。
这清浊二气,若不能彻底区分开来,总有后患。或采纳吸取法力未尽,留下一丝残余,以至元婴品质不足;或将本身根基伤损,炼入元婴之中,反而使得元婴不纯。过与不及,皆非上善。
唯有法力运使纤毫如意,神意清明,方能不多不少、不增不减,平析清浊,化作等分。
至于下界修士,根据自家气机运使之本领,二气错谬之多少所显化的元婴四色,将之名为紫婴、赤婴等品阶,已不入归无咎眼中了。
不得不提的是,纵然完成了这一步,也并不意味着其所成就的元婴,收了金身法相之后,便是如本人一般大小。
功力境界不纯之辈,纵然剖析清浊这一关侥幸得手,全然无误,那元婴本相散去光芒后,通常也要较自家身躯小上许多;其中最劣的,不过半尺多高,宛如一小件雕塑。
纵然是功力真正精纯之辈,缩小个三分之一也是寻常。
如归无咎这般,元婴之躯与本人正身一般大小的,犹如分影之术,又被称为“五五之婴”。
人是死的,名称是活的。
就算是九大上宗数十万年来的杰出之士,所成就的元婴较之本人正身略微缩水那么一寸二寸,也无人会多加苛责,依旧以成就了“五五之婴”称贺之。
毕竟,其大小之分,较之七三、六四,本来便更接近五五;总不能以五一四九、五二四八之类的称呼称之。
而归无咎今日所成就的,却是十足十、没有一丝办毫短斤少两的真正“五五之婴”,可谓古今独步。
归无咎心神浸入丹田,一阵空空荡荡、返照空明之后,自家神意自然而然地尽数投入元婴之内,当即颠倒主客,以元婴为本体,围绕着整座山峦飞遁一阵。
元婴之遁速,较之正身何止迅捷了十余倍。一时间清光掠影,转圜如电;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归无咎心中欢畅,只是巡游一阵,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
忽地,归无咎想到了关键,心意一引。
那盘膝坐地的“归无咎”忽然睁开双目,站立起来,轻轻使一个遁法,飘荡在空中。
归无咎长笑一声,果然在此处。
他的“真宝金丹”在金丹境时,足以完成金丹离体这骇人听闻之用;如今进阶元婴境之后,除了元婴品阶极为高明之外,又怎么会没有下文了?
对于常人来说,若是以“元婴”为主,驾驭元婴巡游、作战,那正身就没有丝毫防御之能,可谓脆弱无比。只得制造一间密室又或者法阵,将其仔细保护起来。
但归无咎元婴出游之后,这个“正身”的丹田之处,“真宝金丹”赫然在目。虽然其中的法力已经完全被抽走、化作元婴,但是归无咎依旧可以通过其操控正身;若是全珠之内法力恢复圆满,依旧相当于金丹极限的修为。
或许,此刻已经不当再称呼其为“真宝金丹”了。
此时原本三位一体的的丹力和魔力,已经尽数灌注于元婴凝形。现在,它应当是归无咎名副其实的本命法宝,全珠。
可归无咎仔细端详了一阵,又觉讶然。
现在,这“全珠”本体依旧好端端的停留在正身之中;但是他正身丹田的正中心,“全珠”镇定之处,依旧有若有若无的“金丹”余韵。
归无咎的金丹品阶到达顶点,本就是“无形”的存在。
现在除了其中法力被抽空之外,似乎“金丹之韵”并未完全丧失,只是较先前削弱了一些。
修道界中,由金丹境破境元婴,一旦成功,金丹本体自然碎裂不存,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无论是九大上宗,还是本土人道文明,均未能超脱这个范畴之外。
可是归无咎的金丹原本无形,自然就没有“破碎”之说;破境金丹的过程,虽然丹性释放,但是却依旧有所残余。
简而言之:这一次结婴之后,归无咎的金丹,还“保存”了一半。
归无咎忽地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这剩余一半丹性的无形金丹,究竟还算不算是金丹?
如果算是,现在自己的“正身”相当于金丹极限的层次,若是“他”将一身丹力重新积蓄圆满,那么岂不是可以再度结婴一次?
这个大胆的念头萦绕在归无咎心头,迟迟抹之不去。
略微尝试教这“正身”修炼了一阵,果然增长了一丝法力。虽然距离圆满还是天差地远,但是似乎……此法的确是可行的。
不过,归无咎旋又发现一事,稍微冷静了几分。
当他的元婴返回身躯之中,丹田之中便唯有“全珠”的物性存在,那尚存一半的丹性感悟,就彻底消失不见了,任凭归无咎如何仔细感应,也寻之不得。
也就是说,唯有归无咎元婴离体,将元婴当做本体驾驭,这“正身”才能开始积蓄法力。
起码在元婴境界,归无咎是不可能如此做的。
纵然他的元婴品质禁得起罡风水火,这样做的风险,也实在太高。
归无咎隐约知晓,在臻至近道之境后,依托真婴灵体与原本的肉身,真君大能足以暂时凝练出一具化身来。
这不是普通的化身,而是功行、神通与本身完全相同的化身;将之称为第二个正身,亦无不可。
今日的发现,虽然暂不得便用,但却是将来的一粒种子。成就近道之境后将之孕育,未必不能创立一门神通,较同辈多出一具化身。
作法既成,归无咎解开“反吞双子珠”的禁制,将黄希音放了出来。
一同出来的,还有许多小兔,小鸟,小猴一类的动物。
“反吞双子珠”中虽然设了精舍洞府,环境优渥。但是归无咎唯恐黄希音孤单,还是捉了一些小动物丢进去,再加上灵兽袋中的“黄莺”,陪她玩耍一段时间,也不至于憋闷。
待黄希音靠近身前,归无咎摸了摸她的脑袋,笑言道:“该出发了。”将青兜兽又同时唤出。
黄希音功行虽低,但是在归无咎身旁时间不短,兼之道缘同样高妙,此时隐隐约约感受到似乎自家师父功行又经历了一层变化。
她歪着脑袋,想要出言恭喜师父道行增进;但是想了一想之后,最终只握着小拳头,撇了撇嘴,没有出声。
归无咎对她的心思了如指掌,也不介怀。哈哈一笑,将她拎在青兜兽上,坐在身前,瞬间便远遁至数百里外。
……
这一路上,归无咎只教青兜兽以最快的速度遁行。
路上纵遇见不少道行甚高的修士,甚至有化神、步虚境的存在侧身其中,此辈却也拦之不住。大体而言,愈是向北,所望见的修道人数量也就愈来愈多。
依照归无咎本意,尽早开启了秘境,将其中灵药取走,便可溜之大吉。
此时“阴阳升降大药”在归无咎这里已经属于预防万一的候补选择,所以心中也无多大负担,丝毫没有患得患失之心。
一月之后,归无咎终于赶到了接近界天入口数十里的位置。
只是,这里却是一派飞舟纵横、旌旗招展的异象;每隔数十理,狼烟滚滚,神光纵横,阴风炎气交错并举,显然是有非同小可的阵法连绵不绝的布下。阵基之中,就连与离合之境层次相当的气息,也并不罕见。似乎这方圆数万里,都已经被特意经营,别有用途。
暗中巡游一阵之后,归无咎所见人物,地划南北,大致分成两种形象。
或者是归无咎惯常所见的“神道”气息,此辈深藏于所布飞舟法阵之内,只是隐约出没,显露身影。
而北方一片红彤彤的云彩之内,偶然所见之人,气息与人修略有不同,眉心处皆有一道标记,身躯骨骼,接近透明。
归无咎虽然从未有过经验,但是依照前事推断,与隶属圣教祖庭的神道修士对峙的,更无旁人,必定是北方妖修,以赤魅族的可能性最高。
想不到,这里竟然成了两方交战的前沿阵地。
若是有天玄境的存在,归无咎仰仗青兜、横冲直撞便有闪失。略一思忖,便隐匿了身影,缓缓向北而去。
不多时,以“储真拟神阴阳双镜”照见三个赤魅族妖修,将其面貌气质混合为一,兜了一个大大的圈子之后,便往赤魅族大本营的方向去了。
第二十八章 棋争暂止 横生误会
进入赤魅一族外营之后,归无咎不着痕迹的厕身其间,未用多久就打探到了更确切的消息。
此间的确是赤魅一族与圣教祖庭的前台势力——神庭界天的一处战场,只是,这场争斗已经在半年前暂时中止;目前双方乃是处于休战的状态。
只是各色法阵、来往飞舟,驻扎此地的修士,不便一时撤离而已。
两大庞然大物之间的争斗,只要天玄上真和妖王这一层次的存在并未下场搏斗,那争斗的规模终究是可控的;其博弈的方式、烈度,在漫长的两族接壤边境上,亦呈现出不同的形式。
起码,东华界天这一处,在神虚大帝的谕示之下,经历了最初互相派遣细作深入敌后的试探之后,双方的争斗是以一种较为温和的形式进行。
所谓“较为温和的方式”,无外乎擂争比斗之法了。
比斗限定在三层修为之内:神道中相当于离合境界的“神君”一境,迎战赤魅族中二转之境的妖修;次一等的“神侯”一境,迎战赤魅族中一转之境的族人;最末的一等,乃是神道中相当于化神境界的神师,迎战赤魅族中的元婴修士。
因为妖修的战力比人修胜过一层的缘故,赤魅族一方,自然是降等迎战。
虽然并未有天玄境、界空大帝亲自出手,这规格也不算低了。毕竟“神君”境界,如归无咎当初在大昌王朝所见的昌神君,执掌一家王朝,已经是一座界天之下堪称中坚的力量。
至于比斗的规则,事先将双方边界的疆域,依照原先所设下“谛听阵”的方位,纵横各百万里连成棋盘,各因胜负而进退取舍。
胜则取地,犹如行棋。
不过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依照这个规则前后比斗七载,不知较量了几千几万场,此消彼长、胜胜负负,如白云苍狗。最后双方的疆域界限,竟然是纹丝不动,依旧停留在最先划定之处,呈现胶着。
当然,这只是在东华界天一处。至于其余界天局势更加失控的地方,大胜大负,或也有之。
至于双方暂时休战的原因,竟也与归无咎相关。
圣教祖庭仰仗阴阳界天之便,广邀千家百族,围观归无咎与阮文琴的最后一战。
作为妖族中举足轻重的大势力,赤魅一族,自然没有缺席的理由。
三月之后,赤魅一族年轻一辈的精锐之士,还要通过连通东华的这一处阴阳界天,参与盛会;双方亦因此而休战。
归无咎心道,若是自己能够顺路搭上赤魅族的队伍同往,顺便了解这一大妖族的些许底细,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归无咎在赤魅一族营地四周观望一阵,确认那骨肉接近透明、额头生有异纹的妖族,的确是赤魅族族人的形象。
不过赤魅一族的确也无愧于善交游、能通融的名声,归无咎在此地发现的其余种族的妖修决不在少,种属不下二百,总人数几乎不下三成;观其行事,俨然亦以赤魅族修士的身份自居。
归无咎思索一阵,打了个圈儿回返。
既然赤魅一族善能兼收并蓄,他索性以人修面目出现,只是将面容稍稍调整;调转方向之后,牵着黄希音的小手,施施然踏进赤魅一族的营寨之中。
归无咎来的光明正大,黄希音亦兴致勃勃地观望此间奇异景色,打量着千奇百怪的异族人,时不时眯着眼睛,一副好奇心得到极大满足的姿态。
不曾想,好景不长,归无咎刚刚进来未久,赤魅一族云遮雾掩、绵延千里的大营,忽地生出变故来。
“呜——”地一声长鸣,似乎是什么号角声响起。随即视野之内,数十里远近,又有十余道极为刺目的黄色狼烟升起,依稀可见,烟中泛着点点火星,飘忽不定。
归无咎等人原先巡游之处,大小阵旗、法舟、临时安札的建筑、帐篷、地坑,甚至大树的树巢、树洞,无所不有;赤魅族与其余各族修士,一个个的也是仪态悠闲,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但是号角狼烟突然响起之后,这些人瞬息忙碌了起来。极利落的收拾了自家法器,各奔东西去了。
归无咎张目一望,在百十里外,忽地升起了六道紫色屏障,仿佛结界。这些胡乱奔走的各族修士,都是往那结界的方向去了。
原先此间所有的修士都甚是安娴,归无咎厕身其中,也不算引人注目。但现在其余众妖修都四散奔走,仅余归无咎与黄希音甚是悠闲的缓缓踱步,就显得很是扎眼了。
奔走的人群之中,有一个头上扎着黄色丝带、瘦瘦小小的赤魅族修士,盯着归无咎深望了一阵,旋即混在人堆中再不可见。
归无咎也不在意,依旧在此间逡巡,看看有无和自己一样,同样落单的妖修,问个究竟。但是东西张望之下,才知的是难得。
只过了短短半刻钟,忽地有一队修士,约莫是十五六人冲了过来,将归无咎团团围住。
一个甚是粗豪的声音道:“奸细在哪里?”
说话的这人,身量较常人高出一个头,筋肉横结,甚是孔武有力。圆额隆鼻,脸上隐有髭须,肌肤隐隐有些发黑。从额上印记可以看出,此人也是一位赤魅族修士;但是绝大多数赤魅族人肌肤骨骼接近透明的异象,在他身上却不甚显眼。
在他身旁耳语的,正是先前所见那瘦瘦小小的妖修,时不时又瞟了归无咎一眼,伸手指指点点。
这高个首领乃是元婴修为;其余围住归无咎的十七八个修士,却是金丹二三重境界。
此人顺着那瘦小妖修指点,目光锁在归无咎身上。
一望之下,心中一凛。暗道这报讯的小妖眼力太差,不得识人。眼前这个人族修士他竟然看不清境界高下。按照经验而论,生出这模糊不定的感觉,说明对方极有可能在自己之上。
只是他却不肯短了气势,只把掌中短锏一摇,大喝道:“兀那人修,你潜入我赤魅一族大营,可是圣教派来的奸细?”
归无咎略一打量,就知道来人是个头脑简单之辈。
于是微微一笑,从容言道:“赤魅一族大营本不设防,坦坦荡荡,何来潜入一说。本人在这里随意逛上一逛,有何不可?听说赤魅一族广纳百族,来者不拒,说不定本人本有结交之心,只待贵族奉为上宾,你怎敢以奸细称之?”
“再者说,眼下贵族与圣教正处于停战之中,就算是圣教遣人前来,恐也算不得奸细吧?”
高个妖修嗤笑一声,道:“你若真的是前来投奔,充任宾客的,怎得连‘夺门之争’也不知晓?旁人都争先踊跃,唯独你一人懵然不知?”
“谁说正自停战,就不能派遣奸细?最多眼下不能处置你,将你逐回故地便罢了。”
似乎觉得自己所言极有道理,高个妖修隐约面露的色,又咄咄逼人道:“你还有何话说?”
归无咎笑言道:“看来贵族所谓的‘夺门之争’也不是什么机密。你猜本人若是圣教奸细,会不会事先早有所谓‘夺门会’的功课?”
高个妖修闻言哑然,脑袋一转,辩驳不得——似乎的确是这个道理。
心中一时犹豫,莫非来人果真是一方过客,所以才不知内情?
归无咎见他这一副不进不退的模样,心中一动,且将黄希音抱了起来,笑言道:“你看看她是什么修为?”
高个妖修一呆,睁大眼睛仔细观看。
归无咎境界在他之上,又兼隐匿法门高明,他看不出虚实来;但是黄希音却能看出一丝端倪。
隐约可见,这十岁上下的女娃神清气朗,气机凝实;大眼忽地一眨一眨,似乎隐藏无限精蕴妙意,仿佛源头活水,显然是资质绝顶的道种。至于她的修为——大约是筑基境界?只是异常高妙,和寻常筑基境界有所不同的样子。
黄希音见这傻粗傻粗的妖修不停地盯着自己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随后伸手将脸蛋一扯,吐出舌头,做个了鬼脸,又“哈”地一声,吐了一口气。
高个妖修看着看着,就忍不住靠近端详,不知不觉间距离黄希音小脸只有二三尺远。忽地赶到一股热气喷在自己脸上,这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只是修道中人一身清气,高个妖修除了觉得面上有些微微湿润发热,却也闻不见什么异味。
归无咎笑言道:“你说本人若是奸细,独自行事岂不便利?何必要带一个修为低微的小娃在身旁?”
高个妖修心中已被说服,十成中信了九成九。
那些围住归无咎的妖修,也是善能察言观色之辈。纷纷放下手中兵刃,退后两步。
不过高个妖修却不肯平白认错退却了。
此时他正绞尽脑汁,想一个下场的台阶。
只可惜他脑子不甚灵光,想了半天也无合适借口,一时便僵持在这里。
就在此时,忽有一个清亮的声音遥遥传来:
“说得好!我公冶洲也不相信,道友会是什么祖庭奸细。”
“州正要一争‘藏’门门主之位,诚邀这位道友为客卿,不知尊驾意下如何?”
归无咎、高个妖修等人抬首一望,半空中一只清简飞舟之上,端坐着一个浅绿华袍的青年,手中捏着一枚玉扳指,笑吟吟的朝着归无咎望来。
……
第二十九章 枝干弥远 九门争夺
高个首领抬首望去,似乎辨认出这位手握扳指的青年气度不凡,是有意争夺门长之位的正主,连忙呼喝队伍退下。
归无咎抬首一望,略微感应,只觉来人气机的确非同小可。略一思量便拿定主意,便携着黄希音,纵身跃上飞舟。
那飞舟倒也巧妙。此人所乘飞舟乃是以四条赤色蛟龙拖拽,在外看来舟身不过二三丈长短,看似仅容四至六人的模样。但归无咎、黄希音一入其中,竟突然发觉面前是一处十丈方圆的宽阔空间,这青年坐在最上层处,除他之外,还有四道空余座席。
至于下方的位次,少说也能容得二三十人。
归无咎坐定之后,朝着这名为“公冶洲”的年轻人微微一礼,依旧以“文晋元”这化名与他打交道。
公冶洲举手还礼,诚心笑道:“文道友一望便是高士气象。洲固知若以声色名利动之,必定难以动摇文道友心志。但是这三月之后的盛会,但凡有几分抱负之人,谁不想见识顶上风光?洲说一句不见外的话,道友在本族营地附近逡巡,未必就不是抱着这等谋算。是也不是?”
归无咎暗暗一想,自己本就是一石二鸟,傍上赤魅族的使者参与比斗。所以公冶洲这说法虽是误打误撞,却也不算错。当即笑而不答。
在公冶洲看来,归无咎这便算是默认了。
赤魅族人,肌肤骨骼接近透明。此时公冶洲举手作礼,指上套着白玉扳指,委实是冰肌玉骨又别加点缀,甚是好看。
黄希音好奇之下,就要伸手去摸。
归无咎在她小脑袋上叮了一下,笑言道:“小徒无礼,倒是让公冶道友见笑了。”
公冶洲连道不妨,反而夸赞黄希音灵秀俊俏,又道:“道友既有此意,又是人族修士,却并未走圣教祖庭的路子,反而舍近求远,投身我赤魅族麾下。由此可见,道友非但不是什么圣教奸细,反而别有一番出身,说不定……与圣教相去甚远。”
实则公冶洲的意思,就是与圣教祖庭关系不佳,甚至是仇敌。“相去甚远”,不过是委婉的说法罢了。
但若将归无咎明面上的出身当做隐宗一方,那么公冶洲这判断又是歪打正着,同样被他言中。归无咎依旧微笑不语。
公冶洲将这一切看在眼中,暗暗点头。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是亘古通行的法则。
这座小舟,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归无咎等人坐定之后,后舱之中便有侍女上来,奉上茶水果盘。
同时系着此舟的四条蛟龙,缓缓发力,牵着飞舟往九道紫色屏障中的一处遁去。
归无咎先前所见赤魅族人,皆是男子。这是几个侍女上来,身着清减罗纱,再看其特有的“冰肌玉骨”之异象,登时便有不同的滋味了。其姿容风采,通透妩媚,恐怕其余妖族乃至人族女子,都无法与之相比。
归无咎乘机问起所谓“夺门之争”之事。
公冶洲笑言道:“无它,便是争夺三月之后参与盛会的资格罢了。我赤魅族中须得遣出十余位能够代表本族的嫡传,自然功行修为不能弱了。”
“哪怕文道友只是孤身一人,若想借着我赤魅族的便利参与盛会,恐怕也不会只想着单单只是旁观看戏罢?”
归无咎笑言道:“有无机缘,顺其自然罢了。”
公冶洲肃然言道:“文道友何必过谦。再说,纵文道友与世无争,我妖族一方却不能作如是想。”
“虽然祖庭郑重其事地下书各家,言道其与隐宗两家之嫡传,旷古凌今,天上罕闻。但是远在咫尺天涯的各族,如今侥幸相聚,又岂能甘心做一个两脚木桩,徒然看个热闹?就算那两位人道嫡传打斗得再精彩,于我又何加焉?”
归无咎略一沉吟,道:“各家嫡传,自然是要下手试试深浅的。”
公冶洲欣然道:“那便是了。与那两位人族嫡传有无机会称量一二,暂且不说;但是我等原本遥居天南海北的几大妖部,借着这个机会碰碰高下,却是应有之义。”
饮了半口茶,公冶洲又道:“圣教祖庭虽然野心勃勃。但是单说促成这样一桩盛会,却是非他不可。就算是以我赤魅族三元法坛之能,也只得将本族统御之地,勉强连成一体。似这等将小半个紫薇大世界东南西北串联一道的法子,非圣教‘阴阳洞天’,再无余法可成。”
归无咎心中一动,问道:“既然有意争衡。那各家各派,自然是派遣功行最佳之人前往了。不知贵族所谓‘夺门之争’,又是何意?”
公冶洲一怔,突地哈哈大笑。
良久,才言道:“文道友对于我赤魅一族,果真是所知甚少。”于是便未归无咎详细解释其中奥妙。
似孔雀一族这般,其势力范围虽大,但是核心力量都是集中在九大巨城之中。这是走的集中统一的路子。
而赤魅族,与孔雀一族恰恰相反。
这一家妖族,势力绵延甚广,以成千上万个小部族的形式,分散在外。其所统御的地域,几可称紫微大世界中千万妖族之最。也正是因为其力量分布较为分散的原因,所以二三十万载以来,才被圣教祖庭蚕食了相当大的一片领地。
但是这种松散,暗中也有秩序。
依照赤魅一族本身血统之分别,万千零散种族,得以划分为一十六“门”。其中之差别,通过赤魅族人眉心处的“族徽”形貌的细微差异,足可以分辨出来。
这十六个“门”联称为十六个字,号曰:“阴、阳、咒、仪;化、定、遁、藏;决、指、力、法;显、转、真、密。”
每一“门”的族人,其都有独到修炼方向,在道术之中别有长处。其神通之源远流长,极得一个“博”字。
不过,十六门中,唯有为首的“阴、阳”二门,以及最末的“真、密”二门,共计四门,集中在本族祖地,代代承袭。而其余十二门,却是化作千流百裔,分散四外。
其余宗门种族,无论是隐宗圣教,抑或孔雀一族这样的妖族。每一代的嫡传位次,早已通过无数的比斗淘汰删选落定。
但赤魅一族却不同,妖王境之下,每一代年轻修士中作为一门魁首的“门长”,只有本族祖地的阴、阳、真、密四门,是稳健传承、代代不失的。其余四门,常事一概空缺;唯有遇到突发事件时,再将族民聚集起来,决出十二门的门长。
归无咎闻言暗暗惊讶。
他之所以毫不犹豫的登舟,便是认定了公冶洲功行卓越,定是赤魅一族中的真传弟子一流。此时才知,公冶洲其实只是潜居本族西北一隅某一小部族出身。
公冶洲是十六门中的“藏”字一脉,所要争夺的,正是这一门的门长之位。
归无咎与阮文琴的这一战,竟尔顺带着将赤魅一族的门长之争开启了。
公冶洲笑言道:“年青一代的族民众,每一代竞争门长的杰出人物,多半年齿修为相当。但是世事无绝对,如本族阴、阳、真、密四门门长,现今唯有阴、密二门乃是元婴境界修士。‘阳’门门长乃是二转之境;‘真’门门长乃是一转之境。”
“圣教祖庭一方夸下海口,言道决战的两人修为之高,足以越过人妖种族的界限。故而各大妖部,本次遣出的,亦都以元婴境界嫡传为主。待其余几门决出门长之后,由本族祖地阴、密二门门长率领,参与盛会。”
归无咎往那紫色阵门望了一阵,若有所思的言道:“除却阴、阳、真、密四门外,尚有十二门修士相争才是。”
公冶洲道:“那是因为数百、上千载前,有三门已有功行杰出之士惊动祖脉,虽然并未取了门长之位,但是却有符契留下。算来这三人如今已是一转、二转之境,与阳、真二门门长相同。因为符契的缘故,这一辈的元婴修士若非功行资质超越当年的三人,便无法开启阵门。”
归无咎暗暗颔首。
说话间,这具飞舟已经来到其中一座阵门处。
公冶洲似乎早先就得了类似信符一列的宝物,默默一施法,便从这紫色屏障之间穿透了进去。
归无咎先前见众修熙熙攘攘,争先恐后的样貌,还以为这紫气屏障之内已然人山人海。这时穿透入内才得望见,其实里间冷清得很。最中心处有一座长宽五里上下的高台,高台四周,便只有五座奇形飞舟,各自占定角落。
除此之外,唯有高台正北方向,有一座浮空栋宇,隐约看见三两个人头攒动。
那一群看热闹的人,却不奔向何处去了。
归无咎往那五座飞舟之中,稍微放出气机感应。片刻之后,冲着公冶洲笑言道:“看来,要提前恭喜公冶道友夺取门长之位了。”
公冶洲眉毛一耸,讶然道:“响号之后两个时辰,才是正式争夺的时节。洲的六个对手,个个都是劲敌。想不到文道友竟然比洲自己信心更足。”
归无咎摇头道:“公冶道友言不由衷。”
公冶洲抿嘴一思,报之以意味深长的一笑。
第三十章 七人争魁 藏门秘术
前来此地意欲一争门长之位的,每一个部族分枝,都只有一个名额。
换言之,唯有先取得本部落同境界中修为第一的名号,才有资格参与门长之争。
有这道规矩拦阻在前,已经将意欲相争的人选,控制在万人以下。
但仅有这一关过滤还是远远不够的。其实在九道屏障完全展开之前的三日,此地便安排了主持之人,一并准备筛选之物。所有千里迢迢预备争夺之人,都已经提前试过。若是不能过关,便只得早早离去。
这一道测试关卡之严格,远远出乎与会之人的意料,一下子便淘汰了九成九以上的人。
万余人分列九门,按理说每一个门长的竞争人选,当在千人之上;但是经历这一道关卡的大筛选,那些为数浩大的自命不凡之辈,便只得趁兴而来,败兴而归了。
以公冶洲所参与的“藏”字一门争斗为例,最初参与的部落代表,足有一千一百二十三人;但是经历初试过关者,唯有七人而已。
只有最后这七人,才是以实战定胜负。
所以赤魅一族的门长之争,自然没有人声鼎沸、前呼后拥的架势,亦不曾如各大宗门的“宗门大比”一般,作成一时盛会的大阵仗。几个人,在小圈子里分出胜负,也便足够用了;其中密事,不足为外人道尔。
虽不热闹,倒也别致。
至于刚才那群一拥而上之人,所奔的方向也不是九座紫色结界。
因为公冶洲这一座飞舟,遁来时一个猛子便钻入结界之中,归无咎未曾看见,这九道结界背后,还有一处演武场地,哪里才是真正热闹之处。
九门门长决出之后,每一门都会有大量宾客来投。
既然贵为门长,那就不是什么良莠不齐之人都能滥竽充数的。想要入得九门门长之法眼,便得经过重重比斗。最终自那茫茫人海之中,筛选出排名前五十的人选。最终新鲜出炉的九门门长,在这些人中各自挑选出四至六人,以为羽翼。
这一头的比斗决出门长,那一头却在决出门长扈从,也是相得益彰了。
又等候了一阵,距离比斗不远,各个飞舟之内的正主,都出得飞舟,各自占定了高台的一个角落。
归无咎随意抬首一望,不由暗暗惊讶。
刚才他对公冶洲言道,预祝其大获全胜,摘得门长之位。但是归无咎出言之时,除了公冶洲之外,只得五人在场。
现在,场中所余却有六人。
归无咎一眼就锁定了新入场的那人。
那人一身灰袍,气度面目都无甚出奇,放在人堆里也不出挑;甚至印堂微微有些发黑,一副气色不佳的模样。
公冶洲的修为,放在孔雀一族中和孔萱之外、孔郊以下的二至五名,差距不大。所以归无咎接受了他的延揽,心中也相当放心,自信其必能去得大会。但现在新出现的这人,功行境界似乎不在公冶洲之下。
这只是赤魅族十六门中的一门而已,就出现了两位极为了得人物。
公冶洲显然也发现了那人的异常,时不时把目光投射过去,试探此人深浅。
但是那人却不为所动。
又过了一刻,浮楼之中出来一人,看似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年纪,三寸短髯,乌发披肩,手指一柄玉笏。
公冶洲等七人,一同上前。
中年人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目光在公冶洲和那位印堂略微发黑之人身上来回逡巡,似乎举棋不定。
终于,中年人目光从公冶洲身上挪开,对着那人道:“你且稍微等上一等。”
又对着公冶洲等六人道:“你们选定对手,各请自便。”
就交代了这么极为简单的两句话,那中年人便又退回阁楼中了。
众人无不心头一凛。
在场的共有七人。而比斗的规则,并非是车轮战,而是各捉对手,一败淘汰。所以第一轮必定有一人轮空。
扪心自问,若是自己承担了主持之人,必定是教功行最佳、夺魁希望最高的那人轮空。不但是对强者的优待,更意味着此人夺取门长之位后,现在的举动等于是提前卖好。
包括公冶洲在内,所有人都略含忌惮的看了“轮空”之人一眼,旋即各自选定对手,远远散开了。
倒是那被选定“轮空”之人本人,眉头微皱,似乎并不满意。略微踌躇一阵,提前返回自家舟中。
比斗开始。
公冶洲是第三场,即第一轮的最后一场。
归无咎同样也打起精神,观看赤魅族妖修交手,是何等风貌。
第一对上场的修士,乃是一个身量矮小的黄面妖修,和一个极为健壮的青袍人。
和孔雀一族族民面貌较为一致不同,赤魅族人虽然印记标识更加明显,但是论长相,却是千奇百怪,不拘一格。
在刚才六人选定对手、通报姓名时,归无咎耳尖,已经听得那矮小妖修名为公孙浩,那青袍人名为公良平。
下场之后,却听那公良平问道:“不知是近身,远斗,还是自由相搏?”
公孙浩略微思索了一阵,言道:“近斗。”
公良平简简单单言道:“可。”
落入高台之上,二人立即拉开架势。
公孙浩掌中,瞬间浮现出一柄五尺长短的朴刀;而公良平手心所持,却是一柄儿臂粗细的鬼纹铜棍。
对于元婴境界的修道人来说,区区数百丈距离,瞬息即至。
公良平、公孙浩二人,持了兵刃之后也是忽忽一闪,就粘在了一处。
“砰、砰”两声响,一阵火星乱溅。
归无咎暗暗纳罕,他本来做了许多设想,猜测赤魅一族在道法之上,会有何等优胜出奇之处。但是没有想到,该族比斗,竟会以如此原始的法子分胜负。
但就在他这个念头刚刚浮现不久,公良平、公孙浩二人的争斗亦只不过开始了区区数息,战局就发生了激烈的变化。
公良平所执铜棍,狠狠击向公孙浩的右臂;而公孙浩的朴刀反手一转,就斩向公良平的左腿。
二人所出手的招式,都是势大力沉,一去不返,但是却稍微失之隐蔽迅捷。按理说以二人的反应速度,各自避开,也不算难。
但是公良平、公孙浩二人却似乎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决意一意孤行,拼命到底。
归无咎凝神观看。
果然,下一个瞬间,那筋骨断折、血肉横飞的场面并未出现。公孙浩的右臂、公良平的左腿,忽地全部消失;那一刀一棍,自然也落在空处,一扫而过。
归无咎隐有所悟,想起这七人所争的,乃是“藏”字门门长。
又打斗一阵,双方果然如法炮制,在近身搏斗环节,能施秘法隐匿身躯一部,仿佛度入虚无,任凭兵刃砍中、削中身躯,全都无损。
归无咎立即看出,战法虚实,运使该法门是否快捷如意,二者是胜负的关键处。
果然,半刻之后,公良平铜棍一扫,在将将落在公孙浩右肩上时,却出其不意的一收一戳,点中公孙浩胸口。
公孙浩运使秘法不及,胸前结结实实受了一棍,败下阵来。
第二场。
接下来上场争斗的两人,却是一致同意采取“远斗”之法。
二人不约而同,都是取出三柄尺许长短的飞刃,似剑而有弧形,似刀却刃开两边,操持空中,默默以神识法力驾驭。
所谓“远斗”,乃是各自操持飞刃法宝,遥遥相击。
归无咎清楚看见,两人飞刃在空中盘旋几圈,其中一柄或数柄就直接消失,直到接近对手三尺之内,才如破土而出一般,现出本来面目。
归无咎亦暗暗称奇,这法宝藏虚之术,如此光明正大的比斗也就罢了,若是用之暗箭伤人,着实是一件利器。
接战两人,攻得诡秘,守得仔细。每每遇险之时,都是以极快的反应速度闪身避开,说是间不容发,也不为过。只是第一场比斗之中那将本体藏虚的法门,却再也不曾使出。
之所以“近斗”、“远斗”要区分开来,原因也在于此。
在道行提高到一定程度之前,你若将身躯藏虚,便不得将兵刃如此施为;若将兵刃藏虚,便不得隐匿身躯,二者不可兼美。索**先说好,双方均采取一种,故而有近战、远斗之分。
第二场用时,比第一场还要快上许多。经历了前几个回合的试探,其中一人忽施秘手,兔起鹘落间就夺得一胜。
他看穿敌手路数,在对方自己为攻击即将得手、心思更多凝聚在进攻上的那一瞬间,快人一步,抢先将飞刃以出其不意的角度接近,正中肩头。
此人名为公羊蚕,道行的确不弱。
取胜之后,公羊蚕志得意满,本拟返回自家飞舟之中,再好整以暇的观望第三战。
岂料他慢慢悠悠,刚刚回到自家座席,第三战便结束了!
第三战,二人并未交手。
公冶洲只是出现在敌手面前,把身一凝,身躯旋即消失一瞬。
完完整整,彻底不见,并无头脑、手足,一片衣袍落在外头。
那敌手一见他如此深湛功行,脸色一黯,竟爽快认输。
公孙浩和公良平交手时,双方底细暴露无遗;二人都是至多隐匿身躯大半,决计不能藏其全体。这一步,差距绝不在小。
想不到当今“藏”字门中,竟然有人修炼到如此境界。
四强之中,公良平,和刚刚获胜的公羊蚕,俱是面色郑重,甚至有些难看。
他们原本计划周密,到了四人两两决斗之时,务必争取与公冶洲交手。毕竟,那面貌晦气之人,极有可能是主持此会的二转前辈所钦定的七人之中的最强者。但是现在,看到公冶洲功行如此,二人却不约而同动摇了。
犹豫一阵,公良平二人一齐转身,往那印堂发黑之人看去,暗道是否要改弦易辙,选择此人为对手?
那人不苟言笑,缓缓走上前来,冷冷言道:“这一轮淘汰,与下一轮出局,又有什么区别?莫非倒在临门一脚,说出去便能光荣一些?”
他一转首,面对公冶洲,郑重言道:“我选择你为对手。咱们一战定下门长之位,可好?”
公冶洲眸中精光一闪,淡然道:“正合我意。”
……
ps:赤魅族的手段,不能输给孔雀一族五大元光。但是十六字诀其实没有腹稿,是今天临场现编的。除了“藏”之外其他十五个字是什么玩法,我自己也没想好。不如大家出出主意,择优采取--
第三十一章 暗加援手 终遂己愿
面目有些晦暗之人,名为公西常。
这两人定下的事情,公良平、公羊蚕都无力改变什么。但是这对二人而言,未尝不是一个事先连想都不敢想的绝佳结果。
二人凑成一对,无不自以为捡到了胜机最大的一种可能性。他们没想到公冶洲二人竟会做出如此意气的选择,当即全无异议,极有默契的退在一旁。
公冶洲、公西常二人,联袂进入斗场中央。
公西常当先言道:“以阁下的功行,自然不屑于什么近战、远战之法。我二人自然是不拘规则一展所长,倾力一斗了。”
公冶洲却摇首道:“不然。依洲之见,还是近战短打搏斗,最合心意。”
公西常眉头一挑,隐约可见精神一振,似乎捕捉到了什么,淡淡言道:“道法到了极处,本就是大化归流,无所不备。种种规矩限制,自然是愈少愈好,否则何足以尽兴一战?”
公冶洲也是神气一涌,立刻反驳道:“阁下所言,大谬不然。举小而见大,管中可窥豹。唯有带着镣铐跳舞,局限于方圆之内,才更见自家本领。一味放纵,失之流宕,反不为美。”
公良平、公羊蚕相顾愕然。
先前两场比斗,他们自重身份,都是极爽快的决斗了比斗之法。
公冶洲、公西常二人功行,极有肯能是七人中最强的二位,没想到竟然在此处扯皮起来。
既然争执不下,那就唯有主持之人前来裁决。
那一缕短须的二转境中年修士,遁入场中,分别听了公冶洲、公西常二人意见,略一沉吟,只得到:“那便唯有以骰子决胜负。”
说完目光扫视二人一眼,自袖中取出一枚一寸见方的骰子,高声道:“若是二位都信得过,便由某来操持。若得了单数,是以近战决胜;若得了双数,那便依照公西常的意见,不拘规则。二位以为如何?”
略一思忖,此人又补充道:“二位如有异议,某可请德望更高的耆宿决断,只是需要稍后半个时辰。”
公冶洲、公西常二人俱道:“不敢。自然信得过前辈。”
中年修士一点头,立即取出一只木盒,将骰子丢入其中,以法力封住感知,用力一阵乱晃。
但是他这摇晃之力,却清醇无比,没有加以任何法力操纵。
归无咎将公冶洲、公西常二人的神色收入眼中。再加上自家推断,决然不信二人关于比斗规则的争衡是什么意气之争。
这其中,多半蕴藏着什么有关胜负的关键处。
既然靠上了公冶洲,一切顺遂,他自然没有必要再生波折,转投旁人。
归无咎微微一笑。
新近得法不过两月,这《金花玉蒂玄珠妙法》的奇妙神通就有了用武之地。看来在世俗中得了此法,也能谋一个家财万贯。
心神沉浸其中,默默运使法门。
虽然那中年修士为了防止意外,已经运法力隔绝了神识探查。但是归无咎已经能够“看见”三十六息之后。在此人将木盒揭开之时,那骰子应当是一个“六点”。
归无咎眉头一皱。
过了几息,那中年修士忽地感觉眼皮一跳。
但是他并未在意,依旧转动掌中木盒。
又过了两三息,中年修士脖子微微一晃;然后又是眼皮一眨,微微缩动肩膀;最后更是忍不住咳嗽一声,面色泛白,锐利目光东西张望。
中年修士心中一阵恍惚。
短短十余息时间内,他先是眼睛一麻,然后后脖颈微一刺痛;随后肩上、腿上各是一阵刺痛;最后胯下一阵发凉,似乎被雷电扎了一扎。
莫不是最近修行出了什么差池,这是走火入魔之兆?
十余息后,收起杂念,将掌中木盒揭开。
公冶洲、公西常二人似乎对结果极为关注,一起凑上来看。
骰子定住身形,是个清楚无比的“一点”。
公冶洲心情放松,笑言道:“承让了,是洲占了先手。”
公西常“哼”了一声,不再多言。
那头飞舟之内,归无咎却暗暗松了口气。
这中年修士,相当于人修之中的离合境界。以归无咎现在的功行,若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法力干涉到木盒中的骰子,而不被那人察觉,还是有些困难。
索性归无咎依“元玉精斛”的丹力,以荒海“旧空蕴念剑”的手段,暗暗作法。
由于双方功行相差较大,此剑自然伤不到他;却如挠痒痒一般,能够给他造成些许不适。
只要中年人手上稍一晃动,那骰子的结果就要为其改变。
不曾想公西常实在有些命硬,归无咎一连作法数次,那骰子依次变成“二点”、“四点”、“六点”、“二点”、“二点”。若不是最后一剑稍稍有些阴损,只怕这结果还真的不易改变。
高台之上,二人已经斗在一处。
稍一观望,公良平、公羊蚕二人都是心头一暗:果然,公西常的修为,同样臻至能够将全身暂时藏匿的境界。
公西常、公冶洲所用的兵刃有些相似,都是一种长柄的两刃刀;而战法亦是大同小异,当双方攻势不甚紧凑时——便如公良平的第一战一般,只将身体的一部分隐匿深藏;若是敌手来势凶狠,后招连绵不断不易防守,方才以隐匿全身的法门躲避。
纵然以二人功行之精,想要长时间动用隐匿全身的法力,也是有极大负担的。
归无咎观望了一阵之后,目中露出思索之色。
以他眼力之高,已然断出,公西常每隔十二息时间,便能自如运使一次隐匿全身的法门;而公冶洲,却是一十六息。
既然在近身搏斗、隐匿己身的法子上公西常依旧占据上风,那么公冶洲先前一力相争的意义又在何处呢?
公西常的确功行不容小觑,略微胜过公冶洲一头;但是也决计达不到己方之短反胜敌方之长的程度。
正思量时,公冶洲自己揭晓谜底。
他那八尺长刀,刀上刃芒骤然锋亮三分,滚沸气息,如水满溢,卷起连绵杀意,直取中宫。
公西常面色微变,登时转攻为守。
但公冶洲这一套近身搏击法门实在太强,一旦发动,就如滚滚江河气势,呈现鲸吞狂涌之势向着对面扑去。
归无咎也感有些意外。以他的眼力之高,可以断出这一门技击神通结合力、速二端,所能达到的上限已经在公冶洲自家功行之上。
哪怕是透支修为、有所后患,这等在同境交手中依旧有效的超常发挥之法,也是极为难得的。
短短十余息功夫,刀势泼水成网,将公西常的退路完全封死。
公西常无奈,只得使出一次隐匿全身的功夫,稍微躲避了数息猛攻。
只是他一旦以此法避过,公冶洲不但不气沮,反而大喝一声,将如潮狂攻推进到顶点。
若是公西常能够将这一拨攻势捱了下来,熬到十二息后,再度使出一轮藏形法门,便是公冶洲气势再而衰、三而竭之时。
但是此念终究只是奢望。七八息后,公冶洲终将公西常逼到了山穷水尽之地,白刃加身,不得不认负。
一战获胜,公冶洲却并未有什么喜意,诚挚言道:“单论本族‘藏’字一门的秘法,尊驾在我之上。”
公西常亦不以落败搅动心绪,平平淡淡言道:“规则如此,终究是你赢了。”
公冶洲略一沉吟,道:“朋友可否入我府上,为我客卿?洲必以上宾之礼待之。”
公西常却并未回话,一遁身,驾着飞舟,冲破紫气屏障,不知道往何处去了。
这公西常,也是个有几分傲骨之人。
接下来的事便是水到渠成。
公良平、公羊蚕见公冶洲虽然获胜,但是似乎动用了什么秘术,消耗甚巨。心中不约而同生出一个念头,若是自己速战速决,未必不能乘公冶洲暂处低潮之时战而胜之。
但是二人都如是想,出手不免急躁。反而进进退提,足足迁延半个时辰,才分出胜负,由公良平险胜一筹。
此时公冶洲已然神完气足,未费太大功夫,就击败公良平,顺利夺取门长之位。
在赤魅一族之中,这算是争取本族资源倾斜,成就妖王之境路途中的一大步。公冶洲出身一个微小部落,今日如愿以偿,也不由地心中欢悦。
归无咎亦微笑着上前恭喜。
那中年修士同样上前贺喜,又道:“后日阴、密二门门长即将赶到此处。届时会向各位新晋门长参商外事战和的方略。公冶门长须得仔细考虑了。”
公冶洲一时并未多想,讶然道:“外事战和方略?本族与圣教祖庭激斗正酣,除却眼前数月暂时休战外,这梁子可不是一日两日就能解下的。不然本族圣祖即将降世,所为何来?又有什么方略可言呢?”
中年修士眉毛一耸,道:“外事战和,可不仅仅是圣教祖庭一家。年许以来,有几家势力不小的部族都与我赤魅族产生关联,商议纵横之策……”
说着又不着痕迹的提点几句。
门长之位虽然尊贵,但是赤魅一族,毕竟还是以祖族阴、阳、真、密四门为主。其余十二门网罗而来的菁英族人,毕竟是久居在外,远离中枢。纵然成就妖王十拿九稳,但是未必俱能踏足核心。是真正一飞冲天成为赤魅一族的巨头,还是逐渐边缘化,成为高级打手一流,还要看各自的谋略与才具;尤其是能否合四位祖族门长之意。
公冶洲这时才知中年修士是示好于自己,连忙谢过。
一旁的归无咎却是心中一动,没想到自己如此顺利就要接触到最感兴趣的内容。若是能参与赤魅族门长之会,深入了解该族敌友纵横之方略,那将是极有意义的一件事。
赤魅族作为“八正五奇”中的“五奇”之首,数十载内又将有圣祖降世,分量非同小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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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纵横之论 投石问路
赤魅一族地域虽广,势力又大,但是却不脱妖族简朴风范。上通下达,亦较为扁平。
公冶洲得了“藏”字一门门长之位,别说什么额外的赏赐、车驾、洞府、扈从、羽翼的安置,就连一件象征身份的袍服、一块令牌,也是无有。
据公冶洲所言,扈从人手,须得自家遴选,犹如养士一般,皆是自掏腰包;至于门长牌符及其余资源,须得数月之后返回祖族,亲自去领。
归无咎闻言,暗暗摇头。
一齐返回车驾之上,出得紫色阵门,公冶洲竟对着归无咎郑重拜谢。
归无咎讶然道:“公冶洲道友这是何意?”
公冶洲微笑言道:“文道友何必明知故问?骰子决出规则谁属,定是文道友襄助了一臂之力。想不到竟连二转之境的族中长老,也防不住文兄的手脚。端的是好手段。”
归无咎若有所思的言道:“公冶道友是如何看出来的?”
既如此说,那就与默认无异。
公冶洲眉间微现讶色,又喜于归无咎坦率,笑道:“半是猜测,半与一件外物相关。”
归无咎不再追问此事,索性笑言道:“公冶洲道友与公西常的规则之争,奥妙在哪里?”
公冶洲坦然言道:“洲与那公西常二人,道术圆全,都臻至可以同时使用本身、外物二道的藏匿之术。只是洲若内外并举,操持飞刃,便不得将本体完全藏匿,多多少少会有手足一部漏了出来。而公西常却能将身形及飞刃,同时藏住一瞬。单单以道术高下而论,的确是公西常胜了一筹。”
归无咎微微点头,同时藏虚,连人带着暗器法宝一齐隐匿不见,就算是稍微调整了方位,也是绝大的优势。
这飞车驱驰的方向,乃是踊跃而来的宾客一流的角斗场。
决出九位门长的比斗,每一门参与竞争的人数都在十人以下,自然结束的早;而此间这场汇聚千万人的大乱斗,还只是处于序曲阶段,等到完全结束,选出最后前五十,至少需要五六个时辰时间。
公冶洲的飞舟簇拥人群之中,只稍微一望,便摇头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如文道友这般人物,在这茫茫人海之中再也寻不得一个。”
归无咎微笑不语。
公冶洲又道:“所谓‘人心难足’。如今得了门长之位,又取了参与盛会的资格,按理说于愿已足。只是,面前毕竟还有一步,能否迈出,也有着极大的关碍。文道友除却功行不俗外,那份智珠在握、妙辨无碍的气度,也是令洲极为心折处。”
“若是洲侥幸成为赤魅一族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必定不会慢待了文道友。不知文道友有何高论,能以教洲?”
归无咎沉吟道:“若是公冶道友诚心想听,文某的确有些浅见,亦风闻一些讯息,或能供公冶道友参详斟酌。”
……
二日之后。
祖脉阴、密二门门长已至,各门门长论议之会如期举办。
这场论议会举办的场所甚是朴素,乃是在一座宽体飞舟之上,搭了一块十五六丈见方的圆顶帐篷。
尽管这顶帐篷宝光流动,七彩瑞气绵延不断,又藏下一百零八道禁制,也是一件品质上佳的宝物。但是充作十余位门长的相会之地,还是寒酸了一些。
须知这些“门长”,与其余大族的真传、嫡传身份无异。
十一位门长汇聚于一道灰蒙蒙的古朴长案两侧,居于正中主持之位的,正是来自祖脉阴、密二门门长。
每一门门长都得以携带两位亲信扈从入内,一齐坐在长案下方不远处的石台座上,座中别有美酒瓜果奉上。
尽管前日公冶洲最终还是在前五十名中挑选了两位随从,但是他对那两人却并不太重视,粗粗勉力两句,就丢在一边了;今日随他参与论议的,依旧止有归无咎一人。
归无咎暗暗打量了一眼阴、密二门门长。
虽则自大营之中所见,赤魅一族族人长相极少“约束”,高矮胖瘦美丑无所不有;但是到了这真正代表一族门面的人物,还是相当过得去的。一男一女,姿容气度俱是不凡。男子洒脱之中暗藏温婉,女子平润之中英姿飒飒,倒是一个极好的互补。
阴门门长乃是那女子,名为申屠鸿;男子名为宗政嗣,身居密门门长之位。
归无咎对于赤魅一族嫡传的规模气象,也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传言之中,赤魅一族阴、阳、真、密四门门长,才资潜力各擅胜场,难分高下。归无咎于今一览之下,申屠鸿、宗政嗣的修为底蕴,较之元古巨鳄一族的双面人,还要逊色半畴;但是比之隐宗岚、韦翰、郤方、谈旻四人,却又强了一线。
归无咎暗暗颔首。孔雀一族的卜法,言道孔萱在妖族嫡传之中,足以排进前五。但是第一流的大妖族,便有八正五奇一十三家。就算一家一个,这人数也是决计不够分的。
以赤魅一族的底蕴,门中嫡传也没能够挤进三十六子图中。
不过以厚度而论,赤魅一族的家底却是足够惊人了。
新近决出的九门门长,除了二人稍弱外,其余七人都能稳稳排进孔雀一族的当代前十。更不用说祖脉申屠鸿等四人距离双面人一步之遥的道行,将来成就最顶尖层次的妖王境,全不在话下。
再有那三位预先锁定了门长之位的妖修,也定不是省油的灯。
心中有数之后,归无咎便低着头,双目垂帘,暗自调息行功;只带了一双耳朵,听着这一群新晋门长的“高见”。
“行事贵在专一。本族还是集中精力,在未来千载之内将与圣教祖庭的矛盾彻底解决了。除此之外,不宜多多树敌。”一个甚是粗豪的声音言道。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远交近攻,兵法之常。若是有实力非凡的大族与本族结盟,那么我族自当笑纳,广壮声势……”又一个冲淡平和的声音发明高见。
至于申屠鸿、宗政嗣,却一直并未发表意见。
这二人之外,又有三四人一连叙说己见。
不过,和这两人一样,众人所言都是泛泛之谈;归无咎心中腹诽,这些出言之人,想要进入赤魅族中枢,希望渺茫。
就在此时,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子声音响起:“看来,‘藏’门门长公冶贤弟,似有高见。”
说话的是申屠鸿。
就在前面几人出言之时,公冶洲虽然不曾插话,但是面上似乎带着一丝冷笑,显然对旁人意见并不看得上眼;也不知他性格如此,还是故意做作。
归无咎心中猜测,多半是后者。
公冶洲这番举动,果然引起了申屠鸿的注意,因此发问。
公冶洲笑了一声,略微谦逊两句,从容言道:“洲以为,先前诸位都是泛泛之谈,难以落于实际。真正纵横之策,有两家势力极为关键,非得围绕这两家,才能定下具体方略。”
他这一句话,等于将先前出言之人全部得罪了。一时五六道不善的眼神,齐齐投了过来。
有一人冷声道:“愿闻高见,是哪两家?”
公冶洲笑着反问道:“就以本族大敌,人道势力圣教祖庭来说。这一家二三十万载以来,何意能够控制三十六界天的广大地域,挤压了不止一家妖族的生存空间?其所仰仗,落足何处?”
那人重重哼了一声,大剌剌言道:“这又何难。道理是明摆着的。其仰仗阴阳洞天穿渡界天之便,方能将力量投送到各个角落。”
公冶洲笑道:“这便是了。以我赤魅族手段,虽然也勉强能够将所属境域调运穿越,但是比之圣教,那又差得远了。若要与人为盟,也唯有近在咫尺的几家可堪入眼妖族中作选择。其实,即便是这几家,真有事时,能够提供的帮助也甚是有限。至于那些迢远之地,不过遥遥称盟以壮声势罢了,天南海北,各管不着,又能济得甚事?”
宗政嗣眉间闪过一丝讶色,出言道:“公冶贤弟的意思是……”
公冶洲笑道:“洲也是偶然知晓一道讯息,不知族中祖脉是否知悉。人道之中又一大势力——也是三月之后盛会的另一个主角——隐宗一方,在十余载之前已然结盟。”
“这一家所属七十七家宗门,分属五大地脉,遍布紫微大世界中;合盟之后,却能通过秘法穿渡连结。虽然其覆盖的范围或有偏至,不若圣教一方的三十六界天规整均匀;但是到底也是一处覆盖极广的巨大罗网。”
“能够调用小半个大界之力,将盟好一方形成合力。或者有圣教参与,或者有隐宗参与,才有意义。否则都是各理一摊,言过其实而已。”
此番言语一出,这帐篷之内忽地静寂,似乎人人意动。
申屠鸿若有所思,缓缓出言道:“本族与圣教祖庭之争,连圣祖也被惊动,势难缓和。照如此说,与隐宗结盟,倒的确是一个可行的选择。”
归无咎默不作声,此时见申屠鸿似乎心动,暗暗振奋。
这一着投石问路,似有成效。
第三十三章
公冶洲一番高论,不但在场的其余八位新晋门长闻言又妒又奇,就连申屠鸿、宗政嗣二位,亦十分意动。
看上去公冶洲踏步中枢,飞黄腾达,已经是指日可待了。
申屠鸿微微低首,似乎是在品味着公冶洲的言语,忽地目光一闪,言道:“本次论议之后,便请公冶贤弟暂时留步,鸿有事与公冶贤弟商议。”
公冶洲忽地长身而起,哈哈大笑道:“其实,洲这一番言论,并非自家意见。而是近两日识得的一位宾客,蒙他献策。”
说完便是伸手一指,直指着仪态安闲、置身事外的归无咎。
申屠鸿等人,闻言都异常惊讶,一齐把目光调转过来。
其余几位门长,也是啧啧称奇。心中均在想,就算是麾下幕僚之建言,与自己功劳又有甚区别,何必直言相告呢?
归无咎自己,亦没有料到公冶洲会来这一出。不过于他而言,一切随机应变,自无不可。
再者说归无咎本就有和赤魅一族核心四门的门长有所交涉的计划,只是原本自拟当徐徐为之而已;既然公冶洲将这个节奏加快,那快有快节奏的路数。
申屠鸿仔细一望,面色忽地有异。静言道:“敢问道友姓名?”
归无咎笑言道:“文晋元。”
申屠鸿眉头一皱,淡定言道:“宗政师兄。论议之会,就劳烦你主持积蓄主持。”
双目直视归无咎之身躯,微笑道:“文道友。请出帐一叙。”
公冶洲露出一丝诧异,他将归无咎推上前来,自有一番打算。不过申屠鸿这祖族门长,行事还真是出人意表。
宗政嗣心中同样腹诽,暗道无论是你求贤若渴,还是期望自此人之处打探什么消息,总也等候到此会结束再说;作为两位主持者之一,岂有中途退场的道理。
若是对方承你的情还好,若是个性情高慢之辈,不但不会因为你过度礼让而感激,反而会看轻了你。
但是宗政嗣旋即想到了什么,看向归无咎的目光忽地一变。
申屠鸿作风利落,已经自帐中遁出。
归无咎也不迟疑,紧随其后。
二人并未在帐篷之外的飞舟上交谈,而是一直飞遁至三四百里外,直至一座荒凉的山头上,方才止歇。
申屠鸿也不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掌心举起一团似方似圆的奇特气息,然后反手一推。
申屠鸿的修为,只比元古巨鳄一族双面人略逊一线。尽管归无咎真正成就元婴,实力又有提升;但是若要与之正经交手,还是要有“谢云真”傀儡在身,才能胜得稳妥。
归无咎并未唤出傀儡,此时却依旧好整以暇。
因为申屠鸿这一击,速度迂缓,法力也极为收敛,只与元婴初期修为相当,并非意在争胜;归无咎足以应付得了。
只是,当这若方若圆的灰色气息即将临身时,归无咎忽地眉头一皱,竟尔加力五分,使出八成法力精炼一束,迎面击之!
下一刻,两道气息一撞,果然平分秋色,溃散开来。
归无咎暗暗称奇,若非他是在与妖族领地与人打交道,精神格外饱满集中。也不易发现,申屠鸿那一手竟能将真实的气机强弱掩藏了三分之二。若是实战之中来这么一下,必会大大吃亏。
申屠鸿似乎早已料到,淡淡地道:“为什么要隐匿修为?你到底是一转……化神境界,还是步虚境界?”
归无咎饶有兴致的问道:“不知申屠道友是如何分辨出来的?”
申屠鸿淡然言道:“此乃‘阴’门秘旨,不足为外人道。”
“阴”门秘法,用之本人。足以使的每一人出手神通,于强弱产生畸变,教人难以察知自家出手的真实威力,名取自于“难知如阴”之意。
此法看似寻常,但是由于本身秘诀极为高明的缘故,在实战之中效用却大的出奇。
就以刚刚对归无咎的试探一击而论,若是换作一个三十六子图中排名靠后的人物,纵然底蕴依旧在申屠鸿之上,依旧极有可能着了道。若无洞穿此术之能,便只得着着全力出手,难免大耗法力。
这只是用于“己”的法子;若是加诸于人,却能将旁人气机之纯“升等”“降等”,以便于自己准确的料敌虚实。
申屠鸿方才一望之下,见归无咎似乎法力精微,浑然细腻,仿佛一片清醇活水,论品质还在她之上。一惊之下,连忙运用“降等”之法再观。但“降等”一次之后,依旧模模糊糊,不大托底,未能尽观其堂奥。
由此断定,必是归无咎本是境界更高之人隐匿修为,方才显此征兆。
归无咎见申屠鸿目光之中似有敌意,心念一动,想起了一个法子。
把手掌一伸,掌心之中蓦地浮现出一枚神华玉润的印章,光华朗照,仿佛一层轻纱一般加诸于周围百余丈内的物象人身。更不必说其中有数道使人心悸的气息潜藏其中,一眼就知是非同凡响的宝物。
申屠鸿如冰如玉的脸颊上忽地涌起血红,失声道:“镇宗大印?”
重又仔细观看,又觉得此印品质,只觉若是抛去所暗藏的秘法,距离一宗镇宗根本,似乎还略差了一些。
归无咎笑言道:“非是镇宗大印。我人道规制,宗门中除却镇宗大印之外,另外还要铸下四枚副印,以为权、令、禁、使之用。”
申屠鸿脸色稍缓,盯着归无咎和他掌心大印观望一阵,想了一想道:“一枚副印……文道友……是隐宗一方的使者?”
归无咎面带微笑,坦然颔首。
申屠鸿又仔细看了一眼,若有所思道:“云中正二……云中……鸿听闻三月之后的盛会,隐宗一方的出战之人,似乎同样是出自一家名为‘云中派’的宗门。据说那人姓归,叫……”
“归无咎。”
归无咎笑着接口道。
“对,归无咎。”
申屠鸿眉毛微微一弯,又询问道:“看来文道友和这位‘归无咎’很熟悉?”
归无咎笑言道:“自然是熟的。‘归无咎’乃是文某师侄。他一步步修为成长,文某无不尽知。”
申屠鸿思索片刻,又道:“兹事体大。除了宗门副印之外,文道友可有贵派契书留下?”
归无咎摇头道:“我隐宗一方在此间的出入通道,恰逢贵族与圣教祖庭战场。若携有文书,着实不便。”
申屠鸿缓缓点头,表示理解;归无咎所言的确有理。但是若无文书,纵然有使印在身、一切她已经信了**成——终究还是会有一丝疑虑。
归无咎微微一笑,自信言道:“其实在此地附近,另有一处本宗数十万载前、自此地迁徙时封存的小界。现在文某将之告之申屠道友,是否足见诚意了?一旦盟成,当中有甚珍藏,或可取出一二,以为馈赠。如若不信,明日道友可与文某一同打开门户,进入其中观光一二。”
申屠鸿眉目之中显出讶色。连潜藏此地数十万载的小界都肯告之赤魅一族,的确很见诚意。当即连心中最后一丝疑惑也完全消去了。
拿别人家的东西做人情,归无咎也不在意。
纵然小界之中真有什么好物被赤魅族索取甚多,也只得当是布施了出去。这点利益,和归无咎探明星汉分流、诸族大势的重任相比,全不足道。
申屠鸿若有所思的问道:“文道友并不直接表明身份,而是暗中匿迹观察,不知道理何在?”
归无咎精神一振,终于到了正题。
于是面容一正,直言道:“因为文某想探深浅。”
“圣教祖庭虽然掠地无算,但是恐怕远远谈不上伤及贵族筋骨。其余妖族在遭遇圣教扩张,都是远远避开。贵族和圣教祖庭,相争如此之深,不知到底有何解不开的仇怨?”这个问题对归无咎而言甚是重要,事关与赤魅一族得以成盟的关键处。今日觑准了机会,得以单刀直入的问了出来。
他先前教了公冶洲的那一番言语,本是至理,并非纵横话术。
归无咎也是反复思索,才悟出这个道理。
休看隐宗和圣教在十二年前的交锋还很“客气”,但是今后分道扬镳,几乎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如今大界之中,若要整合力量,搞出惊天动地的绝大动静,唯有隐宗、圣教两方,能够提供枝干网罗,飞子调度。
隐宗一方,完全遵循归无咎的意志行事,堵死了一条路;那么圣教祖庭,必定会成为某些势力眼中的香饽饽。最终重利相许,使其滑落到对面去,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实。
的确,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赤魅一族是可以争取的一子。
那么赤魅族与圣教祖庭的“敌对关系”,是否可靠,背后基础何在,那就是一个极为重要的环节。
毕竟,这是一家本身底蕴极大、又将有圣祖降世的大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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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示诚盟好 一石二鸟
申屠鸿听到归无咎的问题,并未急于回答,而是在这山巅之上,缓缓踱步。
归无咎之问,事关重大,虽然申屠鸿相信两方盟好极有可能实现,此时坦然告知,依旧不妥。
但若不说,方才归无咎告知小界隐秘,也足见诚意。如无对等交换,未免失礼。
斟酌了好一阵,申屠鸿言道:“鸿暂时只能告诉文道友,赤魅一族有与圣教祖庭一方,有不得不争的理由。这一争,事关本族根本,断然没有退让余地。”
“文道友既然介入妖族的合纵连横,必定听闻过妖族‘定品之争’。若见不到此间要害,相交盟好之论也落不到实处。比对而论,和圣教祖庭之争,还要优先于定品之上。不知道这个答案,文道友可能满意。”
“到了双方成盟之时,具体细节,自有两方大能开诚布公。”
能够有这个层次的收获,归无咎也有了三分底气,已经甚是满意。
当即微笑言道:“申屠道友诚意,文某已然见之不疑;只是尚有两件事。”
“文某的身份,还要请申屠道友暂时保密。今朝探明意向之后,文某且顺道同行,三月之会时汇合交涉。到了那时……一切自然都水落石出。”
“另外,由于开启界门的缘故,申屠道友可将贵族大阵往东南再挪动百十里;一旦做成,文某便请申屠道友同行一趟。”
小界开启之地,虽然距离赤魅族营地较近,终究还是略有偏移。若无有防护措施,万一显露异象,圣教一方前驻众修,或许能够观察出一些端倪来。
申屠鸿见归无咎刚刚承诺之言转手就要落实,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心中暗暗点头,对归无咎的评价又高了一层。
二人分别之后,归无咎返回公冶洲身畔。
公冶洲只与归无咎言笑如故,并未问及申屠鸿与他交谈内容。
以公冶洲的行事风格,抓大放小,胜在枝干而忽略小节,说来也在情理之中。
当日夜,便发生了两件事,皆是申屠鸿、宗政嗣发布谕令。
公冶洲的车驾,已被请到申屠、宗政二人近处。
这信号的含义,再也明确不过。新晋的其余八门门长,无不暗暗称妒。有人心中不免嘀咕,这公冶洲明明已经承认了,所出方略是身畔宾客之建言,并非己功。申屠鸿将那位宾客迫不及待的请走,也就罢了;怎地公冶洲依旧能够扶摇直上呢?
以此辈的心性单纯,谋略奉欠,自然不明白其中玄奥。
至于另外一件事,却激起几分波澜。
在申屠、宗政二人令下,赤魅一族在重重禁阵护佑之下的营地,竟尔连根拔起,往南扩充,逼近了二百里。
若非赤魅族与圣教祖庭尚处于停战阶段,这一举动只怕要遭受极大的误解。饶是如此,圣教一方的阵营内,也一连有两拨人为使者,前来问询究竟。
此事,自然被申屠鸿巧立接口推唐过去。
二日之后,清晨。
申屠鸿、宗政嗣、归无咎三人,缓缓辨寻方位,来到一处小山谷之下。
归无咎观望一阵,转首笑言道:“是这里了。”
申屠鸿、宗政嗣对视一眼。
宗政嗣微笑道:“贵派前古秘地,能够与今日得见,我二人也算开了眼界,足感文道友之诚。无论贵我双方是否盟成,我赤魅一族都会为贵派保守机密。其中纵有宝物,我族也绝不会取。”
似乎感到话说的满了,宗政嗣眼光闪烁,连忙又补充道:“若是其中真有与我族大有用途的古珍,双方大可以公平交易。我族也决不至于叫贵派吃亏。”
申屠鸿暗暗摇头,宗政嗣话虽然说的不错,但是前后转折,未免生硬局促。
在申屠鸿看来,阴、阳、真、密四门门长,虽然修为上潜力大致相若,但说到行事缜密周全,快慢得宜,却是以自己为最优。心中自信,自家必定是赤魅一族将来的领袖人物。至于宗政嗣等三人,却各有短处。
这一切归无咎听在耳中,自然不可能揭短。只微微一笑。
归无咎从容展开一道阵图,运使法力轻轻按在其上,约莫一刻钟的功夫之后,空中忽地传来“咚”“咚”几声异响。
又过了一阵,这一片二三里远近,气机陡然紊乱了起来。忽冷忽热,忽升忽降,拂在面颊之上,生出异感,却又寻不见源头。
这烈风维持了十余息,忽地有一道道强光照射出来。
强光源自七八个“点”,每一个“点”都不过是核桃大小,并不算惊人;但所有的“点”集中一道,光华混同,竟不下于日在中天的炽烈光华。
所幸周遭数十里,一团“紫云”成阵,极为浑厚扎实。纵然是这些光华极为刺目,也并未能够钻透阻碍。
百十里外的圣教祖庭所钉下的钉子,耳目布置,自然也看不出丝毫异象。
归无咎心中暗呼侥幸。
玉清门典籍所书,开启这道秘境之后的景象,“润而不烈,和而不躁,仿佛月华”,轻易便可遮掩过去。幸亏自己没有听信其鬼话,而是从严安置,果断站边一方,这才免除了机密泄露。
若是自己使些手段,孤身来取。那难免赤魅族、圣教祖庭二方都要看出破绽。
不过换个角度想,这也是一个绝佳的借口。此回他拿玉清门小界出来作结交笼络、取信于人的人情筹码,本就是慷他人之慨。万一盟好不成,秘境的消息又泄露。到时候推说其自家讯息有误,抵挡不住开启界门的异象,才被赤魅族发觉。料想玉清门也无话可说。
那光点愈来愈来多,最后变成小蝌蚪一般,在空中游动一阵,直至凝练如一,化作一道门户。
又等候了两刻钟,归无咎待那门户渐渐稳定下来,转身一伸手,言道:“请。”
宗政嗣还待推让,申屠鸿已当先一个,钻进门户之中。
归无咎居中;宗政嗣殿后。
如此顺序有何玄机,双方都心照不宣。
虽然三人主客有别,但无一例外,均是第一次进入这方小界。
环目一顾,申屠鸿忍不住出言赞道:“好气象。”
归无咎左右一望,任由清气扑鼻,亦忍不住暗暗称奇。
若仅是粗略的环目一视,眼前之山水形势,草木芳容,与外间大同小异。最起码最近数百丈的枝木荫蔽,其种属宛然可见,并非异品。
无论归无咎,还是申屠鸿、宗政嗣,都是博见多闻之辈。立刻辨认出来,此间植物,十有**都能在大界之中寻到品类源流。
但若稍微留神观看。便可辨出这小界之中的草木藤树,或者较外界同属高出数尺、数丈,或者矮小两三分;又或者色泽呈现忽深呼浅的变化,似乎在不同地域与气机之中,分道扬镳已久,形成了显著的差异。
非但如此,此界中的气息,清新幽古,别有妙趣。但凡功行达到一定层次之人细细感应,皆能断明差别。
宗政嗣手中浮现出一枚凿出二十四孔的灰白色圆球,法力一运,那圆球在掌心之中缓慢浮动。
十余息之后,宗政嗣见这圆球的气机依旧不见变化,惊讶道:“好生宽阔的小界!”
望向归无咎的神色中,距离感悄无声息的消弭,看起来友善了许多。
话音将落,他掌心圆球才变成淡淡的灰色。
这枚凿出二十四孔的圆球,乃是一件异宝。善能从气机周流之中,断出一界大小、气机兴衰、物产多寡。
归无咎将这座小界的秘密推出来,取得申屠、宗政二人的信任,固然已经成功大半;但是二人也不是傻子,总要看看这处小界的分量如何,才算尘埃落定,才能毫无保留的商议盟好之事。
现在所见,这方界域果然甚是广阔,在赤魅一族所掌握的百余小界之中,也足以排进前十之列。
归无咎能够将如此大界的秘密与二人分享,可见其诚意。
乘着归无咎转首旁顾之时,申屠鸿却轻轻伸手戳了一下宗政嗣的背心,面色不豫,似乎略微带着几分嫌弃。
宗政嗣其人,当断时迟疑,当矜持不动时又浑然不顾。哪里有一入小界之中,就取出法器测量的道理。
归无咎忽地转身,笑言道:“我三人各行一方,在此间转悠一阵,如何?”
申屠鸿讶然道:“文道友不担心这小界之中有什么宝物,被我二人发觉之后私吞了去?”
归无咎笑道:“文某信任赤魅一族的家底。若二位所求不多,文某可做主赠之;若有于贵族大有用途之物,可交换之。”
又道:“将来,若能将此地炼化成一方往来中枢,才是其真正妙用。”
这一句话,归无咎说的隐晦。
申屠鸿、宗政嗣,都是心头一动,反复琢磨,似乎味之不尽。
三人旋即各自散开。
对于申屠,宗政二人来说,此行不过略作观赏、开拓眼界而已;但是归无咎,却是秉持一石二鸟之计,抱着目的来的。
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如今二味大药已经退居归无咎成道路上的万一之选,那两位灵材果然并未“为难”归无咎,一番搜寻之后,轻易便寻得了。
两个时辰之后,宾主尽欢,三人言笑晏晏,一同离开此地。
第三十五章 旬月出行 终战将至
取得草药的谋算圆满完成之后,申屠鸿二人经过一番商议,又寻到归无咎这里来。
原来,那小界之中竟还真有三四种灵草,或许对于赤魅一族大有功用。
不过此事还并未真正落定。因为那三四种灵草,本质上是赤魅族炼制的几种药物之中、极为珍稀灵草的变种。药草虽珍,但是以赤魅一族的底蕴,也未必就缺了原料。
只是这秘境之中所存,已经与赤魅一族所惯用的药草有着略微不同;显然是天象有别,分道扬镳。究竟秘境之中的灵草效用更高还是更低,还有待族中精研药理的大能,进一步研判之后,方能得出结论。
申屠鸿二人提出,先取些原料验证一二,再言其他。
归无咎自是欣然允诺。若秘境之中的灵草果真朝着更有利的方向演化,那么又何妨与赤魅一族开门做生意?如果条件允许,就算是大规模的移植培育,也不是不可能。
申屠鸿、宗政嗣二人,自然是言谢不迭。
在赤魅族营地暂居的时间内,归无咎除了关照黄希音修行之外,自家亦一意打磨功行,兼参览各宗道术。
与道理上而言,由“念剑演化图”直接汲取炼化,毕竟是一种较为粗暴的法子;对于提升“空蕴念剑”固然妙用无穷;但是却并不能化作归无咎自家兼通万法的见解。凭自家本领参览经典,也是归无咎零碎时间从未忘怀的。
一月有余的时间忽忽过去,两方交接、参与盛会的时日也终于来到。
这一日清晨,归无咎自定中醒来未久,便听到耳边有此起彼伏的轰鸣声。凭借一身精湛功行,他已能断出这声音的源流,其实距离自家甚远;但是那滚滚轰鸣,又近在耳边。如此异象,端的不凡。当即起了出去一观的念头。
恰在此时,公冶洲亦遥遥传音道:“文道友。出行之日到了。”
待归无咎牵着黄希音的小手一同出了门户,公冶洲又笑言道:“圣教祖庭行事,却是没个准信。其实二十日之前彼辈便有消息传来,言道一月之内,便有迎接之人。我等也只得在此干候着。”
归无咎笑道:“比斗之期既已定下,再如何延期,也延不到哪里去。不过公冶道友大约早就摩拳擦掌,意欲一会各族英杰,是以等的有些心焦了。”
公冶洲双目一亮,虽未置可否,但显然是被归无咎说中了心思。
一齐外出之后,三人不紧不慢地飞遁了一阵,才看见以申屠鸿、宗政嗣为首的十位门长,早就快人一步,在营前一处最高的峰头汇聚。
诸人还来不及招呼,已然见到天上西南边陲,忽地又多出一轮红日。辉光透亮、映云成霞,同时处于高速的运动之中,冲破滚滚气流,云为之裂,雾为之消。
归无咎等人仔细一望,才看清那并非是一轮红日,而是一只“光罩”。
那光罩也非一层,而是内外两层。
最外层的光罩,撑开气流,声势极赫,倒像是包裹了一只充分燃烧的大火球;而内中那只光罩,却是冷冷清清、明光寂寂的淡蓝色,约莫只有外层光罩的四分之一大小。
归无咎眼尖,已然看出那光罩之内,包裹着一只酱木色的椭圆飞舟。
这只飞舟现时的速度固然已经极为惊人,但归无咎等人能够看清其飞遁之形,也已经是此舟接近目标,速度大大减缓之后。
申屠鸿不紧不慢地靠近归无咎身侧,笑着搭话道:“圣教祖庭既然掌握了阴阳洞天这等利器。那么在其下的第二层、第三层飞遁穿渡之法,也定要要下大功夫。否则又何以以点及面,铺展开来?”
“圣教经营传送阵的本事较别家远胜,自不待言;就连这‘混沌分形大舟’,也是了不得的创制。说起来我赤魅一族虽然有与之媲美的手段,但却是仰仗先祖余荫,和圣教尽二三十万年来平地惊雷的创制,却无法相提并论。”
归无咎见申屠鸿竟肯自承其短,对此女也有几分刮目相看。正要随口恭维几句,忽觉身后不远处,空气陡然一颤。
回头一望,赤魅一族的大营之中,忽地多出一道扁平的青色阁楼,似乎无中生有,出现在此地。
同时缠绵纷乱的空间阵法波动之力,极快的消散。
余光一瞥,申屠鸿、宗政嗣见此异象,不但不惊,反而面色中隐约透露欣喜,已知这是赤魅一族来人了。
双方都来的恰到好处,可见赤魅一族对于今日约期,似乎也并非是一无所知。
前方那巨舟的两层光罩,随之暗淡。
赤魅一族的阁楼门户忽地打开,两个灰袍人影快速遁出。途经一行人面前时,并不止步,只遥遥道了一声:“走罢。”
这两人的气息,分明是妖王境界的存在。
在申屠鸿、宗政嗣率领之下,十一位门长,连同每一人的扈从二三人,立刻起身跟随。
那一头撤去光罩的巨舟之中,亦遁出六七个人影来;双方动作,几乎完全同步。
片刻之后,两拨人面对面,相距百丈上下。
归无咎望了一眼,又惊又奇,一面松弛神意,让自己处于一个最不起眼的迂缓平顺状态,一边心念转动,揣测其用意。
他之所以小心谨慎,是因为圣教祖庭一方飞舟之上所遁来七人,当头二位,明显是天玄上真修为。
在天玄境中,也是相当出色的存在。
此等修为,若是与孔端妖王一般抱着挑刺的态度仔细探询,有可能看穿归无咎的底细。
而令归无咎甚是惊奇的,是二位天玄上真之后,紧随着的四五人中当前的二位,一个灵动跳脱,天真好奇;一个魁梧庄严,风度不俗。竟都是归无咎的熟人:圣教祖庭嫡传柏果、摩永工。
另外三人虽不识得,但是修为气象与摩永工也只是半线之差,显然是并未参与上次比斗的圣教嫡传,只是排名略略靠后而已。
一位天玄上真转首言道:“摩师侄、柏师侄。你们五人,就在赤魅族稍稍安歇数日。诸般用度,早已为你们准备妥当。”
他话音刚落,一个一场粗豪的声音道:“贵教放心。只要我族参与大会的列位嫡传一切妥当,贵派几位真传,本族自会好好照料,不会教他们掉了一根头发。”
归无咎闻言恍然。原来,圣教祖庭和赤魅一族激斗正酣,赤魅一族年轻一代的嫡传弟子又倾巢而出前去观战,对于双方的信誉却是一个考验。
此事说小不小,但是若说用上乘秘法定下契约,又不值当。于是竟用了最为简单的交换人质之法。
摩永工等人一齐过来之后,归无咎等一行人,依次步入巨舟之中。
终战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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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章。今天好多了。
但是身体不好,脑子发散铺张的能力真的极大衰弱,实在很难写下去。
情节快速过渡到比斗;比斗好写一点。
最晚不晚于后天,恢复三更。
本月虽然多出2日,但是出师不利,目标保守一点,维持在25w字。
第三十六章 九子宗门有妙客
“再吃一个;不,两个。”一个娇嫩清脆的声音道。
随后一个爽朗的笑声传来:“这‘小清灵果’每日服食至多三枚。多食一枚,腹泻三日不止;多食二枚,元气涣散,非有五六个月,难得修炼回来;多食三枚,性命堪忧。”
黄希音闻言,小脸一白,似有惧色。伸出去的手掌也退缩回来。但是想了一想之后,目中又尽是狐疑之色。
此时她被人抱在怀中。抱着她的那人,将掌中一串较红枣略大几分的朱果笼入袖中藏起。
而归无咎,却在十余丈之外,凝神静立,观看巨舟飞驰之时的神妙景象。
巨舟运行的速度,较之青兜兽还要快了许多。在其全力运转之后,两层光罩之外,无论浓云薄雾,山河大地,俱都变成了混沌一片,再也难以凭借目力分辨虚实。
但是凭栏观赏之人,却依旧不少。所乐见者,乃是一重缤纷流转、五色变化,仿佛穿渡星河之中的妙象。
而此时怀抱着的黄希音的人,不是归无咎,而是公冶洲。
在登上巨舟的一瞬,归无咎便感到圣教祖庭那位天玄上真,似乎不经意间瞥了自己两眼。
若非归无咎真正进阶元婴境后,功行又深了一层,指不定就要将他辨认出来。
思索明白缘由之后,归无咎使了个手段,叫黄希音与公冶洲亲近些,这才摆脱了那人的注意。
百丈之外。
一个高高瘦瘦、头扎方巾的老者,立在巨舟舟头。虽然旁人看不见他目光流转,但是他的心意神思,却悬在黄希音身上许久了。
此人名为从复机,在圣教祖庭的天玄境大能中,也算是修为相当了得的一人,道行纵然进不得前十,也在前十五的行列中。
赤魅族这一行人依次登舟之后,并无一个能逃得过他的法眼。瞬息就捕捉到了了其中有个十来岁的女娃,骨骼清奇,资质灵秀,非复凡俗可比。
从复机原本以为这是那元婴境人修幕从的亲眷门人,但看了一阵似乎不像——这小丫头倒像是赤魅一族中某一门门主寻到的异才。
赤魅一族本就走的是大开门户、从善如流的路子,枝附影从者不知有多少。纵有一二人修,也不稀奇。
从复机此时起了爱才之心,心中正运算筹谋,本次大会之后,是否可以与赤魅族达成交易,将这小丫头换回圣教之中。
这念头看似是异想天开。赤魅族、圣教祖庭敌对关系,岂能轻易挖人墙脚?
但从复机对赤魅一族的传承,有着相当深入的了解。
赤魅一族的顶尖传承,神通秘奥,均与十六门天赋传承息息相关。纵然其网罗了不少人修道法,但是论精妙远远不能与其本族嫡传相比;甚至不足以与赤魅族网罗的其余妖族法门相提并论。
因为人修与妖修之间,毕竟隔着一层修为界限;若是双方同等层次,战力较为悬殊,攀附为支脉羽翼,其实作用不大;若是纡尊降贵辅佐功行稍逊之人,面子上又下不来台。是以赤魅一族虽是以广纳百族、喜结友盟著称,但是人修在其中所占分量,并不算高。
圣教若是花费一些代价,未必不能得逞。
从复机入道一万四千千余载,一颗道心早已修到古井不波、万象攸同之境界。但是自打他看了黄希音一眼之后,此时心中竟尔如同猫见了活鱼一般,泛起波澜,心痒难耐。
至于归无咎,修行到一定层次之后,颇有大巧不工之象,从复机又未仔细探询,反而忽略过去。
黄希音机敏得很,一边尝试着自公冶洲处套取一些便宜;一边心境通明,隐约感受得到立在舟头那老者似乎有意无意的落下气机接近己身。当下好好回忆了一边归无咎对她说过的话,暗忖不要落下马脚才好。
就这般飞遁了三日功夫,到了第四日未时,大舟忽而减速,缓缓停了下来。
东华界天所属,那一座连通东华界天与祖庭的阴阳洞天通道,御下共有十二处大传送阵。这艘飞舟,正是其中一个传送阵节点的通达载具。今回所去的目标,正是十二处传送之一,由此通向盛会开始之地。前后总计七日时间。
今日行程至半,不知为何停下。
归无咎,公冶洲,申屠鸿、宗政嗣一行三十余人,一起出了门户,立在巨舟的甲板上,静静观望。
只是,绝大多数人,包括公冶洲在内,显见并不知遇到何事。唯有申屠鸿二人面色淡定,似乎得到消息,早有预备。
就在此时,两道光罩打开,五六个人影自远方从容遁来。
当头一个,中年年纪,面容朴素干净,头上挽着一道如渔网般的深色麻巾。看修为约莫是步虚境界。
其后跟着四人,除了最当先一位甚是年轻外,其余都是看上去约莫二三十岁的相貌,元婴境界的修为。登上巨舟之后,左顾右盼,似乎有些好奇,但又有些克制。
最后一人并未登舟,只是遥遥悬停在舷侧三四丈远。此人气象兼合天地,竟然是一位天玄境的存在。
不过,这位天玄上真明明看上去四五十岁年纪,面颊甚是光华,但额头却生出几缕皱纹;头发虽大半黑色,但发梢处却显出略微泛白。
归无咎敏锐的感觉到,这位天玄上真,竟尔有一丝暮气沉沉之意,似乎寿算无多的样子。
纵是以功行高下而论,此人在天玄上真之中也不算强者。
从复机连忙赶了上去,郑重一礼,与这中年人低语一阵。
这两人并未使用传音秘术,归无咎亦远远听见,那人似乎是拜托圣教,照拂好门人弟子云云。从复机尽是满口答应,无有一丝怠慢。
这中年天玄上真并未留在舟上,把诸事交代之后,淡然一笑,便飘然离开了。
申屠鸿不知不觉立在归无咎面前,淡淡言道:“这一趟飞舟中,除却我赤魅族人之外,另有两拨人同往。其中一拨是一家人道宗门;至于另外一批人,非是人修,亦非是妖修,乃是两位特殊的客人。眼前数人,想来就是其中的一拨了。”
“同为人道宗门,文道友应该对来人大感兴趣才是。毕竟,这极有可能是一家流落贵盟视野之外、却和圣教搭上关系的隐宗呢。”
归无咎听闻申屠鸿之言,心中一动。但想了一想,却不大相信。
理由也很简单,此时这巨舟覆盖范围虽广,但是到底还是在东华界天区域内,和云中派的距离不算太远。若是真的藏着这么一家隐宗,数十万年时间,早该纳入流黄地脉的序列之中。
那中年天上真离去之后,飞舟便重新。光罩显化出来之后,流虹异彩的景象,登时吸引了刚上舟的数人。
但是,在余人都对这景色流连怀缅之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忽地传来:“老爷爷。这艘大船不是专程接我们碧涛府的么?”
出言的是新来舟上的四位元婴修士之中,相貌最为年轻者。看上去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双眼连眨,满是好奇之色。
不过,他虽然面相年轻无邪,到底也是元婴境界的修为;并且一身功行甚是精纯,全不弱于身后那三位面貌老成之人。
无论是归无咎,还是申屠鸿等赤魅族真传,听他这一句话,都不由莞尔。
少年身后一人,一声咳嗽,拉扯了他的衣袖。
另外两人的面色中,同样有几分不自然,透露着几分尴尬与嫌弃。
领头那位步虚境界者,上前一步,正要告罪。从复机却呵呵一笑,连连摆手。
“老爷爷”这个称呼对他来说同样很是陌生,但从复机似乎很快就进入那慈祥温和的角色之中,微笑言道:“先上舟的是赤魅一族的道友。除了你们二家之外,二日之后,还有一脉道传,要搭此舟顺路而行。”
那少年讶然道:“这是一派?赤魅族?这是什么门派?竟然是有这么多人?”
说着蹦蹦跳跳,三步并两步走到前方,对着归无咎一行三十余人打量了一阵,口中数道:“一,二,三,四……”
“前十一人是来自一家妖族,我认得的。后面的人是你们请来的帮手,暂时冒用了你家名称,壮一壮声势,对也不对?”
这少年说是糊涂,却也机灵,目光犹疑一阵之后,稳稳落在申屠鸿、宗政嗣二人身上,似乎已经看清,二人乃是赤魅一族的首领。
公冶洲只觉好笑,上前一步,道:“敢问这位道友高姓大名?”
少年一愕,旋即会意,道:“你是问我的名字?我叫蔺文。”
公冶洲微笑道:“在下公冶洲。蔺文道友有礼了。”
蔺文睁大眼睛,看清了公冶洲的动作,依样葫芦回礼。
公冶洲不动声色的问道:“不知贵派碧涛府上下,共有多少弟子?”
蔺文闻言摸了摸后脑勺,道:“蔺文刚刚拜入宗门的时候,是有四个人;现在已经有九个人了。听师祖说,我碧涛府根基深厚,在修道界中胜过了九成九的宗门。”
他清亮双目往赤魅族一行人扫视了一遍,补充道:“看来你们赤魅族好生势大,定是不在这九成九的范围之内。”
赤魅族自申屠鸿以下,人人都觉好笑。
这飞舟之中本来闷气,多了蔺文这么一个人物,倒像是多了一个开心果。
但归无咎心思敏锐,瞬间想到了一个细节。
设若这碧涛府是一家仅有九人的小宗,就算有一位天玄上真护持,不失隐宗身份。但是这圣教从复机与那碧涛府上真言谈时,却极为郑重,不敢丝毫失礼,又是所谓何来?
圣教势大,就算与隐宗之盟交通,也无这般好脸色。
须知这位碧涛府上真,似乎寿元将近不说,就依本人功行而论,也远远不能和从复机相比。
当即心中打定主意,要寻一个入手之处,好好接触一番这家神秘门派。
碧涛府一行五人的首领,那步虚境界修士,此时再也忍耐不住。过来先告罪一声,然后对着蔺文言道:“蔺师侄。一宗之强弱,不在人口之多寡,而在道行之高下。外间宗门,门人弟子数目远在我门之上的,数不胜数,勿要大惊小怪。”
蔺文连连点头。
这位步虚修士见蔺文心悦诚服,似乎宽心,又返身靠近那三名弟子,小声交代些什么。
岂知蔺文目光一亮,大声道:“是了。据师叔所言,你们赤魅族人口虽多,也未必就是超迈我族的百一只内。论道行不论人数……那么唯有交手比试之后,才能知道谁高谁下。”
公冶洲干笑两声,言道:“蔺道友是要和在下比划比划?”
“你?”
蔺文一愕,旋即认真道:“也好。”
归无咎微微一笑,暗暗摇头。纵然是他亲自与公冶洲交手,除非动用“摩罗力境”或“空蕴念剑”,否则也胜不了太多。这蔺文虽然资质上佳,根基浑厚。但是距离越过人妖一个境界的阻隔,还是远远不如的。
果然,蔺文一拍额头,呼道:“忘了还有这么回事。直接和你交手,我打不过你。”
说着极麻利的自腰间掏出一个瓷瓶,取出一枚淡黄色的丹丸来,道:“你服下此药,我便与你交手。”
想了一想,又很是认真的补充道:“你放心,药是好药,吃了没有坏处。”
赤魅族一方都是啼笑皆非,你一个萍水相逢之人,取出一枚药丸,教人吃了下去。别人岂肯答应?
碧涛府那步虚修士面色一板,又要上前阻止。从复机却笑着摆摆手,道:“宁贤侄勿忧。不妨事。”
宗政嗣上前一步,微笑着将丹药接过。掌心忽地浮起一道暗灭不定的蓝光将之包裹。
十余息之后,宗政嗣自信言道:“是将法力压低至同等境界人修水平的丹药。蔺文小兄弟这药丸,的确不差,也算公平。哪位师弟上前,与他交手一番?”
申屠鸿对归无咎言道:“追源溯本,解密破妄,这是本族宗政师兄‘密’字门的手段,可靠无疑。”
公冶洲正要接下活计,好好斗上一场。身畔却另有一人,迅捷无论的伸手抢过丹丸,扬起脖子一口吞服。
新晋定门门长,公长厚。
ps:今天突然严重了,上午上下楼梯都发晕。本来想请假的,最后勉强一更低保,省下一张请假条。真心尽力了。
不过晚上的时候好像找到了真正的病因,似乎不是贫血的问题,而是颈椎导致的头晕、恶心等症状。
晚上经过一段时间的按摩,锻炼,确实改善了许多,精神恢复了不少。
总之一波三折吧,要真的找到了病因,最后结果是好的。
今天,是对作者重要的一天,三十年梦醒
意外得到了出生三十年来的真相。
忍耐不住,就当是闲聊吧。
因为早两天怀疑的晕、平衡失调问题,这两天忽然怀疑到一件事情上。
一个属于作者的小秘密:从小被母亲告知,患有遗传性的癫痫。所以也是一直服用抗癫痫药物苯妥英钠。在查阅资料的时候,注意到长期服用苯妥英钠会带来共济失调,所以疑似这是服药的副作用。
但是今天,查阅各种药物的副作用表现时,意外接触到一种罕见病:
pkd。
运动诱发性肌张力障碍。
埋藏在内心深处,我也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癫痫病人。甚至,直到我妈妈过世之前,也是一直这么认为的。
今天一见之下,才揭晓了许多奇怪的疑团。
以前,我也查过癫痫的许多资料,总是奇怪,所谓癫痫发作的丧失意识、口吐白沫、持续发作、昏阙似乎并没有在我身上出现过。小时候脑电图也没有查出问题。但是要说病症轻,又时候也未必见得,如果忘记服药,甚至有可能一天发作多次。
今天接触到pkd之后,这些熟悉的症状一一映入眼帘:
发作时间较短,多数在一分钟之内;
不能控制的手舞足蹈、肌肉强直为主要症状;
突然由静而动,心情紧张会导致发作,甚至提前有预感——
如以前上课时老师忽然喊上台板书;
公交车站突然车来了要上车了;
公交车到站了,准备下车了;
坐久了忽然站立;
坐久了忽然尝试转动左右脚踝;
所有诱发细节,和其他病人对比,全部完美对应。
而且服用的药物,正好也是治疗癫痫的药物,卡马西平,苯妥英钠等等。
刚刚网上问了医生,确认是pkd。
妈妈也应该是pkd,只是由于以前医疗条件所限,所以认为是癫痫。
由癫痫变成pkd,忽然心情放松了许多。
因为pkd是随着年龄增大,有非常大的概率自愈的。
对于大脑的损害也更小。
所以我可以在考虑控制病情的情况下,选择性的服用副作用更低的药物。
从小到大,因为“癫痫”和运动障碍的情况,虽然能够一直服药控制,但是还是导致性格比较安静,缺乏运动,内向,多读书,等等……
今天突然发现竟然不是癫痫。好像搬掉了半块石头。
很迷幻。
算是一个很古怪、很神奇的好消息吧。
给自己放两天假,彻底轻松下来。
也希望各位书友,不要丢开本书太久。这次不会断更。短暂的调整之后,就会回来重新工作。所以每天追更的朋友,别把本书“忘”了。至少过个两三天,及时回来!
现在想想,依旧觉得造化弄人。
难以言表。
第三十七章 定门秘法 灵缘一动
公长厚方面灰袍,长发一束,相貌沉着质朴。若非有赤魅族人独特的长相特征附身,几乎就是凡世间一个扔到人堆里也分辨不出的庄稼汉。
而蔺文却颇有几分飞扬跳脱的味道,双目清澈无暇,显然城府不深。
和公长厚相较,恰好是一个朴实,一个灵动,极有阴阳相衬之意。
初看蔺文的跳脱无邪,极难想象他与人动手会是一副怎样的光景;但是现在对手一旦拎了出来,两相对比,这份违和感就丧失了许多,变得熨帖精巧,反倒更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对手。
等候了约莫二三十息的功夫,公长厚面上一阵青气、一阵赤气同时泛起,纠缠不定,仿佛两军交战,胜负未分。
蔺文眨了眨眼睛,脸上现出喜色,又搓了搓手,仿佛已经迫不及待了。
又过五六息,公长厚脸上赤色气息瞬间隐去,那一层青气,仿佛涂抹了一层蜡一般,覆盖在公长厚的面容上、手足上。
公长厚略微调息运气,心中彻底踏实。
这一枚丹丸之力,只及其表,未及其里。他自家的法力调用运转的上限,被这一层宛如实质的“束身”包裹,极为清楚的下降了一个层次,约莫与同等境界的人修只在伯仲。而丹田之中、法力运使之枢纽,一切都圆转无碍,自在运行。
实则这等约束法子,还是他稍微占了些许便宜。
自感气机稳定之后,公长厚环顾一眼,当先言道:“如何比法?”
蔺文一愕,大奇道:“比斗就是比斗,又有什么比法?”
说着他极麻利的顺手一卷,右臂宛如单鞭,已有一层厚如棉絮的气机层层叠叠,又如云瓦一般加诸其上,然后一掌挥来,沛然难御!
蔺文极爽利的抢先出手了。
若是换个旁人在此,这一击虽难称偷袭,但至少也有迎敌于立足未稳的心思。诉诸战术,无非是借佯狂作态忽然起势,争一子之先。
但蔺文天真烂漫,却绝难教人如此去想。公长厚念头升起,旋便按下,反疑自家小人之心了。
公长厚本意,两位元婴境真人交手,若是动用了大神通手段,转圜腾挪、力量周转于方圆数十里内,皆属寻常。这巨舟虽大,却也无有如此广阔的空间。双方是否要定下手段规矩,以什么特殊的小手法厘定输赢——所谓“文斗”、“武斗”之别尔。
不过蔺文既无此心,选择自由相斗,他也无拂其意。
公长厚当即掌心一弯,仿佛一朵小舟。当中一道色泽甚是凝重的光华猛地一泛滥,炸裂膨胀,化作一团翻腾搅动的浆糊,反手迎击过去。
舟中之人,无一修为在元婴境之下者。二人虽动手突然,却也不至于有谁反应不及。瞬间数十道身影闪烁,都是不约而同靠在巨舟右舷一侧,空出一片约莫数百丈的广阔空间。
黄希音依旧稳稳抱在公冶洲怀中,无有闪失。
虽然逼仄了些,但双方都选择贴身短打,法力合一,数百丈空间,那也足堪用了。
公长厚的这一击虽然看似气象平平,貌不惊人。但归无咎眼神中却泛出一丝亮色。
归无咎心中早有评判。九大门长,除却有二三人略逊一筹外,其余六七人论道行根基,本是旗鼓相当。真正交起手来,胜负排名之高下,还要依照各自神通手段而定。
但公长厚这回击的一手亮出,归无咎登时便将这位貌似朴实的定门门长,放在新晋的九位门长中至少前三的位置。
倏忽之间,公长厚与蔺文,电光火石的一交手。
两道气机正面碰撞。
一合、一沾、一收、一走。
公长厚面露讶色。
纵然以他的沉稳,此时也忍不住心中一恍惚,立即又泛出一丝喜意。
蔺文来袭一击,看似形同柳絮,层层叠叠,似要与自己硬拼一记。但是公长厚自然能够看出,这貌似无甚城府的年轻人,其实法力甚为精纯,粗观来攻之气象,暗藏的变化未必就小了。
他的回应反击,自然也不敢大意。
公长厚法力如浆如糊的反击手段,同样是形晦涩而意高明。
须知功行到了精纯之极的境界,法力一出,迎合来力,抵挡任何人的攻势,均能随物而化,仿佛迁流;五行之变,生克由心。
但是如斯境界,唯有千万年一出的人物方才及得。以公长厚的道行层次,实是差了一筹。
不过所谓虽不能至,心向往之。退而求其次,公长厚却有一门描摹此道的类似手段,应付这一局面。
他用以迎敌的这一式,看似拖泥带水,其实却有一个甚是雅致的名称:“推星图”。
那法力所显化的力道,自成整体,依照八方五位,暗藏推算变化。无论你来袭之力以何等属性刚柔变化埋伏秘手,这一团力道亦能挪转自身五行之性,以事先拟定的二十五种变化中最为确切的一种加以应对。
万变无穷,简化为二十五法生克,此术比之最顶尖人物“幻变由心”之境固然稍逊,但是十中**之下,世间也再无一招巧变手段,能够一招胜己。
就算是同等修为的三十六子图中人物出手,以暴力胜他则可,若用巧变,也当在第二手、第三手之后才能分出胜负。
归无咎心中赞许,也应在此处。虽然以一对一尚没有放在他眼中的人物,但是混沌乱战之中,如公长厚这般层次的人物,也足以猝然使出一式,能让自己误判形势,一招不利。
不可小觑了天下人杰。
公长厚也把“推星图”当成是自家迎敌手段之中,至为谨严,看守门户的一式。
岂料双方气机碰撞之后,蔺文形同柳絮的一式,竟尔不曾产生任何后续变化,只那么爽脆、干净的一碰,便歪歪斜斜退在一旁。
公长厚正略微放松,神意之中蓦然五字惊醒,宛如重锤擂鼓:“用‘定’门秘手!”
声音急促凌厉。
公长厚不及细思,依稀望见蔺文方位,眉心族纹标记亮起,口中低声一喝!
赤魅族,“定”字古音。
一时之间,公长厚面前数百丈空间,恍恍惚惚的一颤,似元气凝珠,水珠结冰;又似乎长夜间惊悸一梦,汗湿重衣,实则什么也没有发生。
唯有一个人的身影,由粗忽转为凝实。
“定”字诀的根本妙用,正是将一定范围内的人物气机,定住一瞬。
空中遭那“定”字诀定住身形之人,除了与公长厚交手的蔺文,还有何人?
但就这一望之下,公长厚面上讶色来不及掩饰,心中一个激灵,几乎泛起丝丝冷汗。
原来,蔺文之身形随着二人交手的第一式一沾而走,曲线游斗。公长厚本能的以为对手后退蓄势,但是诡异的是,模模糊糊又看不清正身何在。此时使用“定”字诀定住正身之后,方才发觉蔺文已然欺身到近前二十丈之外。
以公长厚的审慎专注,也摸不准他是如何做到。
如非宗政嗣传音提醒,公长厚纵然不至于落败,刚才也要大大的处于下风。
“定”字诀仅能维持三息时间。
蔺文在空中定住三息之后,身躯重新回复灵活,双指作剑,拉伸出一道三四尺长的锐气,迎面劈刺过来。
乍分乍合,又要重归贴身肉搏,一式分胜负。
“定”字诀的妙用,底蕴非浅。
其实,若说最是一力降十会的法门,这“定”字诀果真能够将敌手完全定住,而自家却能自由行动,那简直堪称临敌之际的第一大杀手锏,轻而易举便可克敌制胜。
但修到极高境界之前,“定”门秘法却尚未能够臻至如许妙用;纵是赤魅一族妖王,也未必能够皆能做到。
至少,在元婴境界的交手中,赤魅族妖修“定”住敌手的三息的同时,自家也动弹不得。
寻常战法之中,这“定”门秘术便依据作风保守与积极、独斗与合斗的场合不同,衍生出两种策略,三种用途。
其保守之法,乃是在自家并无信心应对敌手之手段时,又或者应对遁速见长、幻变难测之敌,使用此法,等若将时间凝滞三息,辨明敌我,思考对敌之策略。
积极之用法,乃是依傍法宝,亦或者某种能够提前发动的秘术,预先施展。待将敌手定住三息的时间内,稳坐钓台,请君入瓮。
另外,无论保守与积极,都是一对一的战法;而这强制定人一瞬的秘术天赋,在二、三人的配合之中威力何止倍增,又不言自明了。一人定身,旁人攻击,足以胜过远超二人联手的对手。
寻常“定”门手段,不脱此三策。
刹那之间,蔺文、公长厚法力凝聚,已经近身靠拢一处。
二人四目相对,公长厚的目光之中自信洋溢,仿佛胜券在握。
“定”字诀的三种用途,都非他所选。
公长厚还有绝招!
这也是他之所以能够夺得“定”门门长的倚仗。
对绝大多数“定”门族裔而言,这一秘术可谓简单纯粹,一语言明,类似于效用至简单却又不可阻挡的霸道秘术;但是极少数天资卓著的赤魅族族人,在使出“定”门秘法之后,还有一重极为诡秘的后续,大致可以归为九种门径,号称“九余味”。
公长厚所得的这门后续手段,在“九余味”之中,也是最上乘的一种,名为“七感之偏”。
旁人经他“定”字秘术空间凝固、重又恢复的短短三息之后,自以为完全已经得脱牢笼、重归自由。其实却不知五感所摄、目力所见,已经产生了错位。
这“错位”不是幻术一类的手段;而是此身所历之世界,凝滞之后重又运转,所带来的天然缝隙与不适。
“七感之偏”的后手干涉,最利于贴身近战。神思错位之下,出手一旦错了半尺三寸,胜负足以落定。
果然,电光火石之间。
归无咎、宗政嗣、申屠鸿,一齐望见,近身出手的一刹那,公长厚的身躯似乎稍微挪动了一丝。
与其说是“挪动”,不如说是“铆合”。
方才之所见为伪;此时之变化是真。
身形错位,合于本真。
而蔺文的奋力一击,果然偏出三尺!
但奇怪的是——近乎于同时,蔺文如有心灵感应一般,身躯也是稍微挪动了数尺,稍微调转法力投掷的方向。
如此一来,反倒是公长厚,措手不及。
一个身影飘然落地。
一声闷哼之下,另一个人影踉踉跄跄,打了个跌,虽然旋又站起,但到底是输了一招。
蔺文抚摸手掌,喜道:“我就说,怎么会那么巧,就会恰好碰倒胜过本门的那百分之一。不过你的手段也相当了得了。我也赢得很险。”
公长厚气度沉稳,上前躬身一礼,坦然道:“是蔺道友胜了。”
虽然落败,但也未失风度。
蔺文连忙双手乱摇,道:“道友客气了。”
归无咎双眸凝成一线,仔细打量着这貌似天真无邪的年轻人。
那一瞬间道缘爆发、福至心灵的惊才绝艳,归无咎断然并未看错。
蔺文所仰赖纠正五感偏失、反败为胜的抉择,乃是自家做出,绝非依赖什么宝物。
又是一个玉鼎失足?
归无咎仔细打量,分辨一阵,却觉得又不大像。
奇哉。
ps:这几天看似精神恢复正常了,刚写了500字,又是熟悉的晕晕晃动感。差点以为坚持不下去了;谁知道坚持写着写着,不适感还是消失了大半。于是放下心来。
今天先更一章。如果是今天后2000字的状态,明天可以更二章,慢慢培养恢复。
第三十八章 地泉秘境 九窍玄果
方才一战,看似因一语戏言而起,立即交手。但是其中意义,绝不在小。
赤魅族一门门长,竟三招两式之间败于敌手。
而交手之人,并非人族、妖族之中的大宗,仅仅是一家人数不过十余的隐世宗门弟子。
可以说今日一战,一旦传扬出去,必定要激起不小的波澜,蔺文和碧涛府的名字,也要由此广为传颂。
不过,在公长厚心中,这些都是外物,不足萦怀;他此时心心念念难以割舍的,却是蔺文在决胜之机的一瞬,从“五感之偏”中悍然挣脱,然后出其不意的将自己击败。
这瞬息的精彩,愈是回想,愈觉得余韵无穷。
于是忍不住上前一步,诚恳言道:“公长厚冒昧请教。不知蔺道友何以胜过在下?胜败一瞬之间,自何处窥出破绽?若是能够交流心得,公长厚不胜感激。”
归无咎心中一动,这正是他此时所想,却又不便相询处。没想到公长厚竟不嫌交浅言深,坦然问出。
宗政嗣、申屠鸿二人亦暗暗点头。身为大族嫡传的器宇眼界,二人还是不缺的;自不会因为公长厚落败便抱怨他坠了本族名声。
相反,二人除了对于蔺文的好奇与惊讶与众皆同外,其实心中也有几分欣喜。
除了公冶洲之外,这公长厚也是一个可堪纳入中枢的得力人物。
蔺文闻言,眨了眨眼睛,却并未出言。
公长厚微微一笑,似是表示理解的意思,淡然言道:“想来此术涉及贵门道术机密。是公长厚太冒昧了。”
蔺文急忙道:“道友不要多心,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机密。说起来蔺文能够胜过道友一筹,也不完全是凭借自家本事……”
“蔺文师弟——”
就在此时,碧涛府一行中四位元婴境者,当中为首的那位急忙张口,打断了蔺文的言语。
蔺文转身望了一眼,似乎不以为然,道:“甘师兄。原本那处密址既然已经交换切割,那就不再是我碧涛府所有了。现在一身轻松,又何必继续保守秘密?”
那甘姓修士面色微变,只转头望了一眼。
归无咎清楚地捕捉到,他目光所向的之处,竟是坐镇大舟的圣教上真从复机处。
圣教祖庭与碧涛府折节下交,必有缘故,归无咎已然推断分明。既然和圣教有牵连,那么受两家的关系所限,他以赤魅族客卿的身份,是断然无法继续追问的;此时也只得将此事按下。
岂料圣教上真从复机心有所感,竟尔面带微笑,慢悠悠的踱步近前,言道:“诸位有心了。有缘有分,庶难逃之。诸位意欲为本宗保密,自然是好心;不过并无必要。”
甘姓修士和那为首的步虚境修士,一齐面色缓颊下来。
蔺文见同门师长首肯,眉毛一振,笑言道:“道友功行与我伯仲之间。最后那一手定身之法,后续暗藏了错乱七感的手段,着实高明。以蔺文自家修为,那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的;之所以心意一动,乃是应在一件外物上。”
说着便为公长厚详解其中玄奥。
原来在碧涛府山门处,连通着一座地泉秘境。这座“地泉秘境”与阴阳洞天相似,内外远近不均,顺流穿渡,最终能够探底一处极为迢远之地。
但是与阴阳洞天倏忽间连通大界南北相较,“地泉秘境”却要略逊一筹。仔细估量,约莫顺流行走九个月,累计穿渡约莫两三个神道界天之遥。
“地泉秘境”之岸,长成一树,高九丈九尺,每百年结成八十一果。
此果似梨似杏,滋味甘美,号称“实心如意果”,又俗名曰“九窍通”。服食之后,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变化。但是一旦临事见机,神意天资攀升之顶点,道缘之妙却能如鱼跃龙门,会心一变,超迈自家极限。
每服下一果,将来便能有这“会心一变”的超限机会。
“实心如意果”储藏无碍,早已被碧涛府历代先辈珍藏了许多。
碧涛府今朝问世之前,这一家传承不过三五人,闭门深藏。哪怕修到数千载寿元,终身也难遇到一次生死一线的机会。百年所得八十一果,自己服食几枚,倒能省下十之七八。
因此承前人之恩,蔺文虽然寿数不满二百,却常常能将“实心如意果”当做普通浆果服食,等若为接下来毕生千百战,积累下一道丰厚底蕴。
赤魅族身为一界之中的顶尖种族,断非孤陋寡闻之辈。能够弥补资质的天地珍果,也听说过不少。但是如这“实心如意果”一般,效用并非恒定,而是危急之时以次数计,却是从未听闻。
一时间,宗政嗣、申屠鸿、公冶洲等人,俱是啧啧称奇。
公长厚此时已知自己的确非战之罪,心境也彻底坦然,无所萦怀。
蔺文正讲到兴头,忽觉心田之中多出一道异力拘束,懒洋洋地,神思仿佛蒙上一层薄纱,变得懈怠下来。微微一愕,转首一望,才见一个人影轻飘飘的走了过来。
从复机。
归无咎已经不着痕迹的退到赤魅一族一行人的最边缘处。
从复机笑言道:“剩余机密,由某为诸位解之。诸位赤魅嫡传门长,意下如何?”
赤魅族与圣教祖庭虽然是敌对身份,但是众人修为毕竟与从复机相差悬殊。申屠鸿、宗政嗣立时上前一礼,郑重言道:“不敢当。”
从复机摆了摆手,言道:“碧涛府的根本之地,原是溯着‘地泉秘境’向东,三界天之外。如今之所以迁徙于东华界天之中,乃是与我圣教做出一场交易,将‘地泉秘境’之门户交由我门。”
碧涛府中,那“甘师兄”闻言面色微讶。
按理说说到这里也就足够了。看来,圣教这位天玄上真,竟主动要将接下来的秘密与别家分享。
宗政嗣念头转得也快,淡淡言道:“想来贵教得了这处秘地,别有重大收获。”
单单是“实心如意果”这等层次的存在,胜过公长厚不难;但若用于与自己的交手中,那用途便极为有限。
看宗政嗣这副平淡样貌,显然并未指望圣教将真正秘密与其分享,料来不过是吊吊胃口而已。
对于宗政嗣的貌似郑重,实则暗含疏远的态度,从上真却故作不知,只笑言道:“不错。‘地泉秘境’之下暗藏玄机,非由数位天玄境的存在合力,难以判明。而碧涛府素来一脉单传,却力有未逮。故而徒守宝山,却不能得。这也是我教付出绝大代价,能够换回秘境的原因。”
“我教已然探明。其实‘实心如意果’只是那处秘境之中的伴生之物,还算不得真正的至宝。”
宗政嗣心中一动。话说到这一步,他却不信从复机会含着半截。便试探着问道:“不知真正的至宝,是何物?”
从复机一抚颌,淡淡言道:“不世出的好物,总也有三四种……其中位分最著者,名为十窍升玄果。”
赤魅一族众人,唯有宗政嗣、申屠鸿闻言精神一振。其余各门长、扈从,却俱是茫然,显然未曾听说过此物之名。
角落之中,归无咎眸中一亮,想不到圣教祖庭手脚却快。只是此物虽是一件奇珍,更能助柏果劈开一条道途,将来与利大人、席榛子鼎足而三也未可知。但是于归无咎自己却无大用。
从复机微笑言道:“之所以将这一秘密告知,是因为那秘境乃是一处‘混沌实境’,暗藏天人之限。凡是感悟天人之间的玄机者,皆不宜入内。不知贵族可有意呼?”
感悟天人之限,那就是止步于天人三境之前,至多元婴境界。
宗政嗣狐疑道:“贵教是邀请我族元婴修士,进入秘境摘取果实?”
这可实在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了。但若说要借此坑杀赤魅族元婴精英,这阴谋未免也太过明显了一些,决然并无此理。
从复机“嘿”了一声,只道:“其中原因,日后贵族自然知晓。不过二位也不急着答应,左右此事只在盛会之后,有的是时间考虑。不妨会上见识了各族英杰之后,再做计较。”
宗政嗣缓缓点头。
……
一连又是十余日,东华界天转至阴阳洞天的大传送阵,也已经指日可待。
ps:一天都很晕,但是能坚持打字。辛亏现在是用了有“小黑屋”功能的墨者,才能坚持。估计要带病更新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