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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走日     乡村逍遥神医txt下载     乡村逍遥神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章 洞府新颜 信如往例

    孔节妖王将归无咎一路护送至建章门后,建章门石谡臻掌门亲来相迎。

    若是往日,孔雀一族与建章门不过是仅限于“交易”层面的关系,自然无有太多话讲;但是如今二家极有可能结成同气连枝的盟友,是以孔节妖王竟逗留了二三个时辰,与石掌门一番深叙。

    若非还要赶回族中,禀告归无咎遇刺之事,只怕孔节妖王在此逗留个数日,也不在话下。

    至于归无咎,却并未在此相陪。不过与石掌门少叙几句,便由合界大阵返回开元界中了。

    一俟返回宗门,归无咎心中也有几分期盼。

    十龄以下的小儿,每过上三五个月,便换了一副模样。如今他离别将近二载,而黄希音面相本就较同龄孩童大了些许,料想此时多半已是八岁孩童的相貌。

    论功行,黄希音也当在数月之前,晋入灵形境界。

    黄希音长大了一截之后,会是什么模样,归无咎也甚是期待。

    不过,一入开元界的正中心,见到洞府之前的盛大新景,归无咎不由地为之诧然。

    黄希音的形貌大变还未得见,他自家的洞府——清莱峰,已经是天翻地覆,换了新颜。

    按照原先的形貌,开元界的正中心,乃是一道宽约百余里的无形光柱,彰显一界正中的威严,同时又是隔界法阵。这道光柱的最顶端处乃是几位人劫道尊的驻跸之所——万镜池;其下归无咎、荀申、陆乘文三人洞府和“岚”等数人的几座洞府高下参差,共有六七座,藏在这“光柱”之中。

    其中归无咎、荀申、陆乘文三人之洞府,呈现掎角之势,处于同一个平面之中。

    但是现在放眼望去。这百里宽的光柱法阵竟被“隔断”数层,每一层高约百里,与这光柱法阵的宽度相同;天光水影,灵动万变。

    几乎像是将直径百里的圆形“冰盘”,一层层插进那擎天巨柱之中,将之改造成一座层层叠叠的高大塔楼。

    归无咎的“清莱峰”,恰居于整个巨柱的最高层;百里之下,是荀申的雒石峰;又百里之下,是陆乘文的天枢峰;陆乘文之下,乃是“岚”等人的洞府。“岚”等人的几座洞府却未有变动,依旧是簇拥环抱,高低相同。

    如此一来,等若是归无咎等三人的洞府,各自在光柱之中,独享“一断层”的空间;较之先前三人平分一层,平白扩大了三倍。

    和光柱之外其余天玄上真的洞府对比可知,其实“岚”等四人的洞府才是维持不动的;陆乘天枢峰洞府高度,在原来的基础上向上移动了百里;荀申的雒石峰洞府,向上移动了二百里,高度已经隐隐在其余天玄上真之上。

    而归无咎的清莱峰却是向上挪动了三百里,远远超出了诸位天玄上真洞府的高度;整个天元界中,万镜池之下,一枝独秀。

    归无咎一旦遁入光罩,发现这一层高下百里的广阔空间,除了自家“清莱峰”之外,又多了十二道峭峰如锁,环抱合围,将清莱峰拥在其中。每一座峰前,俱有森严门户;既是十二座精致别宫,又是一道拱卫主峰的阵法。十三座山岳之间,更有溪流鹤鸣之声,水光流离,烟云沛然。

    空气之中,偶然有水珠凝结,突地如演化绽放一般炸裂开来,却又既然无声,只显化晶莹剔透的荷花、云萝、竹叶、芭蕉之形,万变无穷,美不神收。

    就说是这一位人劫道尊的藏居之地,恐怕也无人不信。

    归无咎心中暗道,隐宗的动作,可要比他想象中的更快。

    遁光落下,因与归无咎气息相感的缘故,黄采薇喜不自胜的赶出来相迎,美目之中,笑意盈盈。以她的精灵之躯,连带着洞府中远近数十丈,生机都更加旺盛了。

    归无咎本待将为黄采薇寻了一个伙伴的消息告诉她,料想她必定喜悦。只是契约相连,心中忽有所感,黄希音欢悦之余,似乎有心中有一丝心怯犹疑。

    又一抬首,依旧未见到黄希音出来迎接。

    归无咎不动声色,淡然问道:“采薇可是有什么话要说?黄希音现在何处?”

    黄采薇赧然一笑,道:“婢子无能。希音现在正在荀申道友府上。”

    归无咎闻言一怔。

    黄采薇旋将此事原委讲来。

    归无咎走后,将近一载时间,清莱台洞府之中一切如故,倒也没有发生什么异常。

    但是半年之前,黄希音突破灵形境界之后,却不知怎地,在与黄采薇的言谈玩耍之中,将出入洞府的阵诀套了去。

    一来黄希音确实是个鬼灵精,二来也是因为她是黄采薇一手带大的,一直当半个女儿来待。黄采薇心性毕竟单纯,失了防备。

    以有心算无心,极难防备得住。

    黄希音一溜出去,便不知所踪,再也没有音讯。黄采薇一时间极为揪心;但是她法力太低,欲去寻其余上真帮忙,也寻得门径。最后纵然有两位天玄上真与她接见,也只是好言宽慰,言道黄希音必定无事。虽然答应帮忙寻找,但是却一直未有什么动作。

    好在黄采薇由诸位天玄上真讲解,知晓了‘此“开元界”的真正奥秘。清楚此地终究是个封闭的空间,应当不会出什么大事,这才放下心来。

    这也是因为黄采薇对于归无咎的真正身份,尤其自异界而来一事本不知情;不然她与归无咎休戚与共,哪里会如此从容。

    只是又过了月余,又发生了一事。黄采薇通过清莱台法阵,时时望见偶有人影在洞府之外晃荡,似乎是作法施为,有什么布置。但是事后仔细去看,又难以觉出什么端倪。两件事合在一处,重又使她心忧心忡忡。

    说到这里,黄采薇展颜一笑,如释重负道:“直到数日之前,才收到荀申道友府邸中传来的消息,说是希音不久前迷失了道路,被他寻见。近日来一直在他府邸之中玩耍。而外间的修士往来,正是为了重整洞府气象、换过新颜,事先布下的法阵。”

    归无咎“唔”了一声,不置口否。

    黄采薇小心翼翼道:“虽然此事有惊无险,但总是婢子无能。”

    归无咎却只是一笑,好言宽慰了几句。

    当时若不是“黄莺”留下吉兆的预言,归无咎还真未必放心将黄采薇、黄希音独自留在洞府之中。以她的修为,承担看守门户的责任,实在是有些勉为其难了。

    待孔凌到来之后,归无咎便有了一个得力的人物辅佐,当不至于再出了纰漏。

    将寻来一个同族伴侣之事告知于她,黄采薇果然十分欣喜,望向归无咎的眼神之中,仰赖之余,也更多了一份感激。

    就在此时,归无咎洞府之中,自明珠上泛出的白芒,忽地仿佛具有灵性、化为活物一般,自明珠之中跃起。

    兜兜转转,流转到归无咎身前,千万形变之后,凝结成七个大字:“一如往例两不疑。”

    黄采薇美目一眨,掩口惊呼。

    归无咎却只是一笑。

    低首思索了一阵,归无咎纵身跃出洞府之外。

    在这焕然一新的妆饰之中,仔细探询。一草一木、一山一石,果然都是搬来未久,并未看到丝毫的数月以前遗物的痕迹,想来都在悄无声息之间被清理了。

    此事发生和进展的前后轨迹,归无咎心中大致有数。

    按理说若是大神通者亲自施为,不当留下首尾;但是这些细枝末节之事,阴差阳错,谁又说得准呢?

    遁光一沉,落到百里之下的雒石峰。

    归无咎并未出声呼唤,好似府中早已知晓有客人光临一般,门户忽然洞开,水汽凝聚铺垫,化作一条云径。

    不再迟疑,归无咎即遁入其中。

    ……

    ps:晚上没睡好,加上又是过渡章节,这一章短一点。

第十一章 饮食男女 非复昨日

    “从前,有一条白蛇和一条青蛇,在一条大河中修行了一千载……”

    归无咎缓缓步入洞府。同时,一个清脆明润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又往前走了数步,抬首望见,一个身着素蓝色宽袍的年轻女子,盘膝坐在一方兽皮缎子之上;一边思索,一遍缓缓叙述。

    她面容瘦削,挽着高髻,肤色服色均甚是平淡,若是不苟言笑,未免给人留下冷僻而难以近人的印象;此时面含微笑,口中述说,却恰好冲淡了这种感觉,望之极为得体怡人。

    又有一七八岁年纪的女娃,斜躺在一旁,脑袋枕在这宽袍女子的大腿上,大眼圆睁,正听得津津有味。

    二人身畔不远处,又有一气质沉讷幽晦之人,盘膝静坐,双目紧闭,正是此间洞府的主人,荀申。

    就在此时,荀申忽地道:“是归道友来了。”

    那七八岁的女娃先是一愕,旋即扭头一望。面上露出喜色,连忙高呼道:“师父!”

    她动作极快,立即起身冲了过来,一跃扑进归无咎怀中。

    对于归无咎来说,参与“孟冬田猎”之会可谓善始善终,一气呵成,结果也极为圆满。但是对于黄希音而言,将近两年时间,已经甚是漫长。若是无有修为在身的凡民孩童,四至六岁时与父母相别两年,再相见时几乎定是要认生的。

    那身着蓝袍的年轻女子,也起身与归无咎见礼。

    黄希音倒有些小大人的风范,竟然为归无咎引荐道:“这是沈柯姑姑。”

    又道:“从前采薇姐姐为我讲故事,都是讲的凡民之事。沈柯姑姑却能天天给我讲仙人的故事,讲了几个月,每天都不重复。”

    沈柯闻言,报之以一笑,道:“好孩子。姑姑从前看过一部志怪大典,不重样的故事足有五六千种,以后有的是时间给你讲来。”

    黄希音闻言连连拍手。只是她被归无咎抱在怀中,双臂颇不得意。轻轻一挣扎,一个轻巧的转折,转身就骑在归无咎肩膀上。

    对于私自跑了出来玩耍这件事,她似乎已经完全忘却,又似乎是不当回事;归无咎自然也不会在此时提起。

    沈柯见黄希音与归无咎相别二载,竟是亲昵如故,眸中闪过一丝羡慕。

    归无咎淡然道:“希音现在渐渐长大了,不比从前幼小时。骑在师父肩上,不大雅观。以后抱一抱也就罢了;不可在爬上身来。”

    黄希音坚决道:“不!我才六岁。按照沈姑姑的故事里说,十五岁才算长大。”

    归无咎微微一笑,也不再与她争辩。

    其实这小家伙鬼精鬼精的,心中一直有一个“青出于蓝”的执念;只是现在学乖了,畏惧归无咎惩罚,不轻易说出口罢了。但是依旧会在行为、动作上不经意的表现出来。归无咎心里门清,这小东西借着撒娇的劲儿骑在自己身上,其实心中极为享受这种高高在上、把归无咎当做牛马的满足感。

    只是归无咎不去揭穿她罢了。

    黄希音经他启发之后,道心无暇;归无咎自信她必定不会耽误了修行。只问道:“在此处做客,日子过得还顺心否?”

    黄希音大声道:“一切都好!”

    想了一想,又小声道:“不对,只是有一点不好。”

    归无咎、荀申都微微抬起头来。沈柯笑道:“有什么不好,平时怎地不见你说?”

    黄希音闷闷道:“有时候睡觉睡到半晌醒来,总发觉周围不远处多了一道神识禁制,隔绝内外。我晚上睡不着觉,喜欢到处走走,又想找沈姑姑说说话,却总不得自由,就像坐牢一样。”

    “沈姑姑,你是不是时常要在晚上练功,不能受旁人打扰?”

    荀申一怔,倒是面色如常。沈柯却面上泛起一丝红潮,略显尴尬。

    归无咎微笑道:“劳烦沈道友先抱着希音,到别处走走。”

    沈柯知晓归无咎和荀申有话要说,便道:“好孩子。姑姑到一旁去,继续给你将‘白蛇问仙’的故事。”

    一伸手,就把黄希音抱起,远远避开了。

    归无咎笑言道:“荀道友一向卓尔不群,玄秘深藏。没想到洞府之中,还有一位贤内助。”

    就算没有黄希音揭穿,荀申与沈柯的关系也瞒不过归无咎的耳目。

    沈柯也算是一位资质修为相当不错的元婴修士,神意气象充盈完整,不像是受了拘禁的人。但荀申在一旁呼吸吐纳,气机却处于充盈放松之极的状态,二人关系自然非同一般。再有,沈柯衣衫清减,只穿了那么一件宽松通透的袍子。也唯有那层关系,方才能在一室之中长久如此。

    荀申闻言,只道:“难。终究渺茫。”

    归无咎道:“如今是局势浮动,整个大世界的碰撞,都异常碰撞激烈。往常机会渺茫之人,未必不能破了此例。”

    荀申显然依旧未抱太大期望,摇首道:“但愿如此吧。”

    二人仿佛是在打哑谜一般的言语,其实说的是沈柯的资质。

    修道界中万千法门,唯有极少数的法门,需要走禁欲绝情之道。对于绝大多数修道者而言,此事都是顺心意而为罢了。

    但是就事实来看,道途有望的菁英之辈,与寻常修士相较,在此处的选择却是两分殊途,截然不同。

    那家底贫瘠的最底层修士姑且不谈。且看那些侥幸修得元婴境界、却再难前进一步者,时常可见广纳姬妾,尽逞欢愉,甚至夜夜笙歌,也是常事。尤其是身家较为豪富的小宗元婴中后期修士,得举宗之力养一人,洞府之中安置数百甚至上千数的歌姬美人者,不乏其人。

    而有望道境之辈,却不约而同地较为清苦,不愿在声色上有所流连。

    这不仅仅能够用“一心向道”之类的虚词来形容。毕竟,任谁都不可能把一天十二个时辰用在修炼上;娱情娱性,有利无弊。

    究其原因,还是这些道途远大之辈,一旦突破天玄境,寿元在二万载以上。若见所寄情之物衰朽死亡,化为白骨,或多或少有伤道心。

    纵然粗浅看来可以通达之念化解,实际上多多少少还是蒙上一层阴影。

    归无咎道:“以荀兄的才器资质,自然不愁寻不到一位合适的道侣。”

    荀申淡然道:“必能成就天玄境的天之骄女,何以能够轻易寻得?最稳妥的法子,自是从已经得道的天玄上真之中,寻得一位,结为道侣。只是沈柯与我有些渊源,这才容她近身伺候。”

    归无咎闻言哑然,单单七十七家隐宗,成就天玄境的女修也有三四十位。未曾想到荀申把主意打到这里去。

    荀申忽地一笑,道:“莫非荀某之言,有何不妥?”

    归无咎笑道:“其实以荀道友今日的地位,和某一位天玄上真皆为道侣,身份只高不低。只是,单就眼下近数百载而言,终究是对方的修为远高于我。和这样的人物合卺共宿,荀兄就没有引狼入室、如芒在背之感?夫纲不振是小,只怕到时候浑身上下,在对方眼中没有丝毫秘密可言。”

    荀申长笑出声,洒脱道:“荀某可没有那么多的秘密,可谓无欲则刚。又何惧之有?归道友有太多的秘密在身,自然不会如此选择。”

    二人相视良久,忽地同时大笑。

    在归无咎离开之后的这一段时间,经历过一段怎样的幽微曲折,又以孔雀一族来书收尾,二人心中有数。

    纵然是最高明的修道士,也不是张口闭口就要谈玄论道的。

    饮食男女,最合人伦。

    从此间入手,恰好是一日易于切入的谈话方向。

    归无咎叹道:“这小东西虽然自以为聪明过人,但是在荀道友的手上,哪能撑过几个回合?只怕不经意间,顺着故事问几个问题,便能将该知道的讯息套了个干干净净。”

    荀申言道:“只是心有一丝疑窦,抱着万一之念相试一二尔。在隐宗的立场上,这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手段。如论是何等结果,归道友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隐宗没有能力竖立一个更强的对手——这是现实。”

    归无咎微笑道:“不知自这小家伙口中,寻得了线索之后,荀道友怎么看待归某的身份?”

    荀申略一思忖,坦然言道:“极大可能是魔道、巫道、阴阳道之中的顶尖人物;也有可能上古遗迹、纪元之前的哪一家秘境实力出世。到了这一步,荀某再去看归道友在‘平钧玉叶书’上所留文字,只道归道友是一位推动棋局之人。无论于我隐宗利或不利,也只能顺势化解。”

    “只是没想到,天地之大,竟然还藏着这么一处凌驾万方的大势力。如今经由一族圣祖认定,归道友是可靠友盟、从之有胜无败,可以说对你我而言,都是最佳的结局。”

    归无咎低声道:“解开这一处隐患,的确至关重要。归某亦从来未想着隐瞒什么,只是如此惊天秘闻,不从可靠的人口中说出来,无以征信罢了。归无咎与隐宗若是缘分不断,隐宗诸派,终究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荀申平静言道:“若真是有天上之人站在归道友身后,胜负之数,只怕尽操于道友之手;我等所做的,到底有限得很。”

    此言一处,气氛顿时有些沉寂。

    双方都心中有数,纵然以后归无咎在隐宗的地位较以前有增无减,但是“盟友”与“自己人”之间,总是有一层淡淡的距离的;这是无可避免之事。

    归无咎哈哈一笑道:“归某换了一个思路回头再想,现在倒是以为,荀道友寻一位已成近道之境者结成道侣,的确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如今隐宗之中虽有数十位女上真,但是无论功行背景,都以那一位为最佳。若是得手,却又别样滋味。”

    荀申双眼一眯,竟尔并未出言否认,只道:“什么滋味?”

    归无咎似笑非笑的道:“以根基深厚、潜力高下而论,荀道友自然在她之上。但是以眼下修为而论,她是天玄上真,你只是一位元婴真人,她强你何止千倍万倍?将这等人物降服,岂不是别有滋味?”

    荀申面色平淡,只眉毛一挑,疑道:“莫非归道友在练气、筑基境界时,就与金丹、元婴境的女修发生过什么,所以才颇知其味?”

    两人相视又是一阵大笑。

    借着这看似有些庸俗的话题,二人似乎又恍惚间回到了从前亲密无间的时候。

    ……

第十二章 四人心迹 良缘落定

    临别之际,荀申又道。归无咎不必再去万镜池中专议此事;下次遇事相见,一如往例尔。

    界中“光柱”内洞府位次变化,足以说明一切。

    归无咎本来确有此意,寻几位道尊重新构建关系;但是得闻荀申之言,还是果断采纳了。

    按照荀申的意思,如今“清莱台”独居群峰之上,不仅仅是做做姿态;在双方关系调整之后,归无咎的地位确实是更进了一步,较之孔雀一族的“言听计从”四字,也相差不了多少了。

    有一件事可以看出端倪。归无咎在数载之前成功推动隐宗合盟之后,大大方方在“平钧玉叶书”上留下承诺。这要么说明归无咎的出现与推动局面,的确是顺势而为,对于隐宗一方有利无弊;要么说明归无咎有着突破“平钧玉叶书”契约限制的手段。这却更加令人震动。

    若归无咎背景手段凌驾于隐宗之上,或者信服,或者裹挟,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但是归无咎心中有数,这种源于理智、为势所迫的判断,并不足以真正压服人心。真正决定性的助力,来来自于孔雀一族来书。

    除了孔雀一族本身的信誉以外,孔雀圣祖留下的奇诡密文,更是使得四位道尊下定决心,和归无咎联合到底关键。

    那一段密文,乃是讲述了臻至斩分天人之境,驻世的人劫道尊与天地之间气机“藕断丝连”的根本,以及转化之时机,尽可能将之削弱的门径。虽只是聊聊数百言,但是这一语道破,对于芈道尊等人功行提升,有着极为重大的作用。

    如此一来,芈道尊等四人不但是承了孔雀圣祖的大人情,亦可确信无疑,有关九宗之事、两家合盟、与归无咎联合有胜无败的判断,乃是出自一位货真价实的飞升大能之手,堪称最为坚实的信心保障。

    归无咎纵起遁光,并非返回自家洞府,而是又坠下一层,落至百里之下的天枢峰。

    甫一进入天枢峰的地界之内,归无咎便稍感惊讶:原来此间非止正主一人,也非深藏洞府之内。

    遥遥可见,在天枢峰旁,一块浮空巨石所显化的园林之中,五人围坐,环绕着一台三四丈方圆的沙盘,不住地依次将石子投入其中。

    那沙盘之上有纵横线条各数十,只是疏密不一,一眼就看出并非是黑白对弈之棋盘。

    实则这是修道人另外营铸的一种游戏,可容四人以上各自为战,比拼算路心术,名为“演道棋”。此法亦不拘束定是四人博弈,五人,六人,七人,八人,逐个添加,直至一十六人,均可成局。甚至棋局演进到一半,又有人中途加入,也无不可。

    五人之中,位居正席的正是天枢峰府主,陆乘文。

    此时他气机飘荡,中含祥和绵润、清流荡漾之意,正是已经成功晋入元婴境界。

    有一人正在述说着什么,忽地陆乘文笑道:“郤道友背后议人长短,如今却被抓了个正着。”

    其余四人都是转身一望,见归无咎到来,一齐前来见礼。

    这四人之中,最左手边气度凝寂、静僻独立的,是岚;

    岚的右手边一位,身着紫色宽衣、长发及腰的瘦脸修士,名为韦翰;

    韦翰右手边一位气象方正不拘,手臂挽着两枚银环的灰袍修士,名为郤方——此人便是刚刚陆乘文所谓背后议人长短的那一位。

    至于最右侧的那人,身量明显较余人矮了半个头,脸色也稍微发黑,稍显木讷,此人名为谈旻。

    位居陆乘文之下的四座洞府,正是分属这四人;如今终是聚齐了。

    对于哪些人能够列席隐宗之盟的旁听之位,归无咎当初交手之后心中有数,如今结果逐渐彰显,并不出于归无咎预料之外。

    韦翰、郤方、谈旻三人,先前和归无咎唯有一面之缘罢了——不外乎诠道会中的那一战。

    截止于二载之前,归无咎前往孟冬田猎之会时,除了归无咎、荀申、陆乘文三人外,也只有岚一人断然取得了列席名位,其余三位,都在闭关苦修之中。

    如今其等都已经冲破了各自宗门大印的考验,得以将府邸搬迁至小界正中的光柱之内。

    归无咎近前之后,只微微一笑,并未多言。

    对于归无咎在隐宗的身份经历了一场悄无声息的转换,整个隐宗上下,唯有四位道尊、不到十位位处核心地位的天玄上真、荀申、陆乘文及眼前四人知晓。

    经历了一个短暂的沉默,刚刚率先挑起话头的郤方,忍不住开口言道:“大世界的某一个角落,真的存在一家堪比整个修道界联合的庞然大物么?”

    归无咎微笑点头。

    郤方言道:“若有余暇时,请归道友为我等讲一讲其中精彩,不知可否?”

    归无咎坦然道:“自无不可。”

    又道:“郤方道友既然主动言及归某之事,今日撞到一处,大家不妨说说各自的看法。开诚布公,去妄见真。”

    四位道尊的意见自然早已传递了下来,那就是“信之如恒”;甚至清莱峰由三峰并立,变为一枝独秀,可见归无咎的位分反而较以前更加提高了。

    但是能够修得一身精深功行,这些人无一不是有主见的人;既然恰巧说到这里,那就无需回避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四人眼神一阵交接,谈旻当先言道:“谈某尊从宗门的抉择。”

    郤方言道:“往时如何,今时便如何。”

    韦翰略一思忖,深吸一口气道:“韦某坚信归道友是隐宗的朋友良缘,亦是韦某个人的良师益友。今后依旧信从无二。”

    岚最后出言,不过他却最为坦荡,只道:“某与韦道友相同。”

    又言道:“归道友今日前来,必定是与陆道友有事相商。我等四人,就先告辞了。”

    韦翰等人省悟过来,亦相继告辞。

    归无咎暗暗品味,这四人所言看上去意思相近,其实暗藏着重大的差别。

    谈旻所言,层次最轻,其实说明他是与宗门站立在同一立场之上的。如今隐宗将归无咎视为盟友,他亦把归无咎视为盟友。

    郤方之言,却是深了一层,意即过去归无咎是隐宗弟子身份时,理所当然的是年轻一代的领袖人物;如今他依旧不改初心,将归无咎当成“自己人”看待。

    而韦翰和岚的言语,明显又加深了许多,暗藏对归无咎个人的依附追随之意。

    说起来也是巧妙。

    当过去归无咎具有隐宗弟子身份时,他是当之无愧的下一代核心人物,若是有人做出什么投靠效忠的动作,反而显得多余,抑且有谄媚自轻之嫌;如今归无咎与隐宗之间拉开一丝距离,反而给了别人与他走得更近的机会。

    但是归无咎也深知,每一人的立场,都不是无有理由的。

    自己与岚和韦翰的交手,都给与这二人在道法之上极大的启发,由是破而后立,隐约更上层楼。百尺竿头进一步,何其难也?这两人对自己有着天然的信任,甚至靠拢的念头,都是合乎情理的。

    而郤方与自己交手之后,在枝节上虽有所得,但是大处却并不算多。

    至于与谈旻的一场比斗,却是破大于立;此人道术趋于完整封闭,那一战对于此人信心和道行上的打击,要远远超过收获;也无怪于他是一副最为“官腔”的态度。

    不过他既然肯说实话,也足见坦荡,归无咎也不至于浅薄到遇事为难他。

    四人都已经离开之后,唯有陆乘文和归无咎二人,留在浮峰之上。

    对于陆乘文的态度,归无咎不必多问;他从自己这里受益最大,远在岚和韦翰之上,又是最早表明心迹的人物。

    各自坐定之后,陆乘文笑言道:“归兄今日前来,定是来问与孔雀一族联姻之事的。”

    归无咎道:“正是如此。”

    陆乘文道:“若如孔雀一族来书中所言,这是归兄的意思,陆某无有不从之理。只是孔雀一族来书中只是夸夸其谈,一味自吹自擂。具体那人人品相貌、道行根基如何,还要自归道友这里得一个实讯。”

    归无咎讶然道:“孔雀一族不曾将孔萱的画影图形传递过来一份么?‘五因六尘成就法’的因果,也不曾与你说?”

    陆乘文一怔,道:“来书只是一些场面话,其中玄秘,那倒是没有提及。”

    归无咎笑言道:“我将陆兄的画影图形予她看过。她对于陆兄品貌气度,倒是十分满意。此人虽出身大族,却是空灵可爱,率性而为,并无丝毫骄纵之气。至于相貌,陆道友其实早已见过——就是三十六人中排位在你前一位的那人便是。”

    陆乘文闻言沉默半晌,旋即郑重一谢道:“陆某又欠了归兄一个大人情。”

    性格良好之类的,还是细枝末节;同样排名《三十六子图》中一事,才是非同小可。

    正如归无咎早一刻和荀申议论时所言。对于根器不凡之辈,想寻一个与自己位分相若、可以长相守望的道侣,难之有难。

    将二人之所以得以成就道侣的关键讲述一遍,归无咎笑言道:“陆道友也不必太将其放在心上,当成负担。就算以后感情不谐也不打紧;日后你的嫡子成了孔雀一族的主宰者,那才是真正的大因果、大缘分。”

第十三章 广纳迁化 三隅返一

    结盟之事虽属十拿九稳,归无咎自忖陆乘文没有拒绝的道理;但是还是要亲口问过他之后,才算尘埃落定。

    既已顺遂了结此事,归无咎返回清莱台洞府之中。

    这短短半个时辰功夫,沈柯早已将黄希音送回归无咎府上。

    小孩儿便是这般脾性。在荀申府上之时,她吃喝玩乐样样都好,似乎也并不记得黄采薇的好处;但是此时回到自家府中、见面之后,恍然又觉得与黄采薇好久未见,当下被黄采薇抱在怀中一阵欢腾,好不亲昵。

    黄采薇一手将她带大,哪里会提及套取了阵诀私自外出之事。

    归无咎只盘膝静坐于一旁,静静等候。

    不过黄希音却并不太自觉,和黄采薇玩闹过一刻钟后,旋即又将“黄莺”从灵兽袋中呼唤出来,仔细爱抚,低头述说着什么。

    归无咎倾耳听了两句,似乎是将沈柯讲予她听的故事,对着“黄莺”又讲了一遍。

    只是有意无意间,似乎偷偷把目中余光瞟了归无咎一眼。

    归无咎暗暗摇头,亲自上前两步,将黄希音一手夹住,拎了回来。

    见黄希音面有惧色,眼珠乱转,似乎在想什么开脱言辞。归无咎面色突然缓颊,只笑道:“这一回事出有因,便不罚你。且看上一看,你功行进境如何。突破灵形境,可还顺遂否?”

    黄希音闻言,心中一松,很是乖巧的一身元光放出。

    莹润澄净的光华涂抹在身躯表面,较金色更为混凝,较铜色更为清醇。一时间,黄希音身躯化作一个光华闪烨的小小人影,仿佛什么天生异宝一般。

    归无咎见之不由讶然。

    原来,黄希音功法之纯净高明固无二话,一身元光比之自己当年成就灵形境界时,也不曾逊色了半分。但是以功行进度而论,却实在不敢恭维了。

    纵是以归无咎自己的经验而论,此时黄希音身上的灵形元光,也不过是相当于自己成就灵形三月以后的增幅水准。

    须知那时候归无咎可是并未动用“元玉精斛”炼化五行杂玉的,以他资质之低,当时的那一丝进度,还不如资质上佳者三天的修行所得。

    归无咎问道:“成就灵形境界多久了?”

    黄希音低头一想,脆声道:“六个月零十天。”

    日子倒也记得精准。

    归无咎缓缓点头。

    以特别法门启了黄希音道心之后,归无咎相信她必定不会是贪于玩乐,耽误了修行;不过,若是正常修炼的话,依照今日进度,单单是突破灵形境界,便需要一二百载功夫;纵然灵形、金丹二境界可以在寿尽之前顺利完成,到了元婴三四重的水磨工夫,必定要出问题。

    不过归无咎也并不和她直言,深恐小家伙平白添出烦恼。现在她对于寿元多寡、修炼速度快慢,还没有太多概念。如自己当初那般,被宁真君等人当头一棒,背负好大压力前行,没有必要在黄希音身上重演一遍。

    只好好勉励了几句,言道每日行功完毕之后,再去玩耍,就放她自去了。此事关隘,多半落在她独特的修道之法上,归无咎只需暗中摸清虚实便可。

    黄希音见归无咎竟然将骗取出入门户的机钥、溜出去玩耍一事轻轻揭过,不由心中窃喜;这一回是真的一身轻松,蹦蹦跳跳和黄莺到一旁玩闹起来。

    自第二日起,当黄希音独自修行之时,归无咎便立在不远处,在不惊扰她的前提下,暗暗感应气机。

    果然和归无咎的猜想一致,两个时辰的修炼下来,黄希音元光凝实、吸纳筑基的速度十分快捷,果然不愧是第一流的资质。短短打坐一个时辰,便相当于归无咎当初月余苦功。

    但是归无咎同样敏锐的意识到,此时黄希音修行所得,似乎白璧微瑕,颇有些驳杂不纯的元光,与她此时身上所积累的淳如气象,形成了鲜明的差距。

    就在两个时辰行功之后,黄希音眉头微皱,口中喃喃自语,似乎处于梦呓之中。若是无有见识之人遇此情景,还以为她是经历了心魔袭扰,行功时六根未净。

    果然,就在接下来的一百二十息时间之内,黄希音一身气机,就此徐徐散尽,似乎重新回到了修炼行功之前的状态。

    归无咎暗暗点头,这便是她“利则广纳、弊则迁化”的天赋道途的妙用了。

    第二日,第三日,一切如故。

    而黄希音修炼所得的元光,瑕疵也愈来愈少,功行也愈来愈醇。

    直到第三十六日之后,黄希音修炼完毕,练就元光通明不二,真的便如月华洒落在地、凝成实体一般,浇灌进她的小小身躯之中。在完功之后,果然也并未再度经历元光蜕化之异象;考量功行进益,倒是与她前六个月的进境大致相似。

    归无咎耐住性子,又观察了三十六日,果真确定了黄希音是以三十六日为周期,逐步利用“利则广纳、弊则迁化”的法门,前三十六日试错积累,最后一日圆满完功。

    于是归无咎将黄希音唤来,温言道:“是否交于你的功法尚嫌粗疏了一些?千万勿要勉强。若是错讹稍多,也不是无法可解。再广纳门下,将为你功诀试错的门人规模扩充一倍,能否将修炼时日稍稍加快一些?”

    现在归无咎与隐宗之间的事情既然已经说开,那么他所经营的“翼门”也就没有必要遮遮掩掩。

    选材之范围,亦不必局限于黄阳界中的灵秀道种;大可以于整个隐宗的范围内,见机择取良才。

    在整个隐宗遴选俊秀后学,扩充门人,那意味着归无咎与隐宗的联系愈发加深了,甚至留下传承。这必然是几位道尊所乐见的。

    不料黄希音却摇头道:“师父所传法诀,大体脉络上已经相当精准,足堪修炼所用了。纵然是细微处再进一步,希音修为之惯例,依旧要以三十六日为一轮,试错累积,方才能够感到称心如意。”

    归无咎闻言默然。莫非自己这修为速度的窒碍,还要在自己弟子身上重演不成?可惜“元玉精斛”却只能为一人所用,却不能传宗接代。

    黄希音察言观色,小声道:“希音曾经做过一个梦,但是那梦境又极为真实,好似冥冥中传下谕示一般,也不知是不是作准。”

    归无咎心中一动,道:“你且说说看。”

    黄希音道:“在那梦境之中,三十六日合一体,并不会长久如此;唯有入道百载之后,才是这等缓慢的修行速度。”

    “等到百载之后,就会自然而然变成二十四日作一日;又过百载之后,变成十二日作一日;又过百载之后,变成九日合一日。”

    “到了五百年和六百年,变成六日合一日、三日合一日。”

    “最终到了三日合一,会有一个名目,叫做‘三隅返一’,乃是天生道念的极限,再也无法更进一步。”

    归无咎心中一动,若是这梦的确真实的话,黄希音的修为速度,便相当于资质最高者的三分之一,五百年之后可成。

    而金丹修士的极限寿元是八百岁,道途却也无忧。

    只是,若是指望着她在三百年后与自己一同成道,在此战中成为自己的一大助力,却是赶不上趟了。

    转念一想,让她无忧无虑的长成,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ps:短章。

第十四章 双姝入府 闭关前备

    两个年轻女子一前一后,左顾右盼,望着远近内外的朵朵浮峰,神采各异。

    前方那位女子,一身金丹境界的修为,身着一身素袍,仪态较为端庄得体,似乎目中所见的烨烨盛景,于她而言并不见得如何夺目。

    而身后那位身着绿裙的女子,却东张西望,眸中时时刻刻透出好奇之意。

    这两名女子,乃是来自孔雀一族的孔凌,以及那位芎薇一族女子。

    经历了归无咎返宗时的遇刺之事后,这一回孔雀一族却是派了一支队伍,护送孔凌二人直至建章门。

    孔凌并不知晓的是,她主动向本族族主提出投入归无咎门下,虽然打乱了族中原先对她的布置,但她的几道理由一经提出,立刻填到了族主孔吾的心坎里,对她的重视程度有增无减。到了今日,孔凌已经是孔吾所谋局面之中,位分极重的一子,甚至要超过族中许多妖王。

    孔吾未尝没有派遣族人,自卑身份充在归无咎身畔的打算。但是他仔细盘算过后,却觉得不易实施,难以寻到合适的人选。

    因为纵然有孔雀一族圣祖“言听计从”四字为准信,若是将本族排名前列的嫡传血脉送了过去聊作仆役,到底有几分不妥。但若所派遣之人分量不够、潜力不足,又显现不出自家诚意。而孔凌资质绝佳,又一直声名不显,却是一个预料之外的绝佳棋子。

    进入“开元界”之后,孔凌面上虽然平淡,但是却在时时刻刻品评着开元界中的景物气象。

    在动身之前,对于隐宗的规制,她也是做过许多功课的。

    甫一进入开元界,此界之中诸峰连结、浮空荡漾的气象虽然不俗,但是与孔雀一族九大巨城八十一处大界相较,却又颇不足道了。

    可是又往内间飞遁了一阵,待见到内层天玄上真居所的山峦,仔细一数,孔凌却不由得面色微变。孔雀一族的妖王境存在,和隐宗的天玄上真数量相比,明显处于下风。

    待看到一界正中,悬空光柱之上那一点湖泊,那传说中人劫道尊的驻跸之所,更令她感到一丝敬畏。孔雀族中,尚无这样的人物坐镇。

    孔雀一族因为历劫长存的缘故,在底蕴之厚、手段之深上,自然远远胜过人道宗门。但是论及最根本的上境修士数量,却处于下风。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因为隐宗之盟,也不是归无咎的真正根脚。大世界中,能够与孔雀一族、隐宗之盟相抗衡的大势力,至少也有十余、二十处。而那号称隐匿于暗处,能够与整个修道界相抗衡的九大宗门,又是怎样的存在?

    正胡思乱想时,二人一前一后,已经来到光柱外围。只见光柱之内,除却最底下的四峰连结外,另有三峰依次纵列,仿佛塔楼,最高的一座,较之外围天玄上真洞府也要高出百余里,俨然一界之正中。

    孔凌二人入界之时,建章门并未派引路之人,只言归无咎洞府在“界中”处。可是一连三座洞府纵列成串,二女却不由地稍有迟疑了。

    思忖了一阵,孔凌还是拿定主意,牵着芎薇族女子的手,往那最高处的洞府之中遁来。

    果然,在二人靠近光柱十余丈时,当中分出一条通道,遥遥通向洞府之内。

    孔凌见猜测无误,眉间泛出喜意。

    正门相通,归无咎早在其中相迎。

    孔凌与那芎薇一族女子上前拜见。

    黄采薇在一旁见到同族,早已喜不自胜,只是须得等候归无咎吩咐,不敢擅动而已。

    归无咎对着那芎薇一族女子道:“你也当有个姓名。你的同族姊妹姓黄,名采薇;你便与她同姓,名为雨薇罢。”

    “黄雨薇”得了姓名,连忙谢过,怯怯的退在一旁。

    归无咎又指了指孔凌,告知姓名之后,对着黄希音道:“以后称她为姑姑便是。”

    黄希音睁着大眼睛打量了一阵,只轻轻“哦”了一声。

    孔凌对这小娃也有几分惊奇,尤其仔细观察,才发觉她身为人修,按理说尚未到入道的年纪,却已经是筑基境界的修为,心中更是惊讶。听黄采薇主动上前耳语两句,才知晓这是归无咎的徒弟,更觉不可思议,便冲着黄希音和悦一笑。

    归无咎见黄采薇、黄雨薇似乎有许多话说,也不愿将二人拘在这里,只吩咐道:“采薇你遇见同族姐妹,必有许多话要说。你且将护府大阵的阵诀交于孔凌。以后洞府门户,尽皆交由孔凌保管。你先退下,且好好招待你的同族姊妹。”

    黄采薇见归无咎体贴,连忙欢喜应下。

    府中来了两个新人,黄希音原本也并不如何热心。归无咎教她称呼孔凌为姑姑,她也只懒懒散散的应下了。

    此时听到归无咎对黄希音的吩咐,眼珠一转,似是来了精神,连忙一口气奔跑到孔凌近前,似乎丝毫也不认生,甜甜地叫了一声:“孔凌姑姑。”

    孔凌见这小娃突地与自己亲热,心中也是欢喜,连忙一张臂,将她抱了起来,轻轻转了个圈。

    归无咎哪里还不知道她的心思,当即喝道:“上回轻饶了你,可莫要心存侥幸。若是再犯,仔细皮肉。”

    又对孔凌言道:“不得我允准,不可随意放她出门。若是她出言套取出入洞府的阵符,无论是否得手,亦不必禀告于我,先打二十板子。若是包庇,你与她同罪。”

    黄希音小脸上尽是沮丧,此时她背对着归无咎做了个鬼脸,小嘴嘟囔一阵,不知道说些什么。

    孔凌亦是心思细腻之人,看出来归无咎对于黄希音的宠爱之意,只是笑着应下,道:“谨遵兄长之命。”

    ……

    忽忽间已是半年时间过去。

    这一段时间,归无咎与孔凌渐次施展了孔吾族长所赠的那能使心意相通的法门,到了完功之时,果然感到自己多了一个可以完全信赖的得力帮手。这种感觉,自荒海独孤信陵辅佐自己以后,已经很久没有存在过。

    同时,二人维系紧密关系的法门,又较控制神魂的一类禁制秘法宽松了许多,那等过于刻薄的法子,实是不宜用在未来的妖王身上。

    这一日,小铁匠忽地不声不响的钻了出来。

    见小铁匠欢悦昂扬的神态,归无咎笑道:“璇玑真人大约是对‘反吞双子珠’的炼制,有了十足把握。”

    因为此宝的炼制材料“二相四序珠”仅有一枚的缘故,归无咎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嘱咐小铁匠将孔节妖王所赠的炼制秘诀熟读参详,待到了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时,再放着手炼制。

    小铁匠道:“你放心。无论所需时间长短,总之在你成就元婴境界之时,这枚宝珠定然已是炼制成功了。”

    归无咎见小铁匠竟然猜出自己心意,不由得微微一笑。

    再得了“逆宇玄石”之后,归无咎已经有了一个设想——在和阮文琴的比斗开始之时,自己同样晋阶元婴境界。

    在得了“清妙玄露”之后,归无咎估摸着自己晋阶元婴境的时间,已经缩短到五六十年左右。

    这两年参加孟冬田猎,他自家的修行也并未耽搁了;不但不曾耽搁,因为得了映月莲台的缘故,实际的功行进益,反而较先前快上那么一年半载。

    如今再加上“逆宇玄石”所赋予的额外三十六年时间,等若自己在决战之前的实际修炼时间,其实已经相差无几。

    加上已经过去的数年,现在归无咎入秘境修炼一年后,便相当于修炼了四十年时间。而出来之后尚有八年时间,不要忘了这八年时间,可是能够通过“映月莲台”再额产生一半的增益。前后总和,便是相当于五十二年苦功。

    看上去虽然依旧较为紧迫,但是归无咎自觉已经可以冲上一冲!

    唯有一条,进入“逆宇玄石”之后,若是不将一年时间尽数用尽,一旦提前出来,那么此物想要发挥效用,便得是百年之后。所以归无咎不得不将所有的事情安排妥当,方能安心修行。

    黄更何况,希音与自己刚刚分别将近二载,归无咎决意多陪伴她数日;而孔凌亦需要自己照拂呵护,这才迁延了九个月时间。

    现在,时机已至。

    归无咎将可能遇到的事情和孔凌详尽交代,最后又考察了一遍南门芊、北门云铮、云归海等人的课业,以及小铁匠对于炼制“反吞双子珠”的准备,确定一切都可以放心之后。终于,在洞府最深处布下三道禁阵,旋即将“逆宇玄石”布在此处,念动口诀之后,缓缓走了进去……

第十五章 意绝毫巅 静极思动

    “九万。”

    “五索。”

    “五索?胡了。”

    归无咎微微一笑,将十二张骨牌一字摊开。

    石桌之上,另外三人,各个愁眉苦脸。

    坐在归无咎对家的,是一个身着蓝袍、腰配双剑的明媚少女;而左右左右两侧席上坐着的,却是两个相貌十六七岁的少年。

    左边这一位白袍少年,眼珠灵动,张望着归无咎面前骨牌,连连摇头,唉声叹气。

    右边这位却是稍微木讷一些。他愣了愣神,吞咽了口水,似乎心有不甘地道:“府主是不是暗中动用了神通,偷偷看过牌了?”

    在这一桌相隔三四丈外,同样有一方石桌,桌上围坐着四个年轻女子,游戏正浓。

    这四人中,东西对坐的两人,举止安娴,却又有几分水灵灵的清气;北向而坐的这位,面貌素净,一身淡装,放逸雅致;而最后剩下的最为面嫩,却是个看着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女,稚气未脱,时不时眼珠乱转,古灵精怪。

    这一桌上的游戏,与归无咎那一桌相同,依旧是取自俗世中的“马吊牌”。

    归无咎这一桌上。

    右手边这位稍微出言抱怨了之后不久,坐在归无咎对面的这位明秀少女,托着脑袋愣了半晌,忽地一笑道:“看起来府主气象果然与从前不同了。十二年前初遇府主时,北门师弟大气都不敢喘,无论指点功课还是传下道法,无不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现在,连他都敢还嘴了。”

    北门云铮面上一红,道:“哪里有。我说的是实话。”

    这明媚少女白了她一眼,道:“你说府主作弊,可有什么证据?”

    北门云铮想了一想,争辩道:“这副牌又不是一百四十八张的大号款识。最近数月所耍的这副马吊牌,不过区区四十八张。以筑基境界的修为,明牌暗牌,概率大小,总能将其算尽了。每人的出牌,无一不是最优解。如此累计耍上百盘,四人应当胜负相若才是。怎么可能府主一人独赢那么许多。”

    左手边那风度放达的少年笑言道:“本来你的赌本就是府主所赠;现在吐出一些回去,又有什么不可?”

    归无咎却一抬首,望着对面少女笑言道:“你且说说看,归某气象与从前有哪些不同了?”

    少女略一思忖,自信言道:“初见府主时,府主气度凝徐,澄静不波,虽然看上去宽以待人,但是实际上暗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威严,宛如山岳一般;那时候南门芊可没有敢想,府主能够和我们几个弟子一起游戏作乐。”

    “现在府主的气质,却是和而不同,周流大化;喜怒哀乐,随波逐流。似乎是……更旷达的许多。”

    归无咎收起笑容,肃然言道:“正可以与尔等一说。”

    “纵情嗜欲,极好恶性情而为,固然大违仙家气象;但是一味断绝七情、清心寡欲,持静修持,同样非是至善之道。情意流淌,如水之就下,固无不可;但是从心所欲,不出方圆之外,才是修炼的落脚处。这心房‘堤坝’铸得越宽松,愈不惧怕自家情意流淌万变,说明自家道行便也愈加深湛。”

    席上三人,若有所思。

    归无咎拂了拂袖,又道:“不过,这些道理说开来都是空话。最终的关键,还是在于修持之道上能否断绝烦恼、一意精进。若修行不能精进,一切修心法门都是梦幻泡影。沉溺于道途梗阻、死生大限之前,哪怕求一个斩断嗜欲烦恼的‘清净心’也是万难的,又怎么可能奢望更进一步的‘不逾矩’呢?”

    南门芊毕竟聪慧,想了一想,道:“是府主修行之上解决了什么大难关,所以心性由坚守持重,逐渐变为从容放达?”

    心中却道,以归无咎的决定资质,道途之上本当是一帆风顺才是,又怎么会遇见什么疑难阻碍呢?

    归无咎笑而不答。

    这一桌上的四人,是归无咎、南门芊、北门云铮,云归海;而相邻不远处桌上的四位女子,正是黄采薇、黄雨薇、孔凌、黄希音。

    其余七人的面目倒还罢了,纵然是过上三四十载,也见不到岁月留下的痕迹;但是邻桌上那初初长成的少女,黄希音,却与从前大相迥异。

    时光忽忽,已经是七年过去。

    此时距离和圣教祖庭的最后一战,仅余一年时间。

    关于这一战,圣教祖庭忽地又变更策略,一反当初与利大人、席榛子等人一战时的幽微隐秘,提出要借助“阴阳洞天”之便,广邀紫微大世界中能够请到的各大妖族、大小宗门,以及不入五大地脉、流离在外的孤零零的数十家隐宗,甚至仙道之外的其余隐秘势力,一同观光此战。

    不过圣教祖庭此请并非强迫。毕竟,当初要求保密的是他,现在要求大张旗鼓的也是他;若是蛮横行事,总是十分无礼的;一切都以隐宗的最后决断而定。

    隐宗几位道尊,征询了归无咎的意见之后,最终同意了这个建议。

    归无咎的修行,在这七年时间里,也取得了突飞猛进的进益。

    “逆宇玄石”之中的三十六载时光,归无咎继续逐渐圆满,有条不紊。到了闭关的一年时间结束,由于这“逆宇玄石”秘境之内实在是清净无暇、物我两忘,其实较之正常修炼的进益,明显更多了几分隐藏受益。说是一比三十六,其实相当于四十二三载的苦修。

    归无咎所欠缺的金丹一重境累积之功,已经逐渐看到曙光。仿佛一壶水瓶,经由不断的灌注清水,已经能够听到声音逐渐迂缓而近,距离水满则溢只有一步之遥。

    出关之后,又借助“清妙玄露”、“映月莲台”等法子修炼三载,终于,归无咎的功行到了只差临门一脚的程度。

    然而,就在此时。归无咎却感到一身修为,明明差一步就可以气机圆满、准备择机破境元婴;但是那“一步”却无论如何也填补不满。就像中了什么邪术一般,修炼时无论积蓄多少法力,完功后重新品察气机时,又觉得凭空抽离了一丝元气,始终处于这“可望而不可即”的玄妙状态。

    “追影逐形”关。

    但是归无咎却并不畏惧。

    此时他心性圆融,处于入道以来的最巅峰,果真便是和“从心所欲”的得道之境,也相差不了多少。

    铨道会战无不胜、建章门极受礼遇是一变;面前孔雀圣祖,“言听计从”是一变;如今一身功行积蓄圆满又是一变。元婴境界唾手可得,归无咎却不相信,剩余足足三百七八十载功夫,连将元婴境打磨圆满都无法做到。所谓“万古绝径”,虽然真正困难之处还未走完,但是归无咎现在的进度超出预期实在太多,已经拥有了绝对的心理优势。

    和当初背着包袱离开越衡宗的归无咎相比,此时的归无咎,已经是判若两人了。

    就连十分聪慧的南门芊也已经看出,归无咎的气质,由最初的清冷审慎,变成现在的从容自若,和悦可亲,实是一桩极为显著的大变。

    最近三载时间,归无咎将临近凡民国度之中的叶子戏、骨牌、牙牌、马吊、纸牌等数百种游戏玩法,尽都搜刮一遍。每修行六日,便与府中门人戏耍一阵,权作养心。

    准确来说,“追影逐形劫”在九九劫关之中非“三十六心劫”之一,通常需要实实在在的法宝、秘术辅佐方能过关,并非心意圆满无暇就能轻轻揭过的。但是归无咎此时神意、信心强大到了极点,颇有一种“大势在我、智珠在握”的气魄,却有信心借势冲破玄关。

    不过归无咎也感到,自己心意圆融固然已经到了极点,但是要真正打破“追影逐形”关,还需要一丝“搅动”之力,并非简简单单的打牌自娱所能做到的;是该出去走走了。

    这两日洞府内外云霞聚散,连连现出异常天象,想来是时辰到了。

    就在此时,一阵恍恍惚惚的光影闪动。一个矮小身影出现在归无咎面前,摇头晃脑,甚是得意。

    归无咎微笑道:“璇玑真人当初说此物三至六年可成。如今费时七年功夫将将成就,也可以算是失约了。”

    小铁匠本是想炫耀一番,以此邀功。却被归无咎抢白一顿,登时有些不乐。当即便一摊小手,闷闷道:“给。”

    掌心之中,正是两枚龙眼大小、隐约有气息串联的珠子。

    归无咎一怔,道:“确然是成了么?”

    一伸手,将自拍卖会上所得的那一对取了出来,仔细比对。

    小铁匠一翻白眼,道:“其实此物三日之前就已经炼成了。本真人听说荀申的座师权真人这两日要往他洞府中一行,所以截在半道上,悄悄布下此宝。试上一试。”

    “你道如何?刚刚他就在此宝所布空间内外飞遁过去,全然不曾察觉有异。经过检验妙用无差,这才来找你交差。”

    归无咎心中一动,权上真在天玄上真之中功行位居上品。若是连他都看不出端倪,那么这件新近炼成的“反吞双子珠”,的确是大成了。

    至于拍卖所得的这一件品质较逊的,可以暂留洞府之中,无论是黄希音还是孔凌,需要外出之时用之防身,也是一件利器。

    有了这件宝物,可称踏遍山水而无忧。

    虽然较预期晚了一年,但依旧很“及时”。

    当即笑言道:“璇玑真人辛苦了。”

    又吩咐道:“孔凌。去书一封至万镜池中,一年后与圣教之战时,归某自然会出现。隐宗一行人,不必同行。”

    “希音,这几年你也憋闷坏了罢?你我师徒二人,出去转悠一阵,顺便将一件悬而未解的事情,在比斗之前解决了。”

    ……

    ps:受伤不轻。白天太阳明明很好,就是觉得冷,精神也极差。开着取暖器码了一章。今天没有了。还有,闭关的内容实在没写头,就跳过了。

第十六章 魔巢易主 随缘而行

    一道繁华热闹的坊市之上,四匹白马拉着一辆大车,车上装着八只一人多高的圆形木桶。

    桶身下方以一指粗细的竹节插入其中,密封严实。

    细细的水线从大车两侧八根竹节之上涌出,水力强弱形成梯度,恰好覆盖了三丈外至车辙下间不盈寸的范围。

    这大车经过之处,摊贩、铺面、行人、车马,手脚快捷之人连忙掀起盖头长衫,远远避开;而那动作不甚灵敏的,腰身以下俱是被灌成落汤鸡。

    裕昌城作为南康上国的都城,车马行走、人烟往来,甚是喧嚣沸腾。若非一早一晚各用水车清扫一遍,总是难免烟尘如沙,灰溜溜地沾在身上,有伤大国都城的尊严气象。

    就在这大车之后五六丈,一只巨大的青牛悠然行走,仿佛将前方的大水车当成了自家的开路利器。

    青牛背上,驮着一个身着青袍、甚是英挺俊朗的青年,和一个十来岁年纪、明眸皓齿的女娃。

    那女娃原本是倒座在牛背上,将青年的宽实后背当成靠椅,悠闲的躺靠着。过了一阵,她似乎觉得不大如意,竟尔转过身来用力一跃,骑坐在青年的肩膀上。然后又不知从哪里取出两只冰糖葫芦,一手一个,狼吞虎咽地吞食起来。

    大街上有望见此景者,不由侧目。暗道这女娃看着面貌虽是俊俏可喜,十足的美人坯子;但她分明已有十来岁年纪,却依旧骑在人肩上,可见是个骄纵惯了的大户人家出身。

    有老于世故的放眼打量,暗暗猜测。面前这青年看气度也不像是仆役一流,或许是这小女娃家中庶出的兄长。

    归无咎却并不在意。他早已与黄希音约法三章,再让她骑上两年,这待遇以后便再也不会有了。

    至于黄希音,当初她的相貌一直是较同龄人长上一二岁左右;但是晋阶灵形之后,这个特征就渐渐反了过来。

    灵形之后,面容长相便稍由自主。有意调整之下,今日的黄希音,反倒是较同等年龄的孩子更年轻了一些。此时她实龄已经有十三岁,但是看面貌,不过是十岁出头的模样。

    早在数载之前,归无咎便索取了玉清门在北东华界天的秘境锁钥。这一回外出,本是打算直奔主题,先将那两味秘药取了,再言其他。

    但是一旦出了门户,因为突生变故的一事,归无咎心中生出异样感觉,便决定顺从自家心意巡游一阵。

    归无咎所行走的通道,自然是先通过合界大阵返回云中派,再由云中派的秘密传送阵连通至十万连窟南禹一处。

    可是当归无咎和黄希音一旦出现在那地下秘境,却发现此地早已人去楼空了。

    不但南禹一不在此地,就连其麾下的魔宗修士,也都不见踪影。

    南禹一似乎知道归无咎不久之后要经由此处回返,还特意给归无咎留下一道书信。

    书信言道,自己追随紧伐罗大魔尊另有要事;魔道一方在此地别有其他布置;至于这处十万连窟地下秘境,就赠与了归无咎,给他充当一处经营秘地。

    书信所留的时间,是三年之前。

    归无咎刚看到此信时,还以为魔道势力自东华界天撤出了。待见到南禹一言明魔道另有安排时,心中不由地有些奇怪。

    十万连窟地下秘境,为魔道经营甚久,乃是一处极好极隐秘的潜伏根基。若是魔道势力彻底撤出东华界天也就罢了,既然又有新势力接替过来,为何不将之接手,反而白白便宜了归无咎?

    莫非魔道中到了南禹一这个层次,还有什么勾心斗角、分歧算计,连这点油水也不肯便宜了自家人?

    正是经历了十万连窟的变故,归无咎心中生出感应,似乎周围不远处便有和自己的缘分牵连,不妨顺心意而行。

    “师父,我要去那里。”

    正在归无咎思索之际,一个甜甜的声音自耳边传来,同时又看见一根葱白手指,指向官道对面一栋甚是显赫的三层高楼,青旗飘展。

    大门之上,牌匾上书三个大字:“天然居。”

    却是本城之中最负盛名的一家酒楼客栈。

    和大街上往来络绎不绝的人群相较,进入“天然居”之门户者,三三两两,行止不定,明显稀少了许多。但凡是入内之人,都是身着华贵绸缎,手中或是提溜着烟袋,或是悬着鸟笼,又或是手扭折扇、捧着香炉,显然都是身价不菲的富宦之家。

    归无咎伸手靠在后脑,摸了摸黄希音肚皮,哑然道:“一上午两三个时辰,吃了不少东西了吧?还没有将你吃撑?”

    黄希音不答,抬首一望,看到两间青瓦白墙、朱门虚掩的所在,正是城中官厕,便一溜烟钻了进去。

    过了半刻钟,出来之后,摸了摸自己扁平的肚皮,笑眯眯的道:“还可以吃。”

    归无咎暗暗摇头,便与黄希音一道,来到那“天然居”门前,施施然进入其中。

    正站在门前的伙计,看起来甚是机灵。他先是一愕,旋即三步并两步小跑到归无咎面前,打了个躬,高声道:“尊客请上二楼。”

    “天然居”门户谨严,行事自有一套规矩。若有客人牵了脚力前来,牵马饮水、喂食草料,本都有专门的流程。方才这伙计明明见到二人骑着一头大青牛靠近门前,已然准备招呼下手牵牛;但是定睛一看,面前那青牛却再也不见了,于是不免加倍恭敬。

    归无咎心中一笑,他本是有意如此,教他看见。

    不过从这伙计的态度来看,他虽然恭敬,却不慌乱;显然也不是第一次招待修道中人。

    南康上国虽然是凡民国度,但是裕昌城以北三千里,就是剑月玄宗的山门所在。那些在道途上无所成就、资质欠佳,最终隐居凡城的练气、筑基境界修士,其实也并不鲜见。

    待楼上寻了一间上好包间坐下,又有两个仆从递上铜盆、热水,一人手持菜单,陪个笑脸道:“不知尊客要些什么?”

    黄希音本已在椅子上端坐,听这一句话,连忙跳了下来,大声道:“将你们店中的拿手美食,每样做一件上来。”

    伙计赔笑道:“本店趁手菜式,足有两百五十六种。”说完眼巴巴的看着归无咎。

    虽然他知晓真正做主的是归无咎,但是若是这些纨绔子弟、刁蛮少女乱发脾气,同样是给他们出难题。

    归无咎微微一笑,将他手中菜单揭过,翻阅了一阵,言道:“糖糕、栗糕、花糕、豆糕、乳糕各一;椰子酒、鹿梨浆、木瓜汁、梅花酒、紫苏饮各一;乳糖圆子,滴酥鲍螺,生熟灌藕,百味羹,角炙腰子,葱泼兔,生炒肺,煎鹌子,乳羊骨汤,烧河豚、清蒸鳜鱼各一。”

    共计是糕点五样,酒水五样,菜品十样。

    转首瞪了黄希音一眼,道:“够你吃了罢?”

    黄希音自然是笑逐颜开,捏了捏双拳,又回到自家座位上。

    “天然居”食宿皆备。不过因为间上房较为紧张的缘故,按照惯例,来客若是有住宿需要,一进大门便主动往左手边的柜台上叫号。主动往店内行走的,无一例外都是食客。

    这伙计也是个机灵人,见归无咎出手豪阔,竟鼓起勇气,主动言道:“裕昌城上佳的游乐之地也有七八处。而鄙店恰好位处本城中心地带,往来极为方便。若是上仙有意在此看看世俗风景,本店还有上房候着。”

    现在身处包间之内,他便改了称呼,不再称为“尊客”,而是以“上仙”二字敬称。

    归无咎略一思索,道:“若是吃了这顿饭,没有别的什么事清发生,就在你这里住上三日。”

    伙计只觉归无咎的言语有些奇怪,但还是连声应下了。

    趁着二人交谈的功夫,黄希音早已抓着先呈上来的糕点冷饮,狼吞虎咽起来。

    那些糕点六块一盘,共计五盘三十大块。但黄希音并不将一块糕点吃净,而是东咬一口,西咬一口;片刻间,就将十余块糕点吞咬得像狗啃过一般,到处都是缺口。

    小伙计只当是黄希音餐风露宿的日子过得久了,心中暗道:“都说修仙清苦。看来除了寿元悠长之外,还是凡间花花世界,日子更加滋润。”

    归无咎只少许吃了两口小菜,便将门户打开,慢慢等候。

    他这件包间的迎门方向,恰好对着“天然居”的大门口。

    在自己随波逐流游荡了几日之后,来到裕昌城中,归无咎隐约感到,似乎失去了探索的方向。就在此时,黄希音忽地想要来到此处大快朵颐一顿,正中归无咎下怀。归无咎相信,至多两三日时间,应心应缘之物,便在这里。

    “掌柜何在?”

    归无咎正思索着,一个响亮的声音钻进鼓膜,“天然居”正门内,忽地钻进一个人来。

    此人仪表堂堂,根器不弱。身量极为高大,胸前二尺长髯,教人过目不忘。当然,这是归无咎眼中、此人作为筑基修士的形象——此人不但是个刚刚筑基的修道人,更是一个魔道修士!

    只是归无咎此时心中古今无波,并未一丝异样,所以笃定,确信这魔道修士并非自己所要寻找的“缘”。

    但是在那些肉眼凡胎眼中,这长髯中年衣衫破烂,风尘仆仆,远不能和陆续入店用膳的名流显贵相比,多半是个落魄粗鄙的行脚客。

    仅仅看在此身身量甚是魁梧、背后负着一柄长剑的份上,“天然居”倒也不敢轻忽,不多时,便有一个掌柜模样中年人走了出来,面上含笑来打招呼,倒是好一张千磨百炼的面皮。

    问了缘由之后,只听这身量魁梧的长髯中年言道:“是贵店的福缘到了。某有一物,掌柜若将之悬于本店牌匾之下,能助你永镇贵店气运,兴旺五百载不衰。”

    掌柜的心道南康上国迄今也就二百七十六年国祚。如今面上虽然繁华,暗中已经是积弊重重,还不知有多少运数。你能保我“天然居”五百年运数,岂非是胡说八道?

    不过他依旧面上含笑,随声附和道:“请问尊客所言镇压气运的奇珍何在?”

    长髯中年一伸手,自袖中取出一物来,托举于面前。此物通体酱色,四四方方,其上刻有文字,似乎是一块桃木雕成。

    掌柜的面色变幻,略一沉吟,吩咐伙计将此物接下,高声道:“取二百两纹银为谢仪,交予这位客人。”

    伙计一呆,旋即转身去了,吩咐取银。

    天然居规矩谨严。这小伙计虽然心中不满,但还是连忙应下,只是心中如何腹诽,就难说的很了。

    但是这位长髯中年,却忽地长笑出声,声震屋瓦,音色亦十分尖利,连大堂之内用膳的客人,都纷纷为之惊动。

    掌柜面色不变,双手不着痕迹地笼入袖中,淡然言道:“尊客还有何指教?”

    长髯中年朗声道:“我予朋友五百年运数,如此大功果,你只予我二百两纹银。我这至善妙宝,岂不是忒也卖得贱了?”

    掌柜喜怒不形于色,只是声音却不知不觉地低沉了几分,淡淡言道:“尊客想要多少?”

    长髯中年大声道:“本人布施妙缘,总不能短了自家日用。逢百抽一,料也不多。既然赠予贵店五百年运数,你且将本店五年经营所得奉上,咱们就算两清。”

    店中原本各自用膳的客人,闻言都是一阵哗然。“天然居”五年进项,怕不是有二三十万两银子。来人是失心疯了,还是真的是个硬点子?

    掌柜的面色终于沉了下来,一伸手,摆了摆衣袖,低声喝道:“叉出去!”

    自店内不起眼的角落处,忽地钻出五六个壮汉,手执大棒,就要将这长髯中年一阵乱打。

    只可惜,这五六个大汉还未及身,只见这长髯中年微微一拂袖,几道劲风甩出,这五六人登时一阵鬼哭狼嚎,摔落在地。掌中所持的木棒也尽都碎成粉末。

    掌柜面色一变,连忙转首望向店中角落处,似在乞援。

    ps:今天好多了。争取晚上再来一更,明天恢复三更。

第十七章 谋夺异宝 当年遗泽

    下一刻,在“天然居”正堂不起眼的角落,忽地钻出两个人来。

    人影未至,剑光先到。

    两柄一尺五寸长短的飞剑,一上一下,分袭长髯汉子的额头、胸口。

    那长髯汉子侧身一避,躲开两柄飞剑进袭。

    但是这两剑如具有灵性一般,亦随着这长髯汉子的闪避调转方向,极轻灵的一转折。

    能够修炼到飞剑在空中运转如意的,即便看似并无太强大的元气附着其上,也说明操纵者也有筑基境界的修为了。

    虽这两柄飞剑依旧无法斩中敌身,但是随后赶来的二人分别一抄手,捉住剑柄,只轻轻一抖,光华泛起,随之横递过去。前后衔接,异常圆润。

    这两柄剑实在太短,不易舞出剑花。但这一颤之间的清冷光华,还是极为瞩目。

    此时已经看清,出手的两位都是须发皓白的老者,肤色蜡黄,面颊上骨骼干枯,但身躯却甚是健硕。舞动长剑时,隐约可见手臂、肩背处勃发的精肉,不亚于壮年之人。

    长髯汉子也不畏惧,从袖中掏出一根二尺短长的熟铜棍,遮掩招架。

    黄希音原本正大快朵颐,此时见天然居中突如其来一场争斗,抑且功行与她大致相若,登时来了精神。

    但只看了十余息,便撇撇嘴,道:“这三人的修为,我一伸手就点倒了。”

    归无咎只微笑不语。

    至于正堂上用膳的其余客人,早已在伙计的指引下,自后门处暂时退避。

    天然居虽然对店中重金聘来的两位仙长极有信心,但是在此店之中用膳的,大都是身份不凡之人。纵是一不留神伤了一个二个,也是绝大的麻烦。

    只可惜,战局并不若天然居掌柜与一众伙计想象的那么简单。

    这长髯汉子虽然是以一敌二,掌中熟铜棍看似也不是什么神兵利刃。但他力量却大。两名老者只消招架一下,便得暂时调和元气,再行出手。

    如此一来,等若二人轮流上阵,与他交手。

    斗了五六十息,二位老者额上渗出汗珠。纵然是交替出手,似乎也力不从心了。

    果然,瞬目之间,只听两声惨呼传来。这两位手持短剑的老者,一人右臂、一人左腿连连中棍,均被打折,跌到在地上。

    掌柜也是面色惨白。

    若在寻常的凡民国度,只消有个练气五六层的修为,便足以纵横人世、笑傲公侯。唯独南康上国接近剑月玄宗这等仙家巨擘,修道之风大盛。是以裕昌城中,练气、筑基境界的修士不乏其人。甚至南康上国皇室,就有修道种子入了仙门,且不止一位。

    纵是如此,若是有金丹境界的修为,依旧能够与南康国主平辈论交,俨然一国之主宰。混迹于市井之间的,至多只是筑基修士。

    “天然居”背景不凡,居然能够寻得两位有“剑月玄宗”背景的筑基修士坐镇护卫,料想有了这一尊靠山,再也无人敢于相扰。

    就算有人不识好歹,混迹坊市的筑基修士,要么是小门小户,要么干脆是散修出身。其道术根基,哪里是“剑月玄宗”这庞然大物门下弟子的对手。

    可是眼下,竟然真的就败了!

    “天然居”掌柜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物。面对眼前局面,依旧倒驴不倒架,勉强镇定心绪,言道:“本店认栽了。只是本人虽然忝为天然居掌柜,但是说到底也是为旁人打工。本店银钱每三个月一结,解往内库。尊驾若要如此巨额银钱,须得等候数日,待某禀告了东家。”

    天然居真实背景,乃是南康上国四家豪族共同入股经营的产业,委托于一位大商人名下。

    不料,长髯中年闻言哈哈大笑,道:“不好意思,方才与掌柜的开了一个玩笑。”

    说着一伸手,如捉小鸡一般,便把掌柜的提溜起来,甩在三四丈外。

    若是那掌柜的背心往不远处的梁柱上一撞,不死也要半残。但是不知是长髯中年有意留手,还是掌柜命大。他只跌落在一只桌面正中,砸出一个窟窿,摔断两条桌腿。虽然看着骇人,但是到底没有受创太重。

    长髯中年步行至两位筑基老者身畔,低声道:“你们虽然离了宗门,但是身份牌符并未被没收了去罢?且予你们十日时间。十日之后,我家主人要到贵派去取一件宝物。据说是十余年前,贵派新近入手的一块石碑……且叫贵派宗主将此宝乖乖奉上,叩首相迎;否则,剑月玄宗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那两名老者虽然丧失战力,但闻言都是鄙夷一笑。

    剑月玄宗的规模,元婴修士不下数百人;化神修士不下于三四十人;至于本宗宗主,更是离合境界的存在。

    这些上修对于他们这些筑基修士而言,简直是宛若天仙一般的存在,纵然是南康国主见了,也要行三拜九叩之礼。以这两人而论,在门中以“外门弟子”的身份修行数十载,元婴修为的大人物,也只是遥遥见过两面。

    长髯中年见这两人冥顽不灵,摇了摇头,当头一棒,将那腿脚被打断的老者击了个脑浆迸裂,当场毙命。

    随后自袖中取出一只如拨浪鼓一般的鬼脸面具。轻轻一摇,剩余那位左臂断折的老者一阵恍惚,闭目摔倒。

    过了十余息之后,他重新醒来,双目无神,一瘸一拐地出了大门,也不与掌柜的作一招呼。

    就在掌柜的也不知如何是好的关头,正门之外,又是一道冷厉剑光,直击长髯道人面门!

    长髯道人一怔,下意识的伸手一挡。但是这一挡却挡了个空,面前剑光陡然间化作虚影,又有两道剑光,一左一右,已经毕竟他的双肋。

    来人是个三十岁许的青年汉子,浓眉大眼,相貌木讷。

    更妙的是,他明明只是练气九重的修为,但是仰仗自家剑光之奇,先占定攻势之后,尽情发挥虚实相生、真幻相别的妙用,竟尔与甚为筑基修士的长髯中年斗了个难解难分。

    黄希音忽地转过头来,双目滚圆,看了看那中年汉子,又看了看归无咎,嘟囔道:“师父……”

    虽然她口中还塞着许多食物,未及下咽,但是依旧难掩她面容之惊讶。

    归无咎的脸上,也带着几分意外之色。

    “苏宏贞……”

    “不对呀,不是说唯有荆武圣本人是相当于筑基境界之上的修为,他门下九大弟子都是相当于炼气境界的修士么?”

    “刚刚两位筑基境的仙长所不能敌的对手,他苏宏贞竟然与之斗了个旗鼓相当……”

    “剑阳武社,这一回是要大出风头了。”

    窃窃私语的,是天然居中一些胆大尚未撤离的宾客。听起来他们对出手的这位青年人,似乎颇为了解的样子。

    归无咎心中一动,手心之中生出一道吸摄之力,将大堂中跌落在地的掌柜拉到近前。

    那掌柜在空中身躯不由自主,哪还不知是遇到了高人。落地之后,感到就连身上骨骼酸痛,也都尽数消失了。感激之余,连忙小心翼翼的恭谨一礼。

    归无咎言道:“那年轻剑士是什么底细,你且仔细说来。”他虽然声音平润,但是自有一股威严。

    掌柜的又是一礼,当即便小声叙说起来。

    原来,十余年前,南康上国出了一个绝顶人物。

    此人名为荆阳,乃是天生的武道奇才。不到三十岁,号称武功举世无敌,在南康上国及周遭诸国之中,无论宗门执掌,军中大将,还是潜藏不出的武林高手,无有一人能够接下他三招两式。得了“武圣”名号,也无一人不服。

    武林之中,号称“一时无敌”的自古不乏其人。但是自荆阳一出世,南康上国但凡有识之士,无不断定他是武学一道中旷古绝今的人物。

    原因很简单,因为在武术之上,还有修仙者的存在。传闻中的武道大宗师,炼通一身筋脉,足以与练气**重的修道者相抗衡。

    而这位武圣荆阳,真正打破武道极境、二十八岁时就能匹敌真气九重的修道者;三十岁时更是一举破境,达到“神而明之”的无上境界,竟能与筑基境界的修道者抗衡。

    修道至此,便要问仙。

    恰好在六年以前,作为仙家巨擘的剑月玄宗广收门人。这武圣荆阳便前去相投,果然顺利通过初试。

    南康上国与闻荆阳名号之人,无一不以为他会就此踏上仙途,一去不返。

    但世事难料,区区不过三载时间,此人竟然重回裕昌城。

    剑月玄宗的“指南”一经,乃是一块刻着三朵小剑的石碑。据说这剑碑神妙非常,就算元婴之上的真人,贸然参悟也要心神受伤。

    但荆阳得见此碑之后,却全然无损。不但没有受伤,他心神为之吸引,悟道三载,大有所得,自感武道之途未尽,终于选择重新下山,开了一间武社。

    荆阳年轻时早有武功大成之后开宗立派的念头,他原先早已拟定名目,以自家姓名点题,号为“荆阳武社”;但是经此短短三载修道经历,终于将武社名称起为“剑阳武社”。

    据说他此时的修为,已经仅次于金丹修士之下。

    眼前这位替天然居打抱不平的青年苏宏贞,便是荆阳的九大弟子之首。

    归无咎低声道:“奇哉。”

    此时店中苏宏贞与长髯魔修交手已有数百回合。

    那长髯魔修目中凶光闪露,渐渐不耐。暗道何如硬受此人一剑,也要将其拿下。

    苏宏贞看敌手面貌凶戾,也知形势不妙。正暗暗筹谋计策,忽见二楼包厢之上,一粒水珠凭空落下,砸在长髯魔修的囟门之上。

    长髯汉子身躯一颤,僵住片刻。

    苏宏贞自然不会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时机,长剑化虚为实,一件递进长髯魔修小腹,反手一搅,便将他丹田绞碎,眼见活不成了。

    不过苏宏贞并未注意到,就在这长髯汉子将亡之际,一缕阴毒气息浮于颅顶,随后悄无声息的钻进他的眉心之中。

    苏宏贞正要过来相谢时,归无咎已经提前起身,道:“希音。到剑阳武社去看一看有缘人。吃不完的,自己打包带在身上。”

    ……

第十八章 名实有异 寻根究底

    苏宏贞正要上前来,谢过归无咎出手相助之恩,归无咎却微一摆手止住。

    按照正常的路数,有深不可测的大人物主动示好,自然应该接住、抓紧,说不定便是一桩大机缘。

    但是苏宏贞深知,仙道中人个性气质非凡俗可比,意动神思,自有深意。或许这位仙长看自己见义勇为,这才动了恻隐之心;若是主动攀附,指不准反而生出嫌隙。一时踌躇,不知如何是好。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我欲往剑阳武社瞻望一二,顺带拜会荆阳武圣。不知可否?”

    苏宏贞大喜,道:“尊客稍待,苏某这便为先生准备车驾。”

    归无咎道:“那倒也不必。你功夫不弱,在前引路便是。料想既是裕昌城中的势力,总不会相距太远。”

    苏宏贞连忙点头。

    归无咎下了楼梯,正欲会账,心意一引,却发觉自己纳物戒中灵石异宝虽然不少,但却没有银两。

    那掌柜的见机,连忙双手摇晃,欲要推拒。

    掌柜肉眼凡胎,并未看清归无咎是如何相助苏宏贞退敌的。但是他在“天然居”是个得力人物,单凭归无咎悄无声息地治好了他腰背撞伤,免于将养月余的苦处,也足可抵过这一餐了。

    然而掌柜还未来得及张口,便见归无咎将一只小瓷瓶抛了过来,口中言道:“这几枚药丸也有些强身健体、祛病延年的功效。你若愿意,就抵扣了饭钱。若是不愿,待某去钱庄兑换了银钱,再来付讫。”

    掌柜的面色一抹红光闪过,收住喜色,连忙千恩万谢,送出门外二三十步。

    他同样是个知趣的,不敢强行挽留。

    苏宏贞脚步果然甚是矫健,自裕昌城正中,步行至二三十里外、城郊一座荒山别院,也就用了一刻钟上下。

    因黄希音午餐并未尽兴,不肯一边饮食,一边行走,归无咎索性便将她抱了起来,紧随其后。

    “青兜兽”一入灵兽环便即昏睡,这么一点路程,没有必要将之再度唤醒。

    凡民国度之中,一切有皇权约束。

    譬如屋檐高下、院落的大小、墙脚深浅,甚至大门之上有多少铜钉,都有严格的规定。所以这“剑阳武社”的根基之地,倒也并未有想象中的气派豪阔,看起来甚是清新简易,只像是个富家员外的别院、

    当然,若是荆阳以剑月玄宗弟子的身份自居,又或者真正修到和金丹修士难分高下的层次,这一层制约也就可以彻底揭过,逍遥皇权之外。

    迎门所见,是一处长宽各百二十丈的大型演武场。分为一个大场和二十四个小场,兵刃器械纵横排列。正在修行之中的门人弟子,也着实不少。

    苏宏贞在前引路,但凡是演武场中两道兵刃相夹、宽约十丈之内的弟子,无一不上前抱拳,口称“师兄”;但是超越了十丈范围,纵然是功行甚浅、辈位卑微的年轻子弟,也都是对苏宏贞视而不见,只是自顾自的修炼。

    可见这“剑阳武社”,自有特别的规矩。

    归无咎分辨清楚。这些在演武场中修炼武术者,所修的乃是另一种路数的世俗武学,并非从当年自己所留的剑碑之中演化。

    以此询问苏宏贞,苏宏贞道:“恩师六载之前所悟剑碑秘术,迄今只传下六位弟子。纵然是最新入门的三位亲传弟子,也并未得授。”

    待进入正堂,奉上茶水,苏宏贞往后堂去了一趟,回来时却面有难色。

    归无咎追问其故,才知此时乃师荆阳,正在后山修行。

    归无咎在进入武社时便已看清。这座武社因为占地面积甚大,无法占据裕昌城正中的位置;所坐落之处,其实已经是外城的边缘。

    但是裕昌城外城,却非封闭连结的。遥遥可见,西北角落处一座孤峰高耸入云,仿佛是天然的城墙,隔断镶嵌。

    此峰名为“慈全峰”,荆阳武圣时不时便在峰顶草庐修行,去住一无定规。

    今日贵客降临,本当苏宏贞去请师尊下山相见。但是他虽然功行与筑基修士相若,但是并无飞遁法宝在身,一来一去,未免耽搁功夫。料想以来客的修为,腾云驾雾不在话下;但是反而请他携带自己,又未免失礼。

    归无咎闻言笑道:“这有何难。”

    当即取出一件小巧法舟,载着苏宏贞往北方山巅处去了。

    遁光一起,便在腾起百丈高下;刹那之后,只留下演武场上,阵阵惊呼之声。

    瞬息间就到了山巅处。

    寒雾飘飘,折冲往复,似乎一叶孤舟浮于云海之巅,已经全然望不见山下精致。

    苏宏贞进了草庐后,稍候片刻,其中出来一人。

    这人一身麻布短袄,精赤臂膀,面貌甚是方正;两寸头发,剃成一个平顶,倒也干净爽利。他迎了上来,略微打量了归无咎和黄希音一眼,口中言道:“贵客降临,有失远迎,还乞恕罪。”声如黄钟大吕,穿透云雾,并不衰减分毫。

    归无咎一望之下,就知这人是将武学一道,修到了最顶尖的层次。

    通过“天然居”掌柜口中得知,这位“武圣”荆阳三十岁时武功大成,又过了两年拜入剑月玄宗;悟碑三载,如今下山开设武社,又有三年时间。那么此人的岁数,当是三十八岁。

    但现在归无咎面前这人,无论肌肉骨骼、还是身上勃然散发的精神,都是十八岁的气象,真实不虚。这可不是什么“驻颜有术”能够媲美的,正是道行走在寿元之前、逼近炼气驻形之圆满所能达到的境界。

    只是在另一个层次上,这位“荆阳”武圣却大大出乎归无咎的预料。

    此人的确有灵根在身,这也是“由武入道”的前提条件之一,并不算反常;真正奇怪的是,他的资质并不算高——也就是六七品的模样。

    荆阳的态度虽然从容不迫,但是依旧可见十分审慎。他当年在剑月玄宗悟碑之时,接触过不止一位同样参玄的道门前辈。此时,凭借武道之上的精湛造诣,荆阳心中自有一道直觉:那些一同悟碑的元婴境前辈,比之眼前这青年,道行远远不及。

    归无咎转首对着苏宏贞道:“你先下山吧。我和你师父有话要说。”

    苏宏贞见师尊同样给了他一个眼神,恭敬一礼,自山间小径退下。

    归无咎顺手将黄希音放了下来;她登时便如一只小猴子一般,在山上乱窜猎奇,瞬间就无影无踪了。

    想了一想,归无咎自袖中取出一道白卷。随着指尖金光流淌,瞬间凝成十余行字迹,转而一阵清风鼓荡,将之刮落在荆阳面前。

    荆阳眉头拧成一个“川”字,疑道:“何意?”

    归无咎笑言道:“料想阁下入武道至今,所得的机缘着实不少。安知眼前所见,未必不是一场新的机缘?”

    荆阳面色一缓,这才将面前长卷接过。只是此卷之中的字迹一旦映入眼帘,品味其义,就再也抹不开了。

    这一看,就是足足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之后,荆阳忽地长出一口气。

    归无咎忽然问道:“一气分为玄、元、始三气,为天地之尊。孰为上,孰为中,孰为下?”

    荆阳不知不觉答道:“始气为上,元气为中,玄气为下。”

    归无咎又道:“一生二,二生三,是如何生法?”

    ……

    二人一问一答,不知不觉便是半个时辰。

    归无咎若有所思。

    他当年意图试探秦梦霖的深浅,同样也是以《九元书》为媒。今日不过是故技重施而已。

    看见荆阳的灵根资质之后,归无咎第一个念头,便是此人是否如自己一般,是个“玉鼎失足”之资。但是现在通过这一问一答的测验,却发现荆阳的悟性,与他的灵根资质大致相符,并无惊人之处。

    沉默一阵,归无咎忽地言道:“不知荆武圣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荆阳面色不变,沉声道:“什么意思?”

    归无咎淡淡言道:“世上本来就没有巧合。更何况,纵然真有旷古凌今的绝代之资,归某也没有看见。坦率的说,荆道友似乎并不当有今日的修为。”

    “你曾经得到机缘,也不是以你的资质所能够领悟的。”

    荆阳低头不答。

    归无咎忽地哈哈一笑,骈指作剑。

    只见一道青色光华一闪而过,登时将五六十丈外、那山巅最高处约六七丈高、十余丈的宽的峰头,一剑削落下来,应声跌入背面的山谷之中。只留下一面平滑如镜的青色石台。

    归无咎缓缓走上前去,拔剑;收剑。似乎在平滑的石台之上留下了什么。

    荆阳武圣自忖武道修为登峰造极,也并未看清归无咎的动作。不自觉的行步上前,仔细观看。

    然而,看到谜底之后,荆阳的脸色终于变了。

    三朵小小的剑形,一如六年之前碑上所见,气象神韵,纹丝不差。

    将信将疑地看了归无咎一眼,小声道:“您是剑月玄宗留下《指南》碑的上师?”

    归无咎一笑,悠然言道:“所以,你明白了?归某只是想看上一看,所传机缘,不能不明不白。并非贪图你什么宝藏。”

    荆阳郑重一拜,旋即闭上双目。

    归无咎看得出来,他是在鼓荡丹田,暗暗运气。

    数息之后,荆阳额头之上,浮现出三朵枫叶。

    ……

第十九章 系缘绵长 以待将来

    归无咎再定睛细看。

    荆阳头顶上这三朵枫叶形,初看很是玄妙;但仔细体会,便能察觉其中暗藏枯寂之意,似乎是精华已竭的死物。

    荆阳虽然心知自己面对的是仙道中非同凡响的人物,又是与自己大有缘之人,但他依旧不失一代宗师的气度。一拂长袖,自石台边缘洒然坐下。然后自袖中掏摸出一只银色酒壶,痛饮三口。

    一阵馨香随之飘散。

    少顷,荆阳道:“前辈既是赠予荆某机缘之人,荆某自然言无不尽。”

    “所谓武道中登峰造极、旷古绝今,其实亦是借力迎风而上,说穿了就不那么光鲜了。所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不外如是。”

    因为荆阳在武学一道上实在超迈先贤太多之故,让人忽略了他其实是武学传家。父、祖辈往上,无一不是名动一时、少年得志的武道奇才。只是荆阳青出于蓝,独步当时,才隐没了前辈声名。

    荆阳的真正倚仗,既是一种血脉之力,又是一套合和内外的法门。此法是荆阳直系第十一代先祖异变得来,再往上追溯,却无有这一神通。

    追索细事,约莫是荆阳的这位先祖无意中跌落悬崖,被一件异物嵌入脑中,方才产生了变异。

    此物,便是他额头之上的枫叶之形。

    普天之下的道术,功诀,秘典。其妙用固然大道殊途,各不相同。但是论示现之法,无非简、繁二道。

    或者极擅铺陈,繁辞不已,将所述妙意淋漓尽致地披露出来,不肯稍省笔墨;或者约束凝聚,将极含妙理、微言大义的道术真谛,以寥寥数十言、数百言,抑或简笔图画,尽数包含。

    荆氏一门所传天赋神通,名为“三解空”,擅能解空三次。

    所谓“解空”者,顾名思义,那些看似微言大义、凝练如一的秘法道术,经由这秘法朗照之,化解之,便会如同酵母发酵一般,将之扩充成数百倍、数千倍富含实际意义的内容,几乎胜过数十载勤修苦学,一齐映入心中。

    通俗的说,是一门化玄发散之法。

    当年荆阳十一代先祖跌落悬崖之后,除了得了这一机缘之外,更夺得一本武功秘籍,名为《九阴真经》。

    这《九阴真经》包罗万有,又与道门练气术暗暗相通,委实是武学之中的一朵奇葩。其将天下武学之总纲,汇聚于短短五千余言中,最是凝练无比,正合为“三解空”的法门所用。

    荆氏一门的“三解空”秘术也不是没有限制的。

    荆阳自那十一代先祖始,每动用一次“三解空”的秘术,只得将此经秘要,解开十分之一有余;纵然一连动用三次神通,也不过是将《九阴真经》之秘,揭晓三成上下。三成经典,虽然足以使得自己称为名动一时的大高手,但距离继往开来、登临绝顶,显然差距尚远。

    到了荆阳这一代,却忽地生出变化。

    荆阳只动用一次“三解空”神通,便将整部《九阴真经》的精义尽数攫取,再佐之以三载苦修,一跃称为南康上国屈指可数的大高手。

    后来逐渐接触仙道之后,他又将剑月玄宗的入门根基、经历节录的玄宗正经《天关星斗九霄经》完全领会。

    至于最后一次机缘,自然是留给了归无咎示形为三朵剑花的《指南》碑文。

    最终走上一条仙武融合之路,在武道之上,修成接近于“练气驻形”之圆满的境界,委实惊世骇俗。

    荆阳默然道:“荆阳以‘三解空’的法门触及三大机缘,其中以仙长所留石碑这一道,最为惊险。在那三载悟碑的最后关头,荆阳心有所悟。若是仙长所留剑符再高明一分,荆阳难免神魂破裂而死。”

    听荆阳讲完故事,归无咎心中亦暗暗称奇。

    他涉猎不少魔道典籍,据闻魔门之中,有名为“解空”、“多闻”、“天眼”、“密行”之类的秘术,善能启人顿悟,如醍醐灌顶。

    当年秦梦霖所受“心莲轮回密”,三日梦境而得一生经历,亦是此法门之中较为高明的一种。

    但是那些都是后天修炼而成的神通。如荆阳一族般,竟由于一场意外,变成一道血脉相承的底蕴,这却是一桩罕见怪事。

    不过归无咎亦敏锐的发现,这“三解空”神通极妙,几乎相当于削弱形态的“全珠”;但其毕竟还是依赖于修道者本人的灵根资质的。

    荆阳的历代先祖只得解开《九阴真经》十分之一,而荆阳却能达到悟透拆解自己“履尘剑”的层次,自然是因为他身具灵根之故,而他的先辈多半都是肉眼凡胎。

    本人的资质愈高,这“三解空”法门的威力就愈大。由此可见此法说到底是激发自身潜力、节约千百载寿元苦功的妙法,并不能无中生有,突破潜力极限的限制。

    归无咎暗暗感受心中流动的“缘”,绵绵若存,似远似近,显然并非应在荆阳身上。

    来回踱步一阵,归无咎心中已有定计,道:“你且将参悟剑碑所得,演示我看。”

    荆阳闻言,郑重一礼。旋即自袖中抽出一柄四尺长的古朴松纹剑,反手一震,起了两道剑罡。旋即缓缓踏步下场,龙行虎步,大开大合,演示剑术。

    这一套自《指南碑》悟出的剑术共有三十六路,名为从剑、真剑、实剑。每一路剑法共有三十六招,算起来也是相当繁复了。

    将这一千二百九十六剑招尽数演尽,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归无咎暗暗点头,金丹境界之下所能衍生出的变化,几乎被他推演殆尽。归无咎回想自己从前以“履尘”剑迎敌变化的招式,十有**都能在其中寻到影子。

    一位六七品灵根之人能够推演到这一步,的确是不可思议。

    归无咎思索了一阵,从袖中取出一枚书卷、两瓶丹丸,言道:“你修行之法别出蹊径,眼下已经相当于筑基巅峰的修为,甚至犹有过之。但是你三道秘诀已然用尽,若不得上法,终究难以更进一步。依照此法,可助你结成金丹。”

    以荆阳的定力,此时也是面露惊诧,不能自已。

    他现在虽然身躯坚牢,仿佛婴儿。其实也就只和筑基修士相若,至多活上二三百岁。但是他在剑月玄宗经由测验,得知自家资质不高,道途上潜力有限。本着宁为鸡首、毋为牛后的志愿,这才重返俗世。其实他内心深处,又岂能忘怀仙家之妙?

    并非不愿,实渺茫尔。

    一旦得丹,便是六七百载寿元。荆阳强自抑制住心中激动,默默将二物接过。

    归无咎又道:“一旦有了金丹境的修为,只要你自己深居简出,保持低调,南康上国再无一人能够找你麻烦。护持族门七百载,不在话下。武社之事,一旦将门下嫡传尽数传授本领,你自己便可退了下来,庶可免去是非。”

    荆阳也不是蠢人,立即言道:“仙长有何吩咐,荆阳莫不相从。”

    归无咎默然无言,先自纳物戒中取出一道上佳阵旗布下,将这峰头百余丈地域围了起来。登时这山巅浓雾又强盛了数十倍,依循阵理而行,仿佛坚壁。

    如非有元婴境界之上者驾临,决计无法破解。

    随后归无咎曲指一弹。荆阳恍恍惚惚只见似有一枚小巧冰剑出现,瞬息之间又化作粉尘。这一息之间,似乎有一道磅礴的生杀之气一闪而过,又和光同尘。

    抬首一望,那光滑之极的石台上,原先刻画的三柄小剑骤然消失,转而变成一个极深的剑痕。

    荆阳粗粗望了一眼,只觉头脑晕晕沉沉,连忙闭上双目。但是那“一眼”也足以让荆阳断定,这一道剑痕,比《指南碑》要高明太多!

    归无咎淡淡道:“放心。这一处遗迹,初看或许稍有不适;但是纵然是以‘三解空’的法门参悟,无论成与不成,都不会有什么后患。”

    又取出一道阵符,一枚玉简,一齐交到荆阳手中,吩咐道:“若是你族中出了一人,能够用一次‘解空’神通悟透这块石碑,就捏碎这枚玉简。那时候自然知晓该怎么做。”

    荆阳闻言若有所思。过了良久,才点头应下。

    归无咎长笑一声,张目一望,便看见了二三里外爬到一株古树树梢上玩耍的黄希音,高声喝道:“该走了!”

    一振衣袖,便起了遁光。黄希音闻言飞遁扑来,轻轻巧巧地挂在归无咎背上。

    归无咎转身又望了荆阳一眼,道:“料想这一日不会太久。后会有期。”一眨眼功夫,便遁出十余里外。

    荆阳望着手中两枚玉符,怅然良久。

    ……

    遁出百丈之后,归无咎心中意念,陡然明晰了起来。

    原来,自己在裕昌城中之所有有所踌躇,逡巡不定,连上佳的道缘感应也难以断明行止,其实是由于两种和自己相关的缘分纠缠不清,才使得灵明一时混沌。

    这两道缘分,一道在己,一道在人;一道在远,一道在近。

    现在其中一道彻底解决,另外一道,也就清楚明白了。

    归无咎一连遁出二三千里外,寻了一座孤峭名山,立下法舟,暂居其中。之所以这么做,是不愿意牵连剑阳武社。

    修道人的探查之法,本就与常人不同。

    在随着苏宏贞前往庄园的路途中,归无咎已经悄无声息的施展手段,将他身上附着的那一丝邪秽气息吸纳到自己掌心之中。

    依归无咎的实力,若要将其祛除,简直易如反掌。

    归无咎并未如此做。

    现在,他在静静等候,等候自己的另外一个“缘分”到来。想来这才是真正和自己修行息息相关。

第二十章 互为缘法 同道殊途

    一棵二三十丈高古树上,两双清亮的大眼睛,大眼瞪小眼,僵持了约莫半刻钟时间。

    过了一会,那对较小的眼睛似乎抵受不住,眨了一眨,旋即传出“吱吱”的叫声。

    原来,是黄希音趴在树干上,和一只两尺高的黄毛小猴子四目相对,偶尔喂上一点零食,似乎引为极大的趣事。

    归无咎现在所处的这座山峰,虽然荒僻雄峻,山崖亦甚是陡峭。但是单论高度,和荆阳武圣所居的慈全峰却无法比拟。

    日光照射,高树成荫,山巅处只是稍稍有些凉爽,却没有刺骨寒意,亦无连绵不断的雾气。

    只是黄希音似乎并未瞧见,就在她与小猴玩耍喂食的当口,不远处似乎有一团阴风,若隐若现地飘到到近前。乘着无人留神,已经接近到距离黄希音百丈的距离。

    下一刻,“嗖”的一声闷响,一柄金锥从那阴风之中钻出,直刺黄希音的背心。

    这一击的劲力之足非同小可,又将刺耳风声隐匿了十之**,分明是金丹修士才有的手段;以黄希音现在的修为,决计难以避过。

    但是这枚金锥只飞遁到半空,就“砰”地一声炸裂成碎屑,纷纷扬扬洒落在地。同时,那雾气之内,隐见两点寒芒一闪。随着两声惨叫,果然看见两个黑袍人跌落在地,身首异处。

    那红脸小猴儿似乎受到惊吓,在树枝之间连连攀援,几个秋千一荡,转眼就寻不见影子;但黄希音却似已经见怪不怪,只撇了撇嘴,便自顾自的玩耍。

    不远处的山巅上,归无咎盘膝静坐,面色纹丝不变。

    这已经是最近半个月来,前来试探虚实的第三批魔道修士了。

    修为从筑基后期,也逐渐提升至金丹境界。

    最初时黄希音着实受了不小的惊吓,宛然又回到了十年前的稚龄时节。但是她适应能力却强,现在俨然已是一副“百毒不侵”的模样。

    只是有一点很奇怪,每一次来人,都是成双成对,并无一个孤身前来的探路的;成双成对也就罢了,偏偏出手时又不见有一点配合。

    不过归无咎心中有数,第一批来人,是八天之前;第二批来人,是四天之前;第三批便是今日。由此可见,真正有分量的人,只怕旋踵即至。

    一日之后,正主终于来了。

    第二日巳时,伴随着一道漫卷三四十里的黄烟,两道声音幽幽传来,直透心弦。

    其中一道声音清脆悠远,透亮出尘,乃是出自竹器,不是笛便是箫;令外一种声音却是铮铮作响,仿佛钢锯锯铜,声音极为刺耳,非琴即筝。

    归无咎心中不免微奇,这两道声音,不是在合奏,分明是在争锋。

    不是暗争;是竭尽所能,全力一争高下。

    十余息之后,黄色云烟逼近目前,透出其中两个人影。

    这两人果然是一人手执玉箫,一人怀抱古筝,所着服饰,却是纹饰相近,肩膀处都绣着一朵小小的异花。

    看面目,亦是一般的风姿潇洒,流荡不羁。只是手执玉箫的这位光圆玉润,更像是一位翩翩佳公子;而怀抱古筝的那位,无论是气度、肤色,还是面上的棱角,都明显要更硬朗一些。

    归无咎一直都是外松内紧,黄希音虽在玩耍,但是时刻都处于一抬手便能简直摄入“反吞双子珠”的位置。此时得以好整以暇地打量二人一番。

    但是一看之下,心中惊讶却绝不在小。

    当日在“天然居”中,那小卒暴露出自己魔道修士的身份,又摆明了是追索归无咎所留《指南剑碑》的下落,分明是针对着归无咎来的。

    归无咎相信,敢于打自己注意的,功行自然不会太弱。

    眼前所见,正证实了他的推断——岂止是不会太弱,简直是太强了!

    若是这两人都是元婴境界圆满,只怕归无咎今日能否战而胜之,还是一个问题。只是略一回忆,图卷之中,似乎并无这两人身影。

    那二人音韵虽是在争锋,但正在**之际,又极为默契的同时偃旗息鼓。

    手持玉箫的那人声音略微有些嘶哑,道:“何故多管闲事?”

    归无咎微微一笑,并不出言。只是指尖捏动剑诀,反手一刺。那古树之上,登时出现三朵剑痕。

    “履尘”精义,与碑铭相同。

    含义已明。

    手中抱着古筝的那人言道:“是我赢了。”

    手执玉箫的那人也不反驳,点头道:“的确是你赢了。”

    他们遣出手底喽啰,原本是要搅动风云,寻找到那个与自己有“缘”的人,不想甫一出山,就被人坏事。

    对于此事,二人各执己见。手执玉箫的这人以为,这纯是一场意外,不足多虑;但是怀抱古筝的这人却以为,出手干预的这人,正是二人所要寻找的正主。

    由此生出一场赌赛。

    现在看来,是手执古筝的这人赢了。

    归无咎仔细感悟二人气机,心中有数,言道:“不知两位是拈花宗门人,还是流水宗出身?”

    归无咎能够分辨这两人功行深浅,但是他自家法力气象,却被遮掩深藏,二人都不曾窥破归无咎虚实。这时听归无咎说破魔宗四大上宗之名,都不由地极为惊讶。

    毕竟,在本土人道文明扎根的,通常都是魔宗的下属实力;拈花、流水、宝树、落泉四宗根本之地,和九宗相似,同样是处于紫微大世界的边角地带,以一种超脱的态度掌控棋局。

    良久,手执玉箫的修士言道:“在下拈花宗丰渊。”

    怀抱古筝的那人亦出声道:“在下拈花宗明治。”

    丰渊当先言道:“不知阁下何方神圣,自何处知晓我四大宗的根脚?”

    归无咎笑言道:“是何根脚暂且不提。倒是二位能否先透露一二,借《指南碑》搅动风云,寻到本人,目的何在?”

    丰渊、明治二人相视一眼,竟也不讨价还价。丰渊当先言道:“其余三大宗门,秘法传承俱已得主,唯有本门丰某与明道友难分高下,悬而未决。”

    “近日得魔尊谕示,在东华界天此地,曾经有一留下剑碑之人,正是我二人的有缘人。若与之赌赛一场,孰能战而胜之,便能抢先将《金花玉蒂玄珠妙法》彻底领悟。”

    丰渊出言之时,明治面容冷肃,冷冷凝视着他。

    既然已经寻到对手,谁抢先出手,那就至关重要了。

    面前之人显然同时一位元婴境界的修士,他们可不认为自己功行在同等境界者之下。那么抢先出手之人,将此人斗倒,岂不是就此夺得了《金花玉蒂玄珠妙法》,正式坐定了拈花宗第一真传?

    归无咎微微颔首,原来如此。

    气机一动,从容解除了秘法遮掩,一身精纯无双的魔道法力,立刻绽放出来。

    论纯粹,论高明,论玄妙,皆较丰渊、明治二人更胜一筹。

    丰渊,明治,不免都是脸色一变。

    粗粗感应气机,明治疑道:“你是宝树宗第一真传,申屠龙树?”

    归无咎所示现之气机,正是由《无遮无量普门大祀仪》而来,源流何在,明白清楚。

    归无咎摇首道:“没听说过。我叫归无咎。”

    归无咎长身而起,慢悠悠出言道:“巧得很。归某也感到在此处会遇到一桩机缘,斗倒了来人,正是破境良机。二位的确是相当有分量的对手。”

    丰渊、明治二人心中微奇,心道你已经是元婴境界,又说什么破境之机。暗暗思量,难道宝树宗的底蕴,竟然强到了这个地步?

    随着归无咎气势愈来愈足,二人心中都生出一种明悟。

    现在,三人似乎都处于一个十字路口之上。这一战的胜负,对于三人的道途与运数,将会产生极重要的影响。

    归无咎、丰渊、明治,气机同时震动开来,鼓荡远近。彰显在外的,无一不是最精纯的魔道气息。

    归无咎本拟以剑术迎敌。但是事到临头,忽地福至心灵,似乎自己捕捉到了真正的“机缘”所在。

    低头一思,当即长袖一抖,两道五色烟气浩浩荡荡,向着二人击去。

    ……

    ps:有点忙,短章。

第二十一章 榜上无名 次序玄机

    归无咎这两道五色烟气,看相貌大约并非最上乘的神通道术;但是丰渊、明治二人亦不敢怠慢,各自使出手段应对。

    丰渊把手掌一推,看似丝毫未见法力波动,亦无声光形色种种具象。但归无咎那一道烟气逼近到近前,竟尔剖裂成两瓣,自丰渊身躯两侧数十丈外,远远荡开。

    就在这烟气荡开的一瞬,丰渊的手段偶现峥嵘。其所施法而成者,约莫是一柄完全透明的利刃,十余丈高,二三丈宽,晶莹剔透,一闪而逝。此刃凝寂不动,貌极瑰玮。虽然只是作为防御之用,剖分来气,但其形貌炜烨超拔,却较归无咎来袭的五色烟气远远胜之。

    明治所用的手段却要朴实一些,袖中涌出一道半灰半白的烟气,和归无咎来袭之烟气同性相搅,混成一团,最后同归于寂。

    最后双方烟气不余一丝、恰到好处,却也体现了明治功行精湛的一面。

    三人一旦交手,登时有一桩醒目之处落入归无咎眼中。

    丰渊、明治二人先前最夺人眼球的装饰——那一杆玉箫、一张古筝,竟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二人足下,仿佛代步工具一般。

    若说这两宝本质上是一种飞遁之宝,那又不尽然。

    因为有了玉箫、古筝二物托底,丰渊、明治二人环身百余丈内,似乎多出一种奇妙的气象,隐隐然化作界域天关,自成牢笼。又像是一张绵密的大网,隔绝内外。

    似乎丰渊、明治二人动用的一切手段,皆是自那“域”内而生,与这方天地,甚至与紫薇大世界,全不相干。

    三件事在脑海之中相互交融印证,归无咎瞬息之间生出一个念头。

    首当其冲最直观的感受,这玉箫、古筝二物所营造出来的“场”,似乎与姜敏仪的“武道元域”有着相似的特点,只是性质根脚不同罢了。

    当初《三十六子图》刚刚现世的时候,归无咎略览之下,就曾经微生疑窦。此图卷之内的人物,似乎并无一人,能够与魔宗气象十分贴合。他的老相识,谋算卓著的落泉宗圣子墨天青,也并不在其中。

    今日所见丰渊、明治二人,以归无咎的眼力判断,其人侧身于图卷中二十五至三十六位,毫无问题;但是比对之下,同样榜上无名。

    归无咎由是产生一个结论:虽然往昔妖魔并举,但是这一回三十六子图中,并无一个魔道修士。

    丰渊、明治二人的玉箫、古筝法宝所营造出的“域”,与姜敏仪的“武道元域”相同,同样是一种能够使得自家独立于紫微大世界气机发表流行的“法外之地”。这也是其能够避过演算的原因。

    但眼前所见,这“魔道之域”较之姜敏仪的“武道元域”更有一重优胜之处:那就是二人神通手段,穿过“域”的隔膜,在外足以发挥效用。因而斗法与常人无异,却不必非得由外间世界拖拽进“域”内才可。

    归无咎心中虽然飞速运筹,但是下手却决计不缓。两道炽烈焰流化作飞鸟之形,一振双翅,又向丰渊、明治二人颅顶啄去。

    丰渊、明治二人亦抖擞精神。一人气机一动,显化作一只布袋;另一人伸指画圆,呈现一只圆圈。各自施展手段,应对化解。

    斗了约莫一刻钟功夫,丰渊、明治二人看向归无咎的眼色,渐渐有些不善起来。

    一开始归无咎先声夺人,展露了超出二人预想的精纯气机。丰渊、明治二人入道至今,从未想过,论功行之精纯高妙,竟然还有人会在自己之上。

    作为拈花宗一等一的嫡传,二人也是心性甚佳之辈。虽不至于就此怯了,但出手之时,总是不自觉的带了几分审慎,先以立足防守为主。

    但是来来回回交手数十门手段,二人蓦然发觉,这位“归无咎”所动用的神通,实在太粗糙了一些。

    虽然在外行人看来也是变化繁复,十分唬人,却又哪里瞒得过丰渊、明治二人的耳目?

    往来数十手,无非金、木、水、火、土、风、雷之类的最基础神通,不但义理甚为简明,就连威力规模也不算出众,单单是凭借归无咎运使精微,熟极而流,才体现出几分价值来。

    若是换个人使出如此手段,丰渊、明治二人,决计不会正眼瞧之。

    归无咎面上却是平平淡淡,他所动用的手段,的确不是自家的成熟神通,而是“通灵显化真形图”中的零散手段——脱胎于所谓“三千法”的几处道术是也。

    归无咎之所以对于渡过“追影逐形”一关极有信心,那是因为他感受得到,自己修习《通灵显化真形图》中的次序,暗合玄机。唯有反复洗练明心、最终抓住机缘,才能“完法”“破关”合二为一。

    时至今日为止,归无咎将《通灵显化真形图》中三千法门,已经修成两千九百法。

    其中在“逆宇玄石”之中,修行每隔十日,便能顺带着修成一道法诀,整个过程水到渠成,便如走过场一遍,干净利落。前后三十六载,共成就一千二百九十六法。

    而进得“逆宇玄石”之前,归无咎在数载修行中已经顺便成就三十二法;出得“逆宇玄石”之后,七年时间,又成就七十二法。金丹至元婴境界的一千四百种法门,尽数汇聚于斯。

    那日归无咎与云归海、南门芊等人的牌局之上,正是他的悄无声息间炼成第一千四百种法门之时。当时他将那一道法诀用于打牌作弊,只是同局三人并无一人察觉有异而已。

    成就法诀的一瞬,归无咎当时回忆往事,心中升起一股明悟。

    在灵形境界冲击金丹的修行阶段,归无咎本就把“尽得一千五百法”作为道术圆满的目标之一。

    但是结果却出乎意料,到了真正完成的那一刻,归无咎才发现,一切都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似乎功行到了一定的高度,在灵形境界中完全掌握一千五百法,并不是什么旷古绝今的壮举。

    金丹境中,尤其是在“逆宇玄石”之中修行的时日,秉承“道术相须”之旨,归无咎炼成一道道基础道术,同样并未遭遇太大的苦难。他神识之中莫名生出一种直觉,功行到了一品金丹的层次,无论你如何随意修行,前一千四百种法门,皆是如吃饭饮水,随手可成。

    越衡宗历代先贤最多止步于二千九百三十一法,真正困难的,是最后那三十一法,而非之前的二千九百法铺垫。

    果然,就在第一千四百种法诀的那一刻,归无咎心中如约生出感应:最后的一百法,若是一味苦修,就算是十年八载载,也未必能成一法。

    也正是在这个念头升起的一瞬,小铁匠将完美“反吞双子珠”炼化完成的消息,传至耳边。似乎冥冥中自有天意,静极思动的时候,到了。

    三十六万年来,越衡宗历代先贤,能够成就一品金丹的至少也有个数十人;但是包括五祖在内,于最后百法至多也只得了三十一法;以木愔璃的天纵之资,最终已只成就了二十七法,仔细数来,竟无一人达到三分之一以上的进度。

    距离完法,差之甚远。

    但归无咎却不畏惧。

    归无咎始终坚信,自己走对了路;前方有一桩机缘,等待着自己。

    这其中有一桩往事。

    进入“逆宇玄石”之前,甚至在“逆宇玄石”之中修行的前十余载,归无咎每隔十日选定法诀修炼,都是随意采撷。

    但是过了十余载后。不知道是归无咎道缘实在高妙,抑或“天人立地根”秘法反哺修行,又或是融合全珠的“真宝金丹”时时刻刻朗照三千神通种子和“万法无咎”心印,还是自家神识神意经由锻炼与众不同,又或者以上几种原因兼而有之——

    在开始修炼某一法诀的开始阶段,归无咎偶尔会生出一个念头:并不当修行此法。

    每当这个念头产生,归无咎也不勉强,当即尝试换过一种法诀修炼。

    愈到后来,这种心念警兆便愈加频繁,有时候甚至一连更换二三次,直到选择了一种“合适”的神通种子修炼,这个念头才能平息下来。

    这就造成了一个奇怪的后果:

    归无咎目前所成就的二千九百种法门,都是冥冥之中“精心挑选”出来的!

    至于这种挑选有何用途,那就唯有在接下来的“缘法”感应之中验证。

    又斗了一阵,丰渊、明治二人,似乎有些不耐,再也不复先前的谨小慎微态度,而是在积极酝酿反击。

    却见丰渊把自己衣袍揭开一半。那衣袖之内,原本绘画者一只朦朦胧胧的虚影。此时经丰渊一施口诀,那影子立刻鲜活过来,一只黑色的魔影透露自袍服之上伸出头颅、脖颈和半个身子,张口一吐,灵气如潮狂涌,便是一道惨风吹来!

    天下神通道术固然千变万化,但是威力较大的总难免起势稍慢,弥漫广阔的便难以专攻一点,这是道法之常。

    但丰渊的这一道鬼脸灵风,吞吐范围之大,避无可避暂且不提,其发动的速度竟也完全不下于钉、锥、针形的利器,包罗并举,既广且厉,简直强悍到了极点。功行稍逊之人,迎这一击必要送了性命。

    这是丰渊压箱底的神通。

    归无咎心头亦生出警兆。

    此时归无咎若是及时取出双剑,动用“履尘”剑的全部精义迎之,抵挡不难。

    但是在这神魂攀登至极限的当口,归无咎心中仿佛有一滴清水落下,传来“叮咚”一声脆响。

    心灵由是震动:是自己的机缘到了。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归无咎闭上双目,精神攀登至极点。气机周流之下,身躯周围,似乎形成了一道若隐若现的水晶球。

    ……

第二十二章 不修而得 用在习先

    真正面对威胁的时刻,归无咎的全部潜力应激而起,立刻让他的神识攀升至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自他背后若虚若实的球形虚影一旦产生,归无咎瞬间明白了所谓“得法次序”的奥妙。

    球形虚影之内,暗藏了一百个中空的气泡,象征着“三千法”中一百个尚未习得的法诀。

    但巧妙的是,这一百个“气泡”虽然形状各异,但无一不是独立的个体,周遭处于完整的球形实体包裹之中,绝没有出现某两个“气泡”藕断丝连的情形。

    其实,若有两个“气泡”真的完全相邻,那么在归无咎的感知之中,就等于是合二为一了;历数“气泡”总数,就不是一百个,而有可能是九十九个、九十八个,抑或更少。

    今日情形,是《通灵显化真形图》遁入紫薇大世界、由一体散为三千之后,第一次在完法破境的当口,显示其作为实体的形象。

    道理昭彰。历代先贤,修炼《通灵显化真形图》三千法的次序,都是各随己见,全不相同。

    所以《通灵显化真形图》中,并非是有专门的某一百种法门,特别难以修炼。

    其玄妙之处在于,无论你修炼的前二千九百种法门是何名目种属,到了剩余还有一百种的大关,接下来的路就自然而然的变得艰巨无比。

    “三千法”是个体;而《通灵显化真形图》破损之前,本就是已然“完道”、作为整体的存在。虽然修炼之人本身并无这一清晰的意识,但修炼到最后,总是无形中朝着冥冥之中浑然一体的境界去努力。

    就像是一幢设计精密、高逾百层的殿宇,若无统一的度量,四批工匠各自从东南西北四个角落开始建造,虽然各自都辅之以绳尺规矩,自以为精密无双。但是到了四人所造建筑墙壁合拢时,多多少少都会发现有少许偏差。

    历古以来,修习《通灵显化真形图》三千法的前辈先贤,虽然其自家本身意识不到,但是实际上,每一人每修炼一道法诀,都是在添砖加瓦,铸成那个完整的“球体”。

    在这个“铸造”的过程中,一开始时从何处入手,修习何等法诀,修炼之人都有着极高的自由度。但是随着进度愈来愈往前走,每人不知不觉中,都是在以“逐步推进、添砖加瓦”法子在修行。以俗语云,等若是以一个夯成实心球的姿态,由低至高,逐渐铸成。

    若是归无咎并非由心意指引,再三纠正,也不能免俗。

    然而有一桩妙处,这《通灵显化真形图》的完整形态被打破之后,其实每一个法诀的细微之处便会产生差异和错觉,身在局中之人决计难以察知。就如同破镜重新粘合起来,所照之影断成两截一样。

    这样,待两千九百法修成,等若这个“球体”已经被铸成大半,只余下最后一截时,就会产生偏差。此时蓦然回首才发现,你所搭建的这个“球体”,并不是一个完整精密的球形;剩余的一百只“零件”,自然无法严丝合缝地将其圆满弥补。

    但归无咎却不同。

    他在修行之中因为种种原因,屡得机缘提点,他不是将三千碎片以最扎实的姿态累进拼接,而是冥冥中、无意间依照着那个最圆满的“球体”范式虚空点化;最后所未成的一百法,亦非是一个巨大的创面,而是星罗棋布于这个精密“球体”的正中的分散小点。

    更精妙的是,看到了这一步之后,那一百处空缺的具体“形状”宛然真实,归无咎由此修炼填补,也就相当于有了一个“模具”,法力浇灌,不担心有一丝偏差。

    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

    一百法挥手可成。

    道法玄妙。这水晶球的形象,只是将玄理下沉为具象所得,并非修炼神通,就真的等同于拼接一枚完整的球形。

    归无咎衣袖一挥,一道大力凭空产生,迅速自虚空之中膨胀开来,恍然有摧山断岳之能。一声轰然巨响紧随其后,虽然声音略显低沉,并不刺耳;但是那嗡嗡震颤,如排闼江水,连绵不绝。

    这一道无形无相、势极幽广的凌空雷震,与丰渊的魔气阴风神通正面碰撞。

    由于双方都是的威能巨大、发动迅捷、范围广阔三项上没有短板的神通道术,登时混混沌沌炸成一片,连绵不绝的雷响与撕成碎片阴风相混合,搅成一团乱麻。

    但是以胜负而论,这一式的确是被归无咎挡住了。

    明治眼尖,他旁观了归无咎与丰渊的交手,立刻看出端倪。归无咎这一式虽然威力绝大,不可与先前手段相比;但是论神通之单一,其实依旧与先前相似。归无咎在抵消丰渊“焚骨荡尘风”神通的绝大部分威力之后,依旧动用了两三道小神通,破袭余势。

    看似平手,其实是丰渊占据上风。

    做出如此判断之后,他自是不肯错过出手夺胜的机会。伸出右掌,虎口一弯,凝成弓形。随即气机如箭,射出八枚尺许长短的小箭,速度虽不甚快,但是却暗藏非凡玄机。

    此时,归无咎心中振奋。

    所谓不修而成,不习而得。运用反在修炼之前。归无咎刚刚精神凝聚的一击,竟尔是将那一百未掌握法门中的一种,直接运使出来。

    准确无暇,没有一丝错漏。

    这一式使出,归无咎心中立刻生出感应,自己距离撬动“追影逐形”的冰封冻藏,成功晋阶元婴境,又往前进了一步。

    明治的八枚羽箭袭来,归无咎不得不慎重待之。

    略一观望,归无咎眉头一皱。

    这八枚羽箭,四虚四实,四偏四正,四曲四直,暗藏极为繁复诡异的变化,乃是最高明的实战手段。

    若是常时自己置身于实战之中,这种蕴含极大不确定性的诡异秘法,即便是动用“空蕴念剑”将之解决,也是完全值得的。

    这便体现出双方立场的差异了。

    于归无咎而言,是希望将其余一百种法门一一试演之,尽情采摭;而丰渊、明治二人所得机缘,只求将自己斗倒了便是,又不是同门较技,顾虑情面。自然是什么手段阴毒,便将什么手段使将出来。这对丰、明二人,的确是一大优势。

    但是转念一想,若无生死之间的逼迫,归无咎又何以能够将自家神意境界攀升至至高层次,得以一窥道术玄妙?

    手随心动,归无咎骈指一点,一道漫天雷网立时显现,化作一道极为高明的阵壁,挡在身前。

    这雷网看着粗疏,网口约莫有寸许大小;但其中的循游往复的雷电之力所形成的无形隔膜,却是极为磅礴的引力与斥力相反相激,漫生无际,要比单纯的法力凝化而成的屏障,不知道强上多少。

    此法虽然依旧性质单一,但是已经是三千元始法门中最繁复精妙的一种。

    明治见状施诀。那八枚羽箭,其中四枚忽地一颤,法力散尽,似乎被其余四枚羽箭吸收同化了。

    但剩余的四枚羽箭,却势头愈疾,一个恍惚,如空间神通一般冲破了看似坚牢无比的雷网神通,追及归无咎百丈之内。

    这一式,看似是明治占了上风,但是他现在的面容却微微沉肃,若有所思。

    面对寻常的防御法门,八枚羽箭中含八种性质,只需要舍去其中一枚,自然能够无坚不摧,无坚不克。而归无咎这一道雷网,迫使他化去四箭,两两相合,已经是普天之下、同等境界之中对此神通克制最著的手段。

    归无咎面容平淡,双眼微眯,思索了一阵,反手又是一道水帘卷过,将破出雷网的四箭一同包裹。

    一息之后,那宛若明镜的水帘中忽地现出裂痕,四枚羽箭之中,又有两枚产生极神奇的性质变化,无视水幕遮拦,突到近前。

    归无咎从容以对,反手一点,又是两点宛若灯芯一般的火光,跳了上去,捉住羽箭。

    待那两点火光纠缠上之后,其中一枚玉简立时被焚成焦炭;但是另外一枚,全然无损,已经飞遁到和归无咎间不盈尺的距离。

    这一式再无转圜余地。

    此时,最稳妥的手段,就是使出“空蕴念剑”、又或者“谢玉真”傀儡、“归墟”神通一般的拿手底牌,稳稳将这一招接下。

    但是一旦退步,纵然胜了二人,今日这处于神意巅峰的悟道得法,也势必中止。

    归无咎面色依旧镇定,利用这有限时间思索了一阵,忽地口中吐出一口清气,如霜如露,似凝似散。

    这一手若不成功,他定要被这么玉简贯穿胸腹。纵无性命之忧,至少也要百余载功夫方得养回道基。

    明治目光陡然锐利,似在祈盼自己的得意神通能否建功。

    二人目光聚集之下,这一口气吹到最后一枚羽箭之上,那箭枝似乎瞬间沉重了千百倍,势头迅速衰竭。

    同时归无咎纵身向后一仰。这一枚羽箭,便擦着归无咎的鼻尖,坠落而下。

    丰渊、明治见归无咎似是强弩之末,又上前抢攻;归无咎每一式动用的神通均自不同,却又险而又险的将二人各种诡秘手段化解。

    ……

    ps:设法圆得可信。可能有点抽象。

第二十三章 完道之途 凝练一击

    一根弦在绷紧的极限,将断未断;自然有人会想着再加一丝力,便能将其扯断;

    但是加了一点、一点,又一点的力道之后,这根弦愈拉愈长,愈拉愈紧,却始终不断,那么给人的压力,自然会逐渐增加。

    丰渊、明治二人联手夹攻,既是种种神通道术无所不用其极,又是相互防备制约,务必要使最后致胜一击的机会由自己把握。

    只可惜这一番抢攻虽然凶悍,却始终无法得手。

    纵然前前后后已经出现了六七次诸如“八分箭”神通所营造的绝险之境,但是归无咎却总能在看似无路可退的绝境之下,使妙法避了过去,似乎一只脚站在悬崖边上,却始终没有跌落下去。全说不清是运气好,还是真的智珠在握,履险如夷。

    而归无咎所动用的神通,一如往例,都是那看似朴素之极、性质单一的神通道术。

    若说一开始二人都认定了石归无咎有所保留;但现在他们几乎要怀疑,归无咎是否真的使用不出更高明的手段来。

    不知不觉间,已经交手了一百招;

    归无咎也终于动用了整整一百种法门。

    就在第一百击落下时,又恰到好处的接下丰渊的一式诡毒神通,归无咎心中轰然一震,感受到一种奇妙的圆满意味,在丹田之中升腾!

    道不远人,却又无穷无尽。

    归无咎只觉胸中莫名生出一种赤诚之意,心无杂念,其乐融融。庭中赏花,暮春垂钓,不过如是而已。

    无数先贤大能、成就一品金丹的惊才绝艳之辈,只是一群在沙滩上玩弄沙子的顽童;所惨淡经营、孜孜不倦的,似乎只是欲将沙子砌成一个个遂己心意的完美形象——一个浑圆无二的球体。

    但是所有尝试的人,多多少少都差了些许。或者这里塌了一点,或者哪里扁了一些;而今日的归无咎,是第一个做到的人。

    归无咎心中,自然生出大喜悦。

    同时,天穹之上忽地传来一阵阵断断续续的雷响;一息之间,隐约又有云聚云散,若隐若现,信有余味。

    雷声不算太响,云像亦不是十分显赫;但人心所见,皆为触动。

    丰渊、明治二人都是一愕。

    二人不是没有见识之人。这刚刚一连串雷声,并非是三人中的哪一位作法神通,于方圆数里之内制造出声声雷动。这雷声,分明传自己遥远的天穹,不知几千几万几亿里外,甚至混洞虚空,星河之上,最终于一息之间,洞彻人心。

    心雷;惊雷。

    而那一丝若隐若现的云动,同样也非三四里内兴云吐雾的道术手段;似乎无论远近,整个大世界之下,于此法有所缘牵之人,俱能望见一丝云动。

    云起;缘起。

    如此冥系因果、震动大千的异象,除了魔尊降世之外,丰渊、明治绝不肯相信,竟会出生于一位与自己境界相同之人手上。

    归无咎微微一笑,悠然自足——他果然是开启越衡宗完道之人。

    只是,单单是悟透三千法,还不算是真正完道。

    真正完道的第一步,还要待归无咎成就天人二分之境,将自己依次领悟三千妙法的次序,化为心印,注入《通灵显化真形图》中;等若将领悟妙法的正确答案,通传于后来走上“求道之途”的真传修士。

    第二步。在紫微大世界中,三千法术演化十八神通,依照越衡功法的正理,寻找到属于十八神通的极限。

    这在归无咎处却出了一丝分歧,所以“完道”并不会在他手中真正完成。

    归无咎原本也是立志待三千道术全数完成之后,再凝练出一十八种威力最大的神通。为此,还暂取“天演金钟”救急。

    换言之,三千乱星演化十八神通,究竟如何演法,演化成哪十八大神通威力最大,其实也是有“正解”的。之所以未有前人做到,只是因为“三千法”无人得全而已。

    但归无咎后来却发现,自己天人立地根之道途,所成就的“新空蕴念剑”,最终无论潜力还是威力,都要凌驾于九大上宗既有神通之上。

    独立作战最强的十八神通,未必就是与“空蕴念剑”相配合之后最强的十八神通;两者之间,会形成分歧。

    归无咎毫无疑问会选择后者。

    于他而言,这才是真正“最强”的十八神通。

    但是于纯正的越衡宗道法而言,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哪一日,将作为本宗“正解”的最强十八道神通推演出来,加上归无咎的完道次序,才算同时寻找到越衡宗“功法”与“神通”威力的极限,那一日,就是“完道”之时。

    或有一重遗憾。原先越衡宗三千法演十八神通,变化无穷,最后所成神通,何止十八,简直是亿万计;而将最强的“十八神通”答案寻找出来后,大能之士都以此为目标,难免缺少了许多变化。

    其实也不绝对。后来者自然也有如归无咎一般,不强求《通灵显化真形图》本身所谓“最强”的十八神通,而是因地制宜,依据自家兼修法门的长处,凝练出最适合自己的十八神通,变化玄机,依旧不少。

    “完道”所提供的,只是作为一门正宗极限的标尺。

    归无咎微微一笑,这可不是说,等到自己斩分天人之日,这完道之业就定下根基了。

    眼下三千法诀初备,自己一身气机攀登至无以复加的圆满境界,还有一道步骤,不可错失。

    双目垂帘,聚敛光华,归无咎右手掌心一托,立时浮现出一只气机所化、旋转不休,径长约莫五六寸的球体;球体之中,似乎有三千星点闪耀。

    归无咎隐约能够看见,这一式具有三千法的所有玄妙,的是威力不凡,几乎不亚于完整的“空蕴念剑”之下。

    但是这一式,是归无咎三千法诀完成之日,回眸前尘往事,将之凝练精粹的一式;说到底是他修行悟道的一部分,意境一去不复返,注定只能使用一次。

    刚刚归无咎接招百式之后,三千发成,引动天象。丰渊、明治二人,亦为之震慑,忍不住停下手来。此时见归无咎动用了一式前所未见的神通,心中竟尔隐约有心悸之意,这才恍然回过神来,原来己方二人,依旧处于和归无咎的争斗之中。

    归无咎这掌中球形,给与二人心神之上的压迫实在过于强大。

    丰渊、明治心中一凛,不约而同地摆出防御神通的架势,一人气机成弧,象形圆盾;一人法力折沓,仿佛棉絮。

    这两道神通,看似虽不起眼,但都是二人千锤百炼的防御神通。

    但是归无咎望见之后,眼神之中竟闪过一丝失望。淡淡言道:“功行到了二位道友的层次,成败吉凶,隐约自有心兆。难道丰道友和明道友以为,二位还有出手反击的机会?”

    “此时再不使出压箱底的手段,更待何时?”

    空蕴念剑威力虽强,但是终究类似咒法,作用生效的形态较为抽象。而归无咎这巩固三千法的唯一一式,威力与空蕴念剑相当,却是一招正面碾压、利在强攻的大神通。若丰渊、明治二人以寻常手段迎之,只怕会死的很难看。

    这二人一死是小,但是归无咎却无法从极致的碰撞之中最后一次感悟三千法的升华。

    丰渊、明治二人对视一眼,不再留手。

    他们刚才的确是心念泛起涟漪,似乎不祥。但是却不愿、不敢、往败亡之兆上想!

    现在被归无咎揭破,气机一落之后,反而回归平实。

    回归最朴实、最真实的态度。

    二人同时动作。

    丰渊两袖一卷,无数轻尘泛起,黑压压的一片,密如飞蝗,笼罩十余里远近。

    这是丰渊的压箱底神通“冥天一洗”。看似是魔雾一类的神通。但是其实那每一点微尘,都是精心祭炼,较精铁还要锐上千百倍。纵然不带有一丝法力,只沾着些许,靠着人轻轻一刮,就能卷下一大片血肉来。若是以魔力困笼合一,却成了一种坚硬无比又能自由形变的“黑水”,攻守困敌无所不能,威力强大到不可思议。

    而明治双手一捏,抱成宝瓶之形,一丝丝温热气息,从他双手手印之间不住地喷涌出来。

    这是明治的最强手段“乱法咒”。此法克敌,不在于自“宝瓶”瓶口喷涌出的气息;因为那气息所针对的对象,不是敌手,而是这天地间的元气。

    三十里内,但凡天地气机被这瓶中热气染到,对敌手操控神通将会产生极深刻的影响,轻易便能置身于一混乱的环境之中,攻守无所适从。届时明治再引动宝瓶之中三种杀咒,一击必中。

    归无咎见丰渊、明治二人经由自己点醒,此时果然专心致志的对敌,并未再勾心斗角、设法由自己施展最后一击。心中甚是满意。

    再不犹豫,归无咎掌心嗡嗡转动的圆球,反手一推,直取正中!

    三道最上乘的神通道术,在一息之后,碰撞到了一起!

    并未出现天崩地裂的巨大声势,归无咎掌中的“圆球”,和丰渊、明治二人的神通一旦触及,立即绽放出一道悦目清光,似乎当中产生了奇异的吸摄之力,将“冥天一洗”和“乱法咒”吸附吞噬。

    丰渊、明治面色大变。

    归无咎却清楚得很,这一“圆球”并非主吞噬一类的神通;现今形貌,只是其正面“碰撞”的独特方式而已。

    果然,将两大神通完全吸纳之后,这一气旋圆球似乎饱胀,三千星屑横流,终于爆炸开来。

    力量所及,不过二三十丈远近,和金丹境修士所使用的雷珠法宝大同小异;但风云、明治二人却感到抵挡不住,想要再施手段,已然不及,只觉囟门之上被两柄大锤种种一击,旋即九窍出血,身躯一软,摊倒在地。

    归无咎亦觉圆球破碎的一瞬,一身法力瞬间被抽空,于是缓缓盘膝坐下。同时三千法的全部妙意,经由最后这整合如一的一击,豁然彰显,宛如日月之明。

    这一息间的感悟,对于归无咎元婴境后凝练剩余的十四种神通,必将产生极珍贵的参考价值。如何在“通灵显化真形图”和“空蕴念剑”之间作最佳的权衡,亦能产生更深刻的认识。

    此时虽然法力暂时散尽,但归无咎也不用太过担心。因为“元玉精斛”中所藏的丹力,就相当于一个额外的“金丹修士”附体,紧急之下动用如“反吞双子珠”等各种秘宝,依旧不在话下。

    就在此时,天上忽地传来一阵阵仿佛钟鸣的异响。其音清越悠扬,甚妙,甚微,甚玄。

    一眨眼,又有无数精巧细腻的三叶白花,泛着无尽深韵自天上落下,纷纷扬扬。

    但是这白花却并非是随意洒落在地。约莫各有一成分别灌注于丰渊、明治二人的头顶;剩下的八成,却全部加之于归无咎之身,消失不见。

    归无咎只觉心中一个个字迹浮现出来:

    金花玉蒂玄珠妙法。

    ……

第二十四章 收拾残局 觅地封关

    此时三人之中,唯有归无咎神智清明,举动无碍。

    丰渊、明治二人同时接受了“天花降顶”的机缘,只是规模较自己远逊,归无咎也都尽数收入眼底。

    心识之中,“金花玉蒂玄珠妙法”八字一旦显现,归无咎顿时生出一念明悟,这是与《妙谛六如虚丹一炁玄篇》和《无遮无量普门大祀仪》同一层次的存在,乃是拈花宗至尊法门。

    今日得法后,归无咎于四大上法,已得其三。

    归无咎念头一动。此时他虽然身躯空空荡荡,但是调用“元玉精斛”所蕴藏的丹力之后,依旧能够稳稳胜过普通宗门的金丹极限境界,一如他当年在“玉岚秘境”中所做到的一样。而丰渊、明治,只是清明略存,身躯分明已经受创。纵是一灵形修士,也能将其击倒了。

    如今“金花玉蒂玄珠妙法”虽然是自己占了大头;但若得法不全,终究不美。须得寻个法子,叫二人吐实,把全数法门完整集齐。

    但是过了一阵之后,天上玄妙无限的三叶白花落尽,归无咎忽地发现,自己心识之中的这一至高经典,前后累计五千四百八十八字,语义完整,妙谛连结,并不曾缺少了一丝一毫,心中不由暗暗惊讶。

    如此说来,丰渊、明治二人,同样是得了完整法门。

    只是归无咎心中认定,这天花降顶的数量多寡,必定非是无意义的形象。自己独得八成,必有过人之处。具体奥妙如何,当有待自己慢慢发掘。

    眼下之事,就是处置丰渊、明治二人了。

    这两人见归无咎缓步走来,面色虽然力求保持镇定,但是生死操之于人手,若说没有心绪波澜,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归无咎淡淡一笑,言道:“恭喜二位道友,捡回了一条性命。只是要请你们稍微歇息一段时间。”

    言说之间,手中已是攥紧了一把钢针法符,钉入二人周身穴道之中,再加以黄纸符箓贴死,闭住气脉。其中威力最足、祭炼最深的一针一符箓,分别将二人元婴钉死,隔绝了身躯与元婴之间的联系。

    魔道中人都是以己度人。丰渊、明治只道归无咎要施展手段炮制二人,脸色都有些发白。

    再加上归无咎并不常操持此业,下手随意,亦不算熟练。丰渊、明治二人只觉周身酥痒痛处,此起彼伏。

    但归无咎却并未继续折腾二人。反手取出一柄飞剑,挖掘出两个五六尺深的深坑。旋即将二人都在其中,又砍伐了两根嫩竹,打通关节,竖直插进二人口中,重新将土地掩埋。二人现在无法调用法力元婴,若埋得实了,必被憋死。

    旋又设下一道隐匿形迹的法阵,依托地势而成,既遮掩形迹,又不至于引起有心人的主意。

    丰渊、明治二人要恢复伤势,打破元婴禁制,至少需要默默调息六个月以上时间,但是却并无性命之忧。

    做完这一切,归无咎微微一笑,收了“反吞双子珠”,将黄希音放了出来。又放出青兜兽,一振衣袖骑乘其上,离开了此山。

    归无咎自不是心慈手软之辈。之所以饶过二人性命,亦是深思熟虑的。

    此间本土文明,距离四大魔宗的根本之地,同样极为遥远。

    归无咎私心忖度,这两人如自己一般,动用秘法、孤身履荒的可能性极小。背后极有可能有一方保驾护航的势力,立足于旬月间可以赶到的地方。贸然杀死二人,若是魔宗之中有命符一类的宝物留下,难免给自己造成麻烦。

    归无咎与黄希音驾着青兜兽,一连飞遁了五六日,不但与丰渊二人拉开了相当远的距离,同时也考量了各修道宗门的势力分布,修士气机之兴衰,觑准了一方宝地。

    归无咎寻到的这一座山,依托大湖,峡峰交错,数十峰孤耸突出,宛如攒柱。在凡民眼中看来,几乎相当于数十道合围数里、高逾万丈的大石条,决计没有攀援而上的能力。

    似这等规模的名山,无论是修道序列中玄宗以下的诸下宗、流宗,抑或是神道王朝以下的各功爵、心田,按理说早已占据,立为基业。

    不过这一块地却是巧妙,左右两方各十余万里外,分别被两家流宗占据。而这两家流宗域内,恰好又有一座更为瑰玮的名山以为根基。而此峰与这方巨湖,恰恰成为两宗治所的分界线,不相统属。

    归无咎心中称许,正要下手施法。耳边却隐隐约约传来声响,听起来约莫正是在峰顶传出。心中不由惊奇。

    驾遁光靠近,隐在云雾之中窥看了虚实,不由哑然。

    原来,峰顶处的确建着数十间青砖白瓦的墙院。院墙之内,有一个仙风道骨、白衣飘飘的老者,安坐上席,抚须微笑。

    而院落之中,又有六七人脚踏步法,缓缓运功,服食清气。

    这看着相貌清癯的老者,不过是筑基境界;而那六七人,似乎是他门下弟子,修为最高的也不过练气五重。

    圣教祖庭实力再强,其麾下道宗、玄宗、上宗、流宗四枝,以及神庭中王朝、功爵、心田封地,至多也就管到金丹元婴修士一层。以天地之广阔,这些初涉道途的野狐禅,终究不可能清扫殆尽。

    归无咎将黄希音轻轻抱起,伸手抚摸“青兜兽”头顶,抚摸了一阵。青兜兽会意,喘动鼻息,后足连踏,似乎有些兴奋,又似乎有些不耐。

    归无咎温言道:“不要伤人性命。”

    黄希音见状急道:“我要去。”

    归无咎略一思忖,道:“也好。”

    黄希音大喜,连忙骑在牛背上,一扯缰绳。那青牛一溜烟便窜了下去,把首一摇,显露本相。首尾二三十丈的庞大身躯,着实骇人。

    相形之下,牛背上的黄希音,瞬间变成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小点。

    院墙之内,六七个年轻人正聚精会神的修炼,忽然只觉天色一黑,忽然乌云蔽日。

    其中一人随意撇头一看,登时骇得狂叫一声“妖兽!”,双足一软,瘫在地上。

    其余数人观之,无不面如土色,瑟瑟发抖。

    那老者也是面色剧变,连忙跳起身来,口中掐诀,叫道:“快上‘秀名舟’来!”

    面前“腾”地一声,多出一只四丈长短的小舟,中间搭着一道粗陋的棚户,摇摇晃晃浮在空中。这些练气修士得以遁上高山,显然是依照老者的这件法器。

    但他那几位弟子,除了一人依托墙壁尚能站稳外,其余五六人,都是摊倒地上,闭目待死。

    那老者无奈,伸手将那尚能自持的弟子抓紧舟中,一溜烟便向着远方遁去。

    黄希音在青兜兽背上,兴奋地连连拍手。

    青兜兽“啃嗤”一声喘息。它本拟是要将这一群人吓走;这时见那老者匆忙间只带着一名弟子逃命去了,不由愤懑。鼻息一吐,只得张开巨口,将剩余数人吞入。遁至山脚下千余里外,将其再吐了出来,摇头晃脑,施施然回返。

    归无咎微微一笑,这便是自己准备结婴的风水宝地了。

    自动用了“三千法”之术后,归无咎一身法力散尽,他心中有数,须得前后四十九日时间,方能重新炼回圆满。

    这四十九日之间,足够归无咎将一切都布置得圆满周详,甚至还可以多出二三十日时间,参详新入手的密道秘法。

    随着几道阵旗洒落,将这处孤山牢牢围住,数日之后,这座崇峰便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消失了。只余一道平湖,波光粼粼。

    “红尘晦暝阵”。

    只是,无人看见,这大阵内部,有着无数风雷山泽异力搅动,似乎是在烘烤酝酿,层层跃进,一连持续了七日时间。

    现今,归无咎的境界,已经足以将此阵由雷火之阵、风水之阵、山泽之阵推进至天地之阵,兼具困阵、迷阵、陷阵、绝阵四种性质。大能以下,无人能够突破关门。

    三十五日后,破境元婴。

    ps:过渡章,字数少一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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