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辗转却是旧相识
形容两人交情极深,或云“生死之交”,又说是“过命的交情”。
但是凡俗间乡野俚语,粗鄙之徒,又常说是“同住班房、同游青楼”的关系。坐牢招妓,本非能登大雅之堂的事;但是却用作形容两人关系可靠,那是说明一个道理:阴私互通,坦诚相见,关系便容易拉近。
今日四位上真欲与归无咎等人瓜分了高柳等人所得,虽不同于坐牢**,但是其中道理却有相通之处。
四位上真尽管心中有数,归无咎等三人将来成就,多半在自己之上。但是身为天玄上真,也是有自家的气度与尊严的。平辈论交也就罢了,断然不可能向三个寿数不如自己十分之一的年轻修士献媚邀宠,奴颜婢膝。
反言之。归无咎等人此时若去拉拢这等功行远在自己之上的人物,也不容易掌握好分寸。
今日却是一个极好的契机。双方一句多余的话也不必多说。默默平分了高柳等人的积蓄,大家心领神会,关系也自然水到渠成的亲密了一层。
陆乘文上前一步,道:“归道友、荀道友功行更高,心思也更加细密。二位便随孤邑上真前往罢,陆某在此静候佳音。”
归无咎、荀申俱无异议。反正若有所得,也不会少了陆乘文一份。
大家计议已定,绝不拖泥带水。孤邑上真引着归无咎、荀申二人,占定传送阵方位,布下灵石。发动之后约莫数息功夫,只见清光一闪,三人人影皆消失不见。
……
一阵若沉若浮,旅途不过数息功夫。重见光明时,归无咎并未定睛细看,只迎着气机感应,心底登时就踏实下来。
越湘上真所言无虚,眼前落足之处,果真距离神熏岛并未太过遥远。
修道之人功行精湛的一定境界,自然能够分辨各个地域的气机差别。若是相隔参商,地脉元气之清灵浊重自有差别。
更何况,扑鼻而来便是一阵特有的咸腥味,显然并未离开赤海流域,只是不知此地是神熏岛上游还是下游。
张目观望,原来眼前所处位置是一座小岛。
修道人眼中,方圆千百里的岛屿也是“小岛”;但眼前之岛屿,即便在凡民眼中,同样是一座真正的“小岛”。
南北不过里许,东南二里有余,四周海潮之声隐约可闻。
只是有一道奇特的阵力护住此岛。阵力晦暗收敛,与高柳上真释放全身法力时神韵相似,正是巫道之中的手段。有赤海大渊为屏障,又加上这一道法阵,可谓万无一失。
将眼前之物尽收眼底之后,无论是孤邑上真,还是归无咎、荀申,心中都微微感到有几分以外。
这里就是高柳等人经营的退藏之地?实在是太荒芜了一些。
面前这座荒岛,泛善可陈,一切尽收眼底。所堪留心者,似乎唯有岛屿正中心的一片裂谷中,有一座昏黄斑驳、土地庙似的殿宇,长短不过十丈上下。
就连这“土里庙”,也其实太过于敷衍。放眼望去,殿宇连地基都是高低起伏,坑坑洼洼,并未修理平整。
此庙宇给归无咎的感觉,并不像是平地之中建起了一座建筑;而是那庙宇就好似一只预先制定好的空壳,被套在地上,似乎罩定了什么外物。
围绕着那“土地庙”,立着二十四道数丈高的旗杆,与高柳上真洞府之中的令旗形制相似。只是,每一枚旗杆顶端,均系着一只尺许长短的卷轴。
孤邑上真随意揭开一枚卷轴。归无咎、荀申俱往前观望。
卷轴中的内容,依照复现之法分为两个层次。布满整个卷轴的,是一个大大的“解”字;同一个平面内,又有无数密密麻麻的小字铺满此卷,两不干涉。其中法门,倒和孔德赠予归无咎的与会令符相似。
回想起高柳上真与姚纯上真交手时所用的防御手段。确凿无疑,眼前这卷轴,正是巫道传承之中的法门。
又一连解开五六枚卷轴,其中内容大同小异,只是开宗明义的那一个“字”有所不同而已。
孤邑上真微微摇了摇头。
本来此行他心中有七八成把握,当是发掘到了高柳三人所藏的家底。但是正所谓世事难料,想不到那传送阵所连通之处,竟然是这样一处荒芜之所在。
面前这座斑驳简陋的“土庙”,单看其卖相,就无人能信其中藏了什么好物。
但是不到最后一步,谁也不肯轻言放弃。孤邑上真往前一步,归无咎、荀申二人紧随其后,叩开那土庙木门。
土庙之内空空荡荡,唯有正中间安置了一物,三丈高低。
孤邑上真、归无咎、荀申,三人一齐惊讶出声。
但是,孤邑上真与荀申是真的惊讶;而归无咎却是惊奇;又暗含着几分“人间何处不相逢”的惊喜。
三人合抱的一块圆石,形如日晷。
极为熟悉的三十六道年轮,三百六十刻度,每一圈中似乎有一枚蝌蚪大小的黑色虚影微微颤动。圆石外围,“子”、“丑”、“寅”、“卯”等十二个大字依稀可辨。只是那字迹稍稍偏转了一些,原本正北“子”位,向右挪转了十六分之一。
赫然竟是黄阳界之外,三生阴阳洞天的又一个碎片。
见识过黄阳界中那刻度颠倒的阵盘,眼前之物如何使用,归无咎已经心中有数了。
归无咎心下恍然。在隐宗合盟,纵览诸家经典之时,他也在有意留心,看除却云中派之外,是否又有哪一家宗门是占据在小界秘境之中。
但是归无咎受当初冥想时候的梦境所困扰,一直将筛选条件放在紫色雾气之上。却不知数十万载时势推移,天时变化,未曾多想一层,却有胶柱鼓瑟之嫌。
但是或许是缘分到了,此物终究还是出现在归无咎的视野之中。
孤邑上真凝视这阵盘良久,终于道:“高柳洞府之中那一座,显然只是暂时的中转之地;眼前之物,才是真正的机关所在。”
荀申观望一阵,叹息道:“若这内外三十六层、每层三百六十道刻度,是机关枢纽。那么恐怕用上千百万年,也不足以穷举尽罗;不得秘诀,终究难解。可惜高柳三人俱已毙命,未曾留下一个活口。”
其中玄机,整个隐宗上下,恐怕只有归无咎一人知晓。但是此时他也唯有保持沉默。心中却道,等此会与圣教祖庭的比斗完毕,在择机造访半始宗,孤身潜入一次。
归无咎心中有数,高柳蕴藏之积蓄,当藏在眼前这座小界之中。但是他秘而不宣,却不是贪图其中宝物;而是此地对于他而言,有着更重要的意义。
孤邑上真意兴阑珊,又将这小庙上下仔细搜罗了一阵,终于确认一无所获。无奈之下,只得将外间阵图卷走,与归无咎及几位上真一同参研,便即动身回返。
……
ps:这一章和上一章合并起来,内容才差不多。没办法,今天好好补觉。明天找回状态。
第二百一十四章 辗转反复终解迷
孤邑上真三人回返之后,听闻无甚斩获,诸人都不由地有些悻悻。无奈何之下,只得将自那庙门四周的旗杆上所缴获的巫道图录,每人两三件,一一分润了。
孤邑上真心中暗道,若是此图录之中,果真能够揣摩出一些有裨益于道途的所得。来日七人少不得要将各自图谱一一交换,甚至探讨得失,分享心得。
那么今日“易形阵”之行,与预先所料虽然是南辕北辙,但是以最终的目的而言,却也是殊途同归了。
在孤邑上真携归无咎、荀申二人探访出游时,姚上真等三人已经将几处要害之地一一搜检过。最终结果,除却高柳上真洞府之中的“易形阵”外,并未寻到其余嫌疑之物。
越湘上真言道:“如今半始宗群龙无首。只是一家隐宗,数十万载传承,终究不是一人可以擅专。不如越某先返回开元界一趟,禀明道尊。再召集各家执掌,公议此事。”
路艰上真亦对归无咎等人言道:“与圣教真传的比斗,还有数日时间。我隐宗上下对道友信心虽足,但棋局未定,终究还是要全力以赴。这两日不如好好休整,温养精神。”
路艰上真虽是好意,但归无咎只是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他莫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妥当。
再一思索,归无咎心中蓦地灵光一闪,抓住了关键。大声道:“且慢。”
姚纯上真讶然道:“不知归道友又有何说?”
归无咎沉声道:“试想。高柳等人,正是因为暗藏鬼胎,门户秘地中有不可告人之物,唯恐迁徙开元界时为道尊所识破。于是诡词抗拒,这才被荀道友窥得破绽。”
“那暂为中转的‘易形阵’,的确是足以暴露其与巫道牵连的证据。”
“只是,此阵乃是以幡旗构成,布置极为简易。若不用时,不必花费太多功夫,便能收起藏在乾坤袖囊之内;至不济远远藏在半始宗外,谅也难以觉察。换言之,这一破绽,其实并不成立。”
荀申、陆乘文都是心中一凛。归无咎所言极是,但是之前却被自家忽略了。
荀申沉吟道:“所谓一事不烦二主。‘易形阵’既然布置在炽城峰洞府之中,真正的机密多半也藏在此处。更何况,高柳乃是三人之首脑,如此正合情理。看来还是要讲此间再仔细搜检一回。”
陆乘文忽的道:“有一桩奇处。高柳之洞府乃是以‘盘蛇法’经营,其中蜿蜒曲折,何止数百里。按说‘易形阵’这等机密之物,应当藏在洞府深处。而高柳却将之布置在门户之内二三里的浅近之处,实在是有悖常理。”
越湘、孤邑、路艰三位上真却各自默然无语。无论筹策精明还是经验老道,三人不会在归无咎等三个年轻修士之下。只是三人功行远较归无咎等人为高,虑事的方式自然也有区别。
对于低辈修士来说,洞府之中暗藏机关暗门,此物若设计精巧,足以掩人耳目。但对于天玄上真而言,此洞府守护大阵一旦被打破,自家若是放出神识,足以穿透山壁何止百丈千丈。任你再巧妙的机关,也无所遁形。
几位上真搜检诸峰,自然不会漏过以神识探查。因而一旦确认无有所获,那就是真的翻了个干净,自然不会疑神疑鬼的多想什么。
姚纯上真却似将归无咎等人之言听进去几分,思索有顷,掌心之中清气凝形,瞬息间就化作一座山峦的模样。
归无咎眼尖,一眼看出这座山峦,其实是炽城峰缩小了千百倍之后的图影模拟。
巧妙的是,这清气所化山峦,其实是半透明的形态,不但山体外貌惟妙惟肖,就连内部以“盘蛇法”铸成的洞府,其曲折蜿蜒,同样纤维毕现。
天玄上真神识演算之力极为了得。
洞府内部绵延百余里的风貌,姚纯上真已经走过一回;而整个炽城峰,又在她视线观照之下。凭借精准的位置感应,将自家移步换景之所见,全部“拼接”起来,便造就这一座缩微的“炽城峰”。
姚纯上真施展此法后,越湘、孤邑、路艰三位上真脸色微变,终于看出了一些门道。
一般而论。以“盘蛇法”筑成的洞府,虽然空间远较“炼壳法”为零碎,缺少一处豁然宽敞的巨大空间;但是其洞府胜在幽微致密,化整为零,也有自家的长处。
其实若将“盘设法”筑造的整个洞府容积累计,总量并不会比“炼壳法”差了太多;也必是把整座山峦内部空间,充分开发利用的。
但是现在姚纯上真掌心示现,炽城峰高柳上真之洞府,显然并非如此。
此时高柳上真的洞府“模型”完全呈现,可以看到,其内部洞府的蛇形轨迹,虽然忽上忽下,绕成十余个繁复环形。但是那“蛇身”,并未将整个炽城峰内部的空间充分利用。
反而在炽城峰中下部,约莫足足三分之一以上的空间,都被那“蛇身”有意无意的避过了。好似大半镂空的山峦之内,偏偏多了一个巨大的实心部分,论形态是一个略扁一些的球体。
而这“实心球体”的正下方,恰好便是“易形阵”的布置之处。
越湘上真心中一凛,莫非此洞府之中,果真暗藏秘密机关,就连天玄上真的神识探查也瞒过了?
姚纯上真一挥袖,元气所化、缩微了千百倍的洞府忽地消散。随后她反手虚托,掌心之中隐约可见,似乎是引动了先前未曾用尽的元气之泽法力,震烁流转,立刻弥漫至整个炽城峰。
下一刻,整个炽城峰似是在打寒颤一般,不住抖动。
路艰上真旋即明白了姚纯上真之意,面露赞许。若是炽城峰洞府中,那醒目的实心部分,果真被凿空它用。其能躲过天玄上真神识探查固然不假,但是这整个山峦的重量,势必要轻上许多。
姚纯上真这是釜底抽薪,以搬山称量之法,验明正身!
果然,随着炽城峰上烟尘碎石不断扑簌簌地滚落,这巍巍巨山,被拔起一尺多高。
路艰上真转过身来,迫不及待要问明究竟。
只是忽地一阵巨响,大地震动,连整个神熏岛似乎也为之一颤,远近千里,无数飞鸟走兽惊慌四散。定睛看去,刚刚浮空三尺的“炽城峰”猛然坠落下来。
所幸其升空未高,并未造成太大破坏。
越湘、孤邑、路艰三位上真相顾愕然。炽城峰的洞府禁制已经被彻底破除,以天玄上真的法力,将之搬取就像摄拿一只小土块,可谓毫不费力。莫非姚纯上真先前与高柳三人交手,消耗法力远较想象中为大?
姚纯上真脸上一抹红光一闪而逝,似乎险些背过气去,调息良久,口中吐出一个字:“重!”
如路艰上真猜测,姚纯上真本是想做一验证,此山是否较想象为轻。可是一旦出手称量,大出所料的是:结果完全相反,这座炽城峰,要比她想象的沉重许多!
炽城峰果然尚有玄虚,是确定无疑的了。
荀申反应敏捷,立刻道:“方才陆道友之言有理。若藏有机关,多半还是应在‘易形阵’的布置之处。”
话音未落,路艰上真身化清光,已经头一个冲入洞府之内。归无咎等人不甘其后,一齐起遁光进入。
重回故地时才发现,经由姚纯上真刚刚的搬山尝试,那“易形阵”的幡旗,及其下的阵基石块,已经东倒西歪,七零八落。
就在余人尚在仔细张望检索之时,归无咎一眼望去,瞬间捕捉到玄机。
在“易形阵”正中的“丁九”大旗矗立之处,旁边不远处一块青石被震散挪开,同样露出一个孔洞,大小与“丁九”幡旗所插入处相差仿佛。
阵基枢纽的挪转之术。
四位上真立即反应过来:一道机关,两种用途。他们本已识破‘易形阵’的根脚,自然不会再将此物轻易破坏,于是落入一个思维误区。有意无意间,反而成了一个“灯下黑”。
路艰上真快步走来,拔起“丁九”主幡,插入另一个孔洞之中。
路艰上真所执幡旗几乎尚未脱手,十余丈高的洞府顶部,忽地亮起一道刺目光华。感应之敏锐,前后没有一丝缝隙。
那斑白光华三起三合,旋即凝成一个丈许大小的门户。
归无咎心中暗赞。他的清莱台洞府,同样也是将门户开在石壁之上,表面看上去乃是实打实的山体,全无一丝破绽。但是若说逃过天玄上真之耳目,那是断然不能的。眼前这道门户,层次显然更高一层。
此时谜底已经被解开,四位上真行事利落已极,齐身纵入。归无咎等三人,也紧随其后。
下一刻,踏进这道“门户”,其中秘密终于显露。
蛇形洞府所避让的部分,果然并不是实心山体,而是一处甚是广阔的空间。在这空间之内,有一物煊赫魁伟,就连四位上真,也为之动容。
十二条颜色各异的蛟龙悬浮空中,围成一圈,身长均不下于百丈。其形态惟妙惟肖,龙目之中射出奇光,见面的一恍惚间,几乎让归无咎错认为是生灵活物。再仔细感应,方能辨明是异材铸造的宝物。
十二条蛟龙环绕着一物,口中吐出诡异的气息,也不断喷洒在那物上。
这蛟龙身形已经甚是魁伟,但是比较其所环绕之物,又算不得什么了。那物通体橙黄,宛若一只极为巨大的钵盂,几乎占据了这隐秘之地的半数空间。
七十七家隐宗的合界法阵,同样相似于这般倒置的钵盂之形;但以合界法阵之雄伟,靡费人力之巨,也不过较眼前这只群龙环伺的“钵盂”大了一倍而已。
更令归无咎惊讶的是,这巨大“钵盂”之内,竟尔传出极为清晰的呼吸和心跳声。
……
第二百一十四章 辗转反复终解迷
孤邑上真三人回返之后,听闻无甚斩获,诸人都不由地有些悻悻。无奈何之下,只得将自那庙门四周的旗杆上所缴获的巫道图录,每人两三件,一一分润了。
孤邑上真心中暗道,若是此图录之中,果真能够揣摩出一些有裨益于道途的所得。来日七人少不得要将各自图谱一一交换,甚至探讨得失,分享心得。
那么今日“易形阵”之行,与预先所料虽然是南辕北辙,但是以最终的目的而言,却也是殊途同归了。
在孤邑上真携归无咎、荀申二人探访出游时,姚上真等三人已经将几处要害之地一一搜检过。最终结果,除却高柳上真洞府之中的“易形阵”外,并未寻到其余嫌疑之物。
越湘上真言道:“如今半始宗群龙无首。只是一家隐宗,数十万载传承,终究不是一人可以擅专。不如越某先返回开元界一趟,禀明道尊。再召集各家执掌,公议此事。”
路艰上真亦对归无咎等人言道:“与圣教真传的比斗,还有数日时间。我隐宗上下对道友信心虽足,但棋局未定,终究还是要全力以赴。这两日不如好好休整,温养精神。”
路艰上真虽是好意,但归无咎只是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他莫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妥当。
再一思索,归无咎心中蓦地灵光一闪,抓住了关键。大声道:“且慢。”
姚纯上真讶然道:“不知归道友又有何说?”
归无咎沉声道:“试想。高柳等人,正是因为暗藏鬼胎,门户秘地中有不可告人之物,唯恐迁徙开元界时为道尊所识破。于是诡词抗拒,这才被荀道友窥得破绽。”
“那暂为中转的‘易形阵’,的确是足以暴露其与巫道牵连的证据。”
“只是,此阵乃是以幡旗构成,布置极为简易。若不用时,不必花费太多功夫,便能收起藏在乾坤袖囊之内;至不济远远藏在半始宗外,谅也难以觉察。换言之,这一破绽,其实并不成立。”
荀申、陆乘文都是心中一凛。归无咎所言极是,但是之前却被自家忽略了。
荀申沉吟道:“所谓一事不烦二主。‘易形阵’既然布置在炽城峰洞府之中,真正的机密多半也藏在此处。更何况,高柳乃是三人之首脑,如此正合情理。看来还是要讲此间再仔细搜检一回。”
陆乘文忽的道:“有一桩奇处。高柳之洞府乃是以‘盘蛇法’经营,其中蜿蜒曲折,何止数百里。按说‘易形阵’这等机密之物,应当藏在洞府深处。而高柳却将之布置在门户之内二三里的浅近之处,实在是有悖常理。”
越湘、孤邑、路艰三位上真却各自默然无语。无论筹策精明还是经验老道,三人不会在归无咎等三个年轻修士之下。只是三人功行远较归无咎等人为高,虑事的方式自然也有区别。
对于低辈修士来说,洞府之中暗藏机关暗门,此物若设计精巧,足以掩人耳目。但对于天玄上真而言,此洞府守护大阵一旦被打破,自家若是放出神识,足以穿透山壁何止百丈千丈。任你再巧妙的机关,也无所遁形。
几位上真搜检诸峰,自然不会漏过以神识探查。因而一旦确认无有所获,那就是真的翻了个干净,自然不会疑神疑鬼的多想什么。
姚纯上真却似将归无咎等人之言听进去几分,思索有顷,掌心之中清气凝形,瞬息间就化作一座山峦的模样。
归无咎眼尖,一眼看出这座山峦,其实是炽城峰缩小了千百倍之后的图影模拟。
巧妙的是,这清气所化山峦,其实是半透明的形态,不但山体外貌惟妙惟肖,就连内部以“盘蛇法”铸成的洞府,其曲折蜿蜒,同样纤维毕现。
天玄上真神识演算之力极为了得。
洞府内部绵延百余里的风貌,姚纯上真已经走过一回;而整个炽城峰,又在她视线观照之下。凭借精准的位置感应,将自家移步换景之所见,全部“拼接”起来,便造就这一座缩微的“炽城峰”。
姚纯上真施展此法后,越湘、孤邑、路艰三位上真脸色微变,终于看出了一些门道。
一般而论。以“盘蛇法”筑成的洞府,虽然空间远较“炼壳法”为零碎,缺少一处豁然宽敞的巨大空间;但是其洞府胜在幽微致密,化整为零,也有自家的长处。
其实若将“盘设法”筑造的整个洞府容积累计,总量并不会比“炼壳法”差了太多;也必是把整座山峦内部空间,充分开发利用的。
但是现在姚纯上真掌心示现,炽城峰高柳上真之洞府,显然并非如此。
此时高柳上真的洞府“模型”完全呈现,可以看到,其内部洞府的蛇形轨迹,虽然忽上忽下,绕成十余个繁复环形。但是那“蛇身”,并未将整个炽城峰内部的空间充分利用。
反而在炽城峰中下部,约莫足足三分之一以上的空间,都被那“蛇身”有意无意的避过了。好似大半镂空的山峦之内,偏偏多了一个巨大的实心部分,论形态是一个略扁一些的球体。
而这“实心球体”的正下方,恰好便是“易形阵”的布置之处。
越湘上真心中一凛,莫非此洞府之中,果真暗藏秘密机关,就连天玄上真的神识探查也瞒过了?
姚纯上真一挥袖,元气所化、缩微了千百倍的洞府忽地消散。随后她反手虚托,掌心之中隐约可见,似乎是引动了先前未曾用尽的元气之泽法力,震烁流转,立刻弥漫至整个炽城峰。
下一刻,整个炽城峰似是在打寒颤一般,不住抖动。
路艰上真旋即明白了姚纯上真之意,面露赞许。若是炽城峰洞府中,那醒目的实心部分,果真被凿空它用。其能躲过天玄上真神识探查固然不假,但是这整个山峦的重量,势必要轻上许多。
姚纯上真这是釜底抽薪,以搬山称量之法,验明正身!
果然,随着炽城峰上烟尘碎石不断扑簌簌地滚落,这巍巍巨山,被拔起一尺多高。
路艰上真转过身来,迫不及待要问明究竟。
只是忽地一阵巨响,大地震动,连整个神熏岛似乎也为之一颤,远近千里,无数飞鸟走兽惊慌四散。定睛看去,刚刚浮空三尺的“炽城峰”猛然坠落下来。
所幸其升空未高,并未造成太大破坏。
越湘、孤邑、路艰三位上真相顾愕然。炽城峰的洞府禁制已经被彻底破除,以天玄上真的法力,将之搬取就像摄拿一只小土块,可谓毫不费力。莫非姚纯上真先前与高柳三人交手,消耗法力远较想象中为大?
姚纯上真脸上一抹红光一闪而逝,似乎险些背过气去,调息良久,口中吐出一个字:“重!”
如路艰上真猜测,姚纯上真本是想做一验证,此山是否较想象为轻。可是一旦出手称量,大出所料的是:结果完全相反,这座炽城峰,要比她想象的沉重许多!
炽城峰果然尚有玄虚,是确定无疑的了。
荀申反应敏捷,立刻道:“方才陆道友之言有理。若藏有机关,多半还是应在‘易形阵’的布置之处。”
话音未落,路艰上真身化清光,已经头一个冲入洞府之内。归无咎等人不甘其后,一齐起遁光进入。
重回故地时才发现,经由姚纯上真刚刚的搬山尝试,那“易形阵”的幡旗,及其下的阵基石块,已经东倒西歪,七零八落。
就在余人尚在仔细张望检索之时,归无咎一眼望去,瞬间捕捉到玄机。
在“易形阵”正中的“丁九”大旗矗立之处,旁边不远处一块青石被震散挪开,同样露出一个孔洞,大小与“丁九”幡旗所插入处相差仿佛。
阵基枢纽的挪转之术。
四位上真立即反应过来:一道机关,两种用途。他们本已识破‘易形阵’的根脚,自然不会再将此物轻易破坏,于是落入一个思维误区。有意无意间,反而成了一个“灯下黑”。
路艰上真快步走来,拔起“丁九”主幡,插入另一个孔洞之中。
路艰上真所执幡旗几乎尚未脱手,十余丈高的洞府顶部,忽地亮起一道刺目光华。感应之敏锐,前后没有一丝缝隙。
那斑白光华三起三合,旋即凝成一个丈许大小的门户。
归无咎心中暗赞。他的清莱台洞府,同样也是将门户开在石壁之上,表面看上去乃是实打实的山体,全无一丝破绽。但是若说逃过天玄上真之耳目,那是断然不能的。眼前这道门户,层次显然更高一层。
此时谜底已经被解开,四位上真行事利落已极,齐身纵入。归无咎等三人,也紧随其后。
下一刻,踏进这道“门户”,其中秘密终于显露。
蛇形洞府所避让的部分,果然并不是实心山体,而是一处甚是广阔的空间。在这空间之内,有一物煊赫魁伟,就连四位上真,也为之动容。
十二条颜色各异的蛟龙悬浮空中,围成一圈,身长均不下于百丈。其形态惟妙惟肖,龙目之中射出奇光,见面的一恍惚间,几乎让归无咎错认为是生灵活物。再仔细感应,方能辨明是异材铸造的宝物。
十二条蛟龙环绕着一物,口中吐出诡异的气息,也不断喷洒在那物上。
这蛟龙身形已经甚是魁伟,但是比较其所环绕之物,又算不得什么了。那物通体橙黄,宛若一只极为巨大的钵盂,几乎占据了这隐秘之地的半数空间。
七十七家隐宗的合界法阵,同样相似于这般倒置的钵盂之形;但以合界法阵之雄伟,靡费人力之巨,也不过较眼前这只群龙环伺的“钵盂”大了一倍而已。
更令归无咎惊讶的是,这巨大“钵盂”之内,竟尔传出极为清晰的呼吸和心跳声。
……
第二百一十五章 牢笼万载终解脱
七人一跃而上,立在那“钵盂”的顶端的边缘处,居高下视。
这“钵盂”之内,同样是环列着十二只龙首,看其形态面貌,和钵盂之外的十二只蛟龙头颅丝毫不差,似乎是其气息分身滋养幻化。
十二只龙首,不断吐纳出精纯气息,呈现出异彩纷呈的十二种不同颜色。
十二道气息自龙口中绵延出十余丈后,就由虚转实,化作一道道细细的锁链,纵横缭绕,紧紧捆缚着一人。
那人不但身上衣衫早已腐烂,就连皮肤似也有几分朽坏,花白的长发如同一只破烂斗篷披在身上。双目似乎睁开,但是却全无神采,仿佛神游于梦境之中。
十二道锁链,四道锁住四肢,四道穿透胸腹丹田,两道穿过琵琶骨,最后两道分别锁住脖颈和腰身。纵有通天彻的的本事,也逃脱不得。
归无咎感到此人虽然形衰身残,但是身躯之中却似乎潜藏着一道磅礴的生机。而困缚此人,又用上了如此郑重阔大的排场。转过头去望了孤邑上真一眼,探询之意已明。
孤邑上真并未言语,只是轻微的点了点头。
归无咎心中一凛。这位锁拿在此的老者,果然是一位天玄上真。
越湘上真试着出言道:“不知道友字号,何意沦落于此?”
但是这老者却宛如活死人一般,并未给与丝毫回应。
姚纯上真往前一步,掌心神目一开,耀目深华朗照。那老者潜藏于身躯深处的气机登时如同捂在笼中的热气,一口气发散开来。
其气机虽然衰微,却是纯正的道门根基。
归无咎功行虽低,但是他用“念剑演化图”汲取百家功诀,自然包括了半始宗那一份。分辨有过经验的气机,眼力毒辣丝毫不在几位上真之下。
他早已辨明,眼前这一位身上气机,与剥离巫道法门之后的高柳三人之气息,系出同源。那么此人身份,也就大约可以猜到了。
孤邑上真袖间一抖,两道法力化作刀芒,砍斫在捆缚此人的细细铁链之上。但是刃芒一旦接近,那形同实体的铁链立刻化作龙息雾气;待刀芒一闪而过后,那龙息又由虚转实,重新化成铁索。仿佛抽刀断水,丝毫无损。
孤邑上真眉头一皱。
姚纯上真忽道:“此人灵智未失。”
孤邑上真等人定睛细看。果然那人虽然眼神全无光华,但是嘴唇却似乎微微颤动,好像要说些什么。
只是他衰弱到了极点。四位上真凝神默运,神气感应极为敏锐,也不能听清此人之言语。好似只是嘴唇在动,其实并未发出声响。
归无咎看了一阵,忽道:“他不是在说话,只是在以动作示意。”
孤邑上真等仔细分辨。果然,这人嘴唇嘴角微微颤动,只是努力使之朝向浮空龙首的方向,好像要给与诸人一些提示。
越湘上真心中一动,环绕十二龙首,掠而过,仔细观察一遍。见每一只龙首的下颌处,似乎都有一个短粗的机关暗藏,心中了然。
他掌心凝练十二道碧光,将十二龙首之下的机关一一拨动,旋转。这个动作之后,捆缚着那人的气机铁链,果然应声消失。
就在铁链消失的一瞬,一道压抑已久的气机突然圆融绽放,瞬间充盈其身,昭示着神与气合,法身重获自由,掌握身躯。那老人身躯也稍稍挪动,双目睁大了些许。
老人形态神貌依旧枯槁,看上去似乎前后变化不大;但是归无咎等人均能感到,无论气机还是精神,先前为“死”,现在为“活”,相差不可以道理计。
纵使比之姚纯上真等薄弱太多,但明白无误,这一团泊然清真的气息,是与四人相同层次的存在。
看此人眸中神志渐渐清明,身躯也活动自如。路艰上真自身上纳物戒中取出一件便服,丢了下去。
那人披上衣服,愣神良久。脸上神色先是疑惑不解,渐渐转而纠结,直至茫然。但是仿佛心死一般,偏偏没有一丝欣喜。
终于,在确认了自己已然获救的事实后,此人低声道:“诸位是隐宗的同道罢?感谢诸位道友高义。”
路艰上真淡然道:“你怎知我等是隐宗之同道?”
那老者依旧面无颜色,漠然道:“诸位气机,清楚可辨。更何况刚刚有一位道友将暗藏了困仙金瓮的炽城峰托起一瞬。具有这等法力的,在隐宗之内也是堪称翘楚,断然非高柳之僚属同道。”
路艰上真讶然道:“看道友相貌,显然困顿已久。想不到神智倒也清明。”
老者眸中闪过一丝自嘲之色,道:“若是当年心性神智有今日的一半清楚,也不至于被高柳那贼子所害。”
老者又道:“不知是哪一家宗门得到消息之后居中联络,花费偌大代价,穿渡地脉前来援手?当年老朽执掌门户时,与金兰宗莫掌教因故有些交情,莫非是他促成此事?”
“不对,四位功行,比之莫掌门可要高得多了。他断然无有这等交游。”
“莫非扶摇会开启,有同道借助地脉之力前来,发现了高柳此贼的真实面目,所以引同道前来围剿?”
听他口气,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半始宗逊位已久的上一代掌门,高梧上真。
孤邑上真暗暗摇头,此人不历世事已久。心意一动,将近来发生诸事,铨道会开启,隐宗合盟,诛杀高柳三人,归无咎即将挑战圣教真传等等,一概以神意渡之。
老者先前只是注意到姚纯上真等四位同道,只把归无咎三人当做这四位的门人弟子一流,并未太过留心。此时转首一看,果然三位都是自己毕生所未见的良才美质,心有感慨,忍不住一声叹息。
此时,荀申忽地道:“不知道友何以自证身份?”
此言一出,不但那老者一愕,就是四位上真,都是微微一怔,旋即若有所思。
荀申心中,尽管十成中有九成已经相信,眼前之人便是高梧上真。但是这等人物,当年交游、门中弟子,多半早已寿尽谢世,眼下并无一个相识之人。
尽管姚纯上真印证气机无误,但是万一其中暗藏着什么精巧的阴谋,一不留神跌了进去,那就悔之莫及了。
老者默然片刻,终于道:“四位道友诛除恶贼高柳,此人必定不曾动用‘宗门大印’之中的手段。否则四位道友纵然取胜,也未必便能胜得如此容易。”
姚纯上真等四人,相互对视一眼。
高柳上真虽然疑点极重,但是其终究是窃得了半始宗的正统传承。此事在芈道尊传谕诸宗,昭示各自宗门印信法契时,便确信无疑。
考虑到各家宗门大印之中,往往藏着其卫道护法的关键手段。芈道尊临别之际,也赐下应对之法门于姚纯上真身上。这也是为什么这一战出手之人是姚纯上真的原因。
但是直至高柳等三人败亡,姚纯上真所藏手段都并未有使用的机会。四位上真只道半始宗先贤,并未留下厉害手段;抑或其人遗泽,早已消耗殆尽。
此时,高梧上真提醒道:“诸位小心留意。”随即口中默念法诀。
只见空中忽地无中生有,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阵仿佛水银流动之声。就在诸人狐疑之际,姚纯上真衣袖蓦地破开一个口子,一枚青色玉印竟尔打破了她的乾坤袖囊,主动钻了出来。
正是自高柳上真身上缴获的半始宗宗门大印。
那枚大印忽地黑芒一闪。七人只觉身躯一冷,似乎有一道足以将方圆千万里尽数湮灭的伟力迸发,显然是大印之中藏了非同小可的手段。
姚纯上真心头一跳,感受到莫大的压力,其师芈道尊所赐之物,几乎忍不住就要发动。
但是这一丝压力只存在了一瞬旋即收敛,似乎有一卷图画,一经张开,旋即卷起,再也不露出自家真实面目。
定睛望去,那大印变回青玉之形,温润无害。落在高梧上真掌心。
如此一来,眼前之人的身份再无可疑。只是,无论是四位上真还是归无咎,面色都有些奇怪。
高梧上真似乎知晓众人所想,苦笑一声,道:“身负如此犀利的手段,也能为人所算。可见高梧实是天下第一等的蠢人,天玄境同道之中的笑柄。”
姚纯上真道:“道友切勿自暴自弃。如今道友既然重见光明,半始宗还需道友重振门户。只是,道友最好于近日随我往开元界一行,随我等面见道尊及各宗同道,才好安定局面。”
……
第二百一十六章 兴替传承勿断绝
越湘上真“指上弦”神通,非同小可。
按照常理说,一家传承数十万载的隐宗。某一日突然宣告,其执掌门户近万载的天玄上真,其本来面目竟是异类走卒。
这等事若在宗门流布,必定会激起极大波澜,不知会有多少门人弟子因此茫然,恐慌,甚至道心动摇。
纵然前代掌门高梧真人复出,但寻常弟子,岂能有万载寿元?对于此辈来说,万年前的人物,与一个符号相差无几,未必就能轻易信奉归附。
但是当越湘上真动用“指上弦”的第二段,将半始宗上下众修从昏睡中重新唤醒。阖宗门人弟子的心目中,却尽是拨开雾霾、重见新天的喜悦,哪里还有半分消极颓废之意?
“指上弦”阴阳二转,第一段催人如梦,第二段催人梦醒。在这个过程中,神意引导润物无声,潜移默化中改变人心,堪称幻术中最接近真实者。
得此法相助,高梧上真晓谕宗门上下,人人敬服。不过一日时间,就顺利的恢复了半始宗的秩序。
两日之后,高梧上真忽地请四位上真及归无咎等人一叙。
一旦见面,高梧上真神态平淡的紧,不知是劫后余生的坦荡,还是心如死灰的寂灭;其并未如归无咎预料的那般,过于谦恭,反复致谢援手之恩。
分宾主落座后,高梧上真便自顾自的道:“当年入道之初,老朽也是有几分雄心壮志的。在恩师和各位同门眼中,老朽禀赋资质超出群伦,是有极大希望成就天玄境的人物。”
“最终道途之上有惊无险,成道之时,果然酣畅淋漓,自谓未负平生。”
错非今日大争之世,从前天玄之境,绝大多数都是芸芸英才之中万中取一,得天时造化侥幸成就。能够在金丹、元婴境时被断下“有极大希望成就天玄”的评语,无一不是惊才绝艳之人。
这一点姚纯上真等人也心中有数。时隔两日,高梧上真元气又恢复了三分。纵然距离尽复旧观尚有一定差距,但是他今日之气机,已经不弱于高柳上真康健之时。若是恢复十成,其根基纵然不及姚纯上真四人,差距也相当有限了。
但是造化弄人,一着不慎落得今日结局。此时高梧上真旧话重提,姚纯上真等四人也不知如何劝解。
无人接话,高梧上真也不介意,自顾自道:“那时我意气风发,自以为成就天玄境,只是我道途之中的第一步。此生纵然不敢言问道长生,飞升上界。但至少也当成为天玄境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同时将半始宗基业,发扬至前所未有的高度。”
“只可惜,一步错,步步皆错。这万载炼狱之苦,不堪回首。”
姚纯上真出言道:“亡羊补牢,犹未为晚。若是一切顺利,我隐宗十二载后便得入世传布,广收门徒,开拓势力。”
“半始宗这处基业,位处与圣教祖庭锋锐相接的前沿之地。凶险万端固然不假,但是其中未必不是蕴藏着机会。高梧道友若是就此励精图治,终究能再见到门户光复的那一日。”
高梧上真怅然道:“没有机会了。”
四位上真及归无咎,荀申,陆乘文,俱是一怔,似乎猜到了什么。
果然,高梧上真苦笑言道:“按理说,老朽寿二万载有奇,远未到行将坐化之时。但是这万载炼狱之磨,根基已损。如今已经时日无多了。”
“距离油尽灯枯,至多只有二三百载的时间。”
见诸真似要出言安慰,高梧上真一摆衣袖,豁达地道:“受万载生不如死之痛,如今撒手而去,本是解脱。”
“但虽无畏惧,却有遗憾。”
“昨日老朽以神意遍观门中离合境以下诸弟子,资质皆庸碌,并无一个可造之材。半始宗这万载时间,被高柳等**害已甚。可想而知,老朽撒手去后,半始宗天玄断绝,便有中衰之危。”
“问道长生已是梦,光复门庭也成空。但纵然不能光耀本宗,也决不能让传承断绝在老朽手中。”
对于一家隐宗而言,最致命、最忌讳的,就是天玄上真断绝传承。一旦断绝,后人无有了前辈指引,纵然再有良才美质,功诀宝典,效用也要大打折扣。
根据前人经验,一家上乘道传,天玄境一旦中断五千载以上,后学者如同盲人摸象,几乎断绝了涅槃重生的可能。
将高梧上真自牢狱之中解救出来,四位上真及归无咎等人,本以为半始宗已摆脱了此等厄运,没想到却是空欢喜一场。
高梧上言又道:“老朽有一不情之请。此事大违常情,说起来有些不知进退。但是此事实在求不到别人身上,只得当做临终遗愿,厚颜拜托几位道友。成与不成,老朽都在此谢过。”
高梧上真此言极为坦然,抑且光棍的紧,没有丝毫犹豫做作。
见此老这副架势,四位上真均知,所求不是什么易与之事。四人相望一眼,还是姚纯上真言道:“高梧道友但说无妨。”
高梧上真却足足沉默了十余息功夫,这才言道:“不知哪一派有足堪成就天玄之境的良才美质。老朽想寻得一位过继到半始宗门下,接任下一任掌门之位。”
四位上真闻言一惊。他们早已想到,高梧上真所言“不情之请”必定有些难处,但却没想到难到这个程度。
“良才美质”各宗皆有;但是说达到几乎必定成就天玄上真的程度,就算将眼前归无咎、荀申、陆乘文三人算上,整个隐宗,当代二百余位真传弟子,符合条件的至多不过十五六位。
这十五六人,每一位都是门户中兴的希望,将来执掌宗门牛耳的人物。要此等人转投别家,无异于异想天开。
纵是临终嘱托,但也实在太过分了些。
面对诸真沉默,高梧上真忽地一笑,道:“你道那高柳贼子,为何将老朽困住万载,却并未轻易加害?彻底掌握宗门大印中压箱底的手段,只是原因之一,但不是主要原因。”
高梧上真环视诸人一眼,道:“那埋藏炽城峰中的‘困仙金瓮’,一体两用。不单单是一件困敌之宝,更是一件炼器之宝;最上乘的炼器之宝。”
四位上真和归无咎,都是心中一跳。
“高柳此贼的意图,想必诸位都猜到了。只是,要做成这件事,非得本人心甘情愿的配合不可。因此高柳此僚才把我捆缚折磨,以期有一日击溃老朽的神志。只是,老朽又岂能让他如愿?”
“若是哪一家宗门助老朽做成这件事,事成之日,就是老朽以身合器之时。届时,所炼之物,连同这品质不在天祭器之下的‘困仙金瓮’,一并赠予之。”
四位上真哑然无言。高梧上真决心固然可敬,天祭器自然也无比珍贵。但是却从哪里去寻一个有望成就天玄境的栋梁之才,送到半始宗来当下一任掌门?
高梧上真心中有数,知晓此事实在太难;他也是抱着万一之念,有此一请。此时见许以如此重利,依旧无人接口。暗叹一声,眸中光华也忽地有些浑浊了。
就在此时,荀申忽地道:“年许之前,荀某倒是发现了一个天资超绝的灵秀种子。成就天玄,不在话下。”
姚纯等四位上真一愕。年许之前,正是铨道会终了、合盟大典之前那数月的时间,也是“渡明开元界”创立新生之时。
彼时的荀申,正和归无咎二人困于作为开元界雏形的界空之中。两人洞府最先搬取入内后,二人时时串门,弈棋解闷。却从哪里发现了一个必成天玄的道种?
除非他所言就是归无咎自己,否则便是无稽之谈。难道荀申觊觎天祭器重宝,打算出言诓骗不成?
四位上真抬首望去,见荀申目光所及,果然是看向归无咎的方向。
四人不约而同心中摇头。荀申素来多智,怎么会出这么一个馊主意?云中派在诸隐宗内,并非大门大户。至今唯有瀛水上真一名天玄境。而真传弟子之中,除却归无咎之外,余人也不算出彩。这一脉相传的独苗,怎么可能改投别家去?
归无咎却心中意动。他自然知晓,荀申所指并非自己本人。
发现第二个“三生阴阳洞天”的碎片后,归无咎本就缺少一个往来半始宗的名目,将那小界彻底掌握。荀申的这个建议本是好意,意欲将一件天祭器交到自己手上;但阴差阳错之下,暗合了归无咎的心意。
不过,归无咎口中却道:“待我回去问一问她本人的意见;若是她自己同意,便可投身于半始宗名下。”
高梧上真见忽然柳暗花明,又惊又疑。
见几位上真疑惑,陆乘文连忙道:“荀兄所言,是归无咎的弟子,今年年方四岁。陆某在归道友洞府之中做客时也见过几回。”
“依陆某所见,那小娃娃实是道中瑰宝,说必定成就天玄,那还是说得小了;若是扎好根基,将来青出于蓝也不是不可能。”
三人出言印证,自然错不了。但孤邑上真还是感到有几分难以置信,旷代道种,就这么容易被归无咎寻到一个?忍不住问道:“你这弟子,是哪里找来的?”
迎着孤邑上真目光,归无咎伸手摸了摸鼻子,淡淡道:“偶然出门游历时,机缘巧合,在荒山上捡到的。”
……
第二百一十七章 清鉴逍遥石
高梧上真虽然下出重注,但是原本心中并未抱有太大的希望;此时的结果,可谓意外之喜了。
又交谈了一阵,诸上真及归无咎、荀申三人相继告辞。但临别之际,高梧上真却将归无咎单独留了下来。
转眼间,殿中只余下宾主二人。
不等归无咎挑起话头,高梧上真主动言道:“之所以请道友暂留,是想议一议锻造天祭器的事情。”
归无咎方才言道,待此行回返之后问过自家弟子,若其本人愿意,才使她投入半始宗门下,承担传承延续重任。
听闻此言之后,高梧上真欢喜之余,也有几分忐忑,唯恐卡在这最后一步上。但是随即听说其弟子年方四岁,就彻底解除了顾虑。
这等年纪,还不是一切都由归无咎做主?所谓“听询本人意愿”之言,只不过是场面话罢了,以免落下为了贪图宝物越俎代庖口实。
归无咎果然并未在此事上纠缠,坦然言道:“高梧掌门有何见教,便请直言无妨。”
归无咎自本土文明的典籍之中,观览了“天祭器”一道炼器法门的传承簿录,对此道也是有了较深的了解。除了专务器道之辈,寻常诸宗真传,在此项上钻研之深,多不如他。
归无咎最初用心于此道,是在考虑有着“兼收并蓄、叠床架屋”的可能。
九宗文明之中所传承的异宝奇珍,如元玉精斛,鱼龙兜,甚至九炼混元真宝如璇玑定化炉;能否用天玄上真血祭之法,使其品质更上一层楼。这一条思路,依旧是归无咎出于走通自家道途的考虑。
但是通览典籍之后,归无咎却暂时放弃了这一道法门。
因为天玄上真以血祭之法锻炼天祭器,不但需要其本人心甘情愿,更要有两重条件:其一,血祭之人神魂意识,对于所锻造之物的“物性”异常熟识;其二,血祭之人一身元气法力,对于所锻造之物气机亲和,禀赋相近。
“叠床架屋”,兼收两种法门之利。不是不可能,但以本土人道文明中的天玄上真的阅历见闻,极难与元玉精斛等宝物相契合。
总而言之,天祭器的炼化,以身血祭的天玄上真本人,其实占据决定性的地位。至不济,炼器之人也要对其极为了解,以收量体裁衣之效。
高梧上真见归无咎磊落坦荡,并未再拿徒弟意见出来搪塞,很是满意。
于是紧接着言道:“对于炼器一道,尤其是天祭器的炼法,老朽也有几分粗浅见识。当初,自然是为了或许有朝一日,自己有机会炼成一件;但是今朝能够以身试法,也不算学无所用了。”
这等言语,归无咎无法接话,只得默然以对。
高梧上真续道:“以老朽的见识阅历,适合合器炼化的品物种类,约莫也有十余种之多。因此有一点浅薄意见,供道友参考。”
归无咎道:“不敢。请上真直言无妨。”
高梧上真一点头,道:“但凡天祭器重宝,以其效用之分。历来是以三大类为最佳:专主杀伐者为上,专主守御者次之,统御局面,困敌制敌的又次之。至于其余种种起辅佐之用的宝物,品类虽繁,就要略逊一筹了。”
“但是老朽以为,归道友乃是我数十家隐宗兴复希望所在。将来成道之日,所能入手的主杀伐守御之用顶尖重宝,又怎么会少了?此时再炼化一件,其实效用不大。与其将让看得见,摸不着的宝物提前现世,充当一装饰鉴赏之物,不如着眼于当前,物尽其用。不知道友意下如何?”
归无咎闻言,若有所思。
天祭器的品质,较混元真宝接近而略逊。其中差距稍大的部分,在于宝物灵性。
天祭器中也暗藏着一道“元灵”,但是此“元灵”有灵机而无识忆,只是类似于一具“灵魂之壳”。宝主寄神于“元灵”之中,足以将天祭器的全体奥妙、驱使法门尽数掌握,最大限度的发挥法宝的威力。
但是,天祭器能够发挥的什么层次的效用,还是完全取决于宝主一身法力达到了何等程度,那“元灵”是丝毫帮不上忙。如混元真宝一般,由宛如活人的“器灵”暂时接管宝物,发挥法宝威能,对于天祭器来说却是行不通的。
但是,这是就专精于攻、守、困敌之效的宝物而言。也有一些较为偏门的宝物,各有异种用途,在修士较低境界时便能发挥出其不意的效用。
听高梧上真话里话外的意思,正是落实在这一点上;与其好高骛远,不如立足于现在。
平心而论,能够为了归无咎考虑到这一步,也足见其诚意了。
果然,高梧上真道:“老朽所知所能投身锻炼的诸般法宝,倒是有数种,能够在金丹、元婴境界时,就能发挥效用。此时不妨说出来,供道友参考选择。”
归无咎谢过之后,高梧上真将所备三物一一道来。
其中一宝,名为“寄灵图录”。
此宝呈现一画卷之形,其中预先炼制了九品四十五具机关傀儡。品质最高的一品傀儡,只得一件;二品者二件,三品者三件,以此类推。
这四十五具傀儡,平时藏在图录之中温养锻炼,以待时用。
若是捉到飞禽、走兽,异种精怪,甚至人修,却可将其灵智夺取封印,寄入图录傀儡之中,堪称一道绝大的战力补充。
以归无咎现在的修为,便能炼化六具第六品傀儡,每一具足有不下于元婴中期修士的战力。无论孤身走到哪里,都有六具扈从,无论声势还是战力,都极为不凡。
更不必说似那第一品傀儡,却是相当于天玄境的修为,唯有待归无咎自己成就天玄境后方能锻炼。一旦炼成,等若身旁多了一位同道掠阵。
更妙的是,这傀儡之身纵然被击破斩杀,也只是其中所藏灵智被彻底泯灭。至于那傀儡躯壳,只要拾取回来一点残余,假以时日,就可以重新炼化出来。
此宝,也是高梧上真最为看重的一件。当年他自家成道之后,最为留意用心的,便是此宝。
第二道宝物,名为“御化幻身像”。
这是一件人偶形的宝物,平日小心祭炼,预先匀出一些法力寄存其中。到了应急之时,可以凝练出一具与自己功行完全相等的分身,足可维持一个时辰之久。
一个时辰之内,自家战力平白增加了一倍,也是极为了得的提升了。
此宝同样是极为务实的宝物。如归无咎现在元婴修为,其宝所化的化身就是元婴战力;不必非得等到天玄境时,方能显化天玄分身。
第三件天祭器,名为“清鉴逍遥石”。
这一件宝物的效用却朴素了许多,乃是一件立足于防御的法宝。
但是与追求威力极限,直至天玄境时方能调用威力的天祭器有所不同。此宝讲究“如镜观照”,防御之能不超过本人修为之极限;换个角度看,同样相当于一件分身,但是却是无形之中、专务防御的分身。
若是有外力攻杀过来,只要你判断此杀招神通凭你自家修为同样也能抵挡,就可以以心意一引,凭此宝挡住一击。
但是若你判断失误,你自身修为其实不足以挡住这一击,那么此宝也全无用处,无法发挥一丝一毫的防御之能。
另有一值得注意之处。运使此宝时,并未有一个明显的操控运使的过程,一切由心,只将它如一块配饰一般藏在身上便可。
归无咎静静听完,思忖一阵。道:“归某选择炼制第三件,清鉴逍遥石。”
第一件宝物“寄灵图录”,看似很是唬人。但是那所谓等同于天玄之境的一品傀儡、等同于元婴境界的六品傀儡云云,多半只是对标此境界中的寻常修士。
绝大多数情况下,对上同辈修士,归无咎随手就可斩杀了,并当不得大用。论实效,远远不及第二件和御主功行相等的分身之宝“御化幻身符”。
“御化幻身符”,归无咎其实颇为心动。但是此宝之效用,实在过于耀眼。若是当众使用,傻子也知道是一件极为不凡之物。隐匿身份游历在外时,只怕到时候用起来束手束脚,还会徒生怀璧之罪。
第三件宝物清鉴逍遥石,看似没有突破自身能力的界限,但是归无咎眼光敏锐,早已看出,此宝藏于虚处,蕴含着着极为丰富的战术变化。一旦用心开发,上限绝对不低。
更何况,此物与自己讲究灵动万变的作战风格相投契。
高梧上真听闻归无咎的选择,略有意外。但并未多言,点头道:“一言为定。”
高梧上真又道:“道友后日出战,得胜归来之后。老朽便与道友一齐往开元界合盟之地一行,先见一见我半始宗将来的希望种子。”
“而后面见道尊,以道尊为见证,当面立下誓约,教令徒担起兴复半始宗的责任。一旦完成此事,三月之内,就是老朽以身合器之时。”
修道之人,说话往往都是云山雾罩。但高梧上真历经炼狱之苦,心性一变,光棍到了极点。
归无咎知晓,高梧上真这表面的坦荡之中,其实是暗藏着临终之人,最后的愤懑、不平与不甘。
对于高梧上真这番“买定离手、公事公办”的态度,归无咎心中非但无有芥蒂,反而生出几分同情和惋惜。
……
第二百一十八章 各历磨折今胜昔
决战前夜。
圣教祖庭,泰牢山。
利大人与席榛子,二人围着一方长席,相对而坐。只是二人虽然间隔不到一尺,但是却自行其是,并无分毫言语动作之上的交流。
席榛子面前案上,摆放着两三片各色干果。只见她伸出青葱玉手,将果仁一一剥落下来,雪白色,嫩黄色,深浅不一,盛在一只精致的小瓷盘中,堆成一剁小山。
她剥了如此之多的果仁,但却并不是供自家食用。只见她左臂臂弯处,蜷曲着一只形同松鼠的小兽。那小兽豆粒大小的瞳仁瞪的滚圆,不住地仰头张望。
但是这小兽却乖巧得很,只向席榛子讨食,并不主动往那瓷盘上去凑。过了一时半刻,只等席榛子主动拾起一枚丢到它口中,这才“喀嚓”“喀嚓”的用力咀嚼,吃的非常欢快。
而那一头,利大人却是左手持一块紫木,右手执行一柄小刀,不住地切削着什么。随着木削纷纷落下,渐渐的形迹彰显,竟是一个一尺多高的人像。
那人像初时面目很是模糊。渐渐地,随着利大人手腕转动,线条愈来愈清晰,直至眉眼可辨,神态宛然。
约莫一刻钟之后,一股浑厚中暗藏锋芒,锋芒内底力无穷的神韵,逐渐彰显出来。原来,所刻的不是别物,正是利大人自己的塑像。
这雕像明明刚刚成型,但是其中的韵味却不似新制之物,反而充盈着饱经风霜、破而后立之后的厚重与坚实。
二人身畔不远处,又有三人在侧。一人为主,两人随侍,一言不发,静静观望着利、席二人的神采气机之变。
直到见到利大人手中那一只雕像成型,三人中居中那位,这才连连点头,颜色和缓了下来。
此人正是利大人座师之一的灵曲道尊。灵曲道尊身畔两人,器宇不凡,也是天玄境的修为。
此时,利大人手中雕塑,尚有右侧半边袍服未尽完功。但是他却忽地停手,将木像,小刀,一齐丢在一旁。
利大人长身而起,淡然道:“月前一战之后。有七日困惑,七日消沉,七日郁结,七日振作。但是,这一切都已随大风飘去,老师难道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灵曲道尊略一思忖,问道:“明日一战,你何以待之?”
利大人眸中似有精芒一闪,坦然道:“理数无常,无碍守中。舍却求胜之外,更有何念?”
这一局话说出来,灵曲道尊终于彻底放心。频频点头,道:“甚好。”
此时距离利大人、席榛子二人做客异地,锁住金丹境的修为与人一战,已经过去了月余。
这月余时间,灵曲道尊的心始终未能放下。
对于利大人、席榛子二人的资质心性,他是有着充分的信心的。按照常理说,一时之败绩,决不至于击溃二人心志。
但是那一战的过程委实有些出人意料。灵曲道尊私心以为,若是早知如此结果,看透其中的风险,恐怕纵然是显道、应元二位道尊,未必会下决心促成这一战。
那位贵客的弟子,见面尤胜闻名,果然不负其师口中“古今一人”之评语。
但席榛子、利大人也是圣教历史上登峰造极的天才,更何况又是以元婴修为重蹈旧境,道法圆熟更有独到的优势。
各自交战一个时辰,利大人、席榛子也只是稍逊一筹,以极小的劣势败下阵来。
到了此时,局面尚在灵曲道尊掌控之中。
所谓“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这一场交战,也只是将利、席二人的道念边界,再往外拓展一步。料想以利大人的道心,也不可能因为“天外有天”而止步不前。
可是,在接下来的论道中,那位客人的弟子先盛赞了利、席二人的修为,却无意中说到:刚才的比斗,只是其寻常状态的战力。若是她全力以赴,会臻至一种古今独步的奇妙境界,那时之战力,又非二人所及了。
虽然此人言语甚是恳挚,并无丝毫炫耀之意。但利大人、席榛子,甚至灵曲道尊,也决然不信。
于是又有了第二次交手。这一次交手,令灵曲道尊甚是后悔;若能重新来过,他必定要劝下此战。
当时所见,灵曲道尊至今也觉得不可思议。那客人的弟子,似将所修的几种道途之功行,竟能叠加累积,混同一体,战力至少提升了三倍有余。纵然利大人、席榛子合力迎敌,也在顷刻间为其所击败。
灵曲道尊一眼断定。她的修为虽在金丹之境,但圣教千万元婴修士之中,除却排名前十的真传弟子之外,再无人是其对手。
如斯境界,纵然显道、应元二位道尊当年金丹境时,也是大为不及的。
这,已经不是“更进一步”,而是彻底将既往知识彻底打碎。一个不慎,就要毁掉圣教祖庭两位绝代天才。
这段时间,灵曲道尊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观察。
如利大人这等绝代道种,纵然道心有失,也不会如根器较差之人表现得那般明显,诸如消沉度日,沉湎声色一类的事,是决计不可能发生的;而是会经历一场看似还算得体的“心境重塑”。
甚至,连他本人也未必能够觉察,自家道念已经略微塌缩。反而会以为自己已经大彻大悟,彻底从困境之中走脱了出来。
若是今日利大人说出“唯有尽力相拼,胜负无所萦怀”之类的话,看似豁达通透,其实已经是大事不好。说明其人道心,经历了崩坏,无奈,最终选择服从,接受现实。自今日之后,利大人再非从前的利大人。
好在,利大人最终度过了这一关。求胜之念,经霜弥茂。“理数无常,无碍守中”这八个字,让灵曲道尊很满意。识界无穷变数,无碍我心性贞如。
利大人性情清简谨严,不苟言笑。
但是现在,他脸上出人意料的露出笑意,叹息道:“道心虽然无碍,但是好奇心却并未消失。那一位见到归无咎的画影图形之后,明显精神气象有些异常,似乎见到了熟识之人。可是我若相问,她却推说什么也不知道,不记得。”
“这方天地中,看来有许多连圣教也并未掌握,甚至并不了解的东西。”
“真是令人期待呀。那会是怎样的盛景呢?”
灵曲道尊闻言默然。
圣教这位客人,功行通天彻地,不在显道、应元二位祖师之下。在与其长久的交往中,明显可以感受到,在人道世界之外,这位客人掌握着更多的秘密。
但是纵然是二位祖师亲口相询,也并未能够从他口中套出半个字来。
……
半始宗。
此时归无咎三人,却在神熏岛中心一处风景异的池塘中,泛舟垂钓。
说是垂钓,其实执杆者唯有陆乘文一人。银钩之上,并无半点鱼饵。甚至那池塘水色如墨,也看不出其中养着鱼鳖之属。
但是这也并不是一味地有名无实,名为垂钓,实调养性情,以备明日之战。若是如此,便是用心过刻,有穿凿之弊。
归无咎、荀申二人,每人以元气显化,凝成二十条鱼儿,藏在水中,游动不定。陆乘文执杆一个时辰,已经钓上七条鱼儿,其中三条为归无咎所作,四条为荀申点化。
时将日暮,到了回返之时。
荀申忽地言道:“明日若有金丹修士搦战,自然是陆道友先接着;但若是圣教元婴真传出手,便请归道友在后压阵。”
归无咎笑言道:“看来对于迎战之法门,神通抉择,荀道友已有成竹在胸。”
荀申坦然道:“隐宗入世之功,乃是上天降在归兄身上,旁人料也争抢不得。荀某的目标说来也简单。若是能够让归道友十二年后再出手,荀某于愿已足。”
归无咎心中一动。利大人、席榛子,排名皆在荀申之上。可见时势一动,荀申也自认为自己前进了一小步。
一切,明日见分晓。
第二百一十九章 大象无形 大战亦简
和铨道会时界天通道中的荒芜寂寞不同。圣教祖庭所掌握的每一处阴阳洞天,其中都是历久经营。虽无定员在其中驻扎,但是穿过两侧接近入口处的一小段旅途之后,剩余地界,尽有花鸟草木,清溪流泉,雄山胜川。
嵌虚峰顶这一处阴阳洞天,另一头所连通的,乃是圣教祖庭门下八大道宗之一的慈观道宗。
半始宗的机密,正是慈观道宗执掌吾翼上真,偶然间在嵌虚峰出口处观察到尚玄真人的行藏,从而意外掌握。
归无咎一行的路线,是通过合界法阵,从开元界连通半始宗;而圣教祖庭一方,却经过一次转折,先通过一处明面上的洞天通道挪转至慈观道宗,再由慈观道宗进入这一处藏在暗处的阴阳洞天。
但是彼辈自祖庭泰牢山出行,前后历时不过两个时辰,同样完成了横渡迢远界天的壮举。
辰时。
隐宗一方,领头的是姚纯上真和孤邑上真,以及十余个随侍之人;而越湘上真和路艰上真虽未同行,却也并未离去;二人相伴而来,坐镇于嵌虚峰天池的洞天门户之外,留作接应。
圣教祖庭一方,似乎更加从简。在归无咎等一行人赶到之前,已在此地等候。历数其人数,不过区区八人。
除了为首的两位天玄上真,便只有应战的六位真传弟子,并无一个随侍从人。至于是否如越湘、路艰上真一般,有人在外接应,那就不得而知了。
此时,双方真传弟子相距里许,遥遥驻身等候。
隐宗一方姚纯、孤邑二位上真,和圣教祖庭的二位上真,正上前诉说着什么。
圣教祖庭两位上真,其中一人看上去约莫中年年纪,方面阔颐,身姿雄伟,此人名为恒滑;另外一位身量足比恒滑上真矮了一个头,但是姿容身相,看上去甚是匀称,此人名为泰玥。
这两人,显然是圣教祖庭中功行极为精湛之辈。
言谈之时,孤邑上真暗暗以神意探查恒滑、泰玥二位上真气机。只是感应半晌,既不觉得对方功行在自己之上,亦不觉得自家气机受到外力压迫。神意往来,又无法准确感知对方能力的边界。
这等情形,可以当做双方修为相当;但也有可能,是对方略胜自己一筹,刻意保持着这双方均势的奇妙立场。
仔细揣摩,似乎还是后者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孤邑上真心中暗道,在数十家隐宗之内,自己已是最顶尖的人物。隐宗一方比之圣教祖庭,底蕴上还是略逊三分。
千言万语,在七日之前签订法契时就已经道尽。因而此时双方只如同闲话家常,略微交代了几句,便均觉无话可说。
恒滑上真言道:“本教第一个出场的弟子,是祖庭嫡传霍远峮。不知贵方哪一位首先下场?”
姚纯、孤邑二位上真,见恒滑上真单刀直入进入正题,心中都是微讶。
在二人看来,这一场秘而不宣的比斗,其实是“外松内紧”。看似双方布置都甚是简易,但是此次斗法,毕竟关系着两大势力在大世界中的利益划分。真到了下场比斗之时,岂能不谨慎对待?
姚纯、孤邑二位上真本以为,为了保障比斗公平,双方以种种秘法试探检验,实是一场必不可少的程序。整个流程从头到尾做一遍下来,少说也要一两个时辰。
两位上真随侍之人,其实就有不少是手执秘宝,行将施法之人。
除却二位天玄上真和六位真传弟子外,圣教一方,此行并未携带一个多余之人。孤邑上真也未在意,只当圣教一方更为仰赖宝物而非人力,做成检验之事。
想不到,圣教一方不是“外松内紧”,而是完全放松。竟然真个以极为潇洒随意的态度,对待今日之斗。
孤邑上真思来想去,似乎唯有一条解释:十二年后之战,才是圣教祖庭的真正底线。此辈对于那一战的获胜,有着充足的信心。
心中有了底气,对于眼前这一场,才能如此放松的对待。
他却不知,此事若按照正常的轨迹发展,当初神空经行殿中诸位嫡传所议,此战之前,的确预备了极为郑重周详的防备措施。只是因为道尊干预,气象才为之一变。
既然圣教一方姿态摆的高,孤邑上真也不输了气度。轻轻一挥手,示意即将上前的几位侍从退下。淡然言道:“我方第一个上场的,是荀申。”
归无咎心中,同样思绪浮动。
在一二载之前,对于这场和圣教祖庭的挑战,当时归无咎心中想象,此战必然是壮丽已极,盛大已极。整个本土人道文明中,但凡有几分分量的势力,都必然瞩目于此。
没想到,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几番辗转,事到临头。这一战,连同旁观主持之人一齐包括在内,总共只有区区二十六人到场。人数尚不及一位真气小修的同门之会,出人意料的……清淡隽永。
首战的两人,荀申,霍远峮,各自上前。
圣教一方出战人选,别有匠心布置。并非嫡传序列中排名一至六名的六人。譬如眼前登场的这位霍远峮,便只是圣教第九真传。
两人各自上前一礼,互通姓名。除此之外,再无一言半语。
说起来,荀申与霍远峮面貌竟有五六分相似。都是个子不高,身材偏瘦削,面容棱角分明。只是肤色一人发青,一人泛黄;荀申气度丰润,冲淡面容之阴鸷;而霍远峮却是无形中以凌厉锋芒,遮掩了相貌的短处。
霍远峮的实力,和代螺宗“岚”未遇归无咎之前修为相当。若和今日的“岚”相比,还要略逊一丝。双方地位,并不相等。
但无论是两位上真,归无咎,还是已经出战的荀申本人,尽管看出双方实力有着显著的高下之分,依旧是郑重以待。
这其中是有讲究的。
若是凡俗之人斗殴,自然以为圣教一方是采取了“车轮战”的战术,意欲先以下驷迎战,消耗敌之精神,乃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手段。
但高手过招,却与之并不相类。以荀申一身法力,连战数人轻而易举。若连折数阵,教他养成锐气,不但无利,反而是给压轴出场的利大人、席榛子增加了负担。
但是若是有弊无利,圣教一方又岂能如此出阵。
正是因为双方心知肚明实力不等,实力较弱的一方却会暗中出题,提出考验。譬如棋局,让子而战。你若不敢接下,自然也可;但如此一来便在气势上落了下风。
若是接下了,其中胜负就很难微妙了。
霍远峮占定方位,凝立不动。他虽然是实力较弱的一方,但是看这幅模样,却是要让荀申先出手。
荀申从善如流,似乎完全不作多虑。三道气机凝练成三枚拳头大小的气旋,不紧不慢地往霍远峮面前飞去。
这一手,只是“引子”,远不是荀申正经迎敌的神通手段。
霍远峮反应极快,把袖一拂,同样是三道气机凝成等量大小的气旋,正面碰撞过来。
六道气旋当空一撞,各自粉碎。只是霍远峮所用法力,似乎比荀申略多一些。
接下来,荀申随意出手。一式式最为简单的元气赋形神通,或往上,或向下;或从左,或自右。奇变百出,出招相试。
只是这些出手,看似花样繁多,其实所用法力,尚不足二三成。荀申心中有数,霍远峮既不肯主动出手,必然是能够在三招两式之间,昭明题目。
果然,下一刻荀申就心中有数。
霍远峮所用,是“针锋相对”之法。你从左来攻,我便从左来挡;你元气化刺,我同样元气化刺;你将法力化作球形,我便同样化作球形。你一分为五,正面来袭;我亦法力分成五份,以镜像之法回应。
只是,霍远峮似乎知晓荀申道基精湛,在自己之上。每一道反击,招式虽然都如出一辙,但法力却比荀申强过一成。
他所出的“题目”也就昭然若揭了。
霍远峮,是在询问荀申,能否在让了一成法力的情况下,胜过其人。
应变无碍,如同镜转,正是霍远峮独门道途的长处。
为了防止荀申以变化之法取胜,无论荀申以何等法门来攻,霍远峮便以何等法门来守,纹丝不差复制一遍,只多饶上一成法力。如此一来,荀申一切变着都将被其以同等法门抵消。
当然,若是荀申多用上几成法力,自然能够轻易夺得一胜。但这藏在暗中的“让子”之局,却是他输了。
如此一来,便是有胜果而无胜势,不但不能养成锐气,反而会对心境圆融造成负面干扰,从而影响最终与利大人等人的战斗。
就算是取胜稍慢,也必将使得心境不能如意。
但是,眼前看似极难解的困局,荀申几乎呼吸之间就给出了回应。
下一刻,霍远峮蓦地发觉,在自己与荀申的正中间的那一个“点”,忽然无中生有,多出一点法力显化的耀目明光,吐出气机如针,瞬间教人如芒刺背。
这一式所用法力,并未超出限度。模拟回应,也不算难。
但是霍远峮立刻发现不对。
因为他自己与荀申正中间的那一个位置,其实是唯一的。荀申既然占据,自己便无法以镜像之法,在同样的位置模拟变化。
只这瞬息间的犹豫,一道清风划过,霍远峮袍服之上,多出一道裂纹。
胜负已分。
第二百二十章 鸡兔同笼 二相互乘
霍远峮败绩之后,荀申遥遥以目光示意。
原本这个动作该由圣教一方来做。毕竟其以车轮战之法邀斗荀申一人,一场比斗之后,于情于理,应当来询问对方是否需要稍事休息。
而现在荀申却反客为主。他目光致意,分明是在询问,圣教一方下一个出场之人是否备好的迎战之策;需不需要多一些时间,将霍远峮这一战的经验借鉴剖析。
圣教祖庭的几名真传弟子,稍一交换眼色,也不甘落后,立即推出一人下场。
此人相貌方正,但也无甚特异之处。只是他把一道丈许长短的棕色毛毡裹住全身,却像是个山野异族之人的装束。
这一位通报姓名,姓秋名礼,在圣教嫡传之中排名第六。
秋礼上前,同样并未与荀申有丝毫交流。略施一礼,伸手拽住自家肩膀,反手一掀便将那毛毡扯了下来,露出一身窄短的紧身袍服。
但为众人瞩目的是,那毛毡内侧织着一层纽结,细数共是一十八枚。每一枚纽结之上,各悬挂着一道三指粗细、半尺长短的木牌。
秋礼揪住毛毡一抖,十八枚明黄色木牌旋即冲天而起,散落空中。
若说是阵道法门,单凭这十八道牌符未免过简陋了一些;况且秋礼掌中,又无宰执统御的枢纽法器。
归无咎冷眼旁观,大致猜测,这的确是借鉴于阵道的神通法门。只是秋礼驾驭此法并未臻极境,因而未能将拐杖完全甩脱。
秋礼调息片刻,反手一推,一道圆润精微的弧线,自他身前渐渐显影。随后如池塘中被石子激起的波澜一般,似缓实快地向外荡漾而去。那十八道牌符,霎时分散开来,就沿着那显化成弧的法力边缘,同时向外扩散波及。
五六息之后,十八道牌符登时涨大百倍,化作一十八道阵门,呈半圆形拱卫身前。此物虽然一字排开,但是上下左右皆可挪动,其实等若一副护住整个正面的圆盾。
秋礼掌中,法力凝聚,忽地示现成一个尺许大小的棋盘。又随风一涨,渐渐蜷曲立体,纵横线条织成一个球形。或者说,更像一个球形的牢笼。
牢笼之内,平面正中的左右三分处,一阴一阳的阵眼位上,各自多出一个气机所化、但却栩栩如生的活物。
其中阳极阵眼上,是巴掌大小的一只黄绒绒的小鸡;阴极阵眼上,却是一只仿佛棉花砌成的白兔,两点赤瞳,一闪一闪,分外引人注目。
施法完毕,那球形牢笼,忽地缓慢旋转起来。当那阳极阵眼的小鸡旋转至秋礼面前时,外围的一十八道牌符法阵,俱散发出一阵炽烈如火的热力;但是当那白兔挪转至身前时,整个阵门却又如数九寒冬,阴森逼人。
这球形牢笼愈转愈快,光影迷离,其中所藏鸡兔俱不可见。只模模糊糊能够分清,经过这一番动作之后,似乎鸡兔二象,只余其一。
而牌符之上的阴阳之力,经历无限转换之后,也突然变得模模糊糊,混冥不定,好似披上了一层迷雾。
数息之后,旋转蓦地停止了下来。那金色牢笼果然被一层浅浅的雾气所遮掩,不知其中所藏是鸡是兔。布施在外的十八枚令符,也诡秘莫测,不知其气象是阴是阳。
法门一成,秋礼松了一口气。
修道者之间的较量,若你道行高下、神通精妙均不及对手,那妄图求得全胜,已不可能;必须要将更大的胜机,抑或说是“破绽”主动送于对方,从而为自己觅得一丝以小博大的可能。
自道术大兴之后,此理颠扑不破。
可以看见,各家各派修士,所经营的以弱胜强的法门,都是殊途同归地着眼于一个“博”字。
秋礼这一门神通,取法鸡兔二相,分属阴阳,名为“鸡兔同笼”。
此法一旦运转,千般转折之后二者取一,藏住其身。若你能猜中那笼中所藏是鸡还是兔,力分阴阳,以刚制柔,以柔克刚;那么纵然你一身法力在其之下,攻破那十八道牌符的防御也是随手可成,等若笑纳了敌手主动赠予你的破绽。
但若猜测有误,以同属性气机相搅,那牌符之阵的防御却会愈加坚实;甚至吸收敌手的进袭之力反哺自身,达到远远超出施术者能力界限的防御水准。
另有一重变化,不得不提。
迎战这一门神通的判断与抉择,须得在此法落成之后百息内完成。否则时机一过,那球形金笼内所藏虚影,便会臻至一种名为“二相互乘”的奇妙境界。
“二相互乘”之境,是说在同一时间点,只要未曾揭晓谜底,那笼中所藏,就变成了一种既可以说是鸡,又可以说是兔的莫名之物。
那十八道牌符阴阳之性,也会随着你来袭之力的属性而随时变化,变得难缠之极
所以,若想显小心翼翼的游斗试探,辨明虚实之后再行下手,可说是此路不通。
立下题目之后,秋礼淡淡注视着荀申的一举一动。
这一道神通,秋礼虽然苦心孤诣精研良久,但是远未大成。纵然借助器物,布置依旧尚嫌繁复,还有进一步精简的余地。
但是这“鸡兔同笼”却仿佛为了专门设局考较而生。对付今日这“让子之战”,仿佛天造地设。
以荀申的法力,若是全力出手,哪怕是猜错了气息阴阳,多半也能用蛮力打破。但是任谁都清楚,荀申是决计不会如此选择的。
可是这法阵运转藏虚,整个过程,对方既然在你面前施展,就有把握这不是能够轻易窥破的。
看着荀申面色有几分认真,秋礼心下稍定。
但不过两三息功夫,秋礼的精神刚刚松弛下来,就在此时,荀申出手了!
荀申把手伸展,掌心清气流布,同样化作一十八道牌符;反手极为潇洒的一挥,这十八道牌符同样是如同波纹四散,筑成一道拱卫前方的困阵。
手掌一抬,圆盘化笼,内中同样藏了一鸡一兔。然后似有气机一动,球状金笼飞速转动,幻化得虚实不定。
每一个动作,每一丝细节,都和刚才的秋礼分毫不差。若非两人身量面貌差异稍大,任谁都会怀疑是秋礼将刚才的神通重新施展了一遍。
荀申,竟然是用上一场霍远峮的手段,如法炮制!
可是霍远峮用复制之法,是为了避免变数;而荀申用复制之法,却是为了推演谜底。双方立意高下,不可以道理计。
至于道法难易之上的差距,就更是天差地远了。
霍远峮能够从容施展镜像迎敌之法,乃是因为当时荀申的每一击出手,都是信手施为,并非什么高明非常的神通道术。纵然如此,也极为了得了。
而现在荀申所模拟的,却是秋礼苦心琢磨已久的一门神通道术!
这门神通,甚至秋礼本人也得借助器具,方能施展。荀申纵然天资功行再高,又岂能看过一遍,就复制出来?
只是,心中虽难以置信,但是秋礼的目光,还是紧紧盯住荀申所镜像复制的神通之中,想要从中窥探出什么蛛丝马迹。
此时,荀申掌心之内,那球形牢笼旋转速度愈来愈缓,直至完全静止。除了秋礼之外,其余数位两家真传也极为瞩目,想要一探究竟,荀申是否真的能够推演出正确的答案。
归无咎眉头一皱。荀申这一番施为,分明只是……
少顷,已能看清,荀申面前的笼中,乃是一只伶俐可爱的白兔。
秋礼一怔。自己赢了?
但他脑海之中旋即有一道电光闪过,暗呼不妙!
果然,此时荀申投来一个甚是和善的笑意。其义甚明:“承让。”
却见荀申一身法力尽数转为阴柔,只汲取三分,如洗手之后抖落露珠一般轻轻一挥,那宛如铜墙铁壁的十八道阵壁,立刻烟消云散。
此时,秋礼“鸡兔同笼”神通落成,只不过区区二十三息时间。距离百息限时只过了四分之一,这门神通远未能转至鸡兔不定的状态。
秋礼身前牢笼之内,清清楚楚是一只阳属雏鸡。
障眼法;幻术。
荀申的目的,就是为了捕捉秋礼那一瞬间的神态动作。
这看似是极简单的诈术,但是其中蕴藏的兵法精微,却甚是精奥。
正是因为有上一阵霍远峮对付荀申的策略在前,所以荀申施法之时,极易让人想到他是要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策略,复现秋礼的神通法门。以二者难易之悬殊,收震慑人心之效。
更妙的是,有了霍远峮的上一阵比斗作为垫脚石,荀申的一切计谋,好似一篇文章有了背景。不必主动发出一言,整个误导的过程,都是秋礼自家水到渠成的“想到”的;搬石砸脚,自然也就无形中丧失了筋惕。
若是明着以言语套话,任你有再高明的察言观色之能,秋礼的心防已立,那必然难以得逞。
更不必说,荀申的策略立的极快,根本没有给秋礼更多的思考时间。
兵仙人,名不虚传。
第二百二十一章 蓄势法门 虎啸山林
秋礼败阵之后,圣教祖庭一方,登时又有一人上前。
此人意态疏宕磊落,龙行虎步,大开大合。虽然身量不高,但是自然而然让人生出一种伟岸雄阔的错觉。
另外,与缄默不言,一上来就使出手段邀斗的霍远峮、秋礼不同,此人却似是个颇为健谈之人。
冲着荀申一礼,只听他洒然开口道:“今次比斗的主角,自然是归道友,荀道友,及本教利师兄、席师姐四人。但在下与霍师弟等四人,是必要为利师兄二人争夺一丝先机的。”
“尽管,这种让子之局,本身并非公平较量。”
此人名为摩永工,正是圣教祖庭中仅此于利大人、席榛子,排名真传弟子第三位。
荀申默然无言,摩永工似乎也不在意,又道:“摩某以为,荀道友胜过秋师弟、霍师弟二位,足可称问心无愧。何不见好就收?”
荀申一挑眉,依旧寂然无言。
摩永工自嘲一笑,道:“说来摩某也是个眼高手低之人。若与荀道友公平一战,摩某自问没有这个能耐;但是若说让子过招,又不愿占这个便宜。‘五音钟’……天下间,真的有能受让这一先的人么?”
“不如此战权当是公平比斗,摩某当即认负。我方这便由利师兄登场,开始你我两家众望所归的决斗。荀道友以为如何?”
对上荀申这个层次的敌手,激将之法完全无用。摩永工并非是打这个主意;看他态度语气甚是诚恳,所说极有可能是实情——
摩永工,身怀绝艺,自承在让子之局中,自己的胜算极大。
在明知道此会之主角是归无咎四人的前提下,圣教祖庭依旧另外遣出四名弟子搦战。这自然不是过家家般的儿戏之作。锻炼门下弟子只是目的之一;挫敌锋芒,为利大人夺取一丝先机,也必然经过用心谋划。
荀申淡淡道:“若果然是强人所难,那本是贵方胆怯,荀某拒之何碍?但若在道法方圆之内,不出规矩,那任尔千变万化,总有破法。”
“出了无解之题,是贵方之过,荀某决不逞强;有解而荀某力不能及,那是荀某自身修为不足。摩道友又何必多言?尽管亮出题目便是。”
摩永工怅然道:“以这一式试招,一击之下,纵然是利师兄,席师姐,也难言取胜。用于此处,私以为并不公平。只是门中上真有命,无法相拒罢了。据说门中上真以为,这一试在方圆之内。只是,这似乎不是摩某所能索解的。”
见荀申依旧面如铁石,摩永工也有几分佩服,便道:“那摩某便将手段亮明。接与不接,荀道友仔细斟酌之后,再做决断。”
于是,摩永工不紧不慢,讲述了起来。
摩永工这个圣教第三嫡传,名副其实。此人对上圣教十六嫡传中,除却利大人、席榛子以外的所有人,都有在实战中将其速败的能力。甚至直到天玄境之前,摩永工对上利大人、席榛子,也能保一个不胜不败之局。
当然,这并不完全是他自身的实力。
摩永工修炼一道神通,名为“五音钟”。因摩永工幼年时小名“摩虎”的缘故,他自己又把这一式俗称作“虎啸山林”。这一式神通,剑走偏锋,威力极为了得。
“五音钟”神通,是将自身全部法力,以极为特殊的法门,化作沛然难阻的滚滚音潮,在数息之内全部倾泻而出。若是对上道行稍逊于自己的敌手,一式之下,无不摧枯拉朽。
摩永工本人,也将在数个时辰之内,完全失去战斗力。
此神通的厉害之处不在于凌弱,更在于胜强。若是面对道行在自己之上的强敌,将这一式神通蓄势至极限,能够将音潮攻击的威能扩充数倍,足可以弱胜强。
以摩永工的修为,最多可以积蓄一刻钟的底力。
蓄势一刻钟的“五音钟”,威力之强,纵然是利大人、席榛子全力抵挡,也要在两三个时辰之内法力一空,筋骨酸麻,难以再战。
不过,这是利大人、席榛子情愿硬接“五音钟”的最强一式,才会是如此结果。若是生死之战,因“道术相须”之限,在摩永工的蓄势过程中,自身行动受限,利、席二人足以杀上其千次百次。
摩永工所言的“让子局”是何名目,已经昭然若揭了。
姚纯、孤邑二位上真,方才听摩永工主动承认,自家的“让子之局”条件很是苛刻,都暗暗留心。此时听说利、席二人也不能硬接这一式,心中均感到有几分沉重。
虽然有归无咎压阵,大局无碍;但是若是荀申在对战圣教为前哨的四人中挫了锐气,那终究不美。
归无咎听到此处,结合过往见闻,也有几分启发。
“五音钟”之法,听上去似乎与盈法宗《日》、《夜》二经有几分相似,但是与“法象由人”之术道理相同,此术距离极境尚远,所谓突破极限,其实并不足以与最顶尖的法门相提并论。
归无咎在诠道会时,曾遇到大宁宗司鹫的“雷音九响”,真武宗东门炙的“心潮”两大神通,倒是与“五音钟”相似,都是走的积蓄力量,养成大势;时机一至便无可抵御的路数。
或许“五音钟”的精妙,又在“雷音九响”和“心潮”之上。
不过此等神通,短处也是殊途同归。那就是在蓄力一击的过程中,若对手道行高于我,除非刻意容让,否则轻易不会给你蓄势发力的机会。
为了契合摩永工的斗战之法,圣教中有一件异宝赐下。天玄境以下,无论何等攻势,均能被那一件宝物抵挡一刻钟时间。这也是为什么说摩永工天玄境前,战力不在利大人、席榛子之下的原因。
当然,这宝物远远超过他自身能力的极限,自然是此等比武较技所禁止使用的。
荀申听摩永工讲述缘由,思索片刻,便道:“许你全力出手便是。”
摩永工知荀申决心已定,轻轻点头,不再多言。尽管在他看来,荀申拒绝了自己的好意,选择硬接“五音钟”,殊为不智。
摩永工面容一肃,收敛气机。双手捧在心前,做出一个奇怪的姿势。随后身上似乎有无穷法力起伏聚敛,不住地往心口处的“钟”形涌动灌注。
“五音钟”的音潮,不是自口鼻之中发出,正是源自双掌掌心的“钟”形。
摩永工一身气机,亦在不断攀升,不断凝结,此起彼伏。
一刻钟时间。若说漫长,一个恍惚就不经意的滑过;若说短暂,却又留给了太多了思考和回味的余地。
终于,摩永工蓄势已成,双手所抱隐约发出玉润光华,层层叠叠、明暗交替,是其一身法力千锤百炼,终于提炼压缩至精纯不二的至境,仿佛一道堤坝,将洪流千顷,束缚成静水之韵。
摩永工蓦地双目圆睁,掌心一合!
所凝聚的精纯力量,化作清越昂扬之音,声震百里。
这道激越之音,在旁人听来只是恢弘通透,刚健雄浑而已。但是在荀申处,却是无穷无尽的法力,化作海浪奔涌一般的大势,迎面扑来。
荀申面色一变,似乎也未料到这一式的威能,恢弘若斯。双掌前托,鼓起一身法力,化作一道淡蓝色的阵壁,竭力抵抗。
利大人将一切都看在眼中,不由地暗暗摇头。摩永工“五音钟”全力一击是何等滋味,再无人能比他更清楚。
荀申对战霍远峮、秋礼的两战,巧变致胜,利大人心中也甚是佩服。但是在应对摩永工的这一战上,他是大大的失策了。
摩永工苦心劝谏,既非激将,又非矫情。而是其真心实意的以为,这一手占的便宜有些大了。
在如此硬拼之下,一切计谋均属无用。除非荀申的法力之强胜过利大人一筹,否则这结果……是注定的。
短短数息时间,却反复一昼夜那么漫长难熬。终于,一切都恢复原貌,恍如云收雨歇天晴。
看着面前身材瘦削,脸色泛白,似乎摇摇欲坠的荀申,摩永工此时心中,不知是得意还是空虚。
摩永工之所以反复劝言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因为这一战的结局有几分特殊。若是荀申在对上霍远峮、秋礼的斗战中未能破解局面,尚可挽救。
若其心境到了天衣无缝之境,所受的负面影响还不会太大。毕竟从明面上看,是否破局,对于接下来的战斗影响甚微。
但是与他摩永工的这一试却不同。一旦接受挑战,两三个时辰之内元气受损,这是真实存在的事实,荀申也必不可能再继续比斗。面对这日月昭彰结果,任何磨炼心性之法,也不能自欺欺人。
按理说他是为圣教立下一功;但摩永工却有些兴味索然了。
但就在他即将转身,返回圣教阵营时,摩永工忽然觉得,似乎有些异样。定睛一看,包括利大人在内的五位同门,都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注视着着自己。
摩永工心底也莫名生出一丝悸动,好像真的哪里不大对劲。出现这种情况,修道之人,总是下意识的运转法力气机。
气机?
摩永工蓦地脸色剧变。
按理说,他现在同样应当法力消散,极为衰弱才对。可是粗粗运气感应,他的丹田之中,尚有两三成法力,并未打空!
而面前的荀申,却仿佛变戏法一般,忽地气息平复,一身精气神转化圆满。
他的“五音钟”神通一旦使出,明明是不将一身法力打空,绝不止歇的。摩永工心头,忽地生出一阵茫然。
第二百二十二章 智法势胜 末席真传
荀申面色平淡。虽非面对旗鼓相当的对手,但是这一战,注定是他无数斗法中的精彩一章,得意之作。
此战有智胜,有法胜,有势胜,三者合和统一,方能摘取了一丝胜果。
在“五音钟”神通一旦全力运使之后,那几乎堪称逼近元婴境极限的压迫力,使得面对此神通的任何对手,都只得先暂避锋芒,全力固守,而无余暇分心反击。
但是在“五音钟”神通施展之前,荀申又分明做出承诺,不会干扰摩永工催动神通的蓄势过程,允许其全力出手。
表面上看,所有变化都被堵死,所剩下的道路唯有一条:硬接摩永工“五音钟”倾力一击。
其实不然。这看似无有缝隙的规则之中,依旧有可堪运作的余地。
荀申有一道幻术神通,名为“明日相思”。
此法却可以将这一道幻术预先炼成,但并不立刻施放,而是寄存在双目、口中、额头,指尖,抑或袍服之上。遇到合适的时机,自动激发这一式神通以为契约的“记忆”,不需额外操控,悄无声息的就施展了出来。
在摩永工神通蓄势的过程中,荀申早已炼化一枚“明日相思”的幻术神通种子。这道幻术在摩永工法力爆发的一瞬,几乎完全同步的释放,神鬼莫测。
而荀申,却可以专心致志的抵御“五音钟”音潮攻势,不必分心他顾。
这一道幻术神通的作用极为隐蔽,它使得摩永工的识忆之中,时间流逝似乎过得稍快了两分;同时对自身气机的感应,也出现了些许的偏差。
明明他体内尚有两成法力未尽,但是他却为幻觉所欺骗,以为自己已经将一身法力完全打空,主动中止了“五音钟”的释放过程。
如此一来,这一道威力惊人的神通,自然也就功败垂成。
这一重较量,便是法胜。
此术说破了似也不奇。但是,须知任何幻术法门,能够成功发挥作用,总是有先决条件的。一般而言,所面对之敌手心性、道念上的破绽愈大,幻术神通成功的可能性也将大大提高。
实际上,在摩永工与荀申交谈时,荀申便已经在暗暗观察其人心性上的破绽与缺失。他敏锐的捕捉到,摩永工几番劝慰,固然是好意;但未尝不是一种刚而自矜的心态作祟,不肯多占便宜。
觑准摩永工心性之上的弱点,荀申的“明日相思”神通就有机可乘了。
这是智胜。
仅仅如此,还不足以言必胜。摩永工心性固然未醇,但是其人必然有一份独特的“我道”执念,设下心房,不容轻易攻破。
若是荀申所用幻术,是全力出手的**门,诸如与归无咎比斗时所使用的“忘川”神通,那么收拾摩永工,自然不在话下。
但“明日相思”之中寄存,不过是一道了无形迹的小术。荀申更要留足一身法力,正面迎接“五音钟”的一击。
其中之把握,就难说的很了。
倘若摩永工与荀申二人,乃是萍水相逢。那荀申以这一式迎之,度量胜负,能否成功,依旧是五五之数。
但是今日乃是圣教祖庭和隐宗的争局,荀申的功行位分远在摩永工之上,况且又连胜二人,气势正盛。
摩永工口中虽说“让子之局,胜之不武”,但是在他内心深处,依旧不能掩藏对于战胜荀申,立下功勋的期冀。
这一重“势”的差别,犹如一丝阴霾,又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险之又险的改变了胜负的走向。这一环,名为势胜。
归无咎心中也有几分感悟。
据实而言,在今日比斗之前,无论是归无咎自己,还是荀申,都并未把圣教一方除却利大人、席榛子二人之外的四名真传正眼相待,只道是赶场前菜,随手便可打发了。
但是如今看来,圣教一方,在此处显然是用了心的。或许,隐宗一方,也该将“岚”等数人一齐带来。
除却砥砺弟子、争夺先机这两个显而易见的意图之外,归无咎又有发现。
横看成岭侧成峰。虽然归、荀二人与利、席两位真传的交手,才能激发各自的全部战力。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多余的视角就完全无用。这几场比斗,其实就是圣教一方的迂回考察,从侧面摸清隐宗两位真传的底细。
就在此时,不远处遁光一闪,直至近前。归无咎蓦地从思绪之中醒来,不由一怔。
原来,摩永工退下之后,又有一人——也是利、席之外的圣教真传的最后一人,施施然靠了上来。
摩永工上来的一番言语,归无咎本以为,是圣教一方提前派了王牌上场。此战若是荀申获胜,圣教中剩余的那位,已经没有登场的必要。
待摩永工施展手段之后,果然印证其并未口出大言。在归无咎看来,破解“五音钟”之局,已经是规则允许之下的极限难度。荀申能够取胜,可谓顺应天时人力,极造化之工。归无咎,也极为佩服。
就算归无咎自己上场,除了凭借“圆满之上”的境界留下一丝余力,也绝无第二种获胜的方法。
这人相貌清秀,看着甚是年轻,身着一袭淡蓝色云纹法袍,脚步极为轻快的靠上前来。
今日之会,纵然是一切从简。但是背后的分量却是掩藏不住的。两家真传,都是郑重以待,早已将自家神机气象,提升到了顶点。
可是眼前的这一位,精神面貌却是异常的活泼。双眸中甚至透露着几分欢悦与好奇,立在荀申面前,随意一礼道:“荀道友有礼了。在下柏果。忝列圣教真传弟子末席。”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荀申如何不知,眼前这一位,既然下场,就有非同凡响的艺业。但他实在难以想象,果然还会有胜过摩永工“五音钟”法门的文斗之法么?
若是过去的荀申,心意之锋锐,必将攀升至极限,投入无穷繁复的算路之中。可是自结识了归无咎之后,荀申的心念,如同打破了天穹一角,又发生了潜移默化的改变。
此时荀申神意,非但不是如临大敌的状态,反而同样松弛下来,似乎是受到这位“柏果”的感染,又似对此人即将拿出怎样的手段,抱有欣喜的期待。
心意通融之下,竟然难得的展颜一笑,道:“柏道友有礼了。”
柏果报之以一个天真的笑容,忽地一伸手,掌心之中聚起一道法力,仿佛香头之上的烟火,慢悠悠的向着荀申飘荡过来。
这自然不是正经斗法。
荀申略微一思,也明白柏果之意。指尖同样浮起一层清气,流动过去。顷刻间,两道清气针锋相对,撞在一处。
只是这一碰撞,柏果掌心那一道气息,立刻节节败退。
荀申见状微讶。以他的法力,若是和境界稍逊一筹的对手交手,纵然双方以同等法力较量,因为他境界更高,法力更精纯的缘故,自然威力要更胜一筹。
譬如第一场与霍远峮的比斗,尽管双方施展的是一模一样的手段,但是荀申依旧是“让”了一成法力。
他现在放出的这一道气息,同样是饶了一成之差,以柏果的九成法力迎之。但结果显而易见,柏果的道行,比之霍远峮明显还要逊色许多。
看来此人说自己排名圣教真传中倒数第一,并非诡言。
荀申又撤去一丝法力,只以相当于柏果来力的八成迎敌。这一回,两道气机终于旗鼓相当。
柏果却并未因为自家功行逊色太多而懊恼自惭,反而面现喜色,道:“就依这般,就依这般。柏果与荀道友斗上一斗,不限规则。可否?”
荀申眉头一皱。纵然将双方出手之威能控制在完全相同的层次,但是他道术理解的精深,变化之繁奥,不知胜过柏果多少。
霍远峮之所以用镜转之法对敌,就是忌惮自家道术精深。不知这柏果何意有这等自信,只限定了法力,就敢于自己平手相斗?
此时归无咎冷眼旁观,琢磨许久,愈看愈加觉得,这甚是清新活泼的柏果,自己似乎有几分熟悉。
……
第二百二十三章 异乡有同疾
出手威力大致相若,转而以道行致胜的路数,虽然法门万千,但追本溯源,依旧是以几条最根本的道理为范式,莫能逃脱之。
其中堪称魁首者,无过于“虚实”之道。
现在荀申便是如此选择的。
只见荀申大袖一展,八点明灭赤芒如同星火绽放,瞬间落定八处方位。随后八点法力胚胎,瞬间涨至七八尺高,人身大小,化作八头虎、豹、熊、罴、狮、鳄、狼、牛的猛兽。
八头猛兽虽然速度不快,但是却结成阵势,步步相逼。
这一式神通,形貌虽然演变甚多,但是论根本,却是“八门金锁”的法意。
“八门金锁”,乃是本土人道文明中源远流长的几大阵道传承之一。各家隐宗,乃至圣教祖庭,十有**都留有这一脉传承的变种。论传承之广,几乎不亚于“身外化身”等堪称道术始祖的法门。
那虎、豹、熊、罴、狮、鳄、狼、牛八种猛兽,暗合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具体的如何一一对应,唯有荀申一人知晓。
若是与生门、景门、开门所显化的猛兽相搏,事半功倍。只需一半法力,便能格毙猛兽,脱门而去;若是与伤门、惊门、休门所化猛**手,全力一击,亦可破阵而去;但若是与杜门、死门所化猛兽之形搏斗,其战力却在想象之上。勉强相拼,一不留神就要身受重伤。
柏果功行较逊,荀申暂时先不愿以自家真实神通迎敌。这倒不是看不起对方。正因为明知其功行逊色,此人依旧承担压轴之任,必定有着极为可靠的倚仗。若是荀申先暴露虚实,恐怕有失。
但若是仅仅用上法力演化的简易手段,那么多半徒然浪费时间,决然收不到打探底细之效。
两相权衡,法乎其中。
于是荀申的试探之法,乃是采取了门中的一道成法。似这等传承已久的神通,本身破绽甚少,功力大小,全看使用之人本身之修为。
柏果先是一呆,随后似乎为那虎豹熊罴活灵活现的外貌所吸引,竟微微侧着头颅品鉴,坐视着八只猛兽向自己步步逼近。
直到那八只虎豹几乎便要合拢成一个圆圈,距离柏果不足三尺距离。柏果蓦地一伸拳,迅捷无论地击落在那只黑色巨鳄头上。
一声脆响,那巨鳄头颅立即粉碎,八道阵门也被撕开一个口子。柏果一溜烟似的遁出其外,面上露出又是惊喜、又是庆幸的神色,好似刚才做出的选择,并非倚仗自家道术修为,而是侥幸蒙中的。
荀申面色淡然。方才这一式八门金锁,生门、景门、开门三门,乃是示现作虎、熊、鳄三形。柏果自鳄形中突破,那是走对了路子。
大袖一展,又将一道“八门金锁”之阵重新布下。这一回生景开三门,乃是对应豹、狮、狼三象。
柏果迟疑一阵,一击击倒狮身,再度脱困而出。
这一门神通本就是以简明质朴取胜。荀申施展神通,八门合围;到柏果寻出破法,前后不过十余息的时间。
只是,荀申将此法使上七八次,每一次柏果均能择出生、景、开三门中的一门,轻松脱困。
依照斗战之法度,一种神通使上两回三回无功,便当改弦易辙,另辟蹊径。荀申之所以将此法使上七八次,正是为了寻得柏果仰赖作出判断的手段。
但令荀申感到困惑的是,柏果完全没有感辨气机、区分虚实的动作,好似做出每一个选择,都是在碰运气;而运气又真的恰好站在他这一方。
“虚实”一道无功,荀申当即变着,变化作“入微”一道的手段。
具体到神通法门上,却依旧是“八门金锁”的意蕴,化作八头猛兽相围困。
只是,与这一神通先前的数次施为不同。这一次的“八门金锁”之阵,却多出一丝变化。
在阵法成型的数息之后,阵门暗中相转一次。开门、伤门、惊门、休门相轮转,生门、景门与杜门,死门相调换。
任意一道阵法神通,将之操练纯熟后,每一门阵门转换变动,本是应有之义。但是若要变得悄无声息,神鬼难测,那就千难万难了,非得倚仗至精至纯的法力不可。
这一重变化,是在“虚实”之外,以“入微”取胜。
转瞬间,阵法再度落成。
此时这道阵中,生门为熊象,景门为狮象,杜门为鳄象,死门为豹相。
柏果面对阵法围困上来,仔细辨认了一阵。
但是这一回他眸中却似有迟疑之色,并未快速的做出选择。好在这一回八只猛兽的合围速度比前几回都要略微缓慢一些,倒是给了柏果充分的时间去考虑。
思索有顷,柏果终于定计,往那主生门的黑熊跨出一步。
荀申见到此景,心中一定。暗中法力一转,悄无声息间,生门与杜门一换,景门与死门一换。整个过程,可谓润物无声,纵然是寻常的化神境修士,也休想窥破荀申的动作。
但柏果跨出一步之后,忽然眉头一皱,好似冥冥中有所感应一般,现出几分犹豫。
但是此时那八只猛兽已经合围上来。柏果无暇多虑,一咬牙,突然转身,又似是完全在碰运气一般,聚起法力往身后那豹身之上重重一击。
此时,那只金钱豹恰好是由死门转为景门,暗藏杀气消散殆尽之时。遭柏果一击,腾的一声,立刻烟消云散。
柏果的确是一个无甚城府之人,跳出阵门之后,又惊又喜,脸色尚有几分发白,似乎尚处于后怕之中。
荀申此时蓦地惊觉,自己虽然心志坚凝如铁,无有动摇。但是与柏果比斗时,却缺了先前三场那自信必胜的道心,仿佛陷落于一场全无把握的比斗,似乎冥冥中有什么东西遭到蒙蔽。
面容一肃,荀申左右手掌一伸,两道气机升腾,化作魁伟峻极的一龙一蛇二相,分袭过来!
荀申终于用上了自家独有的秘法,“龙蛇”神通。
但是这一式“龙蛇”却与当初对付归无咎的神通法意有所区别。这一式对于功行不弱于自己的敌手,破绽更大,几乎无法造成威胁;但是对于境界在自己之下者,暗中以种种法门暗示诱导,敌手做出正确选择的概率不是五成,而是接近于零!
这不是正着,而是荀申另辟蹊径所创立的欺着。他是在用这一式,有所验证。
大大出乎预料的是,柏果面对荀申的真正本领,却似乎比方才面对八门金锁之阵时,还要从容许多。并未经过太多考虑,一出手便击在蛇身之上。似乎对于自己能够做出正确的决断,有着足够的信心。
蛇身一散之时,龙身光华一颤,同样也消失不见。
又快,又准!
柏果见自己所料无误,脸上泛起笑容。居然很是认真的道:“恕柏某直言。这一式神通,不如刚才的八阵之法。”
归无咎观察半晌,此时心弦一条,忽地雪亮。看那柏果的神色之中,也多出了两分亲切。同时,一个计划也在他神念之中,快速成型。
归无咎心中一哂:这柏果,该叫他什么好?失两足的独脚铜人?
当即遥声道:“荀兄。不必再战了。”
ps:短章。
第二百二十四章 借道伏兵暗设谋
正在交手的荀申、柏果二人,听闻归无咎出声,都不约而同地停手。
圣教祖庭恒滑、泰玥二位上真,闻言同起遁光,来到归无咎近前。
恒滑上真往向无咎看了一眼,暗含考较之意,言道:“敢问有何见教?若是道友能够道破玄机,这一场就算我方认负。”
归无咎淡然言道:“柏果道友此战的倚仗,乃是天授,并非人力。”
恒滑、泰玥二位上真,闻言对了一个眼色。泰玥上真缓缓言道:“先前四战,都算是荀申道友胜了。”
归无咎清楚分辨,柏果的资质较寻常真传弟子而言固然极佳,和隐宗本代真传相比,也能排进前十之列。
但圣教祖庭先前出场的三人,霍远峮,秋礼,摩永工,俱有与“岚”不相上下的修为。柏果与之相较,就略逊一筹了。
而在对上荀申“八门金锁”神通时,明显可以看出。凭借柏果自家的道术领悟,距离破解荀申设局相去尚远。
但是,他却每每凭借极佳的道缘感应,突破困局。
与归无咎道途之中的症结相同,此人同样是一个“玉鼎失足”之症。只是归无咎道念、道缘俱登峰造极,唯有道基有缺;而柏果却是道基、道念俱有缺失,三足中缺了两足,唯道缘一枝独秀。
但是论弊病深浅,柏果又反较归无咎强出许多。归无咎所失一足缺陷非小,灵根资质只相当于八品;而柏果的道基、道念虽不若道缘瞩目,依旧也有相当于二三品的水准。
以圣教祖庭的底蕴,若是舍得投入,无碍其成就天玄境界。只有在最后一步时,才会遇到天堑阻隔。
荀申听闻柏果是凭借道缘感应,心下释然。
其实就算以归无咎的道缘层次之高,与荀申一战时,也是险之又险才避过种种陷阱。如今柏果唯有道缘,而道基道念却相差甚远,按理说这等挑战,是难不倒荀申的。
只是任何神通道术,修炼到极处,总要一身精气神凝练到极点,才能顺利施展,这也是“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的又一重解读。和柏果一战时,荀申抑制了自家修为,种种最精妙的法门未能如意施展,这才暂时陷入僵局。
但纵是如此,柏果的表现也足够惊人了。
恒滑上真一伸手,道:“过来。”招呼的正是一旁独自发呆的柏果,只是他的声音轻畅,似乎掩饰不住发自内心的欣喜。
归无咎心中一动,转念间想通此事,释然道:“看来要恭喜柏果道友,在贵派之中身价又涨。”
柏果刚刚赶到,听闻此言双目圆睁,直勾勾的看着归无咎,似乎不解其意。
恒滑上真叹道:“一时失态,却没有瞒过道友的耳目。”
柏果在圣教祖庭之中,虽然名列真传弟子末席。但是自从他堪称惊世骇俗的道缘资质被发掘后,就一直被视为利大人、席榛子之后的一支奇兵,隐然占据着圣教所布棋局中排名第三的位次。
只是有一件事不得不提。柏果的道缘之资极高;但是高到了何等程度,圣教上下也缺乏精确的把握。
显道、应元二位道尊并不轻易露面。而其余诸位道尊、天玄上真,论天资是无一人及得上本代真传利、席二人的。
但是偏偏利、席二人的道途舍曲就直,用以度量柏果的道缘境界,并不得法。
隐宗荀申似乎资质不在利、席二人之下,又擅用运用虚实之变,正是测量柏果道缘层次的最佳标尺。这也是圣教一方极意请荀申与会邀斗的原因之一。
归无咎问道:“未知柏道友的道途,贵派是如何安排的?”
“归某听说,三资缺一,有‘二相三匀大药’可堪医治。若归某并未看错的话,柏道友却是三资缺二。莫非还有‘一相三匀大药’不成?”
恒滑上真闻言,诧异道:“这等秘事,归道友是如何知晓的?”
归无咎心中微讶,他只是随口一说,竟然一语中的。
一旁泰玥上真走上前来,一笑为礼。似乎也不避忌门中秘辛,不紧不慢的出言,将柏果之事徐徐道来。
圣教一方之所以设局让柏果与荀申一战,确定柏果的道缘,到底到了何等境界。就是因为圣教门中,对于柏果的前途,大有分歧。
如归无咎随口所说,圣教祖庭的炼药一道,极成气候。门中炼药宗师,还真就“二相三匀大药”之法中推陈出新,将“一相三匀之法”提炼出来。
二相三匀之法,本就是将两种较优的资质折衷,以弥补弱项。如此一来,本为长处的两相也要稍微受到影响。只是以二济一,并不明显。
但若以一济二,那原本优长之处也会拉下甚多。将来若是服用此药,柏果的资质纵然比之寻常真传胜出一筹,但较之利大人、席榛子,依旧要逊色不少。
到那时,柏果的成就,至多也就是天玄上真之中的较强者。这等人物固然可称杰出难能,但是对圣教祖庭却难称有什么深远的影响。
走上这一条路,有暴殄天物之嫌。
更何况,这新近研制的一相三匀之药,尚有许多弊病。尤其是与其他提升资质的秘药同服,又有许多不可预知的后果,局限更大。
而另外一条道路,又极为艰难,甚至可以说是渺茫。
这一条路总共分为三步。
紫微大世界中有一种异果,名为“十窍升玄果”。但凡三资有缺之人,若是所缺的一项是道念,而非道基、道缘,却可服食此果,直接予以补足。
此果之出世极为罕见,天下各宗,各门,甚至各大妖族,从来都不知晓此果的具体下落。仿佛从来都是惊鸿一瞥,现于人间,转眼一别,再不复现。
而圣教祖庭神通广大,虽未寻到此果,但是眼下已经有几分线索。
这第一步,就是寻到“十窍升玄果”,为柏果补足道念。如此一来,三资缺二,就变成了三资缺一。
第二步却是圣教一方已经完备的现成之物,二相三匀大药。
至于第三步,乃是阴阳道中号称“药中之药”的“阴阳升降大药”。得此药服之,可以保障“二相三匀大药”的药效,有增益而无减损。
若三步尽皆达成,那么柏果的三相之资,将尽数达到等同于他道缘的高度。
但是,这一条道路实在渺茫。
“十窍升玄果”且不去说它,单说阴阳道第一神药“阴阳升降大药”,此药主材四种,辅材八种,佐使配伍一十六种,俱是紫微大世界所无,相传乃是散落在许多历纪元而长存的小界之中。
圣教祖庭所掌握的小界虽然甚多,但是尽数搜罗一遍,所能集齐的药材,也不到半数。
若一意要走这一条路,只怕最后机关算尽,劳而少功。
双方争执难下,恰逢隐宗下书。于是决定,就让柏果与最擅阴阳虚实之变的隐宗荀申碰上一碰。若他道缘之高,连荀申也能越过。那么就朝着第二条道路,费一费心力。
一旦侥幸成功,圣教祖庭岂不是多出一位不下于利大人、席榛子,甚至可能犹有过之的扛鼎之才?
归无咎听泰玥上真讲完,沉吟良久,道:“我隐宗门户之内,亦有不少小界。倒也可以为贵派寻上一寻。”
恒滑、泰玥而上真闻言一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泰玥上真说起这些,自然不是无的放矢。他是想存心做个铺垫,,十二年后胜负一分,在隐宗入世等许多大事交缠下,这也算是讨价还价的一个筹码。
但是听归无咎的意思,似乎一步到位,竟然肯直接襄助。
恒滑上真意味深长的道:“归道友是道途寂寞,想要再造一个强敌出来?”
归无咎淡淡的道:“归某自然没有这个兴趣。更何况,以道缘而论,柏果道友在我之下。”
恒滑上真反应极快,立即道:“那归道友之意是……交易?”
归无咎笑道:“正是。归某的条件倒也简单。此战了结,约莫数十载、百余载之后,归某将在大世界游历一场。到时候,能够在贵派各大阴阳洞天穿行无阻,足矣。”
泰玥上真郑重道:“此事不必请示门中道尊,泰玥便可以给道友一个答复。若是贵方提供了阴阳升降大药中,本门所缺主药、辅药的任意一种,这笔交易就算成了。”
归无咎点了点头,貌似随意的道:“此战之后,无论胜负如何,贵方可将已得、尚缺的药物名录,传递一份过来。”
恒滑、泰玥二上真,不疑有他,欣然颔首。
……
第二百二十五章 青山观我应如是
四场斗完,这场比试也终于到了正戏。
荀申与霍远峮等四人的交手,不可谓不精妙。但是无论这比试有多么引人入胜,除却下场比斗的两人之外,在场余人的心意,都是处于轻微的抑制状态,好似拉满弦的强弓,力道蓄足,严阵以待。
恒滑、泰玥、姚纯、孤邑四位上真,近前商议一阵,分驻四方,空出一大片宽阔的场地来。
只要荀申未遭败绩,隐宗一方,依旧是由他出战到底。
圣教祖庭两位嫡传在“三十六子图”中,利大人排名十三,席榛子排名十九。归无咎等人原本以为,是席榛子先下场接战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但却见利大人与席榛子耳语几句之后,毫不犹豫的驾遁光落在阵中。他先是遥望了归无咎一眼,随后冲着荀申从容颔首,以为致意。
两人相隔不远,对方的仪容态度都无一逸漏的落入目中。
荀申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微妙的感觉。
在荀申看来,归无咎的层次,应当是利大人从未见识过的高度。修道之人,对于胜过自己的未知存在,心灵中天然会受到束缚。
尽管,其人能够通过种种修心炼性之法予以消解约束、腾挪变化;但他原本越是自信,这种心灵的拘束就愈加真实不疑。
在荀申的计划中,两人落阵之后、交战之前,他原是备下了精妙犀利的攻心之计,从圣教祖庭对本次比斗的布置入手,推表及里,打击利大人的斗志。一鼓作气,著成不刊之论,不可逆,不可违,从而为自己的胜利奠定根基。
但是现在的利大人,仪静体闲,安定从容。虽然内敛,但是却并不封闭;他望向归无咎的眼神之中,充满赞赏,似乎坦承不及,但又无损于那一身坚贞如铁的勃勃斗志。
这是一种奇妙的境界。
这甚至让荀申产生一个奇怪的念头:归无咎与利大人,是否在什么时候偷偷见过一面、有过交手,从而让利大人重塑了道念?
好在荀申也并未因为设计落空而沮丧。既来之,则安之。能够和圣教第一真传在同等状态下作一公平对决,同样是一大乐事。
荀申率先出手。
大袖挥洒成圆,一身法力聚拢,蓦然化作日月星辰云雾草木之虚影,散为万象;旋即所有日月草木星辰云雾之象,又收拢为一,合为混冥。
一眨眼的功夫,一散、一合都被一笔勾销,那法力之象,已在悄无声息之间化成一只擎天大手,重重扑击过来!
法力化作具象的神通,在修道界中着实不少。除却化为神兵之外,最属常见的,就是化作手掌之形。
只是,绝大多数显化巨手之形的神通,都是以雄浑阔大为胜,力图宣示一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气魄,以动人心志。
而荀申所化的巨手神通,却精微致密,仿佛介于虚像和实体之间。尤其掌心之处,有一轮红日,光芒夺目,好似那巨掌之形的法力值源泉,变化之枢纽。
姚纯上真面上忽有一丝诧异,转首望了荀申一眼。
圣教祖庭一行人中,除了柏果懵懵懂懂之外,霍远峮、秋礼三人倒也看出了一些门道。
与寻常以势压人的“掌法”神通不同,荀申的这一掌,却是以变化机巧取胜。迎敌之人,非得将一身法力巧作布置,好似闯阵一般,依照特殊的运使之法迎击,才能事半功倍的接下这一掌。若是鲁莽迎击,遭那巨手余势压迫,纵不受伤,也要气机不畅。
尽管早已知晓,荀申是与本门利、席二人处于同一层次的顶尖天才,自己多半力有不逮;但霍远峮还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默默演算其中变化。
少顷,他忽地意外的发现,以自家的修为,耗费心神不过三四息的功夫,竟也将破解之法大致推算出来。
莫非,这只是荀申的试探虚招不成?
但就在他作如是想之时,荀申的掌法意境又变。那巨掌正中心的朗耀红日,突地一变,化作弯弯新月,光华澄净。
那巨掌之形原本就是精微胜于雄壮的气象,此时经历这一重转折,愈发的澄净空灵,好似道道玄机化作清流水象,凝成虚影。
霍远峮心中一动,连忙再以神识推算。果然,这一式的破解之法已经发生了变化。心中暗叹,荀申的手段,果然不是那么简单。
就在他心生感慨之时,荀申那巨掌之象再度生变。
霍远峮本以为除了“日”、“月”二象之外,这一式尚有无穷无尽的变化。但是定睛一看,才发觉幽深之极的新月之象,又重新化作红日之形。
重新推演一变,霍远峮确认了破解之法依旧如前,并非是藏了名同实异的手段。
如此二掌之形,日月交替,反复变幻,如同正反相合,虚实相生。最后,变化的速度愈来愈快,直至变成光濛濛的一片,雌雄傍地,莫能分别。
那擎天巨手,看似牢笼天地,无可逃脱。但是推进侵凌的速度,却并不迅疾。此时距离与利大人短兵相接,尚有十余息时间。
霍远峮心有所悟。看来,单纯寻得那掌法的两种气象的解法,并不算难。难的是,辨明你与之正面交锋的那一个瞬间,此掌将会是日形而是月形,应当采用哪一种破法。
摩永工的修为境界,较霍远峮又略胜一筹。方才二掌变幻速度尚不太快时,他已经辨明,两种掌法的阴阳转换,是暗藏规律的,修为精深之人,可以用道术推演。但是具体而微之处,就非他所能及了。
但摩永工也由此放心了。连他也能够稍微看出端倪的神通法门,断然在利大人的能力界限之内。起码在这一式上,利师兄解之不难。
此时,利大人面对这一式擎天巨手,神气平和,目光遥视前方,显然神识之内,正在飞速的演算。
但是无人注意到,此时荀申的目光之中,多出的一丝锋芒。
荀申极有信心。
若仅仅是阴阳虚实之间的猜谜游戏,那么这一式神通虽然看似气象宏阔,但是论根本的精神,不过只是繁难了数倍的“八门金锁”神通而已,又怎么会用作荀申挑战利大人的杀着?
和修为相当的敌手交战,荀申并未打着层层递进,逐步试探的主意。一出手,就是他道途之上的最巅峰。
除却隐镜、求心这两道仰赖外物的神通法门之外,这一式,就是荀申迄今为止的最强手段。
此法之精髓,本也是甘堂宗一门威能甚宏的神通,荀申原本就打算结合阴阳虚实之变而有所升华,将之融汇进符合自己风格的手段。但是直到铨道会与归无咎相斗时,这一式也并未完全成型。
与归无咎相见之后,又经历了隐宗结盟诸事,荀申心境愈发开阔。这一法门距离圆满,也渐渐水到渠成,只差最后一个契机。
终于,就在三日之前,荀申隐匿气机,暗随半始宗低辈弟子在山岳之间游历,这才得到了灵感,使得神通大成。
这一式神通之名,既无关于手掌之形,又不涉及日月之象,而是名为:
观山。
三日之前,荀申在半始宗一座山川之下,一条陡涧之中。见得两名半始宗筑基境的低辈弟子,顺流放舟,陶冶性情。
其中一名看着二三十岁、将将筑基未久的年轻弟子,立在舟头,高声唱道:“我观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观我应如是……”
受这一句歌词触动,荀申由此心、意、神蓦然相合,寻到了这一道法门成立的契机。
圣教其余数人,霍远峮,秋礼,摩永工,对于这一神通的见解固然不差,但还是表象。
这一式神通,掌心之处变幻不定的,不仅仅是作为掌法枢纽的日、月二象;那一日一月反复无穷,不仅主宰自家气机,更使得那巨掌牢笼天地,借助这宏阔的气势为掩饰,将空间之内的一切尽数感知。
其中法意,乃是取之姚纯上真掌心的自在神目。
表面上看来,敌手只消推算出巨掌加身之时所属变化是阴是阳,就能破局。但是殊不知,我观青山,青山亦观我。在你推算着这巨手的变化时——
这神通枢机、化作日月的“心眼”,也在推算着你的“推算”。
这一层隐秘之极的推算,照见最终结果之后,暗藏着一道推动之力。若你的推算有误,那便无事发生;若是你推算正确,那么这道推动之力,便会无声无息的运作,使得整个巨手神通再转一层。
你在第四层,他便在第五层;若是你推算到一万层,那最后一变,就是在一万零一层;从而保证叫你做出错误的选择。
荀申对上柏果所使用的最后一式,“龙蛇”神通中堪称骗着的一手,就是多年以前“观山”未成时,荀申从已有神通中引申的残次品。
从头到尾,只是短短二十余息时间。当那擎天巨掌终于落下时,利大人,也做出了他的选择。
利大人面上镇定如恒。他确信无疑,最终巨掌加身时,乃是新月之象。果断使用新月之变的破解之着,反手击出!
荀申心中暗赞。利大人,果然是推算到了正确的结果。
但是,这一切都在巨掌“心眼”的观照之中。其中潜藏之力生于无形,推动最后一变,由阴转阳。
……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丹气内壮济微瑕
这一式神通落成,敌手一旦做出选择,气机相合,再也变化不得。却不似“八门金锁”一般的古法神通,尚有改弦易辙的余地。
只要利大人由此受创,哪怕只是一线颓势,荀申也可将这雪球无限滚动下去,直至奠定胜局。
利大人法力气机纯熟老辣,瞬间就化成一个简明的手印。只是这手印和荀申“观山”神通的巨大手掌相比,却要小得多了。
二者蓦地贴合,猛烈撞击在一起!
荀申双目,一直盯紧战局。虽然心眼窥探,利大人已经入彀无疑;但是不到最后,总有变数。
此刻见双方法力交错,这才精神一振:是自己胜了一招。
法力相交的一瞬,利大人立知不妙。
按理说他这一式回击,便如钥匙插入锁扣之中,应声而解。但是他现在却感到,恍如血肉之躯一拳击在铁石之上,虽然阻住了来袭之势,但是自己筋骨血肉、法身元气,俱由此剧烈一震,几乎受创。
心中立刻省悟,是方才错断了荀申的神通虚实。
但是利大人却不慌不忙。只见他双目一闭,把身一定,似乎催动了什么奇妙的法门。原本略微有些不稳的身躯神意,瞬间从飞扬浮躁之中镇定下来,重回无懈可击的精妙状态,甚至比临战之前,犹有过之。
圆全之韵。
归无咎心中一动。在他尚在灵形境时,遇到金丹修士,最显著的特征就是身上抱圆执中、动静皆定的奇妙韵味。
此时他已经是相当于元婴境的修为,但是那一种精妙超迈的圆满感觉,又重新降临。毋庸多言,今日能够让他产生这种感觉的,必不是金丹境的手段。而是另外一种法门,与之似是而非。
归无咎脑海之中有一道光芒闪过,蹦出了两个字:
丹道!
只是,这丹道的手段,比归无咎预想的要强上许多!
在刚刚进入本土人道文明时,归无咎就从载籍之中知晓。本土人道文明,并无“仙家四辅,丹符阵器”的说法,而是以阵道、器道、通灵师为三辅旁门。
至于丹道、符道,乃是乾元、上清二宗秘而不宣的法门。
其中丹道一门,内炼外炼,善能巩固根本,使得圣教嫡传,根基之厚较其余隐宗门人略胜一筹。
七十七家隐宗,论嫡传门人的规模,要远远超过圣教一方。但是历数整个隐宗,除却应时而出的荀申、陆乘文之外,能够将功行锻炼到相当于代螺宗“岚”的层次的,也不过两三人而已。
而圣教祖庭功行臻至与“岚”相当水准者,却有七八人之多。其中功劳,十之五六便是在“丹道”一门奠定根基的妙用之中。
一二载之前,此法归无咎粗略知晓后就丢在一旁,并未太过看重。
似这等提升自己功行、超越神通极限的种种妙法,总是有穷尽的。远的如当年余玄宗功法“法象由人”,近者如刚刚摩永工所施展的“五音钟”神通。任你增幅再大,总也以止步“圆满之境”为限。
对于真正功行到了极处之人,这等法门并未有太大用处。故而在归无咎心中,这丹道之法,便如同当初自己为越衡宗著录的《持心卷》一般:
对于提升门人弟子的综合水准,固然大有用途;但若要改天换日,影响大争之世中最顶尖的一批天才人物,必是有所不能的。
但今日一见,归无咎才知晓是自己小看了乾元宗的道术。
对于利大人、席榛子这般功行无限接近圆满之境的顶尖天才,“丹道”之法门固然不能突破天地法则限制,使其功行更上一层楼;
但是这份增幅,却并未消失。只是由外而内,由博而约,由扩张转为收敛,化作一种元罡一振、净化己身的奇妙用途。
若是你受创较轻,并未涉及根本,把自家丹田之中自幼由“丹道”积蓄的力量释放出来,足以使得涤荡微瑕,重复圆满。
这一道法门,既然能够对圆满之境的修士生效,那么到了天人三境甚至天玄境界,同样会具有妙用不失。这却是一重影响大势力实力对比、不可轻忽的手段。
同时,今日所见,也解答了归无咎的一个疑问。
《三十六子图》之中的人物,尽管将来随着时势的发展,排名未必没有变化。但是其现时的排名先后,定也是大有根据的。
而利大人的排名,是副册榜首。归无咎早就揣测,能够排到这个位次,必定是有什么确凿可信的倚仗。
现在看来,仅仅凭借“丹道”中元罡涤荡之法,利大人,便有这个资格。
陆乘文在归无咎身畔,凝视战局。
陆乘文见荀申神通建功之后,利大人立刻以妙法补救,本来甚是忧心;但陆乘文毕竟目光锐利。他注意到,利大人使用完丹道法门之后,固然恢复如初,但是面颊上却出现了一道有异常时的殷红。
不由松了口气,道:“圣教此术虽然神异,但荀道友依旧大有胜望。”
陆乘文的判断依据,归无咎自然明白。很明显,那“丹道”中净化己身的法门,并不能无限制的使用。
就算并未看到利大人面色变化,此理归无咎同样也能猜得出来。若是无有任何限制,就算是辰阳剑山和原陆宗,也决没有如此逆天的法门。
刚才这一式交手,自道法上而言,是荀申胜了。现在看来,利大人的防御之法,有使用次数的限制;而荀申的神通法门,却层出不穷。
如此一来,若是荀申依旧能够维持“观山”这一式水准的攻势,而利大人又迟迟寻不到破法,那么将利大人“丹道”之法消耗殆尽,就是荀申的取胜之时。
战场之内,利大人恢复圆满,立即蓄势反击。
但见他长袖一抖,掌心中已经浮现出一株三尺高的玉树。此数枝条之上,结满金钱符纸。总共赤黄绿黑四种颜色,每种七枚,累计二十八枚。
上清宗“符道”法门!
此法乃是圣教嫡传压箱底的手段,一旦神通种子炼化成符,自家道途便书写上了重重的一笔,再也修改不得。此等法门,等闲绝不会轻使。
先前霍远峮等四人,所掌握的神通符箓远较利大人为少,更不会在与荀申的让子之局中使用出来。
利大人摘下两枚符箓,默念法诀,便要施展手段。
方才归无咎总是觉得,局面并非像陆乘文想象的那般乐观。但是症结究竟在何处,他一时间也是模模糊糊,并未分析透彻。此时见利大人镇定之极的实战手段,蓦地想通,低声道:“不妙。”
陆乘文一愕。
不过区区两息之后,战局之中的荀申,同样双眸中精光一闪,似乎与归无咎心有灵犀,再度断然抢攻。
荀申灵明中本就有模糊感应;再加上他迅速解剖了当前局面,得出一个结论:他看似占的一式上风,但若不能连续争先,落败就在眼前。
五指当空虚点,生出一道尺许大小的气旋,向着利大人冲了过来。
这其貌不扬的一式,正是以“求心”神通为本体,却裹挟着“凌人”神通的气象。这一道法门,和铨道会终战时先后对归无咎先后动用“凌人”、“求心”二神通的效用,是完全相同的。只是现在两道神通合为一式而已。
若是面对的敌手不是圣教祖庭的第一嫡传,有着不可预知的底蕴。哪怕换作一个境界与自己相当的隐宗天才。荀申也相信:单凭这一式,自己已经可操必胜了。
这“借法天玄”的一式,纵是以归无咎的至高道缘,那日也只是险之又险的做出决策,寻到那不可思议的正解,从而避过。
可以断定,此法必定是超脱利大人能力界限的。
见到这一式进袭,利大人本想不管不顾,以攻对攻。但是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心田之中立刻生出一丝不豫之感。于是果断放弃了这个想法。
将两道符箓收起,利大人凝聚一身法力,先为固守。
体察不过一二息的功夫,利大人便悟到了荀申来袭之势中的“凌人”精义,非得正面迎敌,破势争锋不可。
毫不犹豫,利大人法力聚于指尖一点,当面刺来。其中所包含的,同样是其浸淫已久的一门神通道术。
但是两道气机一交,利大人脸色倏变。他感受到,自家法力中的半数,竟被荀申的神通法门所化去,纳为己用。原本旗鼓相当的法力对拼,霎时间变成以三敌一。
此景在荀申预料之中。
以利大人的境界,无论道缘道法,能够窥破这一式中“凌人”神通的精义,并不为难;但是若要看破借法天玄的“求心”神通,就非他所能及了。
此时利大人已经抵挡不及。眼看就要落败之际,他掌中三尺符树,似有灵性一般,一枚黑色符箓自动落下,无风自燃。
利大人身前,蓦地多出一道宛如蛛网的神通,绽放出丝丝青芒细锁挡在身前,将“求心”的来袭之力抵消的七七八八。
这符箓之树的妙用,几乎和九宗道术中的本命法宝有七成相似,只是内外有别而已。
但是,纵然仰赖符箓中的神通种子相救,此时尤有两分余力,将利大人震得血气翻涌,神意困顿。
利大人也知,现在不是吝啬底蕴积蓄之时。毫不犹豫,把身一立,再度动用了丹道中涤荡净化的法门,圆全之意一散,身躯神魂再度完好如初。只是二次动用秘法,利大人脸上,却变成了仿佛醉酒一般的赤红色。
归无咎心中一跳。荀申以借法天玄的“求心”秘法,再度抢攻一招,距离扭转局势又近了一步。若是自“观山”、“求心”之后再胜一式,那么胜负或许较他心中所想有所转机。
此时利大人眸中冷光一闪而逝,随后归于平静。只是面上尽是决绝之意。他还是小看了荀申的手段,才在短兵相接之际,以己之短,攻彼之长。
一之谓甚,岂可再乎?
此时荀申又凝聚一道上乘神通,攻杀二来。但利大人仿佛未见一般,再不理会荀申手中动作,两枚符箓飘荡而起,旋即献祭于耀目火光之中。
两枚符箓,各有精妙呈现,化作两道字迹。
那赤色符箓,所现者是一个大大的“炎”字。
而另一枚绿色符箓,所显化的却是另一行文字:“得旨青冥外,虚心两界空。”
归无咎眉头一皱,体察这十个字的意思,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ps:遇到需要构思斗法、设定相关的章节,就只能两更了。其实这一章和下一章连起来看,设定全部展现出来,阅读感受会更加舒服。想写一个大章的,但是实在有些力不从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