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与人为善 百典淹通
“山河万里”锻造完成之后,归无咎在“地埙烘炉”炼室之中,又停留了数日,这才拜别建章门上下。
在这数日的时间里,归无咎做了一件事。
他把小铁匠对他讲述的有关器道中“兴衰”之理的许多妙法鸿词,稍作整理,汇总成一篇法诀。连同丹室锁钥,一同交到黄澄手中,着他转交石谡臻掌门。
若论器道之中“兴衰”一门的全部精义,就算小铁匠对归无咎讲上十天十夜,也只是冰山一角。现在归无咎所录,不过是提纲掣领,管中窥豹罢了。
此法门的源流,归无咎却推说是云中派数千年前自一处遗迹中所得,也不知是上古还是近世的哪一位大能所著。自然,这个由头得空需要和瀛水上真知会一声,以免将来对不上词。
在这篇法诀的末尾,又留下信笺数百言。说明此诀目前尚难以付诸实用,有待于聪明才智之士开拓发掘。而他归无咎之所以能够稍稍驾驭此法,是因为他灵觉明锐,故而在一重奇妙境界之中,隐约能够道断虚实。
这等于是主动解释了为何他对于“浣辰砂”炼法的火候掌握,竟然更胜过建章门这地主。
以石谡臻为首的建章门诸天玄上真,虽然功行极深。但是此辈当年金丹元婴境时,断然体会不到归无咎现在的境界。归无咎以这一通言辞应对,却是无隙可乘,对方也无从质询。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归无咎所留法诀虽简,相当于用利锥在一副铁壳之中凿出一个孔洞。后人只需沿此道路,孜孜不倦,终究能够将“兴衰”一门的奥义尽数掌握。
归无咎如此作为,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他今日在隐宗取得如此超然的地位,得利固然极大。但若如饕餮一般只进不出,那就未免目光短浅了。
归无咎心中定计,在自己力所能及、不让他人产生怀疑的前提下,若能勤于布施,广结善缘,别人也必定会投桃报李,让自己得以博取更大的利益。
……
回到开元界中,归无咎突然发现。离开的数十日内,此界正中擎天云柱外围,距离清莱台等三峰不远处,又多出一座圆顶中空、殿宇繁密的异峰。此峰自云柱阵气之中牵引一丝,笼罩护佑。
此峰高度比清莱台三峰略低一些,但却是“万镜池”和清莱台三峰之外,最接近小界正中位置的山门。
稍一打听,才知晓竟是代螺宗“岚”的洞府,搬来不过三日。
归无咎心中微讶,那深藏归无咎等人化身、用于测试诸弟子器量的宫室法阵,分明并未营造完成。归无咎等人还要每隔四十九人巩固一次,三年之后才能投入使用。
两日之后,传来消息。据说“岚”的确是因为新建了这么一座宫殿,才特意赶来相试。但是当他得知殿宇和其中化身尚不能用之后,在此处皱着眉,自顾自凝思了半个时辰,就飘然离开了。
第二日就听说了他尝试窥破宗门大印玄机,成功过关。据他自己说,正是在与归无咎一战之后,使得他道法理念破而后立,苦修半年时间便又有进益。
隐宗之内,功行与“岚”相近的尚有三四人。但其余几位都是力求稳妥,等三四载后,那能够精确衡量修为的化身投入使用,再言其他。而“岚”自信一试,终于成为了第一个打破局面的人。
这也意味着,归无咎等三人之外,多出第一个储备力量。
又过了数日,隐宗盟内又有新的制度问世。依旧是着眼于归无咎等人所谋之便利。
此事引起的震动不小。因为这一次盟中正式规定了,如归无咎等占“后尊”名位者,得以观览诸隐宗全部的八部经典;而如“岚”一般位列候补者,可以略览诸宗《大藏》、《正经》两部经典。观法之人,立下誓言,必不使各宗秘诀流传于外。
这本是归无咎当初投身隐宗所求的最大目标,没想到让荀申、陆乘文等人也一齐由此获利。不过归无咎有“念剑演化图”在身,所以双方所得多寡不一,因而也算不上吃亏。
这一项制度的推行,实际上是有阻力的。
因为各宗所处地位阶段不同,泄露各家经典,对于其影响大小,也生出差别。
《大藏》、《正经》两部经典不是关键。对于诸宗而言,这些都是彰明根本、开源滥觞之大典,但是距离实用法门还有相当远的距离。
而其余六部典籍,在诸宗之内的地位,就有着微妙的差距了。
如荥元宗、甘堂宗、江离宗等门户兴旺,神通法诀不断推陈出新的大宗。自当年立论之源头,不知走出了多远。经历数十万年流转,《指南》、《申论》、《注疏》、《推演》等诸多经典,其理论意义已经远远大于实际意义。
即便以归无咎天纵之才,外加“念剑演化图”为辅,想要从荥元宗、甘堂宗的八部神通之中,把“云顶金柱”、“隐镜”、“龙蛇”、“忘川”等神通全部推导出来,那也是绝不可能的。
能得一个似是而非,具有原来法门三四成味道,已经是极限了。这等神通的最新层次,早已另外著录。
这些大宗若要其献出八部经典,自然是有恃无恐,大方的很。并不忧虑门中秘法外泄。
但是若是一些较为保守、常年来守成多而创新少的宗门,就是另一回事了。其本门神通秘术,脱胎于八部经典未久,依稀尚能看出痕迹。若要其将八部经典献出,几乎有动摇根本的风险,绝不是一件容易妥协的事。
当初崇台会后,为了从罔相宗取得全部的八种经典,归无咎可是动了脑筋的。最后说动瀛水上真,以云中、罔相两家典籍交换,才做成此事。
因为这复杂的现实原因,这一制度的确是遇到了非同寻常的困难。最终是某一位道尊亲自出面,给与许多宗门旁人所未知的承诺,才得以促成。
“铨道会”的余波最终告一段落,归无咎终于腾出手来。
现在,除却每隔四十九日往那殿中一趟外,其余的时间尽由他自家把握。甚至连黄希音的修行,也不劳归无咎操心太多。
小家伙把“九元书”第一层完整炼成之后,便已经驾轻就熟,自家依照法诀修行,从无差池。现在,她已经是真气三重境界。
七十七家隐宗,连同自姜敏仪处所得的四十二部经典,芸芸百家,尽在目前。是到了攻克消纳的时候了。
在年前略览百家典籍时,归无咎就生出了感应:“元玉精斛”的升级速度的加快固然和自家“天人立地根”道途的建立有着密切的正相关,但这种提升势必不可能是没有底线。
现在,归无咎一边利用“念剑演化图”推动着空蕴念剑法诀的成形,一遍尝试着去捕捉这个“底线”。
只是一旦做起来,才知道“望山跑死马”。当初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看似距离终点很近,但追寻起来却异常地艰辛。
一转眼间,已经是半年过去。
另有一桩奇事。发往圣教祖庭的战书,估算日期也早就传到了。归无咎修行之余,唯一挂念的就是此事。但是一连七八个月下来,此事始终没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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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神空殿前论对策
高出地表不知多少的天空中,云层呈现奇特的圆环状。
不是一个环,而是大小九个。大环套着小环,内外九层。在最内层的“云环”中,矗立着一座如塔如柱的圆形殿宇。
照理说这种层层叠叠、又高又瘦的悬塔形建筑,在修道界中并不罕见。
但是眼前这一座却有些特别——它的大殿屋檐,实在是延伸地太长了一些,远远超过了殿宇本身所需要的界限,绝没有什么美感可言。至少,这肥大屋檐无缘无故把一座雄伟高殿,衬托得甚是窄小。
若是殿宇的屋檐再往外延伸个数百丈,不免让人怀疑,此殿的形状是仿造撑开之后的雨伞形状而建立的。
巨大的“屋檐”之下,暗藏着一块若隐若现的牌匾。匾上五个大字:神空经行殿。
此殿看着又高又瘦,仿佛百层高塔。其实不然,此殿内中只有一层。里外通透,不留小间。此时殿内空空荡荡,一览无余。尤其抬头所见,极旷极高,幽深眩目。
环视殿中,略微阻拦视线者,不过立柱二十四道,以及每隔二三十丈,便设了一只火盆,当中插着一根火把。
一般而言,使用火把自然是为了照明。可是此殿中却截然不同。殿内从整齐划一的地板,到纹饰繁缛的悬柱,以及低矮的玉阶,正北石台。全部是半透明的金黄色,光华灿灿,仿佛置身极乐净土。
而那一根根火把中所散发的橙中带黑的火焰,不但不是照明,反而像是收光,收敛出一片片暗淡凝实。
此建筑中出云天的大排场,显然不是寻常宗门所能拥有的。而数百隐宗虽然地隔南北,但却很是一致地崇尚黑、白、青色,绝无哪一家造了这样一间鎏金闪耀的明黄正殿。
更何况——
此殿之通博雅丽,正大清明,气度隐隐然在各隐宗之上。
此时大殿之中,有相貌甚是年轻的一十六人,俱是元婴修为,左右各八,分列两侧。一块长逾两尺,宽约尺许,仿佛诏书模样的“玉筑”,以及五六枚玉简,三四个光芒闪烁、卵石大小的圆球,在这十六人手中分别传递,伴随着光影明灭和低语交谈之声。
这一十六人,相貌气质俱都极为不凡,尤其是左右上首的两位。
左侧上首这人,身量高大,却冰肌玉骨胜过女子,虽然并不是一直保持着纹丝不动的姿态,但是从观感上,哪怕是动,也让人觉得稳如山岳。
右侧上首的却是个女子,仪态安娴,双目紧闭。此女睫毛比常人长出许多,几乎留下两道弯弯黑影。她时不时伸手,从身畔陶罐中取出类似坚果的东西丢进口中,轻轻咀嚼。
可以看出,她虽然闭目,但是既不是入定,也不是行功,而是一种一以贯之的习惯。似乎她打定主意,不以双眸见世界。
这两人气机之幽、密、微、润,几乎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隐宗真传之中境界最高的荀申,至多也不过与这两人并驾齐驱罢了。
而剩余十四个人虽与左右上首二人有所差距,但同样个个不凡。其中至少有八人,境界不在代螺宗“岚”之下。另外六人虽然稍逊,却也差距不远。
正北主位,九尺高座上端坐一人。此人看着五六十岁年纪,骨架虽大,身形却枯,身披一袭方格灰袍,气度凝徐。
若有人盯着他看,感应良久,方能察觉他平凡身躯之中蕴藏着搬山填海的巨大能量。此人,赫然是天玄境的修为。
但是他好似有意克制,不把身上颠倒乾坤、反客为主的磅礴气机散发出来,好像打定主意,要做一个局外人。
此人身后有一女扮男装的童儿。
那小童双目一眨不眨,盯着不远处一只青铜沙漏观看。终于,时机一至,小童不知自何处掏出一柄铜锤,在脚边一只锣鼓上重重一击。
整个大殿之中,传来悠然不绝的鸣响。
但是这位身披方格袍的天玄上真,依旧是事不关己的态度,只轻微一点头。
此间是甚所在,并不难猜。
近数千年,圣教祖庭也有一桩制度兴替。
在乾元、上清二宗合流之初,圣教祖庭其实是如同近日刚刚合盟的隐宗一般,在数十位天玄上真中择出九人轮值,共同执掌宗门大事。
但是如今此制却已变革。门中大事,尽数交托给十六位嫡传弟子,在每年一度的神空经行殿“年会”之中充分讨论后,集体处断。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每年都有一位天玄上真轮值旁听。只是绝大多数时候,这位天玄上真都是只带了耳朵和眼睛过来,不置一词。
此时,殿上这位身披方格袍的天玄上真,道号“三摩”,正是这一年的轮值旁听之人。
锣鼓声后,殿中十六人,俱把板契、玉简等物收起。只是诸人仪容态度,依旧甚是松散安详,并没有刻意地正襟危坐。如那右侧上首的女子,依旧是闭目品尝零食不辍。
甚至有一人,身躯侧卧,仿佛正在小睡。
左侧下首第三位,是一个看着二十四五岁的矮个修士。此人一身素袍,背上绘着一只雄壮的马蹄,倒也意趣奇特。
此人率先出言,侃侃而谈:“照齐某看,此事未必是一件坏事。”
“自洞天通贯,神庭大兴以来。许多本教弟子,理所当然的便把本教当成芸芸界天、人道文明的主人。当然,对于下面的人,在扩张势力的过程中,自然要鼓励信奉此种念头,甚至还要主动宣扬;但祖庭内外,许多处于核心地位,极有潜力的同门也如是想,那就大大的错了。”
“需要看到,尽管三十六万载以来,本教势力飞速扩张。但是究其实质,本教依旧是处于一种上升期,不断开疆拓土,新辟界天,而非已经成功地坐享天下。扫平阻力,扑灭杂音,依旧需要教中同门师兄弟竭忠尽智。”
“无论是妖族寻衅,还是眼前这一封战书,都是警醒。彼词锋虽锐,但若是我圣教祖庭真能宰执周天,任他千张利口,又有何用?”
殿中诸人,闻言都是缓缓点头。
实际上更为露骨的话此人并未说出口。从眼前看,这封战书是将圣教逼在不得不回应的境地。但你若掌握着绝对的力量,恐怕敌手连说话的权利都会被你剥夺,哪怕再占理,你又何惧之有?这恰恰说明,看似如日中天的圣教祖庭,并非压倒一切,没有对手。
此人座次靠后两位,又有一人开口了。
此人面色蜡黄,眼窝深陷,只是双眸中尽是掩饰不住的锐利锋芒:“霍某以为。具体在此局之中,不要受‘元婴无敌,金丹一式’这八字干扰便可。这看似匪夷所思的八个字,或许正是隐宗一方的诱敌陷阱。”
“那归无咎,是真金丹境也好,假金丹境也罢。总而言之,在目前搜集到的诸多材料之中,此人最后数十场斗战,大约可以看做是元婴中期的法力修为。”
“若是我等执着于‘金丹境挑战元婴’一事困惑不解,反复琢磨。甚至想着派出哪一个金丹修士,侥幸接下此人一式就算成功,那多半要遭了算计。”
“忘了金丹二字。他既然号称元婴不败,那咱们就以元婴境对元婴境。只论胜负,没有其他看似夺人眼球的条件,其实是最公平的。我圣教本就是更加主动、势强的一方。如此堂堂正正用兵,方是正理。”
此言一出,有三四人同时拍手称善。此人这一番分析,仿佛一柄利刃,将他们心中的疑窦纠结之处,彻底斩断,仿佛拨云见日。
议论有顷,其中有一人道:“斗战之际,当在斗所提前布下‘太微鉴真法阵’。最好是‘千转之变’的最大号阵图。本教自不屑于占得旁人便宜。但是有此阵护佑,再高明的隐匿功行之法,都无所遁形。若敌手果真是元婴境修为,我等又何惧之有。”
又有一人道:“斗战之期,至少要定在三月之后。那时是百年一度的‘壶灵’觉醒之日。斗战之日,须得请‘壶灵’暗中压阵。世间任何药术丹家法门,都逃不过‘壶灵’耳目。如此一来,暗中借助药力的漏洞也被堵上了。”
左下排行第五,是十六人中除了上首那闭目女子外,唯一一位女修。
此女一捋鬓发,细声细语道:“还有一事。小妹以为。比试之时,最好有甲笠师伯在场。如此,种种使得神物至宝敛息深藏的手段,方能保证杜绝。”
与她相邻的一人一拍额头,道:“田师妹所言极是。若非你提及,这一茬师兄我差点忽略了。”
……
圣教祖庭嫡传,并非无智之人。
隐宗的势力底蕴,不及圣教祖庭。此次敢于下书挑战,固然是瞧准了以赤魅族为首的几大妖族联合挑衅的好时机。但是他自家也必然是觉得有几分胜算,才敢作此决断。这一殿殿中之人都已经想得通透。
诸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算左右上首的一男一女,其余十四人大多都已出言献策。除了少数两位从大局着眼,宏论局势外。其余人殚精竭虑,几乎把所能想到的防范手段,陈列个遍。
但是颠来倒去,各人所说的,都是在防备隐宗在挑战中可能的明枪暗箭、阴谋诡计之上做文章。自始至终,所有人似乎都不约而同地忽略了两件事:
其一,隐宗派出来挑战的这个归无咎,是否有可能真的堂堂正正,凭借真实本事胜过祖庭嫡传?
其二,敌我未明之际,圣教祖庭一方,是否需要想个法子高挂免战牌,暂避锋芒?
这思维方式,与其说是自负,不如说是三十六万年经营,所养成的大势。
数月之前,隐宗合盟,下书祖庭。
当这分战书传递过来时,文诰主司见之大惊。这几乎能够影响修道界格局的大事,他可一刻也不敢耽搁,火速知会十八司执掌,竟连续打通关节,直接将来书投递至人劫道尊所驻修持秘地,泰牢山。
但是不久之后,这封隐宗来书,转手就被丢进神空经行殿中。道尊谕旨,等候年会暗常例处置即可。
同时道尊又下了一道法谕,两位在圣教地位不低的主司、执掌,以“逾制上报、举止失措、有失体统”的罪名,被罚苦役三年。连几位为其打通关节的仆属近人,也一并受到牵连。
这也是隐宗这一封战书石沉大海,拖延了四五个月之久的原因。
由此可见圣教祖庭独有的行事风格,霸道而自信。
此时殿中右侧最末一人开口了,说出一句在他自己看来貌似谦虚的话:“纵然隐宗挑战之人真的有几分本事,至多我等拿之不下。但利师兄,席师姐,在历代嫡传中也是辉耀万古的存在。有二位坐镇,无有任何变数。”
这一席话出,所有人都是暗暗点头。这一行人目中余光望向左右上首,透出的是绝对的信任,甚至是盲从。
按照惯例。所有人都充分表态之后,便是身为魁首的席、利二人做出决策之时了。
殿中诸人,满都以为利师兄二人,会毫不犹豫地接下挑战,同时说一些鼓舞士气、振奋人心的话。
但是奇怪的是,那席姓女子,依旧闭目啖食坚果,似乎一切与她无关;而那“利师兄”,眸中光华锋锐之余,竟然似乎有些疲倦。
片刻之后,这“利师兄”缓缓站了起来,似有几分困惑的低语:“前面真的还有路吗?”
此言一出,满堂愕然。
甚至高座之上,原本闭目养神的三摩上真,也不由为之一惊。
……
第二百零一章 曾经念界需新立
“利大人。我固知你是秉承‘直情求心,不滞于物’的道法。但是在神空经行殿年议之时,众目睽睽之下,还是不能率性而行。毕竟你在诸位师弟眼中是何等分量?昨日之事影响深远,追之莫及。”
昨日神空经行殿年议,因为出人预料的波折,戛然而止。
此刻一座才能容身的小小浮岛之上,共有三人迎风孑立。粗粗一看,正是祖庭嫡传的利、席两位首座,和一位宽袍长发、长眉垂耳的老人。
刚刚这句话,就是出自这老人之口。
此老气机以秘法收敛,明明一身伟力非凡,但都被约束进一个奇特的“壳”中,依稀可以认出,这是一种非同凡响的分身秘术。
长眉老人身份非同小可,乃是圣教祖庭中一位人劫道尊,道号“灵曲”。
灵曲道尊看着老态龙钟,其实入道至今不过三万余载,乃是圣教除却显道、应元二位道尊外,其余三位人劫道尊中最为年轻的一位。
乍一听来,以此人之身份之高,称呼利姓真传首座为“大人”,似乎有些奇怪。纵然利姓青年贵为真传首座,又在圣教之中领了什么重要职司,也不当用如此称呼。更何况,灵曲道尊更是利姓真传的六位座师之一。
无他。因为利姓真传首座,本来就叫“大人”。“利大人”,正是他的真实姓名。
此刻,利大人听闻灵曲道尊劝诫,却并没有什么表示。依旧极目远眺,静看小岛之外,云气瞬息万变,仿佛川流。
三人所处的这座小岛,正处于飞速运动之中。
自昨日至今,利大人心中念头腾涌,仿佛狂潮一般不得止歇。
他想了很多很多。
利大人的天资,在整个圣教,乃至上溯万载十万载,都是无与伦比的存在。晋入元婴境界不久,很快便臻至“法及纤毫,无不如意”的玄妙层次。到了元婴三重境后又打磨数十载,在一日行功之后,曾经迈入一种奇妙的境界。
当时他的修行之所,是在一处极为宽阔的茫茫界天之中。但是行功到了某一个瞬间,他忽地心血来潮,睁开双目,仿佛看见这界天边缘,多出一道若有若无的边界。
心动之下,利大人一声长啸,果然念念回响,余音不绝。推算距离,果然回音是从那无中生有的“边界”上反弹过来。
当即收了法力,起遁光去追寻时,一连纵出数万里,却又发现那宛若实质边界,莫名的消失不见了。
利大人便隐约悟到,这是道之边界,化作真实。自己境界之高,已然摸到了此境中“极限”的边缘。
作为圣教嫡传,又有一桩便利。
对于其余门派的修者而言,显道、应元二位道尊,那是人道修行中的最高峰,如同神话人物。二人曾经臻至何等层次,每一重境界有多**力,流传在外的,尽是传说一般的谲怪异闻,只可以当故事来听,并无准信可言。
但是对于圣教嫡传,情形便不同了。且不谈教中有二位人劫道尊亲自著录的法诀载籍留世。甚至利大人还直接见过应元天尊的真身,向他询问道法之中的境界玄妙。那次深谈,正是发生在利大人感应到“边界实体”之后不久。
自那时起,利大人心中有了一块明确的标尺。自己的确是臻至几乎逼近道术极境的层次。圣教历史之中,哪怕是显道、应元之后的几位人劫道尊,当年元婴境时,也并未能够达到自己今日的层次。
能够精确把握这个“度量”的,在整个圣教祖庭之内仅有寥寥数人。甚至绝大多数天玄上真,也都不甚了然。若是从诸上真中随意询问一人,本代嫡传利首座与两位立教道尊当年孰高孰低。恐怕此辈也值得瞠目结舌。
另一方面。
归无咎横空出世,圣教祖庭一方固然是措手不及。但是隐宗先前所预备推出来的秘密底牌——荀申,却并未能够逃过圣教祖庭的耳目。
圣教祖庭一方,触手之深,手段之密,实非隐宗先前的松散联盟形式所能抵御。
根据种种迹象。哪怕是再保守推断,荀申的资质才器,也已经达到了和利大人不相伯仲、“逼近境界极限”的程度。
可想而知,荀申其人,在利大人心中,一直占据着非同小可的地位。
利大人身畔这位席师妹,虽然同样资质超卓,但却是个清冷淡泊的性子,不喜理会俗事,浑然无所牵挂。能够为利大人分担之处,其实甚少。利大人有时甚至会生出一个念头。若是荀申与他同出于圣教,两人联手,或许在数万年后,能够完成鼎定一界的伟业。
到了那时,圣教基业开创于显道、应元,完法于自己与荀申,也算是善始善终。
今荀申出生于隐宗,是否说明其气数未尽,尚有兴复制望?
可是现在,摆在面前的消息确凿无疑:有一个名为归无咎的人,号称是金丹修士——就算姑且将他当成是元婴中期境界——竟然越了一小阶,把他心中一直视为劲敌的荀申,打败了。
那么如此一来,自己曾经感受极限的那一次顿悟,以及应元天尊的金口玉言,又算得了什么?
灵曲道尊见状暗暗摇头,又转首言道:“席榛子,这场挑战,你怎么看?”
席姓真传本是圣教自山野中捡到的婴孩,根骨佳秒,堪称圣教天降异宝。当时她身上藏着一枚玉坠,上刻一个“席”字。
至于姓名,乃是因为自幼年起,她性格幽闭,好安静独处,但却喜食榛子、杏仁一类的坚果。周围婢女,有大小事要服侍,她都拒之不理。只有每每呼曰“榛子”,以此相诱惑,她才跑到近前来。于是,便以“席”为姓,“榛子”权作小名。
后来等她年齿渐长,功行渐深,门中地位也水涨船高。师长本拟劝她重起一个端庄正式的大名,却被她拒绝了,“席榛子”也一直沿用至今。
席榛子依旧是双目紧闭,摇了摇头,含含糊糊道:“我的道行,从来就难得胜过利师兄。他若是没有把握,我自然也是不行的。”
略微停顿,把口中食物吞咽,席榛子缓缓道:“在两大宗合流之前,上清宗山门,坐落于五繇山。”
灵曲道尊分身和利大人都是一愕,不知道席榛子此言何意。
席榛子续道:“五繇山下两端,各有一条大河,名为潮河,源河。两条河流一条往南,一条往北,绵延不知多少万里,可谓真正的南辕北辙。”
“但是这两条河流,各自经历无数曲折,最终究竟还是合流至奎林冥川之内,水乳交融。”
“教中诸真,见利师兄心有犹疑,都乱了阵脚。但在榛子看来,胜又如何?败又如何?天下大势,实力对比,并不会因为一场擂争的胜负而转折。纵然是败了,隐宗所得,可不是简简单单一句‘入世’所能总括的。此后利益的划分,新规则的制定,依旧是凭实力说话。步步落实,有多大实力,才能吃下多少。这一切都要落实于角力之中,并非一战既败,就陷入绝境。”
“至于道之极境……”
席榛子忽地转过头来,正面朝向利大人,很是认真地道:“师兄。天外有天,别有精彩,有什么不好吗?”
“有什么不好吗?”
这个回答,却让利大人一时僵住,无言以对。
席榛子的这一番言语,也让利大人重新认识了这个师妹。或许她不是真的不谙世事,而是看得太透彻了,以至于少了情绪的波折,和入世的动力?
灵曲道尊暗暗摇头。
其实,圣教几位人劫道尊,所知道的关于当代天才的幽微密事,要比利大人等二人多得多。对于隐宗这次挑战的分量和背后曲折,他们心知肚明。
之所以先前采用了外松内紧之策,也有静观其变,意欲在不着痕迹之间化解此事的用意。但是却没有想到,在利大人心中,道念求索的分量终究还是远远大于门户之争,以至于平白多出一场波折。
现在看来,这一步,不可避免。
计较已定,灵曲道尊自袖中取出两粒大红丹丸,颜色夺目,分别交到利大人和席榛子手中。
席榛子登时有几分好奇,拿起丹丸,放在鼻端轻嗅。她张罗到并不认识的食物时,都是如此动作。
利大人却诧然道:“何意?”
所谓天数有常,高下相形。修行到了他这一重境界,人世间已经不存在不付出代价却能刺激道行战力的丹药了。利大人自然不认为,圣教诸位道尊会做如此短视之事。
灵曲道尊微微一笑,和声道:“自然不是什么遗祸将来的异种药物。服用此丸,能够将你二人一身修为,暂时锁在金丹境界。”
利大人眉头一皱,灵曲道尊之意,莫非是在比试中走“金丹一式”这条路,暗藏修为,硬接归无咎一招?可是此法形同作弊不说,隐宗那一头的底蕴,也不是吃素的,未必不能看穿这一类手段。
灵曲道尊摆摆手,叹道:“该让你们重塑道念的时候,终于还是到了。”
“此丹并非为隐宗挑战而设。”
“我圣教一位贵客的家中,有一位小朋友,目前是金丹境界。让你二人锁住修为,正是要在一段时间之后,会一会她。”
“或许一会之后,你们会对道途,有着新的认识。”
……
第二百零二章 万家一法 百年坦途
吃撑了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当年归无咎在荒海开辟贞如岛,第一次动用“元玉精斛”修炼时,曾经体会过这种感觉。而今时今日,是第二次。
现在,又是半年时间过去。此刻清莱台洞府之中,归无咎静坐修行之处,内外设了三道精微玄奇的法阵。阵法之内,归无咎面前,数百道簿册、玉简、图卷,整整齐齐的列在右手边。
另外一侧,却是随意放置、但明显并未启封的典籍功诀。归无咎望了一下,暗暗摇头,没想到鲸吞海量之下,竟然还能留下几分冗余。
这一年有余的闭关,归无咎所得之多,进度之快,远超他事先预料。现在,再让他往这些簿册之中多看一眼。神魂之中,一种“饱胀”的感觉竟油然而生。
回味一载闭关,阶段性的成就在今日落下帷幕。面对这丰硕的成果,一直催促他砥砺前行的一副重担,也可以稍稍放下了。
原本在归无咎的计划中,要做到这一步,在挑战圣教之前先行闭关磨炼,只是铺垫和序曲。俟此战之后,起码还有要数年的清修,方能彻底廓清百宗八部经典,完成预期的目标。
今日回首,恍然若梦,几乎教人不敢相信。
一年之前,随着归无咎开始以“念剑演化图”吞噬诸宗经典奥义,创制推演“空蕴念剑”的法诀,一件奇事也渐渐凸显。
当初在崇台会后,归无咎纵览一十二家经典时,除却与“古飞剑传承”抑或“古空蕴念剑剑鞘”相关的两家典籍甚有分量外,其余诸家法门,至多不过衍化数十个字,少的甚至只有十余个字。
但是归无咎这一次闭关,随着时间深入,每一家每一部的典籍之中,“念剑演化图”提炼所得之多,简直大出预料。
一开始,归无咎还以为是因为流黄地脉诸宗门实力相对较弱,底蕴较薄的缘故,其余四大地脉,或许底蕴丰厚一些。
但是渐渐的,归无咎发现不对。
经历铨道会,和七十七家宗门、二百余位真传完整交手,归无咎心中有数。流黄地脉诸宗真传纵然底蕴稍弱,也只是一线之隔,依旧有范移星这等在隐宗能够排名前列的杰出弟子。
但这次归无咎在“念剑演化图”之中所得,却和从前的差距渐渐拉大。到了半年之后,甚至随意一家实力中下,又和古剑术传承毫无关系的宗门,所藏之秘典,都能从中汲取百字上下剑典正文。
归无咎吸纳此法时,所用的时间远较预期为短。
直到所略览之经典达到十分之七,归无咎才稍微管窥背后玄机的冰山一角,发现了一个令他惊讶、振奋的事实:
本土人道文明的道法传承,也是有完整体系的!
一直以来,在归无咎心中。唯有精纯收敛的九宗道术,才是表里内外如一,灿烂至极的道法文明。而土著道法,却是千家丛脞,百脉丛生,宛如荒原之上的野草,良枝莠叶杂糅不纯。
或许具体的两家道术,在某一方面有所关联;但是整个人道文明,却是各自培育,野蛮生长,三千旁门各领风骚。
但是在这一次闭关之中,归无咎才知道自己所见有误。
这不是归无咎一个人的“偏见”,也非是上乘道法传人对于土著道术的歧视。事实上,哪怕是本土文明自家的修者,古今以来,也持相同的观点。
土著文明之中的道传,的确极为庞杂。庞杂到哪怕是有人劫道尊的阅历,也难以看清楚其中暗藏的轨迹。
大致而论,九宗道法传承,就像是一篇结构严谨的文章,其论点,论据,起承转合,无不晓畅明白,昭然若揭。
土著文明的道传,却像是一部结构松散、无所不包的志怪小说。当中每一段故事看似都是相互独立,无有关联。但作者之用意,却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潜藏于小说之中每一个不经意的细节。
而这部书“作者”,便是这方天地!
这等深藏的玄机,唯有“全珠”所化“念剑演化图”,方能窥见源流。
随着“念剑演化图”所吸纳的典籍愈加增长,累积之下,其中隐藏极深的相互勾连之处,也就出现的愈加频繁。道理发明,交相辉映,归无咎的所得也就愈来愈多。“空蕴念剑”法门,也随之狂飙突进,一日一新。
到了现在,归无咎面前尚余下十一部经典,但是他已经“吃不下”了,也没有食欲。因为“空蕴念剑”的前六层法诀,已经被他全部推导出来。
“空蕴念剑”神通,金丹境界时至多修炼至第三重;元婴境界时至多修炼至第六重。而第六重之后是一道分水岭,再往后就是近道之境,两者之间差若天渊,非得归无咎到了元婴四重境之后,开始感悟破境机缘,方才可以进一步推演。
独属于归无咎自己的“空蕴念剑”,妙用如何,也终于显露真容。自今日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归无咎用功重心,会从“推演”转移至“修炼”上。
第一重境三剑,第二重境六剑,第三重境九剑,第四重境十二剑。五重之后的变化,须得等道真正炼成的那一刻,临时依照心意而成。
这些是与原版“空蕴念剑”相同地方,至多只是威力大小、重新祭炼的时间长短有所分别。
而真正形成差异的,归无咎的“空蕴念剑”,每相隔两重境,就额外生出一重新的妙用。
第三、第四重时,此神通所得之法名为“余音”。
空蕴念剑所化冰剑一旦用去,若是敌手未亡,这已经斩过、按说早已消失的剑体,却会回光返照一瞬,再斩一次。
这第二剑的威能,相当于原先使用那一剑的三分之一。
厉害的不是这相当于正剑三分之一的杀伤力。而是这名为“余音”的一剑,自虚无中来,了无形迹,堪称是世间最难防备的杀着。
第五、第六重时,所得之法名为“寄情”。这一法门,可以将一道空蕴念剑神通单独炼化,寄存在某一人丹田之中。
乍一看,此术似乎平平无奇。许多大能修士,都有法子将神通炼化封印,作为门人弟子的护身底牌。即便是归无咎,也曾经得了宁中流真君“炼心著物”双剑护持。
但是空蕴念剑的法门,比之类似神通,却多出三重优长。
其一,往常所见的类似法门,都是近道大能的修为,方能驾驭。而“寄情”之法却是空蕴念剑第五、第六重的法门,元婴境时就可施展。
其二,分出的这道“寄情”之剑,中含性灵。无论得法之人走到何处,等若是剑主的一双耳目,若是悬隔两地,甚至专门用作打探消息,都大有发挥的空间。
其三,类似的封存神通的法门,像是一件外物。一旦赠予一人之后便归那人所有,通常都是由得法之人自由施展。但此剑却不同,既可以由所赠之人亲自操控,也可以由剑主遥控施展。
这意味着,此法门已经不单单是一种助人之法。若是布置得当,此法门更有可能是剑主的一道出其不意的伏兵。
自今日起,跨越近道门槛之前,“空蕴念剑”之全体大用,廓然成型。其神而明之,精妙不测之处,隐隐然已在九宗功神通之上。
由于此法是归无咎一字一句推演出来,将来神通修炼的每一步,何时何地能够完成,都是丝毫不差的映摄在归无咎的心田。
伴随着这一法诀的修炼,神通反哺修为,如何提升“元玉精斛”的炼化速度,也像一道明晰无比的加速曲线,映照在归无咎的神魂之中。
归无咎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事,元玉精斛第一次炼化的加速极限,也终于水落石出:
自今日开始,尚余五十三年。
若从归无咎炼化元玉精斛的那一日算起,前前后后,总共是一百五十六年时间。
当初越衡、藏象两宗大能以神意推演,速度最快的宁中流真君尚需二百七十六年。如今归无咎比宁真君的用时,快了整整一百二十年。
五十三年之后,元玉精斛将迎来第一次进化,十倍的分解炼化之功,将会对罡玉层次的“五行杂玉”生效。
以当初摆在归无咎面前的“三百年成婴”的计划而论,此时归无咎的面前,已经是大道坦坦。
当初宁真君等人为归无咎的谋划,两百年炼化元玉精斛,取得十倍的修炼速度后,载用一百年结成元婴。然后服用藏象宗神物,弥补资质,最后二百年时间,足以打磨至元婴四重境的巅峰。
现在,炼化元玉精斛一百五十六年可成。再加上“浣辰砂”和“琼石元浆”带来的四成增益,真正结婴,六十年时间足可成就。前前后后,不过二百一十六年世间。从今日算起,尚余一百一十三年。
只是,预先的目标超前完成,而三劫莲,藏象宗神物等后半段的机缘却相继丢失了。元婴之前已不足虑;元婴之后如何积蓄至四重境圆满,才是真正艰巨的挑战。
但是归无咎现在却无任何身负重担的感觉,反而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因为将来五十三年精斛成形,六十年成就元婴,这些都是已经筑牢根基,确信可以做到的。
有了这一百一十三年缓冲,归无咎相信,在奔向元婴的过程中,后面的路也一定会提前铺好。
就在此时,清莱台外,忽然一封飞书降临。
归无咎开启了洞府,解开法阵,伸手揽来一观,面色不由一振。
是圣教祖庭的回文到了。
第二百零三章 繁辞不已 意在何为
归无咎进入“万镜池”之中时,此界内已有数人等候。
其中江离宗芈道尊,琼石门乙道尊,太素门尊卢道尊三位道尊化身俱在。只是除了芈道尊是上回归无咎见面时的分身之形外,乙道尊、尊卢道尊二位,都是一团模模糊糊的光影,宛如合盟大会之时的出场。
另外荀申、陆乘文、岚三人早已到来。他们即便不亲自下场比斗,但是作为隐宗将来的扛鼎人物,大事见闻,也是必不可少的。
其实圣教祖庭之传书,三日之前便已传递而至。但芈道尊感悟气机,察觉到归无咎闭关即将结束,因此便押后了三日,再传讯于清莱峰。
在归无咎到场之前,界中诸人显然曾经有过一番议论。
虽然只是三具道尊化身。但是归无咎还是与之一一见礼。随后,自芈道尊手中,结果一卷仿佛是素绢所织的卷轴,背后朱红大印,赫然醒目。
此物便是圣教祖庭一方的回书了。
归无咎原本以为,此等战书答复,不过是“可”“否”二字。至多再加上约定时间地点,三言两语便了事。岂料打开一看,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卷轴之内,密密麻麻,纵横百余列,千余言。一瞬间,归无咎几乎以为自己依旧在洞府之中钻研各家《大藏》、《正经》经典。
圣教祖庭的答复之言,繁密无比,好大一篇详尽文章。
归无咎从头到尾细细看过,不敢略过一字。足足一刻钟功夫,才将其中条款简明扼要地提炼,琢磨。
开宗明义,圣教祖庭自然是接下了隐宗一方的战书。这是最要紧的立场,归无咎一眼扫过就牢牢捕捉到这一点。有此一言,悬着的心就放下大半。
但是其后附属之条款,却让归无咎大开眼界。
首先言道,双方若是同时允下争局,就其中细则达成共识,便请各自动用手段,立下契书。隐宗一方固然有至宝《平钧玉叶书》,而圣教祖庭也并非没有相近的手笔。双方文契交换,以保证效力。
这一条是理所当然之义。其下又有细则若干条,每一条都出人意表。
第一条。本次比斗,为隐宗、圣教两方暗中进行,不得宣之于世。
归无咎暗想,或许是因为圣教一方对于此战获胜并无把握。其把持神庭,人心向背尤其关键,是以才定下这一道条款。
第二条。本次比斗隐宗一方虽然只推出归无咎一人。但圣教祖庭以为,双方素少交往,借此扩大交流,使得门下真传开阔眼界,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因此提议扩大比试规模,使其成一群英荟萃之会。
条目之中尤其点明,听闻甘堂宗有一名为荀申的真传弟子,道行亦甚是精湛。祖庭嫡传,甚盼与之一晤。
本条文书之末特意强调,胜负之数依旧以归无咎能否尽胜祖庭嫡传为准。其余人即便与会,只是一友好交流,不计胜负之数,请隐宗一方不必多虑。
这一条倒暂时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到了第三条,更是有趣。圣教祖庭一方,似乎并未摆出必胜的姿态,竟然主动设计了万一隐宗获胜之后的利益分配问题。
各大隐宗,若是宗门方位处于神庭三十六界天的范围内,圣教可以立即做主,让出以该宗门地点为圆心,方圆三千万里的地域,为该宗辖地。
三千万里,在归无咎看来只是毛毛雨,不值一提。
关键在于其下所言。在双方现有疆域的基础上,若是进一步向着“外荒”之地侵蚀吞并。却需要一一划定界域,通过两方公平竞争的方法,决定地域归属。
竞争之法略举数例。可以是双方天玄上真之间的斗法;也可以是真传弟子之间的比试;又可以设下种种法门,比拼双方对此等地域的掌控力度、速度。具体方案,双方可以进一步商讨。
这一条倒是有些意思。归无咎一眼看穿,这是圣教祖庭一方考虑万一败绩之后,希望借助自身实力整体上的优势,在最大可能上削弱隐宗入世之所得。倒是一个未虑胜,先虑败的富有远见之着。
如此审慎,倒不像是归无咎印象之中的圣教祖庭了。
如果说,这几条只是老成谋国,算路深厚。那么接下来这两条就当真有些离奇。
圣教祖庭一方提出,本次比斗,当一分为二,分成前后两场比试进行。较近的一场,三月之后就可以联络安排。
以双方势力相距之迢远,简直可以称得上神速。
但是另外一场,却需要等到十二年后,再做较量。十二年后,才是真正胜负落地之时。
关于这一点,圣教祖庭异常强硬,不但言明非如此不可,甚至连具体的原因也不肯透露一字半句。似乎吃准了隐宗一方韬光养晦数十万载,不可能在这短短一十二年上吹毛求疵。
最后一个教人瞩目的条件。
此战若是圣教祖庭一方获胜,隐宗不必有任何付出;唯有一个要求,请归无咎到圣教祖庭做客百年。
文书之中言道,这百年之期,纯是做客,绝不会有任何对归无咎的不利之举。
隐宗若不放心,可以将誓词写进双方盟书之中。甚至这百年时间内,归无咎的一切修行用度,也尽数由圣教支付。其日用标准,比照圣教排名第一的嫡传制定。行动完全自由,甚至归无咎若对圣教功法神通感兴趣,想观览圣教之八部经典,也全由他自便,圣教必定大开方便之门。甚至可以遣出天玄上真,亲为教导。
看到这里,归无咎暗暗摇头,这哪里是战败者所应有的待遇。这不是去做客,简直是天上降下一个土皇帝来。
八部经典尽由观览,这意味着,哪怕是一败涂地,他与圣教祖庭交手的最初目标,都算是完成了。
当然,归无咎的求胜之心,自然不可能因此有丝毫动摇。
这最后一条,反正对于自己有利无害,归无咎暂时也不必去想。现在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等候一十二年分隔两战,却又不注明原因,是何道理?
若说对方某一真传功行尚有增长的余地,那多半是说不通的。
各家真传,每一代人,无一例外都是元婴后期境界。这绝不是什么巧合,恰好每一代人都是年齿相近。这是因为,此境界最讲究厚积薄发,是经由天人三境冲击道门的关键枢纽。
每一代的元婴后期真传,年龄在三百岁有之,五百岁有之,八百岁有之,甚至千岁之上也毫不稀奇。故而表面看起来功行相等,其实是囊括了相当久远的断代群英。
各家真传,除了归无咎这异数,无一不是早已进阶元婴后期的人物。归无咎可不相信,恰好有谁尚处于功行增长的阶段。
况且,若真的是这等原因,圣教一方大可言明,何必打这哑谜。
归无咎思索半晌,忽地想起一条。抬起头来和芈道尊化身目光一接。各自会意,看来双方是想到一起去了。
归无咎将掌中卷轴收起,拊掌言道:“关于胜后利益分配的部分,自然是诸位道尊前辈做主,归无咎无从置喙。”
“但是,比试相隔一十二年之说……请回书言明,耽搁些年月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双方一旦决定交战,便是落子无悔。请定下名额,立下契书。不得再生枝节。”
“还请知会圣教祖庭,双方各自提出名单,并将参战之人画影图形交换,以为质证。”
芈道尊听归无咎所言,果然是点中了要害,不由点头。淡然言道:“这诡异的十二年之约。其他的无所畏惧,只怕他是缓兵之计,想要从哪里寻来援兵。”
但圣教一方,却不知隐宗有《三十六子图》为凭。能够对今日的归无咎造成威胁的,唯有此图中前十二名中的人物。归无咎之计,是先交换名帖,摸清对方底细,再做决断。
其实归无咎心底却有一丝波澜。
若是本土人道文明知晓了九宗的存在,只怕早就炸翻了天。所以,果真若有能够对自己造成威胁的援兵,九宗一方当可排除。妖族那位更不可能。还有一位,如今真气六重境,正窝藏在归无咎的洞府之中,除了十四日一行功之外,整日吃喝玩耍,不亦乐乎。
数来数去,唯有御孤乘,阮文琴,以及排名第八、第十一的两位陌生人。
归无咎心中暗道。莫非御孤乘失约未至,竟然是转换棋路,借着圣教祖庭之手和自己较量不成?
……
ps:有点肚子痛,少写点。
第二百零四章 天地虽宽也为邻
在万镜池中时,虽然归无咎神思敏锐,但是到底见事仓促,虑事未能详尽彻底。回到自家洞府之中,反复琢磨,却觉得十二年后的那人,是御孤乘的几率极大。
若是十二年之约,并非是用于搬取强援;抑或所求之援兵并不在《三十六子图》正卷十二人之中,那么归无咎此时所想,都是多虑。但归无咎以为,这种可能性并不高。
静下心来仔细思量,败阵之后,所谓“做客百年”的优渥条件,却是一条线索,大可值得玩味。此事圣教一方有契约担保,足见诚意。
这上乘秘契的可靠性,连道尊大能也信之不疑,归无咎自然可以放心。
退一万步说,即便圣教一方真有秘法,连“平钧玉叶书”这一层次的盟典都能打破,那么这无异于一大绝世利器。若在大势力亲自下场争锋时,用于伪盟背刺,翻云覆雨,几乎足以瞬间打破整个大世界的格局。
此等手段,就算是用在对付本次隐宗入世的要求,都嫌大材小用。归无咎资质再高,眼下也并未成长起来,断然不值得使用这等压轴秘手,坑害他一人。
归无咎隐隐约约生出一种感觉,能够提出此等要求的人,不像是无的放矢,而多半是知道归无咎这么一个人,甚至……知之甚深。
而明确符合这个条件的,似乎就只有所谓“北极天”的御孤乘了。
另有一点。因为各家真传无一例外都是在元婴三重境之后琢磨已久,故而归无咎心中,一开始就下意识的否认了,拖延十二年时间是用在打磨功行上的可能性。
但是现在归无咎回首再想,蓦然惊觉,在御孤乘这里,这种可能性或许真的成立。
御孤乘二载之前处于破境元婴的边缘,本拟以门中秘法进阶之元婴境后,再与自己交战。那么是不是有可能,他进阶之后,发觉自家巩固修为至圆满无暇,尚需时日呢?
当然,归无咎之所以慎重对待此事,只是因为他心中极盼与这一代最顶尖的人物交手,同时知己知彼,有备无患,倒并不是怕了谁。
押后十二载时间,对于归无咎而言有利无弊。因为到了那时,他的“空蕴念剑”第三重已经练成。附着“余音”秘法的八剑齐出,纵然御孤乘较自己修为略高一筹,归无咎自信也足可占得胜机!
这“天人立地根”道途所成就的绝世神通,第一次动用,是为弟子黄希音启发心田;第二次动用,才是真正的“实战”。
神通出世,非得有一个可堪分量的对手才行!而御孤乘,有试剑的资格。
说到黄希音,此时距离她入道修行,已是忽忽二载。再有一年半的时间,真气九重便将完法,届时年方五岁的黄希音,即将突破灵形境界。
想到当初冲霄阁中,“乐游会”与“双龙池”之中的情景,再看看面前高才及腰的黄希音,归无咎暗暗摇头,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在归无咎自家六重空蕴念剑剑典完全成就之后,他有更多的时间摆脱“念剑演化图”的拘束,单凭自家才智阅览百家经典,顺带着不时考察云归海、南门芊等一行人的修行,考证得失,为黄希音的修炼法门奠定根基。
好在,这一件事,比归无咎预想要容易许多。
最初归无咎谋定以“反空蕴念剑”确定黄希音的道途,再借助“借道对证法”互相帮扶,其实心中也有一道隐忧。
自己若是不能及时创制、定下最上乘的功法,那有可能白白糟蹋了一株良才美质。若是如此,反而不如把黄希音留在越衡宗内,老老实实沿着《通灵显化真形图》的法诀修炼。
但是黄希音天眷道途觉醒,“利则广纳,弊则迁化”,几乎相当于一个削弱版的“全珠”,大大减轻了归无咎的负担。
现在归无咎未必要立下圆融无缺、堪比九宗道术的法诀,只消如同裁剪枝叶一般,参考云归海、南门芊等人的修行,将修法途中所遇到的最明显、最根本的歧途斩断。
纵然留下了少许晦暗不明之处,黄希音以“弊则迁化”的天赋神通一一去试,也足以走出一条至善之路。
同时,归无咎也顺利取得隐宗百家经典,再加上越衡,藏象,辰阳剑山三家所学,归无咎所备下的材料,已经足够充分;并且这个道术储备,还在进一步扩张之中。
……
隐宗答书又过了两个月的时间,圣教祖庭的回复这才姗姗来迟。
这一封回书,对于隐宗上下,震动非小。此情此景,注定是隐宗与会之人,最难以忘却的记忆之一。
对于隐宗一方提出的核定人员的要求,圣教祖庭回书表示允诺。甚至主动提供第一场比斗参战之人的名帖图形。
圣教祖庭首次参战之人共有六人。以名为利大人、席榛子的一对青年男女为首,另有四位真传弟子。至于十二年后的二次出战之人,却提出等首战之后,再行通报。
芈道尊、归无咎等人一望之下,就知圣教祖庭并未藏私留力。那名为利大人、席榛子的一男一女,正是先前以秘法窃取的“景行殿”中排行前二的人物,三十六子图中排名十三、十九的二人。
至于十二年后交战之人,圣教祖庭一方虽未现在通报,但是能提前一十二年知晓对手是哪一位,对于归无咎来说也足够了。
离奇的是,来书之末言明,隐宗一方若是同意了所述条款,便请七日之后,双方遣一位天玄上真,缔结盟书。半月之后,双方正是开启第一场比试。
见到来书中如此言语,当时与会之人,皆不明所以。
隐宗一方与圣教祖庭心照不宣的交通渠道,纵然以**力者施为,一次行程也要不下于三个月时间。圣教第一次回书时,言明三月之后便可开启第一场比斗,归无咎就已然觉得极为仓促,似乎并不现实。
后来考虑到,双方就比斗的规则还不免来回牵扯,讨价还价,而每一次消息往来就需要数月时间。
归无咎几乎认为,此事拖延个二三载也是寻常,甚至真正确定交手日期,要等到自己往孔雀一族“孟冬田猎”之后。
就在众人以为此言荒诞不经之时,圣教祖庭来书之中,结末处的金色印信忽地大方光明,幻化成一方逼真景象,显然是圣教一方**力者以秘术封印。
在场之人都很好奇,这道图景,是要传递什么消息。既已传书,为何不诉诸文字。莫非又是和名帖一般,藏着哪一位的图形画像。
那幻化图景,给人以宛若“天罗石”映鉴,身临其境的立体感觉,发端之处,从一片赤海正中的一处岛屿开始。
图卷之中,天上阳光正烈,鲜赤如血的海面上无有一丝水气。
但是那岛屿之上却清气隐隐,回环成阵,将岛中虚实隐匿七八,显然是一门威能甚宏的仙家法门。不过,随着映照之景象角度变化,还是隐约能够捕捉到岛上真容的冰山一角。似有规模极伟的华美宫室,依山而铸,光影幢幢。
随后,这图卷视角变化,仿佛指路一般,移步换景,随境而迁。待那景象脱离海岛,绵延数百万里,在陆地上不知道又经历了多少壮美景色,山川气象。足足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止步于一座孤峰……
那座孤峰高出云际,极峭极陡。其余诸峰虽然与它同属一脉,但是只能及到此峰半山腰处,甚至还略有不及。
视角随着那道孤峰攀爬,终于到了尽头。却见那孤峰之巅,有一汪澄澈动人的水池。
自外观那山峰,早已是积雪千重,坚冰万古不化。可是那方湖泊,却透露着丝丝热气,让人忍不住有纵身进入这温泉沐浴的念头。
似乎通人心意一般,下一瞬天地镜转,那景象的视角向着那温暖湖泊骤然逼近,似乎真的有一人,往下纵身一跃!
随后忽然乌黑一片,似乎那湖水之中,伸手不见五指。过了数息,重见光明之时,众人才发现,气象大变。所现之地虽有光芒,不见日月,隐约混冥幽微之意显现,不知是何方异界。
归无咎等人,包括数位在场的天玄上真,都不明其义。
但当时主持此会的芈道尊分身,却脸色一变。
那赤海孤岛,分明是七十七家隐宗之一,句余地脉,半始宗;而经历数百万里之后的那座孤峰之巅的湖泊,实是——
阴阳洞天!
圣教通过阴阳洞天连结祖庭、神庭、八大道宗、三十六界,宛如整体。而隐宗合盟之后,至少在万年时间内,七十七家隐宗依傍合盟法阵和“开元界”为枢纽,也紧密结合。
半始宗与某一处阴阳洞天的出口相距数百万里,就等同于,整个隐宗和圣教祖庭,相距数百万里。
数百万里。于凡人而言,是天堑永隔;但对于仙家巨擘而言,却仿佛门庭相对。
这也是“七日盟会,半月决战”的谜底。
强敌成邻,一种强大的压力,如同实质一般扑面而来。
隐宗的有识之士,道尊大能,从前并不是没有想过,除却明面上勾连各道宗界空的阴阳洞天通道外,圣教祖庭一方,还有秘而未宣的潜伏之着。
但没想到,今日圣教祖庭一方就将其中一道门户,主动暴露出来。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展示了自己的肌肉。
第二百零五章 见微能知著 兵仙洞玄机
诚然,隐宗与圣教祖庭一方的较量,并非是真的打算拼个你死我活。若是条件允许,只要紫薇大世界尚未被整个人道修者山穷水尽,那么博弈的本质只是双方利益的重新分配罢了。
但是,假作真时真亦假。倘若你自身实力不足,又或者露出了致命破绽,给对方留下了下手的机会,到时候谁也不会手下留情。
相安无事,并不能通过摇尾乞怜得来。背后必然有死战之志为凭。这一点,隐宗一方的大神通者看得很清楚。
渡明开元界内,引入“万镜池”作为封藏退守的根本之地,就体现了隐宗诸位道尊的决心。虽然真到那一步的可能性极小,但是虚实之间,不可不防。
内中还有一桩厉害关系,那就是双方地位的不对等。
那处阴阳洞天的另一头,无论是哪一个道宗、界空,还是圣教的某一秘地,都是圣教祖庭所绝对掌控的下属,一时之得失也不足以动摇大局。
而隐宗一方,虽然有几位道尊为首脑,几位嫡传为各家共同培育的希望。但是终究联盟终究只是联盟,本质上盟内各宗的地位,都是平等而独立的。
若是圣教祖庭一方某一日倾巢而出,将半始宗挑了,那隐宗之盟的各个成员,必定人人自危。
尽管在目前双方交涉的过程中,圣教祖庭依旧是一副谦谦君子的姿态。但是谁也不敢保证,这幅面具会永远穿戴在身上,没有卸下来的那一日。
事不宜迟。芈道尊当即发书半始宗,建议该宗将四位天玄上真府邸、资质灵秀可堪重任的真传弟子,以及门中其余较为重要的传承秘地,尽数迁移至“开元界”中,以备万全。
想来如非到了天地浩劫的最后关头,圣教祖庭也不可能对半始宗内为数众多的普通弟子大加屠戮。
芈道尊如此安排,各家天玄上真看在心中,都是暗暗称许。执掌门户之人有此用心,那各家才不必担心,自己有朝一日被当成弃子抛出。
但奇怪的是,半始宗掌门高柳真人,却回书致谢,言道本宗上下故土难离。又隐约点明,半始宗之所以建宗于赤海之渊,乃是因先贤之命,和本宗传承有某些难以割舍的关联。
旁宗之人闻之,不由叹惋。有的暗暗佩服,半始宗这位高柳上真倒是个硬气之人。有人却猜测,或许半始宗建宗之地,赤海大渊神熏岛上,是否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因此半始宗上下,才不舍得离开。
相约绝战之期虽然紧迫,但是双方争锋相对,谁也不肯弱了气势。这一战,隐宗一方接下了。这自然也是因为几位道尊对归无咎有着足够信心的缘故。
……
十日之后。
今日,归无咎正在洞府之中,检阅各宗《戒律》一典,意欲从中寻得诸家流传之脉络。万镜池中忽然传讯,与圣教祖庭之战,已经到了整装待发之时了。
归无咎心中微讶。自开元界至半始宗,通过合界法阵,瞬息可至。而约定的决战之地,正是在那图卷中所显示的阴阳洞天之内。
隐宗与圣教两方约定,各自由两位天玄上真,带着门中真传赴会。
区区数百万里,哪怕与会前一日傍晚出发,都完全来得及。三日前双方天玄上真签订盟书时,已经走过一趟,都是熟路。不知道为何,竟还要提前五日动身。
但归无咎还是并未迟疑,还是按照约定时间前去。
此时万镜池云柱之下,专门开辟了一处接引界中修士的通道。归无咎赶到之时,与荥元宗陆乘文恰好是前后脚的功夫。双方一声招呼后,便迎着界门并肩进入。
只是一俟跨入门户,归无咎几乎怀疑自己是否来错了地方。
万镜池中,一团几乎凝成实质的强烈“意境”,迎面冲来,仿佛一间屋内,多出一块烧的滚烫的巨石,分外灼人。
这不是一人之气象。而是百余个强大的意志,交相辉映,互相连结,才营造出这煌煌大势。
就连处于众星拱月的芈道尊分身,此刻透露出的气息也比前回相见时强大了许多,几乎达到了天玄境的巅峰。似乎不如此,不足以占定威权。
开元界内几乎所有驻跸于此的天玄上真,已经全部集中!
归无咎和陆乘文对视一眼,一个恍惚。好像不是归无咎等人即将出阵,而是整个隐宗集结精锐,要和圣教祖庭火并。
陆乘文在归无咎身畔传音,戏言道:“难道是各家天玄上真,嫌弃年前“合盟大会”过于简陋,今日要重来一回不成?”
归无咎微微摇头。
因为他看到,有一个人影,位居此境的正中心。连芈道尊也不能夺其锋芒,迎接着几乎所有天玄上真的目光注视,却怡然自若。他给归无咎提了个醒,此次切磋,真传弟子才是主角。
荀申。
归无咎与荀申在铨道会终战之时,双方都是处于气度翩融,调和七情五气的最佳状态,泊然淡漠。以后数次相见,荀申的态度易容,也都有几分矜持。
但此时的荀申,却气度慑人,俨然一块冰封千载的寒铁,很“冷”,很“涩”。这是归无咎前所未见的的荀申。
又或者,这才是他的真实面目?
归无咎,陆乘文二人到来,与芈道尊、诸位前辈及荀申互相致意。
芈道尊分身,泊然凝寂,深不可测。虽然百余天玄上真环凛成势,却不能夺其守中之位。好似一朵风中烛火,不但不灭,反而愈涨光华。却听他淡然言道:“人都到齐了。何事非得如此郑重以待,你且说说看。”
归无咎暗暗惊奇,听芈道尊的语气,这好大阵仗,荀申竟然是始作俑者。
荀申淡淡一礼,声音也如同他自家气质一般凛冽:“圣教祖庭的阴阳洞天的门户,就在半始宗肘腋之间。但是半始宗高柳上真却拒绝的道尊之议,将门中根本重地搬入‘开元界’中。此事恐怕有几分古怪。诸宗前辈试想,若各位以身当之,可敢做出如此不智的决断?”
诸位天玄上真心中一凛,原来是为了此事。
但是若仅仅为了此事,也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了一些。
归无咎心中一动。抬头观望诸宗天玄上真服色位次,仔细一数。共有七十二宗上真在此。半始宗,果然在缺席的五家宗门之列。
芈道尊右侧不远处,甘堂宗权上真出言道:“半始宗立宗之地别具一格,位处人迹罕至的赤海渊神熏岛。或许是半始宗先辈于此地发现了什么机缘,才立下基业。高柳上真不愿抛弃故土,于情于理,也是可以理解的决断。”
“七十七家隐宗虽然合盟,但是各家传承道统,却自有顺序。自家机缘若是愿意献出,那门中当然欢迎,并计功为酬;但若是敝帚自珍,盟中也无强取之理。家门阴私,旁人实不便过多干涉。荀申,你是不是过于小题大做了?”
权上真此言,正说到了在场诸真的心坎里。但是权上真毕竟是荀申之师。焉知这不是在借凳搭梯,一唱一和。若是如此,荀申必定有其余后手。
果然,荀申略施一礼,续道:“一开始弟子也是如是想。但是随着弟子无意间发现一些事实,前后对照琢磨,恐怕此事并不简单。”
荀申慢条斯理,侃侃而谈:“盟会至今,七十七家隐宗。常住开元界中的有七十二家。而并未入驻此界的五家宗门之中,有四家都是因为门中仅有一位天玄上真坐镇,难以分身他顾。纵然如此,这天几家的天玄上真也是时不时往来本界,与此间道友多作交通。”
“而半始宗,门中足足有四位天玄上真。而合盟至今,该宗唯有掌门高柳上真,在合盟当日出现。至于其余三人,始终神龙见首不见尾。”
“就算是高柳上真,也只是露过一面而已。”
诸真闻言心中一凛,如此说来,这的确是有几分蹊跷。
荀申又道:“合盟之后,诸宗利益能否一碗水端平,想必是诸位前辈都关首要心的事。几尊四位明鉴此道,断然以一册平钧玉叶书为契,四常职六十四轮值书记考评,这才定下了隐宗之盟良好运转的根基。”
“此事,事关诸宗的根本利益,决计不能含糊,因此各宗上真,谁肯麻木不仁坐视之?监察之位,所争踊跃。这也是人之常情。”
“荀某略作统计,六十八位上真,除却有五家一门同出二真外,另有五十八家宗门各出得一人。总计六十三宗参与监察之职。而并未参与其中的十四家宗门,大多也有相同地脉之中交情深厚的宗门,相约互助。”
“而据荀某访查历届‘扶摇会’的讯息。半始宗孤悬赤海大渊,近万载以来,和句余地脉的其余宗门,交情甚是淡薄,并无一家堪为助力者。”
“既不亲自参与,又无友盟助力。半始宗,是唯一一家!这半始宗高柳上真,却是心大的很。只是,合情理否?”
有一位方脸蓝袍,身材魁梧的天玄上真上前一步,默然道:“你所言固然有几分道理。可是人各有志。有人愿意开拓进取,就有人抱残守缺。只想着守住自家一亩三分地,不占人便宜,也不白白吃亏,安稳度日便可。”
“半始宗若只是行事不甚积极,并非完全不能理解。”
“倘若妄起干戈,但是最后虚惊一场。大家都不免下不来台,你也面上无光。你说是也不是?”
荀申目中忽地有精芒一闪,面对天玄上真质疑,却毫不变色,反驳道:“可是事实上,半始宗并不是‘抱残守缺、人各有志’,反而大方的很呢。”
“数月之前,承蒙盟中厚赐,荀某侥幸得了阅览诸宗八部经典之权。毋庸讳言,此制之推行,在诸宗之内是有争议的。”
“几家推陈出新,法门万变的大宗,都是第一时间慷慨响应。而甘于守成,脱离本经未远的许多宗门,却无一例外的有所抗拒,至少也是心存观望。最终劳烦道尊出手,抚平诸宗利益,这才了结此事。”
“诸宗之顾虑,荀某完全理解,甚至深以为然。”
“但是据荀某留意观察,半始宗同样属于功诀变化较少的守成之家。但是奇怪的是,半始宗高柳上真,竟然第一时间将门中八部经典献出,丝毫不落于江离宗、清凉山等高门大户之下。”
“有了荀某先前所言数事,诸位还觉得正常么?这份积极,与其说是热忱于隐宗之盟,倒更像是害怕什么麻烦,深怕招惹是非,又或者进入有心人的视野。”
“他们在害怕什么呢?”
此言一出,万镜池中,寂静无声。
如此自相矛盾之举,的确难以自圆其说。一个看似诡异、但又极有可能为真的猜想在众人心中浮现,只是自己心中有数便好,谁也不肯第一个宣之于口。
归无咎双眼一眯,除了修道之外,英杰之士,各有所长。看来自己还是小看了荀申。
打破寂静的还是荀申。
他又抛出最后一击,掷地有声:“其实很久以前,半始宗也曾与句余地脉几大友盟较好,并非如今日这般举止怪异。”
“只是万年之前,当时的半始宗掌门高梧上真,据说是因为修行除了岔子,将掌门之位传于其师弟高柳上真,这才渐渐营造成今日局面。”
荀申环顾列真,见最终还是无人愿意首先揭破。冷笑一声,道:“诸位还不明白么?圣教祖庭将这一处阴阳洞天出口揭示出来,与其说是意在威吓,不如说是恩威并施。”
“如果连这送上门来的大礼也接不住,在彼看来,隐宗之盟,恐怕也没有资格做圣教祖庭的对手。本盟还是早日解散为妙。”
万镜池中,人人色变。
芈道尊不再迟疑,断然言道:“姚纯。孤师侄,越师侄,路师侄。你四位护佑归无咎荀申一行与会,顺便探一探半始宗的底细。”
“若是果真沦陷,不论何等妖魔异类,都一并处置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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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宏论气质观人事
随着芈道尊一声令下,列位天玄上真之中,有四人出席领命。
领头一个身着半碧半黑长袍的高挑女子,是芈道尊亲传弟子,身具神目神通的江离宗姚纯上真。她身量极高,虽是女子,但是却较身后三位上真更为英姿挺拔。
姚纯之后,一位浅蓝袍服、腰间宽悬玉带的中年修士出列,他相貌冷峻平和,但又略有生气。此人名为孤邑,出自琼石门。
孤邑身后,紧随着一位相貌清俊的灰发修士。此人甚是年轻,尤其两束长发,仿佛扎成双马尾垂胸及肩,倒像是女子的装束。
但是他头发乃是灰色而非黑色,略显沧桑,却又冲淡了这种女相,显得中正平和了许多。只俊秀之余,略显柔和,而不过分婉媚。
此人名为越湘。乃是太素门门下。
最后一位干瘦雅致,明净清癯。身形清减,宛若修竹。此人若是单独立在一旁,显得极高,极易让人错估了他的身量。但是此时四人并列,还是能够看出他固然身量甚高,但还是比姚纯上真低了半个头。
这最后一人名为路艰,乃是出自清凉山门下。
原本这四人,唯有领头的江离宗姚纯上真是归无咎旧识。但当四人一齐出列领命之后,归无咎方才察觉,其余三人气度神采,全不在于姚纯上真之下,俱是天玄境中的领袖人物。
瞥了一眼四人所处之方位,回想起芈道尊对他们三位的称呼。归无咎登时了然。孤邑、越湘、路艰三位上真,当是琼石门乙道尊、太素门尊卢道尊、清凉山五壶道尊的亲传弟子。
芈道尊目中光华一敛,言道:“先察定虚实,找到确凿证据方可下手,切勿鲁莽行事。若是虚惊一场,不可伤了友盟之谊。”
四人领命。万镜池内诸宗天玄上真,亦颔首称善。
芈道尊又对姚纯道:“纵然真有变故。能信手扫平固然上佳;但若无有把握,还是要优先保证与会三人完好不失为上。若是归无咎等人有甚闪失,唯你是问。”
姚纯上真躬身领命。
约定一个时辰之后集合出发,此间之会,就此散去。
虽然是挑战圣教祖庭嫡传的正式交手,也是归无咎“以斗法谋道途”之路的终章。但归无咎却并无丝毫心意起伏之处。
随着局势变化,他的心境久经磨炼,水涨船高。应对此战,几乎就是“铨道会”时任意一战的态度,好似只是日常之事,随手就可以摆平。
回到洞府之中,向黄采薇和黄希音简单交代几句之后,归无咎便赶到了合界法阵的内阵之所在。
只是他动作迅速,荀申、陆乘文二人却来得更快。这二位似乎出得万镜池之后,并未回返自家洞府整备,直接就来到了此处。
这也可以理解。相比于归无咎的淡定,这二位却是多了一种跃跃欲试的思动之念。因为二人极有可能面对排名在其上的人物,心中没有必胜之从容,却要多出一种摧坚克难的锐气来。
圣教祖庭一方既然敞开交手人数,隐宗自然乐见其成。除了荀申是圣教点明“盼望一会”的人物之外,陆乘文自然也随二人同去。
陆乘文与归无咎约好,若是圣教一方果真有想要从“金丹一式”的角度尝试破局,那么迎战之敌正好先由陆乘文接下,试试深浅。
归无咎自然无不允纳。
归无咎降下遁光,与荀申四目相接,笑言道:“荀道友今日可是让归某刮目相看。但仔细想来也合情理。以荀道友那特殊的道念,本不该是一个纯粹的苦修之士。明鉴深谋,察阴阳虚实,自然合于你的大道。”
陆乘文也笑道:“荀道友当着数百上真的面,大出风头。这等事陆某是羡慕不来,也做不来的。”
荀申摇了摇头,淡然道:“荀某何尝想出这风头。若是荀某是圣教门庭,处置门下叛乱。遇到相似的情况,当可垂拱而治。密室之中,与门中几位能断事的人物略微商议,便一言而决。”
“但我隐宗却不同。如今七十七家虽然成盟,但是四位道尊只是以威望执牛耳,并非统御下属;其实盟内诸宗依旧是平等的关系。这等大事,就不能不开诚布公,使诸宗话事之人心悦诚服。倘若悍然处置,哪怕时候搜出证据确凿,各宗心有戚戚,也是在所难免。”
归无咎,陆乘文仔细一琢磨,都觉得荀申之言有理。方才之处断,了得之处不仅是见事洞察入微;先将诸宗上真齐聚,当众说服,真是极老成的一手。
陆乘文忽地笑言道:“荀兄在万镜池之中的分析判断,可谓精致入微,合情合理。陆某极为佩服。但是陆某易地而处,却不敢做荀兄所做的事。”
“毕竟兹事体大。去假设一家有着天玄上真坐镇的隐宗被妖族或魔道侵蚀,这等骇人听闻之事,不目见耳闻,陆某决不敢断言。”
“毕竟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到了最后,万一因为半始宗掌门高柳上真是一个行事乖张、不合常理的怪诞之人,巧合之下才做出种种匪夷所思的事情,陆某可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尽管这个可能性极小;但是毕竟不能完全排除。荀兄以为如何?”
荀申先是一笑,似是礼貌回应。转而眸中锋芒又现,摇头道:“若仅仅是依据捕捉到了这些细枝末节,纵然疑点再大,荀某同样也不敢断言。”
“断事之法,在于‘气质’二字。”
迎着陆乘文诧然的眼神,荀申悠然续道:“此处所谓之‘气质’,并非就容颜外貌而言。一人之学识阅历,思考方式,处世之道,甚至临事直觉,总是在不经意间贯穿整体,统一为独特的‘气质’。”
陆乘文讶然道:“荀兄与半始宗高柳上真素不相识,能知其‘气质’否?还是说身为天玄上真,便当有收敛近似的‘气质’?”
荀申摇头道:“荀某所言,不是半始宗掌门的气质,而是圣教祖庭的‘气质’。”
“在我隐宗看来,百十万载道传,能修至天玄境界,便是正法。隐宗与乾元、上清本无高下之分,只是因为两大人劫道尊成就妙法,这才使得圣教兴旺一时。”
“但圣教祖庭却并不如是想。在他们眼中,自己是人道正统,这方芸芸大界,迟早是他们的掌中之物。他们看隐宗,不是平视,而是俯视。”
“这一回,他们来书之中的言辞还算客气。出乎荀某所料的是,此辈甚至连自家万一失败之后的利益分配,都主动提及,设计。更不必说言及万一胜过归道友之后的优渥条件。从中可以看出,他们通过某些渠道,探听、知晓、甚至认可了隐宗真传的实力;但即便如此,其根本上的超然姿态,崖岸自高、自恃裹挟大势,却跃然纸上。”
“揭示阴阳洞天方位一事的用意,荀某当时就觉得有些不对。若说并无其他变故,圣教祖庭突然从虚情假意的高姿态,转为**裸的威吓,实在过于突兀,也过于粗鲁,不符合他们的身价,也不符合他们自命不凡行事气质。”
“结合种种蛛丝马迹推敲。荀某才推断,当是半始宗有什么问题。”
“我等自己也并未掌握的内部隐患,他们作为外人却已经得知,这是炫耀高明;将此信息隐晦透露,是卖个人情;借此引发隐宗内部的动荡,是敲山震虎。而彼辈什么也不需多做,稳坐钓鱼台,看一出好戏,就收一石三鸟知效。这才是符合圣教‘气质’的行事脉络。”
此番高论,不但陆乘文瞠目结舌,连归无咎也叹为观止。
陆乘文忍不住道:“荀兄真可谓之料事如神。以你这观人观事的法诀,天下间恐怕无人能逃过你的法眼。”
荀申摇头道:“那也未必。”
陆乘文大感兴趣的道:“莫非荀兄也曾经看错过人,断错过事?”
荀申忽地一笑,道:“虽然不多;但自然是有的。”
陆乘文似乎不信,疑道:“可能与陆某分享否?”
荀申转首看向归无咎,笑道:“远在天边,尽在眼前。”
不等陆乘文再问,荀申淡然道:“归道友给荀某的‘气质’观感,第一感,曾经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天外人;第二感,又觉得像是一个自异域潜入,谋划颠覆隐宗的大魔头。直到面见道尊,留下契书之后,荀某才断绝此念。由此可见,荀某的气质观人之法,尚有欠缺。”
归无咎神色不变,微微一笑。
此时,四道遁光转瞬即落,时辰已至,是姚纯上真等四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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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二岛间缓兵相迎
一阵波及远近千里的微微颤动,好似地震将至。一座形同缺月的岛屿之上,醇润光芒几经明灭,忽地多出二三十个人来。
这二三十个人,自然是归无咎一行。
除了归无咎、荀申三人和四位天玄上真外,另有十余人,都是几位上真的随侍扈从,功行从金丹境至步虚境不等。只是往来之际,此辈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好似修了闭口禅的功夫,绝不额外引人注目。
驻足之处,并非半始宗宗门所在神熏岛,而是一座名为倦游岛的岛屿。
神熏岛布局紧凑,并无多余地界布置合界法阵。因而将数千里外一座相当于神熏岛一半大小的岛屿——倦游岛立作布阵之所。七十七家隐宗,有半数都是雷同此例。
诸人甫一落地,将近二三里外一座小小竹楼之中,有人起了一道遁光飞驰到近前。到近处时,看清楚是一个中年修士,身着尺许高的方帽,高领华袍,腰悬双层系带,手藏袖中,长袖逾膝。
这人一身离合境界的修为,想必在半始宗内,也是佼佼者。
至于他这一身装束,并非刻意奇装异服,而是半始宗内职司制度如此。通报姓名,此人姓津名渠,乃是半始宗四位护岛令使之一,今日正轮值到他。
津渠执礼甚恭,一一见过四位上真之后,又出言盛赞了归无咎弥天大勇,将隐宗命运气数,一身系之云云。
最后津渠见来人对这些虚词似乎有些不耐,这才小心翼翼地道:“不知诸位是直往嵌虚峰去,还是暂时先往敝派做客?”
嵌虚峰,自然是顶上生湖,暗通阴阳界天的那座孤悬高峰了。
问出这句话来,津渠自己也是心中忐忑。
他如何不知,眼前诸人,不但归无咎等三人是未来隐宗一系的扛鼎人物,就连四位天玄上真,能够承担与圣教祖庭会晤的职责,也必然是功行卓著的门面人物。
按理说掌门真人应当亲来迎接,千方百计的拉近关系才是。
就算半始宗秉承无为淡漠的宗旨,并不愿与其余各宗走的过密。但是出于礼数,说几句热诚相邀的场面话,也是应该的,决没有把人往外赶的道理。
但是如此答复,乃是上真之命。他也只有依命行事。
此言一出,无论是四位上真,还是归无咎等人,都是微微一愕。
越湘上真嗤笑一声,道:“贵宗当知,与圣教一方的比试,乃是在五日之后。现在我等去那阴阳洞天,难道去喝西北风不成?”
越湘上真面容姣好婉约,两束长发垂在身前,有三分女相。但是想不到性格却与面貌不符,极显锋锐。
见津渠惶惧,姚纯上真摆了摆手,和声道:“不必拘束。我等之所以提前五日出行,正是要顺道拜望贵派高柳道友等几位上真。”
“另外,这也是道尊谕示。大战之前,归无咎等人,若一意在自家洞府之中苦修备战,难免心意疲惫。因此借贵宝地暂歇三四日,权当是调转性情的法门之一了。贵宗胜地,正可调理其性,渊岳其心。”
姚纯上真轻描淡写几句话,登时便将津渠安抚下来。
津渠不再迟疑,立刻言道:“请诸位稍后,某这便打开路引。”
津渠转身遁走,返回来时的竹楼之中,似乎拨动了什么机关。待他再回返时候,岛上已经凝成了一道若有若无的淡淡清气,通向远方。
随着津渠指引,归无咎等人各起遁光,片刻间就离了倦游岛,沿着那一道清气,置身于一处宽阔无际的赤色海面上。
依稀可见,离岛数十、数百里,有一盏盏明灯,浮在水面上约莫十余丈的高度,似乎将整座倦游岛,圈禁起来。
除了四位天玄上真以外,归无咎三人,以及诸上真的随扈之人,都是面色郑重,小心翼翼,唯恐偏离了那一道清气轨迹,生出事端。纵然有四位上真在侧,定来得及出手护持。但是若能主动避免,还是不要出现这等大扫雅兴的事情。
他们虽然是第一次半始宗,但是有了前辈经验传告,对于这赤海渊的神异早有耳闻。
赤海之渊。无论是岸边还是岛屿。若是在距离地陆不远处飞遁,甚至潜水,都完全无恙。但是若是突破了一定的距离,那就难免神意疲涨,难以自持,连原路回返也全然不能。一旦跌落水中,此水能阻绝五气,若无人救援,必然溺毙。
这个距离的界限,金丹修士是三十里;元婴修士是五百里。天玄境之下,无人能越过千里的限制。
这也是半始宗立派于此的原因。神熏岛距离两岸有数万里之遥,足以屏障一切外力的干扰。圣教神庭之下,相当于天玄境的界空大帝,一界仅有一人尔。
至于倦游岛岛岸边的浮空明灯,神熏岛上同样是如此设置。正是以三十里,五百里,千里为限,所设警示路引。
半始宗自家修士,须往来于神熏岛、倦游岛,便需启了门中先辈大能所设的阵法禁制,以为护佑——那看似其貌不扬的清气便是。
此时越湘上真,眉头微不可察的一皱。他已然察觉出,沿着那清气阵力行走,速度甚是缓慢。
这赤海异力,对于天玄上真是全然无效的。四位天玄上真大可以起法力,将这一行人裹了去,数千里瞬息可至。
只是若非形禁势格,又或者关系亲近无所介怀。修道人本心中,无人愿意被当做提线木偶一般操控驾驭。更何况,归无咎三人在隐宗之内地位尊崇。因此越湘上真也只得按捺这份心思,缓缓前行。
行走了数百里,姚纯上真忽地传音归无咎等三人:“相见之后,如何处置,你们有什么见解?”
她虽然传音三人,但是归无咎、陆乘文均知,姚纯上真主要是征求此事的始作俑者荀申的意见。
果然,未过多久,荀申回复道:“此事易尔。”
“能够修行道天玄境,岂有不智之人?若是条件允许,从众而行,自然更便于潜伏。旁人如何做,我便如何做。把洞府搬去开元界,多与同道接见,立契留书,种种事若果真做成,又怎么会这么快露出破绽?”
“非不为也,是不能也。”
……
神熏岛,一处秘地。
却听一个嘶哑声音道:“我说如何?指望其不来我宗,直接往嵌虚峰去,太不现实,简直是春秋大梦。”
另一生铁一般的声音道:“好在本人早已调整过倦游岛阵力。往来于倦游、神熏二岛,至少需要两个时辰。有了两个时辰缓冲,无论其何时到来,我等总有准备的时间。”
嘶哑声音又道:“还能如何?人若到了,我等也只能把剩下三张镇元塑灵签动用了。只是隐宗合盟那日动用了一签;现在这三签,是最后的三枚签符。今日这一关纵然能够蒙混过去,日后隐宗再有集会,又如之奈何?”
略微沉默了一阵,先前那生铁之音又道:“这样。我先去会上一会,与之周旋一番。若是二位师弟不用出面,那便能省上两签。实在无法时,再请二位师弟出面。”
嘶哑声音道:“说破了天,这也不是我等之纰漏。往年那镇元签,三五十年也用不上一张。谁知三祭暗夜使返回“龙潭”升四祭大巫的这短短三载,隐宗就发生了如此剧变。”
宛若生铁之音道:“一年多前,原本是说有一位大人物会暂居本宗。顺便补充一些镇元签。只是不知为何,此人失约未至。许是出了什么变故。”
那嘶哑之音道:“今回顺便探探口风。若是不日间隐宗依旧有甚集会,难以推唐。我等也只能暂寻后路,退避一二。”
在一间昏黄密室之中,三人盘膝而坐。
这间“密室”其实已经甚是宽阔,前后不下于三四十丈。但是以三人浑融天地的功行气象,聚集于一室,终究还是显得局促了。
三人俱是高冠宽衣,正统的半始宗服色。其中一位是个下巴略尖,两撇胡须的老者。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相貌,你一言我一语,正是方才交谈的二人。
另有一人,较这二人更为年轻。却双目紧闭,安坐一旁。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诡异的是,这三位面颊之上,俱是左右各三道黑色重纹,仿佛山野先民涂抹的图腾。脸上神采,身上气机,也透露着一种古怪的矛盾之意。
年龄较长的那老者,伸手自暗处一摸,不知从何处捉来一枚形同符箓之物,一张口将之吞入腹中。
吞下此符不过三四息功夫,此人面上六道重纹蓦地消失,脸色晶莹红润,气质婉转如一。瞬间成为一个气息纯正不过的道门修士。
此人长身而起,步出门户。
……
第二百零八章 饮宴劝诱 赚敌入彀
各家隐宗,所辖地域有大有小。大者如江离宗、清凉山等宗门,横跨何止十余万里地域;而小者如云中派,安置布局甚显局促。
当然,当初各宗先辈占定山门时自有考量,总是看重了某一地的优长,才占为根基,倒不好一味的以门户大小论短长。
半始宗坐落于神熏岛上,此岛长不过二千余里,正是诸宗内占地面积较小的一家。云蒸霞蔚之下,半始宗所有宫观建筑,俱如碧树盈山一般,铺满整座岛屿的大小山峦,将堪用的胜地宝山最大限度的利用。
足用之余,某些不堪营运的险地,又恰好显得留白三分,张弛有度。
另外,此岛之南,依山靠海,陡峰之下,有一块绝大的空地。但是这块宽阔宝地却并未被造满殿宇宫室,反而特意被空缺出来,营造成一方坦荡无垠、意甚疏略的道场。
道场之上,又自山上引下三道山泉化作溪流,水质甘甜畅美,伸手一捧,便可饮用。
现在这里觥筹交错,数十人沿溪流两畔坐定。许多银盆玉盏,杯盅竹篮,盛放着海量美食,俱在溪流之中,回环流动。
溪流两畔,每隔丈许,便设下方阶圆座,翠竹栏杆。天然之余,亦有人为,可谓匠心独运。
此时,这里自然就是半始宗的待客之地了。
主位之上,半始宗掌门高柳上真频频劝酒。
诸如“数十万年来不世出的英才”、“隐宗中兴之柱石”、“人道修行历史长河中的关键人物”,种种赞誉,归无咎已经不知道自旁人口中听过多少遍。
此时听高柳上真再重复一遍,他也依旧只能虚与委蛇。面上不但没有丝毫不耐,反而频频逊谢之余,又推重称扬荀申、陆乘文的才器。
高柳上真这才发觉似乎过于偏重归无咎,而冷落了荀申、陆乘文二人。又斟酌言辞,尝试补救。归无咎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些推杯换盏间的人情勾当,不能让他一人承担,正好也当让荀申、陆乘文接过一些。
其实乘此间隙,归无咎也在暗暗观察高柳上真。
从外貌上看,高柳上真虽然面向略显尖刻。但是这一位的气质,看来却是光风霁月,待客也是热情周到。若是从前没有听闻过此人的任何消息,今朝初见,归无咎必然对其观感不错。
但是,若是将眼前之人,和荀申梳理出来的那个事事推唐远避,不欲多事的半始宗掌门形象结合起来,其中的矛盾之处就昭然若揭了。
这一点,归无咎想到了,荀申、陆乘文,姚纯等四位上真,同样也想到了。
过了片刻,姚纯上真忽地问道:“贵派前掌门高梧上真近年来杳无音讯。不知尚康健否?以年齿推算,高梧上真远未到寿尽坐化之时。贵派又始终不曾发出诰文,想来高梧上真虽然逊位,但人还是健在的。”
天玄上真,若非根基有失,寿数至少也在二万载以上。二万载之后,纵然精神元气渐渐走了下坡路,但是若护持得当,再活个万载也不稀奇。
半始宗高梧上真,虽然传言修行除了岔子,逊位已有万年之久。但他当年辞让掌门之位时甚是年轻,据各家载籍推算,尚未满万寿之数。到了今日,也不过两万载年纪。
高柳上真闻言,似乎闪过一丝不自然。
但是瞬息功夫,他就恢复如常,挂着一副惋惜之色道:“师兄才略,胜我十倍。只是好似天意设阻,万载之前遭了一创。现今师兄正在闭关修养,难见外客。还请几位上真见谅。”
姚纯上真、越湘上真等四人,不着痕迹的对视一眼,心中判断更加笃定了几分。
修持到了天玄上真境界,虽然未能超脱于生死,永寿逍遥。但是道成之后,坐化之前,只要一息尚存,一身神通,全由自主。
一位天玄上真,哪怕是衰朽到了极点,又或者身受重创,哪怕一刻钟之后就是他的坐化之期,但在这一刻钟之前,他也是举动从容,和常人无碍。
所谓“难见外客”云云,分明不实。
高柳上真此时面色沉郁,旁人看来还以为是他师兄弟之间感情真挚,此时触景生情。其实,他是对方才言语之疏漏耿耿于怀。
但是一位天玄上真,寿数不终,乃是震动整个隐宗的大事。本门弟子,也必定人心动摇。若是年龄不到,高柳上真从未想过,宣言高梧上真提前谢世。
孤邑上真忽地言道:“高梧上真有恙在身,暂且不论。贵派尚音、尚弦二位道友,何故避不见客?”
此言暗含责问之意,酒席之上,气氛立即紧张了起来、
高柳上真面上阴晴不定,踌躇片刻,终于道:“二位师弟生性孤僻,不喜见外客。失礼之处,还请孤邑道友见谅。”
他心中还是想最后争取一番。能够不使那二人出面,那自然是好,至少省下两张镇元塑灵签。
姚纯上真忽地一笑,和声道:“高柳道友不必多虑。”
“我隐宗往日虽然号称友盟,但是终究是星散各地,不如圣教祖庭有阴阳洞天为凭,维系紧密。近年恰逢英才出世,合盟立界,有了合界法阵居中调度,正该借此机会,互相紧密援手。高柳道友,你说此言在理否?”
高柳上真一副诚心接纳之态,连忙赔罪道:“道友教训的是。本宗与各友盟,是有些疏于交通了。”
姚纯上真连忙宽慰,语气甚是诚挚:“教训二字,如何敢当。只是今回护送归无咎一行与圣教祖庭真传斗法,途经贵宗地界,秉承友盟之义,本是有两件事要做。”
说完伸手指了一指孤邑上真,笑道:“第一件事就是落在孤邑道友身上。”
高柳上真闻言一怔。
姚上真道:“孤邑道友出自琼石门乙道尊门下,在诸宗天玄境同辈之中,论药石之功,至少也能排进前三。本来这一回护佑归无咎一行,并不曾遣他前来。只是他听闻贵派高梧道友之有恙,这才自告奋勇一行,替换了一位道友的名额。”
“难为他一番好意,见到贵派其余三真缺席不至,心中难免有些疙瘩。失态之处,还请高柳上真包含。”
陆乘文忽地朝归无咎眨了眨眼。
归无咎知他心意。姚纯上真看起来清如菡萏,气质英才卓越,言语雍容平和。想不到扯起谎来竟是不紧不慢,信手拈来。他心中其实也觉得有几分有趣,只是面上平平淡淡,却不像陆乘文一般形之于色。
孤邑上真似乎有意配合一般,轻哼了一声,独自饮了一杯清酒。
高柳上真又是硬着头皮告罪。
实则到了此时,号称有恙的高梧上真暂且不谈,尚音、尚玄二人,于情于理请出来见客。但是高柳上真一味告罪之余,依旧装聋作哑。
姚纯上真美目微不可察地一眨,不知是酝酿语气,还是现编故事:“第二件事。贵派故土难离,盟中各位道友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贵派毕竟身处圣教兵锋之下,若万一有所闪失,诸宗同道于心何忍?”
“道尊思两全之法,倒也得了一策。”
高柳上真闻言,做出一副对宗门安危十分关心的神态,连忙问计。
姚纯上真言道:“道尊赐下阵图一部,可以将贵宗要害之地暂时护持。若无同为道尊境界的大能出手,纵然数十位天玄上真、界空大帝一齐出手围攻,也能够护持住一刻钟的功夫。”
“有这一刻钟时间,此阵感悟灵机,自然便能呼唤合界法阵,将阵法所护之地传送至渡明开元界中。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
高柳上真正要致谢,姚纯上真伸手止住,道:“只是布置此阵,须得七人合力。贵派上真本有四人,但盟中知贵派高梧上真或许力有不逮,便未将他作数——这也是为何我等这一行来了四人的原因。”
高柳上真面色变幻,有了这么一个天大的事压着,自忖终难再作推辞。袖中一道金光抖落,化作两道符剑往山巅去了,显然是在传递讯息。
不多时,两道遁光落下。
其中一人是个五短身材的中年,略微发福;另外较年轻的一人虽然面容瘦削,身材更匀称一些,但是两人并立,也并不比那中年高出太多。
尚音、尚玄二位上真,似乎果真是生性冷僻,不愿近人。只略微告罪几句,便自寻了一处座位落座。
高柳上真有意无意望了二人一眼,察觉似乎没有什么破绽,心下稍安。
诚如荀申所言。若要天衣无缝,顺其自然才是最佳。其千方百计尝试回避者,正是其不得不然的破绽所在。
尚音、尚玄二人一旦落座,归无咎等三人及四位上真,立刻将目光焦点,落在二人身上。
归无咎等人道行尚浅,还看不出什么。孤邑、越湘、路艰三位上真,隐约感到尚音、尚玄二人,似乎气机不如高柳上真敞亮豁达。但真要找寻什么明显漏洞,似乎也并未能够。
唯独姚纯上真目中光华一闪,已经心中有数。
归无咎等人与尚音、尚玄二人见礼已毕,姚纯上真似乎也举杯来劝。
方才此间发生的一切,那两位其实藏在暗处,看得一清二楚。在尚音、尚玄二人心中,孤邑、越湘等人孤高自许,似乎不大好相与;而姚纯上真,明显和善许多。
见姚纯上真敬酒,二人也不敢过于拿捏,连忙举杯相迎。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姚纯上真蓦地丢掉酒杯,顺势摊开手掌,正面相对尚音、尚玄二人面孔。整个过程迅捷无伦,教人猝不及防。
掌心之中,一目睁开,金芒闪耀。照出两团虚影,无所遁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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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章 猝然发动 天玄手段
姚纯上真神目之下,照见两团虚影。放眼看去,其气机根本,原是道门根基;但是那两具身躯中,似乎各有两道黑色锁链纵横捆绑,捆缚缠绕,呈现犬牙交错之势,甚至连本源也被侵蚀,透露出一种阴森邪气。
姚纯上真掌心“自在神目”,既是神通法门,又是血脉天授。修到极精之处,在出手之前,对于动用神通能否有所收获,就能隐约生出感应,中式者十之**。
原来,高柳上真三人背后势力所赐之“镇元塑灵签”,专事于潜伏伪装。但是此物虽然掩饰气机,神效无比,却又有一桩缺憾。
“镇元塑灵签”若是品质趋于极致,几乎可以纵横人界,以假乱真。哪怕是道尊大能,一个不留神也可能失察。
姚纯上真“自在神目”虽然号称能够品鉴周天万物源流,但遇到这等品质的灵签遮饰,也要所照之人物与神目间不盈尺,方能洞察入微。
高柳上真之所以一副光风霁月,神采照人的清朗姿容,便是因为此人事先吞服的,是品质最上乘的“镇元塑灵签”的缘故。
但是这堪称效用逆天的异宝,锻炼着实不易。即便由同一人炼制,品质也是驳杂不纯,生出高下之分。
这一重差别,高柳上真背后之势力告之分明。每一枚“镇元塑灵签”的品质鉴别之法,自然也早已传授之。
倘若偶遇功行与自己差相仿佛的天玄上真拜访,那么一枚寻常品质的“镇元塑灵签”便足可蒙混过关。
高柳上真并非行事不密之人,这数千年来他遮掩行藏也算顺利,纵遇同道,也没有遇到什么厉害人物。
这些年他经手过了最上乘的“镇元塑灵签”共有两枚。他那背后势力告诫,这是为了防备大神通者猝然降临,难以回避时所用,千万珍惜。
隐宗合盟大典,不说诸宗上真汇聚,更有人劫道尊化身主持。高柳上真那日用去了一张极品“镇元塑灵签”。
今回姚纯上真四人造访。因四人肩负着护送归无咎一行与圣教祖庭邀斗之职,必定是诸宗天玄上真中最顶尖的人物。因此高柳上真出面款迎,不敢怠慢,又把品质仅次于盟会所用的一枚“镇元塑灵签”动用了。
尚音、尚玄二人千方百计不肯露面,一来是为了尽可能的省下两枚灵签;二来也是因为剩余两签品质稍差,唯恐出了意外。
高柳上真所动用灵签果然神效不虚。姚纯上真虽然从他言行举止之中捕捉到许多悖谬之处,但是到底并未生出惊动神目预兆的感应。
甚至尚音、尚玄二人所用灵签,虽然不如高柳上真那一枚,但是在既往储备之中,品质也是排在前列的。以孤邑、路艰、越湘三位上真的精湛修为,竟然也并未察觉有异。
若非姚纯上真在此,就要被高柳三人蒙混过去。
可惜在“自在神目”之下,那一丝品质未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姚纯上真动手前早已和孤邑上真等三人神意联系。因此她虽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猝然发动,但是后续三人的手段,立即跟上!
越湘上真把手一拂,修长五指仿佛琴弦,一起一落,激起清音流布,环绕着溪流上下,饮宴之地。半始宗数十个服侍的弟子、婢女登时眼前一黑,软倒在地。
归无咎心中微讶,没想到越湘上真出手如此狠辣。略一思忖,稍以气机感应,觉出软倒之人鼻息绵绵,胸膛起伏。这才知他出手只是防止变数,并未取人性命。
越湘上真“指上弦”的激越之音,瞬间扩散弥漫至整个神熏岛。数息上下,所有半始宗弟子,无论是在打坐行功,悠游独乐,赏景饮宴,抑或同门会友,一概感到一阵乾坤颠倒的异力临身,随后七荤八素地纵横倒伏,人事不知。
施完此法之后,越湘上真似乎尚有余暇。长袖一抖,一枚“天罗石”悬驻空中,将四方景象朗照收纳。此物本是为归无咎铨道会之用而筹集,如今尚有剩余。
越湘上真这个动作,与荀申非得齐集列派诸真才声明半始宗之事的道理是相同的。这等越俎代庖、清理门户之事,最需法度谨严、正大光明,以免落下口实。
越湘上真身畔不远处,孤邑上真却伸手一弹,指关节当空虚叩三下。
这三下,像是一只铜铸之手,重重叩击在精钢生铁之上,空中登时泛起三点火星。
三点火星迎风即化,旋即变成三个不规则的小点,依稀可辨,似乎与瓜子模样差相仿佛。
三枚“瓜子”激射而来,遇土即入,迎风又涨。瞬间盛开鲜花三朵,白中泛红,露珠莹然;那花儿绽到极盛时,旋即收拢,成为三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而归无咎、荀申、陆乘文三人,已经被分别包裹在这花骨朵中。
三人又不蠢笨,自然明白了这是孤邑上真的护持之法,以免交手中三人出了意外。
此法诀甚是灵异,归无咎等身在花苞之中,外界不但视界无阻,听觉无碍;就连微风、气流、水珠都能真实感触,似乎那花苞只是虚影幻象,其实并不存在。
无威胁时,此神通还真就几乎等若于虚无;唯有三人力不能当的强横气机接近,这花苞方能显现出坚不可破的护持妙用。
这一重精妙手段随手成就,足见天玄上真手段。
但是,越湘、孤邑二位上真的动作,和路艰上真相比,就全不足道,逊色太多。
此时路艰上真面容郑重,自袖中取出一物。
那物三尺长短,黑黝黝的,乍一看似乎是一条软鞭,但是又显过粗了一些。再仔细看,似乎能辨认出,气形貌似乎是一件蛇蜕所炼。
路艰上真念动法诀,催动此宝时。这“蛇蜕”似乎活了过来,一个打挺,当空发出“啪”地一声脆响。
归无咎只觉脑海中“嗡”地一声,一阵天旋地转,轻重不伦。似乎此物现世,日月不能夺其光芒,山河不能承载其重,整个神熏岛,瞬间就要陷落下去!
不是陷落进大海中,而是“陷落”在这副蛇蜕之内!
连此间的七位天玄上真,在此物伟力迸发,道则朗照之下,也瞬间成为配角,似乎只余下一个淡淡的影子。
心神之中一阵恍惚之后,伟力藏虚,这份压迫感骤然消失,重回天朗气清。
但归无咎心中蓦然升起一个奇妙的感觉:若是朝着一个方向行走,只要离开路艰上真所处位置超过一个限度,不知是数千里还是数万里,其人必被阻绝,难以再远离一步。
以荀申的城府之深,得见此宝凌驾于天玄上真之上的威能,也不禁为之动容。陆乘文却是拊掌赞叹,叹息良久。
归无咎虽然同样很受震动,但是却要镇定的多。因为此蛇蜕异宝气象虽然卓越,但是比之曲寰岛上小铁匠出世时,还是要略逊一筹。
心中已知,路艰上真所用,是一件用于困敌的“天祭器”。
岛上惊变,四位上真猝然发动,说来繁复,其实只是瞬息之间的事情。待那“天祭器”神通定下虚空疆界,高柳上真已知四位上真此行早有预谋。自家不但暴露,抑且难以走脱,非得以死相拼,杀出一条血路不可。
收起伪善面目,高呼道:“动手!”
高柳、尚音、尚玄三人,气机一振,同时发动。其一身浑厚本原法力,并非异类,正是纯正的道门神通。
望见高柳、尚音、尚玄二人之底细,四位上真都是面色微讶。
归无咎也觉得有些出乎预料。
修道者到了天玄境界,无论道心、法身还是精魂,都臻至一种特殊的圆满无暇之境,再也不能轻易动摇。
如同云中派瀛水上真,其人虽然因为寿元之限,和魔道做了交易。但是其人行事,利弊取舍,依旧有自家的道心与准则。一身功行,也是圆全无碍。魔道修士,想要将他驱使如奴仆之属,也是绝不可能的。
另外,瀛水上真与其余友盟同道,甚至人劫道尊当面,依旧是宛如旧时一般,神气精蕴无有任何异常,谁也抓不住他有什么破绽。
而半始宗几位天玄上真,先是对于开元界的交通百般退避,现在贵客临门,又推拖不至,显然是在畏惧着什么。
在道尊以及姚上真等几位心中,早已认定了是有沐猴而冠的妖魔之属,鸠占鹊巢。说不定半始宗正传,早已断绝。
可是现在看来,高柳上真等三人,分明是人修无疑。甚至从气息上看,还是原原本本的半始宗修士。只是不知为何,竟然和某种邪秽之气结合,被外力侵蚀掌控。
此情此景,让四位上真意外之余,又有几分轻松。
对手若果真是哪一路妖魔之中的强者,四人非得谨慎对待不可。几人连番布置,正是存了狮子搏兔之心。但是因为对手若是道门修士,以他们四位的底蕴,曼说人数占优。就是以一对一,天下间能胜过姚上真四人的,也是凤毛麟角。
越湘、孤邑、路艰三位上真,施展手段之后本拟立即上前援手。但是看破高柳上真三人之底细后,竟尔出人预料的立在原地,似乎打定主意作壁上观。
归无咎三人对于双方实力判断,自然不如四位上真清晰。
陆乘文忍不住言道:“姚上真以一敌三,未免太托大了些?三位上真为何不出手援护?”
越湘、孤邑二位上真微微一笑,并不答话。路艰上真却道:“天玄上真之间的交手,也是难得的机缘了。陆道友何必分心他顾?”
归无咎闻言心中一动,路艰上真此言,正给他提了个醒。抬起头来,凝视姚纯上真与高柳三人的交手。
……
第二百一十章 夺气分疆 摧枯拉朽
天玄上真间的交手,确然是修道界中极为罕见的奇遇。
可是,当归无咎等人定睛望去,所见之景却让其有些摸不着头脑。
此时姚纯上真和高柳、尚音、尚玄三人,停在半空中,纹丝不动,仿佛四座雕像。
姚纯上真气象庄严,面上微微浮起一阵金玉之色,仿佛波光粼粼;而高柳三人却是浅色碧气涂抹,夹杂着些许晦涩。前者似庙中正神,后者似护法魔尊。
但是除此之外,也看不出还有丝毫特异之处。
见三人困惑,越湘上真暗暗摇头,却是自己忽略了这一节。当即郑重言道:“若抵受不住,随时出声,千万不要勉强。”
他把手一挥,那护住归无咎三人的三枚花苞,突地一阵轻轻摇曳,好似外间气息,与花苞之内潜通暗连,产生了些许联系。
原来,那花苞形的防御神通之中,营造出一种环境,既与外界气息周流,又完全贴合所护持之人的感受。仿佛一道屏障隔绝内外,归无咎等人,六识为其所阻。
一旦稍稍揭开封印,归无咎,荀申,陆乘文,都是身躯微颤。
“炼油!”
归无咎脑海之中,忽地诡异的冒出这两个字。恍惚之间,仿佛自己正置身于油锅之中,感受到些许不适。
当然,所熬炼的不是自己,而是这方天地间的气机;归无咎等人之所以感到些许不适,也只是为这天地烘炉的热力灼烧,殃及鱼池罢了。
归无咎的感受很奇特。
这远近无际,绵延不知几千、几万里的磅礴空间,就好像一块硕大无比的猪肉,被放在热锅之中熬炼。一丝丝精油,不断地从这“猪肉”身上溢出,滚落。
修道之人,所修何道?
一句最常见的俗语是为答案:“服食天地精气”。然而那所谓天地精气者,藏于幽,隐于微,看不见,摸不着。非得吸摄入体,沿着经脉反复锻炼吐纳,方能炼成所谓“元光”、“丹煞”、“法力”。
但是现在,归无咎等三人眼中,所谓的“天地精气”,又云“天地元气”,似乎若隐若现,密密麻麻,仿佛化作无穷细微的虫孑之卵,在空中飘荡。
归无咎眼力甚是高明,观望一阵,只觉得空中这些形同微末的真元,仿佛战场上接受到不同将领指挥的兵卒,忽焉向东,忽焉向西,全无秩序可言。
归无咎心中已有明悟。但荀申、陆乘文似乎还隔着一层窗户纸,眉关时而紧锁,时而舒展,尚未能够彻底捅破。
路艰上真看在眼中,淡言道:“自金丹,元婴之后,跨过‘天人三境’,逐步感悟天地元气。到了天玄上真境界的斗法,已经全然不同了。”
陆乘文看着伫立半空的半人,始终觉得并未完全明悟。忍不住问道:“敢问现在斗法四人,纹丝不动,但是又似乎是在各自凝神运功。这其中有什么玄虚?”
路艰上真与陆乘文四目相对,随后口中吐出两个字:“分疆。”
见陆乘文似懂非懂,路艰上真又提点道:“金丹元婴之境,修道者是驾驭自家法力相搏,等若是两个赌徒,各凭自家本钱赌斗。”
“而天玄境中,虽然天玄上真本元法力亦甚是深厚,但驾驭天地元气,才是凌驾于低阶修士的根本区别。若作譬喻,等若是双方在同一座园中狩猎,共逐一鹿。因而在正是比斗之前,多出一个环节,名为‘分疆’。”
“顾名思义,所谓‘分疆’,即划分疆界之义。天地元气,本是敌我所共有。彼多则我寡,反之亦然。”
路艰上真抬首一望,道:“就要有结果了。”
归无咎等人应声望去,只见天空中所立四人,形象大变。姚纯上真背后,仿佛庆云汇聚,练成一道宽近千丈、极为凝练质实的元气之海,当中所蕴深厚法力,纵然相隔百里千里之外,也能轻易感受到,教人心旌摇曳,目眩神驰。
而高柳上真三人,背后同样生出若方若圆、紧密团聚的元气之泽。
只是三人气海,其色醇白之中暗藏晦涩,并无姚纯上真那宛若庆云的上佳卖相;二来大小也有明显悬殊。高柳上真背后所成云气,约莫七百余丈大小;而尚音、尚玄二人背后所藏元气,不过五百丈上下。
荀申、陆乘文俱觉大开眼界,今日窥见上境,耳目一新。
其实二人心中均以为,“分疆”二字固然妥帖,但是还是不够直接。依照二人所见,与其名为“分疆”,不若名之为“夺气”。
相较低阶修士的战斗,天玄上真交手之前,却是多出一个争夺天地元气的过程。
归无咎却另有其余思考。
将元气争夺与神通斗法割裂成两截,乍一看很是新奇。但归无咎心中暗暗思索,总觉得其中似乎有所不谐。
当初藏象宗杜明伦言道,九宗真君大能对上本土修道文明之中的天玄上真,足以以一敌十而有余。双方差距是否就应在此处呢?九宗真君大能若是交手,又将适合光景?若是夺气与斗法合成一道,将会如何展现?
高柳上真三人,见姚纯上真道基如此醇厚,远在自家二人之上,均是面色一变。
三人齐齐一声清喝,身形之间生出牵引之力。尚音、尚玄二人道灰黑间杂的元气之泽,一齐向高柳上真凝成的那一道靠拢,瞬息就并成一团。
只是三人合力,所形成的的元气之泽,依旧比姚纯上真那庆云汇聚之相略小了一些。粗粗一看,姚纯上真一人,约莫夺取了方圆万里五成以上的天地元气。
“分疆”既定,便是真正的神通相搏了。
天玄上真之间较技,若是你根基略逊,所夺取的天地元气不若对方之多,固然是劣势无疑;但若是你的神通道术远较对方高明,也不是没有扳回局面的契机。
但是以姚纯上真和高柳上真等四人所显现出来的差距,这种可能性极小。
姚纯上真清叱一声,背后庆云气海之中,瞬间伸出六只巨大的明玉手掌,呈排山倒海之势向前扑击。
姚纯上真身后的元气之泽,原本是千丈大小。但这是最精纯的气力根本,并非显化的神通具象。一旦“由体转用”,其中之变化,积累之雄厚,以一化万,堪称无穷无尽。
就看那显化而成的巨手,每一只均有三千余丈高下,几乎等若那元气之泽的三倍。所谓“搬山移海之神通”,也不过如此。
而姚纯上真以法力显化的擎天大手,并非一只,而是一口气显化出六只。
这六只手掌呈遮天蔽日之势,进袭于左,只是序曲。一息之后,又有六只巨手显化,偏袭于中;俄而又有六只巨手显化,推锋中宫。总共一十八只擎天巨手,只一根手指头轻轻一推,也能教一位离合境修士粉身碎骨了。
显化一十八只巨手之后,姚纯上真背后庆云元气,依旧充裕圆满,雄浑精微。这一连串进攻,看似声势浩大,其实纯系佯攻取势,只是为了占定先机,乱敌阵脚。
姚纯上真略一施法,却见她身后元气之泽中仿佛揭画一般,揭起淡淡的、稀薄的一层,仿佛随意就可撕裂的白色纱巾,向前掩去。
方才,一十八只擎天巨手气势宏阔、遮天蔽日,但是姚纯上真背后气海只是稍稍稀薄了一丝;但是当这看似不甚起眼的轻纱掩映过去,却足足抽走了元气之泽中的小半精华。巍巍庆云,肉眼可见的缩小了一圈。
攫取气机大于三人之和,所学神通之奥妙又远远胜过。这一战,似乎没有丝毫悬念。
但是两方元气碰撞,一声轰然巨响。数息之后,随着一阵遮蔽视界,莫可见闻的混乱气机消彻底散,归无咎等人张目一望,十八巨手,细腻烟纱,俱都消散。
高柳上真三人,虽然向后退却二三十里,背后气海折损大半,面容也很是狼狈。但是其身前乱云浮动,残破不全,依稀可见一个气机化成的“解”字,摇摇欲坠。
挡住了姚纯上真法度谨严的一击,到底是出乎诸人预料之外。
路艰上真往那字迹仔细一分辨,面色微变,道:“巫道?”
越湘上真也有几分惊讶,但随即敛去,反而有几分轻松地道:“是巫道……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至少,不是最坏的结果。”
孤邑上真眼色往高柳三人身上掠过,默然道:“垂死挣扎罢了。”
……
第二百一十一章 显隐殊途 天玄殒命
陆乘文相机问道:“何以能够看出这是巫道之中的手段?”
路艰上真言道:“各家修道门户,将神通法门演化成字迹来施展的象形之术,唯有二家:一家是远古巫道传承,其二便是圣教祖庭的上清宗符道一脉。”
陆乘文闻言点头。
自然,有一层浅显的道理,路艰上真未说出口;这是因为此神通出自一位天玄上真之手,方能辩证源流,盖棺定论。
若是低阶修士挂羊头卖狗肉,或许也能轻易做成“神通化字”之事,只是那等手段,只是银样镴枪头,自然不足挂齿。
归无咎此时脑海之中浮现的,却是那日自黄阳界反转界天,到了所谓“北极天”的隐秘见闻。
如果巫道在隐宗之内还不曾做到到处开花的程度。那么不出预料,这半始宗便是御孤乘准备假托身份,与自己的决战的据点了。
归无咎当时浮光掠影所见,固然只是巫道的冰山一角;但是轻易可以判断,巫道一门虽然神秘莫测,实力决计不弱。不知为何,越湘上真得闻高柳上真背后的底细是巫道之后,竟甚是轻松的模样。
莫非隐宗一方对巫道实力估计有误不成。
于是试探着问道:“巫道传承,神秘莫测,深浅不示之于众。上真却谓之‘不幸中的万幸’,道理何在?”
越湘上真仪容齐整,并无髭须。这时他却伸手摸了摸下巴,略一沉吟,道:“这些都是道门秘辛,深奥莫测。纵然是天玄境同道,也未必能人人知晓。我等也不过是随侍恩师之侧,这才多有与闻。你三人前途无量,将来之事,提前参悟,本也无妨。”
越湘上真又言道:“五大道途,仙道,神道,巫道,武道,阴阳道。其中神道乃是圣教祖庭炮制而出,本质上仍是仙道的变种附庸,姑且不论。其余三种道途,武道,巫道,阴阳道,却另有一说。”
“神道,武道,阴阳道,其背后面目果然神秘无比,纵然连人劫道尊,也难以窥视一二;但是其所处位分,实是有一定之规。”
“此种规律,吾师称之为‘显隐殊途,各安其位’。仙道传承为显学,散于**;神道、武道、阴阳道为隐学,退藏于密。据说这是无穷上古以前,几家传承自己做出的选择。仙道虽兴,却难逃纪元轮转之劫;其余三家虽然隐没无名,却能历劫长存。如何取舍,想来先贤自有考量。”
“具体到半始宗这件事。妖族、魔道,同样是此界之中的显赫势力。若背后妖魔作祟,极有可能蕴藏着什么重大的阴谋,后续风波决计不小。在此隐宗谋求入世的关键时刻,自然谁也不愿意生出变数。”
“但若是巫道的手笔,那么此处却只是其窥测世间的哨卡、触手之流,虽然颠覆一家隐宗听来依旧骇人听闻,但是事件性质终究较为单纯。”
“或许巫道传承在其无人能识的退藏之地,底蕴极其雄厚,甚至远超我隐宗合盟也说不定;但是在这朗朗青天之下,却不至于有过大的动作。”
荀申、陆乘文都不住点头,服膺其论。
但是归无咎心中却道,既往经历,阮文琴、御孤乘、姜敏仪都相继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中。除了武道传承外,阴阳道、巫道传承,甚至还在“三十六子图”的锋锐之一。
值此变革之世,显隐之分,真的还能那么泾渭分明么?
孤邑上真补充道:“还有一事。今朝所遇对手,并非妖魔画皮,而是血统纯正的道门天玄境修士,遭了侵蚀荼毒。若是妖魔道中多了这么一桩攻破天玄上真道心的本事,恐怕就连几位道尊也不能等闲视之。但是若是巫道手段,就能说得通了,抑且为害尚浅。”
根据孤邑上真进一步解释,归无咎才知,巫道类似手段,数万载之前在一家实力衰微的隐宗有所暴露。
其渗透手段另辟蹊径,乃是专择各家门户资质杰出的年轻弟子暗中下手,施以秘术控制。待其成长为天玄境之后,道基之中已经种下了固有缺陷,再也难以挽回。
此法听上去骇人听闻,但是实际的危害性,却要比直接侵害天玄上真小了许多。
因为方今天时有变,如归无咎、荀申、陆乘文这般,在金丹元婴境界时就断定有望天玄上真、甚至人劫道尊的绝世道种,才逐一现世。
其实在漫长的历史中,绝大多数情况下,天玄上真,依旧是从前仆后继的“一代之才”中凭借机缘、运数偶然成就。资质固然重要;但是资质强到一步道断、必成天玄之境,也不是什么世代都能遇见的。
这等层次的人才,纵然大肆布下种子,开花散叶,最终千百个人中也未必就能蒙中一个。
审明此理,此时战局也已经到了尾声。
高柳上真三人,使出一个“解”字,一个“散”字,一个“灭”字,相继动用三次巫道中“象形写意”的神通,终于抵挡下姚纯上真三次神通进攻。
但是,抵挡住三次攻势之后,高柳上真三人已是极为狼狈,个个衣衫不整,须发散乱。休要说天玄上真的气度,就算是和粗粗装饰门面的小宗元婴长老一流相较,也大为不及。
尚玄上真五短身材,矮小富态。原来看相貌甚为祥和,但是此时却狰狞可怖,眼中血丝密布。
他把手一伸,三人混一的元气之泽中,属于他自己的那一份登时被提取出来,粗粗凝练。沉声道:“高柳师兄。稍后你觑准了时机,看有无一线机会逃出生天。”
说完张口一吸,便将自家攫取的残余气海元气吞入腹中。
高柳上真一惊,道:“你……”
尚玄上真摇了摇头。他已经看出,双方差距甚大,再死斗下去毫无胜机。退一步说,就算能够胜得姚纯上真,对方还有三位上真以逸待劳。胜得一个,又如何能胜得二人,三人?
若是寻常场合,天玄境上修交手,纵然一方不敌,但是若要遁走也不为难。今次之症结,当在路艰上真所使那“天祭器”上。
非得从中找到突破口,方能觅得生机。
少顷,尚玄上真身与气合,忽尔化作离弦之箭,猛地向远方冲去!
若有一丝可能在那法宝牢笼之中冲出些微缝隙,那么高柳上真便有些许机会逃逃遁出去,日后为自己复仇,也不是没有一丝希望。
尚玄上真肯牺牲自己,并非无由,而是因为他心怀愧疚。
尚玄上真其人,相貌气质虽然都不甚佳,但是却颇有些附庸风雅之意。嵌虚峰天池,实是附近方圆数百万里的一处胜地,他也时常遨游揽胜,赏景修持。
他往常行走,自然是不曾动用“镇元塑灵签”的。
近日得知嵌虚峰天池乃是阴阳洞天出口,尚玄上真也是心中一惊,唯恐自家行藏暴露。但是暗中思忖,他往来巡游,都是高来高去,隐匿云雾之中。若非阴阳洞天内恰好有离合境以上的修士,难以发现他的虚实。
阴阳洞天中元气稀薄,远不如外界,必不至于有如此巧合。
再者说隐宗与圣教祖庭本是敌对,纵然圣教侥幸窥测,也决计不会泄露消息。于是尚玄上真便自以为安心,将此事藏在胸中。
如今事发,他以为是自己这里出了纰漏。圣教祖庭与隐宗竟尔沆瀣一气,高柳、尚音二人也被他坑害。
不过,此事若是现在再说出口,已经于事无补,徒然伤了己方锐气。尚玄上真暗中决定,永远将此事藏在胸中,现在唯有拼却自家性命,稍作补偿。
但是他若知晓,以上全是他的臆想。此事虽然自圣教祖庭而起,但其并未明着告密;从头到尾,却是荀申抽丝剥茧,将之托出水面。恐怕尚玄所想的就不是以身谢罪,而是调转云头,冲下来和荀申拼命了。
归无咎见三人之中,忽然有一位仿佛化作流星一般自天上划过,激起刺目光华,往正北方向全力冲刺,声势实在骇人。忍不住转过头去,望了路艰上真一眼。
见路艰上真依旧是一副淡定自若的面容,归无咎便心中有数了。
果然,数息之后,远处忽然发出一声闷响,似有一物猛然爆裂。那震烈之意传递过来,只震地气机横流,飞沙走石,神熏岛也微微摇晃,仿佛孤舟摇曳。
但是这气势虽然骇人,但路艰上真所使“蛇蜕”中传来的划定一方界限的感觉,却稳固如昔,没有丝毫动摇。
高柳、尚音二人见尚玄生死不知,但显然并未竟功。目中泛红,只觉一口浊气憋在胸中,发散不得。想要尽力反扑,又浑然使不出力气。
姚纯上真平静地紧,双掌一分,身后庆云华池之中又伸出两只巨手。
只是这一回似乎与先前那擎天巨手有所不同。这两只巨手一左一右,仿佛不是神通,而是自家真实的两只手掌一般。远望之掌纹宛然,色泽如玉,尤其精致细腻。
两手分左右抓去,高柳、尚音二人勉强所设防御,宛如土鸡瓦狗,一触即溃。不旋踵,两只巨手已将高柳尚音二人分别握住,然后瞬间生出虚实变化,收敛至丈许大小。
姚纯上真面色之中,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轻轻一用力,就将二人捏死,化作两滩肉泥。
归无咎也是见惯了生死的人。但是此刻真真切切的听见两位天玄上真骨骼破碎的声音,心中依旧不能不生出波澜。
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此等原本纵横一界、万众敬仰的人物,最终却倒在杀劫之下的,必定会愈来愈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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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二章 易形阵 结交心
战局结束,姚纯上真自空中落下,衣不染尘,似乎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孤邑上真言道:“高柳三人,无论如何不至于只身行事,无所倚傍。其在宗门之内,必定是有所经营的。下一步该从何处着手?”
越湘上真望了荀申一眼,言道:“若是他心中无鬼,当初应承道尊之命,将门中要害之处尽数搬取进开元界中,也不会暴露的如此之快。如荀申所言,其所以抗命,乃是不得已而为之。三人形迹破绽,必然就留在令其搬取入界的几处地方。仔细搜寻,不难得到结果。”
其余三位上真都是微微颔首。
于是几位分头行事,将半始宗四位上真之洞府和三处传承秘地一一搜检。归无咎、荀申三人,也直奔嫌疑最大的高柳上真洞府而去。
此时半始宗上下所有修士,不拘修为高下,均已被越湘上真的“指上弦”神通打入昏睡之中,因此诸人随意行事,却并无一人出来搅扰。
领着归无咎三人先往高柳洞府去的是路艰上真。
自高柳上真遗物中所留牌符可知,他所居洞府名为炽城峰。飞遁至近前,观其风貌。此峰虽不甚险,但是却四平八稳,平易宽正,看上去像是一个巨大而敦实的锥形。
若是线条棱角分明一些,又像是一座宏伟的宝塔。
这座洞府之禁制虽然甚是巧妙,但是主人已经亡故,又如何能够抵挡路艰上真的手段。只见路艰上真一边施以推算,一边运使法力破解,力巧兼备,不多时就将潜隐在此山西南角落的洞府门户寻了出来。又用了顿饭功夫,一口气击破正门。
但凡大修洞府,独占整山者,其建筑经营之法大致分为两种。
一种名为“炼壳法”,乃是一种将山峰内部掏空大半的经营之法。经由此法施为后,整座山峰几乎只是一座躯壳,与放大数百数千倍的房屋殿宇无异。
如此布置的好处,是洞府之内的空间极为宽阔。如归无咎所居“清莱台”,便是在清莱峰后半部分以“炼壳法”营造。
另一种名为“盘蛇法”,洞府大小看似逊色一些,但是却似一字长蛇阵,蜿蜒盘旋,进深极广。此法同样可以占据山峦之内绝大部分空间,但是却以幽深私密见长。
高柳上真这一座洞府,正是以“盘蛇法”经营。洞府之中宽不过二三十丈,装饰也甚是清减。但是想必其若有关键经营,必定深藏于后,非得勘探良久方可。
但是事实偏偏与归无咎等人所料有所不同。往内约莫只走了二里有余,经历两处转折。一个新奇诡异的存在,就异常夺目的出现在路艰上真、归无咎、荀申等人面前,大剌剌占据着洞府通道的正中。
陆乘文忍不住“噫”地一声。
路艰上真精神一振,指尖有一滴露珠滚落,旋即消散,似有微弱气机凌空鼓荡。只三四个呼吸功夫,探索其余地方的姚纯、越湘、孤邑三位上真,立刻回返,齐齐汇聚于此。
眼前所见,数十枚纯墨色的方形石块,零零散散的铺在地上,围成一个不那么标致的圆形。当中又以细长的石条,铸成一个简易的法阵。
法阵之上,竖满墨色幡旗。外围四十九道,内圈一十八道。长短方圆无所不备,形制殊异。正中间却有一根五六丈高的生铁立柱,上面悬挂着一幅丈许大小的方形旗帜。
那旗帜正面杏黄,反面纯赤。赤色的一面,绣像极为繁复,图案与文字夹杂,次序难辨。归无咎等人虽然并不识得其图纹,但是感受此图传来的幽微隐晦的气机,正是巫道气象无疑。
至于此旗杏黄色的正面,却只有两个三四尺宽的大字上下排列:
“丁九。”
归无咎心中一定,再没有任何悬念。确认了半始宗,便是御孤乘原先预备的伪装身份之处。
陆乘文道:“丁九?若果真是序号一类,那岂不是说,巫道在修道界中有数十个相似的据点?”
若是有数十家隐宗层级的宗门、部族俱被侵蚀,那么巫道虽然潜伏于暗中,但是势力之强大,思之不寒而栗。
荀申沉吟道:“对于其势力,也不必太过高估。一来,未必每一家所谓的‘暗子’都有如半始宗一般的规模;二来,或许这次序排列,是沿袭巫道自古及今的落子次第,并非意味着当前就有活跃的数十枚钉子。以修道界之广阔,绵延不知几百万载至今,布下数十枚棋子,并不算多。”
陆乘文转头一想,也觉得荀申所言有理。
此时,孤邑上真忽地言道:“何不一试此阵玄妙?”
姚纯上真一挑眉。
归无咎三人,却不知其所指。
孤邑上真往前一步,指着那“丁九”大旗之下呈现三才阵列,三四尺宽的圆环铭文,以及零零散散七八处凹陷,道:“眼前所竖的数十道令旗,可不单单是用作图腾一流;这分明便是一处‘易形阵’。”
往归无咎等三人处扫了一眼,孤邑上真又道:“此阵一次可载三人。本人决意一探究竟,你三人中可有感兴趣的否?”
归无咎、荀申、陆乘文互相张望一眼,“易形阵?”
姚纯上真插言道:“便是以令旗之法所布置的传送阵。”
荀申沉吟道:“莫非此处传送阵,是通向巫道的另一处据点,抑或其门户所在?此事事关重大,是否要上禀道尊,再行决断?更何况,五日之后,就是和圣教祖庭的真传比斗。”
越湘上真笑着摇头道:“你有所不知。令旗所布‘易形阵’,论制作靡费的确不可小觑,修道界中也并不常见。但是以实际效用而论,却是传送阵之中最低等的一种。只是以随时布置,取用方便之故,在某些场合甚是便利。”
“凭借此等法阵,想要传递至巫道的其余据点,甚至门户巢穴,是绝不可能的。愚以为更大的可能性,是其……与手下耳目亲信维系沟通的据点。”
粗粗望了那阵旗规模一眼,路艰上真亦道:“纵然这传送阵只是单向,无法回返。以此阵所能传递距离的极限,凭借天玄境的修为,一日一夜足以回返。”
“易形阵”一次传送,只得三个名额。为了防止意外,四位天玄上真自然要有一人前往。
剩下的两个名额,自是留给归无咎等三人的。
归无咎感到几位上真,言辞间都暗含怂恿之意,微觉讶异。略一琢磨,便明白了其中道理。
其实,若果真是探询高柳等人散布在外的据点之流,几位上真随意一人前去,便可将其扫平了,又何必带上功行较低的归无咎等人?
此事几位上真心中有数,但是并未说出口;这传送阵所通连的,未必就是高柳上真经营的巢穴。
刚才三人拜败亡,姚纯上真略微感称量了三人身上所留之物,只觉颇不足道,并不符合三人身家。
在孤邑上真等几位看来,所通连之处更大的可能性,却是高柳等人经年积蓄,甚至是不宜存贮在本人洞府之中的奇物,以及巫道中的秘典、异宝。
如今高柳三人殒命,高梧上真又不知所终,也不知是否与巫道有所牵连。半始宗接下来的处置安顿,自有盟中公断。姚纯上真等一行人,实不宜擅取一针一线。
但若是高柳三人安置在外的积蓄,那就不在此列了。
七人虽然身份尊贵,但是也未必能够将三位天玄上真的毕身积蓄不放在眼中。
更何况,高柳上真执掌半始宗门户,既已变节,不知道将门中多少好物据为己有,中饱私囊。当中秘藏,远非一人之财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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