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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走日     乡村逍遥神医txt下载     乡村逍遥神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九章 当机立断

    墙壁木盘之中,自然是锁阴冰蚕无疑了。

    此蚕相伴五行杂玉而生,却并非以其为资粮。而是借助五行杂玉之性,自幼培育冰蚕啃噬吞吐此物的习惯。以便到了当用之时能够操控驯熟。

    至于真正的资粮,乃是事先调制妥当,交由三人一并携带至此。不是它物,乃是谢玉真精魄合和十八种秘药所炼制。

    斯人已逝,无劳喟然。

    归无咎感气精微,早已觉出这圆盘之中暗藏机阔。若将其拨弄半圈,每一只圆盘上空则会露出一只半分大小的圆孔,此处便是投食之处。

    归无咎沿着这段洞穴行走了百余丈,仔细清点,两侧山壁中所吸附的木盘各有五千余只,合计共是万数。结合三修先前所言,当知每一只木盘内各有一只冰蚕,尽在此处,无有遗漏。

    当日自独孤信陵处知晓“锁阴冰蚕”的消息,归无咎虽不敢掉以轻心,但若说如何紧急倒也未必。此事到底尚在自己掌控范围内。

    盖因锁阴冰蚕培育至大成足需一百余载。而荒海广阔,即便培育完成,分兵数路沿途收割,欲将五行杂玉搜罗一空,又需要数十载时间。

    而如意门传送阵每隔百年便可动用一次,这道消息既已通过白龙商会的渠道传递回宗门,待越衡宗来人之日,一切危险自然会被扼杀于兴发之前。

    不过眼下对于归无咎而言倒是一个机会。若能通过这道线索摸清其余九座培育冰蚕的秘地所在,并一一捣毁。就算破灭盟、谢晋禅等人尚有其余“火种”,也不得不从头再来。此举也相当于将冰蚕培育的时间拖延了三十余载,为自身从容行事提高了足够的容错率。

    又观看了一阵,确认并无遗漏倏忽之处,归无咎继续向前行。

    又越过一个转折,眼前密道陡然间宽阔了倍许。这一处通道长三百余丈,尽头处是三道断石吊门,俨然是三修洞府。

    路已走尽。此山之中,密洞盘桓曲折,止步于一十八弯。

    三座石门旁三四丈处,紧靠着右侧墙壁,摆放着一只青铜巨鼎。

    此鼎几乎高及胸口,宽近六尺有余,形体矮胖。当中盛了满满当当的灰色粉末,似是细沙,又似是草木灰。正中处一只筷子粗细、二尺长短的铜签插在灰色粉末之中,不知作何用途。

    归无咎放出气机仔细感应了一阵,依旧未明奥妙。

    既依探明虚实,归无咎把身一摇,就欲离开。然而他刚刚转身,就听见门口处“啪嗒”“啪嗒”的声音传出,原来是邱道人等三人依次返回洞府。

    归无咎心念一转,依旧隐住身形,暗暗站立在巨鼎之畔。

    邱道人、黄袍道人、铜面汉子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所议论的依旧是归无咎等人降落夕山岛之事。

    归无咎心中一奇,方才不是已经达成共识了么?三人一致判定,余玄宗麾下之人来此只是巧合,尽数筑洞府于五行杂玉主脉之下足以说明这一点。而《玉鉴法真阵图》神妙万端,三人藏身此处并不虞被岛上之人发现。两方之人,足以同居一檐之下相安无事。

    又听了一阵,只听那素袍中年邱道人道:“吾等安危固然无恙,但门派往来交接之事,却需上呈明白了。若交通不及时,以致生出差错,却是我等罪愆。”

    此人言毕,黄袍道人的声音清晰传入耳中:“邱师兄所言是极。不过这也是上天佑我三人,“扶乩子母鼎”每旬申时的这一个时辰方得动用,这些天上来客倒挑选得好时刻。若是这飞宫宝舟晚到一个半个时辰,吾等便不免坐等旬月。”

    铜面汉子拊掌称善。

    归无咎心中恍然。原来三人安危固然毋庸多虑,但是自己这一行人环绕夕山岛设下护岛大阵,却是彻底隔绝了三人内外联系。若这三人只当世外桃源般隐居在此,自然一切无事;但若主持之人有内外交接、窥看冰蚕培育进度、传递各色万物等种种事宜,却是一桩解不开的死结。

    不过听黄袍道人话里话外的意思,那所谓的“扶乩子母鼎”似乎是一件和主事之人相互联系的秘宝。归无咎若有所思,目光不禁移动到身畔的巨鼎上。

    莫非就是此物不成?

    三人脚步声愈来愈近,转眼间便接近归无咎十丈之内,果然,终于在巨鼎面前驻足停留。

    邱道人闭目感应了一阵,沉声道:“还有一盏茶的功夫。”

    铜面汉子“嗯”了一声,黄面道人并未言语,只是轻轻一点头。三人并肩而立,就站立在巨鼎之前不到一丈的位置,凝神静候。

    不过三人却并未察觉,有一人就在面前,正意态轻快又全神贯注的偷窥三人的眉目神态、一举一动。

    不多时,素袍中年眉头一皱,突然咳嗽两声。

    黄袍道人讶然道:“邱师兄?”

    素袍中年张望了一阵,微微摇头道:“方才陡然生出异样感觉,似乎脖颈皮肤似乎被细针轻轻一刺。大约是这数日操劳照料冰蚕之事,未及调理功行,以至于丹气紊乱。”

    归无咎见状立刻收敛丹力。这实在是由于归无咎对自身丹力之精微过于自信了,以为三人必不能察觉。

    然而此时他和三人距离实在太近,再加上神意凝聚既久几若实质,而邱道人在金丹一重境修士中也非弱者,所修功法本也是玉京门正宗。因此竟让他觉出一丝异样。

    黄袍道人闻言点头道:“邱师兄是我三人的主心骨,还要多多保重身体。”

    铜面汉子却道:“时辰已至,师兄快些动手吧。”

    素袍中年右手拇指上窄细如铁箍的银色纳物戒泛起一道光芒,随即手中持了一根七八寸长短的檀色线香。手指头蹦出一点火星,将之点燃了。

    少顷,线香燃尽。这大鼎蓦然发出“咚”的一声清响,在回环往复的洞府隧道之内悠然不绝。随后鼎内杂乱无章的细灰一升一降,一起一落,瞬息间变得平平整整,几乎和洞府岩壁一般无二,若是再清亮些,足可称得上明如铜鉴。

    又过了五六个呼吸,这道细灰隆起变形,构成文字图画,凝成九宫之貌。九宫之内,正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九字。

    九字现出,邱道人将置于鼎上的铜签取出,执在手中。

    归无咎心中一动,想不到竟是此法!

    归无咎突然意识到一个巨大的机会出现在自己面前,有条件行一瞒天过海之计。是否要当机立断,改弦更张?

    沉稳心神,归无咎如泥塑木雕般观察邱道人的一举一动。先将这一番交接窥看完全,再做决断。

    只见邱道人如执笔一般执住铜签,先后依照“丁、辛、乙、壬、丙、庚、甲”的顺序,依次在鼎内轻轻勾画。

    七画既毕,鼎内细沙陡然生出变化,化作一片平滑雪白,赛似白卷。随后邱道人竟真的以铜签为笔,以白沙为纸,细细书写起来。

    归无咎双目余光视之,鼎内所书,正是今日天外飞舟降临之事。事无巨细,包括飞舟降临的时辰,人数多少,开掘洞府的方位,无不书之。最后连三人先前对飞舟来人的身份判断也一一写明。

    最后落笔处,着重强调了护岛大阵的存在,对行事交通造成无法避免的困难,近期之内宗门万勿冒失来人,冲破行藏。

    整段文字,条理分明,虑事详尽。足见邱道人虽寡言少语,也是一个颇能历练实务之人。

    书写完毕,邱道人将手中铜签轻轻插在鼎身右耳的一处孔洞之中。随后整个“白纸”上的文字泛出一抹光华,逐渐变淡,最终消散匿迹。

    邱道人道:“二位师弟且安心等候片刻。”

    归无咎心中颇感神奇,此时足可确定这件“扶乩子母鼎”分明是一件传递讯息的异宝。自名称可以看出,此鼎必然是子鼎,母鼎多半安置于玉京门或破灭盟某一位长老手中。

    这等通过二器感应传递消息的宝物也不是没有,但是此类宝物通常有两个弊端。一是只能单向传递,只能由母器往子器发送消息,反之则否;二是传送距离自有限制,通常数千里内已是极限。

    然而这件“扶乩子母鼎”足可往来交通不说,单单传递信息之遥,何至于数百万里。

    不过此物也并非完美无缺,先前三人口中已然道出弱点-----似乎此鼎每隔十日方能使用一个时辰。

    尽管如此,这也是一件难得的异宝了。

    稍稍等候了一盏茶的功夫,鼎内细沙嗤嗤流动,凝结成一道文字:“稍安勿躁。尔等安心藏身于夕山岛,数载之内宗内并无需遣人与尔等联络。”

    素袍中年三人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归无咎见这一行字,正中下怀。双目一眯,周身气机流动陡然加速。

    这一道文字倏尔消散,接下来又是几行文字。大致意思是虽然暂时无有交通的必要,但这一桩麻烦却不可不解决,且宜尽早解决为好。对于来人具体是何身份,如何行事,且等他和几位长老沟通之后再做决断,让三人安心等候。

    见到这一行字,归无咎按捺住身上跃跃欲动的丹力,再度冷静下来。

    只是接下来这一段等候颇为漫长,素袍中年三人不约而同地盘膝而坐,似乎是对“与诸位长老沟通决断”是何等流程极为熟稔。

    几乎过了一个时辰,鼎内再度显现出文字。

    归无咎细观一遍,倒有几分惊讶。因为其竟已准确判断出落岛之人身份,乃是余玄宗伏兵,为了应付下一番星月门“元鼍飞屿”入侵所布下的棋子。其中语气极为肯定,似是早已得知确切消息。

    归无咎立刻知道,夕山岛这处培育锁阴冰蚕的基地,乃是受玉京门或破灭盟上层直接指挥。那一头的话事之人,若非二重境以上的元婴真人,便是有望金丹四重境的下一辈领袖人物,如探玄会中向之融、回返余玄之后的奚轻衡。

    否则即便是远离宗门中心的普通元婴长老,也无法做出如此迅速准确的反应。

    接下来的文字甚为关键,乃是关于破局之法的面授机宜。

    当中言道,保证秘地不被旁人知晓,便是三人的全部任务,其余之事一概与邱道人三人无关,更不必多管。眼下与余玄宗开战、将驻岛之人全部斩杀或驱逐自然是行不通的。最佳策略,当是设法调虎离山,用计使岛中之人自行离开。

    既然余玄宗潜伏此岛,目的是为了对于星月门星散飞宫之袭作出阻击。那么倘若星月门早已知晓余玄宗在夕山岛上埋有伏兵,那余玄宗的这一子自然失效,这一行人也只有离开一途。

    鼎内最后一段文字,暗示若是一月之后有“星月门”修士杀至,勿要惊慌。来人实则是由我方修士假扮,伪装作星月门以秘法偷偷潜入的小队,“意外”地和岛内余玄宗修士作一接触,随后“一战即溃”。

    归无咎心中一动,这的确是一条妙计。不过此时归无咎双眸清冷,一身气机流转到极限,背后被隐藏行迹的“小苒依依”宝剑也缓缓出鞘,明明气机之盛已如箭在弦上充沛之极,但无尽丹力俱收藏于锋刃之间,没有半分泄露。

    这也是他近一个月来在破浪锥中勤修苦练,方才进益到这一层。若是一月之前,要做到这一步实属难能。

    归无咎最后再将无数细节一遍,方才呈现出的条件和现状,足以支撑他当机立断调整策略,没有一丝破绽。

    此时大鼎之内、沙中文字尽数消散。

    邱道人将铜签插在白沙之中。转身道:“二位师……”

    只是他话音未落,突然身首分离,整个首级蓦然飞出丈许高,无头尸身中鲜血狂涌。

    邱道人那首级似乎尚未感到疼痛,嘴唇开合才觉自己说不出话来。刹那之后刚刚意识到生出什么变化,一切便已经随着血液流尽阳气消散,归于沉寂,死的没有丝毫痛苦。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归无咎先前听三人言语,其等似有秘密手段自信能够杀死十倍之敌。邱道人为三人之首,那手段必在他手中,因此若要动手,非以迅雷之势斩杀此人不可。

    铜面汉子见邱道人说到一半突然住口,正觉奇异。要转头看时,双目之前只觉依稀见得清光闪过,随后脖子一歪,从双肩上掉落下来。

    铜面汉子兀自双目圆睁,死的稀里糊涂。

    这一切只不过是刹那间事。黄袍道人大惊,不知敌手是何等鬼魅神魔。顺手要自纳物戒中取出法宝迎敌。只是他刚做了一个抬手的动作,便被拦腰砍成两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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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移花接木

    小心翼翼的打开打开三人纳物戒,当中琳琅满目奇宝异物铺陈满地,各呈其妙。尤其是玉瓶、葫芦、皮囊等容器,大大小小几乎有二三百种,其中多半是在邱道人纳物戒中取得。

    归无咎却谨慎的很,先将邱道人纳物戒中捆成儿臂粗细的一扎线香挑拣出来,藏身于袖中。再将其中玉简和识得深浅跟脚的数种符分门别类,置于一旁。

    至于其余瓶瓶罐罐、奇异法宝、莫名符、杂物之属。归无咎取出一件兜囊,将之包裹之后向北越过十余里山崖,尽数投入海底。

    别的还好说,若是那些不知深浅之物中藏了邪煞一流的手段,归无咎也无把握定能干净利落地收拾。

    返回洞府,使个火球术将三具尸身处理了,归无咎纵起长剑,劈开三座吊石门户,一一进入探寻。

    不过其中似乎除了除却极简易的石桌石凳等生活用具,其余可堪一观的外物极少。唯有正中一室,似乎墙壁上悬挂了十二幅运功行气图,却不知是哪一家的功法。

    坐在最后一室的石凳上,归无咎将所获玉简等物一一观看。为了方便以后行事,这些功课不得不预备仔细。

    原来谢晋禅自玉京门、破灭盟二家挑选出精于虫蛊之道的金丹修士二三十位,悉心传授锁阴冰蚕的培育之法。历时三载,其中悟性资质最佳的十人,得以主管一处育蚕秘地。

    而白龙商会虽功法神通、仙家四辅等核心传承不弱于几大宗门,但毕竟传承松散,依托功行较高的诸位元婴真人,以门人传布的形式自成脉络。因而这等机密之事,却不便挑选商会弟子参与。

    邱道人正是十人之一,铜面汉子和黄袍道人俱是他选定的副手。因是同门师兄弟的缘故,尚有几分交情,因此携带二人历练一番,讨些功果。不想造化弄人,反葬身杀劫之中。

    先前搜得的那些瓶瓶罐罐,多半是邱道人饲育冰蚕的秘药、方剂之属。

    选址荒僻避过余玄宗耳目,《玉鉴法真阵图》隐藏行迹,“扶乩子母鼎”传递消息,那冰丸秘宝窥探岛中虚实,更有莫知其妙的隐藏底牌。这培育锁阴冰蚕的秘密基地可谓固若金汤,可惜遇到了归无咎臻至“气感天真”之境的功行,才被凿出口子,一举倾覆。

    归无咎回顾着方才灵光一现闪耀的计划,心中忍不住有几分得意,竟然在这石洞**之中,哈哈大笑起来。

    甫一探明邱道人三人身份之初。归无咎本是抱定了敌明我暗、静观其变的心思。若是能在对三修的长期监控中发掘到有价值的信息,尤其是其余九处秘地的所在之地,那便是大功一件了。

    可是当归无咎发现了“扶乩子母鼎”的使用之法,一个念头瞬间便在他脑海中涌现出来:在内外不得交通的前提下,与其暗中窥伺,何如李代桃僵!

    功法神通一流的传承之秘,除却至高秘法的心印直传法门,凡俗间皆以内外法、系物法为主,亦有“真言锁”之类的旁门手段。

    而承担重要使命的法宝法器等物,为了轻易不被外人支配,按理说以血脉法、咒印法、感灵法等手段保护,较为牢靠。而系物、图阵等手段,便等而下之了。

    但偏偏有一类天地奇物所成就之异宝,不能承受以上乘符咒法门为锁钥的秘术。邱道人三人仰仗通讯之宝“扶乩子母鼎”正是其中之一。

    若是以最上乘的感灵符咒手段操控宝鼎,那么归无咎即便隐匿旁观,也是无计可施的。甚或将邱道人等人生擒拷问,同样无用。纵然此辈有意贪生,只消心念一动欲说出秘密,登时便会精血爆裂而死。

    可是天助归无咎,“扶乩子母鼎”却是以较为粗浅的系物、九宫秘图手段以为门槛。被归无咎窥破之后,可谓毫无奥秘可言。

    最初也只是只有七八分把握。不过在对面传来明确讯息,近数载之内不会有人前来与邱道人三人交接。归无咎再不犹豫,立即动手斩杀三人。

    因为自今日起,他归无咎,便是“邱道人”。

    于此同时,在这夕山岛内定居,除却和其余三十五人相类的洞府外,有这样一处堪称后花园的秘地,则称得上是归无咎所得的意外好处了。

    料理妥当,归无咎依旧隐匿行迹,出了护岛大阵之后远及百里,盘旋一阵现出身形,再大模大样的返回。

    只见八山互现,川石皓然,其势峻极。若是八山四面俱开掘一座洞府,至少也可成了三十二座。而三派诸修中有关系较近的,自可比邻为伴。因此地下蕴藏杂玉的八山之中,可开掘的洞府何止百座。

    归无咎自二三十里的云气之中俯身下视,却见稀稀落落正在开凿的洞府止有不足二十余座,且多半集中在靠近左右的两座山峦,另有少数落于内侧三四峰中。

    唯有中间一座特大的高山,雄伟挺拔在二十余峰中居于魁首,山脚处更有三四里秀木,翘楚竞茂,在荒海孤岛中极为难得。

    此时这座大山正中,却有十多个修士各执飞剑法器,乒乒乓乓合力开凿一座洞府。应天微、安淑娴、穆烟霏三人,正环绕于洞府之畔鼎足而立。归无咎见此,哪里不知他们打的什么算盘。

    见归无咎遁光从空中落下,三人面露奉承,连忙相迎。

    应天微等本来暗自奇异,群山之中分明没有归无咎身影。这时方才省悟,这护岛阵图既然是归无咎交给自己布置,他自己显然早已看过。

    那么乘着自己未曾留心之时出了阵外巡游,无怪乎不在自己视野之内。

    看了一眼背后开凿得七七八八的宏阔洞府,归无咎笑道:“诸位不必如此。”

    穆烟霏连忙道:“这夕山岛地势甚奇。一人之力开凿一府,本也非一时三刻得以完功。俗语云:“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既然如此,成道友为我三派头脑人物,优先安顿,本是应有之义。”

    归无咎心中略微惊讶。据先前所见,穆烟霏并不是长袖善舞之人。她这一番言语,分明是准备已久。

    此时应天微上前一步,将护岛大阵阵图呈上。

    归无咎摆手道:“不必。此物就留在应道友处便可。”

    应天微心里生出狐疑,似有不信。这护岛阵图,可是辖制一岛的关键。归无咎作为主事之人,岂能将之轻易交由旁人之手。休看归无咎方才入阵容易,但那是由于自己未曾调度变化的缘故。

    除非归无咎晋阶金丹二重境中,方能不依赖此物,顺利辖制岛上之人。

    想到这一点,应天微猛然一抬头。

    果然,归无咎淡然道:“三派诸位同门还是先行安顿的好。成某这座洞府,就算匆忙开掘完成,恐怕一时半刻也用不上了。”

    “荒海风貌,果然与容州大陆迥异。成某一入此地,沿海纵游。一时只觉天高地朗,云淡风轻,深流泛化,复归于一。一身气机变化,也因此有所感悟萌动。”

    伸手一指此峰峰顶,归无咎续道:“成某需圈定此山山巅之处,静心调息三月。成某功法与常人迥异,行功时日之内,耳不闻,目不视,鼻不嗅,五感八识尽归于寂。三月之内,万望诸位传讯门下,勿要前来相扰。切切。”

    安淑娴双眸陡然泛出光彩,惊道:“莫非成道友是要……”

    归无咎笑而不答,只是眉宇间顾盼飞扬的英华之气分明已经给出了答案。

    只见归无咎转手又取出一件巴掌大小的蜡白楼台。口中念诀,甩手抛出。瞬间空地之上多了一座方圆五六十丈的青木殿宇。

    归无咎环视三人一眼,道:“诸位抢先为成某安置洞府,以致于自家居所未有着落。这份人情成某记在心中。这一座“振闲阁”内藏二十四室,外物齐备。足可供三位暂居。”

    “此外,这三月内若有什么大小事务,便由三位商量着办。”

    和三人交代完毕,归无咎也不给他们推拒客套的时间,大袖一拂,已然纵身跃到高峰之顶,只留下应天微、安淑娴等神往怃然。

    毕竟,对于道途已断的修士来说,看着一位金丹修士破茧成蝶,近在目前,岂能不心有涟漪。

    归无咎在峰顶站立,诸峰俯伏,山海毕现。把手一摆,一道阵牌落下,无边白色雾气无中生有,笼罩峰顶,将归无咎行迹完全掩藏。雾气之内,隐隐可见门户迭出,歧途百变。

    《三返权舆阵》。

    布阵已迄,归无咎指间凝化出精纯元光,先发散万千,再由万千凝聚归一,化作一道虚影。这虚影面目肖像,和归无咎本人一般无二。

    随后这“归无咎”转身东向,盘膝而坐,一副用功锤炼的模样。其身形无限逼真倒也罢了,更兼有淡淡气机缭绕,宛若修士行功吐纳之时。

    此时归无咎功行已非九野山第一关击败朱道人时可比,那时这道“留影术”只能在斗战中欺敌一瞬。而现在稍稍能够动用一丝魔丹丹力后,这道虚影宛若实质,足可保留三月之久。

    这也是归无咎对应天微三人言道闭关需要三月时间的缘由。

    运使妥善,归无咎身形一凝,将自身真身隐化无形,仿佛先前探寻邱道人巢穴之时。再运力一推,震散雾气。此时在这山头,旁人所能见到的,便唯有盘膝静坐的“归无咎”一人了。

    此时三返权舆阵犹在,但是仿佛透明琉璃,只作预备万一之想,并不阻碍山下之人的视线。

    事实上,教三派之人窥见自己静坐于此,正是归无咎用意所在。

    安置妥当,归无咎无形之躯潜入邱道人三人洞府之内。此处才是归无咎的真正洞府。这一回非是伪装,归无咎真正盘膝静坐,渐次用功。

    星移斗转,转眼便是三日三夜之后。

    当日归无咎在其余十五家派掌旗修士身上留下印记。此时正到了兑现的时刻。但归无咎虽暗暗留下气机,但并不能立时据此感应明晰,锚定方位。

    休说归无咎只是金丹四重境巅峰,就算他是元婴四重境巅峰,也无法单凭自身神识感应千万里之外。紫微大世界之内,或许只有近道大能能够做到这一步。

    不过归无咎气机之醇,操控之精,早已到了金丹境的最巅峰。所谓“万流随形,一归真”便是此之谓。随着他心意引动,虽灵明无觉,那一道道离散清气依旧如物归其类,不由自主的离了宿主之身,回源归根。

    因为这一道道气息极小,极清的缘故,速度不断叠加。不过数个时辰,就达到了飞舟法宝数十倍的速度。

    就这样过了三日三夜,归无咎神念之中,终于将九道气息的位置全数把握。

    须知这九道清微之气都是沿着直线行走,而其加速的步骤、规律归无咎了然于胸。那么依据每一道气息回身的时间,不难反推算出十五座岛屿的具体方位。

    十五座岛屿之中,距离夕山岛最近的是一座名为宿岛的岛屿,归无咎若全力飞遁,十九天之后可以到达。至于其余十四岛,除了又有一座名为冥月岛的岛屿四十五日可至,其余诸岛行程最晚都在三月之上。

    顺利勘定方位,归无咎心下甚慰。第二步,也顺利完成了!

    静静调气行功,又过了六日,申时许。

    归无咎信步进入洞府深处,站立在“扶乩子母鼎”之前。依次点燃香火,勾判九宫迷符。待铜鼎清鸣声响,尘沙平整。

    随后取出铜签,仿照邱道人笔迹道:“余玄宗人在岛上活动甚为频繁,沿诸峰依次递进,开掘洞府,垦辟山道,已近于吾等十余里外。虽有阵图掩饰,但唯恐行走之际万一露出破绽,便不为美。门中疑兵何日能至,乞得准信。”

    未过多久,铜鼎内浮现出一行文字:“稍安勿躁。二十三日之后门中来人,当可惊走余玄宗众修。”

    见到这一行字,归无咎微微一笑。

    竟然还多留了四日宽裕。

第七十一章 不速之客

    三日之后,动身之时。

    归无咎在后山洞府之中盘膝而坐,事无巨细尽数梳理一遍。

    再美味的食物,哪怕唾手可得、近在盘中,只要未曾吃到嘴里,就不能真正算是自己的。归无咎这二月以来的周密计划,无它,都是为了将五行杂玉盛满鱼龙兜而已。

    遥望天际,静言思之。杂玉矿脉凭空消失所产生的巨大震动,恐怕比之星月门举派杀入荒海也差不了多少吧?

    对于此等局面,尽可能寻得较大的杂玉矿脉下手、减少作案次数。固然是必不可少的方略之一。但行事之间的手段,既不可一味蛮干,又不可尽数冀望于捉迷藏般的游戏,更要有纵横捭阖的计策和法度。当日他对羽道人所言“兔子不吃窝边草”,并非矫饰,而是另有所指。

    这夕山岛偌大的杂玉矿脉,归无咎是断然不会动的。

    二十余日之后,当余玄宗得到消息。刚刚立足未稳的两处秘地,同时遭遇“星月门修士”攻杀,一处只是探得行迹,随即远遁;另一处却是整座杂玉矿脉俱被搬空。不知其门中主事之人是何等表情。

    自忖万无一失。归无咎站起身来,了无形迹的身躯随风飘摇,站立在护岛大阵之畔,丹力一涌,曲指连弹。

    如果应天微此时引动阵力,必定可以发现,环岛阵门内外,似有无数细小的水汽弥漫荡漾,卷舞不定。但是宏观其大势,却是环绕着整座岛屿高速运转。

    山顶佯装打坐幻影虽然极肖真人,终究非是分身傀儡一流的上乘法术。兼顾两头势所不能,因而不得不以其他秘术弥补。

    此术和追踪十五岛方位的手段,大同小异。归无咎本想以无形丹气暗藏“散魄损真符”中的痹敌雾气。但考虑到或有三派弟子心血来潮,意欲出阵巡游,平白生出麻烦,不得不打消此念。

    凝神感应,千万如粉碎微尘的气机缭绕于夕山岛外,飞鸟行人只消滞留片刻,必不能免除气机附身。

    归无咎满意一笑,纵起遁光扶摇直上,转眼间便只剩下细如星辰的一点。

    ……

    二十日后。

    三派诸修在夕山岛的洞府早已构筑完毕。对于应天微以下三十余人俱是道途已绝者,资粮外物的累积、求得余生数百年逍遥恣肆,抑或遗留余财惠及族门后人,便是其全部指望了。

    因此这三十余人眼下俱在洞府之中,辛苦炼化杂玉。若侥幸数十年相安无事,那时道一声“满载而归”,不算虚言。

    海风飒飒,怒浪奔涌,在外听之响声不绝。但若是在绵延里许深的山门洞府之内,自然寂若长夜,宁谧异常。

    但就在此时,轰轰巨响突然震动山谷,三十五处洞府俱被惊动。

    旁人倒还罢了,应天微只觉袖中一热,连忙把手一抽,取出护岛大阵阵图。却见阵图翠玉卷轴隐约流淌着一层明黄色,如密如蜡,正是大阵遭受外力轰击的异象。

    应天微不敢迟疑,连忙收拾了诸般外物,冲出洞府。同时手中取出两枚铜铃,轻轻一摇,叮咚脆响映透远近。

    从外人看来,他和归无咎同为莲台宗修士。更遑论应天微修为本就在安淑娴、穆烟霏之上。因此归无咎既不理事,安、穆二人便以他为主。

    两三个呼吸功夫,青白二色遁光降临。

    安淑娴、穆烟霏同时道:“应道友有礼了。”只是二人面目中含忧色,徘徊相顾,忐忑不定。

    应天微答了一礼,以目光征询二人意见。

    安淑娴勉强一笑道:“总要先窥清虚实,再做计较。吾等再如何也是修行到金丹境界之人,坐享数百载寿元,岂能作惊弓之鸟。”

    另一旁穆烟霏连忙点头。

    应天微起初尚自腹诽,归无咎为何挑选这两家为副,全不得力。这时见二人虽然稍怯,但并未完全失了方寸,心中稍定。铺开阵图,口中念念有词。

    少顷,画卷张开,却见隐隐运气之后,约莫现出九道身影。

    这九人丹气环身,晦涩滞浊,正是和岛上之人功行相当的一重境修士;而其袍服相类,动静有序,显然同出一门。

    现在这九人正取出各色法宝、驾驭丹力,猛击阵门不止。

    这一下不单是安淑娴、穆烟霏面上无一丝血色,就连应天微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天下家没有凭空获得的好处。当初宗门遣诸修远赴荒海,炼化精玉免去抽头。此辈自然是知晓其中门道的,或有为上宗出力一二之时。

    只是三等宗门的金丹境修士,于余玄宗而言到底只是棋子罢了。所有派遣荒海之人,只是知晓身负守岛之责,但凡有人搦阵,战而胜之、胜而杀之便可。

    至于袭者何人,余玄宗只道彼辈乘阁楼飞舟而来,一行四至六人,功行虽较三等宗门弟子稍高,但以众击寡,也足以应付。

    他们大致虽能猜出敌手为星月门弟子,但对于大宗之争,星散飞宫的勾心斗角,毕竟所知甚少。

    可是眼前之人竟是九人,而非四人,平白多了一倍;九人亦并未乘坐甚么阁楼状的飞舟而来。应天微等人措手不及的同时,压力更大。

    应天微到底还算有几分胆色之人,在三人之中最能拿主意。只见他一咬牙道:“集齐全部人手,先隔着阵门问明虚实。若果真是敌非友,我等以四敌一,也未必就怯了他。”

    安淑娴等人如同吃了定心丸,连连点头。同时作法施诀传下号令,片刻间三十余道遁光络绎不绝,侍立三人之后。

    面授机宜之后,诸修外松内紧,将一应法器符俱都藏在袖中。在应天微三人带领之下,立在阵门之前。

    阵门中烟云蒸腾的宽阔屏障撤去,仅留一道薄如冰晶的墙壁阻隔内外。这一道冰晶虽不起眼,但却是阵门的真正倚仗。

    对面领头那人,见应天微等人迎上,立即伸手,止住不住轰击阵门的部属。

    此时双方相距不过二三十丈。互相打量一番,应天微心下一沉。

    对面九人,每一人功行都不在自己之下。

    ……

    短章。稍后还有一章。

第七十二章 宫宿岛初试鱼龙

    一座足有三百余里宽广的岛屿,逐渐浮现在归无咎视线中。

    这座岛屿比夕山岛足足大了一半,既无山石,又无树木。若有凡民寄居其中,大约与平原无异。

    宫宿岛。

    归无咎在距离此岛还有百余里时止住,窥看四下无人,默默现出身形。调转元玉精斛之虚丹丹力,一身丹液尽以星月门“王木霸”为主,又取了一件探玄会中星月门修士之袍服,披在身上。

    归无咎皱眉一思,若果真是星月门细作潜藏荒海,未必是这般服饰。

    但转念一想,有夕山岛的一出好戏在,事后调查起来。无论将自己判断作真正的“星月门修士”,还是冒名顶替的别有用心之人,总之必不脱离大势力的背景。否则分袭二地是如何做到的?而自己借助这一思维误区,早已跳出三界五行之外。余玄宗正想反想,也猜不到自己头上。

    再一行功,归无咎面貌渐渐生出变化。只见他身量陡然增长了半尺,面貌也作一大变,和探玄会中星月门吴道人倒有七八分相似。

    归无咎低头自视,满意一笑,纵身上前。

    远观时还看不分明,走到近前,一道如环如虹的赤黄二色,半虚半实的沿着宫宿岛海岸线十余里外,明暗相间,连成一道。这分明是宫宿岛的防御法阵。

    归无咎玩味一笑,原来每一座岛屿所赐下的防御法阵各不相同。由此可见,余玄宗的布置也是谨慎用心的。

    不过就在下一刻,归无咎背后小苒依依冲天而起。携带这大世界内绝无仅有的磅礴丹力,以一股沛然难御的压顶之势,猛烈的轰击下来!

    一声巨响震动八方,周围二三里之内,原先漫卷翻涌的海潮登时逆势回返,似乎被那磅礴气浪掀离二三百丈。

    赤黄二色阵纹同时破裂,炸开一个深达三分之二的大口子。不过瞬息之后,溃散无章的赤黄二气返归本体,飞速的弥补着遭到破损的阵门。

    归无咎淡淡一笑,冷眼旁观。

    果然,阵门虽有自我修复的奇效,但破损之处止修复了一半,势头便越来越缓,直到二气凝形,依旧有一道触目惊心的豁口,约莫整个阵门四分之一粗细,崩裂难圆。

    以下观上,深不可测;以上观下,深浅分明。

    这防御法阵除非以旁门手段慢慢消磨熔炼,否则元婴以下的实力是奈何不得的。

    换言之,此物设计之初,便笃定能抵挡金丹四重境极限的轰击。

    但归无咎此时一身魔丹丹力,早已臻至金丹境的最巅峰。和下界所谓金丹四重,几乎是云泥之别。斩破此阵,也就在情理之中。

    归无咎功行精纯,方才四下无人,他调用丹力恰到好处,没有一丝魔气泄露在外。既非与人面对面的交手,自然没有丝毫顾忌。

    乘着守岛诸人并未回过神来,归无咎大喝一声,再度斩出三剑。

    其实那法阵恢复本就需要一定的间隙,二剑齐法便足以斩破阵门了,何况三剑?那护岛大阵立刻被彻底洞穿。

    那股首尾相连、气息相续的韵味一旦被打破,自然再也不成阵法。赤黄二气,犹如飞散的柳絮一般,升降沉浮不定。

    正在此时,数十道遁光纵身迎来,在相距归无咎尚有二三百丈的距离上遥遥站定。

    当头一人,是一云履高冠、手持乌木杖的老道。此人功行不弱,归无咎记得清楚,当日在素绝宗宝舟之内,第三个被任命为一岛正职的,便是此人。

    对面那人也在打量着归无咎。

    来人既然能够击破护岛大阵,功行之高可以想象。但是当这老道正面窥看了归无咎功行,依旧不由得心头一沉。

    不是说万一迎敌,都是四到六位金丹一重境修士么?为何竟是一位金丹三重境以上者?

    站立在他身后二三十人,亦有少数小心翼翼放出神识探查,察知归无咎功行之后,无不面色大变。

    老道上前一步,沉声道:“贫道碧卢子。敢问道友尊号上下,有何贵干?”

    归无咎一副粗豪之声,仰头大笑道:“什么尊号上下,就算说与你听,井底之蛙岂能识得天地广大?此间当属你修为最高了。接得了本人一招,饶了尔等性命;若接不下,说不得也只能将你们扔进海水里喂鱼,以免污了本人双目。”

    言罢不给此人丝毫反应时间,归无咎右掌一托,五六百道火气仿佛春苗破土,细细缠绕。此火明明极度危险,却一副煦然熏然、温润明净的模样,朝着碧卢子卷席而去。

    此术不是他家法门,乃是模拟星月门秘术“五火成轮”。

    当日自星月门诸修所缴获玉简,归无咎并未细看。纵有此术修炼之法,其“系物法”所匹配的丹药也不在其行囊之中。因此归无咎也无从真正修习此诀。

    眼前所示现,不过是以十分之一的功力粗略模拟其形,用以唬住眼前这帮一重境修士,便足够了。

    碧卢子看似脸色一青,似乎并未想到来人好不讲理径直出手。但是旁人哪里能够看见,他双眸之中泛出一丝喜意。

    金丹二重境之上者莅临,倘若使出“四生灭”一流的手段,岛中之人绝无幸理。可是眼前之人似乎自负已极,若不肯食言,自己便有了一线生机。

    何况于守御一道,他实是有非同小可的手段傍身的。

    果然待那火苗凝聚近身,碧卢子双手极快速的掏出两只青皮葫芦,拔开瓶塞。

    一只葫中流出似水清液,另一只内却是灰蒙蒙的雾气。两者相合,竟极神奇地形成一道豹纹盾牌,正面抵住“火印”直直一击。

    转瞬之间,“喀嚓”一声传来。那盾牌似乎不堪一击,蓦然通体赤黑,疑似被烤成焦炭。但颇为奇异的是那凝练归一、几至于返璞归真之境的火光同样骤然黯淡,几乎消散了九成。

    剩余一成火气虽立即扑到碧卢子身上,将他道袍点燃。但此老立即调御丹力,勉力镇压下去。

    归无咎心中一哂,眼前之景正在他预料之中。

    不过他表面上却露出颇为惊讶的神色,大声道:“老家伙倒也有两把刷子。那便饶了尔等性命。”

    大袖一卷,随手拂去,无边狂风涌起,如泣如号。这一拂暗含“四生灭”的手法,化实为虚,无往不至,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眼前数十人哪里抵受得住了?

    包括碧卢子在内的三十六人,尽数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七七八八栽落在地。

    归无咎纵身长笑,继成就虚丹、横潭得宝、镜珠窃法之后,自己在下界的修行又往前大大前进一步。

    随手解开背后青布包裹,一只明光流洒的二尺酒囊虚托掌中。

七十三章 尘埃落定

    鱼龙兜既出,果然如鲤鱼化龙,冷浸融融的空明光华陡然间扩大身形,形成一条百余丈长短、活灵活现的游龙,盘绕着归无咎上下飞舞。

    尤为奇异的是,原先鱼龙兜中、内壁显化的五行杂玉“内膜”,似乎降解成藕断丝连的万千粉尘,潜藏在龙身躯体的每一个部分。这与无形之宝绝对契合的超凡阵力,果然教人不得不赞叹当年秦甘庭真人旁通二家的深厚功力。

    这一条龙兜兜转转盘旋一阵,猛地一摆尾,朝着宫宿岛落下。

    宫宿岛在荒海诸岛中地貌着实有几分特殊,既无山,又无木,连开掘洞府也有几分难能。

    此时却见岛屿正中,豁然呈现一座深五六十丈、宽十余里的浅浅坑洞,四面整齐,一看就是人工利刃所削。而东、西、北距此三四十里之遥,各有十余个六七十丈高的低矮土山,当中石墙拱肃,门户宛然,正是诸修洞府所在。

    但凡修士在荒野开辟洞府,皆借势山水,一点人为加诸天工之上。如这般完全由人力垒土成形,倒是少见的很。

    但是这一片荒岛中,更令人触目的,却是半相掩映、若隐若现的白色沙点,在修士目中,分外怡人。

    原来这一处岛屿上的五行杂玉,勿需开采,便这般裸露在外。极目远眺尽收眼底,着实诱人得很。

    归无咎深吸了一口气,口中念念有词。那虚身金龙似乎双目一闪,登时便龙潜于陆,钻进地底。

    归无咎心中一股奇妙的感觉涌上,此时才真正感受到“鱼龙兜”的神妙之处。

    如果说法宝外物是“实”,气机变化是“虚”,此时的鱼龙兜,便称得上是虚中之虚,渺然难测。归无咎明明能够感受到,此物深入地底之后,以一个极为恐怖的速度吞噬杂玉。可是地脉流转,却似乎依旧如故,仿佛眼前沧海桑田般的巨大变化,只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与现世完全无关。

    大约过了半刻时辰,纵横六七十里的巨大杂玉矿脉被吞噬一空。呈现在归无咎眼前的,是一道从未想象过的奇景。

    原先杂玉矿脉之上,或积累了一层尺许、数尺高的浮土。此刻下层杂玉已经完全消失,但表面上那层浮土却宛如身具遁空之能的修士一般,如如不动。

    归无咎眼尖,早已看清楚距自己二三里外、地坑下百余丈深,有一枚浅绿明珠。

    地脉感形珠。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归无咎平空生出一种直觉,依据此珠传递出的消息,这座宫宿岛的地脉形态,必然没有丝毫变化。

    心中暗暗感慨,若是自己入荒海之初便携带鱼龙兜而来,那么随意租借一处星岛百年,此后行事便无有任何负担了。

    此时鱼龙兜似乎一只饱食之后的异兽,起落动静稍稍迟钝了几分。归无咎唯恐当中出了什么岔子,引动口诀将之拖拽到近前,然后缓缓收缩变小,化成原形,以青布兜囊裹了,重新负在背上。

    然而就在此物紧贴身体的瞬间,归无咎虎躯一震。

    随后归无咎长叹一声,双眸之中半是喜色,半是惊叹。越衡宗传承数十万载的器道法门,到底是博大精深。

    原来“元玉精斛”和“鱼龙兜”虽是越衡宗两派不同的器道真人所制,但二物本是为了同一个目标所锻造,又经历十余万载千锤百炼,早已在器道之中、这一门径之内达到了殊途同归、共呈妙谛的境界。

    先前归无咎初得“鱼龙兜”时,此物空空如也,犹如人在梦中,神识俱寂,是以并未和藏于腹中的“元玉精斛”产生关联。

    可是此时“鱼龙兜”饱餐入腹,登时如一具精致的躯壳降下神魂,同类相感之下,立刻和“元玉精斛”产生共鸣。

    归无咎感到体内虚丹震动,元玉精斛的灵性陡然涨大,竟宛如真正诞生灵识的混元真宝一般,不住地传递给归无咎信息----那是强烈的、对背上鱼龙兜中所藏之物的渴望。

    归无咎深吸一口气,盘膝坐下,运转虚丹。盏茶功夫,勉强按捺下这股奇特的躁动。

    只是那纷杂紊乱的躁动虽然被安抚下来,但却并未完全如心魔杂念一般,消散无形,而是留下了两道无比明晰的讯号。

    鱼龙兜中传来的讯号极为清晰,若再有三四个如此规模的五行杂玉矿脉,便可填满此宝,这可比归无咎事先预料要充分得多。

    毕竟除了曲寰四岛之外,外围荒岛中矿脉规模胜过宫宿岛的,可谓屈指可数。

    而另一道自归无咎腹中“元玉精斛”传来的讯息便要隐晦的多。暗暗感受,大约是此物和鱼龙兜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汲取、吸纳的关系,似乎要告诉归无咎,若是要此时“鱼龙兜”内的精玉再多一半,徐徐纳尽,精斛本身便将迎来变化的契机。

    归无咎心中一动。他一直深信不疑,自己真正进阶金丹的一瞬,便是“元玉精斛”显化出明确的进阶轨迹的时刻。

    换言之,他只需再寻得半数于今日规模的五行杂玉,便能够保证七十年之内修炼无忧。归无咎虽不欲动用夕山岛矿脉,只因一旦如此做,总难彻底洗脱嫌疑。先前种种设计,自然付诸流水。但作为紧急之时的备用方案,却也给归无咎平白多出一条退路。

    万事俱备,到了打扫战场,返回夕山岛的时刻了。

    此时宫宿岛三派三十六位护岛修士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尽皆昏迷。却见归无咎自袖中取出一枚三色符,轻轻撕碎,袅袅青烟从中吐出,化作三十六个面饼状的圆团,封住三十六人口鼻。

    有此手段,三日三夜之后,这些人自会醒来。

    先前归无咎早已勘破碧卢子有几分斤两,下手自然是留了情的。依他心性,自然不会无故杀人,更何况他的形貌功法,还要仰赖岛中之人传递给余玄宗。但是此事又不能做得太刻意了,因此假作粗豪自傲之人,和碧卢子做一赌注,似乎轻敌之下惜败一场。

    料理妥当,归无咎身形一影,纵起遁光便往夕山岛回返。

    只飞遁半个时辰,归无咎双肩一颤,蓦然生出感应。那些不速之客,已然光顾了夕山岛。对此归无咎淡然一笑,不以为意。既然两面出击,他早已备下后手。

    可是就这么一转眼,已经是十余日之后,他距离夕山岛已经极为相近。那九道气机竟似依旧留在夕山岛附近,并未离开。

    这可令归无咎大感意外了。不是说露出行藏,一沾即走么?

    ……

    夕山岛。

    应天微、安淑娴、穆烟霏三人携带本门弟子,意欲与阵门外九人做一交涉。但是这九人却如同泥塑木雕一般丝毫不理,兀自将自身法宝法器对着阵法猛轰,一股誓要攻破夕山岛的架势。

    若夕山岛防御法阵和宫宿岛一般无二,自然能轻易看出阵外九人之攻势,距离攻破大阵甚为遥远。但偏偏此岛的防御法阵和宫宿岛大不相同,经受重击之下,风卷云涌,烟波溯洄,一副天地变色、摇摇欲坠之貌。

    而应天微三人又绝无归无咎那般眼力,识得此阵界限在金丹四重境之上。一时间不免面色戚戚,纠结万端。

    其实若只数人交手,以应天微和阵外九人这一层次的功行,三四位三等宗门的金丹修士足可敌过一人了。

    只是以一敌四,和以九敌三十六,可是大大不同。混战之下,对面九人功行遁速皆在己方之上,只消随意冲杀数人,剩余诸修必定兵败如山倒。

    就这般战战兢兢、忐忐忑忑,一转眼已经是十八日过去。

    这一日傍晚酉时方至,护岛大阵突然生出变化,隐隐有七道天光在四门飘摇沉浮,风卷于上,光沉于下,竟似是阵门将破之兆。

    其实这一道《分形结象阵》,一旦遭遇敌手侵袭,每隔十八日自然生出变化,逆转阴阳五行,对头消磨破阵之法便只得从头来过。可夕山岛上诸修却不知此理,此时不由大为惶恐,尽数聚集在应天微洞府之前的空地上。

    应天微环视诸人一眼,大声道:“若阵门一旦被击破。应某敌上一人,有劳安道友、穆道友二人合力,当可敌过一人。其余三十二位道友抵挡七人,胜算绝不算小。诸位勿虑。”

    他话音刚落,安淑娴身后一位面目俊美、头挽淡青幞头的青年修士,上前一步道:“在下雨花水榭朱望之,有事请教应道友。”

    应天微眼皮一跳,平静道:“朱道友请说。”

    朱望之高声道:“请问夕山岛职守,到底由谁人担当?”

    应天微道:“正职成不铭道友,副职安淑娴、穆烟霏二位道友。至于应某,乃是受成道友临时所托,暂时执掌莲台宗诸事,说起来算是名不正言不顺。议事既毕,一向是安、穆二位道友首肯之后,再各自传达门下,绝无越俎代庖之行。”

    他估摸着朱望之或许就自己名位不正发难,以让雨花水榭安淑娴获取更高的话语权。须知排兵布阵之时,谁先谁后,可是大有学问。

    但他分明所料有误。只听朱望之大声道:“应道友误会了。如今在场三十五人,以应道友功行最高。暂代主持也是应有之义。不过眼下这护岛大阵危在旦夕,若一旦阵破,真正承担主持职责者却袖手旁观,似乎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在下以为,成道友突破境界虽然事关重大,但面临此等危局,似仍应当请出成不铭道友主持大局。”

    听闻此言,三十余人目光周游不定。其中十之五六片刻之后竟同时抬头,观看雄峰顶上那一道宛若雕塑的身影。

    随后七嘴八舌的声音相继冒出:

    “成道友身为御岛正职,理应承担起领袖之责。”

    “成道友一人清闲,却教我等打生打死,着实不妥,不妥。”

    少顷,又有一尖利嗓门道:“在下曾见同门师长破境金丹二重,只半月便得以成就,岂有闭关如此之久的道理。”

    如果说之前的声音还只是合理建言,那么此人之言,竟意在暗指归无咎假意闭关,逃脱职责。

    应天微、安淑娴、穆烟霏三人互相张望一阵,竟不约而同地露出苦笑。

    他们何尝没有想过惊动归无咎出手。

    在三人的盘算中,若是他们巴结上了归无咎,种种好处不言而喻。可是归无咎目前正处于进阶金丹二重境的当口。这一突破进程极为关键,若被中途打断,虽不至于断了道途,第二次尝试破境至少降低三成的成功概率。

    断人道途是何等大仇,毋庸多言;可是他们自己面临性命之忧,又哪里敢轻忽了?心田之中辗转反复,不知已经历了多少轮回。

    最关键的是,若果真面临危局还好说,归无咎纵然心中不满,职责所在也无法多说什么。可是这阵门看似岌岌可危,但距离最终倾覆还有多久,其实谁也说不准。

    应天微正自踌躇。穆烟霏突然妙目一眨,脆声道:“朱道友所见也不是没有道理。不如就由朱道友出面,相请成不铭道友下山御敌。”

    朱望之脸色一青一白,不想这看似娇怯怯的女人竟有这一手。他何尝不知这是一件得罪人的事,但是此事本就是他首先提议,这时却不便退却。

    急思对策,朱望之左右顾盼,勉强一笑道:“成道友是莲台宗修士。可否有哪一位莲台宗同门,与在下同去?如此似乎较为方便。”

    呼唤了两声,竟无一人应答。

    朱望之一咬牙,便要起遁光上前。纵然以后归无咎暗中忌恨,自己只要小心谨慎,勿要行差踏错,不给对方报复的机会便可,总要好过这一战平白丢了性命。

    然而就在此时,山巅之处,遽然生变!相聚诸人,不约而同抬首相望。

    “归无咎”虚影蓦然间光明湛然。围绕他那身躯,烟云丹气,光霭岚霏,腾涌起伏,千容万变。

    随后万千光影须臾之间凝练唯一,那道身形长身而起,携带优游涵泳之生气,张弛有度之丹力,一纵身便跃出了阵门之外!

    几道人影翻飞,几声高低呼喝,几剑光影纵横。

    应天微面露忧色,归无咎显然一举破境成功,若和自己等联手,自然一切无忧;可是他尚未来得及稳固丹力便以一敌九,未免对自己过于自信。

    心中盘算一番,应天微大声道:“事不宜迟,出阵接应成道友……”

    可是他话音未落,“啪嗒”“啪嗒”几声,九颗人头重重摔落在众人面前,滚落十余丈远。

第七十四章 恩威笼络 投石问路

    隐藏之形悄无声息地返回夕山岛,然后极熟稔地以演化出一道破境“知止”、顺势进阶金丹二重境的异象来,然后直上云霄斩敌头颅。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实则以归无咎真实功行,尽数散发丹力使出分光万剑的手段,呼吸间便能取了九人性命。之所以三剑两式佯作招架,乃是为了避免骇人耳目。

    但饶是如此,地下九颗人头依旧对诸人造成了极大的震撼,应天微以下十之五六依旧合不拢嘴,仿佛经年古木,矗立不动。

    胜负既分,归无咎驾遁光纵身一落。

    在归无咎计划之中,这九人是断断不能生离此地的,原拟在护岛法阵之外暗藏精微气机附着其身,返岛之后以破索敌为名,追上九人再一一解决。不料眼前结果比他想象更轻松一些。

    归无咎本身之相貌,清华俊逸;探玄会借助文晋元之名行事,外貌亦与之有几分相似,圆整之中尽显疏宕纯净;其后得了鱼龙兜之后一副剑修面貌,分外锐气逼人;此时以“成不铭”之名行事,同样得其端凝屏峙、不动如山的魁伟风貌。

    应天微以下三十余人,目光中尽数露出敬畏之色。尤其是朱望之和数位方才言出微辞者,此刻不由得忐忑不安。相距峰顶如此之远,照理无论如何也不会传入归无咎之口。可是这数人心中虚怯,低头不敢直视。

    安淑娴、穆烟霏脸上挤出笑意,迎向归无咎。只是她们匆忙间未细思如何措辞,一时僵在那里,手足无措。

    归无咎不出意外是要成就元婴真人的,安淑娴二人岂敢怠慢。但当着十余位门人的面,若是过于谄媚失了分寸,也不是修道人当为之事,不免教人看低。

    这时应天微却踏前一步,大大方方道:“恭喜成师兄道途之上,又进一步,千寿可期,幸甚。”

    其余诸人仿佛回过神来一般,连忙道贺。

    归无咎赞许的眼神看了应天微一眼。他乃是名义上的“莲台宗修士”,若是应天微此时举止反常,倒是一桩疏漏。所幸此人是个沉着堪用之人。

    诸人眼前一花,随着归无咎袍袖一拂,九具长短不一的无头尸身铺洒在地上。

    归无咎微笑道:“纳物戒中精玉尽数取了,三家平分。其余法宝外物暂时动不得,或有上宗长老前来勘验。”

    安淑娴、穆烟霏二人对视一眼,并未推拒,连忙大方谢过。尤其安淑娴行事倒也利落,当即指挥三派之中各出一人合成一队,共计二十七人。勘验九人所藏身家。

    二人虽然柔弱不善应变,但并非蠢人,否则岂能作一派掌旗。

    这九人虽然尽数是归无咎斩杀,但归无咎既然愿意将所得分享众人,既是笼络示好,何尝又不是示威,借此宣示和巩固自己的主导地位。若是出言谦让,无异于不识抬举。

    一番清点分润,转眼已是半个时辰过去,应天微以下,人人面露喜色。

    归无咎大致望了一眼,那九人纳物戒中最少的一位精玉之数也达到了三百余盒。如此一来,平均每一人都可分得百盒以上,相当于炼化五行杂玉十年所得。

    料理妥当,归无咎道:“成某闭关突破的这几日,颇费诸位道友劳心劳力。只是成某还需静心闭关一番,锤炼丹力纯熟。”

    诸修连忙摆手,七嘴八舌的道:“不敢相扰。”

    归无咎微微一笑,卷起地上九具尸身,淡然道:“这九人首级,便劳烦三位道友分别保管。”

    应天微等三人相顾茫然,正要询问究竟,归无咎已施施然去了。

    归无咎信步返回洞府,心中念头通达,神思豁然。自下界荒海之后,他一举一动愈发精熟老练,缜密能断。可见由下而上之法,不止于“天人立地根”之问道于形上;自孤身历练中成长起来,心意圆融,非门内真传可比。

    以他此时行事,便如水之就下,无不恰到好处。和下界中主事数百载、早臻心无善恶之境的元婴真人相比,也逊色不了多少。

    譬如虚幻本体一旦返回,诈作突破境界,一举迎敌之时。归无咎立刻便生出念头:若一举毙敌,不免骇人耳目;但若迁延不决,又失了立威之效。该做到何等分寸,几招斩敌,绝非蝇营狗苟之劳心费力,而是自然而然便使出最善之策。

    再如眼下,每一步行事他早有精密预案。

    走到属于自己的洞府之前,胡乱布置三四个阵法掩住大门,一步迈入。

    三派诸人为归无咎修筑的洞府极为用心,一间堪比破浪锥中庭院大小的正室,环壁洞开一十八门,大小皆有,足可满足各种用途。

    正室之所以广大,乃是因为其中以玉石围筑成一道百张方圆的空地,其上浮土均已掘净,露出细若白沙的五行杂玉矿脉。似乎将一道美餐端到面前,供归无咎享用一般。

    归无咎随手取出一件蒲团端坐,随后将九具尸身一齐取出。

    修炼到他现在这一步,金丹三四重境以下的修士金丹已不在他眼中。归无咎将尸身取来,也并非是为了破腹取丹。

    在出手一举击杀九人的同时,归无咎立在阵门之畔,竟隐隐发现一丝玄妙。空气中声纹流转,微而不乱,分明是从那护岛大阵中传出。

    再仔细感应,原来那阵法每遭逢十八日“一变”之数,抑或被人打破。便会极隐秘的传出讯息。

    因此不需要过多久时间,余玄宗必定会遣人入岛勘察。而这九具尸身,自然要上呈其等,以为证供。

    那么这九具尸体,到底伪饰到何等程度,是否有破绽,余玄宗之人又会作出怎样的判断,归无咎必须提前心中有数。须知余玄宗当真将这九人判定成星月门修士,还是与自己暗中为敌的势力,归无咎的应对之策也大有不同。

    然而对九具尸身的探查结果令归无咎大感意外。

    纳物戒内,除却星月门令符、袍服等常规之物以外,甚至连极精深的“上流回风”、“五火成轮”诸般神通的前数层,也无不具备。

    不但如此,归无咎静下心来体验九具尸身金丹丹力,竟与探玄会中数位星月门修士有九成相似。

    若非归无咎事先从“扶乩子母鼎”中窥得消息,几乎也要错认为果真是九位星月门修士潜伏在此。这化妆功夫,着实是到家了。

    一转眼,七日之后。

    归无咎照例将虚身幻影留在山顶,盘膝而坐。真身却悄悄溜进后山洞府中。之所以不常居于洞府,乃是因为考虑到万一有人洞府外相召,却迟迟不得回应,不免惹人疑虑,或生出误会。

    步入洞府深处,站立在“扶乩子母鼎”之前,再度启用此鼎。

    归无咎略一思索,极流利的信笔书道:“事先所言打草惊蛇,给与余玄宗诸修已暴露于此的错觉,令其自去。为何我方来人流连不退?岛上有一修士道途未绝,竟意外进阶金丹二重境。来此九人,尽数殒命。”

    自己的言下之意,宝鼎对面之人应当是明白的。

    若余玄宗果真将来人错认为星月门修士,哪怕九人中留下一个活口逃遁。那么夕山岛也算是暴露无遗了。可是九人尽数被灭口,消息未及传出,那么岛中之人自然没有改弦更张的必要。

    不多时,鼎内沙末凝成致密文字:“夕山岛中诸修,并非余玄宗嫡传,多是二三等宗门道途断绝之士。纵然在破阵露面的过程中,派遣之人已尽力暴露星月门神通手段,但岛中之人眼力薄弱,未必便能识得来人面目,即便上告余玄宗主事之人,上位者也未必相信。”

    “恰好四十三天之后有一位余玄宗元婴真人莅临夕山岛。而那攻岛九人中的领头者身具一件异宝法舟,三日内遁速之快尚在元婴真人之上。到了最后一日,提前预备好法器,只待元婴真人一路面,牺牲一人后携其余八人离开。当可坐实星月门修士身份。”

    归无咎心中一动。七日前他与攻阵九人交手时,上来便以来斩杀四五人。剩余一人见势不妙,急匆匆似要取出一物。归无咎唯恐其使出了厉害手段,一剑便斩断他一条胳膊,那物随着手臂一齐跌落海中。

    匆忙望见,那物形如扁叶,不类攻伐法宝。此时回想起来,这人便当是这位深藏法宝的主事之人。

    不过除了这一点,更让他惊讶的是,宝鼎对面的主事之人,尽然能够察知夕山岛修士的具体身份,甚至连余玄宗元婴真人的行踪都了如指掌。

    看来看似铁桶一块的余玄宗,竟也在高层也被掺了沙子。

    想到此处,归无咎自失一笑。既然自己能够策反奚轻衡,那么玉京门一方作为余玄宗数千、数万年的老对手,敌中有我,我中有敌,也是应有之义。

    仔细计算一番当前形势,归无咎手执铜签在鼎中书写道:“如今之计,作何计较?”

    足足等了一刻钟功夫,鼎内终于浮现出四个大字:“耐心等候。”

    见到这四字,归无咎眉毛一挑。

    这锁阴冰蚕,堪称玉京门、破灭盟一方的命门。归无咎换位思考,疑兵之计被自己破解,宝鼎对面之人能够拿得出手的策略唯有两条。

    其一,护岛大阵的守卫之能是金丹四重境极限。因此破灭盟一方若派遣元婴真人前来,当可一举破阵,和隐藏后山之中的孤棋取得联络。但若如此做,必定会引起余玄宗的警觉,甚至一寸一寸遍察全岛。除非玉京门一方寻得另一处不逊于夕山岛的奇妙基地,并一举将锁阴冰蚕全部迁徙,否则采取此策略的可能性极小。

    就算预防万一,归无咎也有行险一搏之力。元光显化之术,足以瞒过十丈之外的元婴真人。到时候伪装成邱道人面貌,在洞府之下设下机关,诈称余玄宗早有元婴修士设下埋伏。足以再逼出一步。

    至于另外一种更有可能的手段,乃是旁敲侧击之法。大肆伪装星月门修士在荒海横行。多打破十七八座岛屿以为伏笔,然后再攻夕山岛时,便足以掩饰真实意图。

    这是归无咎所判断的对方的最善抉择,也是归无咎期望对方做出的抉择。

    一旦如此,荒海势必大乱,而归无咎也就迎来了天高任鸟飞的好时机。借助这一重帷幕,随意变换面目行事,便可将荒海搅动腥风血雨。

    领悟万千异路中的剑道法门,固然由此而始;开掘五行杂玉矿脉,更非难事。

    可是玉鼎中传来的,却是“耐心等候”四字。

    归无咎心头一跳,此中必有缘故。二十年交接之期,对于修道人而言说短不短,但也绝对算不上长。何况“锁阴冰蚕”这一事关门派根本的大事。

    果然,又过了片刻,鼎中细沙沙沙流动,传递来一道讯息。

    短则七年,长则九年,星月门必将再度乘“元鼍飞屿”进袭荒海。这一处夕山岛,位处星散飞宫往来要冲,和星月门必有真正一战。这一战之后,夕山岛伏兵自然也就暴露在星月门眼中。

    到时候若是余玄宗将此岛诸修撤走,玉京门等也就省下了一趟麻烦,一切回到从前;但若余玄宗秉承虚虚实实之计滞留此岛不愿离开,到时候本门再想办法也不迟。

    在此之前,对面谆谆告诫,教“邱道人”谨记“画地为牢”四字。安坐洞府之内,自然无恙。

    这一下归无咎是真的有几分惊讶了,玉京门一方连星月门下一次进攻的消息都能取得,手段之深实在是大大出乎预料。

    归无咎目光一缩,先静修数载,也不是坏事。

    宝鼎对面之人预言果然应验。四十余日之后,一位余玄宗云姓长老赶到夕山岛,探寻此岛意外遭围之事。

    应天微、安淑娴等人自然对归无咎大展神威极力渲染,犹如评弹讲书,生动传神。再加上九具尸身连带首级俱被取出,经由云长老仔细验看了,再三确认并未逃走一个,终于还算满意的离开。

    临行之际,竟又给了归无咎千数精玉以为报酬。

    ps:心神不宁,状态不好。原因过两天说。

第七十五章 道缘有感遽相逢

    一转眼又是六载过去。

    归无咎洞府之内,明灯相和,千珠错映,如雨水般滴落的淑质流光波澜起伏,映照出一派耀艳深华。

    此时这座洞府明玉成阶,高台垒起,华盖垂帘。洞府中央五行杂玉矿脉之地,圆心半掩成紫栏金台,正是整座洞府的中心。

    此时这座洞府,比之新铸成时何止华丽了千百倍。

    归无咎斜卧玉榻,铜爵清酒,自斟自饮好不惬意。而前方金台之内,有一气似幽兰、风姿卓越的倩影,袅娜飘舞,上下翻飞若仙,尽态极妍。

    一舞既毕,这身着轻纱素裙、隐约现出白腻肌肤的女子,莲步轻移行走到归无咎面前,变戏法似的取出一只玉盏,斟满之后上前一步,坐在归无咎身上。

    随后这妖娆身躯紧贴上来,将盛满美酒的玉盏轻轻送到归无咎唇边。

    归无咎伸手笼罩住娇躯绵软之处,五指一捏,似乎是感受这具躯体的健康活力。但是他双眸中清光流转,神意湛然,一张口将盏中美酒一饮而尽。

    女子丰臀似乎触电般的一颤,随后似是一喜,脸颊上红晕泛起,“哼”地一声呻吟,身上一层白纱瞬间就如金蝉脱壳般剥落,露出白瓷般的娇嫩身躯。

    然而就在下一个瞬间,犹如日出于西,江波倒流,这一身衣衫迅速回拨溯源,重新披在身上。

    安淑娴双眸之中,立刻呈现出复杂难明的神色,不知是幽怨还是犹疑。

    驻扎夕山岛大约七八个月之后。每隔数月,归无咎便相邀安淑娴、穆烟霏二女入洞府相聚,每次少则七八日,多则半月有余。所耽误的炼化杂玉的时间,另有十倍之数的精玉、丹药赐下。岛中其余诸人,早把二女当做归无咎禁脔视之。

    然而只有安淑娴、穆烟霏二人自己知晓,归无咎每次相邀,不过是歌舞饮宴,弹琴弈棋而已。

    一开始二女还以为归无咎不愿主动开口,等候二人投怀送抱。但当二人真的如此做了,归无咎有时如同对待珍宝般赏玩爱抚,却并未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又饮了三杯。

    安淑娴双目之中媚态尚未散尽,叹息道:“成道友为何不肯接纳?难道是妾身蒲柳之姿,欲求一幸也不可得么?”

    归无咎淡然一笑道:“如此饮酒相娱,怡情适性,才是恰到好处。若再进一步,则过犹不及矣。”

    安淑娴疑道:“若是两厢情愿,不知为何便有越界之说。”

    归无咎哂笑道:“阴阳之事,暗合丹道,本就是修行的一种。自有名实之理束缚。能行此事,若非道侣,便为仆妾。成某与安道友并无道侣之缘,不必多言。”

    “至于仆妾,若是成某教安道友脱离雨花水榭,立下神魂禁制,生杀赏罚尽数掌于我手,安道友可愿意么?”

    安淑娴面露犹豫畏难之色。

    归无咎哈哈一笑,大袖一摆,洞府大门豁然洞开。安淑娴见状万福一礼,转身退下。走时兀自头脑晕沉,不知归无咎之言有何深意。

    无限轮回之中,众生自性,本无高下。归无咎并无瞧不起下界修士之意。只是此世之中,这二人既然道途断绝,哪怕本人愿意,也不可能给归无咎提供太大助力。给与一些好处,娱情适性,化解闭关苦修中的诸道劫关,已经算是互惠互利的举动。

    安淑娴既退,归无咎盘膝而坐,焚香煮水,独自调伏功行。

    只是片刻之后,他眉头一皱,复又起身站立起来。

    这六年来,归无咎暂居夕山岛,由于修为、威望远超其余诸修的缘故,行事也甚为方便。

    环绕岛屿内外,早已如昔日贞如岛般被布下数座“镜返”“听云”大阵,岛屿内外数百里要害之处尽在掌握。而鸠占鹊巢得自邱道人三人的后山秘地,亦暗暗藏下数道法阵以备万一。一只未被发觉固然上佳,即便被窥破行藏,其防御之坚实也要远远超过其余洞府。

    以这一道稳固的基地为依托,归无咎的修行之途也在突飞猛进。功行进益不说,《通灵显化真形图》中神通种子亦以每年数十种的速度习得,估算进度,竟已臻十之六七。

    更出人意外的是,神通法门的进境,使得归无咎改换身份、借三等宗门之名再履荒海的目标,得以彻底达成。

    三载之前,他的“元光显化术”和魔功丹力相合,运使法门更进一步。无论是由此所凝化的剑光,还是虚身之影,居然活灵活现,宛如被赋予灵性。乍一看去,几乎和最上乘的分身法术相似。

    得此契机,归无咎悄悄潜入海中,将三年前落入海底的那一截断臂打捞上来,结合尸身纳物戒中所藏御宝法门,竟得了一件极奇异的飞遁法宝。

    此物论防御禁制之强横,当中装饰之奢靡,和归无咎自越衡宗携带的许多飞遁法宝相较远不能及。但只论遁速,却无可比拟,哪怕元婴真人也追之不上。

    凭借此飞遁法宝和更进一筹的分身法诀,归无咎在诸岛之间,翻江倒海。

    每次变化出**个幻影,装束和进攻夕山岛的那九人大致相类。由此东西骚扰。岛中原本所驻三十六修固然无可奈何。即便万一有余玄宗元婴真人潜在附近,自也不惧。

    一旦遇此情形,归无咎借助法器远遁,随后收了元光虚影,再使一个虚身之术。就算是数位元婴三重境真人合力搜素,也难以在茫茫大海中寻得一粒砂石。

    “扶乩子母鼎”那一头不曾堕入归无咎彀中。但机缘巧合之下,仍旧使他们背了黑锅。

    搅动风云,酝酿成熟。归无咎一举出手,夺取四座岛屿之上的五行杂玉矿脉。

    此事在余玄宗高层必然是引起极大震动的,但是为了稳固荒海人心,表明上却绝不会大肆宣扬。只是暗中派遣调查的元婴真人,至少已有三四十人之数。

    然而经历归无咎这一番奇妙设计,余玄宗首脑就算是想破脑袋也无法猜到,下手之人并非潜在的两大势力之一,而是一位孤身潜修的金丹修士。

    此时归无咎鱼龙兜完全储藏圆满,六十四年之内、破境金丹之前,荒海这道枷锁已经被彻底击破。照理说,归无咎随时可以云游四州、纵横人间。

    不过夕山岛后山这一处线索归无咎却不愿意轻易放弃。归无咎仔细考虑之下,决定还是在夕山岛驻扎一二十载。看星月门下一次动手之后,破灭盟一方是如何动静。

    至不济,十余年后饲养“锁阴冰蚕”之人交接之时,归无咎预先设计,以有心算无心,必定能够撕开一个口子。

    这判断原本缜密无暇,可是近日归无咎修行之时,却渐渐心神不宁,仿佛冥冥中生出不吉之兆。他还道是调适心性并未臻于至善,于是招安淑娴前来,缓释心境。

    可是一番歌舞迤逦,酒色流连,分明毫无用处。心田之中似有一份隐隐约约的荫蔽掩映,晦涩难明。

    他道念道缘俱是一品,此时不敢托大怠慢。心中暗道不论是哪一个环节出现了意外,此时当及时调整方略,潜形匿迹暂避锋芒。

    他元光虚身之术一旦使出,就算是独孤信陵等三重境真人,十丈之外也无法发觉。此术并不甚消耗丹力,归无咎却不相信,自己一直维持此术不散,再寻一孤岛掩藏,还能有人寻到自己。

    就在他计议已定之时,天地之气,轰然遽变!

    整个天地之间,似乎旧力已尽,新力方生;长夜落幕,天星启明。

    这感觉归无咎已经不是第一次接触。但熟悉之余,也有陌生。只因夕山岛位置距离“一断天南”之障更近,远非中曲岛、贞如岛等近海诸岛可比。此时气息转换之沛烈,远超从前。

    归无咎毫不迟疑打开洞府,纵身凝立。

    未过多久,应天微、安淑娴、穆烟霏等三十余人陆陆续续出得洞府,立在归无咎之后。

    这数十人有的面色平静,有的惊疑不定,更有左顾右盼。只是目光一阵乱扫,最终却都落定在归无咎身上。

    毕竟有一位金丹二重境修士在此,诸人心中都有一颗定心丸在。

    这时,一位身着青衫、身形清瘦的道人大声言道:“诸位无虑。这是吾等出力建功的时候到了。”

    “此乃“一断天南”屏障削弱之兆。不多时便有飞宫携四至六人莅临。吾等将之斩杀,落户夕山岛的任务,便算是完成了。做得此事,上宗或许有额外奖赏赐下。”

    此人正是当初莲台宗招徕的另一位散修方道人。岛中雨花水榭两派修士都是不问世事已久,此番推脱不过余玄宗、素绝宗之命。先前少有人有过履足荒海的经验。此时听方道人道明原委,尽数放下心来,微笑示意。

    就连应天微,也是冲着他轻轻一点头。

    方道人在众人面前卖弄见多识广,心中得意。只是面上故作矜持,轻浮并不现形于色。

    果然,只过了一刻钟功夫,天空中一道黑影由近及远转眼呈现在诸人面前。

    夕山岛诸修,起初还道是方道人果然料中,俱都精神一振。只消应天微打开阵门,便一拥而上,将来人解决。

    可是片刻之后,诸人马上知晓不对。那黑影急速涨大,黑压压庞大身躯屹立在夕山岛之前。

    此物竟是一件蟹状飞舟,长三百余丈,宽近四百丈。八只巨大蟹螯长二百余丈,反射出铜色亮光,狰狞可怖。

    这巨蟹飞舟突出的双目似乎是两道门户,遁光连连闪动,共是四人并肩而立。

    当头一个老者,身量甚高却颇为瘦弱,一袭长衫半白半青,朴素之中自然现出率性清淡。

    第二个乃是一个中年道人,云履高冠,拂尘摆肩。此人面如金铁,不苟言笑,气质无道门之出尘,偏有游侠之肃杀。

    第三位年纪较轻,气度雍容,华服甚都。照理说当是风流蕴藉之貌,只是此人脸上斑斑点点,其乱如麻,承托之下反而最为骇人耳目。

    至于最后一位,黄脸黄袍,一双黄色茅靴,与脚下荒海海水映照无二,倒似乎荒海海中水族。

    这四人气息圆全轻灵,流转不休,丹动之韵,若隐若伏。到底是金丹二重境,三重境,还是四重境。这已经超过应天微等人眼力之界限。

    但是和归无咎同居一岛数年,有一点诸人是肯定的:这四位,必定是过了“知止”一关的二重境以上者!

    四人乘坐飞舟法器而来……四人是四人,法器果也出现,可独独不是金丹一重境修士!

    安淑娴心头一念闪过:“莫非上宗虚言想欺,拿他们做炮灰不成?”

    但是仔细一想又难以置信,以余玄宗统御容州的手腕和威信,又怎么会作出如此愚不可及的事情。

    众人未及多想,那四位不速之客已然出手。

    只见四人同时手指弹出,青、蓝、紫、碧四色之气汇成一道,凝成非空非有、若真还假的一点,落在护岛大阵之上。

    下一个刹那,抬头唯见天清气朗,云层巍然,海波汹涌山石竦峙,但却唯独没有“护岛大阵”此物的存在。

    归无咎瞳孔蓦然一缩,那四人中任意一人,功行比之当初探玄会中王木霸四人,实要逊色一筹。但是四人合力,竟将丹力提升到一个无以言喻的玄妙境界,击破勘抵金丹四重境极限的护岛大阵,几如弹破飞灰。

    就算是归无咎自己全力出手,至少也要出三四剑方可做到。

    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元鼍飞屿”之规模他在奚轻衡、独孤信陵等人口中得闻讯息。承载五百至三千数的玲珑飞宫还好说,若说每一座飞宫均换成这巨大螃蟹,那是绝不可能的。

    退一步说,就算星月门有这许多飞舟,也无充足的金丹三四重境修士堪用。对方必是有针对性的来到此地!再结合先前心中警兆,此辈目的不言而喻!

    应天微等人眼前一花,破阵四修已然立在面前,相距不过十余丈。

    朴衣老者一捻须,声音甚是轻柔:“诸位勿忧。我四人只来寻一位和本门大有关联之人。”

    应天微、安淑娴等人心中一动。转头看去。却见夕山岛诸修已然只剩下三十五人,短短片刻之间,归无咎竟已不知去向。

第七十六章 车轮战 脱身策

    见无人应答,那麻脸青年脸色一厉,双目逡巡,似乎就要在诸人之间揪出目标。

    为这一股气势所慑,应天微以下诸人互相张望,这才发觉归无咎已经不见身影。

    方道人连忙大声道:“诸位道友有所不知。此岛统领之人名为成不铭,乃是金丹二重境修为。此人方才还在这里,眨眼间就消失不见,想必正是诸位道友所要寻找之人。”

    雨花水榭、凌霄谷数位弟子眼神中暗含鄙夷。诸修为自己身家性命计,自然不会为归无咎曲饰掩藏,方才两派之中好几人已经跃跃欲试,以期首告消息。但方道人作为莲台宗修士却首先检举,却令人齿冷。

    朴衣老者微笑道:“这位道友勿虑。白某并不会拿诸位道友如何。”语毕又转身问道:“楚师弟,天螯舟落下时,法阵可备下了?”

    那位黄面黄袍修士正是姓楚,也不回话,只木然一点头。

    朴衣老者颔首道:“既然未及走脱,那一切都好说。便请莫师弟出手。”

    那位面如金铁的中年道人道了声“是”,反手指间已然出现一件三尺高的人偶,同时左手双指捏住一枚金针。这人偶面貌雕琢极其精细,脸容衣着不是潜入探玄会中的“王木霸”,更有何人。

    那气度冷厉的麻脸青年此时却一脸感慨之色,低声道:“如此倒是有几分对不住齐师弟。”

    中年道人平淡道:“升仙、转世之说,虚无缥缈。吾等修道之人,所修的也不过是今生这一世。若无门派之力,齐师弟数百年前便已成冢中枯骨,又岂能修至金丹四重境界。”他话音未落,下手却迅捷的很,将那金针往“王木霸”人偶的丹田之中,重重一扎!

    归无咎本已隐匿身形,站立在高峰之顶,观察着星月门诸修的一举一动。但是随着中年道人这一扎,归无咎只觉体内夺自“王木霸”的丹力突然沸腾炸裂开来,依托“元光显化术”所成的虚身之法登时无法维持,凭空现出身形。

    不仅如此,为了宣泄体内这道动乱不休的丹气,归无咎不得不双臂一振,将混乱之气全部散出,立时击得土石翻滚,山地震颤。不过应天微等人见识不足,却以为归无咎改变主意,主动现身求战。

    朴衣老者面上依旧是一股好整以暇的矜持,淡然道:“就请成道友和老朽道人走一趟吧。齐师弟等四人的性命,这一笔帐要着落在成道友身上,须得讨还明白了。”

    “请成道友上舟。”

    朴衣老者传下这句话来,应天微等人面含忧色,显然是到了兵戎相见的时候。

    但事实却与他们预想不同。得到朴衣老者指令,那位莫姓中年道人反手将银针往“王木霸”身躯扎了七下,随后袖中取出一根明晃晃的二尺金绳,灵蛇一般朝着归无咎卷来,竟要把他当做木偶般锁那回来。

    但这七针却不若第一针有效,归无咎完全恍若无事般立在原地,背后长剑一起,狠狠斫在前来套拿的绳索之上。

    这绳索本也是一件品质甚好的法宝。但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此物进趋游斗、锁拿人物宛如通灵,但论及锋芒又岂能和“小苒依依”这一阶的名剑相比,一剑之下,便将此绳斩成两段。

    唯恐此物还有修复之机,归无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剑光漫卷化作涡流,将这一件法宝彻底搅碎。

    莫道人将人偶收起,脸色有些难看。

    归无咎心中一哂,所谓“齐师弟”分明是王木霸的真名。谁也想不到星月门尚有这等分魂裂丹、感应惑乱的奇妙神通。

    只是若无与裴鸿平一战,归无咎一身本领尽数依赖“借假修真”之法,对于星月门这道秘术恐怕也要束手无策。只是他现在道魔双修,一身魔道功法伪装面目,尽数堪使,只要有了防备,轻易便将虚丹丹力镇压下来。

    看见面前四人合力破阵之景后,归无咎并不愿直撄其锋。此时控住一身丹力,再度使出虚身之法。若是能够潜入后山,来人一时半刻未必能窥破奥妙。

    只是这一回却是归无咎失算,却见空中他的身躯并未完全消失,竟留下一道淡淡虚影。

    这影子虽然极淡,和香头青烟差别不大。但是对于修道人而言,已然洞若观火。

    归无咎蓦然省悟,“王木霸”气机虽已被他彻底镇压,但最先的出奇一爆,已在他身上留下印记,一时半刻难以清除。既然如此,那便需另寻制敌之策。

    朴衣老者淡然道:“先请龙师弟出手。”

    归无咎气机凝实,抱圆守一,静待来敌。

    他原本以为“龙师弟”是另外三人中的哪一位,不料那螃蟹巨舟的右螯突然洞开门户,一位头戴三台冠、身着黑白二色羽衣的持剑道人,驾遁光滑落道自己近前,冷冰冰道一声“请了”,反手一挥,剑光一分为七,奇正兼攻。

    归无咎收拾心境变化,御使“小苒依依”迎了上去。

    他对四修合力为一、瞬间突破金丹境界界限,瓦解护岛法阵的手段极为在意。若是朴衣道人果真遣四人之一出手来斗,那却正中归无咎下怀。

    朴衣老者一语既出,归无咎已在暗暗盘算使用何等手段,能收奇兵之效,暴起而杀人,以求先断一臂。

    但未料此人另有部属相御,却教归无咎一番心计落空。两色剑光,一者为白,一者为青,在空中纠缠不休,激荡变化。

    这两位剑修之间的缠斗,虽极为险恶,但表面上却空灵不染,犹如两个湖边嬉戏的孩童不住地将石子投入湖中,激荡起波纹乱颤,沁人心神。

    只是时而有一剑溢出,落在山石草木之上,立遭催折,连一星半点半点也不曾留下,显示出杀机暗藏。

    片刻之后,忽有一声惨呼传来。

    原来是雨花水榭一名修士无意间为剑气扫荡,斩下一条臂膊。先前朴衣老者口中客气,允诺不会为难众人。但是那三十余人哪里敢轻信?一直如双腿灌铅般站立在原地,不敢挪动分毫。这时眼见性命之忧,这位断臂修士再也顾不得其他,一纵遁光,往自家洞府去了。

    朴衣老者果然守信,双目紧盯斗战的二人,未做丝毫表示。其他人得了示范,亦纷纷驾驭遁光返回。有两个手脚稍慢了半分,却被空中疾电剑光斩杀当场。

    二人又斗了一刻钟,那麻衣青年肃然道:“掌门真人言道,害了齐师弟等人的凶手,未必修为高绝,或许只是掌握了一道奇门邪术。今日视之,果不其然。”

    若他自己和这位“龙师弟”交手,六十息之内当可决定胜负。由此可见,归无咎的功行远在自己之下。

    朴衣老者摇头道:“未必如此简单。否则掌门真人为何遣我四人齐至呢?再看一看。”

    此时归无咎和那位龙姓道人已然斗了半个时辰之久。

    龙姓道人之功行,似乎是金丹四重境,但又似是而非,诡异难言。若说断了道途的金丹一重境修士丹气为“死气”,破了知止一关者丹气为“活气”,那么这一位看似活泼,实则沉寂,按理说无论战力功行,比同境界修士都要弱了一筹。

    归无咎在他上来的瞬间便摸清虚实,若要战胜此人,只是举手之劳。

    可是这一人虽有四重境修为,分明在来人中地位不高。杀之若不能一举突围,不但无用,反而暴露手段。归无咎一开始就打定了虚与委蛇的心思,以期对方错误判断自己的实力。

    但是一旦交手归无咎却有了意外收获。此人剑光虚中藏实,和归无咎的七道剑光相较,倒更像是七柄法剑显化神通。当中精义,神似于次一等的“空蕴念剑”。或许是此人习练这至高神通不成,反求其次。

    归无咎所修神通法门之中,以此术最为重要。当即真正起了试招的心思,和此人慢慢缠斗。

    足足半个时辰下来,归无咎已然试出,这一门剑术一次递出七剑,共有七般变化,总计是四十九路剑术。不仅如此,每一道剑术又有一道小神通辅佐,暗含阴阳五行七种属性。

    如果说“空蕴念剑”杀人于无形的至高裁决令人望而生畏,又不知其奥妙由来;那么眼下龙道人便是一个化空无为具象的范例,经此一役,归无咎对于“空蕴念剑”的领悟陡然深了一层。

    又斗了小半盏茶的时间,归无咎察觉出龙道人来来回回便是这四十九路剑术,当机立断,不再留手。

    归无咎一剑之中,暗藏的魔丹丹力陡然增加了二成。但是以他丹力运使之精微,无论是交手的龙道人,还是旁观的朴衣老者等四人,都丝毫觉察不出。

    两件纵横交错,遮拦抵挡,在龙道人面前数丈处砰然交接。

    但是这一回,龙道人竟身躯一颤,体内丹力突然便紊乱了一瞬。虽然其状不显,但之前势均力敌的局面分明被打破。

    归无咎怎会错过机会,一弹指,御使“小苒依依”本体,直刺而去。

    若在六载之前,归无咎虽能速胜龙道人之流,但非得使用暴起突袭的手段不可。但经历六载潜修,又有魔道真丹以为借鉴,归无咎的神通驾驭之法,已经达到了钝在利先、润物无声的地步。

    龙道人面对宝剑,正要闪身躲避,却瞬间惊觉在剑气临身之前,自己身体已经被一道道厚浊泥沙包裹,丝毫动弹不得。

    青虹一舞,龙道人身躯断成两截,掉落夕山岛上。

    朴衣老者四人同时皱起眉头。在他们看来,龙道人接了归无咎一击,似乎对方丹力强横大出预料,然后就在原地如痴如傻,眼睁睁地被归无咎一剑斩杀。

    黄面楚姓修士眉头一皱,拂袖道:“我去拿他。”

    朴衣老者连忙伸手止住,摇头道:“掌门真人吩咐,若是一举成擒就不必横生枝节。若是此僚有一战之力,那便充分引出其手段,勿要惧怕折损。毕竟,出阵之人和寻常的金丹三四重境者不可同日而语。三位师弟安心窥看此人手段便是,有甚心得,不可藏私。”

    听此一席话,黄面修士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然后“唔”了一声。

    朴衣老者见诸人均无异议,高声道:“杨师弟,简师弟二位请出阵。”

    话音未落,又有两只蟹爪打开门户,分别出来二人。这二人一般的方巾木履,手持长剑。----说是剑,比之“小苒依依”几乎高了一半以上,拄剑立地,几乎能及到双肩处。

    这两人也不多话,一左一右朝着归无咎夹攻过来。

    归无咎本拟又遇到二位剑修,正自见猎心喜。岂料这二人都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勾当,所持法宝虽形似长剑,但其中一人乃是金鞭、金锏法宝的路数,另一人更是驾驭神通的法仪之器,与剑术相形见远。

    归无咎无心与之多做纠缠。假意磨磨蹭蹭斗了一刻钟上下,蓦然空中又多出三个“归无咎”虚影,分立左右!

    虚身之法留了首尾不能再使,但和化身之术却全无关联。乘着二人惶惑犹豫的一瞬间,归无咎以真假之变相继将二人斩伤,又过了数合,一剑首取了性命。

    归无咎杀敌的整个过程,从始至终看起来极为“合理”,没有超过他一开始所展现的能力界限。

    这二人折了之后,朴衣老者毫无挫败之色,又遣四人下舟交战。

    此时归无咎也已经看出规律,这依次交手的七人虽然都是金丹三四重境者,但却更像是“死士”一流,不是星月门罪修,便是过了“知止”一关后运气极差、恰好未能进阶元婴的那一小部分人。

    从七人诡异的活中藏寂的气机来看,似乎是后者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半真半假的和四人一番交手,归无咎暗藏的谋算终于准备完毕。突然间,万千剑光一闪而逝,将四人逼退数十丈远;然后归无咎瞬间被一道金色牢笼紧紧包裹,这金色牢笼前行的方向,似乎被贴满了千百张各色符,瞬间便摆脱敌手,朝着那道如雾如云、困住夕山岛的阵法冲撞过去!

第七十七章 奇敌诡着

    自青天下视,整座夕山岛便如被啃了一口的鲜果,近海处塌陷了一大块迅速地为海波填充激荡,往复肆虐。

    但翻滚不定的熊熊烈焰、雷芒火光,却并未因为海波鲸吞而稍稍收敛气焰,至多只是雾气一洗,让人的视线更加空明纯净几分。

    一道影子几乎以超出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这处缺口激射而出。

    归无咎在星月门评估之中,乃是探玄会内胜了王木霸四人者,自然不至于小觑。那这道悄无声息消无声息布下的困阵,虽然看上去雾霭祥和的素净模样,但真实威能决计不弱,甚至拦下元婴真人也非难事。

    料敌从宽,归无咎早已盘算明白,即便以金丹境极限的魔丹丹力奋起一击,能够破阵而出的机会依旧甚为渺茫。

    这自然便要着落在外物上了,若是上品符数量足够多,又汇聚于一点,自然能够打开一个缺口。

    只是旁人若如此做等于作法自毙,如何能抵挡符的爆裂之威。唯有归无咎短暂借助真传令符的防御,才借此脱困。

    归无咎手指一钩,那取自海底的异形飞舟登时现在掌中,随着流光满溢飞速涨大,化成一只异形法器。归无咎立即遁入,全力操纵。

    这道法器先沿着岛外一道绵延二百余里的“听云”之阵疾驰加速,速度之迅捷何止又增加了三四成。此时才数个呼吸过去,归无咎回头一看,偌大的夕山岛虚影已经快速缩小,更遑论其中人影。

    但是仅仅做到这一步,归无咎可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对方好整以暇的遣出数批人分别游斗,竟打着将自己生擒的主意,未必没有其余后手。

    果然,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归无咎只觉背后有异。回头来看,果然多出一个巨大黑影。

    这影子不是夕山岛,却是星月门修士所乘那巨蟹大舟。

    说来也是奇怪,此舟速度明明极为惊人,但既无遁光,又无风声,若非看到身后云彩变幻远离,几乎让人以为此物浮在空中并不动弹。

    朴衣老者等四人屹立在巨蟹双目之上,拂尘垂落,衣袂不举,冠带紧贴于身,果然是一副处于纯静之中的异景。

    归无咎见状急思对策。

    一转眼间,归无咎已然有了主意。运气感受体内“王木霸”丹力的残余之气,勉力一试,看看完整的镇压一瞬需要多久。

    少顷,归无咎一捏法诀,化作一个分身幻影,盘膝坐在法舟之内。随后丹气演化,立刻变成八个一模一样的“归无咎”虚影,从法舟之中一跃而出,分别朝着八方逃窜!

    但巨蟹法舟上所立四人却目不斜视,依旧径直朝着归无咎法舟追来,似乎笃定归无咎尚在舟中,窜出的只是八道幻影而已。

    归无咎心中暗暗点头,这在他预料之内。又过了片刻,归无咎连续两次散出分身化影。只是星月门诸修心意坚定,不为所动。

    而巨蟹大舟距离归无咎法器的距离也愈加缩进,几乎已在二三里内。

    又过了十余个呼吸,归无咎魔丹丹力调转的极限,连掐数诀,口中喝一声“诧!”字,登时进入元丹紧锁,闭气反虚的地步。同时故技重施,散出八道分身,从法器之中跃出!

    做完此事,归无咎回首一看,脸色终于凝重起来。

    原来朴衣老者四人依旧稳如泰山,站立在巨蟹双目之上,并未派遣出一人去追索那八道分身。

    归无咎看得分明,那麻脸青年面含冷笑,似乎充斥着挑衅和不屑。

    眼前局面大出归无咎预料。

    原来,归无咎早已猜到自身“王木霸”气机未净,星月门诸修恐有手段循丹气追索。前三次散出分身幻影,既是试探,又是诱敌。

    归无咎魔丹之力若提升到极限,实可将虚丹之气彻底聚拢,保证一丝外气也不漏出。在完成这一步动作的同时,归无咎散出一丝虚丹丹气,凝成一道特殊虚影。这一道虚影和其余七道一起,离舟四散。

    如此一来,若对面四人掌握了察辨气机的手段,瞬息之间却会生出幻觉,以为归无咎真身离舟而出。

    这一计谋几乎堪称天衣无缝,但是朴衣老者等人似乎坚信归无咎不会离开,竟去伪存真,并未中计。

    归无咎双眼一眯,虚者虚之,实者实之。那自己果然便离了此地,再作变招相试,且看他如何应对。

    同样逼出一点气机,这一回却是凝化成幻影立在法器之中,盘膝而坐。反手丹气振荡,又化作七道虚身,连同正身一起,跃出飞舟之外!

    不仅如此,那七道虚身并非一味以纯粹魔丹之力演化,而是或虚或实,或轻或重,或多或寡,凝聚虚丹之气,沾染分离了“王木霸”之残留气机。

    归无咎正身转身朝着西南方向遁去。

    其实就算他立在原地不动,那巨蟹法舟速度惊人,自然也会离他远去。

    八道身形飞遁的姿势一般无二,归无咎并未回头,但丹法圆全,早已将敌情观察明白。

    就在归无咎离舟而出的一刹那,麻脸青年哈哈一笑,手中滑落出一枚禁制令符。握在手中轻轻一摇,那巨蟹之口吞吐风云,蓦然喷出一道黑烟,正中归无咎飞舟法器。

    归无咎飞舟遁速虽快,防御却稀松的紧。遭此一击,立刻碎成千万破片,洒落在海面上。

    巨蟹右目之上,四人悠闲自得,面色冷寂,犹如山林隐士。其中那位麻脸青年面目最恶,偏偏他一击之后闭目沉吟,仿佛浸心赏曲一般。

    黄面楚姓修士道:“手段也窥够了。若此人仍有底牌,必不至于匆忙逃跑,勿须再迁延下去。楚某愿意出手。”

    朴衣老者一低头道:“楚师弟小心。”

    楚姓修士道一声“是”,急纵遁光落下,正往归无咎真身方向追去。

    楚道人似乎遁法别有玄妙,只五六个呼吸,便将和归无咎的距离拉近了三分之一。此时却见归无咎突然立在原地不动,转身抱剑。

    楚道人冷笑一声,此人自知逃遁无用,终于放弃抵抗。冷然道:“走罢。”

    归无咎却如同木石一般,更未正眼看上楚道人一眼,眉关紧锁,似乎正在思考什么难以索解之事。

    无论是元光显化术的虚身之法,还是抑制“王木霸”残余丹气的封丹秘术,早已臻至纯净不二、至虚至微的境界,所谓隐于九天之上、潜藏九地之下,不过如此。哪怕是元婴真人,也绝难在数十丈之外清楚探明。

    眼前四人,分明只是金丹境界,功行在一等宗门之中,也并未臻至绝顶之境。

    楚道人见归无咎目中无人,正要出手缉拿。突然面前当空现出一剑,无中生有,直取中宫。

    楚道人一怔,这正是归无咎与龙道人交手时的剑道神通。此术还不放在他眼中。丹气凝形,掌心现出涡轮,或曲或直,或刚或柔,丹气流转变化成三十六种外相,将归无咎剑光一一抵住。

    归无咎心中一动,七道剑光蓦然化作十四道,二十八道,五十六道……犹如水镜分形,千潭照月,万千剑影错综层叠,朝着楚道人冲杀过去!

    以先前四修轻松识破自己虚身之术和封丹秘术的本领,这一门元光显化之剑术按理说应当完全无用。但归无咎福至心灵,突然生出念头,觉得或许并不这么简单。

    果然,楚道人见归无咎剑气凝形之术不是七道,而是数十、数百道,登时脸色一变,失了从容之态,连忙运丹力抵挡。

    只不过十余个呼吸,楚道人胸口便被一道实剑化开一个口子,但见他脸色一青,额头渗出冷汗。

    归无咎精神一振,此人能够窥破自己行藏,果然并非真实本领,而是仰赖了不可测度的其他手段。更不留手,手指如蜻蜓点水,泛起纹毂连连,数百道剑意光影纵横万千,立刻便要将楚道人绞成碎片。

    楚道人脸上现出惧色,似乎要后退暂避锋芒。

    但他刚刚做了一个转身的动作,身躯突然僵了一僵,再次回头。此时看他脸庞,却如表演了千面人的手段一般,着实镇定的很,哪里还有半分惧色。

    楚道人手下也是潇洒从容,反手一甩,如同震起罗盘中的米粒,不多不少,正好凝成六点,朝着六个方向激射而去。

    气机碰撞,流散无形,重新返归自然。

    万剑千影穿身而过,却未能伤的了楚道人分毫。

    归无咎肃然站立。

    楚道人分明已经转身欲走,不知为何却突然具备了辨明虚实的手段。归无咎千百剑光中唯有六道真实,却被他一一挡下。

    若是以往的归无咎,此术被破之后,因吝啬法力的缘故,不免束手束脚。但是此时他将魔功“洗白”运使的手段已经炉火纯青,毫不相惧地与楚道人正面相搏。

    丹气流布,神通纵横,一眨眼已斗了一刻钟功夫。

    此时归无咎心中愈斗愈惊。原先他一眼看透,楚道人等四人,论功行实要比探玄会中王木霸四人逊色不止一筹。

    可是楚道人丹力虽稍逊,可论及驾驭精微、演化玄奥,调用丹气之纯熟老辣,几乎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平心而论,胜过向之融、王木霸、蓝清平等人甚多。或许唯有九大上宗同等境界的弟子才能做到这一步。

    这一场战斗,处处透出诡异。

    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这四人定然掌握着一门气机相合的手段以为底牌。这一门手段,足以打破界限、点石成金,远非气机相续这么简单。归无咎暗中打定主意,非得寻到一举克敌的机会,先斩杀一人。

    到了此时,归无咎仍有后手。

    以归无咎现在的修为,能够将魔丹之力不动声色的使用出来,至多不能超过二成限制。若再超出界限,便不能掩饰魔道功法的面目。

    如果没有这一点顾忌,归无咎一击之力,威能平白增加五倍。

    这一道利弊取舍归无咎没有丝毫犹疑,与眼前遭遇的困境相比,暴露魔宗修为不过是头癣疥之患罢了。此时归无咎出招辗转流离,寻找最佳的机会。

    只在瞬息之后,机会便已落在眼前。楚道人被四面剑光所困,闪转腾挪之时,于归无咎四目相对,仅有数十丈远近。

    归无咎深吸一口气,浑身突然被黑色气息包裹,一道乌的剑光从掌心聚拢,正面刺向楚道人心窝。

    楚道人大呼道:“魔修!”

    只是他惊骇之余还是迅速做出反应。此时闪避已然不及,唯有正面接下这一式。

    归无咎双眸中幽光闪动。魔丹之力自有值得称道之处。自旁人看来,他这一剑只是手法上取巧,以神通威能而论似乎并未能够比先前强出多少。楚道人若心怀此念,必遭重创。

    但楚道人再度避过陷阱。但见其掌心丹力尽数凝聚,丹气涡轮显化成六清三浊九枚子珠,构成一环,隐然成阵。

    同时,此人丹力蓦然暴涨数倍,推动那九子阵图急速旋转,阻拦住归无咎摧锋必进的一剑。

    成败之机,便在此时!

    归无咎沉下心神,静心体会楚道人丹力。此人丹力虽然增长数倍,但是比之自己似乎依旧逊了一筹。如此,胜负定矣。

    以归无咎运使神通丹力的精微变化,下界修士若要硬碰硬接他一击,丹力至少要在他一倍以上。这便是“精纯”二字带来的益处。

    墨色长剑和九子圆盘正面对撼,其势甚为朴素,既无五行之象蒸腾,又无天摇地动的响声,却似一团墨汁,“刺溜”挤入一团水泡,打破一只水球,然后崩散开来,彻底销声匿迹。

    楚道人除了退了半步,竟毫发无损。

    归无咎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楚道人竟以较自己稍弱一筹的丹力,抵挡住了中门一剑?莫非他运功精微,还在自己之上不成?想到此处,归无咎心中升起一重荒谬感,这是决计不可能的。

    心念疾转,遍历越衡宗内所观诸般典籍,归无咎蓦地灵光一闪,想到一事。沉声道:“六转婴变,一脚踏空?”

第七十八章 六气熔神天外天

    由金丹境臻至元婴,共有七转,亦可以当作元婴之七等品阶。其中金丹三重境直入者名为“凡婴”,品质最低,终身无有进阶元婴二重境之望。

    至于“凡婴”之上,由高到低乃是紫婴、赤婴、灵婴、和婴四等,下界修士由金丹四重境破境,大致不出于四等之列。

    至于紫婴之上另有二等,下界诸修但知其或许存在,却归诸于上古之异闻,其实并无一个能见真容,甚至其名目为何也并不知晓。

    这道途未绝的六等元婴,暗合**轮转之理,故号称“六转婴变”。

    修士过了“知止”一关是一道关口,能否进阶金丹四重是另一道关口。若两道关口尽数渡过,金丹化婴这一关并不为难。

    俗语云:“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但凡金丹四重境修士上应天时,下和地气,寻得破境之良机,自己能够臻至六等中的哪一等,几乎如皓月当空,灿然分明。

    反之,若未有水到渠成的感悟,强行追求更高一阶的元婴等地,多半是凶多吉少,能成功者十不存一。一旦失利,轻则功行大跌、百余年内失了再进之机,重则尸骨无存,灰飞烟灭。

    而眼前这位楚道人,竟是在“六转婴变”中强求上进、一脚踏空之人。

    故而此人丹力之强横已稍稍跌落巅峰,较之王木霸等人稍逊;但功法神通之纯熟老辣、气机流布之圆融自如,却不愧为短暂窥见过元婴境奥秘者,即便是此时的归无咎,也颇有不如。

    然而此时楚道人眉毛一耸,心中之惊讶比归无咎更甚。

    他不是惊讶于归无咎道破自己身份;归无咎暴起突袭,他亦不失时机使出借丹之术。此时他一身丹力强横到何等程度,唯有他自己最清楚。他那一式,防守之余暗含全力反击,满拟要将归无咎粉身碎骨。

    然而双方绝招正面一击,只是平分秋色而已。

    楚道人双眸一闪,脸上红潮隐隐,嘴唇翳动。似乎极难接受眼前发生的一切。

    巨蟹飞舟出现至今。朴衣老者等四人之中,楚道人给归无咎的印象是狠厉与阴沉兼具,不是个没有城府的人。但现在此人气机蒸腾不休,竟似是心境不稳的征兆。

    随着楚道人五指相合,口中念诀,那一道由丹气凝化成的涡轮凝实精微,化作六叶花瓣。

    这六叶花瓣先是轻轻转动,随后速度愈来愈快,轮转之中清气盈盈,似乎形成一道果实模样。

    一花开六叶,结果自然成。

    楚道人双目之中异态连连,似乎狂喜与狂热兼具。

    这一道神通,乃是楚道人压箱底的绝学,六气熔神。

    此术以一气主之,六道单一属性的神通为引,散花清净,六叶成轮,合成无相一击,号称“五行颠倒,万劫成灰”。在星月门内也是地位极高、大有渊源的一门神通,但因为种种不得已的原因,甚少有人修炼。

    炼成这一门神通,须以六种互为生克的上乘神通为根基。而星月门之内,自立派传承至今的神通法术之大宗,共有七种。

    其中“上流回风”、“积空云霆”、“赤文白水”、“五火成轮”暗合风雷水火四象,另有“空山凝影”、“长津泛陵”暗合山泽二象。此外“空蕴念剑”独出群伦,一法主阴阳,对应天、地二象。

    可惜数千年来,“空山凝影”、“长津泛陵”二道神通渐渐残破不全,已不足以与风雷水火四象并驾齐驱。

    所幸楚道人惊才绝艳,竟从其余旁门神通之中,法山泽之意,习练成两门神通,融汇六道合一。

    “王木霸”掌握风雷水火四神通已属天资不凡,而楚道人却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此术之威能,单就一道神通而论,比之“四相归一”中的一门似乎略逊;但六法成轮之精微奥妙,又远在一人成阵的“四相归一”之上。两相拮抗,到底是这一门六气熔神神通更胜一筹。

    这门神通,楚道人唯有在精气神俱臻圆满的状态下才能使出,当年破境元婴失败,他本以为这一门手段已然永久封存。

    转眼间一花六叶生出一枚青色果实,高约丈许,青翠欲滴,似乎有鲜嫩的汁液从果实表面滑落。

    这一枚果实明明并未动弹,但当中突然多出一道人影,归无咎不知为何竟被锁在其中。

    归无咎脸现讶色,在他感受到有一物罩向自己之时,明明已驭使遁光奋力一跃。不想刹那之后,好似过去的“一跃”只是幻觉,自己完全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若是归无咎道**行俱臻极致,只要非是元婴真人亲自施展的手段,俱不能伤他分毫。但此时他丹力虽已到了极限,但神通运使之法门距离至高境界还有极远的距离。

    楚道人脸色沉肃,双掌一合。

    归无咎心头传出一丝警兆,反手便要将真传令符祭出。此符他突破围岛大阵之时只用过极短暂的一瞬,今日尚有再度使用的机会。

    但归无咎心田之中,道念生芽,突然生出一种异样感觉,似乎凭借自己已然掌握的手段,足以破解这一门神通。

    此念一起,归无咎果断的收了令符。

    大道之上,每一步不进则退。若今日能够寻得破解这一门神通的奥秘,归无咎坚信自己对某一道神通的领悟必定更进一筹。

    就在归无咎飞速思考的同时,他双手,双足,渐渐蔓延至躯干,突然生出暖意;随即似乎被彻底麻痹,知觉渐失。归无咎心下了然,若破法无门,至多只需一盏茶的时间,自己肉身躯壳便会化作这一枚果实的肥料。

    但归无咎犹如金铁般的心志并未收到丝毫动摇,神识周流之间,历数自身曾经习得的诸般法门,鉴证映照,拷问玄机何处。

    见归无咎死局已定,楚道人心情稍稍平静,更有两分惊讶。

    被“六气熔神”之术所困,愈是挣扎,引诱气机浮动,熔化分解的速度就愈快。归无咎此时静如木石,正是最正确的应对。

    但尽管如此,也不过是将死期稍稍延长半刻罢了。

    归无咎屏息凝神,陷入心有二用的奇妙境地,他左手袖中牢牢笼住真传令符,在身躯不足以驾驭气机的前一瞬,若仍未寻得破解之道,便催动此符。

    楚道人轻轻舒了一口气,将掌心中丹煞涡轮散了。天下无不破之神通,然而“六气熔神”的破解之法却绝非外人所能掌握。

    先前归无咎竟能和自己借来的数倍功力平分秋色的难以置信,也终于可以稍稍放下。

    没有必要关心一个死人是如何做到那一步的。就当是巧合便可。楚道人心道。

    就在此时,青果中归无咎突然动作!但见他面现微笑,小指之上凝成一点气机,歪歪斜斜,三寸长短,前端凝实如戈,后端离散如沙,若说是甚神通法诀,简直可笑至极。

    但楚道人细辨那气机,登时脸色大变。

    归无咎大有深意的瞥了楚道人一眼,见他神色,哪里不知自己走对了。毫不迟疑,小指往那气机之上轻轻一弹,登时将那歪斜如矛头短剑的异气震散。

    这一步动作之后,却如天地间飞来一刀,将那青果削成两半,归无咎亦从中脱困而出!

    归无咎这一式神通,不是别家法门,正是最基础阶段的“空蕴念剑”。三十余年来,他修行闲暇之余逐步修炼。如今这种程度,若说克敌制胜简直是贻笑大方,但却恰巧足以破解“六气熔神”的手段。

    星月门八法合流作七道神通,唯有“天”、“地”二象至高无上。乾者主诚,坤者主明,诚明合一,正是“空蕴念剑”绝旨。

    “天”、“地”二象合一,纯走形而上的务虚之道,所谓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无状之状,无物之象。

    而其余六象中的六道神通,却是具象之道。六法合一,正是“六气熔神”之神通,和“空蕴念剑”相生相克、相为表里。天、地二象,和风雷水火山泽六象,恰好形成微妙的平衡。

    按理说以归无咎在“空蕴念剑”上的浅薄造诣,即便暗合生克之理,绝难一举破解楚道人神通。但楚道人这门“六气熔神”本来无缘习得“空山凝影”、“长津泛陵”两道神通,以致品质大损,严格来说只能算是赝品,远未达到真正的“六气熔神”神通之威能。

    归无咎既然脱困,毫不犹豫的奋起反击。小苒依依剑影分化三道,刺向楚道人丹田要害。

    这一式原本只是虚着,归无咎对于楚道人丹气涡轮的神通法门已有几分认识,这三剑之下暗藏新意,准拟教楚道人措手不及。

    但楚道人似乎痴傻一般,不闪不避,剑光闪过,登时将他穿透一道透明窟窿,连同体内金丹也一同崩散。

    归无咎一愕,收剑而立,转首迎来楚道人对视的目光。

    这目光不知是欣慰,悲伤,还是……解脱。

    归无咎恍然失神,突然又觉得这份目光有几分熟悉,似乎曾经秦梦霖和自己讲述那“梦醒”的故事,最终说到祭坛梦醒的那一段,大约和这眼神有几分相似,细细比较,此时的楚道人大约多了几分苦涩,少了几分释然。

    楚道人声音嘶哑低沉:“就这样结束也很好。最起码,并未在妄念中生,在妄念中死。”

    “朝闻道,夕死可矣。多谢了。”

    楚道人名为楚飞扬,隶属楚氏一族,乃是当今星月门“流”派六大家中的一家。

    星月门中,除却宗主一脉相传,至高无上。其门派根基共有十二大家,共分两脉。“宗”脉六家,“流”脉六家。

    其中“宗”脉六家乃是相对固定的六姓,华、风、原、神、言、艾。六姓维持这等格局不变,已有万余载。

    而“流”脉六家顾名思义乃是流动的,纯依当代家主修为高下而品评。但是这其中另有一条规矩,若是“流”脉六家中,某一家连续五代元婴三重境真人不绝,便可挑战“宗脉”世家,一旦战胜,取而代之。

    而晋阶元婴三重境,结婴时多半要结成四等中的第二等“赤婴”等阶,方有较大把握做到。

    楚飞扬天资超拔,惊才绝艳。按理说以他的资质成就“赤婴”等阶不在话下。但是他野心甚大,一心要成就四等之中的第一等“紫婴”。倘若成功,将来成就元婴四重,十拿九稳。

    当今星月门诸修俊彦不少,但凝婴时以“紫婴”成就的,唯有宗主舒永延一人而已。

    若要成就紫婴,须得道术相须,均臻至甚深境界。而偏偏楚飞扬心性跳脱,并不适合修炼“空蕴念剑”。他也并不气馁,潜修旁门神通,期冀以“六气熔神”入道。这一步并非不可实现,但若要臻至尽善尽美,碎丹成婴之期非得推迟二三百载不可。

    但偏偏楚氏当今族主寿元已在千二百载之上,且元婴三重境之传承已历四世,断不容楚飞扬迁延不决,断了将家族转入“宗”脉的大好时机。

    无奈之下楚飞扬不得不提前破境。但他不甘于“赤婴”之境,不顾心境预兆勉强攀登,终于一脚踏空。

    近百年来,他心中一直郁结难解,愤懑不平。自以为若无族门之类,自己当可振翼翱翔,最终迈入元婴四重境中!这道心结念念不忘,几乎成为心魔。此时的楚飞扬,其实连再入元婴的机会也不可得,否则破境之中,不免走火入魔而死。

    归无咎是如何习得空蕴念剑的,楚飞扬已无心理会;但眼前景象却让他看清,如此拙劣一道“空蕴念剑”,便破解了他的“六气熔神”神通。而归无咎的丹力之厚、法门之精,更远远突破了他所认为的四重境界限。

    恍如井底之蛙,跳出门户。

    可见就算再有二三百载磨炼,他手上这门神通,到底和完整法门相去甚远,依托这一神通,其实并不足以成就赤婴境界。

    自己的道基、道念,终于还是逊了一筹。

    但是这真相,对于楚飞扬来说,过于残酷。

    归无咎自然不知晓许多内情,见这大好良机哪里肯放过,剑气纵横,将楚飞扬身躯绞成飞灰,便要乘着这大好良机,脱身而去!

    “好手段,好见识,可惜了。”一声清淡平和之声突然想起,在归无咎耳中,却不啻于平地惊雷。

    归无咎心神一震,急忙转头,却见一头戴鹊尾冠、身着禅衣的俊秀青年,竟站立在自己背后三丈之处!

    此人只一人在此,隐隐约约便勾引转动一片自在嘉祥、清明如意之瑞气。这一分体现元婴真人功底深浅的玄妙意境,在归无咎相识之人中,即便独孤信陵、业命宏二位三重境者也远远不如。

第七十九章 一曲问玄天外天

    此人一旦出现,归无咎道缘感念中的那份荫蔽重压,陡然增加。事实俱明,一切祸乱危机的根源,便是眼前之人了。

    回忆起越衡宗内曾经相遇过的元婴四重境真人,归无咎心中一动。深吸一口气,从容拱手一礼道:“若在下所料不错,足下可是舒宗主当面?能够劳烦星月门主亲临,成某幸何如之。”

    舒永延玩味一笑,似乎很是惊讶。他惊讶的不是归无咎道出他的身份;而是猜出他的身份之后,还能镇定若斯,看来事先之筹谋,果然大有必要。

    自楚飞扬追上归无咎之后一番苦斗,巨蟹飞宫便远远驻在二三十里外,朴衣老者等三人站定其上,旁观这一场争斗,兼暗使传功之法。此时因楚飞扬被杀、传功之术被破的缘故,三人俱面如金纸,气息飘忽,显然极不好受。

    舒永延一挥手,那巨蟹法舟应声后退,数个呼吸之后已缩小成细微一点。

    归无咎此时方得暇细观看舒永延面容风采。

    舒永延其人,说是二十许的青年,只是大致观感,细看却又不类。他一张瘦脸光滑如玉,雪白肌肤隐隐泛出红色,几乎和十三四岁的少年一般无二;但颌下又隐约似有针芒般的短须未净,更像是粗粗剃了胡须的中年汉子。两相结合,成就如此一种混同印象,反而再三隽永。

    在归无咎凝视着舒永延的同时,舒永延亦气度凝徐地审视着归无咎。

    又过了片刻,巨蟹法舟从二人视线中彻底消失,舒永延突然有所动作。只见他二指凝成剑诀,当胸横立,然后轻轻一划,如孤舟摇橹,画出两道波纹。

    随着这两道气息绽放,舒永延之气机一吞一吐,一起一收,悠然转折之后突然急速收敛,与孤独信陵相当,与宗方骅相当,与皇甫清云相当……

    最终一举跌破元婴境界,稳固在金丹四重境巅峰,比之向之融、王木霸诸人固然远胜,但较楚飞扬使出合丹之法后的丹力又逊色甚多。

    归无咎心中一动,大致猜出这是还原本来之法。舒永延当年破境元婴之前,真实功行之高下便如眼前这般。

    同时归无咎不由生出警惕之意,他可不认为对方贵为一派宗主,大费心力找寻到自己之后,竟会儿戏到将自身功行降低到和自己相同,以求公平一战。

    好在这个哑谜并未持续太久,舒永延把手一台,掌心中一枚冰霜莹彻、虚中见神的二尺短剑蓦然浮现,以剑身中线为轴转动不休。

    空蕴念剑。

    舒永延行事毫不拖泥带水,反手一指便将这枚冰剑击碎,化作无量微尘。

    归无咎身躯一振,感到一身气机似乎不为所主。他袖中扣紧真传令符,但并不急于使用。连忙将一身丹力提升到极点,好似海中航行的船只突然遭遇风浪,但依旧锚定方位,未使自身迷失在狂啸之潮中。

    这神通异力来得快,去的也快。只在下一个呼吸,仿佛天地间一切风平浪止,海波如镜。归无咎感悟自身气机,似乎稍有二三成丹气离散溃乱,须稍作调理。至于筋骨神意,其实丝毫无损。

    舒永延双眸之中精光一闪,沉默良久,终于道:“紫婴之上,到底是前人以讹传讹,还是果然有人臻此境界,舒某一直不能断言。今日成道友倒是给了舒某一个确切的答案。”

    舒永延其人,在下界中资质罕有其匹,当年金丹四重境成就元婴,品质几乎达到了紫婴境界的极限。只是如斯境界是否便是道之极致,却是他心头一道萦绕已久的疑问。

    归无咎和楚飞扬一战时,丹力之强横舒永延已看在眼中。但他唯恐唯恐归无咎是以诡秘难测的外道神通强化了丹力,因此决意以空蕴念剑亲身试之,观其本真。

    星月门、余玄宗二派对抗已久。两派功行相若的杰出弟子,以“法象由人”增幅三倍有余的手段接“空蕴念剑”一击,也要稍有几分狼狈,决不会比眼前的归无咎表现得更好。

    当然,舒永延这一剑也考虑到万一归无咎外强中干,唯恐一时失手将他当场杀死,其实剑意并未臻于至诚至明的圆满之境。

    但即便如此,归无咎此时丹力之强横,至少接近舒永延金丹极限时的三倍,这是确定无疑的。

    舒永延双目之中似有光彩,随后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反手在袖中抽出一支洞箫,靠在唇边吹奏起来。

    此箫九节紫木所炼,迎着天光又隐隐现出如铜之绿。箫声先是悠扬流畅,宛转有致,似是一缕清泉东流入水,与荒海汪洋合流唯一。

    随后音声转折,渐渐生出变化。先变为空幽凄婉,再变为洞明萧疏,最终人我俱寂,一派冷冷清清,犹如孤舟失陷于荒海之上,四维无所辨,万古尽茫然。

    一场大战之后,二人竟如乐道知音,飘然独立,真是一副奇景。

    一曲既毕,舒永延喟然道:“象外有象,天外有天。成道友若成就元婴,必是传说中紫婴之上的境界,快哉,惜哉!”

    归无咎双目一眯,皱眉道:“我还以为舒宗主最感兴趣的,是本门至高神通“空蕴念剑”是如何流落在外的。”

    舒永延将洞箫插在袖间,摇头道:“和道途攀登相比,神通发明于内,流落于外,不过势如流水而已,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此神通传承数万载,无论是哪一代出了纰漏,追索勘察都无从谈起。”

    归无咎有几分不信道:“难道星月门一派宗主,亲自越过煞气屏障而来,只是为了找一位金丹修士的麻烦?”

    舒永延转过身去,负手而立,淡然道:“四位四重境修士的性命,居然还不放在成道友眼中,成道友好大的胃口。舒某此行,正是要以成道友头颅,祭奠我星月门五位金丹四重境修士。”

    他出语平和,不带丝毫杀气。但归无咎却莫名觉得周身一股凉气上涌。

    舒永延续道:“不过成道友勿惊,你距离大限将至,尚有一些时日。”

    “原本舒某只打算缉到凶手,顺手杀了便是。但紫婴之上,是何等奥妙,谁人不心向往之?这便将你擒回星月门,总要等到你进阶元婴之后,舒某再将你杀死。成道友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按理说归无咎有“炼心剑”在手,理当成竹在胸才对,但归无咎总觉得有几分窒碍难明未及想通,于是打定主意,先以缓兵之计暂时拖延。

    归无咎试探道:“往者既逝,来者难追。若是舒宗主拘泥于得失而不知变通,恐怕未必能修行到今日境界。”

    “成某所掌握的功法神通,道途法门,远远超乎一等宗门所能想象的极限。于此相较,数个金丹修士的性命恐怕算不上不可化解的仇怨。若能化敌为友,或许对星月门来说,是一大机缘。”

    舒永延哈哈大笑,一振袍袖道:“成道友金丹境中功行高绝固然不假,但魔宗夺字门法诀,我星月门得之何益?若每一人都四处猎杀血食,天下群起而攻之,我星月门由盛而衰,也不过百年间事。”

    见舒永延不为利诱所动,归无咎心思一转,恫吓道:“就凭成某这等丹力层次,难道舒宗主就没有想到过,在下背后的势力,远远超出贵派预料?若轻启刀兵,恐怕贵派难免大祸临头。”

    舒永延摇头笑道:“成道友休要诓我。此四州并非妖族魔宗得以横行之地。无论你身属何门,势力再高,也奈何不得。”

    此时归无咎已经渐渐理清脉络。

    即便自己在探玄会中杀死四位星月门修士消息泄露,也绝不该由星月门门主舒永延亲自出手来捉拿自己。遣一元婴长老,已然足够。

    考察自家境遇,宁真君修为虽高,但依旧着落在此界因果之中。自己身负一道“炼心剑”却道心警兆未散,这说明此剑多半并不足以克敌制胜;这个推测虽然十分大胆,但却最为合理。

    果然,归无咎刚刚想通此事,舒永延微微一笑,似是在劝慰般的开口道:“舒某道明来意之后,成道友既不就范,也不慌张,看来是对自身的底牌异常自信。舒某若不领教高明,看来成道友是不肯死心的。”

    舒永延此语虽流露出无比自信,但归无咎却敏锐的从中听出几分诱导之意,同时脑海中陡然灵光一现,想起一事。哈哈大笑道:“成某纵有压箱底的手段,也不至于蠢到用在一道分身之上!”

    归无咎冷冷一笑,他最终发现破绽,乃是因为自己现在并非真实面容。他这易容秘术虽然极为高妙,但别人还好说,在数丈之内是决计瞒不过韩安世、舒永延二人的。

    眼前这一位虽然气息模拟到了可以乱真的程度,但真实本领,显然并不能和四重境真身并驾齐驱。

    “舒永延”闻言脸色微变,陡然退出二三里外,把手一挥。数个呼吸之后,一道小巧玲珑的“星散飞宫”应声而至,从中散出四人,以犄角之势将归无咎围住。

    ps:还有。就是晚一点,可能11点发。

第八十章 一剑凌然尽诛绝

    这四人当头一个,是一位龟背鹤发、身量宽大的金丹三重境道人。其余三人亦同样是金丹三重境修为。

    领头那人抱拳道:“得罪了。”

    归无咎摇头笑道:“以命来填,不算得罪。就算是果真得罪了,成某也不会放在心上。”大喝一声,竟抢在四人之前,剑化万千,朝着四个方向分别袭去!

    四人脸色一变,连忙提起丹力神通反击。

    四人围住归无咎后,所使四门法诀,正是星月门“空蕴念剑”之下最上乘的四道神通,“上流回风”、“积空云霆”、“赤文白水”、“五火成轮”。只是四道神通由四人分别来使,却暗合“四相归一”之阵。

    这四人和那剑修“龙师弟”一般,都是气息流转半死不活,过了“知止”一关后意外遭挫的极少数人。

    因为星月门中,凡是过了“知止”一关预定了元婴席位者,早有固定交椅排序。等你功行依次上升到那一步,便坐在那一道位置之上。直到最终一举成婴,尘埃落定。

    但若是中途出了岔子,那前途名位,便尽付流水。此辈却被转入名为“孤门”的一道堂口,做一些勿须元婴真人出马、又足以在金丹境中横行无忌的勾当。修道中人也并非人人清心寡欲,总有一些腌事需要有人去做。

    此次星月门破袭荒海,二三十位“孤门”修士却尽数同行。

    刀光剑影,神通起伏,归无咎和四人缠斗一处,一时波光泛滥,轰雷阵阵,竟然难分高下。

    按理说即便四人有阵法之力加持,归无咎之战力也要高出甚多。但舒永延那空蕴念剑一击,不仅仅是确认归无咎功行深浅。他一身丹力,着实被震散了几分。

    不过归无咎也有几分心计,魔丹丹力汇拢归一,远远超乎常人想象。只消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一身丹力便将恢复圆满之境。更何况星月门诸修打定主意要将自己生擒,而他出手却毫无忌惮,此消彼长,更是一大优势。

    果然,斗了一阵,围斗四人见风火云雷四气流转,合围渐趋紧密,不由心中暗喜,只道是胜券在握。

    正在四人略有分心之时,归无咎双眸中精芒爆射,气息陡然增长数分。一剑寒光破阵而出,破开一人胸膛。

    此人一口鲜血狂喷,目露惧色,便要转身逃遁。归无咎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剑光一绞,立时使他一具身躯自胸口处断成两截,上半身只余下肩膀连着双臂,顶着头颅,翻身栽入海底。

    阵法既破,其余三人便不足虑,他们遁法远不及归无咎,不及赶回飞宫,便俱被一剑斩了。

    “舒永延”双眸之中冷淡的很,一摆手。飞宫之中再度跃下四人。

    这四人都是白发苍苍的老者,一身功行已经臻金丹三重境巅峰,气息浑厚比先前三人远远胜过。

    这四人同样摆出一个“四相归一”的阵势,但又有变化。但见这四人分别使出铜灯、玉锁、银鱼、罗扇四件法宝,竟在攻杀之阵中另行布下严密的防御手段。不仅如此,这四人功行之圆熟老辣,神通驾驭之得心应手,更远非先前四人可比。

    归无咎功力既复,足以力敌下界十数位第一流的金丹四重境修士联手。

    与此相比,“四相归一”之阵虽有增幅神通一十六倍的惊天威能,但成阵之人只是三重境者,且其功底资质,到底要比向之融、王木霸等作为门派基石培养的核心弟子逊色不少。

    斗了一阵,这一次归无咎以剑术精微中的节奏变化致胜,出其不意在其中一人腰肋处留下一道伤口。随后逐渐扩大优势,耗了一刻钟功夫,终于将四人杀死。

    舒永延冷眼旁观,似乎战死当场的并不是他星月门修士。

    为了整合门派,安抚诸方势力,借着此番破袭荒海的时机,为四位嫡传金丹四重境者复仇,是舒永延必为之事。

    当年为星月门卜出《万历星图》的那位神秘客卿,离去之际为星月门留下一道汇通六元的卜算法门,数千年来为星月门建功卓著。此法从来只由星月门掌门和三重境之上的长老方能研习。此次定计,舒永延也是施以卜算的。

    别的不说,归无咎炼化王木霸等四人金丹为己用,冥冥中因果勾连极深。是以他的藏身之处轻易便被算定。

    但当舒永延心血来潮,卜算此行顺遂与否,结果却令他大吃一惊。若按照预定计划以数十余位金丹修士围剿,占不利;甚至若是舒永延亲自出马,反而是大凶之兆,得四字卜辞曰“胸怀甲兵”。

    舒永延由是知之,归无咎当有非同小可的底牌在手。从另一个角度看,若擒杀此人,或许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一番计较,舒永延最终决定还是亲自出手。但并不正面交手,只以“金鼎分形”的分身手段,暗遣门中全部“孤门”修士出阵。

    他那“金鼎分形”的分身神通,止有金丹四重境巅峰修为,先前伪装成本体气息,再逐步降落,使出“空蕴念剑”。试敌深浅的同时,同样暗藏了极高明的误导之术。若以分身诱出归无咎底牌,一金丹修士,反手可擒。

    岂知归无咎竟不上当,识破舒永延手段。

    舒永延也不着恼,“孤门”修士前途渺茫不说,更非他嫡系。用在此处有所消耗,其实暗合他心意。只教此辈四人一组,依次以“四相归一”之阵上前相斗,总要逼得归无咎将自身底牌使出。

    方才又有四人亡在归无咎剑下,海面上和归无咎斗在一处的又换了一拨,却拔高到四位金丹四重境修士。

    尽管就剑意领悟、丹力运使而言,归无咎可谓酣畅淋漓,愈斗愈挥洒自如。此时他身躯翻飞不定,光影漫舞迷离,意气豪迈射冲斗牛,尽显剑气纵横之剑侠本色。

    但“元光显化术”失效之后,他每一剑、每一击都必须以真实功行出手。就算他丹力再厚,也经不起这般消耗。

    而若以符、法宝之流佯攻,敌手之准备又甚为充足。

    此时新下场的四人,畏惧归无咎连斩一十二人的凛凛神威,不敢过分相逼。归无咎心中雪亮,此时他丹力已然消耗大半,若不乘机斩敌,待四相归一之阵落成,六十四位金丹四重境修士联手,不入元婴,无人能胜!

    好在归无咎心中早有定计,三剑避开三人,奋起天威,作乾坤一掷之击。

    正面迎敌的,是一位衮服金冠的二十七八岁年纪的青年。他眉宇间甚为沉着,手上一晃,现出一把孔雀羽扇;口中一吐,白茫茫的烟气中藏了一只小巧的阴阳环。

    这两件法宝都是他极得力的护身宝物,极有自信抵归无咎一击。

    归无咎此时已不宜滥用丹力,只分化一道剑光。“小苒依依”本体刺向那羽扇,另外这道明澈如水、盈盈可喜的剑光,扎向阴阳环的正中心。

    衮服青年瞬间已有定计,“小苒依依”宝剑锋利,他在飞宫之中早已暗暗心惊,哪里敢不小心提防。是以将绝大多数丹力,都凝聚在羽扇之上。扇面上立时升起一层寸许银芒,似乎无坚不破。至于那神通剑光,要一举突破法宝,实属难能。

    见良机已至,归无咎大喝道:“凝形!”

    奋起一身丹力,海波为动。那一道澄澈剑光之中,竟暗藏一点精蕴,随着归无咎一声断喝,凝结成一柄锋锐无双的宝剑!

    这一道剑上的无坚不摧之意凝重浑厚,比“小苒依依”不知胜过多少。剑光洗练之下,那道阴阳环登时如腐土般被斩成两截!

    衮服青年立时面如土色,三魂七魄几不附体。挣扎着欲要抵挡时,归无咎宝剑早已划过,连着半个脑袋砍成两段。

    亡了一人后,“四相归一”之阵刚刚成形便被打破。即便此时归无咎丹力消耗大半,剩余三人哪里是他对手。被他双持宝剑赶上后一一斩杀。

    再看手中两柄长剑,小苒依依苗条纤细,玲珑可爱;这柄由“九蕴之精”凝形的宝剑却宽背阔口,毅重如山。归无咎抬首长啸,曼然吟道:“今铸此剑,当名为“山河万里”!”

    虽然归无咎此时意气风发,但一身丹力消耗的七七八八,几乎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只是形势愈险,他脑海中反而愈加空明,有条不紊地筹策脱身之计。可他身上虽尚有多余的“九蕴之精”,但这一道法门当面使过,便再无出其不意之效。

    舒永延岂会给归无咎喘息之机,飞宫之上又落下四人。

    这已是飞宫上最后剩下的四人。若依旧不能逼出归无咎底牌,舒永延便只得分身亲自下场,最后再以数百里外的正身收拾局面。

    连杀一十六人之后,归无咎蓦然惊觉,经历那一场恶战,现在自己体内丹力,已尽数转为无比纯粹之魔门功法,王木霸等人那一次性消耗品的残余丹力,犹如被春雨洗净泥垢,一丝一毫也并未存身。

    这意味着,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自己虽只剩下两三成丹力,但却恢复了“虚身术”的手段,反而赢出一线生机!乘着四人并未合围,归无咎身化一十二道,四散而去!

第八十一章 柳暗花明

    归无咎转眼间已纵身遁出十余里,将飞宫中将将落下的四人远远甩开。

    一道真身,十一道假身,朝着十二个不同的方向飞遁,看上去俱是笔直前行,丝毫分辨不出差别。四位金丹修士,面上露出难色。

    但这份轻松喜悦仅维持了不到十几个呼吸,局面再度急转直下。

    却见那四位金丹四重境修士,刚才还四顾茫然,面面相觑。转眼间又来了精神,一鼓作气地朝着一个方向急追不止。

    所追索之方向,正是归无咎真身所在!

    乍逢生机,又遭绝望。若是寻常人人经受这等大喜大悲之变,难免心境不稳。但归无咎连翻车轮恶斗之下,正是心意神志百炼成钢、坚逾金石之时。此时见危急尚未解除,也不急躁,打定主意先凭借遁法拖延一二。

    魔丹之力恢复甚快,即便在快速飞遁的过程中,归无咎丹力也在以一个极可观的速度复原。而追击四人若在飞遁途中消耗上一段时间,必定大耗丹力。

    但那四人也是备有手段的,但见彼辈张开双掌,两两掌心相接,四人连成一体。遁速之快立时增加了三四成,和归无咎的距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短。

    归无咎深吸一口气,心无旁骛,回顾着这一番恶战的点点滴滴,每一个细节在自己心中遍历、流淌。

    在夕山岛时,第一批试探进攻的朴衣老者、楚飞扬等四人,固然能够通过气机残余辨明真身,但那也不足为奇。自此之后,自己似乎进入一道思维误区,好似敌暗我明,尽是由于这寻气之法导致。

    现在冷静思之,实在是大大的不然。

    单单凭借感辨气机之术,果真能够在茫茫荒海找寻到潜身于夕山岛的自己么?

    单单凭借这感辨气机之术,舒永延如何能够察觉自己身怀杀灭元婴的底牌,这才如此兴师动众?

    更不必说,三番两次,敌手面对自己的分光分影术,先是一片茫然,随后又恍然大悟、如蒙谕示,这显然不是自家真实本领,而是暗含了不为人知的缘由的。

    再有舒永延那一道空蕴念剑,至微至诚,就连自己体内磨炼精微的魔丹丹力都大受振荡,而本如无根浮萍的虚丹之力,早被彻底震散。

    种种细节汇成一点,真相之前的迷雾愈来愈薄。一瞬之间,归无咎脑海中一声霹雳,云开月明。蓦然省悟:原来敌手能够如附骨之疽般追索不休,乃是卜算之法“算定”,而非仰仗神通法门!

    他早该想到,星月门本就以此道见长。这些年来星月门足够和余玄宗对抗的关键,便在于算定了“一断天南”之障,绘成《万历星图》,以攻击不备,入其有间。

    《万历星图》!

    归无咎转身驻足,长笑开怀。他衣袂随着海风卷舞,大袖飘荡,尽显自在本色。一番生死危机,未曾想破局之法,竟然如此容易!

    迎面追来的四人以为归无咎已然日暮途穷,赶忙使一个“四相归一”之阵,便要将归无咎困在其中。

    归无咎哈哈一笑,把手一挥,右手小指之上散发出沉寂凝实的烂漫光华。随后这一条手臂如碧如藕,如木如藤,通体皆翠,流光润目。

    不但是迎面追来的四人,就连远远飘摇在二三十里之外的舒永延分身,均感到一股异力遍布全身,无论人与界空都分解成无量微尘,神魄为动。

    尚未成阵的四人,立时面色苍白,骇得面无人色。死之将至,孰能无惧?

    数千里外,一座比“星散飞宫”还要矮小了三分之一的精巧塔楼内。

    舒永延真身盘膝而坐,突然睁开双目。

    分身所见、所闻的一切与他遥想通感,仿佛一人,是以先前之事,尽在他掌握中。看来归无咎丹力耗竭,是不得不使出那压箱底的手段了。

    但是归无咎那终极手段果然让他大开眼界,此时他真身隐于千里之外,亦隐隐感到有几分心悸。至于那具分身和四位金丹修士,必无幸理。

    岂知归无咎下一步动作,却非舒永延等人所能逆料。

    一枚青色明珠若有如无,若浮若沉,好似浑不受力一般浮现在归无咎掌心,化作一道道空有双融的异力,普照四方。

    随着归无咎法诀念诵,似乎暗暗祷告,青珠之上浮现出一个个字符。一旦呈现,如同揭画一般离珠而去,钻入归无咎印堂之内。

    这些字符呈现变幻的速度越来越快,只过了盏茶功夫,怕不是已有数十万字之多。

    归无咎眉头一皱,脑海中遍历所得,共计八万四千余行。若在常时,不妨多等上个几天几夜,务求穷源索本。但现在战局未明,“炼心剑”的威吓也难以维持太长时间,有这许多也足够了。

    收了宝珠,归无咎取出一叶小舟,从容落座。

    左手自袖中取出六七道似冰晶玉简一般的剑符,以神意铭刻之后反手挥出,化作一道流光朝着北方星驰电走。

    照理说符书一流比修士遁速可要快得多了,但归无咎预防万一,还是使出“炼心剑”中引而不发的手段。

    只是如此施为,比真正使出“炼心剑”所消耗的丹力也相差不了多少,尤其是维持一刻震慑之效,更教归无咎神意疲惫。见符书转眼间已在千百里外,归无咎长出了一口气,手臂中的绿意尽数褪去,还原本来。

    舒永延不由一怔,他一时间也琢磨不定,到底是归无咎临时收手,还是他的最终手段出了什么意外,竟不能使出。莫非还要由正身再卜算一次不成?

    归无咎大费周章,竟只是为了传递出几道消息?

    归无咎淡然一笑,二指间又夹紧了一枚玉简,高声道:“十二元,四十二纪,丙申,四月初七,初八,初九。”

    此语一出,四位金丹修士兀自面色茫然,不知所言何意。但舒永延双眸之中登时精光爆裂,如同火花迸发。

    归无咎将手中玉简轻轻抛出,落在舒永延掌心,续道:“接受符书之人甚为可靠,这一点舒宗主大请宽心。但是一定时间之后若成某并未亲身回返,那受书之人便只能携带此简投靠余玄宗山门,以及荒海诸派。”

    “现在,成某是否有了和舒宗主做一笔交易的资格?”

    舒永延深深盯着归无咎脸庞,这目光凝造出一份压抑的寂静,持续了许久,终于道:“当然可以。”

    ps:十一点还有一章三千字。

第八十二章 敌友易 吞天计

    未曾等候太长时间,一艘小巧玲珑的塔楼飞到近前,当中传出舒永延不疾不徐的声音:“成道友请进。”

    同时那侍立在外的“舒永延”分身,登时化作一道流光,钻进塔楼之内。

    站在归无咎近前的四位金丹修士尚未明白发生了何事,以至于本门宗主对“成不铭”态度大变。

    只是眼前这座“迷离宫”却是舒宗主独自修行之法舟,内里连一个随侍童儿也无,更从未邀人入内做客。四人心中惊骇的同时,也是自知斤两的,绝无可能顺载而归。于是调转遁光,便要返回本身所乘之星散飞宫。

    但是此时忽然生变,塔楼之内一道浑厚法力释出,磅礴翻涌,胜似江海之力。四位金丹修士一个不留神,立刻被这道法力牢牢卷住。随后这道法力由朴厚转为犀利,一消一磨,只半个呼吸不到,四颗人头、四具尸身跌落海中。

    归无咎心中一动,纵身入得舟内。

    这座小巧精致的“迷离宫”内仅有一主一客两处座位,归无咎毫不迟疑的在客座上坐下。

    抬头看对面之人,其实气息比先前乍一看到的“舒永延”分身还要稍稍淡薄几分。但归无咎知晓,正因其淡,反而愈见其真。眼前之人,是舒永延真身无疑了。

    果然,舒永延看了归无咎两眼,目露奇光道:“无怪成道友能够识破我之分身,原来是因为我之分身未能识破道友之幻身。因果相连,奇哉。”

    归无咎微笑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空有之间,哪得执着?便如同成某片刻之前还在迎接入道以来最险峻的一战。然而此时却和舒宗主对坐言欢,并无丝毫芥蒂。想来舒宗主也是一样。”

    舒永延悻悻然笑道:“成道友底牌未失,舒某人亲身履险,难道还不够有诚意么?”

    归无咎淡然道:“眼下虽然在下稍占主动,但舒宗主必定还有后手。一派宗主,岂能将生死操之于他人一念之间。”

    言罢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心有灵犀般的哈哈大笑。

    归无咎所言的“十二元,四十二纪,丙申,四月初七,初八,初九。”,不是甚诡秘暗语,而是明年“一断天南”之障削弱的三日时间。

    归无咎再度使用“镜珠”之法,将“一断天南”屏障年历演算至八万四千年。虽然给舒永延的玉简中只草草录下了近百年的时辰,但也足堪比对真伪了。

    归无咎的这一手,可谓掐在整个星月门的命门上,由不得舒永延不妥协。否则若果真如归无咎所言,《万历星图》为余玄宗、星月门双方所共有,那星月门一方便彻底失去了和余玄宗竞争的资格。

    旁的不说,每年煞气屏障削弱的数日,若余玄宗提前发布消息,叫各路散修经由哨岛返回中曲四岛躲避,或自行潜藏。这对于余玄宗不过让渡出几分利润的事,却能教星月门就此一无所获。

    舒永延道:“舒某想听听成道友所言的交易。但愿星月门在其中能够有利可图。”

    归无咎正色道:“舒宗主放心。这一笔交易,星月门得利极大。在下绝非手握把柄便轻易施展讹诈手段的人,如此器量,岂足成事?”

    案上共有十六只茶盏,舒永延,归无咎面前各有八只。此时舒永延取一盏茶饮了,暗自点头。

    归无咎续道:“不过在下还是很好奇,舒宗主何以亲自出手,越过荒海屏障,解决金丹修士之间的生死争斗。”

    舒永延直视着归无咎,平淡的反问道:“成道友以为舒某是何等身份?”

    归无咎虽知此问必有缘故,还是顺口答道:“自然是星月门宗主。”

    舒永延摇头道:“不然。只能算是半个宗主。”

    归无咎大奇,请教缘故。等舒永延又饮一盅茶,道出原委。

    原来星月门内宗脉、流脉二派,歧见已久。宗脉六家,都是传承已久的世家大族;而流脉一族却是“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大家二三十,小族百五六十。但每一脉的势力底蕴,和宗脉六家可差得远了。

    在宗门方略之上,宗脉六家本也有几分开疆拓土之志,但数千年来和余玄宗争斗无果,早已雄心消磨,渐趋保守。这也是其等有足够底蕴可供挥霍的缘故。

    但流脉六家,却秉承积极进取之策,笃定主意要在荒海之内分一杯羹。

    归无咎沉吟片刻道:“我听闻近千载前,星月门在荒海之行事,有过一段时间的沉寂。想必那时正是宗脉当权,奉行战略收缩之策略。此后烽烟又起,那时因为舒宗主正是流脉出身,再度改弦易辙。”

    舒永延冷然道:“历来宗主之位,多出于宗脉修士。到了舒某这一代,乃是因为一举跨入四重境,功行举派独步。本门奉行强者为尊的信条,谁也无法置喙,舒某才得了掌门之位。但即便如此,舒某所能掌握调动的,不过是流脉数十家。至于宗脉六家,十分力能出二三分,舒某人已满意之极了。”

    “本人卜得探玄会中九蕴之精,关联着一道大机缘,当遣得力可靠之人前去。那四人乃是当今流脉六家最杰出的人物之一,自告奋勇前去一试。四人意外亡故,甚至影响道了两家的元婴三重境传承,舒某不能不给他们一个交代。复仇尚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取回那份机缘,不教四人白白殒命。”

    归无咎连连点头。王木霸四人的背后族门是支持舒永延的台柱,舒永延作为台面上的人物,自然要给他们足够的安抚,以及一个可信服的交代。

    只是归无咎低头又思索一阵,突然笑道:“依成某之见,舒宗主所言的原因,固然已占其一,其二,但是还漏了其三。”

    舒永延不动声色道:“何以见得?”

    归无咎淡然道:“在下连斩一十六位金丹修士,舒宗主脸色平淡,恍若无事。按理说一派宗主,城府甚深,也勉强说得通。但舒宗主却并无冷厉萧肃之貌,反而好似乐见此事一般,这绝不寻常。”

    “再者说,在下方才只道出明年一年的煞气屏障削弱之日,那四位又不曾窥看了在下手中玉简。舒宗主又何必将之灭口?即便修行出了岔子,到底是金丹四重境修为,岂不惜哉?”

    舒永延目光中流露出几分赞赏,仰头笑道:“好,好,好。”

    舒永延洒然道:“那也不必瞒着成道友。我以卜算之法,得知成道友身上暗藏了非同小可的手段。原本打算请三四位宗脉元婴真人出手对付道友。若亡在道友手中,又逼出成道友的手段,算是个一石二鸟之计。可是这几人百般推诿,竟未成行。”

    “退而求其次,舒某便调遣了“孤门”众金丹修士前来,以命试着。“孤门”修士十之七八俱是宗脉一流,仅有的五六位流脉出身者,舒某别有交代,已遣往别处去。至于楚飞扬这小子,他算是求仁得仁,也怨不得旁人。”

    归无咎叹息道:“果然是借刀杀人,排除异己的计策。”

    “不过舒宗主既能算定九蕴之精暗藏机缘,又能算定在下身藏秘手。为何不能卜得王木霸四人吉凶如何?若能先有成算,贵门庶可免损兵折将。”

    舒永延摇头道:“先前几届探玄会,星月门着实暗中折了不少人手进去。至于成道友杀死我门中四人,因果勾连更深。卜算之法,由此而来。若全无牵连,凭空筹算,岂不是成了天仙降世。”

    归无咎事先却未想到这一节,恍然道:“原来如此。”

    舒永延又饮一杯茶水,淡然道:“经此一叙,我派与成道友也算是开诚布公。是时候了。”

    归无咎郑重一点头,亦取了一杯茶水饮了,语出惊人道:“素闻星月门御下严谨,统御二等以下诸派成铁板一块,因此余众甚多,这也是对荒海垂涎如此的原因。”

    “除却曲寰、中曲等四岛,其余哨岛星岛,分出三分之一交由贵派,以五万年为期。贵派遣人自行炼化也可,分割出租也可,一任自由。”

    “中曲岛四州仙市,品珍大会的收益,星月门可得三成分润,没有期限限制。”

    就算舒永延领袖星月门已久,此时听闻此言,也不啻于晴空霹雳。托庇于韩安世的羁縻之策,眼前余玄宗对荒海的掌控坚如磐石,说甚么由星月门仙市分润,接收星岛?

    怔住三四个呼吸之后,舒永延才道:“舒某并没有听错吧?”

    归无咎站起身来,双眸之中洋溢出一道光彩,高声道:“六十四年之后,便是余玄宗覆灭之期!”

    舒永延深深看了归无咎一眼,疑道:“成道友有何把握做成此事?魔宗势力大举入境荒海,绝无可能。”

    归无咎自袖中抽出一枚令符,正是白龙商会令牌。笑道:“我门中只遣一人,解决余玄宗掌门韩安世。

    “除了此人,荒海诸修功行以舒掌门为首。再合星月门、白龙商会两派之力,以及余玄宗内应响应。大事何愁不定?”

    “在下眼下只是金丹境修为,道心誓言,想必足够取信于星月门了。”

    “这一场豪赌,舒掌门敢应下否?”

八十三章 李代桃僵(上)

    眼前这副局面,正是归无咎临机处置、所谋得的最善结果。

    以《万历星图》为要挟,如果只是寻求脱身,甚至反过来讹诈星月门少许利益,舒永延受制于人,也不得不就范。

    或者如意气用事之辈,抱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狠厉仇雠之心虚与委蛇,将星月门视为死敌,待良机报复回来,也是极为正常的心理。

    但那样一来,星月门虽眼下无可奈何,但举派最大隐患暴露在外,恐怕也不得不尽力筹谋彻底解决的手段,甚至为此不惜任何代价。

    换言之,归无咎一时虽处上风,但双方关系必将处于一个相互制衡的危险平衡中,这一场极大的内耗,必定两败俱伤。

    而以用更大的利益将双方捆绑在一起,化隐患为机会,形成合力。才是真正有远见卓识者所考虑的策略。这一点舒永延与归无咎不谋而合,故而归无咎一释放诚意,他便及时亲身相会。

    何况认真说来,这一番苦斗,归无咎其实并未损失什么。经此锤炼,反而功行愈加精纯。

    另外,“镜珠”的三次机会何等宝贵。既然用掉一次机会求得《万历星图》,只用来脱身岂不是大大的浪费?自然要将其利益最大化的发挥。

    恰巧六十四年后击破余玄、攫取四岛高品矿脉,单凭白龙商会的力量本就稍有不足。将这一次“镜珠”的机会应在此处,彻底解决金丹至元婴阶段的修行资粮问题,也不算辱没了此宝。

    大棋局有大棋局的气魄。

    舒永延的“八盅茶”已经喝到了第六盅,终于应道:“可以。”

    舒永延前前后后考虑得很清楚。归无咎能够打破他所认知的四重境丹力的极限,那么他背后势力即便只来得一元婴四重境真人,说功行在自己和韩安世之上,多半不是虚言。

    那么自己亲自出手,率星月门、白龙商会两派之力暴起突袭,胜算十拿九稳。

    此事议定,二人不约而同举起一盅,轻轻一碰,就此成盟。

    契约既成,归无咎本拟就此约定双方联系方式、行事预案。舒永延连忙摆手道:“不急。六十载之后,星月门到底是举派之力前来,还是只来得一半的力量。恐怕并非没有分别吧?”

    归无咎心中一动,猜测道:“攘外必先安内?”

    舒永延默然出神,只是面上神色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归无咎疑道:“此事和成某又有什么关系?舒宗主麾下,只元婴真人就不在少数。成某人不过金丹四重境修为,又能够起到几分助力?”

    舒永延微笑道:“明人不说暗话。成道友这份掩饰容貌的神通,荒海之内,恐怕也唯有舒某和余玄宗韩安世二人能够窥破奥秘。单凭此术,成道友便能帮舒某人一个大忙。”

    见归无咎正在权衡利弊,舒永延又道:“以此为交换,星月门能襄助成道友两件事,成道友不妨考虑一二。”

    “其一,成道友似乎对本门‘空蕴念剑’神通有几分兴趣。舒某虽不知成道友自何处习得这一道神通。但此术若要真正修炼道极高境界,以后还有数道关卡,仰仗门中‘意池’方能成就,此事从来为本门绝密,不足为外人道。若成道友前来作客,舒某定不藏私。”

    详细说明其中原委之后,归无咎才知晓“空蕴念剑”的传承秘法并非想象的那么简单。

    先前舒永延见归无咎使出这道剑法时,一派云淡风轻的气度,实是他心中极有底气的缘故。

    旁的不说,按说论传承之严密,“系物法”比之“内外法”似乎要略逊一筹。而“空蕴念剑”之所以依旧使用“系物法”,便是由于其中关键一门药草,仅在山门内一处秘地中方能存活,决计无法移植在外。因此纵有法门连同一二枚丹丸流落在外,所成就者也不过一二人而已。

    而到了剑术修行到第三重之后的阶段,此神通尤重心得感悟。无数前辈累积的剑意铸成一池,名为“意池”。若不在其中闭关吞吐,博览先贤之道,剑术的精进速度必定极为缓慢。

    舒永延开出这道条件,归无咎一时间倒有几分心动。但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又问道:“不知舒宗主所言另外一处馈赠,落在何处?”

    舒永延凝视着归无咎,语意冷肃之中暗含着几分萧瑟:“不论成道友是祀字一门,还是夺字一门,魔宗修行最重血食,总是不错的。纷乱定后,此役所亡之人,尽数交由成道友处置。”

    归无咎试探道:“有多少?”

    舒永延伸手捉过最后一盅茶盏,但是并未饮下,反手将之扣在案上,登时泼洒一片,自案边滴滴答答的流淌。只听他道:“元婴真人不下十余人,或许更多;金丹修士数百,甚至上千。可还入得了成道友之眼否?”

    归无咎沉吟半晌,突然失笑道:“说不动心,那是欺人之谈。只是能够到手的东西才真正属于自己。就怕这画饼虽美,却非成某力所能及。”

    舒永延摇头道:“《万历星图》的命脉尚握在成道友手中。”

    他这一句话看似没头没尾,其实却表明,归无咎所为之事必定没有丝毫风险。星月门承担不起归无咎有去无回、《万历星图》流布天下的后果。

    见归无咎终于意动,舒永延反手在案上轻轻一叩,为归无咎讲明其中利害。

    原来宗脉六族,华,风,原,神,言,艾。素以华氏为首,实力独出群伦。其余五族,唯其马首是瞻。

    一宗之主,若是才略功行并不出众,无力掌控局面也是寻常之事。只是舒永延却非其类,此人才具甚高不说,单只功行一枝独秀,足以压服群伦。

    元婴三重境与四重境,是一道不小界限。按理说即便六族族主联手,也不过和舒永延伯仲之间。眼下局面,其实并不正常。

    舒永延迄今为止迟迟未能整合二家,便是由于宗脉之首的华氏,有恃无恐,不伏管束。

    万余载前,华氏一脉竟同时出得两位元婴四重境真人,依阴阳相合、福祸相依之理,为族门立下一道志在护佑子孙的“觉迷阵”,即便是四重境真人也无可奈何。此阵流传至今,竟成为华氏若即若离、游离派外的倚仗。

    归无咎眉毛一动,诧异道:“莫非舒宗主以为,成某能够破解此阵?”

    成不铭眼芒藏锋,只极平淡的道:“此阵不但有守御只能,更对华氏一脉嫡传金丹修士进阶元婴有着莫大助力。”

    ……

    听舒永延讲完整个计划,归无咎梳理一遍,已有决断。

    看来是要往南容州星月门一行了。

    “迷离宫”遁速甚快,自天外观之,距离一座庞大的龟形飞舟愈来愈近。

    ps:连发,几分钟后还有一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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