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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末孤峰全文阅读

作者:冬天里的瓜     汉末孤峰txt下载     汉末孤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08、信成烬,心若灰

    我收好了与我相关的几张信纸,以备不时之需,把其余的信和信封一起递向金刚,轻抚它的小脑袋,对它低声道,“金刚最聪明了,把信放回原来的地方,不要让斐罗发现,不可以说,这是我们的秘密哦。”

    金刚重复了一遍,“秘密,我们的秘密。”低头衔了书信,拍拍翅膀向窗外飞去。

    想想这几封信对我的重要性,还是用了移形换位咒送回了缥烟山我的寝室,以免再生意外。

    或是先前睡够了,又或是心绪繁杂,辗转反侧,一夜无眠,直到天透白才睡去。

    醒来已经日上三竿,吃过巴沁准备的餐食,想到不知昨日梁领长查看结果如何,三层商船的军械数量究竟有多少,还有按他说的快路一日半可抵杭州,昨日晚上调得航程,明日清晨就该到了,须得商量一下,如何确保消息更快传递给姐姐,打算再去和他碰个面。

    不过还是先下楼看过亚布克和特莫尔,确认他二人伤势并无进一步恶化,才又往驾驶舱而去。

    驾驶舱内只有林船长和他的副手在,并不见梁领长的踪迹。

    见我在门口,林船长过来打招呼道,“夫人,可是有事找梁领长?”

    “正是,可知领长大人去了何处?”我含笑向他问道。

    林船长挠挠头道,“今天一早布置了航行任务之后,就一直没见到他。还真不知他人在何处。”

    他的副手听了,在一旁接话道,“船长你去解手之时,穆萨大人的人过来把领长请走了。时候不少了,不知他此刻是不是还在?”

    听他此言,我心里隐隐觉得不安,点了头转身往楼上回走,迎面差点碰到一人。

    此人正是当日与我们一同上幽灵船中的一员,“夫人,大人请你到他房内一叙。”

    说来便来,定是被发现了,我心中暗叹口气,提了裙摆当先上去。

    行至斐罗房门前,我推门而入,本来还准备了应对的说辞,可一看房内的人,顿时说不出话来。

    只见一个年纪约莫八十左右的老妇人正坐在椅上,拿着一方帕子不停抹着眼泪,梁领长被人押着跪在地上,见我进来,沮丧地低下头道,“夫人,怪我无用,没有武功根底,感觉不到跟踪之人,昨晚巡舱时就被发现了,真是对不住了。”说着无声地哭了起来。

    以斐罗的多疑,昨日见我二人一同出现,就安排了人跟踪梁领长,而昨晚就被发现了,今日清晨布置完了航海任务才拿人,除了改航线的这一程,后面的路线都在计划之内,用人也是用到了极处,真是下得一手好棋,我瞥了他一眼。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斐罗坐在他的主位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我道。

    “无耻!”我目视前方,不屑看他。

    “领长倒是硬汉,初时无论如何也不肯把你供出来。但此行对我突厥有多重要你该知道,无奈之下,我才把他母亲请来,这一路上得有她老人家给我们保驾护航。”

    斐罗理所当然地说着,猛地起身,行至我面前,扳了我肩头望着我道,“我无耻,可是你呢?又好到哪里去?”

    “我怎么了?是你们做着见不得人交易在先,从大梁拿了本不属于你们的东西,我没有让梁领长告官,只是让他通知任家处理,已经给你留足了颜面。”

    我挺了脊背,昂首复他,可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不该贸然提到大梁,触及他的底线。

    果然,斐罗气急败坏地质问我,“任家?你真当我不知道,任家不就是官?说白了你还是站在狗皇帝一边。

    我是拿了大梁的军械,那又如何?我突厥人正当交易,有付出有获取,自问对得起腾格里。大梁军械管理不善,被人拿来交易,那是他的治国漏洞。

    而你,枉我对你一番情义,你的心怎么如此冷硬?怎么能和石头一样捂不热?”

    言罢,他蓝紫色的眼眸若被引燃了一般,闪现着诡异的我不曾见过的紫红色火焰。

    眼下不是翻脸的时候,况我自知却是有愧于他,只好道,“你理智一些,任真是没有头脑的人吗?任家的商船上无端端出现了军械,她会自己去告自己的官吗?以后任家的航运还要不要做了?

    我自云起峰离开那日就发过誓,此生不再管大梁之事,便是大梁亡了又与我何干?难道你不记得我被人背弃之时的落魄了吗?

    我之所以会管,是因为,是因为任真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虽我不曾认过她,但她自认识我以来,对我关爱有加。我不过不希望她有事,不希望任家有事而已。”

    我违着心说了重话,若大梁真的有事,我会不会袖手旁观连自己都不知道。

    斐罗终得勉强抑了怒火,静默一瞬,却转身自书案后拿出了昨晚的书信,“啪”地掷在我面前,“里面的信呢?你又作何解释?”

    “什么信?”我假装不知,心道,既是你翻烂我的房间也找不到。

    斐罗看了一眼门口守卫,守卫转身出去,倒提着金刚的爪子走了进来,金刚双翅向两边摊开,一副斗败无力的样子,双眼满是生无可恋,不知被这样倒置了多久。

    “金刚,”我一见之下心要被撕裂一般,待要过去救它,却被斐罗迎面挡住,“你,你太过分了,竟然连金刚都不放过,如何对得起哲哲?”

    “你有脸提哲哲?他为你都做了什么,你却要拿着他的信件,拿去让已故之人所为大白天下,你心中可对哲哲有过一丝感念。把信交出来,否则我这就送金刚去陪他。”

    “锵”的一声,他的冰魄剑已在手,架在了金刚的脖子上,他脸上冷厉地表情让我确信我若不反应他真的会对金刚下手。

    “救命,救命呀,桃子。”金刚吓得挣扎着扇动了两下翅膀,无助地看着我。

    看着金刚,我心里终是不忍,哲哲已经离开了,当日神气的它叼着一枝带有露珠的充满生机的白色玫瑰,一派王者之风地出现在我面前之时,真得曾让我惊艳于生命的鲜活美好。

    我要这些信是来证明我的清白,而斐罗却是要用来捍卫他突厥王朝的尊严。

    我苦笑着再用了移形换位咒,那几张信纸霎时出现在我手中。

    斐罗一见一把夺了过去,打开扫了一眼后,对着烛火当着我面,燃了,化作一纸飞灰,而我,心亦如死灰。

    至此,斐罗对身后守卫道,“带他们下去。”

    梁领长和他娘被押了下去,金刚被守卫扶了起来,一起带了下去。

    斐罗看着我,语气突然变了,柔声道,“没有了这些信件,没有了证据,你便再也回不去了,没人会相信你的话。”

209、再离殇,是天意?

    我气结,冷笑道,“是要我感激你的用心良苦吗?那些信只为证明我的清白,不然我将一直是大梁民众口中祸国殃民的妖女。待事情了结我并未打算去哪里,只想回缥烟山家中。拜你所赐,如今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待这次的军械押回,平息了部族战乱,我陪你一起回缥烟山,还未正式拜见过师父呢。”斐罗似完全不介意我言语中的嘲讽,一脸诚恳。

    听他提及哥哥,我心中一软,想起金刚可怜的样子,我不禁问道,“你是如何发现信不见的?”

    斐罗嘴角微提,眼眸里出现一丝戏谑,“每日清晨我都会亲自给金刚喂食,今早发现它竟不吃了,原因只有一个,昨夜被人喂饱了。

    而金刚脾气大的要命,一般人根本伺候不了,我有些奇怪谁能喂地进去,问它,它竟然说秘密。

    我养的鸟跟我之间有了隔阂,必须小施惩戒,让它长长记性,知道谁才是它的主人。吊了它一个多时辰终于才说桃子喂的。

    喂食就喂食,喂出了秘密可就不是普通事了,加上梁领长的巡舱动作,不难联想到你会打这些信的主意。“

    说完他轻触我肩头,正色道,“我不知你和任家有这层关系,你信我,只要你此行安安静静,不再作梗。

    我已安排好了后面的计划,军械会自然过渡被带离大梁,不会漏出一丝马脚,更不会给任家带来任何影响。“

    “此行?我并没计划和你一道走下去,如若我执意要离开,你待怎样?”我一向不喜被别人安排,目视他道。

    他蹙了一下眉,尚未开口,忽听得有人急敲门,“大人。”

    是林船长的声音,透着些许的慌张,斐罗回身道,“进来。”

    林船长推门而入,拱手道,“大人,行至泗州后调整的水路狭长清浅,按往年此时汛期水位本上涨,足够我们商船运行。

    可今年似乎汛期延后,水位未达到预期深度,我们的船只目前搁浅在路上。小人怕耽误预先设定抵杭时间,特来告知。”

    闻言斐罗眸中忧色闪过,心中必是担心那受伤的二人,“问过领长吗?”

    “小人去问过了,领长大人观天象,预测这场雨得今夜才能下下来,至明日我们才能脱困。”关键时刻还得搬出领长,林船长不无汗颜。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林船长退下后,我径直问道,“你打算怎么办?这两人的妖毒已经撑不了多久就要发作了,届时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他们。尤其特莫尔,脏器受损。”

    “派人先划舟去杭州买药,我们能出发时路上接应。”斐罗边应道,边开门要去吩咐手下。

    “梁领长说过这条路上暗礁众多,怕是你的人没到,船先沉了,还有你的人识水性吗?”我提醒他道。

    他止住脚步,回首向我道,“你说怎么办?可是有应对之策了。”

    “有,”我望他半晌,才道,“不知是否天意如此。”

    斐罗听我此言,面上一怔,“什么天意?”

    我未再言语,双手一摊,默念移形换位咒,古琴现我手中,我持琴出了斐罗房间,走向甲板,将琴至于船头。

    面向河道水域,弹指拨琴,随琴声淙淙,乐曲初时的甜蜜欢快让斐罗跟至我面前,一面面露欣赏地倾听,一面纠结着眼下的情形,终于忍不住问我道,“我从来不知你会操琴,且技艺如此娴熟。此曲也是荡人心魄的入耳,只是,究竟为何是在此时?我此刻哪里有这闲情逸致……”说到此处悠悠叹了口气。

    “只管安心呆着,我自有我的用意。”我随口应道,手下弹奏不停。

    曲风渐变,宛似哀怨之息在耳边,心也丝丝地抽痛着,当日云起峰万众高呼“妖女当诛!妖女当诛!”的画面跟着涌上心头,而萧衍却毅然选择了保护皇室和他的子民,不惜下令止战同我动手,想到此处眼泪再也止不住地留下。

    斐罗本被曲调吸引,听得出神,忽然发觉我情绪地失控,上前阻我道,“这究竟是什么曲子?不要弹了,快住手。”

    我摇摇头,十指连弹,催动乐曲向**。

    而与此同时,天际乌云自周遭迫近,渐渐密布天空,与远处墨色水面连成一线,天地恍如陷入夜色之中。

    霎时间狂风四起,我一头青丝被风撩乱,四散纷飞。

    斐罗被眼前情境所震撼,心知和此曲脱不了干系,而未在进一步阻我,只是又喏喏重复了一遍,“这究竟是什么曲子?”

    暴雨倾盆而下,再次与泪水交织模糊了我的视线,我高声应道,“此曲《离殇》,是我娘亲所做。”答完我心无旁骛地弹奏下去。

    直至一曲作罢,雨水渐停,乌云也消弭在天际,我却未能从当日心境中走出,仍是觉得心在抽痛,哭到不能自抑。

    忽得被斐罗从背后拥住,埋首在我耳边道,“答应我,只此一次,以后无论何种情况,此生都不要再弹此曲。”

    他不说还好,我心中自不愿一再回顾令我伤痛往事,登时哭得轻颤不已。

    “不哭了,不去想伤心事了,”斐罗转我回身,抬手为我拭去面上泪水,“告诉我你的名字,一直还不知你的名字。既是任真妹妹,自是姓任,大名呢。”

    “任怡,怡然的怡,娘亲希望我此生都快乐自在。”我答道。

    “好名字,我允诺你,只要在我身边,一切都以你的快乐为优先。”斐罗蓝紫色的眼眸似水,深深望我道。

    此时听得一声长长的鸣笛声,有人“噔噔”上得楼来,是林船长,我一见一把把斐罗推开,他却不肯放手,眼神示意我此刻全身湿透,会被林船长看个正着,索性把我挡个严实,背对着楼梯。

    林船长快步上前,面露喜色道,“大人,老天开眼,刚刚下了一场及时雨,水位上升,我们的船已重新启动,此时加速马力全速前进,不会晚于预定时间抵达。”

    “知道了,辛苦林船长。”斐罗回首向他点头,打发着道。

    林船长侧身一看见我,顿时觉得冒犯,赶紧识时务状地告辞下楼而去。

    待他离开,斐罗上前两步,把我迫向船头至没有退路,两手罩在我身旁,道,“你弹曲前说天意是何意?不要胡乱揣测什么天意,《离殇》不代表一定要分离,答应我,就此好好地呆在我身边,我断不会像狗皇帝一样有负于你。”

    “阿嚏~”我假装打了喷嚏,借机把他推开,然后抱歉地看向他,“对不起,没忍住。我得赶紧去找巴沁,换洗一下,你也快去,可别着凉了。”

210、江上人,是故人

    我做关心状地特意嘱了他一句,眼见着斐罗气急败坏地锤了船头一记,我笑着负手闪退。

    待再回房泡澡更衣,巴沁给我备了件绿色罗裙,穿上后揽镜自照,竟让我想起了青耕。

    出了房门,船已从河道行至江面,眼前开阔多了,两岸苍翠,尤其雨后天色晴好,心情也舒爽。

    甲板上斐罗竟让人摆了桌子,七七八八的已经摆了一圈餐食,当中还空着,桌旁只摆了两张相对的椅子。

    此时带着高帽的胖大厨端着好大一碗羹汤正上楼来,他面带弥勒式的微笑,小心翼翼地捧着汤碗放到桌子中央,道,“大人,最后一道,龙趸鱼汤,一定要让婢女趁热盛了喝,味道才极致鲜美。”

    龙趸王——那日哲哲满脸灿烂笑意,对我说你等着我逮了它中午给你做汤,然后链镖射中龙趸头鱼的画面犹在眼前,而今斯人已逝,徒留佳肴,我望着一桌美食怅然不已。

    “知道了,有劳了。”也泡过澡更换了冰蓝色丝质外袍的斐罗淡淡道。

    同样的一张脸,一时充满热忱,一时冷若冰霜,胖大厨对哲哲和斐罗之间的态度转换,明显不很适应,讪讪点头下去了。

    “坐,尝尝哲哲留下的美食。”斐罗拉开椅子,看我止步不前的出神,向我招呼我道,又对跟在我身后的巴沁道,“盛汤。”

    任家招来的大厨果然有手段,桌上除了四道荤素搭配的凉菜点缀,那日说一鱼六吃,微红色的烧龙趸头,白色的焗龙趸腩,橙色的煎龙趸鱼子,绿叶菜配的清蒸龙趸鱼,爆炒酱色的龙趸鱼尾,还有巴沁手中热气腾腾一碗白汤底浮着金黄油的鱼汤端到我面前,委实花了番心思,却只得穆萨大人有劳两个字,难怪大厨一脸失望。

    鱼汤入口滑爽,初时是麻油香四溢,接下来是白汤熬制出的原汁原味的鲜美,融合着点了醋和白胡椒香气,鱼肉带了厚厚的鱼皮,一口下去满含胶质,嚼劲无穷。暗忖确是世间难得美味,唯遗憾的是再也不能跟哲哲分享了。

    斐罗见我一碗汤下肚,斟了杯酒递给我道,“美酒佳肴,天生搭配,尝尝吧,与你那日在城外宅院喝的当地酒不同,这是我们自带的突厥酒。”

    见我未有喝的意思,又道,“今日又不想喝?什么理由?还是,你对我有顾虑?”

    “不是,我是对自己不放心,怕耽误了杭州的正事。”我举杯尝了一口,忍不住咂舌,无比辛辣,比之兰陵的酒更加浓烈,或是与草原人的御寒所需相关。

    看到我一言难尽的表情,他笑了,却是与哲哲不同地笑,但更加蛊惑。

    忽得传来古琴的声音,曲调清幽绵柔,抚人心绪,像是来自远方朋友的问候,听着说不出的顺耳。

    用餐之时有曲调相伴,别有一番情致,我以为是斐罗安排的,对他道,“乐师技法不错。”

    斐罗不置可否,仍侧耳倾听,似是在判断什么。

    一曲结束,第二曲响起之时,熟悉的慷慨激昂,熟悉的荡气回肠,我心头一阵雀跃,《肝胆》,脱口道,“是无涯。”言罢,起身直奔向船头。

    在我立足于船头的一霎,琴声戛然而止。

    江面上一舟一人一琴,一袭白衣仍是那般倜傥,眉眼中依旧风云不惊的谦和,而有了他的点缀,却让山河都生动了起来。

    不知为什么出了壁画再见到他,竟觉得恍如隔世一般,但还是有见了老友的亲切,又或是见他便若要见到了那人。

    斐罗已在我身旁,他们四目相对,遥遥审视对方。

    “让他上来,他是我朋友。”我眼神不离无涯,手轻拍着船头,催促道。

    斐罗面上又若从前的冷凝,我道,“那就不麻烦了,我下去好了。”

    我转身待往楼梯处跑去,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斐罗冷冷道,“你不可以走,让他上来,有话当我面说。”

    言罢回头看了一眼守卫,道,“把人带到我房间。”守卫当即下去传话。

    自见到无涯我的神思失控般恍惚,他人怎会在此?是萧衍知道了我的所在吗?那萧衍人在哪里?还是若真虚境中那样,在追我来的路上他人中了毒,此刻在皇宫却无人能救。

    斐罗房中,他坐在我对面,默默看着我一脸的焦灼。

    巴沁似感受到气氛的微妙,准备好了三盏茶和茶点便匆匆退下了。

    无涯一至门口,见到我未语先笑。

    “无涯,快进来坐。”我心中有一百件事待问他,看到他了,却不知从何说起了。而有些话,自不能当着斐罗面说,斐罗的身份还要代他隐瞒。

    未想无涯点头进来,向着斐罗拱手,语出惊人,“文无涯见过阿史那汗王。”

    我心里“咚”的一声,如遭重击,斐罗面不改色地应了一声道,“坐吧。”

    无涯既知斐罗身份,多半此间发生的一切也都瞒他不过,那么他究竟是为何而来?是为我,还是为军械?

    “你怎知……”我迟疑着看向无涯。

    无涯掀了袍子,坐在我身边,微笑道,“此事说来话长了。不过汗王周道,已备了茶盏,我们不妨慢慢说。”说罢,啜了一口茶,颔首向我,似是在说茶不错,然后才道,“要从那日云起峰桃子你被救走说起了。”

    我缓缓点头,看看斐罗入定般地端坐,示意无涯说下去。

    “其实,以那日的情形,你在关键时刻被人救走,陛下心中是感激的。只是接下来就失去你的音讯,让陛下不安。

    张榜无果后,陛下传信于我,我安排了人四处打听你的消息。后来有消息说你随着突厥人上了任家的商船,……”

    无涯越说与真虚境中的情形越肖似,我心跳也随之加快。

    “一有了你的消息,陛下与止战即走陆路追赶商船而来,……”

    “他受伤了,中毒了是吗?如今怎样了?”我终于按捺不住,凝眉问了出来。

    斐罗眼帘掀起,直视着我,不肯放过我面上一丝变化。

    无涯一怔,道,“这个,桃子怎知,不过,暂时无碍了。”

    一向能言的无涯此刻却言辞闪烁,我隐约觉得他在隐瞒什么。

    “我在真虚境中见到的,不过似是有出入,如今他真的没事了?人在宫里?”要确定他的安危,我难免紧追不舍。

211、兵戎见,你帮谁?

    无涯见我担心,笑着肯定答我,“宽心,确认此刻已无碍,不过真虚境又是什么?你见到了什么?”

    “也是说来话长,简而言之真虚境是昆仑离恨天的一处管卡,所见皆与心系之人相关,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只为引导有所图而入真虚境之人自绝于世。

    我见到与你描述大致相符,不实的部分不提也罢,只要他平安无事就好。”

    真虚境内的一切我都不想再回忆起来,无论是娘亲还是萧衍,那些回忆都太过痛苦。

    “你怕是在那里见到他快要死了吧,所以那日我见你之时才生无可恋。”斐罗一脸的讥诮,我横他一眼,示意他住口。

    以无涯的智慧,我的心思他自能体会到,也不再追问,而是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下去,“陛下受伤后,便传讯于我,先跟来确认你是否在船上,是否平安,止战陪他回宫疗伤。

    其实在泗州河道之时,商船搁浅行进遇阻,那场雨来得突然而及时,我的人就已发现异样。

    他们自陆路追踪,看到正是你于船头操琴纵雨,飞鸽传书给我,我便快马加鞭地赶过来了。所幸,见到汗王对桃子关照有加,绫罗加身,衣食无忧,未见消瘦。”是惊云十二骑,真虚境内曾听萧衍提过,果然凌厉。

    斐罗对无涯最后刻意添加的话不可置否,仍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我却在想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虽解了一时的行进之困,却也被有心之人发现了我与斐罗一行的行踪,但是无涯对斐罗所知又似乎不如此单纯。

    想到此,我试着问道,“无涯怎会知,会知……”我看向斐罗,在无涯面前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他。

    “不仅无涯知道汗王在商船上,此刻大理寺、市舶司皆以知道,并且已经启动全程护航,保证汗王的安全。”无论怎样的话从无涯的口中说出,都让人翻不得脸,哪怕形势已不容乐观。

    斐罗终于正眼看向无涯,直了直身子道,“如此说来,今日文先生来,是代表梁帝而来了。”

    “无涯只是因为陛下担心桃子,才先行一步赶上商船,至于其他事,不需无涯过问,陛下人会在商船下一程落脚处等候汗王。”无涯谦逊道,说着又呷了口茶,一派从容斯文。

    不知为何,无涯说完,我竟替斐罗开始担心,不禁自语道,“大理寺和市舶司反应居然如此快,是哪里出了问题?”

    斐罗听我不经意地问出,脸上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意。真不知他脑袋里在想什么,如此有恃无恐,难道就不怕萧衍籍此为由拿下他和西凸?

    无涯听我言语之中似是有所倾向,迟疑了一下,见我仍望着他,才道,“好,桃子既问了,无涯自是知无不言。

    商船离岸次日,赶上当地渔期开海,有村民前往附近垂钓,一钩下去拖了几下未动,以为是有大鱼上钩,便趋近观察,发现鱼钩似是勾在了布匹之上。

    找了两个同伴帮忙,下水竟然拖了一大匹丝帛上来,这着实比大鱼让他们惊喜,而且发现水下远远不止一匹。

    很快消息就传到了码头任家船员耳中,驱逐了村民,看护了现场。而任家大小姐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赴现场查看,安排水手下水清点丝帛布匹数量,同时向手下要了商船储存采购物品的配置图。

    这一看,本来在舱底布匹悉数进了海底,大小姐担心穆萨大人商船有倾倒危险,先向市舶司做了呈报。

    再来,会有哪个商人跟到手的钱财过不去的道理,大小姐又刻不容缓地前往了趟大理寺明大人处,商量应对。

    在主簿按照大小姐勾画出了穆萨大人肖像的时候,明大人发现与曾救走桃子的人外形肖似。

    当下也不敢有半分耽误,再拿与陛下看的时候,刚好止战也在场。他与突厥公主可曾有过数日的交集,汗王兄妹的轮廓毕竟比之常人更为出众,触目难忘。

    加之穆萨大人此来显示的财力绝非一般商人所及,所以大胆猜测,此番该是汗王亲临大梁。

    在大理寺与市舶司共同跟随商船观察之下,发现商船非但未有倾斜之相,并且吃水要更深于此前的布匹,船上所载之物的重量、重要性再让大家做了进一步的推测。

    而无论是什么,不在市舶司签发的出海许可证公凭上,即已触犯了大梁的刑法。

    此行他们携手而来便是为此,这么说应能了解了吧。”

    无涯一番话下来,真是应了老话,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而如此巧合,我竟忘了止战曾被突厥公主俘虏,在她的寝殿数日,对她样貌自是印象深刻。

    正想得出神,耳中忽闻斐罗道,“我若和他兵戎相见,你帮谁?”

    他当着无涯的面,不合时宜地突然有此一问,完全不顾及我的尴尬境地,好在无涯识趣地回避着垂眸喝茶,我恨恨地白了他一眼。

    “这是在大梁境内,你可有想过,凭何跟他抗衡?”我反问他。

    “你可还记得,梁领长曾告知过你,任家的商船是业内先进的配备,船上自带火器,每船十门火炮。若他要动手,我必出手反击。

    哪怕搏命一击失败了,至少黄泉路上你在我身边,我不吃亏。况且,梁帝投鼠忌器,缚手缚脚,未必沾得了便宜。”他似一切尽在掌握,漫不经心地应道。

    “疯子。”我气极嘟哝了一句,暗忖他言语中对对阵伤亡完全不放在心上,难道是草原人天性不惧生死。

    与他商量多半没有结果,无奈之下,我还是把目光投向无涯,“无涯,你一定知道如何才能避免?我不想有人受伤。这个人,不是坏人,而且他帮过我很多。”

    一时间我内心各种纷杂情绪交织,斐罗是绑架我,利用我在先,却也在之后我几次危难之时不遗余力地出手相救。

    而这些经历、感受我又无法过多跟无涯描述,竟不知如何表述才好,只能用最简单的文字让无涯了解。

    无涯自进来便一直在观察斐罗对我的态度,此刻似反复揣度着我的话,谨慎地提醒我道,“如若桃子的倾向不那么明显,而汗王也有诚意维护两国关系,单就大梁与突厥间探讨,总是有商量的。若在其他地方让陛下介意了,反倒不利于谈判。毕竟,圣意难测。”

    那就让萧衍单纯地认为我自始至终是被挟持而来,用作斐罗可以和谈的筹码吧。我心中如此想着,却不便说出来。

    我望向斐罗,他一脸不屑,但又岂会听不懂,这固执而骄傲的人。

212、不欠人,不负己

    斐罗高声对门外守卫道,“把文先生请到楼下舱室休息,找个歌姬给唱曲儿解闷。”

    无涯拱手一笑,道,“谢过汗王美意,不必了,无涯静休即可。”向我颔首之后,跟着守卫下楼去了。

    门一关上,斐罗微眯眼转着手中茶盏道,“你本就是我的筹码,岂用他来提醒。”

    “无涯一番好意,只是发觉你为人不羁,提醒你言语间注意拿捏。不要忘了你千里迢迢来此的根本目的,若为了一些无谓的事,而影响了预期的结果也必不是你想要的。”我替无涯解释道。

    斐罗较劲般的执拗,眼神中狂傲之意尽现,“什么无谓?若我现在偏偏想要鱼和熊掌兼得呢?”

    “不跟你多说,你自己想清楚,不是任性的时候。”不愿跟他多白扯,我起身便要离开。

    斐罗人影一晃,于我前面挡住去路,伏在我耳边道,“我不是说笑,若你是我的人了,他可还会勉强留你?”

    “疯子,让开。”我惊讶于他解决问题的方法,不知他是真心还是玩笑。

    他忽得抬手靠近我脸庞,我震惊着躲向一侧,没注意身畔的一盆铁树盆栽,险些绊着。

    斐罗左手快速扶了我一把,蓝紫色的眸子温柔地望我一眼,伸出的右手给我拢了一下头发,道,“不要急于拒绝,跟我回草原吧,换一种生活。

    你可知道,三生石前我看到我娶得是一个汉人女子,那一刻我有多开心。

    再有,你不是声色俱厉地说过,便是大梁亡了与你何干吗?

    仔细回想一下,自认识我以来,可有一丝一毫让你受过委屈。

    真虚境那日的情形已经深深刻在我心头,我发誓此生不会让你难过如斯。”

    回避着他的眼神,我也尽可能温言道,“斐罗,我知欠你很多,所以在你需要的时候,我也愿意留下来,哪怕被你用做和谈的筹码。

    至于其它,我允诺不了你什么,更给不了你什么,不是因为任何人。

    这里的事结束我就离开,你回突厥当你的王,做你该做之事,就当,不曾认识过吧。言尽于此,请你让开。”

    “就当不曾认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这样的话你也能说出口?”

    在他咄咄逼人地注视下,我只好改口道,“算我失言,我只是觉得这样说,会让你更容易开始新的生活而已。”

    他眼底染上一片墨色,蹙眉片刻,叹了口气,才缓缓道,“那日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如同一只浑身生满了刺的小兽儿,负隅顽抗,逞强好胜。不似一般女子,对我送你的无隐五灵环反应强烈,本能抗拒。

    而夜里你又泛着朦胧的醉意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给我看,却莫名其妙地牵动着我的情绪。

    良久我才知晓,那是我人生中有史以来第一次,心头生生撞入一个女子,忽然就身不由己地想去珍惜,而为什么她的喜悲与我全不相干?

    为了你,不被梁帝的人发现,我把回行计划提前,当夜动身,若时间充裕,布匹处理地远些,又怎会被任家发现。

    为了你,想要呆在你身边,我一度甚至不想哲哲在身体中醒来。而你总是激怒我,以至我说出你也好不到那里去,是大梁口中人人得而诛之的妖女,害你希望幻灭,要跳海自尽。我用你欠哲哲的挽回你,你却说让哲哲来与我说,我才让自己沉睡,唤醒了哲哲。

    为了你,在哲哲对你进入壁画无能为力之时,我又不顾一切挣脱束缚,强自醒来,随你入画,只因我能凭借无隐五灵环追踪到你,保你平安。”

    他每说一句,便前行一步,我步步后退,直至退到无路可退。

    “滟澜山,意外识了亚昱、姒婳,我本从不多做一点与己无关之事,你说要帮他们我想都未想就答应了。只因那是你首次有求于我,眼眸中不自觉绽放着灼人的娇媚,我竟如此在意被你需要的感觉。

    地宫之下,我被毕方坑害,遭毁咒反噬,九死一生。身体僵冻之时,你是我活下去唯一的信念,想到你的面容,或清浅地笑,或悲恸地哭,或孩子气地任性,汪盈盈的眸子总能在我心海里柔成一泓暖流,支撑着我直到被你用桃花珀唤醒。

    真虚境,白璃用你心心念念的人伤得你体无完肤,我恨之入骨,笞灵鞭所载咒怨至阴至毒,本也要豁出性命代你承受,却被哲哲抢先,虽感激他,也永远失去他。

    其他不说,几番生死相伴,不离不弃,却只得你一句就当不曾认识过,扪心自问,说此话的时候你的心不会痛吗?你可知真心被践踏的滋味?我告诉你,如虫噬洞穿,支离破碎。”他悲戚复杂的眼神似要将我淹没一般,我不敢直视。

    未想我无心的一句话,竟引得他自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回顾一遍,我识得他以来,他一贯片言只语,从未如此长篇大论,一番话下来让我觉得更加理亏,好似自己真的是无情无义之人一般,我搜肠刮肚地想着应对之词,侧首低声道,

    “虽说最初的相遇并不愉快,但之后你所有的付出我都清晰记得,所以一直很感激,只是我为人不愿欠别人,却也不想负自己。

    我可以还的是恩,偿不了的是……情,所以才说了伤你的话,非我本意。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有缘无份。

    再者汉人女子千千万,更何况你是阿史那斐罗,终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愿意与你相爱相守之人,便如亚昱和姒婳。”

    斐罗见我固执如初,不由得暴怒道,“我不信,若不是他先遇到你,我不信你是这般薄情寡义。”说着猛得锤向舱室的墙壁,木板瞬即破碎。

    我闭目忍过他的咆哮,听到墙壁“咔嚓”一声之时,见到的是他一手的鲜血。

    我没有再应他,撕了裙角的一截去给他清理伤口包扎,他也不再出声,只是默默看我,直至我在他掌心打好结。

    “你走,回去休息吧。问题不在你身上,多说无益。”斐罗扬了下手,意兴阑珊。

    我如获大赦,快步走向门口,临出门之际,回头嘱他,“明日即到杭州,你还是好好想想如何能全身而退吧。”

213、是巧合?误会生

    终于快要抵达杭州余杭码头,自清晨天方亮,我便了无睡意,离了舱室伫立在船头,等候这一刻。

    我身畔右侧无涯一直默默相伴,不知几时斐罗竟也屏息凝神立于我的左侧。

    与出发不同,同样码头上星罗棋布的船,不过之前各色船只都有,而此处却是清一色的战船。

    当首船舰上,皇家锦旗迎风招展,触目所及暗红色织绣“萧”字宣示着他人已在等候。

    随着我们商船的行进,对面船舰上的身影已越来越清晰。

    为首剑眉星目,从容中却难掩一抹忧色的萧衍一身玄色龙袍立于船头,仍是那般丰神俊美,清逸出众,身后是止战一行人。

    此刻再见,真真宛似又一世。

    云起峰诀别之日,在所有人被林火抑或心魔染红了双眼,欲置我于死地时,我曾问他,“你信?”

    而他以行动作出回答,那一刻他选择了他的江山社稷,他要护的是那些人的周全。

    为他背弃,诛心之痛让我在遭反噬重创后一度失去活下去的希望,若不是有哲哲和金刚的守护陪伴,此刻怕是早已过了忘川再入轮回了。

    醉酒之时我曾祈愿此生再不相见,以至余生再无慌乱。

    而爱一个人,便是如此割舍不下,即便曾被伤得体无完肤,无数次地在心里拒绝、否定告诫自己,却还是会一次次不经意地想起,惦念……

    心头总也挥之不去他的好,他的宠,他的笑……

    相逢对视之后在他一个关切的眼神中便失陷了,撩拨了心跳,凌乱了心绪。

    过往所有的怨憎恨瞬间都化为乌有,哪怕倾尽所有,只要能换得他一个拥抱。

    商船在相距萧衍的船舰数丈开外停下,他所在的船舰虽船身更大,却没有选择更高的,刚好能与商船平视。

    在注视着我直到商船停滞跟前之时,萧衍目光移向我身旁斐罗身上,朗声道,

    “久违了,汗王。既来我大梁,为何却不以本来面目相见?”

    “梁帝,久仰。不过此事说来话长,你可愿亲自来我商船一叙?哦,你自己来。”斐罗越过我,双手撑在船头,悠然自得地又补了一句。

    他此言一出,萧衍身后守卫面上表情均自一变,止战紧锁双眉低声几句,似在嘱咐萧衍不可贸然离船独自行动。

    我也不禁睨向斐罗,他有恃无恐地眯眼靠近我低声道,“你猜他会不会?敢不敢?”

    我跟着往一边闪过,避开他尺余,他一副得意神色,却也没有再靠近我。

    对面的萧衍看着我们道,“没问题,朕自己过去,不过汗王需同时让任怡和无涯回来这边。“

    萧衍竟然答应斐罗独自上船,他是昏头了么?我顿时心焦不已。

    不待斐罗回答,我抢先道,“不要,我要留在这里,让无涯回去好了。”

    斐罗闻言,讥诮地向萧衍道,“你听到了,不是本王不放,是她自己不肯回去。”

    他在曲解我的意思,众目睽睽,我又如何解释。

    “梁帝,还有一事,我送个人上岸去买些药回来,麻烦让你的人让开。“斐罗提到医治特莫尔与亚布克之事,语气中终是客气了些。

    萧衍回首看了一眼止战,止战吩咐了下去。

    此时我才注意到岸上已被大梁官兵围得水泄不通,而我们身后,斐罗带来的人也悉数站在甲板之上。再细看去,双方船舷火器格挡打开,炮筒均已探出。

    双方早已剑拔弩张,一触即发,而我所有注意力都在萧衍身上,竟丝毫没有察觉。

    斐罗对守卫道,“交代给梁领长亲自去办,他本就有责任保证全航程的顺利平安。”

    “是。”守卫拱手下去。

    我和无涯相视一眼,他回身下楼去了。

    小舟渡萧衍至商船,我们一息未停地凝望彼此,仿佛眼前世界只有一人。

    直至他上楼时看不到他的身影,我才发现斐罗敛回目光,唇角自嘲未尽的笑意,“你是放不下他,才不肯离开。”

    “我,是不想看到有人受伤,你们任何一个,”见他不无辛酸地望向楼梯,我一丝不忍,低语道,“我说得是真心话。”

    斐罗蓝紫色的眼眸终漾出欣喜,深吸口气,正要对我说什么的时候,却听到萧衍上得楼来,一步步向我们走来。

    未想重逢是这样的境地,我们就在彼此眼前,触手可及,可却又似有着无形的墙横亘在我们之间。

    相视片刻,我和萧衍终忍不住同时出声,

    “你的伤如何?”

    “你近来好吗?”

    回应也同步,

    “还好。”

    “无碍。”

    言罢,我即垂眸不能言语,只觉得眼底一股湿气上涌,氤氲了眼眸,转瞬打湿了甲板。

    耳中只闻斐罗冷冷道,“来人,把人带下去。”

    我拭了眼泪,诧异望向他,“为何?”

    “难不成你是要我在此看你二人重逢戏码?”斐罗不耐反问道。

    两名守卫立时在我身侧,低首道,“夫人,请。”

    听他们竟还如此唤我,我忙看向萧衍,他眼中闪过一丝惶惑,我摇头,唇语道,“不是,假的。”

    萧衍向我眨下眼睛,唇角微扬,示意了解。

    “梁帝,请吧,随本王入内一叙。”斐罗再次出言打断我们。

    听他说要坐下来谈,我心中稍感放心,本想对斐罗说“让我在旁,不会打扰你们,”却看到他似已知我心意却刻意冷漠无视的眼神,一时僵在那里,不甘心就此离开。

    斐罗喝道,“巴沁。”

    巴沁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可怜巴巴地上前摇摇我的衣袖道,“姐姐,听王的话,我们回房间吧。”

    虽不想巴沁被他凶,但萧衍的安危于我更重要。

    正当我心中纠结之时,远处出现了金刚那艳丽无比的身影,它嘴中竟再次衔着一只白色的玫瑰花飞了过来。

    或是在停船之后它远远见到岸上有人家栽的玫瑰,也想起了当日和哲哲一起时的情景,哲哲还夸它比他会哄女孩子。它向我俯身冲下,绕我身边飞了一圈。

    “金刚。”我轻轻唤它,伸出手掌,它当即停在我手中,眼睛闪亮着望向我,静待我接过玫瑰,我又怎能拒绝它,不由得执了娇艳欲滴的玫瑰在手中。

    “桃子,听话。”金刚无心地喊着我的名字嘱我。

    萧衍本也在欣赏着眼前一幕,却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目光触及我的瞬间,似有隐痛闪过,但还是给了我“安心”的眼神。

    我自也觉得多留无益,不一会儿间,怕是萧衍已对我误会丛生,只得顺着斐罗的意思,任由巴沁搀着,牵肠挂肚地往我的寝室走去。

214、以一剑,试真心

    寝室内,巴沁见我惶惶不安,给我斟了杯茶,我握着茶盏在手中,没有碰过一口。

    心中始终牵挂他二人的接触谈判会否顺利,斐罗是否会由着性子难为萧衍,萧衍是否会一怒之下与他拔剑相向,越不好的情境越是容易出现在脑海,我如坐针毡,度息如年。

    “姐姐,不要想了,你脸色很不好。”巴沁忍不住提醒我。

    “巴沁,这样的时候,换了你会怎么做?”我苦笑。

    巴沁先是摇摇头,又喏喏道,“做点事情,让自己不想。”

    说者无意,而她说的似乎有道理。

    如果我要做,却是做些什么呢?我挖空心思地思忖着。

    不知怎的,忽得忆起任行远给我讲的当年在缥烟山,他最后一次见娘亲是他被救之时,娘亲送她离开那日曾问他想吃什么做给他吃。

    如此也好,我身无长物,对他之前的付出无以为报,便做点美食赠予他,一点心意不在轻重,吃过也不留念想。

    想到此处,“巴沁,带我去厨房吧。”

    “姐姐?”巴沁不解地望着我。

    “你不是说做点事情,让自己不想吗。”

    巴沁点头,依言带我下去。

    厨房内曾给我们做龙趸鱼的胖师傅正带着三人在备菜,在巴沁提醒下见到我到了门口,一双手在围裙上快速抹了几把,擦干手上前行礼道,“不知夫人到此,可有什么吩咐?想吃点什么,小的这就准备。”

    “不必了师傅,我来借你厨房一用,请带他们几位先出去吧。”

    “是。”胖师傅挥了一下手,向门外一侧首,几个人当即退了出去。

    遣退了他们,我又对巴沁道,“你也在外面等候吧,我一人在此就好。”

    巴沁顺从地掩门离开。

    胖师傅是个井井有条的人,厨房分类清晰,一目了然,蔬果米面食材到调味用料样样俱全。

    走了一圈下来,看到了入心的两样,一是碧油油的青梅,果然一方水土养一树青梅,梅子也沾染着江南氤氲的水汽,清丽动人,含羞躲在绿叶间,娉娉袅袅。

    想起小王爷离去那日,与无涯止战共品他留下的青梅酒,酒入喉肠,似甜如蜜的好滋味忍不住在舌尖上绽放,一壶酒,好友间把酒言欢,相谈畅饮。

    不觉就动手去做了,拾了青梅,一颗颗去核,洒下如雪白糖,借助酒曲,交织缠绵,做好这些封罐保存。

    待到天凉之时,青梅煮酒,正是品梅的最好时刻,梅酒愈沉愈香,恍恍然可以看到斐罗的瞳色里,再无他影,手起杯落,唯我相顾。

    二是芡实糕,顾名思义是用芡实为原料做的。芡实是个挺奇怪的东西,其实我也没觉得它有什么特殊香气,可是就是爱吃。也许是芡实有股难以描绘的“清气”吧。

    芡实粉、糯米粉、枣泥、红豆沙,上下两层霜色白糕粉,中间层厚厚的混合了芡实枣泥豆沙的棕色糕粉,入盘后进锅蒸煮。

    待出锅切块,松松软软,再撒上桂花点缀,色泽诱人,芬芳馥郁。

    我将芡实糕摆上托盘,连同青梅酒罐一并置入食盒内,才打开门,交给在等候的巴沁,与她一起重返楼上寝室。

    不可否认,巴沁的主意不错。自开始做这两样东西,我便觉得心情平静很多,全部心思都用在美食上,不觉间已消磨了大半天功夫。

    寝室内,巴沁给我换了茶,我让她把门窗都开着。

    海风袭来,帷幔翩迁,我饮着茶,忽听得舱室外斐罗的声音,声音平静而坚定,“所有人听令,本王与梁帝决意在此比试一场,剑法上一较高下,胜负各安天命,不论结果如何,不准任何人出手相帮。违命者斩无赦!”

    我闻言心头一紧,快步走出舱室,迎上前大声道,“为何谈了这么久最后还要再来比试?”

    眼前突厥官兵均已退至船尾待命,斐罗与萧衍手持长剑面对面立于甲板上,见我出来,他淡然道,“这是我们两个男人之间的事,你也不要插手,刀剑无眼,后果自负。”

    萧衍眼波无澜,向我微笑颔首,示意不必担心。

    我却怎能安心,萧衍的伤恢复到何种程度,究竟是否能与斐罗一战。

    我不自禁又上前几步,不待我再出言反对,斐罗忽大声喝道,“蛇灵儿何在?护好你主子,离我们远远的。”

    我脚踝处无隐五灵环的五彩光芒炫目闪出,蛇灵儿直入天际,应了一声“啊嘞。”俯身冲向我,自上至下缠绕在我身上,带我远离他二人才停下来。

    我怒道,“斐罗你骗我,蛇灵儿既认了新主,你又怎能召唤它?始终你才是它的主人,让它放开我!”

    蛇灵儿见我震怒咂舌应道,“主人,你冤枉他了,保护你是我的责任,所以他召唤我就来了。”

    “蛇灵儿,我命令你放开我,不要逼我伤害你。”我冷冷道。

    “主人,刀剑无眼,不要呀。”蛇灵儿可怜兮兮地挨在我肩头,却仍是不放开。

    在我睨它之时,斐罗手持冰魄剑拔身而起,空中挽起数道光影,虚虚实实向萧衍刺去,萧衍原地未动,闭目凝神,听声辨位,手持星芒龙阙剑以不变应万变,举剑格挡。

    斐罗身法如鬼魅,出其不意地在萧衍身畔四周变换着进击,萧衍稳似泰山,判断精准,手中长剑剑花连连,舞得密不透风,无懈可击。

    眨眼间近百招过去,两人胜负未分,而我专心看向他们,便未顾得蛇灵儿。

    满了百招萧衍双目陡然一睁道,“汗王,百招已过,大梁待客之谊已尽,朕不再客气了。”

    “不必,放马过来!”斐罗应道。

    萧衍点足而起,星芒龙阙剑在他手中若被赋予了生命一般,本就可硬可软的材质,此刻全力施展之际宛似能听到龙吟破空而来。

    斐罗则对冰魄剑灵力加持,瞬间寒意四射,周围随之冷凝,雪花自星星点点飘落,至渐成鹅毛大雪,每寒一分,斐罗的剑气便强一分。

    眼见没有灵力护体的萧衍应对斐罗有些吃力,我慌了神,而猛然忆起黄龙玉佩还在我身上,此刻却被蛇灵儿缠绕。

    “蛇灵儿,”关心则乱,急火攻心,我的声音竟在无形中喑哑沧桑,“放开我,我允你自此之后不需应任何人召唤,随心所愿,来去自由,畅游天地间。”

    我感到它缠在我身体上的蟒身为之一颤,若不信自己听到的话语,我凝眸向它,坚定不移地点头。

    蛇灵儿浑身一软,抽身而去,在天际回首扑闪着大眼睛对我道,“若主人需要,再唤我回来。”须臾消失在天际。

    而不知几时海面已冰冻,两船上的将士都瑟瑟不止。

    “还你黄龙玉!”我持了黄龙玉佩掷向萧衍,萧衍对决间隙抬手接了,向我眨了眨眼。

    斐罗见他收回黄龙玉佩,似知厉害,手中长剑攻势加紧,与萧衍自船头打至空中,又自空中落向海面。

    萧衍的黄龙玉佩威力渐显,光影充斥他全身,星芒龙阙剑的每一剑都斩得海面碎冰无数。

    而那金色光芒更似旭日暖阳,消弭着空气中的蚀骨寒意,使得众人渐感如沐春光,不由一个个面向萧衍,贪婪地汲取着需要的温度,海面也在片刻后破冰回暖,他二人又自海中杀回船上。

    斐罗的剑术突变,更加诡谲迅猛,而招式我却觉得有些眼熟,百思不得其解。

    电光石火间脑中灵光一现,他竟融合了尼窟哥哥授他的一十八式凌霄棍法至剑术中,也真真是武学奇才。

    忽见他使出一式,似是游龙戏凤,我暗道不好,他以虚招惶惑萧衍,向他示出破绽,跟着便会取他心口要害。

    我一息不耽地点足飞身向他二人之间,挡在了萧衍身前。

    斐罗那一剑回来正好抵在我胸口,在剑尖刺破肌肤的一霎,他惊悸着仓促回撤。

    那朵殷红绽放之时,他满眼的不忍和心痛,仰天长叹,“梁帝你赢了,她果然为你不惜性命。”

    我向后跌落萧衍怀中。

215、慕馨曲,慰思念

    萧衍扶我坐下,望向我目光深邃,轻声问道,“怎样?”

    “无碍,”我出手封了自己穴道止血,“斐罗收剑及时,肌肤出血而已。”

    萧衍点头,向斐罗朗声道,“汗王可要再比过?”

    “不必了,”斐罗眼神扫过我的伤处,眸色一黯,望向远方道,“按照你我之间缔结的盟约,你资助我军备兵力,解决部族战事,突厥愿与大梁修好十年,期间臣服大梁,敬献岁供。尽快把相关公文给我,带她走吧。

    另有一言,你们汉人说丑话在前,虽感激你此番对突厥的鼎力相助,但若被我知道你有负于她,不管在何地,我都会寻你决个高下,不死不休。待领长购药回来,我们就启程了。”

    最后一句,声音放低,似是在对我说,言罢回身向他的房间走去。

    “汗王放心,相关盟约朕决不食言,至于桃夭,无须他人挂心,朕怎会让她受一丝委屈?”萧衍道。

    没想到斐罗就这样便让我们离开,我起身向他道,“对你之前的关照无以为报,房间食盒内备了小食,另昨夜湘水女神入梦,归去之时一曲《慕馨曲》为你践行。保重。”

    斐罗听得身形一滞,却终是未置一言,大步而去。

    萧衍搀我回他的船舰,小舟摆渡人戴了斗笠,待我二人上船,才抬头向我们。

    原是止战陪他过来,见我受伤,金疮药递上,我取药敷上,萧衍拥我入怀。

    回到船舰,他稍事安排,两船间盟约签署传递的间隙,梁领长也购药回来了。

    鸣笛声过,眼见商船启动,船头调转,我走上船舰甲板,立于船头。

    对面未见斐罗身影,我却知道他必听得到。于是以移行换位咒变出古琴在手,将昨夜梦里奇幻的湘水女神所奏之曲演奏而来。

    梦境中,神女周身光束,姿容动人,凌波水上,身着霓裳,衣袂飘飘,以瑟奏曲,曲调时而清丽高亢,时而深沉哀怨,扣人心弦。

    一曲作罢,我问道,“不知神女所奏何曲?如此动人。”

    “慕馨曲。”她举眸向我。

    熟悉的名字,好似听汗颜姐姐提到过,思量再三终于忆起,向神女印证道,“可是传说中当此美妙的乐曲传到苍梧之野时,连安息在九嶷山上的舜帝之灵也为之感动,生出抱怨思慕之情;而生长在苍梧一带的白芷,在乐曲的感召之下,也吐出了更多的芬芳的慕馨神曲?”

    神女眼波流转,颔首微笑,“正是。”

    “能闻此神曲,真是三生有幸。”我不由感叹,“却不知神女怎会赐我仙缘?”

    “盼能体味世人皆有隐藏的悲喜,就像每个夜晚都有不眠之人。不为贪恋灯红酒绿,只是守着月色星辰,念着一个千里之外的身影。离别在即,一曲相送,以慰思念。”

    神女声音遥遥传来,身影渐消失在迷雾之中。

    梦醒我曾思忖是否以曲相送,而情深不过一念,若他能心如止水不是更好?本待作罢,但见他因我受伤轻易让我和萧衍离去,决定还是遂神女之意。

    船舰之上,古琴代瑟,我以内力传送,曲声悠扬,诵赋——

    善鼓云和瑟,常闻帝子灵。

    冯夷空自舞,楚客不堪听。

    苦调凄金石,清音入杳冥。

    苍梧来怨慕,白芷动芳馨。

    流水传潇浦,悲风过洞庭。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诵到白芷动芳馨之时,斐罗商船正转至他的舱室所对位置,眼见他案前食盒已开,青梅酒,芡实糕摆放整齐。

    在我看到他的一瞬,他也见到我,眸中满别情。

    忽得金刚振翅从房间飞来,“金刚别去!”斐罗喝道。

    金刚口中衔了一物,直至它落上我们船头,我才看清,是我故意留在食盒中的桃花珀。它竟又送了回来,旋即折身飞回。

    斐罗的商船离开了,水面只剩船尾拖过的痕迹。

    我持了桃花珀在手中,它不仅是精工至宝的纪念物,还是他临行警示萧衍之言,无论在任何地方,他都会来找萧衍的媒介,是我需要他,唤他来我身边的法器。

    可我心知我和萧衍之间若有问题,也是我们二人之事,不该假他人之手解决,以这样的方式只会伤害到萧衍,让我们之间走得更远。

    桃花珀自壁画滟澜山下河中得来,便让它重归河中世界吧。

    我举腕向船身外,它自我掌心滑落水中,溅起的水花幡然而逝。

    我以咒术把古琴送回,萧衍挽了我的手回他的舱室,宫人奉茶之后,他遣人退出。

    萧衍落坐我身畔,执了我的手道,“终于没有外人在场了,让我好好看看桃夭,脸似尖了。”他说着扬起手,待触碰我的脸庞。

    我侧首避过,目视他道,“为何同意独自上船,这是冒着什么样的风险,你心中不知么?而既以达成盟约,又为何还要多此一举的比试?还有,在他那里那么久,他与你都说了什么?”

    萧衍见我嗔怒的样子,眼睛弯弯失笑道,“还是这般一问一串,我究竟该先回答哪个问题?

    或是我该庆幸,以为上次一别,你必会恼了我,还准备见面再挨你的拈花三式呢。

    说说看是什么让你决定饶过我?”

    “回答我的问题,我可还没决定饶过你呢。”我作势要抽回被他握住的手。

    他忙双手捧住,用力把我的手心贴向他的面颊,才道,“我说,我就是知道我若不去,他不会轻易放你回来,便是龙潭虎穴,阴曹地府,我也得闯过去。

    别人唤你夫人,桃夭说假的,我自然相信,而那只金刚鹦鹉太会讨喜,那是媚主的东西,必是看主子脸色行事,所以我想兴是有那种可能,汗王单慕桃夭。”

    萧衍清澈的眸光中,依旧是信任,我低声道,“所以他要与你比试你就答应了?”

    “你不是问在他房间那么久他都与我说了什么吗?你想知道除了关于国事的部分是吗?”他的好脾气总能安抚我的情绪,在他面前我貌似一直是平静、放松、愉悦的。

    “盟约我已了解,所以不必提了。”我避开他的目光应道。

    “嗯。汗王会些玄门术法,他让进了他的识海……”萧衍继续安静地述说着。

    我对斐罗的作为无比震惊,脑中闪过无数片段,不知他都让萧衍看了哪些,不自禁打断萧衍道,“他怎能?”

    “所以,”萧衍却接了回去,不让我说下去,“我看到桃夭曾因我受到的种种伤害,我除了自责不已,还暗自发誓,此后一定倍加珍惜你,善待你。当然,我也看到在你落寞无助之时,他曾与你共同经历的那些过往。”

    我本能后躲,萧衍却不容我闪避,“之后他问我如何考虑你的幸福?我说若桃夭自己说一句愿意跟汗王走,朕绝不拦阻。只不过,我们之间彼此看得比性命重要,此生不会相负。

    他见既不能左右你,也不能惊退我,才提出要与我一决高下,若他赢了你跟他回突厥。我思忖着若不答应,对他的真心似有不公,让他在决斗后彻底放弃,或许才更为理想。

    只是未料你在那一刻不惜一切地来为我挡剑,也所以汗王会说你果然为我会不惜性命。”

215、慕馨曲,慰思念

    萧衍扶我坐下,望向我目光深邃,轻声问道,“怎样?”

    “无碍,”我出手封了自己穴道止血,“斐罗收剑及时,肌肤出血而已。”

    萧衍点头,向斐罗朗声道,“汗王可要再比过?”

    “不必了,”斐罗眼神扫过我的伤处,眸色一黯,望向远方道,“按照你我之间缔结的盟约,你资助我军备兵力,解决部族战事,突厥愿与大梁修好十年,期间臣服大梁,敬献岁供。尽快把相关公文给我,带她走吧。

    另有一言,你们汉人说丑话在前,虽感激你此番对突厥的鼎力相助,但若被我知道你有负于她,不管在何地,我都会寻你决个高下,不死不休。待领长购药回来,我们就启程了。”

    最后一句,声音放低,似是在对我说,言罢回身向他的房间走去。

    “汗王放心,相关盟约朕决不食言,至于桃夭,无须他人挂心,朕怎会让她受一丝委屈?”萧衍道。

    没想到斐罗就这样便让我们离开,我起身向他道,“对你之前的关照无以为报,房间食盒内备了小食,另昨夜湘水女神入梦,归去之时一曲《慕馨曲》为你践行。保重。”

    斐罗听得身形一滞,却终是未置一言,大步而去。

    萧衍搀我回他的船舰,小舟摆渡人戴了斗笠,待我二人上船,才抬头向我们。

    原是止战陪他过来,见我受伤,金疮药递上,我取药敷上,萧衍拥我入怀。

    回到船舰,他稍事安排,两船间盟约签署传递的间隙,梁领长也购药回来了。

    鸣笛声过,眼见商船启动,船头调转,我走上船舰甲板,立于船头。

    对面未见斐罗身影,我却知道他必听得到。于是以移行换位咒变出古琴在手,将昨夜梦里奇幻的湘水女神所奏之曲演奏而来。

    梦境中,神女周身光束,姿容动人,凌波水上,身着霓裳,衣袂飘飘,以瑟奏曲,曲调时而清丽高亢,时而深沉哀怨,扣人心弦。

    一曲作罢,我问道,“不知神女所奏何曲?如此动人。”

    “慕馨曲。”她举眸向我。

    熟悉的名字,好似听汗颜姐姐提到过,思量再三终于忆起,向神女印证道,“可是传说中当此美妙的乐曲传到苍梧之野时,连安息在九嶷山上的舜帝之灵也为之感动,生出抱怨思慕之情;而生长在苍梧一带的白芷,在乐曲的感召之下,也吐出了更多的芬芳的慕馨神曲?”

    神女眼波流转,颔首微笑,“正是。”

    “能闻此神曲,真是三生有幸。”我不由感叹,“却不知神女怎会赐我仙缘?”

    “盼能体味世人皆有隐藏的悲喜,就像每个夜晚都有不眠之人。不为贪恋灯红酒绿,只是守着月色星辰,念着一个千里之外的身影。离别在即,一曲相送,以慰思念。”

    神女声音遥遥传来,身影渐消失在迷雾之中。

    梦醒我曾思忖是否以曲相送,而情深不过一念,若他能心如止水不是更好?本待作罢,但见他因我受伤轻易让我和萧衍离去,决定还是遂神女之意。

    船舰之上,古琴代瑟,我以内力传送,曲声悠扬,诵赋——

    善鼓云和瑟,常闻帝子灵。

    冯夷空自舞,楚客不堪听。

    苦调凄金石,清音入杳冥。

    苍梧来怨慕,白芷动芳馨。

    流水传潇浦,悲风过洞庭。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诵到白芷动芳馨之时,斐罗商船正转至他的舱室所对位置,眼见他案前食盒已开,青梅酒,芡实糕摆放整齐。

    在我看到他的一瞬,他也见到我,眸中满别情。

    忽得金刚振翅从房间飞来,“金刚别去!”斐罗喝道。

    金刚口中衔了一物,直至它落上我们船头,我才看清,是我故意留在食盒中的桃花珀。它竟又送了回来,旋即折身飞回。

    斐罗的商船离开了,水面只剩船尾拖过的痕迹。

    我持了桃花珀在手中,它不仅是精工至宝的纪念物,还是他临行警示萧衍之言,无论在任何地方,他都会来找萧衍的媒介,是我需要他,唤他来我身边的法器。

    可我心知我和萧衍之间若有问题,也是我们二人之事,不该假他人之手解决,以这样的方式只会伤害到萧衍,让我们之间走得更远。

    桃花珀自壁画滟澜山下河中得来,便让它重归河中世界吧。

    我举腕向船身外,它自我掌心滑落水中,溅起的水花幡然而逝。

    我以咒术把古琴送回,萧衍挽了我的手回他的舱室,宫人奉茶之后,他遣人退出。

    萧衍落坐我身畔,执了我的手道,“终于没有外人在场了,让我好好看看桃夭,脸似尖了。”他说着扬起手,待触碰我的脸庞。

    我侧首避过,目视他道,“为何同意独自上船,这是冒着什么样的风险,你心中不知么?而既以达成盟约,又为何还要多此一举的比试?还有,在他那里那么久,他与你都说了什么?”

    萧衍见我嗔怒的样子,眼睛弯弯失笑道,“还是这般一问一串,我究竟该先回答哪个问题?

    或是我该庆幸,以为上次一别,你必会恼了我,还准备见面再挨你的拈花三式呢。

    说说看是什么让你决定饶过我?”

    “回答我的问题,我可还没决定饶过你呢。”我作势要抽回被他握住的手。

    他忙双手捧住,用力把我的手心贴向他的面颊,才道,“我说,我就是知道我若不去,他不会轻易放你回来,便是龙潭虎穴,阴曹地府,我也得闯过去。

    别人唤你夫人,桃夭说假的,我自然相信,而那只金刚鹦鹉太会讨喜,那是媚主的东西,必是看主子脸色行事,所以我想兴是有那种可能,汗王单慕桃夭。”

    萧衍清澈的眸光中,依旧是信任,我低声道,“所以他要与你比试你就答应了?”

    “你不是问在他房间那么久他都与我说了什么吗?你想知道除了关于国事的部分是吗?”他的好脾气总能安抚我的情绪,在他面前我貌似一直是平静、放松、愉悦的。

    “盟约我已了解,所以不必提了。”我避开他的目光应道。

    “嗯。汗王会些玄门术法,他让进了他的识海……”萧衍继续安静地述说着。

    我对斐罗的作为无比震惊,脑中闪过无数片段,不知他都让萧衍看了哪些,不自禁打断萧衍道,“他怎能?”

    “所以,”萧衍却接了回去,不让我说下去,“我看到桃夭曾因我受到的种种伤害,我除了自责不已,还暗自发誓,此后一定倍加珍惜你,善待你。当然,我也看到在你落寞无助之时,他曾与你共同经历的那些过往。”

    我本能后躲,萧衍却不容我闪避,“之后他问我如何考虑你的幸福?我说若桃夭自己说一句愿意跟汗王走,朕绝不拦阻。只不过,我们之间彼此看得比性命重要,此生不会相负。

    他见既不能左右你,也不能惊退我,才提出要与我一决高下,若他赢了你跟他回突厥。我思忖着若不答应,对他的真心似有不公,让他在决斗后彻底放弃,或许才更为理想。

    只是未料你在那一刻不惜一切地来为我挡剑,也所以汗王会说你果然为我会不惜性命。”

216、人间味,是清欢

    萧衍一番话让我觉得一颗心终于踏实,我们始终是最了解彼此之人。

    “桃夭要问的可是都问完了?”他星眸一闪。

    我点点头,未答话。

    “我有一个问题。”萧衍故意道,我举眸向他,他浅笑,“桃夭给汗王的食盒里留下的是什么?”

    “青梅酒,芡实糕。”我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

    萧衍似思忖了一下,蹙眉道,“想不通意义何在。”

    我忍不住嗤他,“想多了,就地取材,厨房里看到什么新鲜就做了什么,没有特别意义。如果一定要说,不过是人间有味是清欢,盼他多体味人生美好。”

    他理所当然道,“你或许不晓得,想你解案牍之劳形。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你的音容笑貌随时随地见缝插针地就出现我的脑海里。

    云起峰之前尚能控制,之后失去你消息的日子里就更加失控了。还好,你没有误会我而从此不见,说说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原谅我的?”

    “我在昆仑离恨天的真虚境内见到你为我追我而来中毒箭受伤,且你已与我解释当日你的难处。

    你说不敢拿万千百姓性命去赌,让人阻止我也绝无伤我之意,还说——世上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后来在商船之上,我见那日情形与无涯所说一般无异,便似与你已经历了全过程,而提到你受伤,担心难免大过伤心,见了你之后就只记得你的伤了。”

    说到此处,我忆起真虚境内见到他的伤在他的右臂上,便握了他的手,挽了袖子看去,拨开缠布,伤痕还在,毒性却是已拔,“恢复的还不错,不过我记得那毒极为罕见,且混了两种以上,这是哪位贤能御医救治?”

    “这……”萧衍有所迟疑。

    我猛然想起当日我问无涯萧衍的伤怎样,他一样言辞闪烁,似有所隐瞒,还转移了话题地问我怎么知道萧衍受伤,只答暂时无碍。

    他二人如此的默契,让我更加奇怪,究竟是谁?

    我不依不饶地望向他,他吞吐应道,“是……嘉茵。”

    我心一寒,冷冷问他,“可是以她的血为药引?”

    “你如何得知?也在真虚境内见到了?”萧衍面有窘色,试探着问道。

    “太后可有下旨?”我凝视他双眼,一字一顿,“命你二人即日大婚。”

    “桃夭,我敷衍了太后才能先来救你,你信我,我有一个计划,让我慢慢说与你听。”萧衍双手紧握我肩头,仓促解释着。

    我只觉心头被万马踏过,一时间方寸大乱,跟他摆摆手,“不必了,我不想听你的计划,你既是有婚约之身,有什么计划该与你的妻去说。

    我该走了,谢谢千里搭救,不过便是你不来,到了杭州我也已经离船了。

    不必再来找我,若我不想见,你也找不到。”我噙着泪,却不让它流下来。推开他的手,起身向门口走去。

    “桃夭!你必须要听我解释。”萧衍跟上来从背后抱住我,伏在我耳边道。

    我心意已决,一把把门拉开,便见止战、无涯面带忧色,匆匆而来,正好见到这一幕。

    我侧首拭泪,萧衍一放手,我从那二人中间跨步出去,却被止战拦住,“慢走,一起听听,是女真的事。”

    “我是什么身份?女真的事与我何干?”我反问止战,心里却知该不是小事,否则不至于他二人双双这般神色。

    止战一愣,看向萧衍,随即明白了什么。

    无涯叹口气,向我道,“难道桃子也不担心汗王和世子库鲁吗?”

    “担心又何用,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答完待向前而去。

    止战忙低声向萧衍道,“接到边城飞鸽传书,曼纱王妃持了鹰符调集了女真精兵十万,离边城相距不过三百里。我们只能先扣了汗王和世子,他们本已抵达四方馆,明日就要离境。”

    见我闻言留步,无涯跟着继续补充,“根据探报,女真此次来势汹汹,志在必得。”

    “桃夭,我们里面说话,无论国事家事,朕都离不开你。”萧衍是豁出去了,守着这二人握了我的手就往回走。

    我挣脱了他,低头道,“我自己会走,说好我只是听听,是否参与另做它论。”说着,拣了离门口最近的位置坐下来。

    萧衍面上一喜,挨着我坐下,又招呼止战和无涯一起坐下。

    “曼纱此来图谋的是什么?”萧衍望向止战,开门见山。

    “战帖尚未收到,不过无涯的惊云十二骑有打听道,曼纱的鹰符是完颜辉给他解决部族叛乱的。

    陛下可记得上次春猎曾有个女真士兵被自己人扔下河道,遭食人鱼吞噬,女真人趁机猎鱼才在那一局中得胜。就是死去那人的部族获悉此事,趁机发作。

    当日世子重伤,汗王为救世子留在四方城,鹰符给了王妃,让她回去调和矛盾,不成便调集兵力平乱。

    没想到王妃靠一己之力未用一兵一卒顺利解决了部族纷争,却憾动了整个女真。此次以大梁扣押汗王父子,女真人救王的名义,大举来犯。”

    这女子看似至美至柔,心机却如此深,趁完颜辉不在,搅弄着女真的风云。

    “必不如此简单,若是我们直接让完颜辉露面,误会尽释,岂不是不必作战了吗?她千里发难,一定有所图谋,我们要想清楚,才知道如何对付。

    而且如何在完颜辉面前操控女真士兵,她必是留了一手,还是要做应战的万全准备。”萧衍又向我道,“同是女子,你怎么看?”

    我垂眸应道,“还记得明靖明大人说过四方馆构陷我计划中负责毒马,而后被灭口之人索琓吗?

    明大人还曾听汗王的大将济尔博特无意中提到过曼纱王妃也姓索。我只是一时记起这事,不知后来调查有没有进展?”

    萧衍听得心中一动,向止战道,“传令明靖即刻赶往四方馆就此案进展呈报,同时调集边城周边精兵前往布防。桃夭,我们也动身可好?”

    萧衍满目企盼,想想完颜辉曾在我云起峰落难之时,替我仗义直言,还有小库鲁,好容易才救他于水火,怎能看他再遭其他意外。

    此时只能放下其它,先解燃眉之急,大不了边城事后我再一走了之。

217、乾达婆,紧那罗

    “我同意即刻动身,但有一个条件,此番边城之行是为了汗王和库鲁,请陛下给我单备一辆马车。”我淡然道。

    萧衍迟疑了一下,轻吐两个字,“依你。”

    止战与无涯相顾无言。

    **********************

    一昼夜后,竟然又至边城四方馆。

    宫人掀起马车门帘,我下得马车,便见到完颜辉与库鲁、大理寺明靖已在门前等候。

    孩子终是烂漫无忧,不知此刻女真大军压境,正是两国尴尬之时,喊着“姐姐”向我奔来。

    萧衍乘马先我而至,看来已经与完颜辉招呼过了。

    我挽着库鲁走向他父汗,他的眼神有着说不清的窘迫和歉然,但库鲁在眼前,仍是不便表达。

    我从袖口里掏出一支竹蜻蜓对库鲁道,“瞧,这是姐姐路上给库鲁做的,让我们试一下它能飞多高。”

    “姐姐,这是什么?它又不是小鸟,怎么会飞呢?”库鲁见到有礼物,一双眸子顿时闪耀。

    我将竹蜻蜓持在双手掌心,冲他狡黠一笑,“你看它飞起来像什么?”言罢,轻轻一捻,竹蜻蜓打着旋升上天空,飞出好远。

    库鲁激动不已,跳着跑着一路追去,喊道,“像蜻蜓,竹子做得蜻蜓。”

    “库鲁好厉害,它便是叫做竹蜻蜓。”

    完颜辉初见时还满目忧色,在库鲁地笑声中终于浮出一丝笑意,感激地向我颔首。

    萧衍趁机对完颜辉道,“汗王,我们屋内说话。”

    一行人鱼贯而入。

    “事已至此,既知绝非汗王本意,朕便开门见山了,汗王可知王妃究竟为何有此行径?”萧衍向完颜辉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完颜辉叹了口气,“蒙陛下信任,我父子屡承陛下与任姑娘关照,未想今日却出了这等事。

    都是完颜辉糊涂失察,鹰符所托非人,不过至今我也不能相信曼纱真的会做出此等大逆之举。

    毕竟她跟我多年,从无漏出半分反叛之心,我因愧对库鲁母亲,让她等了多年未立后,但已经答应她,不出两年,后位绝不做第二人选。

    现今,她鹰符到手,便露出本来面目,原来她觊觎的不是后位,而是整个女真。”完颜辉难掩无尽失望,本以为一生一世相濡以沫之人,却翻脸无情鸠占鹊巢,“我已经派济尔博特出城查探,让他私下接触他相熟的部属,摸清状况,必要时我们里应外合。”

    “十万精兵直挑大梁,此女心中又岂止是一个女真。”止战剑眉一挑,茶杯往案上一扣。

    “汗王,桃子有几问。”我始终对曼纱的身份抱有怀疑。

    完颜辉作了个手势,“任姑娘只管说。”

    “自汗王识得王妃以来,对她是哪里人氏,家中何人,艺出何门有无查证过?“我凝视完颜辉,直言不讳。

    “有,曼纱曾说她与家人沙漠中经历劫匪,家人恐已遭不测,后来我们再去追查,已无任何痕迹。

    至于她师从何人,她说年少之时曾迷路误入一巨大山洞石窟,被困数月之久,靠山泉水蛇鼠度日,无意中发现壁画中蕴藏的功法,以乾达婆与紧那罗为师,自己揣摩修炼,直至功成才得以飞离山洞。

    而后再刻意回找壁画石窟之时,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对她这样一个女子,难免疼惜多过怀疑,总觉得有奇遇也不足为奇,一叶障目了。”完颜辉双手置于膝头,懊恼不已地不自禁攥了拳。

    萧衍看在眼里,出言安抚,“汗王,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王妃也是世上难觅的奇女子,事已至此不必苛责于己。”

    言罢,又向明靖道,“明卿,关于当年索氏一门大案相关调查有什么进展?”

    明靖当下抱拳道,“陛下,上次我们查到案牍记载索元礼酷吏案,本人被判斩立决,索氏一门判秋后问斩,其妻当场咬舌自尽,次子索玹狱中身亡,长子索琓遇大赦一直存活狱中,另有一女索琋失踪,至今未归案。”

    完颜辉听闻明靖所言,颇感意外,若有所思地听下去。

    明靖接着道,“根据记载,此女年龄小索琓十二岁,案发之时不过十五六岁,恐这些年相貌有所变化,一来找在朝索氏走动的官员打听,一来找了邻人,绘了索琋当年的肖像,此外还将索元礼、索氏肖像一并绘了,希望能看出些端倪。”

    明靖最后一句话,却似是对着完颜辉在说,跟着拿出几个卷轴,在桌几上打开。而当他说到索琋年龄之时,我分明看到完颜辉眼中闪过一丝揣测。

    第一幅卷轴中是面貌清丽的女孩子,瘦弱较小,天真烂漫,眉眼之间隐约有着曼纱的影子,却与艳若桃李的曼纱王妃又似有着遥不可及的距离,若说是同一个人,变化怎堪如此之大,该是经历了想象不到的人生变化。

    我悄然注视着完颜辉,见到这幅肖像他眼中闪现地仍是难以隐藏地疼惜,便是我们会认错,他必不会认错。

    再看第二幅卷轴,是索氏,中年索氏的精明之相却体现在现今曼纱的脸上。

    第三幅便是索元礼了,女儿像父亲,尤其那双眼睛,索元礼眼神中不乏狠戾,而曼纱那冷若冰霜的一面与他又何其相似。

    有这几幅肖像,几乎已经对曼纱此行目的了然了,一是为寻兄,一是为复仇。

    “是曼纱,原来她是梁人,也是重罪在身之人。不过,当年的她是无辜的。”在场之人无不一阵静默,还是完颜辉苦涩一笑,率先出言,又道,“如今索琓何在?”

    明靖道,“回汗王,索琓便是世子重伤案那日,在四方馆内毒灭马匹,且被灭口的阿丸。”

    完颜辉面上微微变色,“怎会是他?他竟是曼纱世上最后亲人?他人不是该在狱中吗?”

    “这……”明靖看了一眼萧衍道,“索琓被有心之人从狱中提出,并毁灭狱中案牍,送入四方馆内做杂役,主要负责馆内马匹饲养,曾承诺世子案那日后,给他新的身份、通关文牒与银两,助他离开大梁。

    索琓也是有心之人,恐其中生变,故此在他常放养马匹的地方藏了两封信笺。至于这幕后之人,行动极为隐秘,在本朝也有一定势力,虽有推测范围,但我们仍在追查之中,待证据确凿才能一举拿下。”

    “如此说来,已没有能安抚曼纱的可能了。先等等济尔博特的消息,待大军到边城之时,我于城头劝她交出鹰符,盼能有所转还。”完颜辉道。

    萧衍点头,向止战道,“目前集结在边城的兵力已有多少?”

    “六万,尚有八万人再来的路上。预计比女真大军晚至一日。”

218、接战帖,澄误会

    止战话音未落,门口传来一声,“报!”

    “进来。”止战应道。

    “将军,女真战帖已至,请将军过目。”

    守城将士恭敬地将战帖呈上,止战刚接过来,还未递至萧衍手中,跟着又至一人,看装束是完颜辉的人,手中似是持了字条,在门口垂首站定,待完颜辉召唤。

    完颜辉静待萧衍看战帖,萧衍看完后将战帖放置案上,向大家道,“与我们所料相差无几,明日女真大军兵临城下,王妃提了三个条件:

    一、交出汗王与世子;二、将索琓完璧送上;三、为当年索元礼酷吏案讨个说法,她直指索元礼为人臣子,乃奉命行事,一切为国舅授意,要我为索氏一门平反昭雪。若有一项不答应,即斥大军踏平大梁。”

    萧衍又向完颜辉补充道,“王妃行事果决,半分不拖泥带水,这是要打我们个措手不及。如此将才,难怪一向为汗王器重。

    不过此番,我们虽调集兵力赶赴边城,只是做了不得已的准备,以我们与汗王的交情,还是盼这一仗能不打则不打。”

    “陛下所说也正是完颜辉所想,”完颜辉向门口看了一眼,对萧衍道,“济尔博特有回信了,我们看看他那边什么情况。”

    萧衍微微点头,完颜辉示意那人进来。那人快步上前将字条递给完颜辉,他看了一眼,面有忧色,对萧衍道,“陛下,济尔博特易容混入我大军,私下找了军中可信的兄弟,单独跟他说明情况。

    谁知此人如同被曼纱操控一般,坚信济尔博特是被大梁收买离间我军将士的,硬拖他去见曼纱,无奈济尔博特出手了断了他。

    可再找第二人,第三人,也是如此。这就奇怪了,以他为人,与一众兄弟出生入死多年,惯得将士信任,如今却为曼纱所驱使,完全不念旧情。他此刻只能暂时留在军中,见机行事。”

    完颜辉如此一说,我心中隐隐觉得哪里不妥,却一时想不出问题所在。

    “桃夭,想什么想得出神?”萧衍意识到我的反应有些异样。

    但在想清楚前,我却是不便说明,只好道,“恕我直言,我在想,此刻便是汗王回到军中可能也不是从前光景,所以在鹰符重新拿到之前,即便王妃摆出架势恭迎汗王回去,也不可贸然行动。”

    我此言一出,在场之人均自点头,而完颜辉更是面色凝重,他自然比我更清楚此刻局势不明,若一招不慎,必招致满盘皆输的后果。

    议完此事,众人退出之时,我也跟着外走,萧衍低声向我道,“桃夭留步,我有话说。”

    外人面前,我毕竟还是要给他留些颜面,在我迟疑间,止战见其他人已退出,上前一步道,“你可知陛下为何会受伤?”

    萧衍制止他道,“止战,不必说了,去和无涯商量明日阵法,做战事准备吧。”

    止战却置若罔闻,盯着我坚持说下去,“得到你的消息后我们追踪而去,遭遇埋伏。陛下料得对方既知他的行踪,也必知你的行踪,若歼了当时的黑衣人,怕有人会对你下毒手,才故意受了毒镖。

    一方面让对方认为拦截成功,放弃进一步行动,一方面争取时间让无涯组织江湖力量和官府再来救你。须知那一镖险些让陛下丢了性命。”说完不待我反应,便出门将门从外掩上。

    我心中一恸,然而便是如此,随着事件的演变,我已经没有理由再过问其他。

    待门外脚步声远去,我再向门口走去,萧衍身影晃动,已挡在门前。

    “此刻看来,三个条件都不能满足曼纱。明日一战的可能性为大,敌众我寡,生死未卜,有些话我必须今日说清楚。”他面上是不容我拒绝的神情。

    见我不作声,他继续道,“我不知你在真虚境里都看到什么,了解多少真相,当日的情形是我中毒镖后失去意识,醒来之时嘉茵因守护多时已晕在我身旁,找人送走她后,我听止战说是她放血救我,且太后懿旨让我即刻大婚。

    这一切来得也太突然,我中毒她施救太后下旨,一气呵成一般。所以,我做了两项安排,其一按照太后的意思让洪鹄拟诏,把婚期放久一点,去让太后批阅。

    但在那之前,让宫女倒茶时烫伤了她的右手,让她左手改批。我还从未见过她左手的字,想趁此番一看。

    果真没令我失望,太后字迹与曾构陷你的世子案中东巴纸给索琓的信中所写字迹如出一辙。

    其二,我让人告知嘉茵我余毒未清,再次吐黑血,让她到我寝宫二次放血施救,止战在嘉茵放血之后,趁她不备将碗掉包,我守着她的面喝了备用的血。

    在她离开后,命御医查验,嘉茵的血中有我中毒镖的解药配方。我才不信她的血能解我之毒。”

    “你怎会想到是太后?”听萧衍说清当日原委,我心中不无震撼。

    “云起峰那日法能与嘉茵之间便太过默契,即便我当场斩杀法能,太后依旧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跟着林间业火便生出。

    只是那时一切不明朗,我不能露出怀疑的态度。桃夭,她桩桩件件针对你,屡次想要置你于死地,无非是为了大梁的后位,生怕不是在韦氏手中。

    索琓案必也是她从中作梗,从狱中提人出来,用完灭口。万一事后败露,正好也掀起与曼纱之间陈年恩怨。

    当年的国舅也是给她背锅,她才是江湖上叱咤风云多年的影都的幕后之人,玩弄权术,控制朝野,丧心病狂,敛财无数。加上母妃,我要一并与她清算。”

    萧衍越说越着恼,眼见他额上青筋暴起,这些话不知压在他心头多久了,我伸手向他掌中,“你不提我还忘记了,在斐罗房间,我曾找到影都之人写给突厥的两封信:

    一是邀他们至兰陵,只要施五味真火,愿意提供军械助斐罗一臂之力;一是约定在云起峰,以五味真火为暗号,听到这几字引燃山火便可次日城外乱坟岗收货。

    字迹确实和当日索琓信上字迹一样。不过可惜的是我没能带出来,被斐罗一把火给燃了,否则又多一项证据。”

    萧衍似不在意证据,见我如常和他说话了,他长舒口气,眼神一动,缓缓对我道,“桃夭,我还有一个计划。”

    “你说。”

    他显是有畏难情绪,多半所说不是我想听的话,但我知他身处高位,惯有各种不得已。

    “这一疫后,我会按照太后懿旨如期与嘉茵大婚。“他试探着说出。

    我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凉意一直到指尖,在我要撤手的时候,萧衍道,“你信我,听我说完——”

219、你对朕,要负责

    我早知他该是要说出我不想听的话,却未想到他说的是要应太后懿旨,与嘉茵大婚。

    这几个字已然超出我能承受的范围,我仓惶撤手之时却被萧衍紧紧握在手中,另一手托我颈子迫我看向他,急急解释道,“与之前顺势拟旨验太后字迹与查嘉茵的血相同,一切都是权宜之计。

    只有顺应她们,才会让她们放下戒备之心,只是障人耳目地举行一场大典。晚上合卺酒后我会借故暂时离开,会安排人扮作死去的法能出现在寝殿。

    当日看他们之间的默契,必有见不得人的交易,便让死去的人夜半归来,拿枉死做文章,敲一下嘉茵,她平日一贯太后撑腰,独自一人之时撑不多久便会招供。

    我让明靖带人殿内殿外地取证,只要她认了,立马拿下。你放心,整个过程便是如此,不会发生任何你不想见的意外。或者届时你愿意参与,也可以亲去监督。”

    我嗔道,“谁稀罕看……”

    说到此处,我却说不下去了,他根本没再给我机会,低下头不由分说地吻住我,好久没和他在一起,熟悉的他的气息和温度扑面而来,我竟全然没有抵御之力。

    唇齿纠缠了片刻,在我晕晕的时候他才道,“桃夭若再不放心,不如此刻我就给了你怎样?”

    言罢我猛然双脚离地,被他打横抱起,向床榻走去,我一颗心狂跳,挣扎着要下来,“你疯了?这是什么地方?快放我下来。”

    萧衍故意狂肆一笑,“什么地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今日朕偏要在此与桃夭做那……羞羞之事……”

    床榻之上,他低声在我耳畔说出最后四字,我顿觉一张脸热透,抬手挡住眼睛,不敢看他。

    他轻啄我的手,又延此一路向下吻下去……

    后来我只记得那日他无比温柔,生怕让我吃痛,我起初尚挣扎在微微地痛痒之间,然后就屈服了。

    直至最后他枕在我肩头,像个女子一般地烟视媚行道,“朕以后就是你的人了,你可要对我一生负责。”

    我心中叹道,眼前这人还是那个人前不可一世的大梁皇帝萧衍吗?忍不住抬手勾了他的下巴,低声道,“看在阿练如此用心取悦于我的份上,待我心情好的时候,便给你个名份,让你名正言顺被我宠爱如何?”

    “桃夭的后宫只得有我一人,以后也只能专宠我一人。”萧衍似扮演有瘾,继续玩笑道。

    “那要看你表现如何了。”我手指摆弄着头发,随口应道。

    萧衍挺身坐起,不可思议地看着我道,“哎呀,看来还有所不满,那朕换种方式再表现一次。”

    “你在说什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惊叫着裹着被子要起身逃开,却被他大手一把拿住,拽了回去。

    萧衍邪魅笑着,“我瞧你便是这意思。”

    “明日与女真对阵,你还不去瞧瞧止战、无涯他们准备得如何了?”我转移话题道。

    萧衍双手箍着我,不容我躲避,边解释道,“无妨。还记得初识之时,你曾于缥烟山救我那次吗?

    那便是我和止战女真探查归来,他们的五梅阵法我们早就见识过了,虽然厉害,但是也早就设计了应对之道。

    大梁练兵也已多日,本待秋后率兵女真一战,这下倒好,送上门来。虽然我们人数暂时没有他们多,不过也可应战。

    战事让他们操心去吧,你就好好享受朕地伺候便是。”

    那晚都未出得房门吃晚饭。

    ****************************

    翌日清晨,我随着萧衍与完颜辉齐聚于边城城头之上。

    眼见城外女真大军遍布城外四野,曼纱一身戎装,英姿飒爽,催动赤色战马向前数丈,对着城头,贯以内力朗声喊,“梁帝,昨日战帖没有收到么?紧闭城门是何意思?不敢出来应战,要做缩头乌龟不成。

    也没关系,只要按照战帖得要求,做到三件事,我曼纱保证,今次不伤大梁一兵一卒。”

    “王妃,不是朕不敢应战,而是汗王有话对你说。你且先听听。”萧衍应着,回看了完颜辉一眼。

    完颜辉点头向曼纱道,“曼纱,本汗已知你梁人的身份,也知你年少曾遭遇的家门不幸,夫妻一场,本汗也是心痛不已。不过往事已矣,还望你放下恩怨。

    索琓便是当日我们在四方馆毒害所有马匹,被灭口之人,他的尸骨已经掩埋在边城,死者为大,入土为安,若你想念哥哥,便带着鹰符前来拜祭,本汗请陛下为你打开城门。

    盼你思虑清楚,不要做出违逆女真,挑战大梁之事,本汗会念在夫妻情分,既往不咎。”

    曼纱听闻索琓已身亡,浑身一震,想来当日虽与亲人共处四方馆,却全然不知情,如今知道人在哪里,却已经惨死,心灵受到极大的震颤。

    旷野中,她凄厉地尖声叫道,“不,我不信,我哥哥人在狱中,怎么会是死去的马夫?汗王,你竟联合梁帝使诈骗我入城,还念着夫妻一场,你既不仁,也莫怪我不义!

    梁帝,当年酷吏案我爹爹已是替罪之羊,你们不问一切便我家人全部带走,抄家灭口,老老少少六十余人,若不是我年少追蝴蝶至院内桥底,怕是此刻也早命丧狱中。

    这些年来,我忍辱偷生,没过过一天舒坦日子,心心念念的是寻回哥哥,为家人报仇,你们竟然对我说哥哥已死,哈哈哈……”曼纱一阵痛彻心扉地狂笑,狠戾地吼着,“快把人给送出来,不然,我即刻下令攻城。”

    完颜辉见曼纱心智已失,对女真大军道,“我军众卿听命,本汗在此,并非被大梁俘虏,实是曼纱利用本汗的信任,伺机获得鹰符,滥用权力,调令三军。

    今日若能弃暗投明,双手举刃,出列向大梁城门移步,本汗不仅概不追究,且另做犒赏,若是非不分,执意与曼纱为伍,便不要怪本汗翻脸无情。”

    萧衍也向曼纱道,“索琋,当年是你父不仁在先,才被奸人乘机提拔,索元礼更变本加厉屠戮本忠于朝堂的命官及无数家人。

    你只知你家人上下六十余口,可知死于你父手中的又何止几百几千人命。先帝不曾有一丝一毫冤枉于他,一切皆是他罪有应得。

    朕不开城应战,不是怕你,是为给你身后无辜的女真将士一个向汗王自赎的机会,这些人又有哪一个不是有妻儿父母,一声令下容易,换得是多少马革裹尸,家破人亡。

    仁爱之君当看汗王,当真是为众将士思量。朕给你们最后机会,一炷香为限,若执迷不悟,大梁将士出城迎战。”

220、缥烟山,家人助

    曼纱听着萧衍的话面上却毫无惧色,她手举鹰符,嘴角浮现一抹诡谲笑意,似是一切皆在掌握之中,料得身后不会有人倒戈,曼声细语道,“我女真将士万众一心,只认鹰符,梁帝休想祸乱军心。”

    我心中疑惑,她的自信来自何处?人心明明是世上最易变最不可靠的东西,除非……除非她以术法控制了女真大军,我脑海中惊现这一想法。

    果然,沙场之上一片死寂,只见风吹草动,旌旗飘飘。而显然无论是完颜辉的召唤,还是萧衍的引导,未对女真大军形成丝毫影响。

    一炷香过后,止战征得萧衍眼神示意,令旗当即高举,战鼓声声,城门大开,止战率先策马出城。

    大梁将士川流不息地涌出,在同刻,女真济尔博特的副将温迪罕也屡屡挥旗,队列快速变换,萧衍所说得五梅阵法渐渐形成,五圆依五行原理金木水火土,循环相生,以至无穷。

    梁军将士在止战带领下也列队阵前,我配了剑,与萧衍正待下城头,完颜辉趋近我们面色凝重道,“陛下,任姑娘,之前和济尔博特约定,必要之时让他于军中亲毁阵眼,绝不能让我军上下就这么被曼纱控制,我宁愿毁了重建。”

    萧衍轻拍了一下完颜辉臂膀,与我并肩向战场而去。

    两军相峙,在城头上时我隐隐发现女真五梅阵之上氤氲着一团莫名黑气,此刻越发浓烈,天空似阴云蔽日。

    响彻云霄地爆出一声“杀”后,梁军向两边散开,上百辆战车从后冲出,径直杀向女真大军。

    首当其冲,我与萧衍、止战均自带一辆战车向前,片刻身畔血肉横飞,两下厮杀地昏天黑地。

    女真的阵法每出现缺口自有周边将士旋转补上,我们试了几番,却每每突破不了多远又被御回,此阵核心总是遥不可及,唯见曼纱于阵眼战马上傲视萧衍与城头上的完颜辉。

    而让我越来越心惊的是,起初以为金人骁勇,重伤之下倒地跟着再起身上前,后来才觉得这些人如同杀不死,斩不尽,除非砍了脑袋。

    时间短尚不觉得,半个时辰过去了,惊见身边死伤的竟遍地是大梁将士。

    不止是我,萧衍、止战也有感觉,也以挥剑斩头为目标,止战传令副将口口相传,快速在梁军中传递消息。

    而便是如此,对众将士来说斩敌军脑袋的难度大,对方却似不是血肉之躯,敌我之力仍旧过于悬殊。

    无奈我抽空摇亮了殷桃镜,边挥剑应对身边络绎不绝的女真士兵,边向鬼泣问道,“鬼泣,什么术法能使人不知痛感,不掉脑袋杀戮不止?”

    鬼泣一见我浑身血污,不似往日多话,略一沉吟道,“宫主,看你身边这些人是受了摄魂术加傀儡术双重术法的控制,需要找到术法的源头,即他们认主之物,解除心智捆绑。

    另需破除妖云,太阳重现,他们灵台自会清明。否则,受妖术控制,力量无止无尽。还有那施法之人除了法术精绝,还怨气冲天,不是容易对付的角色。”

    原是如此,跟一群失去人性的傀儡在战斗,难怪大梁将士转眼又死伤无数。

    “鬼泣,快去找玄晶老头和哥哥姐姐想办法,我要再最短的时间内解救这些傀儡将士。”

    我挥手灭了殷桃镜,几剑解决了身边的敌军,冲到萧衍身边,与他共同御敌的同时把鬼泣的话跟他复述了一遍,“我怀疑鹰符就是曼纱用来给女真大军摄魂认主之物。

    将士本就对鹰符有极高的认同感,用这个牵魂效力必定事半功倍,刚曼纱也说过,女真将士万众一心,只认鹰符。”

    萧衍眸中寒光一闪,切齿道,“有理!我们此刻的目标便是五梅阵阵眼的曼纱,必要夺下她手中的鹰符。

    这邪恶妖术不仅坑害我军无数铁血男儿,女真看似身影众多,卸去术法,恐怕伤亡之数不少于我们。”

    言罢,他斩了身边几人,又向我道,“桃夭,可有什么办法,单是五梅阵法我们尚可应对,有这些傀儡拦截,要靠近曼纱得大费周章,我怕将士们撑不了太久。”

    我心知他说的是事实,我也大概知道解决之道,若缥烟山的家人来此,多半可以顺利牵制这些傀儡。

    只是这些年来他们一直奉娘亲之名,镇守缥烟山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地域,有事也是单一人短时间离开,从未倾巢而出。

    而若要克制五梅阵,甚至破曼纱邪术,集他们之力,自能攻克。只是如此一来,缥烟山和娘亲水晶棺中的灵体却有谁去守护?

    面前大梁将士仍在成片地倒地,女真将士又若行尸走肉般跌跌撞撞地不顾一切挥刀。

    我看得心如刀割,终是不忍,抬手摇亮殷桃镜,那边家人已齐聚镜前,我愁肠百转,却不得不说,“此役于大梁和女真来说皆是数万人命,我需要你们前来助我一臂之力。

    缥烟山结界布防合力加固,娘亲墓前再布结界,婆婆留守家中,鬼泣把大家带过来,破阵成功你们再速速返回。”

    他们领命瞬间镜中消失,我心中却忐忑着有些失神,萧衍见状一直护在我身边。

    半盏茶的功夫,蓝色光影出现眼前,鬼泣他们四人自光影中走出。

    “玄晶、鬼泣、汗颜、尼窟见过宫主。”他们四人依次向我行礼。

    “免礼。我猜牵魂之物是阵中人手中的鹰符,你们如何助我拿到鹰符?拿到之后又该如何破除妖术,可有商量?”我一息不耽地问道。

    玄晶抱拳道,“宫主,老夫以望穿夜的功法可穿破黑暗,维持一炷香的天明,届时妖女对女真将士的控制力会降低。

    方位上我自火位入阵,鬼泣水位入阵,汗颜自木位入阵,尼窟自土位入阵,宫主自金位入阵,共同向阵眼迫近。

    获取鹰符之后,我将以功法射穿妖云,在日光重现大地之时,宫主只需用全阳之血血祭鹰符,即可破除妖术。”

    “如此倒也简单了。我们就位,即刻破阵,以直取阵眼为目标,记住只杀迎面阻击者,减少不必要的杀戮。”我一声令下,他们四人各自向所担方位一路飞身而去。

    萧衍面上终现一丝安心,对我道,“幸亏有你家人相助,我跟你一同自金位杀进去。”

    “不必,”我断然拒绝,“刚才鬼泣说过,曼纱术法精绝,且怨气冲天。你**凡胎,还是坐镇阵外,不要靠近,有他们助我足矣,我去去就回。”

    萧衍迟疑了一下,猛地举剑与我错身斩杀我身后敌军,擦身而过时握了我的手嘱我,“务必小心!”

221、异界生,鹰符失

    临阵被萧衍一握一嘱,心中一阵柔软,应了一声“嗯”,便向着金位没入人海。

    如计划安排,玄晶以望穿夜的功法,双眼精光爆射望向天际,一片红光映在天边,若黎明乍现。

    战场上女真将士登时为之一颤,行动也随之迟疑。

    我与家人们相视点头,不失时机地一同动手,有了他们的加入,战场上的局势立见变化。

    玄晶目光赤焰所及之处,傀儡士兵脑袋瞬间被切断;

    鬼泣所现之处,遍地鬼影幢幢,东一闪西一跃,不是掏了心脏,便是拽下了脑袋;

    汗颜姐姐手中古琴拨弄,《七杀曲》逐级升高,弦杀术施展开来,傀儡士兵在淙淙乐声中脖子被弦气齐齐削断;

    尼窟哥哥凌霄棍一出手,三招之内必打爆脑袋,血浆四散;

    我索性收了佩剑,拈花三式的惹花式频频使出,面前的女真士兵皆被震飞摔散。

    五枚阵虽庞大,但我们五人一路快到斩乱麻,风驰电掣向阵眼集中行进。

    曼纱面色大变,对着手中鹰符频频施法,却在玄晶的白昼日光下难以更深地影响傀儡士兵。

    便在我们与她越来越近之时,她全部精力在施咒鹰符上,背后一个女真将士忽得挥舞长刀向她后心斩去。

    我定睛细看,是混迹于女真军中的大将济尔博特,完颜辉安排他在阵中策应我们。

    曼纱虽无防备,济尔博特长刀虽击中她背心,她只是一口鲜血喷出,却并未毙命,不知是御灵力护体,还是同完颜辉一样,有金丝羽衣护体。

    只见她就势躲避,身姿轻盈地滑下马背,自马腹下一个翻身穿过,一身柔功登峰造极,跟着一跃而起,自下而上挺剑刺向济尔博特。

    济尔博特持了长刀格挡,却未防曼纱左手袖箭射出。

    我惊呼一声,“大将小心。”

    却已来不及,济尔博特左眼登时中箭,恼怒地他如同发狂的狮子,长刀霍霍连斩曼纱十几刀。

    曼纱凭着一身轻功展开游斗,趁济尔博特血流满面抬手擦脸,马上飞身而起,抬腿扫向济尔博特颈项,却在接近他的一霎,脚尖探出半尺利刃。

    我扔开面前最后两名士兵,跃下战马至他跟前之时,他已摔下马背,我忙伸手接了他高大的身躯,跟他一起跌坐地上,却被他颈中的鲜血喷了满面,我鼻中一酸,“大将。”

    济尔博特只凄然看了我一眼,未能给完颜辉留下只字片语,便气绝身亡。

    我为他合了双目,起身悲愤向曼纱道,“我从未见过你这般蛇蝎心肠的女子,在你心中,可有半分情义?

    汗王和济尔博特待你不薄,在女真你多年来备受尊崇,你却视全部女真将士性命如草芥,你这样的人活该下地狱。交出鹰符,今日我就替他们来送你最后一程。”

    曼纱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双眼睛惊悚地圆瞠,一步步向我逼近,大声质问我,“你懂什么?你没有和我一样的际遇凭什么来指责我?哪有人生来狠毒?我曾经也单纯善良,天真烂漫,一只蝴蝶也不舍得杀死,可又如何?

    在我毫无反击之力的时候,我眼睁睁看着无辜的家人被杀地杀,被囚地囚,家破人亡的滋味你尝过吗?

    我怎是无情无义之人,我心心念念要拯救他们于水火,我需要力量,需要权利。当我有了一切的时候,他们却都不在了。

    地狱,哈哈,你以为我怕么?我自己便能制造地狱,我下地狱,我还要让所有人陪我一起下地狱。哈哈哈哈……”

    在她纵情狂笑之际,家人们也都到了近前,将她团团围在中心。

    曼纱漠然地扫视我们一圈,手持鹰符道,“有本事你们来拿。”

    却在我身形微动之时,她陡然升向空中数丈,军帽脱落,一头长发四散,高声道,“日月乾坤在上,我索琋愿献出三魂七魄,不堕轮回,打造异界空间,永生永世守护鹰符,不落入梁人手中。”

    言罢抬手拍向自己天灵盖,血泪自空中滑落,曼纱狰狞地笑着,连同她手中的鹰符一点点消失在空中。

    在她消失的那一刻,天空黑云散尽,阳光普照大地,女真傀儡将士登时停下手中动作,如火如荼的两军交战终于暂时作罢。

    原以为我们共同迫曼纱交出鹰符,摄魂术和傀儡术就迎刃而解了。未想她竟有此一招,我呆立当地一时不知所措。

    萧衍和止战策马向我们奔来,萧衍下马上前问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曼纱会在空中消失?女真傀儡士兵全都失去了反应,究竟怎么回事?”

    我还未自震惊中回过神来,萧衍揽我入怀,“桃夭,不要吓我。”

    止战上前查看济尔博特,去试他鼻息,向萧衍摇了摇头。

    半天我才向萧衍道,“我没能拦住她,是曼纱,用她的亡魂打造了异界空间,带走了鹰符,傀儡术无人操控,他们自不会有反应。

    可是摄魂术仍旧在,如果不能破解,这剩余的数万将士就此都成了废人,与死何异?我对不起汗王。”看着四野浑浑噩噩的女真将士,边说着我的眼泪边止不住滑落。

    不知何时,完颜辉在大梁将士的护送下,也到了跟前,刚好听到我说了这番话。他垂首道,“姑娘已尽力了,是她,是曼纱太毒,红颜祸水,祸国殃民,我便是那昏君。”

    说着脚步沉重地缓步到济尔博特跟前,抱着他的尸身发泄一般痛哭起来,“兄弟,对不住了!”

    半晌,又抬头看看呆滞的女真大军,“是我的错,我对不起所有人,我拿命还你们。”一按济尔博特的刀柄,长刀横在手中向颈中抹去。

    止战手疾,上前两剑劈开,长刀落地。

    萧衍正色道,“汗王且慢,留得青山在,总是有办法的。世子年幼,除了此地的女真将士,远方家中子民也不管了吗?”

    完颜辉本极度难过,自尽也属冲动所为,经萧衍一说,理智一复,当下满面愧色,面对萧衍与我躬身下拜,“完颜辉一时糊涂,但能有办法救我军将士,刀山火海我也愿去,还请陛下与姑娘筹谋。”

    萧衍看向我,我看着完颜辉一代汗王茫然四顾,跪地不起,心中完全能体会他的伤痛,应道,“我一直在想,办法不是没有,可以一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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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末孤峰介绍:
孤峰独瞰万重山,野鹤闲云不胜寒。主角王耕因黑拳违规被丟进大海中喂鲨鱼,遇到古战场海市蜃楼,魂穿到汉末名将田晏之子田峻的身上,此时正值公元177年田晏与檀石槐草原大战惨败,田峻率二千亲卫断后,身陷绝境。绝地求活后,立下功勋,努力争取到辽东太守职位。在广褒的东北平原上大力拓荒,收容(收购)流民,护住民族元气,败鲜卑、高句丽、夫余、辰韩、马韩,建立根基,潜心发展势力。待天下变乱之时,南向而争天下。汉末孤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末孤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末孤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