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问心镜,笞灵鞭
蛇灵儿也已感到危险来袭,并不恋战,空中拔高数丈旋即又冲下,高高低低地躲避着追击,流星般的滑过天际,滋溜闪回我脚踝上的无隐五灵环,一小团五彩光绕着蛇形环旋转两周隐匿不见。好个能屈能伸的小滑头,我心里着实喜欢上了它。
远处那道寒芒将至面前的时候,斐罗挡在我身前喝道“冰魄剑”,他身上的佩剑立时破鞘而出。
斐罗催动真气御剑向前格挡侵袭,两道银色光芒空中际会,“砰”一声寒气四溢,本来桃花灼灼花瓣翩翩的桃林被那两道至冷至寒真气顷刻冰封了百余株,面前登时转作银装素裹的世界,阳光下冰凌闪耀着夺目的光彩。
斐罗身姿未动,眼神戒备地盯着前方。
我抵抗着骤冷,有些担心斐罗再跟地宫之中一样,但至少看来他的身体未再凝霜,还是放心不下,忍不住靠近他伸手去摸了摸他的小臂,指尖所触之处温热结实强健有力,看来寒冰真气尚未发挥至极致,未对他自身产生影响。而他光滑的肌肤一瞬起了一层小米,我一愣,这才反应到会不又招到他了。
果然他抬手召回冰魄剑即微侧身回眸狠狠瞥向我,似在说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没事,我是担心你,还是温的就好。”我眯眯眼睛堆笑道,转过头来抱着胳膊偷偷吐舌,未想却被他长臂一拐勾至身前,拥在怀中暖身。
我正要说我不冷,却赫然见到不远处出现了面上带了半张精致银质面具,只露出一双星眸和琼鼻朱唇,脸上肌肤胜雪的女子一袭银灰色飘逸长裙,背后膨着九条毛茸茸银色尾巴的女子,立在一株冰封的桃树之上,手持一条银灰色长鞭,昂着头怒目而视道,“还说你并无恶意,在我离恨天真虚境内如此造次,纵容那蛇灵破我两**阵不说,更与男人这般卿卿我我,不干不净,真是脏了我的眼睛。既敢来此,必知这里的规矩,来一双只能走一个,要么你们自己选择,要么我代劳。”
我赶紧一下钻出斐罗的臂弯,和他保持距离才应道,“桃子见过白璃前辈,桃花障和蛇阵都是我见过最厉害的法阵,已困住我多时,历经身心折磨,眼见要折在你的法阵之中,机缘巧合才得到斐罗协助召唤了蛇灵破阵。请相信我并非不敬,只是出于自保。”
“哼,”白璃嗤笑着冷哼一声,“都是女人,你不必在我面前示弱扮可怜,骗骗男人也就罢了,我白璃可不吃这一套。闲话少说,出来受死吧。”说着手中长鞭直指向我。
毕方说得不错,女人和女人不好相处,漂亮女人之间天生有仇。
我还没说什么,斐罗已经踏上前一步,同样冷冷道,“先过了我的冰魄剑再说。”
我忙伸手按住斐罗的剑,再向白璃道,“前辈有话好说,死也让桃子死得明白,这里的规矩为何来一对只能走一个,或许是前辈误会了,我二人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斐罗扭头不满地看我一眼,似在说你跟她解释个什么劲?我只当没看到,等待白璃的回复。
白璃飞身自桃树跃下飘然至我们面前,果断地应了一声,“好,就让你死得明白。我生平最见不得所谓的真心人,什么执子之手,什么愿得一心人,还不是都说嘴上说说,一朝大难各自飞。
至于你们是否那种关系骗得过我的眼吗?便是你们骗了自己,骗得过自己的心吗?”
跟着拂袖一挥,我们面前现出了一面硕大的铜镜,白璃接着道,“这是问心镜,你们敢走到它面前吗?镜中出现的那个人便是你心中之人。”
“我来。”
我自然知晓我心中的人是谁,又有何所惧?却在我未踏出那一步之前被斐罗拉住,他蹙眉看我,沉声道,“何必跟她废话,动手便是。”
我侧首对着斐罗,眼神暗示着他,嘴唇微启,蚊子般地声音道,“我还有求于她,不要撕破脸。”
斐罗踌躇了一下,向白璃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肯为你至爱之人受我三鞭笞灵鞭吗?三鞭之后,若安然无恙,你们自可离去。不过多少万年来,几乎没有几个所谓的真心人甘愿为爱人受我此鞭的。
当场相互背叛的爱人们,由我来挑取谁性命,放谁离去。而一旦为所爱甘愿偿了笞灵鞭滋味的人,便没有能活着回去的。所以结果都一样,就是来一双,走一个。哈哈哈哈……”又是那狂肆的笑声,只是那背后我听出的是无尽的孤寂和苍凉,白璃会制定如此畸形地规矩,多半是真心被狠狠践踏过。
“不过是个可怜人。”我思忖着失声说道。
“你说什么?”白璃闻言星眸一闪,向我射来。
我摇摇头,“前辈,若我能抗住你三鞭,你能再满足我一个愿望吗?”
“什么愿望?你可是听谁说了什么?”她戒备地问道,见我对“听谁说了什么”有些茫然的样子,才又道,“还是你能活下来再说吧。”
“我来。”斐罗话音未落,已站在我前面。
“等下,斐罗。”
我手持殷桃镜轻轻一摇,随之一亮,那端鬼泣出现道,“见过宫主,宫主有何吩咐?”
“上古法器中你对笞灵鞭可有印象?我听这名字有些耳熟。”我开门见山地问道。
“笞灵鞭,常人遭此鞭,一鞭能打得元神涣散,二鞭能打得灵魂离体,三鞭笞灵,一旦击中永世不得超生。”鬼泣清清朗朗地述说着。
“知道了。”我随即摇灭殷桃镜,步向斐罗,伸手握住他的手,柔声道,“你都听到了吗?退后吧,你是常人之躯,这不是你所能抗得了的,更何况你是突厥的王,还有一国之民需要你的守护,你不能有任何意外。
而且此来昆仑助亚昱重生本就是我的主意,是我分内之事,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再有我娘亲是地仙之体,我是半个地仙,这三鞭只能我自己接。你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我还得活下来继续我们要做的事呢。”
在我的坚持下,他的眉头依旧拧成疙瘩,睫毛微颤眼神中存着质疑,但我说的也是事实,不由得他不考虑。
“还能问出我的法器得厉害,算他有见识。好了,不要磨磨唧唧的,赶紧出来一人,我动作很快的,你们想多受罪都不会有机会。”白璃不耐地催促着。
我飞身向前,微笑道,“前辈手下留情,若侥幸不死,一定要满足桃子的心愿。”说罢,灵力贯至全身待抗她三鞭。
白璃再不答话,果断抬肘挥鞭向我击来,一道银芒伴着巨大的怨力透着蚀骨森冷直击向我面门。就在此时我被一把重重地推开,猛然跌出丈余,而眼睁睁看着斐罗挺身迎向白璃的笞灵鞭,鞭梢儿直抵他头顶百会,斐罗哼都没哼出声,整个人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我惊得匍匐在地,完全来不及上前解救,第二鞭随即而至,狠狠的抽在他灵台之上,“不要!”我撕心裂肺地尖叫着看着他的灵魂离体。
第三鞭,笞灵,狠戾无情地击打在他正回看我的灵体上,而甚至还没能接触到我的目光看我最后一眼,即在我眼前片片碎裂,化为乌有,徒剩一具**躺在冰封的地面上。
180、两情长,岂朝暮
今日才让我重新得见他,欢喜了还没有一个时辰,已被我视作家人的他却一点念想都不留给我的再次在我面前消失了,且是如此彻底——“笞灵,永世不得超生”,这几个字一遍遍地撕碎着我的心。
我泪如雨下,双肘撑地,快速在冰面上移至斐罗跟前,伸手搂他起来靠在我肩头,抬手试他鼻息,没有了,按住他脉门,停止了。
不,我不信,一定还有得救的。
我抽泣着强度他真气,他却没有一丝反应。我颤抖着掏出桃花珀,这是最后的希望,我让汹涌的泪水滴向它,盼它能再把斐罗还给我,而怀中的人仍旧如沉睡般平静。
白璃倨傲地看着我失智的徒劳之举,轻笑一声冷冷说道,“没用的,你输了,但总算见到了他的真心,只不过此一生都要活在无止境的内疚和伤痛之中了。”言罢便要转身离去。
我把脸贴向斐罗的额头,一手轻轻抚摸着他的面庞,淡淡道,“便是生死相离,永世不见又如何?
他不惜一切地守护我,哪怕离去也是情愿的,而我知他对我的心意,回忆永远是幸福的。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如此不因时间外物而改变的情意,怕是前辈活得再久也体味不到。”
“你说什么?”白璃猛然转身,似被我击中了要害,手中的鞭子指向我,“不要以为我说可以走一个,就一定会放过你。我明白了,丫头,此刻你是一心求死吧?想让我的笞灵鞭成全你们。”
“前辈制了这问心镜,用来检验世人的真心,敢问一句,你自己可曾立于镜前面对自己的真心?我猜你没有,因为你不敢面对。
因你再见那人便如同剖开了你的心一样,你忍受不了那种伤痛,那种让你食不能安,夜不能寐的艰涩回忆,让你变成了胆小鬼。
你终日带着面具,不为别的,是怕被世人一眼看穿你的空虚,你的寂寞,你的冷吧。
这便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的由来,你不过是一个得不到真心的可怜人。
而你因为一己之痛罔顾人伦迁怒于这世上多少无辜爱侣,害他们生离死别,抱恨终身,来换你一时痛快。今日便是我放过你,恐怕你迟早也逃不过天谴。”
我明知此刻多说对我无益,我也知自己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若搏命一击无异于以卵击石。可是不说不快,我偏要撕开她的伤口,让她也再偿那噬心之痛。
果然,白璃望着眼中只有斐罗的我,几近疯狂,“任你再说什么也没用,天谴我之前,我先送你下黄泉。不过便是死了,我也要你二人永不能在一起,今日便让你形神俱灭。”
话音未落,白璃一跃而起,全身真气充斥,一头青丝和九条尾巴于空中随劲风扬起,满是煞气的笞灵鞭狠狠地向我甩来。
我正要放平斐罗起身迎战,却在我撒手之际,地上的他拔身而起闪电般冲在我前面,一手抓了鞭梢,一个筋斗翻身至我身旁,手里扯直了笞灵鞭,深紫色的眼眸柔情似水,面对着我唇角勾起道,“你刚刚说得,我可一字没落,都听到了。”
如梦似幻不可思议的一幕,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我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唯一确认的是我脸上泪痕犹在,他却突然活生生地再立于我面前。
若是假死能骗过我,又岂能骗过白璃,我明明见到他魂魄离体,且被笞灵鞭鞭得灰飞烟灭。
我不能置信地抬手去轻触他英俊的脸庞,深怕我碰触到的只有空气,却未想被他低头飞速在指尖轻啄了一下,可恶的家伙,不过毕竟他是活了。
而心中一时太过激动,我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怎么会?你是怎么做到的?”
笞灵鞭的另一端,被斐罗一把拉至地面呆立在那的白璃,惊讶之情远胜于我,瞠大了眼睛,半天作不得反应。
斐罗眼神中一丝悲恸,没有答我,随手把鞭梢儿掷回向白璃,斜倪着她冷厉道,“三鞭已过,是你输了。”
白璃本扯着笞灵鞭的手突然一松,垂了下来,摇着脑袋尖声道,“不,这不可能,你一介凡体,怎么可能挨了我三鞭却没事?”
“锵”一声,竟是她面上的面具忽得掉落冰面,她惊惧地双手掩面,笞灵鞭都摔落地上。
但只那一霎,我见到了面具后面那副绝世容颜,却眨眼便衰老,而即便她掩面也无济于事,她一头青丝乌发在我们面前从额边鬓角开始顷刻化作满头华发。
白璃眼见自己雪白的双手变得干瘪无力之时,颤颤巍巍地绾了一缕头发至眼前,一见之下凄厉地惊声尖叫着,回转纵身跃起向远方逃离,甚至没顾得地上的笞灵鞭。
而更让我惊异的是,地上哪还有笞灵鞭,只有一条银灰色毛茸茸仍在乱动的狐尾。
我再举眸望向白璃,她身后此刻只有八条尾巴,看来在外人面前,她一直制造的九尾是幻象,其中一条尾巴早就被她变作了法器笞灵鞭,用来鞭挞相爱之人。
我猛然忆起毕方所言,要取得白璃信物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她曾对上天赌咒,若有人能破此咒,她甘断尾。
原来就是接她三鞭笞灵鞭仍能无恙,一番周折,总算我二人安然无虞且信物到手了。
而得不到真心和容颜苍老怕是上天对白璃在未来漫长无尽的岁月里最大的惩罚了。
我一抬手,那条狐尾飞至我手中,直至缩小到掌心大小才被我收入法宝袋内。
我转向斐罗,他一双眼睛始终跟随着我,被他看到难为情,我低头讷讷道,“我所说的一切只为激怒白璃,单打独斗我哪里是她对手,只有让她癫狂,我才有可乘之机。你不要想多了,白璃的问心镜还在,若你不信我可以……”
斐罗似对我的说辞很是不满,挥手掷出冰魄剑,“哗啦”一声,验过无数真心的上古法器问心镜就此碎裂一地。而他更是二话不说狠狠地将我搂在怀中。
“你疯了,快放开我。”我用力推搡着他,却纹丝不动。
“我已经死了两次,好容易活过来一时忘形不成吗?”他蛮不讲理。
他一说又引得我好奇,我仰面看他,“我亲眼所见你的灵魂离体是怎么回事?”
斐罗眼中一滴泪滑落,再度拥紧了我哀伤不已地哽咽道,“一具身体里的两个灵魂,没想到他比我更在乎你,我本也想出手阻拦,那一刻却是他冲到了我前面,这一次我永远失去他了。”
他一提到两个灵魂之时,我的心便开始收紧,是那个一直对我很好的人——哲哲。
181、欲戴冠,必承重
一想到哲哲那双澄澈蔚蓝的眼眸,阳光和煦暖人心扉的笑容,及他于云起峰之后对我无怨由地照顾陪伴,泪水便夺眶而出,他和斐罗完全不同,一直是那样贴心而有礼,从不曾逼迫于我。
虽然有个心结在我心里,我不懂得是当日祭坛之上,国师法能口口声声引导众人我的纯阳命是天谴降五味真火引发林火的根源,而刚好哲哲才是能操纵五味真火之人,既然他们是串通一气,为何在将要取我性命的紧要关头他又倒戈相向冒死救我。
而此刻显然不是问缘由的时候,因为比我更加悲痛的是他,十岁起历经草原生死抉择,自此同体相伴至今的斐罗。
斐罗益发用力地拥住我,不知是否两个人的悲伤叠加到了一起,我泪流成河喃喃低语,“哲哲说不记得当时活下来的是谁了,只知道因为太孤单太想念,有一天另一个人便出现在这身体里了。如同太阳和月亮,拥有同一片天空,日复一日此升彼降,即便从不见面,却有着各自的责任和担当,有着我们自己的秩序,也因此我们不再寂寞。”
他已不能应我,只是深深埋头在我肩上,须臾我肩头的衣衫被泪水浸湿一片。此刻,我身边的他不再是那个不可一世的王,而似是当年草原上那个孤独无助的十岁孩童,独自面对未知充满了深深的恐惧。
“都是因为我,对不起,我会陪着你,陪着你到你好起来。”我轻抚他的脊背,深吸口气抑制着抽泣安慰着他。
他不答,只是摇头。
就在此时,不远处蓝色光影忽然闪现,鬼泣手捧着一个小方盒出现,一见斐罗和我拥在一处,头避过一侧叫道,“哎吆,宫主,鬼泣来的不是时候。我退下,一会儿再来。”
我一见他时本能想挣脱斐罗,而已然来不及,心中叹口气暗忖着,还不若光明正大地安抚斐罗,免得这家伙回缥烟山乱嚼舌根,再害我费力解释。抹了脸上泪水才出声应他,“慢着,你突然出现必是有事,来都来了,说吧,可是狰之牙到手了。”
斐罗见我有正事与鬼泣说,克制了一下情绪,闪过一旁,但估计是不愿被看到垂泪的样子,依旧背对鬼泣。
鬼泣这才嘻嘻一笑,正过脸来上前对我道,“宫主英明,兰姨的天罗伞修好了,我给遂峥送了去。谁知他一见,抱着那伞又是哭又是笑的,不过终是没忘了对宫主的承诺,把狰之牙双手奉上。”
“遂峥虽然侍貌傲物,脾气任性古怪了些,但毕竟是于这三界有位份有脸面的人,说出的话岂会不算。”我打开盒子,果然是他那枚白森森的一不小心就能伤到人的尖牙利齿,被我收来再置于法宝袋内,“昆仑七圣五件信物到手,还差最后两件了。做得不错,没事了,你先回吧。对了,不要有点功绩却让乱说话给抵没了。”我十指交叉在嘴边,眼神跟他又强调了一下。
他咂舌正要转身离去,斐罗背着身突然发问道,“慢着,如若笞灵鞭鞭在地仙身上又如何?”
我刚要示意他不要说实话,斐罗却猛然面向我,眼睛直视于我,让我无法做出反应,而耳中听着无所不知的鬼泣傲娇的声音道,“若鞭的是地仙,一鞭鞭去的是修为,二鞭鞭毁的是内丹,三鞭鞭的灵魂离体,这能不能找回来就看机缘造化了。”
听得我心中不安,面对着斐罗地逼视,先挥手让鬼泣退下,待他消失不见才低头轻声道,“我知这笞灵鞭凶险,挨上非同小可,但未想到居然与凡人也就是一步之差,修为内丹皆可再修,无非是时间问题。至于招魂归位,能做这事之人世上已不多,不过好在我的家人们应能助我……”
斐罗忿然打断我道,“这就是当时你只问鬼泣其一不问其二的原因,你的家人应能助你,如若不能呢?此刻身体冰冷躺在那里的就是你。幸亏有他再次不顾一切地救你,可这样的事情不会再有了,烦你以后再助人之前先顾好自己。”
他言语中连“哲哲”两字都回避了,可见是多么抗拒面对他的离去。而他面上虽是恼极了我,心中却是担心我,我不再多做解释,只给了他一个懂了的眼神,郑重地应他一声,“嗯。”
不待他反应,我伸手扯了他的衣袖,往离恨天来处而去,“待你想说的时候,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我随时乐意听。现在我们回去找姒婳给你烤红薯吃。”
只有能坦然地说出来,才意味着放下,才能走出来,这样的道理我们都明白。
斐罗却反手握住我的手往前走去,我一惊已是落在他身后,他回身望向我,眼眸里一片黯淡,“我讲,但让我牵你的手,给我些勇气。”
惯以冷漠面孔示人的他,几时曾直白地求助过别人,被他修长冰冷的手紧紧握着,能感知他心底的脆弱,我不再拒绝,任由他牵着。
走过周边冰封的桃林,又是一片温柔旖旎的风光,云蒸霞蔚,清风徐来,花瓣若蝶,落英缤纷。经过一番桃花雨的洗礼,心绪都随着宁静柔和,斐罗回忆之门也一同打开。
“十二年前,按照草原王的选拔规矩,十岁的我和哲哲一同被丢弃在草原上,让我们生存十日,只能有一个活下来继承王位。其实用的是最残酷训练獒犬的方法,你可听说过?
十犬一獒,给强壮的幼崽断食,放在一起,饿红了眼就开始搏命厮杀,最后胜出的就会成为獒犬,如此调教出的獒犬远胜雄狮。和它们不同的,我们被灌输的是为生存和王位而战。”虽时隔多年他一提起那段回忆仍是眼中幽火重燃,青筋暴起。
“匪夷所思吧,你们汉人讲究孔孟之道,温良恭俭让仁义礼智信忠孝廉耻勇。可我们是蛮夷,我的族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言及此处我的手都被他握痛了,安抚他道,“我虽没长在宫廷,在缥烟山闲来无事也看过娘亲藏书阁的话本子,这里的帝王家也好不到哪里去,所有卑劣手段都用在了暗处而已。怪只怪你生在帝王家,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182、仇人见,眼俱红
我边说边微微地抽手,斐罗意识到手重了,歉然望我一眼,才继续道,“我和哲哲绝不会按他们的意思相互搏杀,一连八日过去,我们背靠背应对着各种飞禽走兽,鬣狗、胡狼、秃鹫……
一次次虎口余生,食生肉、喝鲜血,夜晚裹着野兽的尸体御寒,轮流睡觉。到了第九日,我们欢欣着成功在望,未想就快要走出草原之时,遇到两头狮子。
我二人手持利刃,极尽所能与狮子对峙了很久,但毕竟年幼体弱,难免一身是伤,至后来狮子发狂猛烈扑击之时,哲哲更是拼死掩护我,虽狮子最终被我们配合击杀,而当我回头的时候哲哲已经全身是血,奄奄一息。
我抱着他夸他是统阿,就是,英雄。”说到这儿斐罗怆然泪下,也正如我之前的猜测,当年活下来的果然是斐罗。见他难过不已的样子,我丝帕已在手,几欲给他拭泪,终还是觉得不如让他一次哭个痛快。
“我本想让他振奋,告诉他很快就能出草原了,可是却没能留住他。眼看他在我怀中逝去,我的心如被狮子掏出一般,不顾会不会招来野兽而放声大哭,一直哭到失去知觉。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宫中,阿娜红着眼睛在我身边照顾我,就是你口中的娘亲。可自此我再也没有喊过她一声阿娜,她是突厥的可敦,她职责所在,却枉为人母,屈从了势力组织的意志,拿自己亲生儿子的性命换取一世荣华。”虽是十二年的事,斐罗眼神中对他娘亲的埋怨却丝毫不减。
“几天过去了,我不吃不喝不言不语,抗拒所有人和事,他们问我想要什么的时候,永远只有两个字——哲哲。他们害怕我这个名义上的王就此殁了,到哪里再去找个如此合适的年幼易被操控的人选。
商议之后他们找来了草原最厉害的萨满巫师,我告诉他我要哲哲复活,要他在我身边,巫师却告诉我哲哲的肉身已被野兽咬烂,不能复生。
我说我不管,若他不能复生,我便要你陪葬。巫师无奈之下说还有一个办法,如果我愿意,可以引得哲哲灵魂入我体内,二人共用一体,轮流苏醒与沉睡,但也不能相见,更要承受灵魂入体全身骨骼被万虫噬咬之痛。
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只要他还能好好活着,一时之痛有什么关系,因为这世上只有他一人懂我,疼我,惜我。
巫师在我寝宫布满了招魂幡,连续几日几夜的施法,我也几日几夜不眠不休地等待,终于见到哲哲,见到了他的游魂,离散这些日黄泉路上不知他如何漂泊,可他竟还是那样爱笑,我告诉他他可以活过来了,跟我一起,日日为伴。
哲哲很开心,可萨满巫师讲了引他入我体的过程时,他哭了,他说他欠我的,终有一日要还我。我骂他傻,我们之间谈什么谁欠谁,当日若不是他以羸弱之躯阻了雄狮的扑击,此刻没命的是我了。”
斐罗放开我的手,蹲在离恨天两侧花草葳蕤茂盛的鹅卵石小径上一手捂了脸泣不成声,我塞了丝帕到他手中,他擦了眼泪又擤鼻涕,有些不好意思地瞄我一眼,我做了个尽管用的手势,心道我送你就是了。
而同时我又想到哲哲在白璃笞灵鞭挥出的时候是在斐罗清醒之时苏醒过来,与上次我被卷入壁画时,斐罗也是在哲哲清醒时苏醒一般,为了便于追踪我,他的意念无比强烈,哲哲同样如此。
但按斐罗的回忆来看,却说不清那一冲究竟是为了还斐罗再生之恩还是为了救我,也或者二者兼有,他魂魄立体的刹那曾欲转身向我,却还未能触及到我的目光便被鞭得魂飞魄散。
片刻之后斐罗情绪平复些才又起身伴我前行,“自那日他进入我体内,我便认可了萨满巫师的能力,更拜在他门下,向他学艺。他根据我俩不同的性情特征,选择传授了不同的技艺。
五年后艺成,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草原上又走了一遍当年的路,和哲哲轮流猎杀草原的狮子,带着随从收尸。一路猎了几十头狮子,这一下少年统阿的名号倒是传开了,草原人认为我是腾格里赐给他们统治者,我也正好拿回了属于自己的权利。”
斐罗眼神又现出初见的冷漠,我肘臂碰了他一下,“有没有点美好的记忆说来听听?”
他思虑了片刻,才道,“哲哲有写留言给我的习惯,金刚是我养了送给他,方便他传信给我的。哲哲开心得不得了,日日宠着惯着,这才让金刚有时候无法无天。这些年来它已然成了我二人间最亲密的使者,也是你所说家人一般的存在。”
言及金刚,他脸上现出一丝笑意,我觉得是时候提出那个横亘在我心里的问题了,“你可知云起峰那日林间的五味真火是哲哲的手笔?究竟为何要与国师串通一气陷害于我前,又冒死救我在后?”时至今日再说起这一段,我语气已是平静无澜,只是图个明白。
斐罗迟疑了一下,星眸深深地望着我,却并未答我。
“这么久了,你还是疑我是大梁细作?若涉及到你们的国家机密不方便说就算了,逝者为大,哲哲的为人我是清楚的,只是这件事情让我……”
斐罗打断我,“这是一桩交易,哲哲并不认识国师,更不知道是为了陷害你,他接到的任务便是在某一时刻向林间施法引燃山火,我们便可以得到需要的东西,从头至尾和对方只是书信联络。
我猜他那日见了祭坛上你的风姿和遭遇,一时又同情心发作,难以自制,或者深觉无意中害无辜的你被构陷,对不住你才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顾一切救你。”
倒也符合哲哲性情,至于那交易的内容斐罗避而不谈,想必和船上的武器撇不开干系,还有哲哲收到的那封信,未来是我自证清白的关键,回到船上我得找到才行。
我和斐罗一路说着话,走出了离恨天。
门外大树下只见姒婳一双白皙灵巧的手中,用采集来的花朵编着一个花环,毕方正不停来回踱着步。
而斐罗一见到毕方,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我竟忘了这茬。
毕方在地宫中不言明冰封图腾柱不是解除封禁的正路,而害的斐罗引发禁制,地宫坍塌,冰封之体被埋于地下,若不是恰巧折断的图腾柱与石壁形成夹角,斐罗已成肉泥。毕方利用斐罗逃出了地宫,却弃他于不顾。
刚念及该早些安抚才是,斐罗冰魄剑已经向着毕方挺剑刺出。
183、默守护,甘奉献
斐罗的冰魄剑不由分说地带着寒冰真气的劲风,所及之处划出一片夺目冰芒,更瞬间演化出无数冰钉射向毕方。
毕方也不愧是上古七圣之一,踱着步感知到背后这一剑的凌厉,微回首怒叱道,“竟敢偷袭本尊!”毫不迟疑地挥袖以赤焰掌阻击,同时袖中撒出一片流火羽箭,漫天席地地飞扑向斐罗。
这战起来必是两败俱伤,甚或不死不休。一旁的姒婳见了斐罗更是一副吃惊若见鬼的表情,手中的花环掉到了地上,尖细的下巴落下半寸,樱口大张地能塞下枚鸽蛋。
看得我心焦不已,这两人剑拔弩张地完全没了理智,仅仅是出言相劝根本无济于事了。我一息不停地引灵力至全身,拈花三式的惹花式当场面向二人中间拍出,用了自我服用火菟丝仙果,打通了任督二脉以来的最大力量,掌风所到之处冰钉和流火羽箭被悉数生生震飞,他二人也各自后退几步才稳住身形。
就在此间隙我足尖一点,纵身跃至二人中间,伸了双手分别对着他二人做了暂且打住的姿势,急道,“二位且慢动手,请听我一言。”
“如此不仁不义卑鄙恶劣之人,你要帮他?”斐罗向着毕方怒目而视,一字一顿地对我道。
毕方眼睛一瞪,胡子一翘,不屑道,“本尊岂用人帮?丫头闪开,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有话好好说,不要急于动手。”我面向斐罗解释道,“当日地宫坍塌,我们以为你不幸亡故,神尊承诺带我上昆仑救治亚昱,为了兑现诺言才离去。但也答应待亚昱重生,会带我再回地宫带你出来。姒婳可以作证。”我将目光投向姒婳。
姒婳耳中听我所说,反应着眼前的变故,滞了一息才狂点头,凝眸垂泪移步向斐罗道,“斐罗大哥,你能安然归来太好了。请不要怪老爷子,他也是为了救亚昱,要怪就怪我吧。当日是我担心桃子再入地宫会有危险,才阻止她去找你,是我对不起你。”行至斐罗面前,更是膝头一软跪倒地上,双手扯着斐罗的衣袖哭得雨打梨花。
斐罗蹙眉看向我,抑了怒火道,“扶她起来。”
我心道姒婳这回配合地倒是默契,斐罗终是不好拂了她的颜面,我忙上前搀她起来。但我人还是横在斐罗面前,免他再度出手,跟着柔声对他道,“这一路上我们也屡承神尊关照,才能避开艰难险阻顺利前行,如今马上得见胜利曙光了,咱们还是放下之前不快,联手早日达成愿望,也好回到属于我们的地方。”
我们本来都有着自己的来处,他更是肩负着重要的使命,一起离开更是我们之间的约定,我此时提及,希望能感化他暂时予以隐忍和牵就。
“他欠我一个道歉?否则这一路决计没有可能同行?”斐罗似是君王的自尊心发作了,半眯着眼睛切齿道。
“这个……”我脑中顿时浮现出毕方油盐不进的神情,慢慢回转身过来,无助的望向他。
果然,毕方挽臂翻翻眼皮看看我,又看看斐罗,悻悻然道,“丫头,你一句话,本尊立刻走人。”
我嘴都要气歪了,剜了他一眼,“神尊,这一路我是如何挺过来的你不是不知,为你打了这么多前战,就得了你这么一句话。况且无论如何当日地宫之中,是斐罗不惜一切的全力动用寒冰真气,为了救你甚至冰封了自己……”
“好了好了,不要说了,”毕方双手捂着耳朵一个劲儿地摇晃着脑袋,叫嚣着打断我,“这辈子最受不了女人唠叨,不就是道歉吗?”
我瞠大双眸望向他,待他说出那三个字,他瘪着嘴扫了我一眼,转向一侧,嘴唇翕了翕,却没有声音。
斐罗不满地冷冷哼了一声。
背对着斐罗我暗暗瞥了他一眼,毕方不服气地终是用鼻子发出了“对~不~起”的声音。
斐罗一拂袖向前走去,我苦笑着看向姒婳,终于吁了口气。
姒婳耸着肩吐吐舌头,去拾起地上的花环收了尾,轻轻拍打几下,给我戴到头上,“送给你的。”
我拍拍她的手以示感谢,“我们去找个地方歇脚,作你最拿手的烤红薯给斐罗吃,他肚里可几日没有粮食了。”
姒婳点点头,去推了亚昱跟上。
毕方还在一旁鼓着腮帮生气,我拽拽他的衣袖,让他一起走。
毕方见我还搭理他,心情转眼又好了,歪着脑袋负着手问我,“丫头,白璃这一关居然能全身而退,还回来一对儿,有你的。这么久以来多少人不是死在离恨天桃花障的幻境里,就是死在她的蛇阵中,再厉害也得有个死在笞灵鞭之下的,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信物确定到手了?她可怎么会轻易给你呀。”他似想破了脑袋似的瞅着我待我给他答案。
“若不是斐罗及时出现,我也葬身在离恨天了,哪里是什么全身而退,根本是有人默默守护甘愿奉献关键之时牺牲了自己而已。侥幸藉此破了白璃的赌咒,以至她的信物自动现身,笞灵鞭其实便是她的狐尾化得,她弃笞灵鞭而去,所以我拿到了信物。”
我简明扼要地跟毕方述说了过程,至于最后见到白璃真面目以及她容颜苍老一节我避而不谈,不想破坏她的声誉及在毕方脑海中留有的印象。
毕方眼珠转来转去,听得云里雾里,咕哝着,“臭丫头在说什么呢?只有最后一段我听懂了,什么人守护又牺牲的?难道还有第三人?是谁?”
一提到哲哲我一阵难过涌上心头,望着前面斐罗无尽落寞的背影,哪有心思再理会毕方说什么。
虽说时间能抹平一切,可眼前还是不要留给他太多时间陷在回忆中才好。得尽快投入下一轮的战斗,以释放他心中的郁结。
而想着我一瞥之下竟发现不远处有开满荷花的河道,艳阳碧波,荷叶堆叠,刹那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忙上前几步拦下负剑前行目不斜视的斐罗给他指了指,见他眼神中冷漠有所消融,才又回头对姒婳道,“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姒婳,今日我们改吃莲藕了。”
184、第三眼,通万物
自离恨天下山,我们一行人来到河道旁,水中挨挨挤挤盛放着娇艳欲滴的荷花和累累的果实随风摇曳,我兴致所致一把玉魄针掷出,收回了数只莲蓬,一一分给大家先来解馋。鲜嫩的莲子入口生津,爽口清凉,想必白花花的莲藕也不差。
我边吃边摇着桃花扇向姒婳问道,“除了莲藕汤,你可还晓得有其他烹制之法更加美味?”
“是吗?我们平日以采摘生食为主,做汤都极少。怎么烹制好吃,桃子你说来听听呀。”姒婳眨眨眼睛,一副艳羡的样子。
“来时我已经看过了,河道旁有庄稼,种的是黍米,我们家乡的做法是将黍米嵌入莲藕的空心,灌之以蜂蜜,荷叶裹了入水蒸煮。
直到把莲藕煮的软烂,此时取出的莲藕既有荷叶香,又有莲藕黍米的糯,更有蜂蜜的甜。不过先声明,我只会说,不会做的。”说罢拿了我的桃花扇掩在嘴角眯眼笑笑,我一向量力而为,还是比较适合吃。
斐罗一个眼神儿瞟过来,却并未揭我短,修长的手指掰着莲蓬,数着粒似的吃相很是优雅。
而我才说完就见毕方一副垂涎的样子,手里的莲蓬往身后一丢,蹲在姒婳身边一脸的讨好,“姒婳丫头心灵手巧适合做呀,快去做来给本尊尝尝。”
姒婳本就勤快,一听毕方夸他,立时乖巧地应了声“嗯”,就要起身,我一把拉了她,对毕方嘻嘻一笑道,“不急,待神尊先给我们讲讲下一宫宫主是谁?他有哪些故事,再做不迟。”
“臭丫头,就知道你没有这么好心。快快,让姒婳做着,本尊一向言而有信,讲完了正好可以吃。”毕方急不可待地挥着袖子,催姒婳起身。
“还不成,要享美味关键的一味食材还得你老人家搭把手。”我瞄了一眼路旁繁茂榕树上的一硕大蜂窝。
毕方当即会意,得意地捋捋胡子,对着蜂窝伸出食指,一道火线直直射去,在不触及周边枝叶的同时,顶端一小团火苗儿炙烤着蜂巢底部。
这当儿姒婳也没闲着,利落地裸着一双玉足下水摸了两棵肥藕拔了上来,喜滋滋地几下洗白白。我也采了几枚碧油油的荷叶清洗了来备用。只有斐罗习惯于身边人的忙碌,无动于衷地坐享其成。
片刻,浓黑的烟雾弥漫在蜂巢周边,蜂王携着成群的蜜蜂蜂拥而出,一哄而散,转眼消失不见。
毕方向那蜂巢飞身而起,轻轻摘下,似一片树叶般回落原地。双手微一用力,精致完美匀称的巢格被掰弯,黄澄澄明晃晃的蜜汁连成粗线地滴落向我之前备好的荷叶盘。
望着这新鲜出巢的蜜,我飞快地用食指蘸了舔了下,禁不住“嗯”了一声赞道,“比蜜都甜就是说,这世上已经没有比它更甜的参照之物了。
之前吃的蜜汁黍米藕都是成品,味道已经融合,这最原始的风味如何形容?呃~桃子的前世今生来世怕是都没有此刻这般,从心里甜出来。”
我一番感慨还没结束,毕方已经剩余巢格的一角放在嘴里吮吸起来,却因为太多蜜汁入口齁得狂咳起来,脸涨红了恨恨地看向我。
我扇子遮面侧首一边,一副不关我事的模样,采了黍米清洗回来的姒婳一见之下“嗤”地笑出了声,回河边用荷叶盛水送给毕方服下。
我偷眼看看斐罗,他脸上表情未变,眼中却已藏了笑意。唉,只盼他心中阴霾早日散去。
搭了石灶毕方弹指以三昧真火燃了树枝,火势熊熊。我用移形换位咒变了婆婆的炖锅来,刚好架在灶上,大开了姒婳眼界。她则持了我给她的库鲁匕首,快手备菜,终于一切收拾停当,万事俱备。我们围圈而坐,就待出炉。
我一脸期待地望向毕方,毕方清了清嗓子,眼神飘向远方,“第四宫宫主恒山白泽,真身是双角白狮,高智慧,通万物之情,极少为世俗之事露脸。
白泽是我们七圣里的审判角色,皆因为他腹中有看透世界的第三只眼,也是他的信物,至于法器是他手中的判官笔。当年他一时被蒙蔽,站到了昆仑顶那人一边,其他几位,甚至,包括遂峥在内,都对他的判断深信不疑,才致我不战而败,被封禁于地宫。”语气中只有怅然,却并无仇恨。
毕方此言倒是引起我的好奇,白泽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因为他的误判,毕方被封禁地宫十余万年,竟未对他有丝毫埋怨,评价还如此之高,做神做到他这种程度,也是到了至高无上的境界了。
“神尊,你怎知他是一时被蒙蔽?难道就不会有你所不知的黑幕?会不会是七圣现今的头领许诺了他不为人知的条件,让他引导众人孤立你吗?”不是我想挑唆,而是拥有第三只眼的高智之士,能失察至此,的确让人怀疑。
“那是你不了解他和昆仑顶那人,若你见了他便知晓了,他是无欲无求之人,当年黄帝巡于东海,偶遇白泽,惜才欲把他收于麾下,他也不为所动。
在世人眼中,他常为追求真理思之成痴成魔,其实是一个单纯的毫无私欲贪念之人。过他这关的难度,与青丘白璃不相上下,难也至难,方法对了,兴许至简。
不过自相识以来,我发现丫头你身上似有种神奇的力量,有着逢凶化吉的本领。不用说有史以来能走到这一宫的几乎没有几人,虽说你也坎坷在所难免,而貌似一路上你还聚拢了人心,让原本对立的人自愿站在你身边。”毕方似思忖着前前后后的际遇,打量着我说道。
“熟了!”我没接他的话,鼻子闻到了一阵被三昧真火催熟的美食散发出的浓郁醇香气息,豁地伸手揭开了盖子。瞬间三只脑袋凑到锅边,贪婪地向里面张望,除了斐罗还是稳稳地坐在石上,淡然旁观。
来了这画中世界后除了生果和烧烤,真是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了,姒婳的手艺还真不赖,黍米藕白黄相间,再加上亮晶晶的蜜汁浸润,卖相已是诱人。
姒婳盛在荷叶上先递给了毕方,毕方忙不迭地边吹边下口了。
第二段给了斐罗,他捧在手里,赏画一样地玩味。
第三段递给我,我推给她道,“我常吃,你先来,我自己动手。”
姒婳不再推辞,用手扇了扇,笑吟吟地咬了一小口,“桃子,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藕,以后我要每天做给亚昱哥吃。”回头看看椅上僵直闭目的亚昱,眼泪就滑落下来。
185、雍厝峰,石人阵
“姒婳不哭,我们已经离昆仑顶近在咫尺了,亚昱就快回到你身边了。”我举袖为她拭泪。
没想我不说还好,她虽笑着点头,眼泪却是越想忍越忍不住,我心里一着急想两只袖子一起上,刚用荷叶包了拿到手里的黍米藕都丢一旁了,一通手忙脚乱。
好在毕方及时喊道,“赶紧的姒婳丫头,这都吃上了肚子还没饱,再给我切来。”
姒婳就是那种一沾营生便顾不得自己的人,抹把泪转身又去忙活了。
我忍不住对斐罗摇摇头,他把手中凉好黍米藕塞到我手里,自己捡了我丢掉的那段,吹了两下粘上的浮尘,咬了下去,仿佛其他一切和他无关一样。
我心下莞尔,也自咬了一口,确实火候到了,又糯又甜,边“嗯嗯”着,边对着姒婳竖起拇指,她笑出一对大梨涡。
再一看毕方更是吃得不亦乐乎,心情不错,我又跟着问下去,“神尊,讲讲你们那些渊源吧,包括昆仑顶那位,你刚说那是因为我不了解,我总得知道了才有对策呀。”
“食不言。”毕方眉头一蹙,眼珠子一翻,给我怼回来。
以前也没见他食不言过,看来是回忆太不美丽,不想影响食欲。
待他吃得差不多了,我才又对姒婳道,“姒婳今日我们吃了黍米藕,改日吃油炸藕盒,藕片裹了面糊,中间嵌了肉馅儿的,一下油锅,色泽金黄,外酥里嫩,更加美味。”
姒婳赶忙扒拉着手指地用心记着食材。
“改什么日呀,择日不如撞日。丫头咱们明天就吃吧。”毕方咽下最后一块藕段,咂巴咂吧嘴,眼巴巴地望着我。
我脸别向一侧,一手轻摇团扇,一手食指绕着发梢儿看着风景,似没听到一般。
毕方哼了一声,“臭丫头,又拿我老人家七寸是吧?”
我无辜地眨眨眼睛,笑笑不语。
他叹了口气,对姒婳道,“姒婳丫头,天色不早了,去多割些芦苇来,今晚我们得幕天席地而眠了。”
蛙声喧夏夜,鱼影动荷塘。月染湉湉色,风抔淡淡香。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支走了姒婳,毕方隔了半晌才说起一段不想提及的往事。
听完他的讲述,躺在姒婳铺好的芦苇榻上,思忖着身为局外人,隐隐觉得还是有些不通之处,却一时想不通透,终是昏昏沉沉睡去。
翌日,在毕方带我们飞抵恒山雍厝峰之时,他又嘱咐我们,要先过得白泽所布石人阵,才能抵达中心无极渚见到其人,另则白泽是可一心二用之人,要我们格外提防。
不知为何,一踏上雍厝峰便觉得这里少了仙家清修的气场,反而有几分莽荒岛森杳峰的肃杀气氛,或是因为那大片的石人阵,周边荒芜寂寥毫无生机。但毕竟此刻是和斐罗比肩而行,心里又稍觉安慰。
“这石人阵是哪种阵法你可知道?”阵前我停了脚步,环着双臂问斐罗。
“不知。我族人善骑射,不擅长阵法。”他和我一个姿势向前望去。
“刚在空中毕方提到之时,我看了一下这石人阵是按照九宫八卦阵所布,是阵法里面最为复杂的一种,九为数之极,取六爻三三衍生之数,易有云: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又有所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相,四相生八卦,八卦而变六十四爻,从此周而复始变化无穷。”
斐罗睨向我,给了我一个这你也知道的眼神,静静看着我待我说下去。
“如果我说我只会背这些呢?”听玄晶老头叨叨地多了,自然就记住了。
斐罗手往剑鞘上一按,挑眉道,“杀进去。”
我赶紧按住他的手,心道此阵可不就是为了步卒牵制蛮夷骑兵所设,“不可妄动,所谓八卦阵,实际上是一种在破阵方冲击时,有意识地在战线的某些位置让出空位,引诱破阵方下意识地向这些路线行进。即待我们杀入阵中之后,阵法虽破却不散,一路上在两边集结固守,让出前方空间任由我们冲刺。
核心在于通过不断地引导,让我们的直线冲杀变成对方主导下的,在阵内的持续环线而行,无穷无尽的石人,将会逐步消耗我们的体力。所谓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最终会被逐渐消耗一空。”
斐罗垂眸望向我按住他的手,点头重复道,“不妄动,然后呢?”
我闪电抽回,啃着手指努力回忆着玄晶提及的破解之法,思索了片刻复又忆起,当年在缥烟山,为了我能记住那几个方位,老头儿总是在那几个位置放上各种山下买来的我爱吃的精致糕点或者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
这个法子对我也确实奏效,为了找到这些小礼物,不喜欢术法的我终还是记住了,也难为他一个无妻眷儿女的老人家花这么多心思。
斐罗见我出神儿,伸了五指在我眼前轻晃。
我耸肩一笑,负手朗声道,“八卦阵按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从正东生门打入,往西南休门杀出,复从正北开门杀入,此阵可破。”
言罢率先往正东生门而去,斐罗三步化两步拦在我身前,望了一眼我脚踝处的无隐五灵环道,“蛇灵儿可化鞭,这些石人高处常人一头,身强力壮,你需要衬手的武器。”
我瞥了一眼阵中大片的石人,脑中闪念一旦对阵赤手空拳得有多疼,蛟筋弦玉魄针毕竟是治病救人之用,不是真正武器,还是他想得周到。
而未想蛇灵儿妙用如此之多,我轻唤一声,“蛇灵儿。”
脚踝处五彩华芒立时闪现,五灵环一开,化作蛇灵儿脩地窜向空中,猛地回首望向我,“主人,化鞭,啊嘞。”语罢化身五彩斑斓蟒鞭投身向我,我一伸手持了过来,居然温润舒适。
“神奇,聪明又乖巧,甚得我心。”我掩不住内心喜悦,由衷赞道。
“当日嫌弃成那样,恨不得立时除了。”斐罗还耿耿于怀。
“当日你又是如何待我?怎可同日而语?”我白他。
他笑笑不再答话,抢在我身前入阵。待我二人一入阵,两个石人赫然直至我们面前,身后之路亦被两个石人所截,以二对一与我们战至一处。
令我讶异的是一双双石臂看似笨重,实则与人臂灵巧无异,而双腿移动速度也不亚于轻功高手,招式更不僵化,见招拆招的,远不似我想象中的只为诱敌所设,仿佛每个石人皆有灵魂,功夫各有派系,纠缠下去吃亏的必然是我们。
斐罗与我一般心思,寒冰真气贯于冰魄剑快速出击,提示我道,“全力施为,为快不破。”
186、阵中阵,怎脱困
随斐罗话音刚落,余光中冰魄剑的寒芒纷至沓来,他所对峙的两个石人瞬间一个被削掉一半脑袋,一个被拦腰切断两截。
我刚道了一声好,阵中却又有四个石人补位一般刹那涌上,将他围住,看来真得大意不得。
好在我平日用惯了同样路数的蛟筋弦,五彩蟒鞭用来妥妥地衬手。一个旋身拔起丈余,顺势一脚勾倒一个石人,手中蟒鞭挥斥而出,对着面前石人的天灵盖的位置一击即中,圆石似西瓜般“砰”地炸裂,我跟着拂袖挥落扬起的碎石。
下落之时又感到背后劲风随至,是刚倒地石人扑击而来,我鹞子翻身顺势反手一挥,鞭梢儿似长眼一般勾住它的颈子的位置,手下一用力,硕大的圆石脑袋骨碌碌滚落地面。
意料之中,四个石人同时闪现至我面前,也意味着应对速度又提升一倍,不由得心中暗叹口气,如此下去何时是头?口中却道,“不若我们比比看谁除掉的石人多,谁更快杀出西南休门。”手中蟒鞭使得上下翻飞,一刻不敢懈怠。
斐罗将一石人一剑贯胸,应道,“比试除掉石人没问题,不过此阵透着诡异,我们还是不要相距太远,以免横生枝节。”
“哦,不会是你一大活人怕在石人阵中把自己走丢了吧?承认吧,你没有我指路不成的。”我随口揶揄道,“啪啪”两鞭击碎两石人膝头位置,这俩石人当场匍匐在地,摔成碎块。
斐罗混不介意轻笑一声,“你大可把自己当做我生命中的北斗星,反正自认识你后,不知不觉已偏离了我原来的方向。”连劈二石人后,他剑柄脱手,向后掷出,又碎了一石人脑袋,冰魄剑空中几个翻跃,重新落回他手中。
而他空里向西南门快速移动着,一双星眸尚能好整以暇地向我投射而来,看我反应。
斐罗一番话说得我咬唇横眉,不敢再接,只是手下不断发力,蟒鞭勾了一个石人甩臂撞至另一石人,瞬间两石人俱碎。
我立即脚尖点地,挺身跃向斐罗的方向,下落之时他自然地伸手扶我,我回避着向四处张望,“奇怪,为何没有石人再跟上?”
他伸出的手在半空活动了一下手腕复又撤回,面不改色道,“该是埋伏在西南休门等着我们吧?”
“怎会如此轻易给我们喘息之机?越是平静,我心中越是不安。”我放慢脚步不停观察着周边各居其位的石人,耳中细辩着有无任何风吹草动。
斐罗该是从未见我如此谨小慎微,安慰我道,“有什么好不安,我们就往该去处去,遇魔杀魔,遇佛杀佛。”
“你不晓得阵法的厉害,我们入阵的那些石人不过是小试牛刀,相信我的直觉,不会如此易过此阵。”
就在此时,最外圈的石人忽然逆转起来,并且速度越来越快,眼见着还氤氲出一团暗影,渐渐形成合围之势,笼罩在整个石阵上空,直至蔽去日光。
“糟了,这石人阵外空空如也,周边景色全无二致,便是一会儿停下来,东南西北方位没有了太阳根本无法分辨,不要说杀出去,就是走出去也难。”
斐罗锁眉凝视眼前变故,似感受到我内心深处的恐惧,和我背对背站到一处,“静心应对,总有办法。”
而说着,离我们最近的石人旋即动起来,十二个石人将我们团团围住,顷刻再外圈的十个石人叠罗汉一般立于初时十二石人肩部,落稳之后如是又落上第三层八个石人,层层叠叠,是让我二人绝无可能逃出生天之意。
这显然是九宫八卦阵之外又套了别的阵法,闻所未闻,我有种大难将至的感觉,茫然四顾完全不晓得如何破局。
斐罗微侧首在我耳边道,“你发现吗?我们不动他们不动,似意在困住我们。若我们动了便会触动阵法,眼前无疑得是一场大干戈。你那些远见卓识的家人们呢?破阵他们可有主意?”
一语惊醒梦中人,授我阵法的玄晶。想着我不由望他一眼,看来这些年他是见惯了各种阵仗,才于关键时刻比我更加镇定。
我殷桃镜瞬间滑入手中,轻轻一摇点亮,鬼泣现身道,“宫主有何吩咐?”
“鬼泣,快去找老头儿,助我破阵。”我晃了一下殷桃镜,让他看到我此刻的被动局面。
鬼泣一见层层石人眼睛立时也瞠圆了,回我道,“宫主莫慌,正和老头儿下棋呢,他就在此处。”说着他让玄晶的脸现在镜中。
那张饱经沧桑满脸沟壑的面容之上本该已是昏黄的眼珠,却依然精光四射,平常老头儿惯于半眯着眼,必要时才瞪起眼来杀人于无形,这便是望穿夜玄睛的由来。还是我娘亲在迁宫缥烟山前,带领众人混迹于民间,为让他避其锋芒,大隐于市,改为玄晶。
一见他老我若见救星,略有宽心,稳稳心绪低声道,“老头儿,你授我阵法怎能只教其一不教其二,我只知外面是九宫八卦阵,眼前这叠罗汉的阵法又是什么?还有九宫八卦阵刚刚旋转后生门、休门、开门已悉数改变,现下这晕出的暗影遮了太阳,我已无从分辨,该如何破阵?”
玄晶地目光跟着我手中殷桃镜的移动,扫视了一周,不急不缓地应道,“宫主,任何时候你打算学了,老夫愿将一身技艺倾囊相授。”
“还是先解燃眉之急?至于学习,再议。”我背着殷桃镜掩着面,心道我随口一说你别当真。
“如我所料不错,之所以能晕起暗影,只因为操控阵法之人也是昔日斩妖除魔之人,手中有万千恶灵,他以恶灵制成阴煞,附着在石人之上,所以把普通的九宫八卦阵的威力提升了数倍。
而眼前困住你们的阵法是他在九宫八卦阵之上叠加了天罡地煞阵又称天罗地网阵。《三命通会》云:罗网之说,其义明,然何以戌亥为天罗,辰巳为地网,盖世道污隆,人事得失,具有终极。戌亥者,六阴之终也;辰巳者,六阳之终也。阴阳终极,则暗昧不明,如人之在罗网也。天倾西北、地陷东南,西北乃戌亥,东南乃辰巳。”老头儿说得兴起,全然不顾我是否明白。
“简明扼要,如何破阵?”我不耐。
“木生火,火炼金,所以木金不怕地网;水生木,金生水,所以金木不怕天罗。因金木都是坚硬之物,只会把天罗地网戳破,不会被天罗地网收住。所以年命纳音为金木的人便是破阵之人。”
“你是说我此刻要找个年命纳音为金木的人来破阵?”急出我一脑袋星星。
187、镜中授,凌霄棍
问完玄晶,我回首望向斐罗,天下可有这么巧的事?我手中的殷桃镜不觉也对向他。
斐罗知我打了他的主意,瞥了我一眼,未置一言,看来他并非金木之命。
玄晶却在镜中道,“这位公子仪表堂堂,骨骼清奇,面相来看是剑锋金命,刚由百炼,白刃凝于霜雪。于金已足,尚缺木理。”
果然没有天上掉下个神助力这样的好事,难不成我要一直受困于这天罗地网之中?我郁郁道,“你们几个也没有是这命理的吗?或者有其他办法。”
“宫主,办法也有,木理不足可以法器、时辰等其他要素补足。”玄晶仍是慢条斯理地提示着,似在等我的反应。
我恍然道,“要说木理之中具有至高无上灵力的法器非我尼窟哥哥的凌霄棍莫属了,那可是我外祖以混天神木给他做的法器呢。鬼泣,快去跟哥哥借来用用。”
“宫主稍待,去去就来。”
鬼泣抱拳待要转身,被我制止,“且慢,外祖传给尼窟哥哥的一十八式凌霄棍上打神仙,下打鬼怪,还是带哥哥一起来,让他演示给斐罗瞧着。”
言罢我满意地看向斐罗,他若已习惯了我的各种安排,只是挑眉表达了一下情绪,没再言语。
鬼泣领命而去,有此安排这天罡地煞阵算是遇到克星了,我一开心对着镜中的玄晶笑道,“老头儿,若你的法子管用,再回缥烟山我就跟你专研术法。”
玄晶脸上满是玄机地一笑,牵动了几丝皱纹,这老头儿把神秘莫测吊人胃口当家常便饭,我也懒得理他了。
而斐罗自我跟家人以殷桃镜对话之时就一直没有出过声,此刻忽道,“做个道姑很有趣么?当日你不是也对毕方说过,天大地大世界大,该四处去看看吗?”
他说我才忆起,当日我劝毕方离开地宫之时确实说过类似的话,想不到我随口一句他竟记在心里。
“缥烟山是我家,走得再远,终归是要回到家里去。”我自然而然道。
“若他留你在身边,你可还回缥烟山去研习术法?”他回过头去,背对我问道。
冷不丁提到萧衍,我只觉心头被狠狠撞了一下,黯然道,“他,如果真虚境里我所见一切是真的,此刻他身畔早已有佳人相伴,又怎会留我?”
“所以真虚境里我乍现之时,你才是那一副生不如死的样子?”他回头眼带不屑地呛我。
“我没有,不是,那日不止是见了他,还见了我娘亲,我眼见娘亲为我……”我一时语无伦次,忽又想起玄晶在跟前,跟他求证道,“老头儿,你说实话,娘亲究竟是否为了改变我命数才掐算了时间自绝于缥烟山龙脉的?不要骗我,我都看到了。”
镜中玄晶回避了我的目光,脸别向一侧,闭目不语。
斐罗见我面容凄楚,大概也猜到我脑中又重现那日所历之苦,悄悄握了我的手歉然道,“非我本意,不要难过”。
而就在此时,身着墨色武士服的哥哥的身影出现在镜中,摘了腰间酒葫芦随手掷在地上,狂放不羁地举了凌霄棍过头顶,在他手中快速旋转起来,邪魅一笑道,“桃子,让你的小朋友看好了。”
哥哥地笑从来都具有感染力,加之斐罗对“小朋友”三字显现出的极力容忍地神情让我失笑。不过他曾对鬼泣有不敬之言,眼下哥哥明显也没把他这个“王”当盘菜,算是扯平了。
“哥哥,你武得慢些,把招式一并讲述了,容易记住。”我嘱咐道。
在缥烟山我曾见过一次,汗颜姐姐弹琴之时,哥哥突然现身,使了一招游龙惊凤,出招神速假意取姐姐周身大穴,武到极致凌霄棍的韧劲显现,浑天神木竟能弹起来。
原旨在吓姐姐一跳,只为逗乐,谁知姐姐全不在意,一个不耐的神情,倒把哥哥自己吓一跳,赶紧收了手灰溜溜逃走了。
“女生外向,什么都教,连杯茶都没有,这是让他捡个便宜师傅吗?”哥哥嗔怪着打趣。
不知道哪句说得斐罗一脸笑意,竟然对着镜中尼窟哥哥抱了拳,深深一躬,“师傅在上,斐罗有礼了。”
我惊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高高在上的斐罗竟做了自降身价之事。
他在我耳边低语道,“你曾说当我是缥烟山的家人,如此,亲上加亲更进一步了。再者多一技傍身总是好的,我不吃亏。”
尼窟哈哈一笑,“小子上道,改日与桃子一起回缥烟山跟为师一起喝一杯。”言罢不待我反应,对着斐罗扬了扬手中凌霄棍道,“凌霄棍共一十八式,每一式名字都与龙字相关。
分别是:亢龙有悔,飞龙在天,见龙在田,潜龙勿用,时乘六龙,龙战于野,神龙摆尾,游龙惊风,蛟龙得水,叶公好龙,笔走龙蛇,青龙乘云,画龙点睛,卧虎藏龙,鱼龙百变,蝉蜕龙变,龙章秀骨,龙蟠凤翥。看好了。”
“是。”斐罗顺从应声,聚精会神望向镜中,骈指微微跟着尼窟的棍走舞弄,以辅助记忆,而我俨然已是他二人的持镜工具。
一炷香的功夫,尼窟哥哥将一十八式凌霄棍全部走了一遍,一个收势后抬首问斐罗,“记住了吗?”
斐罗思索了一下回道,“师傅,动作已记住,不过可否以你平日身法再演练一次,有些动作分解了与一气呵成效果似有不同,让斐罗见识一下真正的凌霄棍法。”
尼窟哥哥伸拇指赞道,“有悟性,”又对着玄晶和鬼泣道,“退远些。小子,看着。”
这一遍凌霄棍的威力果然尽现,劈、扫、撩、戳、顶、点、挑、格、挡、架,武得亦刚亦柔,所及之处石崩地裂,风云色变。
看得我都觉得开了眼界,拍掌道,“我尼窟哥哥果然是逸群之才,器宇不凡。”
“桃子不要埋汰我,你汗颜姐姐正眼都不瞧我呢。不说了,小子,准备接棍吧,别丢为师的脸。”
说着把棍子交给鬼泣,鬼泣念移形变位咒将凌霄棍传了过来,斐罗一把抄在手中,再次向尼窟抱拳道,“尽力而为。”又回头对我道,“你给我掠阵吧。天罡地煞阵交给我了。”
188、阴煞云,猩红雨
“好!”我乐得清闲,席地盘膝而坐,一手摇着桃花扇,一手持了殷桃镜,让哥哥也能随我观斐罗破阵。
他斜持凌霄棍,忽得纵身跃起,使出一招飞龙在天,直击向石人的第三层。一棍扫去,石人若能在一张无形的网上粘连一般,随棍到之处向后倒去,却不跌落,瞬间复起,回归原位。
而斐罗背后的石人却趁他下落时脚不沾地,分上中下三路攻向他,斐罗空中翻身,头下脚上凌霄棍点地侧身避过。三个石人跟着改变方向,横向出击,斐罗又使出一招战龙在野,双腿分踢向两侧石人,中间以凌霄棍劈向石人。
就在此时,殷桃镜中挽臂静观的尼窟哥哥忽得厉声吼道,“小子,没吃饭吗?内力贯至,石人躲得了棍子,也躲不了锋芒。”
“是。”随斐罗喝出一声是,混天神木所制凌霄棍似与他贯通一体,黑色木身豁然无限延长,石人本躲避着向后倒去,却终是没能躲过此刻霸气尽现的凌霄棍,从头至尾生生劈为两截,而两侧石人虽被他踢倒,却跟着弹起。
而对中间石人的一击即中显然给了斐罗无穷信心,他双目陡地精光爆射,以睥睨天下之势面对轮番而来的石人,连着使出时乘六龙,蛟龙得水,神龙摆尾几式,难得他记忆准确,虽初次操练,但一招一式有板有眼,领会贯通运用自如,尽显风范,与之同时阵中碎石暴起,尘土飞扬。
我忙轻扬桃花扇以扫清近身的威胁,母神赐给青耕的桃花扇,我还是第一次用在这样的场合,没想到确实威力惊人。
被斐罗一通棒打,本已溃不成军的石人阵,失了阵法力量,经桃花扇一扇,跟着倒了十数个。但旋即又立起,待重新集结,斐罗在它们再次连接之前,又是一连串地使出笔走龙蛇,青龙乘云,蝉蜕龙变几式迅猛出击,接连击碎十几个石人。
望着手中桃花扇我自语道,“母神所赐之物,果然非同小可。”
却听镜中玄晶忽道,“宫主,你手中团扇不是凡物,扇柄是万年菩提树的主根所制,灵性十足,更是难得木属性法器,所以配合凌霄棍破这石人阵有奇效。”
我一听雀跃不已,对斐罗大声道,“斐罗你听到了,让我助你一臂之力,尽快破阵。”
斐罗化解着石人缠斗,笑着应我道,“桃花扇扇到哪里,凌霄棍打到哪里。”
这么好玩儿的事,我最是乐意干,石人阵本已越聚合越小,谁离我近,想要攻击我,我就挥挥扇子送它一程。一时之间,我似蝶儿般在阵中旋转挥舞不停。
而斐罗轻功登峰造极,无论我把石人扇向哪里,他都能瞬间跟上,凌霄棍也渐用得出神入化,眼到心到棍到,打得石破天惊。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整个天罡地煞阵被卸成一地碎石屑。
我俩相视而笑,伸手击掌。
镜中传来哥哥哈哈大笑的声音,“不错不错,孺子可教,再练上个几年,就超过为师了。”
“师傅过奖,斐罗再练也赶不上师傅一二。”他居然也会谦虚。
我环顾四周,举眸望向暗影密布的阵法上空,叹了口气道,“先不忙客套,老头儿,破了天罡地煞阵,还有这九宫八卦阵。
你说操纵阵法之人将万千妖灵附在石人之上,大大提升了此阵法力,妖灵形成的阴煞所致的浮云蔽日怎么破?在这阵中已耽多时,我需要太阳公公指路快些离去。”
“宫主吉人天相,一切毋需担心,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玄晶露脸于镜中,笑得很是慈祥。
“此话怎说?”我配合老人家,回以微笑。
“就在你用这团扇之前,我也没有主意,刚刚见你扇子轻摇已具十足威力,想来此扇劲力要达法阵上空阴煞云,也应是轻而易举。”玄晶推测道。
“原来是叫阴煞云?你要我用力扇走阴煞云?这简单。”
玄晶摇头道,“不够,宫主,还需要你的一把全阳之血,那才是阴煞云的真正克星。团扇只是辅助,需借助它的力量将你的血遍洒法阵上空。
另则刚说过此扇的极品木属性,木能生火,更会增加血的灵力。这是我想到的克敌之法,宫主可一试。”
“嗯。”我心道比起于精卫识海中所见,当年青耕东海之滨扇起的滔天巨浪,不过是一捧血而已,那有何难。
想罢掏出库鲁送我的匕首,沿掌心就要割下,被斐罗一把拉住,是了,他从未见我这般操作,他蹙眉道,“用我的血,我,我还是……”
“是什么?”我疑道。
他脸上竟然现出腼腆的表情,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道,“童子之身。”
“噗~”我失声笑出来,看他满面尴尬,我赶紧补充道,“全阳之血,是阳年阳月阳日阳时所生之人的血,你是吗?”
他恍然,犹豫着撤手。
我在左手中割了寸长的血口,收了匕首,用力一攥,待血涌上一小捧,举臂扬手向天空洒去,跟着右手用力摇了桃花扇,点点猩红血雨由下而上,如芒刺直射法阵上方,所及之处,天空似被引了焰火一般,嗤嗤作响,渐渐阴煞云不断消弭,红云连成片,直至褪尽最后一丝阴暗,红云随风消散,太阳重现空中。
“斐罗,老头儿的方法管用了。”我聚精会神地看天上变化,斐罗却已经撕了一片袍衫,细心给我把手上的伤包扎好了,我心中一暖,望着他道,“就是,包得有点丑。”
他认真系了最后的结,不接我的话,只是忽得深紫色的眼眸望向我,柔声道,“接下来交给我。”
“哦。”被他看得我一时晃神儿,连忙背转身去,看太阳时辰已近正午,我重新辨别了一下方向,指向休门。
斐罗提棍而上,一通厮杀,不多时修门三十六个石人毙于凌霄棍之下。出休门,再战至开门,最后的阵眼,斐罗一路越战越勇,凌霄棍越用越顺,灭掉此处三十六个石人之后,整个法阵所有石人轰然倒塌,九宫八卦阵终于覆灭。
我以移形换位咒将凌霄棍传回给哥哥,此时我们眼前出现了一条开阔的大道,通向远远可见的太极渚。
189、太极渚,阴阳鱼
在我家人们的帮助下,九宫八卦阵终告覆灭。我和斐罗踏上面前艳阳高照的开阔大道,不多时来到太极渚水域。
面前一片汪洋,离湖心岛尚有大段距离,四野空旷,除了一舟一楫远在湖心岛彼岸,压根无树可伐,如何上岛成了问题,我二人相顾无言。
近正午时分加之心头烦躁,我持了桃花扇不断轻摇,而摇着摇着我就盯上了它,脑袋里青耕用它搅弄风浪的画面一闪而过,我笑笑对它道,“是你在俩望宫非要跟着我,精卫姐姐说过你认主,我才收了你的。
安安静静地把那条船给我送回来,可不要给我丢脸哦。”言罢骈指施了定位咒,把桃花扇定在彼岸小舟所在。
斐罗随我一起望向悬于空中桃花扇,果然没令我失望,它已完全意会,依旧平静的湖面上,只见那叶轻舟调转方向,悄无声息地快速回驶而来,两侧却无丝毫风浪。
我挽臂一丝得意望向斐罗,他目视前方,忽得抬手揉了揉我的长发,“小道姑干得不错!”
我一把把他的手拍开,边整理我的一头青丝,边驳斥他道,“我是说过要跟老头儿好好研习术法,可怎么就成了道姑了?等等,话说你还拜了我尼窟哥哥为师,按辈分你该喊我一声师姑或者姑姑,可不是道姑哦。”
他未理我,大步向前,行至水边,一个纵跃落入靠岸的小舟中,一撩袍子坐了下来,双臂架在腿上悠闲地望着我。
我横了他一眼,自空中收回我的桃花扇,跟着跃入舟中,又瞄了一眼舟楫,示意他划船。
“你再施个咒,让它给我们送过去就好了。”斐罗理所当然地望向我手中桃花扇。
我轻摇团扇,望向湖心岛道,“我要尽可能地保留灵力,毕方口中的白泽君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也好,泛舟观景,秀色可餐。”斐罗双手各执一楫,再次回调船头,像湖心岛划过去。
“景儿?这里何来景致?你不觉得空荡荡的雍厝峰似极了莽荒岛的森杳峰吗?完全没有仙家之气。太极渚更是空有死水一潭,湖里连棵水草都没有。”一说完便发现不对,莽荒岛是我和萧衍一起去的,斐罗哪里知道,不禁有些歉然道,“你没去过莽荒岛。”
斐罗当作没有听到,目不转睛地盯着我随口道,“景致在心中,记得你们汉人诗经中有: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一个突厥人还会背诗经,被他瞧得我浑身不自在,只好道,“我突然想起来,刚刚破石人阵也是一场恶战,你也还是保存体力,我让桃花扇再送我们一程便是。”低头对着桃花扇窃窃低语道,“还是静静地,如离弦之箭送我们到彼岸。”
言罢偷眼看向斐罗,他垂眸嘴角微提,收回舟楫。
我扁扁嘴巴,再施定位咒,桃花扇在空中小幅快速扇动,小舟“噌”地窜了出去。
斐罗立时使了千斤坠稳了身形,我紧紧抓了两侧的船板,眨眼便送我们到了湖心岛。
我随斐罗起身下船,而小舟速度太快了,一动一静间只觉天旋地转站立不稳,他手疾一把抓住我臂膀,揽我入怀。
我沉默着,竭力抑制着眩晕和腹内的翻腾,我可不想在他面前吐出一堆秽物。
“难得如此乖巧,离弦之箭,扇灵理解到位。回时不妨再来一次。”斐罗肆无忌惮地取笑着我。
我抬头怒视他,却被他按了脑袋靠回肩头,“不要过于勉强自己,脸色如此难看,恶战在即,调整好了再说。”说着不住轻抚我后背,不得不说,如此是好过了些。
片刻,至我觉得呼吸顺畅了,眼前清明了,轻轻推他,他也识趣地放开我,虽然眼中一丝不舍一闪而过。我只当未见,收了桃花扇回来,回身向岛中心望去。
而此时我才发现数丈外有一头戴蓑笠,一身粗布衣衫,头发灰白的老翁正背对我们,在湖心岛正中的湖心潭上垂钓,难道这就是毕方口中君子美无度的白泽君?
十几万年之久甚至更久,我所见到的毕方、遂峥、精卫、?疏,都是芳华永驻的神仙模样,哪怕白璃初时也是明艳动人,可白泽为何却是这副尊容,还有这般乡野渔夫的装扮。
我扯扯斐罗衣袖,悄然向他靠近,心中却充满疑窦,以白泽的修为,我们一路破了他的天罡地煞阵、九宫八卦阵,甚至上岛之后,斐罗无所顾忌地说话,他怎会发觉不了,却偏偏置若罔闻。如此的定力,才更让人觉得可怕。
行至湖心潭跟前,才知太极渚得名完全得自湖心岛中心的深潭。潭水神奇地一分为二,正是太极图阴阳双鱼的图案。潭水黑色一端翻滚着黑色岩浆,似要随时将人吞噬一般,浊气一片。白色一端不断从底部涌上成串的细密水泡,上方却是一片祥瑞之气。
令人称奇的是他手中的钓竿,竟然一竿双线,末端不是鱼钩,而是两个圆形的黑白玉石,刚好是黑色玉石在白色潭中,白色玉石在黑色潭中,俨然是阴阳鱼的鱼眼。鱼眼所在之处,也是黑色岩浆与白色气泡争先恐后聚集之处。
而那黑白两股气流蜿蜒缠绕着向鱼线、鱼竿而去,一直到握住鱼竿的那双手上,受此两股气流侵袭,白泽的双手一黑一白直至腕处,胳膊有衣袖遮蔽,我虽看不到,但细看之下,明显不对,他垂首向下,脸部有蓑笠遮蔽,可是颈项上明显也呈黑白之相。
白泽虽端坐岸边,但却分明颤抖着,似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强自抑制,而看来此刻已至临界,即将崩溃。
我心中明白,也所以他虽知眼前发生的一切,却根本无分身之力。
救人在即,无暇考虑更多,我抱拳道,“白泽君,小女粗通医术,你被完全不相容的两股气息侵袭,再不救治恐有危险,得罪了。”
言罢我玉魄针针出手,以灵力贯之,分别掷向他印堂,太阳,背俞,血海,膈俞,太冲,内庭等穴位,藉放血将黑白二气流引出。
至他双手颜色如常,我知他已无碍,收了针回来。
白泽却忽得暴喝一声,“谁让你救我?”
190、镇妖灵,渡仙灵
白泽本带着斗笠一直垂首端坐,随他暴喝一声,左手握竿未动,右手中多了一支判官笔,点向我面门。
距离明明尚远,而那判官笔突然暴涨二尺有余,笔尖直取我眉心印堂。
我正坐在白泽身旁收针,抬首之时,斜刺里斐罗人影已闪至,冰魄剑挥出待要格挡,我却施劲力拂袖阻了斐罗的出击,不闪不躲挺身迎向白泽的判官笔。
我赌他的不忍,自毕方的讲述中,他是心有大义的无我之人。
刚刚我救了他,即便不是他所期望,身为昆仑七圣最德高望重那位,又怎会真的下此狠手,除非他不是毕方口中的他。
斐罗一击未中,已猜到我想法,回首面色惨白地盯着我们。
运气不错,白泽发现我与常人反应有异,危急之时偏自送上门,意料之外猛地抬头向我,同时忙不迭地撤手,探出的判官笔瞬间缩回。
而他头上斗笠登时仰回身后,露出了一张令人惊悚的面孔。
我行医多年,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一半脸苍老如入土枯骨,一半脸光滑如出生婴孩,唯有一双眼睛尚清澈明净,有着曾经君子美无度的本色。
见我直直盯着他的脸,白泽旋即翻手戴上斗笠,重新垂首。
而如我所料不错,他的面目全非绝非一日之寒,该与那太极渚黑白两股气息的常年侵蚀有着莫大的关系,看似中毒已深。
医者仁心,担心他命不久矣,我本能地伸手向他脉门。白泽盘膝姿势未变,上升至离地三寸,平平向后退出三尺重新落下。
“白泽君,我并无恶意,实在见你病……,你需要尽快医治。”我平静地规劝于他。
“我病入膏肓,自己心中清楚,不需要你自作聪明,多管闲事。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速速离去,不要逼我再出手,再一次绝不容情。”白泽显是对不速之客的我们厌恶至极,再也不想多说一个字。
唉,偏桃子我不是被吓大的,我冲他吐吐舌头,起身走向黑潭一侧,打算仔细瞧瞧为何是这般浊气升腾。
不想刚至近前,黑潭中诡异地卷起一股龙吸水似的水流向我袭来,我立时被那巨大的吸力吸向潭中。
“斐罗!”我惊呼声中,斐罗飞身而至一把拽住我的脚踝,有了被壁画卷入那次,我俩都心有余悸。
然而黑潭的吸力过大,饶是他用了千斤坠定住自身,仍是带地连同他一起向前又移了尺余,几近一起坠潭。
我本想运力使出拈花三式的惹花式回击,无奈在这黑流面前如何挣扎,灵力也全然使不出来。
不知是否我幻听,明明周边见不到其它人,我却好像听到了黑潭中传来成千上万的哭嚎之声,终于相信白泽所言非虚,此处不宜久留。
千钧一发之际,白泽判官笔暴涨数尺,狠狠击向袭来的黑色龙吸水,受此鞭挞,它的气焰一窒,退避之间,判官笔跟着打横而至我腰腹之间,被白泽用力一挑一甩,我和斐罗双双向后摔落。
“你没事吧?”翻身而起后我二人异口同声,均自摇头后,我又看向白泽,他嘴角尚有一丝黑色残血,未能来得及擦拭干净,他的内伤无疑雪上加霜了。
我隐隐想到了,这黑色潭水之内似有万千妖灵,不敢再贸然行动,我持了殷桃镜对准了黑潭,果然,形态各异的各种妖灵显现镜中,张牙舞爪凶相毕露,我不是幻听,刚刚是它们饥虎扑食地嘶吼哀嚎,诉说着成千上万年的怨念。白泽常年于此,是在震慑它们,想想便后怕,若不是他及时出手,我和斐罗早已被吞噬在黑流之中。
白潭之中又是什么?我调整殷桃镜至白潭处,令我意想不到的是,白潭之中竟也是无数的亡灵,不过是仙界之灵,也所以聚拢在白潭上方的是祥和之气。
我和斐罗重回白泽身边,我抱拳道,“白泽君,大恩不言谢。请容许小女把脉医治,不是为报恩,而是白泽君既有重任在身,更当爱惜自己,不然你身归混沌后,又有谁能代你震慑太极渚的万千妖灵以及渡化仙灵。”
白泽仍旧不为所动,一副入定的样子。
“恕我放肆,大胆猜测,白泽君不让我医治,实乃一心求死。”我朗声道。
白泽斗笠微动,却未作声。
斐罗睨我,似在疑我用激将法。
“九宫八卦阵、天罡地煞阵,阵法表面是为拦截外人入侵,更是不想有人打扰了你的求死之路。
关于死法还是经过精心设计的,不是灯枯油尽的自然衰亡,而是一种明面之上经年累月的舍身成仁,实际却是日以继夜地自甘折磨。
至于一个得道神仙会有此盘算,原因莫过于心中有愧,盼能赎罪。”
我一番话说得氛围更加凝结,白泽依旧端坐混丝未动,但握竿的手却青筋尽现。
斐罗侧耳倾听,我如此凝重的话语让他眼中一丝疑惑,似在玩味。
“说到这里,我想起幼时的一段经历,我曾养了一对白兔和一只大黑猫,白兔浑身雪白,软萌无比,招人喜爱。黑猫两只眼睛是绿色的,耳朵尖尖,龇牙的时候看起来很凶恶。
白兔长大之后生了两只小兔,我当时可开心了,突然有一天,两只刚出生的小兔却莫名其妙的不见了。
家人觉得一定是被黑猫吃了,因为从白兔带回来的时候,黑猫曾虎视眈眈,自然就成了一个潜在的威胁,所以当小兔不见的时候,他们皆都怀疑到黑猫头上。
不知白泽君怎么看?白泽君是七圣里的智者,是审判一样的存在,自当会有高见。”
我本未期待他会应我,正准备继续说下去,白泽却忽得一口黑血吐出,随手以衣袖擦拭了一下,摘下斗笠放置一旁,面对我强自镇定道,“你是谁?从哪里来?那些陈年往事本不会有人再提起,除了他。是他这么对你说的?”
“我叫桃子,是,我自毕方神尊处听到了些故事,但未想到的是,即便当年你那样对他,他心中对你从未生怨,认为你是为人所误导。
他口中提到的白泽君,不求名利,没有物欲,除了修道,便是心系天下众生,拯救万民于水火。
至于刚才所述,也纯属妄断,即便不幸被我言中,桃子也相信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当日所为必有不得已的理由。
哪怕是神尊因此身陷地宫十万年,白泽君于太极渚的年份恐也不少于此。该还的皆已偿还,只盼能打开心结,让我为你施治。人要向前走,不是吗?”
191、血魔现,合力歼
没有了斗笠遮挡,直面我的白泽益发泰然,或是打算以本来面目交心而言的佐证。
“我没有毕方所言那么好,不过一直做着自己该做之事。我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恶,不需要经年累月地构建一个在世人面前的虚假形象。
我一样会犯错,一样有着失了理性、逻辑、信条的一霎,在私欲面前冲动,盲目,自私,在犯错之后一样会自我谴责,会尽我所能弥补亏欠。
我所做一切,不过一生追随本心而已。现下大限在即,已非药物可愈,而生亦何欢,死亦何哀,一切我早已堪破。
在我身故之后,太极渚自有人会接手。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若没有便离去吧。”
白泽全然不辩解地坦陈他当年之过,反倒是体现了君子之风,不过对当事者毕方来说却未必如此思忖了,毕竟是累及他十万年的地宫封禁。不过好消息是听他之言,并非一心求死,只不过是认为没有解药而已。
“既然白泽君能直言不讳,桃子也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二人费尽心思一路破阵至此,自然有求于白泽君。
在提及所求之前,要说的是白泽君所重妖毒至阴至寒,虽深入骨髓却并非无药可医。
恰巧桃子身有全阳之血,并且服食过至阳圣物火菟丝仙果,是以我的血可解你身上妖毒,同时火菟丝仙果有化腐生肌之效,可以再现你昔日风采。我愿意以此换取白泽君的信物,第三只眼。”为表达诚意,我边说边拆了斐罗给我包扎的布带,执了匕首打算再次刺向掌心。
“不可!”白泽判官笔无半分迟疑击向我手中匕首,而毕竟事有先后,虽“锵”的一声将我手中匕首击落在地,却没能阻住我掌心在初时破九宫八卦阵的阴煞云之时已被刺破的伤口,微动之下,鲜血已经重新渗出。
白泽的判官笔跟着卷向我腰际将我远远抛去,刚好落在我初时来的那叶小舟上,“快带她走!”他向斐罗喝道。
与此同时,黑潭中莫名掀起一股冲天巨浪,巨浪中似有人身在形成。
斐罗见势不妙,飞身跃至船中,双手执了舟楫,快速调转船头向来时方向划动起来。
“你做什么?我们还没有拿到信物。”我话音未落,忽得有件器物破空飞来,落在我身畔,我垂首一看,竟是之前白泽手中一直紧握不放的钓竿。
我回望白泽,他一手执了判官笔面对着黑潭中的越见清晰的人影,负手而立,虽未看我一眼,却知我心思一般,高声道,“丫头,别回头,再不走没有机会了。”
不知潭中怪物是什么,但看白泽的反应必然凶险异常。相处不多时,他的一言一行都让人觉得甘于信任,我怔怔望着钓竿,为何在此刻他把钓竿扔了过来。
恍然间,本来鱼钩位置的一白一黑两玉石让我心中一动,我俯身拾起捧在手中,竟转眼相融一体,“斐罗,是信物第三只眼,白泽君给了我们。”
斐罗只望了一眼,并不答话,手中不停向对岸划去。
我刚揣好了信物,恰在此时,一声响彻太极渚的狂笑自黑潭传来,“哈哈哈哈哈,天助我血魔玉隐,丫头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食了你今日便是我重生之日。”
我心头一惊,蓦然望去,一双赤目,满脸戾气的血魔玉隐已踏上岸边。看来这上古老怪物本被封禁在此多年,是被我的全阳之血给引得不顾一切冲破了封印,挣脱了牵掣。
白泽厉声道,“玉隐,休得放肆,要想逞强先过了我这一关再说。”
“白泽,就凭你的将死之身也想拦我,让你尝尝老夫血饮狂刀的厉害。”说着亮出一柄血色长刀,划出条条赤练向白泽而去,白泽持了判官笔和玉隐战至一处。
“斐罗,我们快回去,不能抛下白泽君独自迎战。他已身负重伤,不是血魔对手,再站下去必死无疑。”我眼观战局,眼见在狂性大发的玉隐面前,白泽左支右绌,心焦不已,转头向斐罗道。
“此时回去无异于送羊入虎口,你想助纣为虐吗?”斐罗根本不为所动。
我扑至斐罗身前,双手捧着他的脸,盯着他的双眸道,“没错,是我的血引得玉隐出来,是我累及白泽君有此一战,若他因此而死我岂能原谅自己,你了解我的,对吗?”言罢我仍是不依不饶地望着他。
斐罗回首瞥了一眼对战的二人,一息的踌躇,终是锁眉叹了口气,“罢了,放手。”
“答应了?”我不放心地追问。
他闭目无奈道,“你不放手,引我分心,我怎么调船头?”
我赶紧撤手,退回一旁。
“上天入地陪你一起,但你也要答应我保护好自己,若你死了,我不……独活。”他顿了顿,还是深情而坚定地说出那两字。
自他追我入这壁画世界,一直护我助我,对我的心意我自然了解,我要么视而不见,要么装装糊涂,他也并不计较,但未想在他心中能有此分量,我只好按捺狂跳的一颗心认真点头。
转眼驶回湖心岛,重新登陆,我脱了脚踝处无隐五灵环化作蟒鞭,奔向白泽道,“白泽君,让我们助你一臂之力。”
“还回来做什么?找死吗?我撑不了多久了,快走!”白泽已经一身是血,还不忘斥我。
斐罗二话不说,冰魄刀出手,上前与玉隐战至一处,按照事先商议,我于外围缠斗,牵制玉隐,斐罗近身攻击。我二人一出手,血饮狂刀于白泽的千斤压力有所缓释。而集我们三人之力与玉隐大战数百回合,直至天昏地暗仍未能拿下他。
而玉隐一双眼却在我身上打转,时刻想突围而出。白泽一个招式间隙向我靠近,咯着血低声道,“对血魔不能以常法取胜,要让他暂时不能行动,容我再次以咒术封印。”
我点头脑中快速反应着,用力把手中五彩斑斓的蟒鞭向空中掷出,高声道,“蛇灵儿,缠住血魔。”
“啊嘞。”蛇灵儿真身闪现,变得更加粗大,圆眼一瞪,脩地窜向血魔,将他像绑粽子一般地五花大绑起来。
我向斐罗道,“寒冰真气冰封血魔。”
斐罗当下全力运气高抬左手,冰蓝色的光芒闪现,四下飘起了晶莹雪花,我担心斐罗再出现地宫中的情形,运力过头已至连同自己一起冰封,当下取了桃花扇轻摇助他,登时寒气大盛。
白泽瞧了一眼,似是欣慰地现出一丝笑意道,“母神送青耕之物,此扇极好。”
192、幸福是,她的笑
眼见森森冰流轰然涌向血魔,饶是他功力深厚奋力抵御,也自脚而上渐被冰冻。玉隐一双赤目似要爆出眼眶,疯了一般急于挣脱,而蛇灵儿蟒身却越收越近,丝毫不给他喘息之机。
我心中刚为办法奏效而庆幸,他却赤目一转,寒芒如飞刀向我脸上扫来,不祥之感闪念而过,我不由得全身戒备。
下一刻玉隐手中血饮狂刀陡然全力出手,是搏命一击,满载煞气犀利无比,闪电般向我袭来。
我手持桃花扇本可挥扇反击,临到出手却犹豫了,我若全力回击,这世间灵力至极两**器的冲击不可避免会伤及近旁两人,血饮狂刀左边是斐罗,右边是白泽,向任何一方都避无可避,而单桃花扇也能将他们送到不知哪里去。
血饮狂刀带着赤练光芒却一息不停地向我当胸飞刺而来,斐罗正在施展寒冰真气的关键当口,眼睁睁看着却分身不得,喑哑着对我嘶吼道,“快躲。”
在我犹疑的一瞬,白泽人影晃至我身前,使了判官笔以四两拨千斤之势挑开血饮狂刀,却不想此刀诡谲,竟能遇阻分离。刀头飞出直插入地,剩下一截方向不改,直直刺入挡在我身前的白泽腹中,瞬间力透他腰际,血刃而出。
殷红的鲜血自白泽伤口和口中喷涌而出,地面上刹那若有朵妖冶的彼岸花恣意绽放。彼岸花,白泽气数将尽之相,我心头一凛,伸手搀了已单膝着地的他。
如我这般乍见之下并无深交之人,他却毫不犹豫甘愿代我挡了此刀,而我却在毕方一事上曾那样置疑他的人品。想到此处不由得热泪滑落,轻唤一声,“白泽君撑住。”出手连点他伤口周边大穴止血。
耳中传来血魔玉隐的怒斥,“白泽,你充其量是再封印我十万年,我开你膛送你西归,还是我划算,哈哈哈。”而那狂肆笑声渐低,是寒冰真气已发挥效用。
蛇灵儿伺机飞回我身畔,自动化回无隐五灵环,瑟瑟不止地偎向我脚踝取暖。
白泽顾不得重伤在身,气息已不匀,撑着站起来对我道,“快,快扶我过去,机会稍纵即逝。”
我和斐罗分别把他两臂架在肩上,几乎拖着他至被冰封的玉隐面前,他手中的判官笔已拿地很是吃力,集了周身最后灵力,颤抖着在玉隐印堂和胸口,划下了“封”字咒,又一掌将其击落入黑潭之中。
上古魔头玉隐终被再次封禁,至少可再一个十万年免得世间起滔天风浪,白泽长吁出一口气,四周也重归寂静。
用尽力气的白泽整个人瘫软在地,我抽泣着扶他靠在斐罗肩头,抬手吸回了初时被他击落的匕首去割掌心伤口,打算给他喂食鲜血,却被他伸手阻止,摇头道,“不必了,将死之人,徒劳之举。”他虽尽力调整呼吸,可也只能断断续续地表达意思。
“白泽君,对不起,是我引得血魔重现,我若不来,你不会受此重伤。”我扯着他的手臂,泪流满面自责不已。
“丫头不必,本是,灯枯油竭之身。每日子时午时两次,妖毒之苦,这是,解脱了我。”
言及此处,白泽一口鲜血再次涌出,他闭了眼睛,面上表情似在努力抑制痛苦,我拿衣袖给他拭去血迹,哭着问道,“白泽君可还有什么心愿,桃子自当,自当尽力实现。”
白泽费力掀起眼帘,巴巴地望着我,用最后的力气握了我的手道,“告诉,毕方,对,不住他,我这,一生,错了,一次,还不了,他的,来生,还。”
“嗯,”我不住点头,回握他的手道,“我都转告他,可还有其它?”
白泽脸现一丝苦笑,气息散乱道,“若能,见到,阿凰,说,我不,后悔,幸福,不是长生,不老,不是,权倾天,下,是她的,笑……”
说完笑字,白泽双眸中带着最后幸福的笑意神识散尽,溘然长逝了。
斐罗放他平躺在地,而白泽恐怖的阴阳面孔却赫然发生了变化,似是妖毒随生命消亡而尽散,现出了本来的面目,是盛年之下冰肌玉骨的美男子。却如毕方所言,与昆仑其他几圣相比,容颜犹在众人之上。
片刻,我拭去眼泪对斐罗道,“我们塑一具冰棺给他吧。”
斐罗知我心中愧意难抵,虽是消耗巨大,但也当下运起寒冰真气。
不多时地面上便现出一具冰棺,将白泽置于棺中,我持了他的判官笔,在冰棺上凿下字句——
太极渚上翁垂钓,一竿双探黑白潭。
震慑邪魔渡仙灵,舍身成仁皆为道。
刻罢,我将判官笔置于白泽身旁,又加了结界,向白泽垂首至地拜了三拜,才将冰棺沉于白潭之中,让他长眠于他一生捍卫之地。
斐罗搀我起身,为我拭去脸上泪水。归去扁舟之上,我抱膝一路无语,心中怅然,毕方口中那个惊采绝艳、玉树临风、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屈指一动而天下乱之人,就如此作古了。而为我所累,自此昆仑七圣该更名为六圣了。
恒山雍厝峰,再见毕方姒婳之时,我脸上泪痕犹自未干,姒婳一脸惊异,也难怪认识以来,她从未见我战后如此模样。姒婳满腹疑问举眸投向斐罗,斐罗侧首不语。
而毕方自我黯然神情似猜出端倪,但却不能置信一般,眼神向我求证。
我将白泽原话转述,包括他盼对阿凰所说的那一段,以及毕方在地宫的十万年间,白泽选择了最苦的差事,日夜饱受妖毒折磨,且在我被血魔攻击的危机之时挺身相救,以至伤重不治的所有原委悉数道来。姒婳自始至终在我身边揽着我,陪我落泪给我无声地安慰。
毕方神情肃穆,却难掩失去人生知己的伤情,半晌才自语似的喃喃道,“我毕方何曾看错过人,他舍了后半生都在弥补过错,终究是在乎我这老友的。
而雪凰会笑?多少万年来都没见她笑过。怪不得白泽会为情所误,我可从未发现原来他竟是心仪雪凰的。妖孽,都是这妖孽作乱,舍得以亲生儿子性命栽赃别人的人,可是什么事做不出来。”
193、何为正?何为邪?
雪凰当年作为,另毕方至今提及仍切齿不已。待他神色略有缓和,垂首伸指轻捻,黑色外焰的火球立现,他一连向空中掷了三枚,眼见黑焰流火腾空爆燃,旋即又寂然而逝,毕方才凄然道,“白泽仙逝,得给大家个讯息。走吧,我们去昆仑。”
姒婳难抑悸动,望着我眼眸一润,却一展梨涡笑颜,她等这句话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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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顶的崇山峻岭笼罩在一片灰沉沉的云雾之中,被太阳遗弃的群山,终年冰雪皑皑,冷森森地耸立在云端。山下弱水河,一派东流,九曲浊连底。
不经意间,壁画之上姒婳以弱小身躯背负亚昱寻求昆仑救助的画面再现我眼前,画中亚昱醒来却不见姒婳,神智迷乱掉入弱水之中,再出现之时已是为祸人间的龙首人身怪物,而弱水中远远一尾小鱼遥望着他,该是姒婳的化身。
一路走来我们历经坎坷,为的就是今日,我曾暗自许诺,要代姒婳守护她的幸福,要成全她与亚昱今世今生“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的爱情。这一刻,终于到来。
昆仑圣殿前的宫门竟空旷无人,按照毕方所说本该有仙兵把守才是。
姒婳自轮椅下方取了来时准备御寒的黑白皮氅,递给斐罗和我,又给亚昱罩上了一件,才自顾也穿了。
毕方混不管是否有埋伏,大步向正殿而去,我们紧跟一路前行。
正殿所有门窗畅开,殿内云雾缥缈若轻纱,远远见到一身华丽白色羽衣,头戴凤翼雪冠面若冰霜的女子,独自坐在宝座前面楼梯上,神情有着说不清的寂寥,所谓高处不胜寒吧。
“哥哥,十万余年不见,你过得可好?”雪凰依旧目视窗外仙气缭绕的远山,似不经意地出声问候。
哥哥,毕方口中只有昔日恩怨,从无提及他二人是兄妹。
毕方负手而立,哼了一声道,“托你的福,地宫之中卧薪尝胆,勤修苦练,就为今日一雪前耻。”
“所以哥哥还带了这么多帮手来?为了我兄妹叙旧,我可是摒退了左右。”雪凰一口一个哥哥,若不是已了解其人,真的会以为她与毕方情意甚笃。
“你不必用激将法,他们四人来此另有目的,对付你我一人足矣。”毕方不屑道。
雪凰忽得起身,玉手交握胸前,挺身移步一阶阶迈下来,居高临下地将我们几人自上而下打量一遍,“真的只是他们四人吗?哥哥,你还瞒我,除了阿璃和他,大家都到了。”
在毕方身后的我与斐罗疑惑地对视一眼,不知其然。
而就在此时,殿外有强大的仙家之气涌来,我们回首望去,竟是?疏精卫十指相扣自云端降落殿前,另一侧是遂峥怀抱天罗伞现身。
白璃容颜已失,自此遁世,避不见面,雪凰口中的他,该是仙逝的白泽了。
毕方虽未回头,多少年的相交相处,他自能感知是谁到了,傲然道,“他们来便来了,但不是我请来的。”
毕方说过,雪凰有未卜先知之能,对即将要发生的一切,能够提前感知,所以早在三圣踏足昆仑圣殿前,她已知是谁到了。
未见雪凰所动,她人已至姒婳面前,吓得姒婳娇躯一颤,不由得靠向我身边抓住我的手。以她的身份,在众人面前,当不会对姒婳下手,是以我只是握住姒婳给她力量,并未出手。
雪凰翕动着长长的睫毛,葱指轻挑姒婳下巴,口中啧啧道,“这楚楚动人的脸蛋,本是最适宜我的下一具灵体,我可还你一个活生生的男人,让你后半生活得如鱼得水,可惜有人非要横生枝节,坏我好事。”
呵,如鱼得水,就是把姒婳的灵魂转置于弱水中的那尾小鱼么。
姒婳浑身紧绷,已不能呼吸般无助地望着我,我悠悠叹了口气道,“真为白泽君不值,这就是你的本来面目吧,枉他被骗一世。”
雪凰似水眼波自我脸上横过,但放开了姒婳,手握水袖回转身去,“你懂什么?我何曾骗过他,逼过他,都是他心甘情愿。”
“不管怎样,他仙逝前让我转述的话,我还是要原话奉告,他说,若能见到阿凰,说我不后悔,幸福不是长生不老,不是权倾天下,是她的笑。”我重复着白泽的话,想他临终前的痴心模样,心中一丝隐痛。
雪凰背对着我,凤冠流苏微动,我趁机道,“可怜白泽君为了一个错误,用一世来弥补,十万年如一日困守太极渚,每日夜甘受两次妖毒的蚀骨之痛,远甚于困在地宫失去自由的神尊,而比这更难以忍受的是天长日久的内心负罪感,至他将死也认为是得到解脱,这一切不过得了一句都是他心甘情愿。”
我一番抢白也算是在其他三圣面前替毕方剖白当日构陷,当年白泽于七圣的威信及智谋让众人唯他马首是瞻,在白泽站到雪凰一边时,致毕方不战而败,昆仑圣殿及圣权落入雪凰手中。
今日?疏、精卫、遂峥皆在场,须得让他们知是非,辨善恶,该取回的自然要取回,更要名正言顺。
雪凰猛地回身,至我面前厉声道,“不要以为诛心之言对我有用,我的心早就在鸾儿命丧那一刻就死了。”
听我一番话,?疏三人本就纷纷站至我身边,再见雪凰欺身上前,精卫也瞬间挡在我前面,迎视雪凰的狠戾目光,怒斥道,“亲生儿子也不放过,你为了权利真是丧心病狂。”
“我没有!”雪凰矢口否认道,满冠流苏剧烈晃动着,滴落一点眼泪道,“虎毒不食子,他的死完全是个意外。是我太想他强大,给他服用了我刚炼好的丹药,我怎知他的体质不能承受那药力,居然七窍流血而亡。”
雪凰似陷入当年可怕的回忆,颤栗着后退了两步,拭去了眼泪道,“我只不过利用了他的死,没有了鸾儿,我不能再失去更多。
论才智计谋,论法力我本不输哥哥,为何男子天生就有执掌天下的优先权?他生性懒散,好逸恶劳,怎能统领仙界与群魔之战。只有我,只有我才能费尽心思周旋各派,才能带领大家一次次在仙魔大战中攻无不克。你说,我说的可属实?
何为正?何为邪?在这世上大局远胜私义,千古不变的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手段,有什么重要?不错,我是利用了白泽,利用了他对我的爱,但他会站在我一边,却不仅仅是因为爱,而是他对我和哥哥谁更适合在这个位置上做了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