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花世界,叶菩提
“你又为什么要救那些人?明明他们巴不得送你去死。以你的能耐如果想离开,并不是难事。”他翻身坐在我榻前木板上,反问我,眼中却似有着答案。
那是我的事,纵然天下人负我,天下人愚蠢,他们为别有用心之人蒙骗利用,可他们也是无辜的。更何况那群人里面有他们,我的战友,我的知己,我的血亲,还有……他。即便他们和他,那一刻背弃了我,我却怎么眼睁睁地看他们去死?
我抗拒地闭目,可我为什么要解释给他听。
“你不能眼睁睁看他们去死,同样,我也不能。”他转头向我,“不饿吗?有粥喝。”
我没理他。
他笑了一下,“还是晕着的时候比较好对付。如果是冰块儿脸,一定打晕了你再给你灌下去,不,他才不会管你。那,粥在桌上,不必逞强,饿的时候自取。我已经撑了这些时候,实在有些乏了,不知道他啥时候就会来。你自求多福。”
冰块儿脸是谁,为什么反复提到这个人?
忽听到不远处扑簌簌拍打翅膀的声音,该是只不小的鸟吧,我忍不住睁眼看去。
触目竟是一只无比艳丽而巨大的鹦鹉,体长三尺,红头红尾,羽冠与腹部满是金色的毛羽,身上却布满七彩毛羽,黑色的小眼睛炯炯有神,弓形的喙看来充满力量,展翅之时一派王者之风。
而此刻它嘴里还叼着一只带有露珠的白色玫瑰自空中滑向我身畔,停在我左侧靠近手边的位置瞪着眼睛瞧着我,那枝花我伸手可得。
“你要送我?”我看着美丽的鸟儿轻声问道。
它点点头,一张嘴,白玫瑰落在了我手上。
我拾了起来,拿到跟前,那是一朵才刚刚盛放的玫瑰,白色鲜嫩的花瓣层层绽放,花芯处还是个密实的小花苞,绿萼枝叶都碧油油的,加上露珠的点缀充满了生机,吐露着芬芳。
我的心情似瞬间被这一鸟一花所点亮,世间美好依旧在,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如此单纯的生命都能懂得存在的价值,不因外物变化而尽情绽放自己,我又为什么要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而放弃自己,更何况缥烟山的家人还视我若珍宝,我怎能辜负那些十六年来一味付出的人。想通透了心境便不同了,我笑着对它道,“谢谢!”
那人粲然一笑,对着鹦鹉竖了竖拇指,“厉害了金刚,比我会哄姑娘。”
“哲哲,伤。”鹦鹉望向那人,我惊异地向它看去,它会说话,是在告诉我什么。
“什么?”太意外了,以至于我没有听清,只得出声询问。
“没事。”那人安抚着我,又对着鹦鹉叱道,“金刚,送了花就走吧,要你多事。”起身作势要去打鹦鹉头。
可是当他猛一起身的时候,出于医者的敏感,我分明看到他似牵动了极为痛楚的地方,尽管未出声,但表情却很不自然。
他挥手向前击那鹦鹉的时候,我发现他虽是一身玄衣,后背却是湿哒哒的,颜色很深。
他一击未中,那鹦鹉脩地展翅飞走,又高声道,“哲哲,伤!”
那人转身面向我,“金刚是在卖弄会说话,你不用理它。”
我忽然明白了,那唤作金刚的鸟儿之所以送我花,原来是有求于我,它知道主人受伤,希望有人能帮他。
虽不知道他是怎么受伤的,但十有**和我有关系,而且我已经收了金刚的诊金,岂能再继续坐视不理。
我撑着榻坐了起来,那人道,“你做什么?”
“哲哲?”我望向他。
他点点头。
我拍拍塌边,示意他坐过来,他依言坐下。
“脱了吧。”我看了一眼他的袍子。
“脱?”他防备地看我。
解释在此刻是比较费力气的,我直接亮了家伙,一抬手玉魄针已出现在手中。
“暗器?”他身形未动,狐疑地道出。
不能怪他,确实是我的针略有别于普通针,我解释道,“针灸用的,同时能用于伤口缝合,我是医者。刚刚我既收了金刚的诊金,此刻便负责给你医治。”
他脸上不无惊喜,“这也会,你还会什么?”却起身往桌子那边端了粥过来,“先喝了粥才让你医。”
我睨向他,以此跟我讨价还价?
“不是威胁你,是担心你身体撑不住,给我缝伤至一半再晕过去,我岂不是要背着针走动。”他冠冕堂皇。
我明白他毕竟一番好意,便端起碗来,慢慢喝了下去。
他满意地收了空碗,又去取了药箱过来,才动手除了身上外袍以及上衣,转身背对我,我一见他身上就是搭了个长长的布条,此刻已经被鲜血浸透了,伤口上之前是撒过了伤药的,但是因为没有包扎好,涌出的血给冲掉了不少。
我揭掉了布条,便见到了那条尺于长的伤口,是严重的划伤,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幸亏金疮药用的还及时,总算没有引发高烧。
我作不经意地问道,“是落水的时候划伤的?”
他不以为然地点头道,“嗯,到了跟前才发现水中的一片岩石,抛得你出去的时候,自己便没能全然躲过。不过已经是幸运了,没摔做一团肉泥。”
“如果那刻你便摔死了或者摔得半死,岂不是都很不划算。恐怕到了地府也会后悔及恨我吧。”我拿湿布给他一点点把伤口拭净,又给玉魄针穿了蛟筋弦,小心翼翼地给他缝合。
“哈哈,”他爽朗地一笑,“我是出手救你,腾格里看在眼里也会庇佑我,怎么会那么轻易让我去死?更何况便真是死了,那是我的选择,与你何干?”
“那这么久你为什么没有去找医生救治?你的同伴在哪里?没有人照顾你吗?”
“你让我自投罗网吗?那日之后梁帝在找人四处通缉我,众目睽睽抢了他的女人,”他得意的一笑,“那刻你失了心神未必注意到,而跟随他的人却看到了我。那天我着了蓝色朝服混迹在庶民的队伍里,但是到了祭坛之上,虽动作极快,体貌还是有异于你们,况且这点伤本也不碍什么事。至于我的人,他们出去做事了。等事成便离开这里,你也和我一起走吧。”
134、无常人,无礼人
突然之间,他提议要我和他一起离开。
“等下,”我立时制止他,不想让他说下去,“虽然你救了我,但却不是我让你救得,所以,我不打算承你的情。即便你因我受了伤,我虽然抱歉,我会我尽我的力量尽快医好你。此外关于你的一切不需要说与我知道,我不想知道,待你伤好之后我自会离开。”
我不打算知道他是谁,他来自哪里,那里是天堂地狱与我无关,我也不想知道。
他本谈兴正浓,突然被我从头浇了一盆冷水,顿时如鲠在喉,笑了一下不再言语。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我默默地给他缝合了伤口,告诉他我的缝线有特别的愈合能力不需要再用金疮药,给他包扎了伤口后便请他出去。
他对我如此不懂得感恩的言行,还是很有涵养地点头表示同意,然后离开了我的房间。
至于我,即便一个人静下来也不要此情可待成追忆,之前发生的一切已不打算回想,曾经的一切翻篇了便翻篇了。佛祖也说,来是偶然的,走是必然的。随缘不变,不变随缘。执念只会让自己受伤,悲也好,喜也好,我不后悔亦不感伤。
我伏在窗口,望着院中山石点缀,鲜花锦簇,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水塘石隙之间,不禁想到曾于水中窒息的那刻。而有些近乎贪婪地呼吸着这小筑外的清新空气,不管是否情愿,这算是我的第二世为人了。
而无意中远远地看到哲哲和金刚在低语着什么,似在嘱咐,一遍遍让金刚重复着。
驯化便是如此,曾经对睚眦我也是这样做的。如果我要离开,子凌已经有文易相伴了,唯有睚眦,不能留它自己在听潮阁,我该带它离开,带它一起回缥烟山。
想了一下,还是该潜心练习我的移形换位咒,我须在这几日内加强练习至鬼泣的水平才可以来去自如。
“沙玛桑巴玛哈都如扎雅莫开梭哈巴日哇搭那尼地修日吽”
我在心中诵至三遍,摒弃脑中杂念,集中所有意识于目的地的三个字“缥烟山”,睁眼环顾,所处环境却无任何变化。
再来一遍,睁眼,仍是身在原地。
还是从简单的回顾起来,我只要我的古琴。
我努力地演练了一遍,双手向下往两侧捋去,颂完咒语,默念古琴,慢慢睁了一只眼睛看去,可恶!眼前竟是什么都没有。
看来那日灵力反噬伤我不清,一些能力暂时尚未恢复。罢了,静养几日再练吧。
我回到榻上,拥被而眠。梦中我回到缥烟山,水晶棺中的娘亲似乎睡梦中满含笑意。
次日醒来,我回顾着梦中娘亲的笑靥,更坚定了回缥烟山的想法。而那个哲哲并没有在跟前,难怪,昨日我那么无礼地待他,估计也不想见到我。
但是我职责所在,既答应医好他,便不能食言。他若不来,便只有我去看他了。
我出了房门,顺院里左侧甬路走去,沿途都是花草藤蔓,穿石绕檐,别有情趣。
直走到一处大宅跟前,比我的居所看来大了数倍,该是主人间了。见门半开着,我便走了过去,顺着台阶走向掩着的那扇门。
走到门口的时候,忽听得哲哲似与人在说话,我正转身打算离开,而听到一人说道,“按照王原先的计划,任家用于运输丝绸、瓷器的三艘商船已经在来的路上,通关文牒也已经到手,船只到了后沉江易货,军械今晚……”
本来对他们所说我并不感兴趣,无意中听他们提到任家才不禁又驻足听下去。
“谁?”随着一声断喝,屋内一个人影一跃至我跟前。
我想走已经来不及,打算好好解释一下,还未启口已被紧紧地扼住了颈项,我定睛看去,是哲哲。
“说!你听到了什么?”他的手不断收紧,眼神极为冷鸷,竟有说不清的陌生感。
欺我功力大损吗?根本就没给我解释的机会,要死了,我已几息不能呼吸了,憋得眼泪跟着滑落。
就在此时,金刚不知从哪里忽得飞了过来,“王,哲哲的女人,伤她要你好看。”
金刚一气说完快速回身便往屋檐飞去,直至高高地停在檐角才又回头道,“哲哲说的,不是金刚说的。”好似它知不走会被暴击,故而闪得极快。
或是金刚的出现分了他的心神,手底下终得一丝松动,我赶紧大口吸气。而我深知眼前搏斗我仍不是他的对手,索性没有挣扎。
可是,什么意思?哲哲说的,他不就是哲哲吗?他是不记得我了,还是他是哲哲的孪生兄弟?
他听到金刚说得话,微眯了眼睛上下审视我,我身上此时还是他救我之时的那身朝服,有何不同?而我看到了什么,他的眼睛颜色似乎与哲哲不同,哲哲的眼睛蓝得澄澈,但他的眼睛似乎蓝中有紫色,如同一汪不见底的深潭,更加深邃。
我正在观察探究他,他却突然用力把我向外一丢,我毫无防备,一个趔趄向台阶下狠狠摔去,若普通人这一下一定得摔倒头破血流。
如此究竟是反复无常还是粗鲁无礼之人,我还是头次得见,心中暗自气恼,伸手掷出玉魄针勾住门柱,借力翻身跃起,又缓缓落下稳住身形。
他置身事外地看我站稳,下巴对着我凶巴巴地问,“你是谁?谁派你来的?”
已经站得比我高这么多,还得这样的一副姿态,多么傲慢的人。我也昂首望着他,冷笑道,“呵~谁派我来的,谁稀罕来。不是你多管闲事救我,又为我受伤,我才不会来。”
他思索了一下,左手抬起,向外伸出。
这是做什么,要出招了吗?即便我功力未能恢复,我也不怕,无非是同归于尽,纵然不能,也不能让他好看。我以残有的灵力加身,准备随时迎战。
而此时,金刚忽然又俯冲下来,爪子上似是抓着一个卷轴,至他跟前丢进他手里。
他看我一眼,才打开卷轴里的字条仔细看起来,一会儿才又看向我道,“原来是梁帝的人,本王怠慢了。你是来给我医伤的吧,进来吧。”说得似是客气了,但语气中全无恭敬之意,明显的敷衍,而一说完便自行进屋了。
这人的脑袋有问题吧,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立在原地,气得说不出话。医伤?还让我给他医伤?他有伤在身?
忽然间我灵光一闪,把前后发生的一切还有哲哲说得话串起来思索了一遍,难道他竟是患有离魂症?
135、蛇形环,无所遁
一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患有离魂症的人,作为医者,对此病比对他这个人我更感兴趣多了,以前还没有研究过,不知道有没有治愈的可能;二来刚刚他们谈话中提及的任家,沉江易货,军械,几个词让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安,朝廷的事虽与我从此无关,但是任家……
想到此处,我竟然抛下自尊,顺从地脚尖朝门,一步步走上前去。
屋里几个人都身着汉服,但是体型体态还是与汉人明显不同,瞧着我的眼神都各种怪异,不过他们眼睛颜色都是浅咖,并没有和哲哲一样。
其中当属一个满面横肉黑面油亮的虬髯大汗看人最是无礼,怕被旁人挡着,头都伸出来半尺,突着眼珠子骨碌碌地在我身上转来转去。
我心中很是嫌恶,但也只能作视而不见,硬着头皮往前走。
“特莫尔,本王警告你,不要对她动任何心思,本王自有安排。”那个哲哲的分身坐在主位上,单手撑于椅臂上,托着下巴看着我发话。
那个叫特莫尔地胖子连忙躬着肥胖臃肿的身子抱拳道,“王多虑了,特莫尔岂敢。”
“你们先都下去做事吧,大致进展我已经知晓,地图给我留下,有事我再传你们。”他仍旧盯着我,对他的属下轻轻挥了一下手,那几个人一溜烟儿地退下了。
阳光自开着的窗子里投射进来,正对着他的王座,他若此刻什么都不说都不做,安静的呆在那里,纤长优雅的肢体,闲逸的姿态,配上精雕细琢一般的深邃五官,以及罕有的蓝紫色宝石似的双眸,本也是美好的画面。
偏偏,“过来。”此人颐指气使的口吻实在是令人厌恶至极。
“我是医者,不是你的侍女。”我立在原地对他怒目而视。
他不屑地牵动了一下嘴角,“那你来此处是为了什么?难道是立在那里看本王?”
眼高于顶,自以为是,我竟无言以对。虽心中气闷地想劈人,而若真的继续呆在原地才是尴尬,只能再一次无奈地低着头移步向他走去。
他不知何时已解开了扣子,我刚行至他跟前,他哗地扯下了外袍连同里面的上衣,手中一旋从我跟前掠过,我登时向后飘出三尺,他衣服搭到了椅子上,身体转向一侧,背对于我。
一定要如此吗?别人都是空气,他自己想怎样就怎样。
我深吸几口气,强忍怒火走了过去。
而当我举眸望向他的背影时,或是昨天只顾着医伤,未曾注意到,阳光下,他的脊背骨骼匀称弧线优美,肌肤更如同白瓷般泛着光泽,虽然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疤痕无数,却似是身经百战顽强刚毅的点缀。
“你还要看多久?”他不耐地问。
是啊,我怎么会看他看到失神?该是与我以往接触的人不同而已。我凝神再去看昨日的伤,令人惊讶的是,虽说蛟筋弦带有愈合奇效,但他的恢复速度还是超出想象得快,我俯身向前,伸手以指尖轻轻沿着缝合之处往下游走着,试探着皮肤之下的愈合状态。
他猛一回头,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往跟前一拉,我跌坐在他的椅上,“你做什么?”如同我侵犯了他一般,他狠戾地问道。
我边挣脱边恨恨道,“你做什么?我在检查你的伤口,需要知道内层的愈合程度,你全然长好了才能收回我的蛟筋弦。”
“可以拆了吗?”他跟着问道。
“先松手我就说。”
他毫不犹豫地将我向外一丢,这个没有人性的怪物,我早已有心理准备了,一个旋身止住了退势。
他在等我给他答案,可我还没有研究离魂症呢,我道,“我还要再试一下你的脉?”
他未动。
“怎么,不敢嘛?”我向他脉门望去。
他的脸上里满是量你也做不了手脚的表情,把手伸向我。
我伸手去摸他的脉,忆起医术《辨证录·离魂门》曾有记载:“人有心肾两伤,一旦觉自己之身分而为两,他人未见而己独见之,人以为离魂之症也;谁知心肾不交乎。”治宜滋补肝肾、养血安神,用摄魂汤、合魂丹、舒魂丹、归魂饮皆可。
方子是有的,但我不敢轻易提及,毕竟不知道哲哲和他哪个才是主身,如果贸然给他开药治愈,谁知消失地会是谁,万一留下的是这个祸害呢。
而他的耐心似乎总是只有那么一霎,瞬间又蹙起了眉。
我也不客气地把他的手丢出去,告诉他,“再有一天即可拆掉了。”多一句话都懒得跟他说。
我转身向外走去,没走出几步,却听他道“慢着,本王从不赊欠人情,送你个礼物。”
伴着叮叮的响声破空而来,我的脚踝处忽然多了一个五彩斑斓亮晶晶的蛇形环,上面居然有五只铃铛。好看是好看,骗骗普通小姑娘可以,可我岂会不知他的险恶用心,此后我每有所动,他都会闻声知晓。
“我又不是猫猫狗狗,才不稀罕你的礼物。”我伸手去摘,谁知这蛇形环邪门得紧,竟纹丝不动。
“奉劝一句,不用白费力气了。这是本王的法器,连哲哲都打不开,你只管老实呆着,平日有人伺候着。
不要想着刺探什么,更不要想着自己逃走,只要我想找到你,天涯海角也能把你掘出来。什么时候本王觉得可以放你走了,自会给你脱了。”
真的要气炸了,我转身对他吼道,“你有什么权利囚禁我?我不是你的私有物。”
还有一句几欲脱口而出,我本想说虽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但也不用妄想拿我威胁谁,根本不会有人搭理。
而脑中猛然闪过此刻还不是时候,我还有好多事情不知其然,得留下来查清楚。但也不能被他发现,我就如此坦然接受了。
正好忍无可忍,也刚好他仍在椅上,衣服穿到一半,我无半分迟疑飘至他跟前,拈花三式的惹花式连着向他劈出,面门、左肩、右胸……一连十七掌,出其不意分击他全身不同部位。
虽然灵力大损,但招数还是娴熟,速度未减。但谁知一山还有一山高,他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快速化解我每一掌,到得最后更紧紧制住我的双手。
当我一跃而起脚跟后踢向他头顶百会穴之时,他整个人下滑向前冲了数尺,仰倒在房间中央毡毯之上,手却未松开。我被他带地翻了个身却也摔倒在地。他跟着空中再翻身回来,把我罩在身下。
我动弹不得,心下大骇,“放开我,你衣服还没穿好!”我闭着眼睛吼道。
“是你惹我!”
136、折翼鸟,在谷底
他冷厉地说完那几字之后时间便好似停滞了一般,他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既没有放开我,也没有做什么。
我大气不敢喘,眼睛小心翼翼睁开一条缝儿,却见他上衣扣子仍开着,裸着胸膛,正蹙着眉向我胸腹之间看去。
那里是我朝卦的扣子,我瞬间紧张到不能呼吸。无奈双手还被他一手按住,不能动弹,我只能威胁他道,“你,你敢……”
话音未落,他右手一用力,盘扣崩断,拽开了我的朝卦,我差点晕死过去,“你若敢再动一下,我立时咬舌自尽。”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撩开了朝卦,一把扯走了系在内侧的小布袋。等下,那是我的法宝袋,除了玉魄针和蛟筋弦一向隐于我袖中,剩余我的身家宝贝可都在里面。
“那里面都是女孩子家的东西,还给我。”
他用牙咬开了收拢袋口的活扣,把里面的法宝倒了一地,我的殷桃镜,药囊内的赑屃珠,还有,还有黄龙玉佩。
我心乱如麻,这些东西到了普通人手中不明所以,也就不会当回事,而此人的灵力修为甚至不在我之下,我说是女孩子家的东西,可是又怎能骗得了他。
他依次拿起来把玩着看,当看到黄龙玉佩的时候,他嘴角勾起,睨我一眼,“如朕亲临——梁帝还真把你放心上。”
“以前的事。云起峰之后,此人和我再无瓜葛。我只是没有机会物归原主。”我漫应道。
“既然如此,用你们汉人的一句话,来而不往非礼也。本王送了你无隐五灵环,这几样东西本王先收着了。”他一把收起法宝袋,理所当然道。
无耻至极,真想啐他,“以你的修为难道你看不出吗?黄龙玉佩是皇家至宝,又有高人施予灵力,守护的是他一脉,你若擅自持有此物,非死即伤。”或是会有反噬,而我更狠狠地添油加醋出言恫吓于他。
他点头,盯着黄龙玉佩,“嗯言之有理,那就沉江或者,碎了它。”言罢又看我作何反应。
“在我还他以前,此物为我所有,你不能代我决定如何处置。”明知抢不过他,但也还是要做出争取。
“如果二选一,你自己和它,如何选?”他蓝紫色的双眸忽得邪魅无比,压低身子,缓缓向我欺近,高耸的鼻子转眼趋近我的脸庞,温热的呼吸拂面而来。
如何选,我竟无言以对,闭了眼睛,绝望的泪水跟着不断地滑落。
“哼,再无瓜葛!为一个再无瓜葛之人,如此没有脑子的女人本王才不感兴趣。”他不屑道。
说到最后一个字,我只觉得手上一松,当我睁眼去看的时候,他已经一跃而起,回退着落入王座。随着手中一弹,黄龙玉佩向我飞过来,落在我旁边的毡毯上。
“回你房间去,再说一遍,老实呆着。”
我收了黄龙玉佩,几乎是落荒而逃,一气跑回我的房间。
看着榻上的纱幔,我疯了一般的悉数抓落,扔得满地,把房间里能打碎的所有器物全部打碎,不知何时已经满手的鲜血,我跌坐在塌边的木板上泪如雨下。
有生以来,从未觉得自己如此落魄,被心仪之人、朋友放弃,灵力失了大半,远离了家人,而能与他们取得联系的唯一途径殷桃镜也被抢走了,这个世上再没有一个可依之人。
最让我崩溃的,是深藏的,或是原先连自己都骗过去的心思,竟然被一个从未识得毫不相干的人一眼望穿。
如今脚上被缚了这该死的无所遁形的环,如同折翼的鸟儿,再也没了引以为傲地自由自在飞翔的能力,陷落在人生的谷底,哪里也去不了。
可笑的是与疯妇有何区别,最后只能拿这些没有生命之物发泄,想着想着我又笑了。
此时,门拉开了,王负着手立在门口,旁边还有个女孩儿。
他淡淡扫视了一遍满目疮痍的房间,目光掠过我受伤的手,对女孩儿道,“巴沁,换个宅子,看好她。”
叫巴沁的女孩儿躬身送走他,进来对我行了个礼,“姑娘请跟我来。”
我哪儿也不去,我转过身背对她。
万一,哲哲醒来了找不到我怎么办,他是我唯一识得的人了。
巴沁在我背后悠悠地叹口气,不一会儿,她取了水盆和药箱过来,腾了个空地放下,为我清洗和包扎伤口。
之后,开始打扫房间,不知用了多久才一一清理干净,又把帷幔重新挂好挽起。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她端了餐盘进来,放到桌上,轻声对我道,“姑娘,吃饭了”。
我恍若未闻,仍旧坐在塌边。
她转身出门的时候,我听见自己喊她,“巴沁。”
巴沁有些惊讶,忙转身回到我身边,“姑娘,什么事吩咐?”
“有酒吗?”我眼巴巴地望着她。
她犹疑着点点头。
“谢谢。”
巴沁低了头,匆匆地出去,过一会儿又端了个餐盘进来,要往桌前走去。
“这里。”
她走过来,轻轻放到木板上,微微蹙眉道,“姑娘……”
“我知道,你不用担心,我喝完就睡觉。”
她躬身退出,拉上了门。
我拔开塞子,往玉杯里倒去,酒香四溢,而满酒后杯身上竟透出一只蝴蝶,好美。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但使今夜能醉我,不知何处是我乡。”
对着窗外皎洁的月光,我举起了杯子,和谁喝呢?难道真的跟影子喝吗?我笑着摇头。
“一杯敬娘亲,娘亲是把我带到这世上的人,也是最早最早离我而去的人,留给我的只有棺椁、故事和谜题。”端起来和着眼泪一饮而尽。
再次倒去。
“二杯敬……敬背弃我的人,体味人生之苦后,但愿从此不见,余生再无慌乱。”
饮下,再次倒去。
“三杯敬小王爷和浅浅,至情至性待我之人,情非得已远走天涯,祝他们各得其所。”
饮下,再次倒去。洒了一点,眼神儿有些花。
“四杯敬自己,二世为人更要逍遥快活,再无怨尤。”
饮下。
“不要想了,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我拿起小酒坛,对着坛口一气痛饮。
门哗地拉开了,门口立着一个人,我揉了揉眼睛,看不清。
137、商船前,新世界
“这世上没人能伤害你,除非你愿意。”那人道。
闻言,没来由的,心似抽紧了一般。
“哲哲,是你吗?”我虚弱地问,不知几时他已似是我生命中最后一棵救命稻草。
他走近我,一把拍掉我手中的酒坛,蹙眉道,“别喝了,跟我走。”
“去哪里?”我有些迷惑,不过还是跟着他起身向外走去。
而没想到才向前迈了一步,竟腿软到不能自持,身体失衡,整个人眼看要扑倒在地,反应到要掷针自救,动作却已跟不上,会很痛,我失声惊呼出来,“啊——”
在我将着地的那刻,他回身看到,鬼魅般地闪至我眼前,探身伸手一把托住了我,三步动作一气呵成。
我惊吓过度,坐起身来本能扑向他怀中,勾住他的颈项,不肯松手。而瞬间,万般的委屈跟着涌上心头,我抽泣着一连串地道,“哲哲,你是来救我的吗?带我离开这里好不好?我不要再呆下去了。你说的那个冰块儿脸,他太坏了,没有人性,他欺负我,不仅给我套了无隐五灵环,还抢了我的东西。”语无伦次地述说这我心中的愤懑。
“刚刚就应该让你摔在地上,不然真对不起你对本王的评价。”那声音冷得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我一个激灵,酒醒了一半,收回胳膊往后退着,去看他的眼睛,一看之下,还是那冰冷的蓝紫色眼眸没错。
我手指抠着地板,好想掘出个裂缝钻进去,同时心情又降到谷底,眼睛扫向刚刚被他拍落的小酒坛,此刻歪在地上,伸手去捡。
而在我碰到之前,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臂。
“你又要怎样?”我苦笑着问他。
“你究竟能不能走?”
“天黑了,我哪儿也不去。我要休息。”我甩开他的手。
“今夜必须出发。你是自己走,还是我让特莫尔来抬你。”
每次都看似给我选择,每次都没得选择。
我点点头,“我能走。”起身往门口走去。
但是,至此我才发现,意识的部分清醒与肢体的受控完全不是一回事,我也希望能走得好好地,但好像人在棉絮上一样地飘着,走了没几步,肩膀狠狠地撞在了门上,好痛,却不好意思出声,忍痛往前走去。
“麻烦!”
我只听得他在背后道了一句,忽得好大一块布劈头盖脸的卷了过来,把我裹在里面,而跟着我双脚离地,竟是被拎了起来。我是被打包了吗?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我榻上的床单,扒了半天找到接口,探出头来喘口气,见他正把我扛在肩上快速向宅院门口奔去。
片刻之后,出了门口到了马车跟前,巴沁早已掀了帘子在等候,他把我往车上一放,对巴沁道,“给她换身衣服,一身酒气。”
说完他快步到了马队最前面,翻身上马,于苍茫夜色中一马当先,带着浩浩荡荡一队人驰骋而去,我们的马车也紧随其后。
巴沁取出一套衣服递给我,“姑娘,换了吧。”
我懊恼地拽了下前襟的衣服闻了闻,居然被嫌弃到这种程度。
巴沁笑了,“姑娘,王说的话你别放心上,不是因为味道,是你的衣服太出眼了,出门在外多有不便。他提前已经让我准备了给你换。”
我朦胧着拿起来看了看,竟是一身缭绫质地的桃粉色齐胸襦裙,衣袖薄如蝉翼,隐隐提着朵朵桃花,垂坠的丝裙至脚踝,裙褶细密,每褶的粉色由浅入深。
没想到见到这衣衫,忽然心底泛起不一样的感觉。来此之后,我从未提过自己的名字,或许是巧合吧。
“巴沁,衣服选的不错。”喝酒喝地乏力,我费力地除下原来的衣衫,把头发拢到一边,巴沁帮我穿上。
巴沁朴实地咧嘴笑着,“不是我选的,是裁缝送来很多套衣服时,正好王过来院里,他看了一眼,指了这件。裁缝说,王有眼光,这裙子叫月华裙,微风吹来,裙褶逸动,色如月华。”
给我整理宫绦打环节时,巴沁又道,“裁缝说这里可以穿上玉佩,美观还可以压裙。”
“不必了。”我心有余悸。
他是闲的吧,还管选衣衫这些事。
巴沁拿了木梳帮我绾了半桃花髻半垂发。
看着车窗外,似乎离兰陵渐行渐远,我的心竟一丝隐痛,“我们,大晚上的这是要去哪里?”
巴沁停下手里的活儿,认真地看着我答,“去渡口,乘船回家。本来是明日一早才走,不知为什么,王改变了主意,让大家提前出发。”
“你的家,很远吗?”我回望她。
“很远,一直一直往西北的阿尔泰山。”
“那为什么要乘船?往西北的方向,没有水路呀?乘船岂不是绕了远?”我手指绕着发梢儿,伏在窗边,望着十七的圆月随口道。
“王说咱们都没乘过船,时间不紧,便乘船看看沿途景色。”巴沁有些欢欣,那一头扎着各种彩绳的无数小辫儿跟着晃动起来。
也是,为什么,他自然不会跟这小姑娘说。
我换了个问题,“你们此番来大梁多久了?是来游历的吗?都去了哪些地方?”
“来了半月了,王是来采办大梁的丝绸、茶叶、药材、瓷器的,他们去了哪里游历奴不知道,奴是伺候主子才能随着来大梁的。”
“巴沁,我不喜欢你在我面前自称奴,巴沁就是巴沁。”我望着她,“我比你大,你可以喊我桃子姐姐。”
她有些羞涩,喊了声,“姐姐。”
我满意地点点头,摸了摸她苹果般的脸蛋儿,“我们大概多久能到渡口?”
“还得有近半个时辰,姐姐你先睡一会儿吧。”
一提睡字,还真得倦意来袭,我躺下很快就睡着了。
直到巴沁唤醒我的时候,我昏昏沉沉得起来,被她搀着下了车。不知何时下起了雨,一离开车厢,冷得我瑟瑟发抖。
巴沁一见,把撑好的伞塞到我手里,回身去车里取了白色的斗篷出来给我披上。
而我,被眼前烟波浩渺中的三艘巨大的商船震惊了。
昂首看去,近百余尺的三层楼船,桅杆高耸,满帆扬起,人在船前好渺小。
不远处,一大群水鸟忽得受了惊吓,四散而飞,看来有趣而充满生机。
“起柁杨帆趁便风,狎鸥惊雁水烟中。”似是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跟我来。”
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旁边,又突然出声吓我一哆嗦。
138、唤一声,不敢想
王走在前面,我却并未有所动,依然撑伞伫立在那里,欣赏着眼前细细密密雨丝中的瑰丽景色。
他未闻到脚步声,回身看向我,又对我身后的巴沁望了一眼。
巴沁难为地小声道,“姐姐,巴沁扶你。”
不忍这孩子被责难,我转身由得她扶着,跟着王向最前面的商船走去。
走着看到不远处一队官兵,他突然回转身来嘱咐巴沁,“帷帽给她戴上。”又对我道,“如果真的从此不想再见那人,不要给我生事。”
“你竟在我房外偷听。”我恼他行为龌龊。
他瞥了我一眼,一副那有怎样的神情。
而我此刻才注意到他已换回突厥装束及发式,甚至眼睛的颜色也发生了变化,变得与常人一样,脱口而出,“你的眼睛?”
“这有何难?哲哲不会的事情,我会得多了。”他转身而去。
这才是趁夜出发的理由吧,明日醒来的万一是哲哲,还要费心掩饰。
果然到了近前,码头一侧石柱上贴着通缉哲哲的画像,不过是着了汉服,又指明蓝瞳。看来与此刻的王相去甚远。
此时,从船上往外迎出几人,中间还是位女子,身形极为熟悉,再细看去,是我姐姐任真,大半夜的亲历其为,果然搏命。
王上前拱手道,“穆萨罪过,丑时出发,让郭大人和任大小姐深夜于此等候。”
我们跟在他身后缓步前行,听得他自报家门,我看向巴沁轻声问,“穆萨是化名吧?”
巴沁点点头。
我们行至近前,默默地立在后面。
我姐姐满面春风地拱手道,“穆萨大人客气了,生意人最重吉时,此行又是航运,卦象为大,再说您这样的买家别说等这一时半刻,送君千里也该当呀。司长大人,你说是吧?”
旁边看来是位长官,此刻满面笑容,“对,大小姐说的正是,本官是职责所在,不辛苦。这里是签发的出海许可证公凭,穆萨大人请收好。”
他接了过来,微微欠身,“谢谢二位体谅!”
“这位是嫂夫人吧。好容易来一次兰陵,大人就这么一直藏着,任真都未曾有机会尽地主之谊。”姐姐一双美目上下打量着被帷帽、斗篷罩得严严实实的我。
“此番出行历经长途跋涉,内子体弱,感染风寒,所以一直于宅内修养。来日方长,以后穆萨于兰陵一带的走动会更加频繁。内子家乡菜做的不错,有空请大小姐和大人一聚。”
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么长的话,原来也有冰块儿脸不得不应付的时候。
言罢,他回身看我,使个眼色,却见我冷冰冰的,并无任何反应,当下伸了长臂过来,微微一用力将我揽至怀中,“雨夜清冷,内子恐是已倦,如此,也不打扰两位了。”
任真自然是识趣的人,当下一笑,“如大人所说,来日方长,嫂夫人玉体重要。咱们就此别过,一路顺风!”
司长大人也跟着道,“一路顺风!”
“就此别过。”他拱了下手,我被他揽着前走,一走至任真身后,我一把推开他,独自往船上走去。
船上有两队人列队等候着,我走过去的时候,有个似是领头的中年人,上前招呼道,“夫人。”
我懒得计较他怎么称呼,脚下没有停顿,一直前行往楼上而去。
听得他向我身后的王道,“大人。敝人是三艘船的领长,梁东海,此行受任家大小姐聘任,专司全程水路。目前三船已经货物全部入仓,市舶司检阅完毕,丑时已到,如果大人没有别的吩咐,这就了。”
我一路扶着扶手,上到顶楼,走向舱外,脚步仍是虚浮,却难抵心中喜悦。
在水手的号角声中,商船起锚前行,今夜风劲帆满,前进速度转眼就快起来了。
我一开心,一把摘了帷帽,扔向无际的大海,眼看着在夜色中被刮走的帷帽化作了小小的白点,偷笑起来。
大滴大滴的雨水瞬间涌进我的颈项,凉凉的痒痒的,我伸手去接着雨滴,旋着身一圈一圈,似被雨水冲刷了多日来的郁结,酣畅淋漓。
我从船头跑到船尾,看船尾如同激荡而起的层层水花,忽得忆起那夜在听潮阁前,见到海浪一次次拍岸,哪怕粉身碎骨,也义无反顾涌来的业力一说,又觉有些感伤。
而眼看着巴沁追来喊着,“姐姐,伞。”
我又笑着从另一侧跑回船头,她气喘吁吁地赶过来要给我撑伞,我接了过来一下又扔进海里,看她嗔怪不已的眼神,我咯咯笑起来。
“姐姐,会着凉的,我们回房去休息吧。”她无奈地劝我。
我摇头,继续撒欢儿地跑。
“桃子,睡觉了。”我跑着跑着,突然听到有人唤我桃子,一下呆在那里,半晌作不得反应,不敢想是谁。
而忍不住回身看去,却见是金刚哗地飞过来,停在我旁边的栏杆上,眼睛咕噜噜转着。
“你教它说的?”我望向巴沁,有些意外和,惊喜。
巴沁把一头小辫摇地飞起来,无辜地望着我。
“王说的,”金刚刚说完,一颗枣子就飞过来正中它鸟头。它显然生气了,拍拍翅膀,飞得很高,重复着,“桃子,桃子,王说的。”
我顺着枣子来的方向,回望向舱内,王端坐在里面,拿着一方帕子拭剑。
我抬脚进舱,对着他恨恨道,“你卑鄙,偷听我和巴沁说话。”
“我不需要,关于你我知道不止这些。还有,很晚了,回房睡觉去,太吵。”他头也不抬,面无表情地说着。
本来还想质问他些什么的,突然被他一呛,全忘了。想想时间真的不早了,回头望望正眼巴巴看着我的巴沁,瞬间泄了气,默默地跟着巴沁往房间回去。
真的见鬼了,这个人难道是我命中的克星吗?怎么遇到他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变了模样,什么时候开始竟处处处在下风了,打又打不过,逃还逃不了,如今竟连说理也说不过他。心塞。
139、睁眼一,闭目二
翌日清晨,我在宿醉的头痛中醒来,蒙着被子抱头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不想起身。
巴沁敲门进来,“姐姐,喝一碗醒酒汤吧。”
我豁地掀了被子,怎么竟没想到这个,立马坐起来对她笑笑,接了碗来一气喝掉了,擦了擦嘴巴,“谢谢巴沁。”
“姐姐不必谢我,王说姐姐喝完该去给他拆线了。”巴沁乖巧地笑着。
是啊,还有这档子事,言下之意是让我知一碗醒酒汤的情么?
起身梳洗了一下,转至铜镜前,忽然觉得镜中的样子与以往有些许不同,是眉宇间多了份淡淡的愁绪吗?毕竟已不是那个曾不谙离恨苦的自己了,不愿深想。
而细忖还有好多正事等着我去做,不能再沉沦下去了,得打起精神,用无涯的话说,我是桃子。
定定心,往王的房间走去,到了近前却见门口有人把守,明显是在议事。
我绕开了守卫,作不经意地散着步,路过窗子往里面看去,还是那天见到的那些人。但是却不敢走近去听他们在说什么,以免被他发现再给我丢到海里去。
想想昨夜喝多了,没能仔细瞧瞧这气派的商船,罢了,今日正好得暇四处走走。
这所在的三层,是重金打造,建筑的如同殿宇,飞檐雕栏,朱漆红门,有王所处的正室,内室,议事堂,还有我的寝室,而室内就是我没用心去看,玉璧灯,琉璃盏,翡翠盘,水晶珠帘,华贵之物也是一应俱全。
还是往楼下去看看,走着走着我惊讶地发现,二层竟有八十个小房间,按昨夜跟着他的队伍来看,这里应是住着他带来的人手,但奇得是此刻看来却空无一人。
船尾貌似还有一个大间。
我信步向船尾走去,原来此刻所有人都挤在那大间里,从窗子看去围得是水泄不通,门口都排出来好多人。
我快走几步也往前凑了凑,原来是有姑娘在唱曲儿,具体是哪出听不大清,但琴音袅袅,歌声如泣如诉,如慕如怨,怨不得把这群人都听得如痴如醉,挪不开脚步。
心道这船家的心思也是到家了,于这漫漫航程里还有给这一众人解闷取乐的安排。
我举步往一层下去,这层除了船长掌舵航行的舱室与休息茶间,后面所有房间都是有人把守的,这里该是巴沁口中王带人此番采办之物了,至于里面有没有那日我听到的军械,还需要进一步查证。
想着止步于茶间门口,有人迎出来,向我行礼,“夫人。”
我看着他的面容,觉得似乎有些印象,面容黝黑的中年人,我细细回忆了一下,昨夜就听他喊过一声夫人,他说他是三艘船的领长,受任家所托来着,该是姓梁。
当下我欠欠身,“梁领长,昨夜身体不适,失礼了。”我没有纠正他的称呼,这个身份于我目前仍是有用。
“夫人不必介怀,昨夜听到穆萨大人与大小姐的对话了。”他温和谦恭的微微一笑。
“第一次登船,对于商船与航行很是好奇,不知道领长大人是否能拨冗陪我走走,顺便指点?”我期盼地望着他。
“谈不上指点,夫人有问题只管问就是了,请。”他邀我先行。
“行船与我见到的这帆、桨,以及舵有关,还需要依靠什么条件,才能顺利出行?”我先走进船长的舱室,望向他手中的舵。
船长见领长陪我走进来,躬了躬身。
梁领长看出我对那舵的兴趣,示意船长让开,“夫人要试一下吗?”
我笑着点点头,走上前去,“这只舵便掌管了这么大一条船的方向,让它去哪儿就去哪儿,好神奇。”没有用灵力,单是上手一转竟未转地动,不过也不足为奇,自然是沉得,我回望领长,“还是不来了。”
领长哈哈一笑,伸手助我一臂之力,伴着轻微的响声,那舵转动了起来,一圈之后,看到船头开始调转方向,我拍掌笑道,“果然厉害。”
领长将舵慢慢调转回去,边道,“海上航行除了船自身的条件,还要有地图、指南针、航海罗盘、测深锤、量天尺、牵星板等,以及有经验的领航人,水域复杂,行进过程中要避开暗礁、旋涡等,而天色变幻、海上盗匪也都是行船险象环生的因素之一。
不过我们的商船是在业内已是领先,采用隔舱设计,将船舱分为若干个互不相通的空间,一旦船舱漏水,也只是局部受影响,不会全船沉没,如此提高了船舶的安全和远航的可能性。
再来,比普通商船我们还配备了火器,炮座置于上层甲板,左右船舷两侧可见,共有十门火炮。所以夫人,你可能不能置信,一般盗匪见到咱们的船都避之不及。”
我听得正是热切,刚想再问火炮的威力如何,门口却出现了一张最不想见到的脸,扫兴至极。
梁领长立时察觉,回头去看,躬身道,“大人。”
“我道怎么前行得好好的,方向说调转就调转了。内子任性,给领长添麻烦了。”王也对领长欠了身,跟着不由分说便牵了我的手向舱室外走去。
梁领长微微有些吃惊,“啊……”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我已被带离。
一出门转至一侧我使劲甩开他的手,“谁……”
我本要说谁是你内子,刚说了一个字,却被他抬手点了哑穴,我登时气不打一处来,疯了似的出手击他,却因为一时气急,没有了章法,几招被他制住抵在墙壁边缘,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他欺近我在我耳边低声道,“不用不承认,领长不正是唤你夫人吗?你似乎对这个身份很是受用。如若不然,早就否认了。”
我气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把头别向另一侧。
他抬手扳过我的脸,盯着我的眼睛道,“我警告过你,不要妄想刺探什么,已经一而再了,再三便软禁你在房间里,哪里也去不得。此行尚有月余,你自己掂量好了。”
我故意闭目不去看他,他继续道,“我此刻松手,你自己走上楼去,或者我点了你穴,扛你上去。睁眼选一,闭目选二。”
我想也不想地努力睁大眼睛,便见到他一副意料之中的神色。
他一松开手,我立时抽身走到前面,噔噔地跑上楼去,心里说不出的沮丧。我记住了,冰块儿脸,此后一定要慎重对待。
140、反噬重,误解重
我头也不回地跑回自己的房间,掩上门,尝试给自己解穴。
回到榻上盘膝而坐,运行灵力贯至指尖,拈花三式点花式,骈指点向颈前两处哑穴,点完后尝试说话,清了清嗓子,却没有任何声音。
再来,运力,出指,仍是不行。
静心,集中意念,运力,出指,如是三遍,发声,无效。
是他的独门手法,邪门,我竟破不了。
可是让我去求他解穴,我是说什么也不会去的,渐渐焦躁。
“开门。“王的声音出现在门口,我向门口扫了一眼,依旧在榻上未动。
他见我不出声,也没了动静,该是走开了。
真是欲哭无泪,被限制了自由,如今连说话的权利都被剥夺了。我气得拿起枕头一顿痛击,在床上不停摔打,一直到枕衣“噌“地破裂,我手中动作却未停,顿时我寝室的空中如同雪花纷飞,飘荡着片片白色的羽毛。
就在此时我床榻一侧的墙壁“吱“的一声,像门一样拉开了,王负手站在那里,淡淡地看着眼前飞舞的羽毛和脸上气恼表情都还没有收拾好,就愣在那里的我。
原来在这船上,舱室可以分割成多间小舱,也可以打开拉门合并成大间。所以,只要知道这里的机括开关,他可以自由来去。
我俩停留在各自的位置上,于纷纷扬扬的白色羽毛中,定定地看着对方。
我咬着嘴唇,眼神中满是愤怒、责难和委屈,而他却是一派无谓的气定神闲。
直到最后一片羽毛轻轻荡着落到地上,他瞬间闪至我近前,抬手轻点解了我哑穴,才悠悠开口,“本王没说不给你解穴,当时出手也是迫于形势,是你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有本事任性,却没本事坚强?“
我气不打一处来,“迫于形势?敢问你究竟迫于什么形势?今日的局面难道是我造成的?哲哲出手救我,非我本意,但还是感激他的侠义,本来打算给他医好伤,我便可自行离去了。
而即便是今日方能拆线,不得不跟着登船的这几日短暂行程里,以他的善良知礼,我也会被奉为上宾。
可是半路莫名其妙地冒出来你这个怪物,趁我重创灵力未复,你,你对我做的每一件事你自己心里有数。
不仅如此,凭什么每次我的尴尬或是伤心都要被你瞧在眼里?如今藏在自己的房间里发泄也还是被你看得一览无余。
你难道不知道人与人之间是有距离的,我跟你从不相识,你有什么权利说来便来,任意窥视我的所有情绪和心事?你难道不知道这会让我难堪地无地自容?“
我终于有机会吐露我的心声,排解我的情绪,丝毫没有顾及言辞。
他听完我的质问,不怒反问,“本王是怪物?本王做的过分了?如果消息没错,云起峰那日不知是谁以魔琴邪曲催生连天暴雨,差点引发山洪倾泻,完全不顾忌山下万千百姓性命。
相比之下,本王还真是相形见绌,自愧不如。或是说,惩治奸佞妖邪,本王不过做了件人人称颂的事而已。”
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顷刻间却让我的心被利剑击穿一般,碎成了一片片,回忆一下被带入了那日曾发生的一切。
我本一心想救他和他们于山林的大火,而因为不及娘亲的功力,操琴《离殇》做不到收放自如,更一时为情所困,着了心魔,不能自制,一曲不歇,却因此被视作了要毁天灭地的魔女。
原来那日之后江湖上是这样的传言,他们都是如此想的吧,包括他,正中了那国师的预言,我是祸国殃民,人人得而诛之的妖女。
而又有谁知哲哲强行断弦带给我的反噬,对我的重创,也不及萧衍的误解对我伤害的万分之一。
我的泪水瞬间肆虐,胸口如同压了一块巨石,憋得喘不动气。
“若不是哲哲出手救你,你恐怕早已被梁帝及在场之人挫骨扬灰,此刻该都过了奈何桥投胎去了吧。你是该感谢哲哲,除了哲哲,那群人中哪里还有关心你生死之人……”他完全无视我的感受,依旧信口述说下去。
几天以来,我一点点重拾的信心,再燃的希望,就那样被他的言语扼死了,以至后来他说的什么,我都没有听清。
如同做了一场噩梦,梦醒了,所有往昔记忆都随风而散。
我不知不觉向门口走去,开了门栓,我只记得舱外是大海,似乎只有那万顷碧波才可以给我拥抱,此时此刻我渴望那种温存。
在走到栏杆旁的一霎,忽然他伸手拉住了我,蹙着眉道,“你想清楚,你是死过一次的人,若你跳下去,本王断不会像哲哲那样去救你。”
我漠然地望了他一眼,依旧转向此刻看来澄净清澈,湛蓝无际的大海。
“看着我,是,我禁锢你,限制你的自由,抢走属于你的宝贝,我还看穿你的心事,甚至能操控你的思想,你呢?愿意就做个牵线木偶,便如此认命了?不打算报复还击吗?”他的声音不知怎么提高了,晃着我的肩膀,“还有你欠哲哲的,既答应要医好他的伤,便要做得彻底,这背上还有未拆的线,你记得吗?”
他说的最后一条,让我的意识有一丝的清醒,我此生最不愿意欠别人,我是答应过哲哲。
“既然如此,你让哲哲来与我说呀。他不来,算不得我食言。”我泪犹未干,笑着看他,言罢慢慢回转,却见他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言明的情绪。
忽然间腰际昏睡穴被点了一下,他要做什么?我不能置信地看了他一眼,便失去了意识。
“桃子,桃子,天亮了,醒醒。”这个声音在我耳畔重复着唤我,但是我已经能分辨出了,那是金刚的声音。
被吵到实在受不了,我眼都没睁把食指放在嘴边,“嘘,金刚,安静,再睡一会儿”。
“猜猜,猜谁来了。”金刚拍打着翅膀,又大呼小叫。
我心里一动,睁睁眼睛,努力看去,我的床榻旁边坐着一个人,正对我咧着嘴笑着,露着一口洁白的牙齿,一双海水般干净的蓝色眼眸,“哲哲,真的是你吗?”我喜极而泣。
141、是哲哲,是斐罗?
在我欣喜地看着他的时候,脑中却又闪过一丝疑问,若我没记错,王在上船避开市舶司官兵检查的时候,那双眸子曾变作寻常的浅咖色。眼前的人究竟是哲哲还是王?
被他耍了那么多次,我已是惊弓之鸟,亲眼所见也未必是真。
我小心翼翼地问:“哲哲,金刚让我为你治伤的时候,付我的诊金是什么?”
“一朵玫瑰。”他粲然一笑。
“什么颜色?”我不放过一个小细节。
“白色。”他哈哈一笑,“你在做什么?验明正身?”
听了他的答案,我终于一颗心放回肚里,拽着他的衣袖一边哭着一边笑着说,“不是我不想相信,而是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几日我都经历了什么。”
“我醒来的时候,金刚让我来看桃子。我见到的是着了这身桃粉色衣裙的安静的睡美人,我以为你过得不错。”他掏了帕子递给我。
“那个王,他怎么会说出来就出来,他和你完全不同,做任何事情都不择手段,他还给我戴上了这个。”我恼怒地一把掀了被子,扯了裙角,露出脚踝上的蛇形环。
“无隐五灵环。”哲哲眉宇间一丝不悦一闪而过。
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哲哲,他说连你都除不下来,可是真的?”
他望着一脸企盼的我,无奈地垂下眼眸,“不知道如何和你解释,我俩虽是同一个身体,但是如你所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所思所行不同,拥有的能力也完全不同。所以斐罗的法器我解不开,只有,只有他自己才能给你解脱。”
如同仅存念想的泡泡被戳破,我只觉得浑身一丝气力也没有了,满心凄苦,瘫软地靠向塌边,我该怎么办?难道就此一路被他牵制,随他漫无目的地漂泊下去,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尽头?
“你不要着急,我们一起想办法。离下一处余杭泊岸还有两天的时间,到那时我们或许已经找到方法了。”他诚挚地望着我安慰于我,他没忘我对他说的话,我说过要离开的。
果然还是哲哲是那个值得我信任的人,我感激地点点头,抬手擦去脸上的泪水,“哲哲,你背部的伤已经大好了,除了外衣,我这就给你拆线。”
哲哲拍拍我的手,依言脱下外衣,我小心解开顶端的蛟筋弦,以灵力催动拈花三式的拈花式,牵引着蛟筋弦慢慢滑回我的手中。
“回头我下去问问梁领长看看船上的草药在哪里,给你配个去疤的方子,研磨一下敷上,以前的疤痕太久没有办法了,今次的这条希望能消弭干净,还你背部这一片的冰肌玉骨。”我玩笑着说道。
当说到这一片,随手用食指轻轻沿着那长长的疤痕画了个圈。画完了才想起上次试伤口愈合程度,也这么碰触过,结果被王给狠狠凶了,赶紧把手缩回袖里,负到身后,偷偷看哲哲的反应。
他停顿了一下,耳尖微赤,不动声色地穿起衣服,回头对我微笑,“能去掉固然是好,只是船上的药物未必如此齐备,你不必为此为难。”
哲哲如此一说,我倒想起另外一事,“这些药材比较常见,配起来不难。不过,不知是否方便说与我知道,哲哲和,斐罗?”
哲哲轻轻眨下那蔚蓝色的眼眸,嘴角浮现一丝理解的笑意,“是,他是斐罗,除了我之外,从没有人敢直呼他名字,大家的口中他就是王。你是想问为什么这具身体里会出现两个人对吗?”
如此病态的状况,该是有着特殊的原因,但多半也该为当事人所藏匿,不愿与人分享的,“不想说可以不说的,我只是想知道有没有什么我能做的。”
我低低地回应着,内心暗暗希望他的答案要与我的设想一致才好,才能通过治愈去改变他们的现状,或许这也涉及到我的自由之身以及接下来要做之事的顺利程度。
哲哲并未回答,却道,“外面天气不错,我们出去坐坐。”说完拉着我出了门。
一直至船头甲板上,我们并坐在一起,看海天辽阔,白云苍狗,及船一侧远处群山万壑,感受着一路的乘风破浪,携着丝丝海水的清凉拂面,上得船来的两夜一日间,从未觉得心情如此畅快。
哲哲终于开始述说那一段过往,“原本,我们是一对双生兄弟,自小感情特别好。虽然斐罗小时候起对别人就一直蛮横无理,但是对我很是爱护。
我们从未分开过,直到十岁那年,父汗突然重病,立时便要选出一个优秀的子嗣作为继承人,但必须经过极其严苛的考验才能成为未来全族人支持的可汗。
而选拔的方法就送入荒原草泽,用十日的时间,若能经受住上天的考验,恶劣的气候,没有餐食,以及随时随地的野兽出没,存活下来的才是真正的草原王。
两个十岁的孩子被扔在无人之地,经历了最原始血腥的洗礼,当年活下来的是谁已经不记得了。
只知道因为太孤单,太想念,有一天,另外一个便在这身体里面出现了。
我们共用着一具身体,如同太阳和月亮,拥有同一片天空,日复一日此升彼降,即便从不见面,却有着各自的责任和担当,有着我们自己的秩序,也因此不再寂寞。”
哲哲浓缩了昔日之伤,黯然地说完,竟还对我挤出一丝微笑,只是那笑中透着侵蚀了多年的凄凉。
一个完全出我意料的答案,对于只有十岁的孩子来说,这样的考验太过残忍,历经生死,尤其是一母同胞同声同气的手足,何其沉重,侥幸活下来,没了那段记忆或许才是最好的结果。
惭愧今日自己的好奇揭了他的伤疤,更不由想道,以哲哲的性情,当年真的能在那惨绝人寰的较量中存活下来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斐罗才更像这具身体的拥有者。
即便真的是哲哲活下来,如他所说,也难免是当年的斐罗因护他之心,不惜付之一炬,牺牲自己换来哲哲的余生。
若是如此,哲哲又怎么会同意我送走他赖以维系情感寄托的斐罗。
尽管我的自由重要,我也不能因此剥夺哲哲的意志或人生,否则与那斐罗何异?
142、忽黑脸,忽白脸
“在想什么?”哲哲从他的神伤之中抽离回来,却发现我也陷入沉思。
“我本还想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通过一些方法,帮你从此独立的使用这身体,当然也要有适宜条件的情况下。而现在看来或许是我想多了。”对哲哲我并无隐瞒的打算。
他一双蓝眸瞬间温柔似水,“能如此为哲哲设想,也不枉相交一场了。有件事情也不瞒你说,之前与斐罗,我们之间是有默契的,基本我俩存在的时间是持平的。
这两日斐罗想要醒着的意志却似乎特别强烈,所以那日之后,你一直未见到我。直到昨夜他像是主动选择要沉睡,今天一早醒来的才是我,这种情形并不常见。
与我不同,他不一定会留言与我,一直以来全凭心情,所以一些事情我不能随时了解,有的时候便要凭揣测推断。
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我们已在回程,而此行除了出发时间提前了一些,其他一切顺利。如果不是因为公事有特别需要,他的异常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原因了。”说着,他的目光停留在我脚踝间,不自然地一笑,垂下了头。
“啊?”我听着他的语气,心里觉得怪怪的,他像在婉转地表达,因为我斐罗弃他于不顾的意思,“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见了你的留言后,似是找人查了我的身份,也正是因此他总担心我在刺探什么,还有他或许认定必要的时候可以以我为人质去交易,才给我套了这该死的环。
他甚至还毫无人性地抢走了我的法器,所以我才说你不知这些日子我都经历了些什么。还有,你知他有多无礼,几次三番说丢就把我丢出去,甚至……”
我想起他的诸多恶劣行径就气愤地不能自已,差点说出他要我在黄龙玉佩和自己之间做选择的事,随之想到若提及此事难免越描越黑,还是略过吧,“总之,他是我见过最穷凶极恶的人。”
我的解释对他而言似乎没有多大用处,他虽微笑着眨眼,但并未从心里接受。要转移他的注意力也只有一个方法了,“哲哲,无论如何,你帮我想想办法,怎么能把这劳什子去掉?走起路来就有声音,第一晚上船四处转着看看,还被嫌吵,反正戴着这个总让我觉得寝食难安。”我哀怨地望着他,摇着他衣袖向他求助。
哲哲见我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道,“这几日你吃得怎样我是不知道?睡得明明很踏实,房门未锁,我敲门后没有反应,推门进去你都未醒。”
“还说呢,我是被点了睡穴才睡成这样。不提也罢,你有什么办法,我们试试看。”我催促他。
“等我一下。”他轻快地一跃而起,转身奔回舱内。
哲哲一直以来的在意和不遗余力地帮助让我心里满怀感激,尤其是在我落魄无助之时。与他在一起的时候,所有不快的记忆宛似天边浮云。我起身绕着头发走至船头,看到远处几尾大鱼接连跃出海面,顿时心情无比欢愉。
不多时哲哲返回,喊我回去坐下。
他竟是取回了两个用来夹茶叶的木头身子银钩的夹子,分别从两端轻轻夹住无隐五灵环,与我的脚踝的肌肤间隔开,“拿好了,别让这无隐五灵环碰到你,会烫伤。”他递给我夹子,嘱咐我。
我接过来,小心地保持隔空夹着,试着问他,“你是要用火烧它?”
“嗯。”他微一点头,闭目凝神,单掌于胸前,催动灵力,瞬间手臂外金光环绕,如一条金色小龙快速不停的蜿蜒而上,片刻变掌为骈指,指尖出现一团诡异的紫色火焰。
他双目陡然睁开,伸臂向无隐五灵环射去,紫色火焰窜上无隐五灵环,将蛇形环连同五只小铃铛层层包裹住。
我内心暗暗期盼能就此熔了它,而弹指的功夫,蛇形环只是转变了暗黑色,却丝毫不见熔解,更可怕的是它在火中慢慢缩小,与我的肌肤渐渐趋近,我已感觉到它的炽热,紧张地望向哲哲。
而不待我出声,哲哲一见迅速收了灵力,伸手握住我脚踝,隔开了那已滚烫的蛇形环,蹙着眉望着我,“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的手?”
“无碍,我不惧烫,你别动等它散热。”
直至一盏茶的时间,无隐五灵环颜色才恢复正常,也回到了原来略松的尺寸,哲哲才撤手。
果然如斐罗所说,哲哲也是解不开的。
“那紫色的火焰我第一次见,威力该是很大吧?”刚才他专注运力,我没能问出,但总觉得他操控的此火很不寻常。
他郁郁不乐,“嗯,这是我和斐罗不同的能力,五味真火。不过威力再大有什么用,根本解不了此环。”
说者无意,那几个字在我听来却内心犹如针刺,震惊不已。
五味真火,就是因为这几个字,我被国师构陷为妖女,大梁上下都认定我是祸国殃民的存在;就是因为这几个字,才有那滚滚而来的林间大火,我才不得不以《离殇》催雨灭火,更失控险些造成山洪肆虐。
此刻,居然是哲哲拥有这能力,是我在失去所有可信之人之后,唯一信赖的哲哲。
原来,那日云起峰隔空操纵五味真火,与国师他们狼狈为奸,先燃拂尘,再烧山林,始作俑者便是我眼前这个人,这个我以为曾不顾一切救我,护我,助我之人。
原来,在斐罗之前,他已经对我别有用心。
看着他,忽觉地心痛不已,是我太天真,轻易地相信一个人,斐罗与哲哲,黑脸与白脸,他们在我面前切换自如,给我各种刺激之后,我心甘情愿地选择了对他哲哲无比信任。
察觉到我的异恙,哲哲有些担心的样子,“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别急,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呵,世上再也没有人可以相信了,眼前这张脸此刻看来,竟比斐罗更要险恶,可怕。
这一次,我只能靠自己。
我定定心,风轻云淡地对他笑道,“既是解不开,也不急在这一时了。倒是你背上的疤,我们要尽快想办法去掉。你带我去存采办的药材的舱室吧,我配一下看看。”
143、龙趸王,现异相
“好。”哲哲一口答应下来,眼神却忽然从我脸上往旁边瞟去。
我随之看去,正是我之前看到的前方那几尾大鱼此刻已在我们船一侧了,哲哲一脸灿烂的笑意,“你等着,我逮了它中午给你做汤。”
说罢,他一跃而起奔向船边,那身突厥翻领的宽松白袍,和栗棕色的微卷长发自我眼前如风掠过,便似草原上的白色骏马灵动无比。
我心中黯然,人不可貌相,看他的样子完全不觉得是心有城府,另有所图的人。我只能告诫着自己要时刻提防,也起身跟过去看。
只见哲哲笑着抬了右手手臂对准海里大鱼一扬,袍袖中飞出一枚银色星型链镖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直取最前面最大那一尾的头部,“砰”,眨眼间便见那大鱼身子一歪,失去了前行的速度,顷刻血染了那一片海面。
哲哲用手拉了一下,满意道,“好肥的头鱼,今日午间有口福了。”
又回身向楼梯旁的护卫看去,“去找大厨上来。”说完加了把力气,左右手连着拉了几把,把那尾大鱼拉至船跟前。
几个护卫赶过来帮忙一起才给拉了上来,离了水面便见到此鱼身长约六尺,落到甲板上之时,护卫们顿时一通感叹,都夸哲哲神勇无比。
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见这么大的鱼,庞然大物的面目生的丑是丑了些,不过周身的光泽,背部和尾部的淡橙色光彩的圆润鱼鳍,还有那像星星一样密布的斑点,看来有几分靓丽,看得我心头也是一阵激动,跟着拍手赞叹。
此时一位戴着高高厨师帽的颈上还系了灰色巾布的胖大厨上了楼来,身后还跟着梁领长,只听大厨还一路跟梁领长说着,“这不是听说逮着头鱼了吗,请您一起看看,”大厨行至跟前,一见大鱼满眼放光,“好鱼啊,大人,这是四五十年以上的龙趸王,难得一见,此鱼可以一鱼六吃,烧龙趸头,焗龙趸腩,煎龙趸鱼子,外加清蒸、爆炒,再来个汤,保证例例做法独具其味。”
哲哲挽臂听得大厨介绍直点头,拍拍大厨肩膀,“交给你了,做好了重赏,多分几份,给大家尝尝。”
“好嘞,几位帮忙一起给搬下去吧。”他一招呼,那几个护卫跟着一起把那龙趸抱起来,慢慢向楼下走去。
一众人中,唯有梁领长面上并无喜色,在大家关注龙趸的时候,他越过人群行至栏杆处,往海面看去。
待众人离开,我走过去跟着他一起望向海面,“领长大人,可是察觉有什么不妥吗?”
望着大家离开的身影,哲哲似乎还沉浸在收获的喜悦中,至我出声时才意识到,转身过来走至我们身旁。
梁领长微微向着远处抬了抬下巴,“看看海水下面的颜色,与之前的碧蓝澄澈已经有所不同了。”
我和哲哲相视一眼,往远处细看去,海面之下似乎涌动着一层暗流,颜色深了一层,而且速度极快地由远而近,我不禁讶异,“那是什么?”
梁领长不无担忧地对哲哲道,“大人,龙趸是生活在水底深处的鱼。今日龙趸王涌上海面,该是海底出现异相,我们见到海面下那层灰色的暗流,是鱼群随着龙趸王有所动了。我这就去通知三船全面提速,希望能顺利避过这一劫才好。”
他此言一出,哲哲面上一凛,“领长速去通知吧,有什么我们能做的吗?”
“大人如能拨出各船精兵护卫协助舱室船长最好,其余人等回舱内待命吧。若真是遇到海底强震,恐怕任何举动也于事无补,只能听天由命了。”梁领长说完躬身行礼,便向楼下疾跑而去。
哲哲抬了一下手,召唤了护卫至跟前,“领长说得听到了吧,通知亚布克发信号,各船精锐三十二人集结船长舱室,其余人等回舱闭门待命。”
我耳中听着哲哲的吩咐,眼睛一直望向海面,疑惑着在那海底深处究竟发生了什么,而正如梁领长所说,此刻已经能看清楚水下灰色的,正是一群群逃命一样席卷海面的鱼儿。
先是号角声“呜呜”响起,跟着几枚信号弹“砰砰”燃起,那耀眼的明和烟雾划过长空,船只全速前进了。
“哲哲,各船将士已就位,亚布克携虎师将领十人前来护卫。”
我回头看了一眼,一个高高瘦瘦但看来干练的将士向哲哲拱手道,而那一群人中还有那个第一次见的特莫尔,这些人看来都是哲哲的死士了。
哲哲点点头,转身与我并肩望向海面,伸手来拉我的手,我任由他握住,“怕吗?”他问。
“有用吗?再者,这条命还是你救得。”我对他嫣然一笑,“我只是想知道我们究竟要面对的是什么?”
言罢,一阵静默,我们望眼欲穿,周遭却死寂一般。
而远处,终于有了变化,海面上有东西在冉冉升起,细细长长像是几只木杆。又过得片刻才看到,竟是桅杆,一艘与我们一半大小的船慢慢地浮上海面。
奇了,整条船既然沉在水底,怎么又会浮上水面?而且看来船上一切完好,却空无一人。
我正百思不得其解,却见梁领长上气不接下气地又上来顶层,到我们跟前停下,喘口气才指着那艘船道,“大人,是幽灵船,是传说中的幽灵船。”
“既不是海下强震,那就是没事了。”我开心道。
哲哲却眉头依旧未展,低头轻声对我道,“听领长大人说下去。”
“这幽灵船,我也没见过,但见海底鱼类这等逃命法,应该与传说相似,不知何时浮现何时消失,但所到之处,没有活口儿。”梁领长眼见那船以诡异的速度飘向我们,脸色已惨白。
“梁领长,道听途说吧,若没有活口儿,这样的故事怎么会传出来?”我安慰着他,但见他担心不已的模样,也知道这幽灵船必定是凶险异常。
“你在此等着,一会儿我上去看看。”哲哲凝望着我,轻声嘱咐道。
“这种事情怎么能落下我?”我歪歪头笑道,“回头我还要把在船上见到的事物回来讲与梁领长听呢。”
144、幽灵船,婴孩啼
我正对哲哲说着,忽发现我们的船体开始有所异动,脚下船板咔咔作响。
我扶着栏杆探身向下望去,原来船舷对着幽灵船的一面,隐在侧面内部的炮筒,此刻全部打开转向至幽灵船。
梁领长解释道,“我们的船火炮射程在二百步左右,幽灵船再接近我们各船就会一起开炮。”
我心道正好见识一下这火炮威力。
眼见幽灵船周身渐被黑色云雾缭绕,似有着强大怨念的隐形恶灵无声叫嚣着不断向四周侵蚀。随它快速向我们迫近,所到之处海天皆失色暗淡,转而阴沉至极,强烈的风雨欲来之势。片刻幽灵船背后已经转为暗夜,黑黢黢得让人透不过气。
随着一连串“咚咚”破空之声响起,三船十五门火炮对准幽灵船齐发,而出人意料的是每一炮似乎都无法击中那幽灵船,终是落在它前后左右附近的水域,可怜那海中逃生的鱼儿被十足的火力狂轰乱炸,此起彼伏地漫天激起。
见此情景哲哲的眉头渐渐结成了个疙瘩,身畔亚布克为首的所有将士都握紧拳头,亮出兵刃,严阵以待。
直到幽灵船靠近我们的船只前进到了刚刚龙趸鱼王的位置,哲哲冷峻地抿紧了双唇,袍袖轻动果断地再次扬手,袖中链镖势如破竹直直射向幽灵船身。
我也不禁屏住呼吸翘首以待,看是否能一击即中,却见那链标嗖地直入船体,结果始料未及,船身木板硬是安然无恙,犹似链镖飞入的是幽灵船的水中倒影。
哲哲微微摇头,抬手收回链镖,跟着屏息凝神,双手起势,出掌在空中对画了阴阳双鱼,一股巨大的赤阳灵力充斥于他全身,白色锦袍都已胀起,一头浅棕色的头发转眼变为赤红色,豁然双掌向外平推,一团半人高的紫色火焰闪电般冲向幽灵船的舱室。
如此强大的五味真火,要隔空烧那山林,确是小菜一碟。
不过此刻我还是盼那团火焰能发挥作用,能燃了这充满威胁的幽灵船。偏偏它虽长了眼睛一般的撞向舱室,却仅仅从另一端飘出,最终消失于幽灵船后的茫茫暗夜,对它完全的无可奈何。
“幻境,这船是幻境!”有人已经嚷嚷了起来。
“不可大意,是否幻境还需要再试!”哲哲出声制止道,“领长,速放木筏下水。”
梁领长点头,应着“有理。”边指挥身边水手去放下船身外的三个木筏。木筏入水,缓缓向远处荡去。中间那只速度略快,却在到达幽灵船跟前的时候,“砰”的一声发出了清晰的撞击声,木筏瞬间受到严重的损坏,从中间爆裂为两截,主体进水,瞬间没入幽灵船边暗黑色的海水中。
所有人都看失了神,再没有人说幽灵船是幻境了。而幽灵船依旧在迫近,另两只木筏也接连遭受猛烈撞击而顷刻覆灭入水。
“哲哲,我们得制止它,再过来三条船和船上的人也都毁于一旦了。”我笃定地望向哲哲,心里已经做了要与之放手一搏的准备。
哲哲略带纠结地艰涩一笑,“凶险无比,你真要一起?”
“你不是说腾格里会庇佑救人之人吗?若真是死了,那也是我的选择,与你何干?”我笑吟吟地把当日问他,救我之时若是摔死了岂不是会恨我到地府,他当日答我的话原样照搬而来。
他听得哈哈一笑,蓝色的眸中却晕染了一层雾气,挥手对领长道,“再放三只木筏,”又沉声对众将士道,“我们一起下去。”
我和哲哲与亚布克、特莫尔一起上了中间的木阀,剩下的八人分别上了两边的木筏。一降至水面,他俩便快速撑浆,我们向幽灵船驶去,而越靠近那船便越绝地阴气蚀骨,大夏天却冷地让人不寒而栗。
直到那船跟前,我细细看去船体与我们的船并无二致,伸手触及更切切实实的木料所制,却能躲过哲哲的链镖和五味真火,一定是怪力作祟。
哲哲对我点了一下头,伸手搭向我腰际,微一用力,我二人已经先于其他人跃上幽灵船。
说来也怪,我们一登上船后,那幽灵船便停止了前进,在海中就此泊下,宛似就等着我们上船一般。
待众人上来,哲哲开始分配任务,“亚布克带四人检查舱底,特莫尔带四人检查楼上,我与桃子负责一层。切不可独自行动,有任何异相一层来报。”
我俩往一层掌舵舱室走去,到了舱室跟前,他飞起一脚踹开舱门,在我前面先进入,我跟着也闪身进去,本以为舱室里能见到一具具的森森白骨,奇得是便如人去屋空,舱室完好,梁领长曾对我说的航海需要的那些东西,指南针,罗盘,测深锤,量天尺,牵星板都在,除了没有地图,其他我想象中的恐怖的一切却什么都没有。
我看着哲哲,哲哲耸耸肩,也不明所以,拉了我背靠背往一层的房间一间间看去。
忽然,我听到有奇特的声音,很细微地传来,忙扯了他衣袖低声道,“哲哲,你听到吗?有婴孩的哭泣。”
哲哲说,“这种见鬼的地方怎么会有婴孩,你听错了吧。”
“嘘。”我伸了食指让他禁声,侧耳倾听,“虽然时断时续,没错,就是婴孩的哭泣。不会是鬼怪抓来当午餐要吃掉的吧,我们快去看看。”
我寻声往前找去,哲哲一把拉住我挡在我身前,“我在前,你指方向。”
一路前行,直到走到最后一间房间,我指指房门,拦在他身前对他道,“就是这里了,不能踹门,吓着孩子。”
他抬手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让开,我闪到一边,他轻轻地去拉房门,我忍不住侧着脑袋向里面张望,满心企盼能救出那哭泣的小婴儿。
门缓缓推开了,里面却和其他水手的房间所有的陈设并无二致,无非是几张窄窄的榻,和几个小柜子。而那哭声却也停滞了。
哲哲回头对我道,“既然什么都没有,我们原路退回,看看其他兄弟那边什么情况。”
我摇摇头,“不对,声音如果从这里传出来的,我们看去什么都没有才是古怪,这屋子一定要进去细看。”
145、陷丹青,铃铛响
哲哲见我执意要去看,只得推门先走进去。我随他身后,环视着整间屋子,看了一圈后,门后墙上的一副六尺丹青吸引了我的目光。
画中似乎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远古时期的一对情侣,男子高大英俊,负责狩猎,女子娇小玲珑,负责炙烤烹饪,眉目之间是浓浓爱意,十足默契。
后来出现了另外两个长相凶恶的男子,趁男子全神贯注,准备伏击猎物不备之时,痛下杀手,已石块猛击其后脑,男子暴毙。杀人者被黄帝惩治,拘禁在疏属山中,除了锁链捆扎双脚,双手也被缚。
而失去爱侣的女子悲痛不已,伏在他身边哭泣之后,以弱小的身躯背负男子,前往昆仑山去寻求救治。
接下来似乎有六个巫师出现,其中一个巫师不知对女子耳语了什么,女子忧郁地答应了。
再一幅画面中,男子服了巫师的药活了过来,但是却不见了女子的身影,以致神智迷乱,无意间掉入了昆仑山下弱水之中。
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是龙首人身的凶恶模样,弱水中远远的一尾小鱼望着他。
“哲哲,这幅画卷上是个动人的故事。”我回头对哲哲道。
他本背靠着我仔细搜索着屋内的小柜子,这时也转头走近我来看那丹青。
我抬手指向画面,正要给他去讲画里的故事,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没再言语,细细去看着琢磨。
“怎么?”哲哲摸着下巴,随我扫视那画面,沉声问道。
我的眼眸最终定在最后一幅画面中,那龙首人身的怪物身上,我又趋近两步,盯着他的面孔去看,突然之前看得一幕重新映入我的脑海,“哲哲,这里有古怪,他的眼睛刚刚看得不是这个方向,对,是目瞪苍天,便似在质问神祇。”我反应着催他,“快,用你的五味真火烧了这幅画。”
未料这“画”字刚刚出口,画卷中蓦然出现一团暗黑色云雾,小小的舱室空间似乎顷刻放大了无数倍,画中的黑色云雾化作龙卷风冲出画卷,铺天盖地向我袭来,汹涌的气流旋涡登时把我卷进风暴中。
随着被黑色狂风掀得翻身而起,我回身去向哲哲伸出手,嘶喊着“哲哲救我。”
哲哲满目忧色,登时飞身跃起,伸臂追向我而来,而他的手和我的手明明碰触到一起,可任凭他怎么努力也抓不住我的手,便如同我人已隐入了幻境一般。
对那黑暗的未知世界,我心里止不住的恐慌,无助地望着哲哲,心如死灰,一语成谶,这是我和哲哲以及这个世界的永诀了吧。
随我离他越来越远,哲哲急不可待,奋起直追,抬手扬了链镖过来,打算缠住我的躯体,拖我回去,却同样是陷入一片虚无,无功而返。
“你尽力了。”一滴眼泪自我脸庞滑落,我对他微微摇着头微笑。
哲哲眼看着我的身体一点点被风暴中心吞噬,却完全无能为力,如忽然失了常性,发出狼嚎一般的声音,仰天长啸。我看着他一头卷发在风中翻飞,颜色逐渐变深,当他凝眸再望向我的时候,湛蓝色的双瞳也生生地转作蓝紫色。
我看到了什么?这是怎么回事?在我尚未思虑清楚地时候,便已经被卷入了那无尽的黑暗,而意识也随之消失。
当我再醒来的时候,置身于一片洪荒赤地,四周什么都没有,可是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伸手摸摸脑袋,还隐隐作痛,我是摔着它了吧。
我向四周看去,除了龟裂的土地竟然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轮黯淡的红日在天边,看不出时辰,也看不出方向,可是那是唯一光亮的地方,宁愿干死,我也要往有光的方向而去。
我挣扎着坐起身,又缓缓立起,头晕目眩得厉害。停了半晌才举步走去,行动起来便发觉亦是艰难无比,浑身肢体也痛,再看看自己一身衣衫已经沾染了灰尘,怎么就变得如此不堪。我一边跌跌撞撞,落魄前行,一边努力回忆。
我是谁?桃子。毫无疑问。
在此之前我在哪里?貌似是在一条船上。
在做什么呢?费力地闭目回想,像是在看一幅有故事的长卷,然后,然后,我是被卷入了这幅画中。
和谁一起?我手扶脑袋一遍遍地思索,终于一点点拾起了些琐碎的片段。
是个着白色锦袍的男人,身形高大,浅棕色头发,湛蓝色的眼眸,是哲哲。可瞬间我又恍惚了,是哲哲吗?分别之时我明明看到的是蓝紫色深邃的眼眸,难道是斐罗?
可在那之前,所有行为、语言交流我确认是哲哲无疑,怎么会转眼又变作了斐罗?不是只有在每次睡去再醒来之际才能变成另一个人吗?是什么原因让斐罗在哲哲醒着的时候觉醒过来呢。
我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很远,而看看周围与我清醒之初并无变化,依旧苍茫,渺无人烟。
太阳却渐渐走低,眼睁睁就要落下,原来是日暮时分,再走一会儿,天黑下来,我该更是难以走出这片荒野了吧。
想着,心里无限失落,而在这死寂之中,未曾想过,竟是无隐五灵环清脆的声音一路陪伴着我,仿佛是我前进唯一的动力。
然而又走了约莫个把时辰,月亮已接替了太阳的位置,我却还没有看到期待中的景象。
漫无边际的黑夜总是更容易让人颓丧,失却坚持下去的意志,况且我实在走得脚都要断了,整个人脱力地厉害,索性就地坐下,右腿屈膝着地,左腿立起,双手环抱着下巴搁在膝头休息。
闲来无聊,我用手去拨弄脚踝处那无隐五灵环,“叮叮当当”个不停,徒自想着人生自古谁无死,既然敢在人前大言不惭,就得承受所有结果,好的坏的都是它。
但从未想过,桃子我悬壶济世,医者仁心,却落得如此死法。只是不知道累死加饿死加渴死的人死去的样子会不会很难看?想多了,这里寸草不生,连根毛都没有的地方,怎么会有人来,不过是化成一堆白骨而已。
我拨弄着铃铛正想到这儿,却见夜色中一个不明物体破空而来,方向还正正对着我,什么暗器如此之大?我就地打滚,翻出老远避开,双手捂了耳朵,闭了眼睛,伏在地上。
“咚”一声巨响之后,我小心睁开眼睛看去,以为无论是什么,必是满目疮痍,一地狼藉。
却见到盘膝闭目打坐的哲哲,不,不确定是,我没看到他的眼睛。
146、一事通,事事通
我爬起来,向他走去,在他身边不远的地方,有被掌力击出的深坑,猜是用了全部的力量击出一掌才得以抵御下沉的重力,稳住身形,不致受伤。
我在他旁边静静坐下来,盯着他的脸,思忖着他是怎么来的呢?当时那阵莫名的黑色怪力旋风明明只卷了自己,他甚至都碰触不到这画里的世界。
正想的怔怔出神,他却犹如开了天眼一般,突然睁开双目正对着我看他的眸子,我回避不急,有些慌乱,刚要开口解释,忽然发现那蓝紫色,那眼神,是斐罗,真的是斐罗。
“怎么,会是你?”我迟疑着,本能地问出。
“让你失望了。”他不无讽刺地睨我一眼,当我不存在一样,又继续闭目打坐。
我被噎在一旁,仰头望着这里阴暗的夜空一阵无语。为什么就不能好好聊天,既如此不说便不说,此刻起,无非阳关道、独木桥,各走各路。
我坐得远远的,继续休息。
待他调息一周天结束,才起身目视前方道,“走吧。”
跟谁说呢,我又不是他的随从,当没听见,继续伏在膝头。
他见我毫无反应,耐着性子解释道,“明天中午这片土地的高温足以把活人蒸干,要趁夜走出去。”
干死我与你何干?我心道。
他转头瞟我一眼,走过来,不容分说伸手一把把我拉起来,往前走去。
“你做什么?”我使劲想甩脱他的手,可是左手手腕被紧紧握住,“你走你的,我和你不是一路。我往那边走。”我随手指了一下和他相反的方向。
斐罗猛然止步,一下把我拉到他眼前,低头盯着我一字一字道,“那个方向再走十几天你也走不出去。”
我闪避着,差点撞在他身上,忙伸了右手抵御着他地欺近,“你怎么知道我的方向不对,你选的路就是对的?这鬼地方什么都看不到,少来骗人。”
“我下来的时候看到的。这里再走几十里左右便有山水了。”他丝毫不理会我的尴尬,保持着他的姿势。
原来他连进入这画中世界都没放过观察路径,刚才的奋力一击,也是为了头脑清醒能走出这片荒地。
心中虽佩服他头脑冷静,却不愿承认,“你要走自己走吧,我累了,我既已知道方向了,待歇够了,我自会走出去。”
“要走一起走。”他的口气完全不容置疑。
又来,“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走,我又不是你的婢女。”我伸手去掰他扣着我手腕的手指,怎奈纹丝不动。
“粮食。”
他气定神闲地说了两个我完全无法想象的字,意思是必要的时候,要拿我果腹?我气恼着质疑地向他看去。
他不再搭理我,一把把我扛起来,放在肩上往前走去。
“放我下来,你这个没人性的疯子!”我在他身上一顿踢腾,双手使劲捶着他的后背。
他沉声道,“再乱动我就点你穴了。”
我顿时安静下来,我绝对相信,他说到做到,只好慢慢想对策,“放我下来,这样真的很难看。”我好声好气地商量。
“这里没有人看。况且,你不是很累吗?”
说得好像是为我着想了,“是,不过没关系,我自己可以走。”
“太慢。”还是在嫌我。
“可是这样我很难受,本来就饿晕了,此刻头垂着,更晕了。”我直言。
“正好,安静。”他答得一本正经。
顿感更多血液冲入脑里,我真的要被他气昏了。
“斐罗你跟哲哲为什么如此不同?哲哲处处为人着想,你却总是把你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虽然我已知哲哲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哪怕他再腹黑,背地里做尽了伤天害理的勾当,但是至少他表现出的是那个样子。
他突然止住脚步,负着我站在那里。
“你喊我什么?”他似不确定般。
我脑中反应着刚刚说的话,我是喊他斐罗没错,对了,哲哲说过除了他之外,没人敢这么喊他的。
“斐罗斐罗斐罗,你干脆给我个痛快,就地杀了我。”我已经脑充血地不能思考,连喊三声顶撞着他,刚喊完,他已经把我掷向地面。
我狠狠地摔在地上,本来就已经疲惫不堪,还头晕头痛着,这一下真的是骨头也摔散了。
我既没挣扎着起来,也没再言语,干脆卧在地上闭紧双眼,暗忖哪怕死在这里,也比跟着这个疯子好。
他望着远方不知在想什么,沉默了一阵,伸手过来试我的呼吸,却碰到了我的嘴巴,我白了他一眼。他右手反手抓了我的右手,一用力拉我上肩,左手架在我膝下,把我背了起来,大步向前走去。
这个姿势让我舒服多了,我也配合地双手环住他的颈子。看在他得辛苦负我走那么远的路的份上,我决定刚才的事不和他计较了。
“你怎么会来这里?”我轻声问他,其实打从开始,心里便一直隐隐觉得他来这里是为我而来,可是他的表现太不友善,让我都没心思去深想。
“自己想。”哪怕行为的改变也没能改变他交流的方式。
我又不想说话了,再说也是自讨没趣。
一路无话,越发显得夜的寂静,四下什么都没有,没有虫鸣鸟叫,更没有他的脚步声。单除了我脚上的无隐五灵环,随着我的脚一荡一荡仍发出清脆的“叮叮当当”的响声。
“你是寻着它来的?”一个念头闪如我脑中,还是不禁问出声。
“终于聪明些了。”他口气比之前听来不那么冷厉了。
哼,夸人也要让人不舒服。
可是这无隐五灵环当真这么神奇,明明不在一个空间里,也能让他追过来,还真的是无所遁形。若将来出了这画中世界得想办法尽快除掉才好。
而想着,渐渐地另一件事似乎也通了,因为要能追踪到这无隐五灵环,所以斐罗才在那一刻从哲哲的身体里觉醒过来,但是为什么?斐罗为什么一定要醒过来?
“在入画之前,明明是哲哲一直跟我一起,为什么你会在那刻出现?”
他听得我的问题,有那么一息地停顿,便又继续往前走去,却没有回答我。
唉,又是要我自己想,没呛我已是不易了。
那样的觉醒该需要很强的意志力,难道真的是为了救我出去?那必然是为了留我这个人质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果然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虽看似因祸得福,但此人目的性太强,做事不达目的不罢休,得小心应对,见机行事。
147、血珀中,桃花瓣
兴许是太乏了,不知几时我伏在斐罗肩头沉沉地睡了过去。
朦胧中听他说“到了”时,我甚至已经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揉揉眼睛抬起头四下看去,直到看见一条从山涧汩汩流下的河水出现在面前,才一下清醒过来。
已经几个时辰没有喝一口水了,被卷进这画中后更是摔也摔了,还打着滚地躲避从空中降落的斐罗,沾了满身的泥泞尘垢,乍见这清灵无比的河水,听着淙淙不息的水声,顿时如同见了亲人般的雀跃。
我欢呼着从斐罗背上一跃而下,冲到河岸边,跪下来看水中的倒影,还真是没让自己失望,蓬头垢面得厉害,赶紧捧了几把河水把脸洗干净,又捧了水一同痛饮,终于觉得舒服了许多。
这时候才意识到斐罗还一直在身旁,我回头向他望去,却见他眼睛一直盯着河道靠中间的位置。
那里有什么?我也忍不住看去。河水澄澈,可是河底除了一堆大大小小的石头,我没看到任何不一样的东西。
他却移步向前走去,眼睛仍直勾勾地望向那里。
没想到的是这河水比看起来要深得多,斐罗一直走到齐肩膀的位置,才整个人往水下探去,似是要去取什么。
“喂,”我本待要说你小心点,后来又想这不是哲哲,说了他也只会觉得多余。刚想完就见水已经没过他的头,同时他走过的地方泥沙被带起,那片水域登时昏黄。
我等待着看他能拾得什么上来,而几息之后仍无动静,只见水底一串串水泡冒起。
是溺水了?以哲哲当日救我的水性,他怎么会溺水?难道有诈?
可若想害我,刚来这里的一路上我已经睡死过去,他想除掉我易如反掌。
无论如何,人命关天,不是儿戏。
我几步冲向水里,往他下沉的地方游去。
果然,他人已横在水底,我又深吸一口气潜了下去,左手绕了他颈子勾住他的肩膀,右手奋力往岸边划水而去。幸得水有浮力,不然我还真应付不了他的体格。
到了岸边,只把他肩膀以上拖出水面,我便已力竭。他深锁双眉,紧闭双目,我喘了口气,便将灵力贯于掌心,向他腹部按压而去。
“噗”他被我的掌力震得喷出一大口水,过了片刻,才缓缓张开那好看的蓝紫色双眸,淡淡地看我一眼。
“我不是要你感谢我,不过我好奇的是哲哲水性那么好,你怎么会无端端就溺水?还有,”我瞅了一眼他攥紧的右手,“究竟什么宝贝值得你如此不顾一切去取得?”
他把左臂枕在头下,望着天空悠悠道,“我也不是要你感谢,不过负你徒步几十里,肢体僵硬,一时抽搐,身体失衡。至于是为了什么,你不必知道。”
他如此说来,溺水缘由的确是与我不无关系,我自知理亏,只得道,“既为救你已入水,我索性洗个澡。你走远点,背转过去,不许偷看。”
“你要脱了洗?”他望着我的眼睛,不答反问。
“我,我不脱,连衣服一起洗,不过仍是不能看。”我背过身,避开他的目光。
“我正是这意思,此处虽处深山荒野,不必防我,倒也得防万一别人前来。如此,给你看看也无妨,”他突然摊开右手,伸至我跟前,“就是为了它。”
奇怪的人,不问他时,他又主动给看,不过我还是好奇地转头凝视,只见他白皙修长的手掌中,是一块泛着光泽的血红通透的琥珀,中间是一片纤柔飘逸的桃花花瓣。
该是当年这片花瓣随风飘过,却正赶上大滴的血松松脂滴下,将这片灵动的花瓣裹在其中,深埋于地下,后来数十万年沧海桑田,山川移为河泽,经过漫长历史的冲刷、浸润,才有了今日的灼灼风姿。
见其圆润美丽,我本想拿来摸摸试试,可想到此时身旁之人是斐罗,于是改问,“在那水中之时你是如何看到的?我看去的时候明明就是一堆石头。”
他很自然地道,“突厥王血统高贵,有狼族的夜视能力。”
我转过头,瘪瘪嘴巴。
斐罗坐起身来,左手中不知从哪里掏出当日从我身边抢走的库鲁送我的雕刻雄库鲁图案手柄的匕首,对我道,“你放心洗吧,我去燃个火堆,雕个形状出来。”说完,起身转身而去。
他如此一说,我才忆起刚刚入水,我一身衣服全湿,如今一身的玲珑浮凸无遮无挡,他眼神却从未碰触不该看的地方。
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斐罗似是比我想象中要君子些,但是,毕竟还是个强盗,拿着我的宝贝用得那么堂而皇之。
管他如何,我还是一头扎进水里,去洗个痛快。我拆了头发上的碧玉发簪,扔到岸上,把一头长发浸在水里慢慢梳理着,望着斐罗已经在不远处小石丘上背对我而坐,燃了好大一个火堆,树枝被燃得霹雳吧啦作响。
“想想今日就像做了一场噩梦,白日还在商船上看着哲哲捕射了龙趸王说给我做鱼汤喝,船上的大厨见了那尾大鱼,说可以一鱼六吃。可转眼之间,天翻地覆的变化,从幽灵船到卷入画中,一路坎坷,现在我已经没有那么多念想了,有条鸡腿吃我就知足了。”一说完,肚子就叽里咕噜地叫起来,幸好在水中,斐罗离我尚有点距离,应该听不见。
斐罗背对着我应道,“我先去找点吃得来。”他身形尚未有所动,突然夜空之中有个不小的物体向斐罗飞去,斐罗耳听有异,瞟了一眼,抬了左手接住,“谢了!”
我定睛一看,居然是好大一只野鸡,跟着往野鸡飞来的方向望去,夜幕之中出现了一个身影。
趋近时见他身上斜裹着半边的兽皮,猎户的打扮,肩上的木棍还挑着一只小乳羊,此刻大声笑着向我们走来。
太稀罕了,进了这世界之后,终于见到人了,还一见面就送上一份这么大的见面礼。
想想一会儿便能吃到香喷喷的烤鸡了,我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抬腿往岸上走去,随手拾起地上的玉簪绾了头发。
正要跟那猎户打招呼道谢,却见斐罗一抬手,掷了他的外袍过来。我赶紧抬手穿入一只袖子,一旋身,另一只手也套了进去,双手互扯了门襟,把自己裹在里面,笑着迎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