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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末孤峰全文阅读

作者:冬天里的瓜     汉末孤峰txt下载     汉末孤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18、飞鱼剑,鲲鹏剑

    萧腾突然有此一言,萧衍顿时止住离去的脚步,停在原地却并未转身。

    而于我,更是惊得心头如遭雷击般地震颤。疯了吗?他要说什么?以他容易冲动,不知轻重的个性,若说得不合宜,萧衍误解我与他同流可如何是好?这事关我的品性清誉。

    我举眸望向他,却一个字不能说,只能透过眼神告诉他,如果他说了,我这辈子不会原谅他。

    萧腾显是压抑已久,本待一鼓作气地陈词个痛快,忽见到我心惊不已地半威胁半恳求地望着他,他不无难过地踌躇着凝眉闭目,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地回咽下去。

    萧衍终于寒着脸转过身,一步步走至萧腾跟前,靠近他盯着他的双眼问道,“你要跟朕说什么?”几乎从牙缝里挤出这几字。

    虽是夏日的傍晚,冷凝的气氛却让我瑟瑟不止,我的心提到嗓子眼里,不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萧腾无视萧衍的目光,徒自望着我,悠悠道,“阿腾自知一段时间以来不知分寸,任意妄为,有违圣意,罪不容恕。

    在此向皇兄请命,准阿腾明日开始用三个月的时间于皇家寺庙金贤寺再修庙宇,塑大佛金身,一方面参法修行了生死出苦海,一方面为大梁国运昌隆加持积功德,还请皇兄恩准。”

    萧腾一番话完全出乎我的预料,三个月,他要去庙里呆三个月?以他好动爱闹的脾性三个月的僧侣生活岂不要憋屈坏了,仓促地做此决定必不是出自他的本心。

    而显然萧腾所言也不在萧衍的预计之中,但萧衍见他无所顾忌的望我眼神,神情已近冷鸷,思虑了几乎没有停留一息地便答他,“阿腾既有此心意,确实好事。就按照你的意思明日尽快动身吧。朕也望阿腾能在参佛的过程中真心有所幡悟,你年纪也不小了,于大梁基业应有所建树。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萧衍语罢甚至未看我一眼便大步流星向内院而去,留下我与萧腾二人静默相对。

    无言半晌,我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仓促地决定要去金贤寺塑金身?”

    “你的眼神已经告诉我,即便在皇兄面前我不顾一切地宣示要争取属于自己的机会,在你这里一样不会有机会,你太珍视皇兄对你的想法。唯有如此,你便不需要再回避我了,你想清净也好,想和皇兄一起也好,做你想做的事,做回那个快乐的桃子。”

    做回那个快乐的桃子?路一直往前走得,岂能逆转,不过与萧衍之间的事是另一回事,没有必要对他过多解释。

    但对他,我的确无比歉疚,喏喏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而且也不需要去金贤寺那么远。”

    “若不离得远远的,我不能保证自己不打扰到你的生活。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彻底的办法。”萧腾粲然一笑,他居然能笑出来,“桃子,明早送我出城可好?”

    我犹豫着未出声,他苦笑,“这也不能答应?”

    我摇头,“倒不是不愿送你,不过我们家人一向都是说来便来,说走便走,我只是不惯于那种场面,上次送浅浅走,已是伤情多日,我……”

    他却听得笑了,“好,不让你伤情,那换我送你回听潮阁可好?”

    没理由拒绝,我只好点头。

    到得听潮阁,萧腾望向不远处的海滩,似是兴致所致地问,“陪我走走?”

    月色朦胧,树影婆娑,行至海滩上,我看到空中飞舞的流萤,目光不觉被吸引,随着它们所到之处看得起劲。

    萧腾见了,忽然拔出腰间所佩霆锋剑,跃至那起舞的点点光源处,上下翻飞地连着使出他飞鱼剑法中的三式,弓步左撩,带剑前点,回身平崩一气呵成。

    转眼又至我跟前,伸出长剑给我看,我定睛细瞧,原来在他舞剑之际,空中的流萤被他的剑气凝在剑身之上,细细密密地呈一字排在中轴线的位置,幽幽绿光点缀的这柄宝剑更显神俊,煞是好看。

    我忍不住拍手叫好,“原来这飞鱼剑法竟如此神妙细腻,不光可用于临阵杀敌,小王爷的剑术也是精进了许多,这比飞花摘叶可厉害多了。”

    “你若想看,我全套剑法练给你看?”

    我想也不想地点头,他即练了飞鱼剑法的整套四十二式给我看。

    月光下,他身姿矫健,动若脱兔,静如处子,淋漓尽致地展现着一招一式的精髓。而他往日的神采仿似又重新燃起,我不禁替他感到欢欣。

    练完收剑,萧腾见我看得开心,也由衷微笑,不过却未再如以前借机自擂,他叹道,“剑法是真的好剑法,是机缘之下高人所授,只是我以前懒散怠惰,不喜苦练,其实皇兄教训地都对,我是荒废了太多时光。”

    见他忽然认真检讨起来,我还真是有些不惯,顺着问道,“高人?哪里的高人?”

    “说到传我剑法之人,不知桃子你是否有听皇兄说过,便是无涯的庄思师叔,师兄的黄龙玉佩便是为她雕琢且施了灵力,才有如今的法力。哦,现在在你身上了。”

    是啊,萧衍从认得我那一日,便已将黄龙玉佩转赠与我,我也一直在必要之时依托了此玉的灵力,对此人的法力我心中亦是钦佩的,“既然是庄思传了你剑法,她不就是你的师傅了?”

    萧腾自嘲地笑道,“以我的资质,她怎肯收我为徒,能授我此剑法,那也是看在父皇的颜面上。不过飞鱼剑法其实大有来头,原名为鲲鹏剑法,只是我以前练功太过儿戏,不好意思用这个名字,其实是来自庄子的《逍遥游》。”

    他说到这里,我俩一起诵出:“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诵完这段我们相视而笑。

    萧腾又道,“其实核心在于御六气之辩,六气指阴、阳、风、雨、晦、明的变化,每气衍生出七式,而每式也只是当时当地的形,还可以变化无穷,关键在意,只有做到忘我,超脱外物,才能至化境。希望自金贤寺归来之时,我能够达到如此的境地。”

    说到金贤寺,分别的时候也该到了,我该祝福他吧。

    而在我还没有来得及开口的时候,他突然转身抱住我,我刚要发作,他跟着低声道,“不要动,不要说话,就一下便好。”

119、是咫尺,是天涯?

    未料得他会如此说,我一时懵住,作不得反应,只是被他紧紧拥住,而他崩了一晚的情绪,如同此刻突然释放出来。

    我分明地感受到他心底的悲伤席卷而来,而不知如何安慰他,只好静静地任由他拥在怀中。

    不知过了多久,萧腾开口道,“如果再重来一次,我也坚持我的选择,哪怕依旧是陷在这业力旋涡里。”

    说完他突然撤手,头也不回地从我身边离开了。

    莫名其妙!这人的行为永远这么不可理喻。

    可为什么我会被他的情绪感染,会瞬间思绪凌乱。

    或是忽然地失去那相拥的温度,夜竟变得格外地寒凉。

    我抱紧双臂,迷惘地望着眼前的海浪,自远而近一成不变地涌来,而一次次地宁肯粉身碎骨也要扑向岸边石崖,难道这也是所谓的业力旋涡?

    不知不觉中,一丝咸咸的东西滑入我的嘴角,吓得我一个激灵,陡然清醒。

    我飞奔回听潮阁,不理会院子里子凌错愕的眼神和轻声地探问,径直冲向楼上卧房。

    一回到榻上,就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想要放空脑中所有的一切,快快睡去,却没能止住泪水恣意地流淌。

    睚眦似能感知我的情绪,从笼子里钻出来,掀了被子一角,钻到我身边,拥着它我竟能得到一丝安慰。

    昏昏然间,子凌敲门,问我怎么早上留的饭都没吃。

    难道我竟一觉睡到了中午?

    而浑身却仍似散了架一样,懒得动弹,连应声都不想应。

    子凌见我未应声,再敲门。

    我只得应道,“来了。”

    这一出声,却吓了自己一跳,声音居然是哑的。

    子凌听得我声音有异,招呼了一声便推门进来。

    “桃子,你是哪里不舒服吗?我给你倒杯水。”

    子凌端了水过来,我也打算起身靠在榻上,一起才觉得头沉得厉害,而且房间里所有的物件都跟着旋转了起来,“见鬼了,我难道是病了?”

    子凌闻言伸手向我额头一触,“桃子,你是染上了风寒?你此刻头烫得厉害。”

    “可是怎么可能?我的身体怎么会生病?”我口干舌燥,接过她手中的水,一气喝了下去。

    “怎么不可能,你也不是铁打得,这些日子以来你一直早出晚归,虽然你没有事事跟我讲,可我知道你遇到的事哪一件也不是容易的事。

    昨天长公主的剖腹取胎术便需耗费很大的精力吧,还是公主府的打赏送到门上,我才知道。

    不过昨天明明是大喜之日,晚上你回来的时候情绪却那么低落,可是与陛下不开心了吗?”她替我分析着,也顺道提出了她的推测。

    “你说得有道理,近日我确实是有些乏了,才至生病,你帮我拿笔纸来,我开个方子,你给我熬副汤药,我喝了睡一觉就没事了。”

    子凌向来不是多事的人,一向我不多言她便不问,依言起身去取了笔纸给我。在我开方的时候,又备了个温热的要敷在额上的湿布给我。

    我提笔写了桂枝、白芍、炙甘草、黑附子、生姜、大枣及所需数量给她,她看了一眼对我道,“你好好歇着,我去去就来。”

    “子凌,等下,再给我一张纸。”我忽然又想起一事。

    子凌重又递给我,我边写边道,“上回在桃庐的时候说过,要给你招个机灵能干的伙计,我不在的时候,能给你搭把手。今日我便一起写了,你贴到桃庐门上去。”

    “我的大小姐,我知你是为我好,可这又不是迫在眉睫的事儿,等你身体好了再说。”她不依道。

    “没几个字,想到就写了,人也不是一两天能招到的。授艺,月钱,假期,福利,这就好了。”我写完交给她。

    她无奈地笑笑,“此刻开始,除了喝水服药,求你禁声,养好嗓子再说话。”

    我顺从地伸出双手的食指在嘴边打了个叉叉,她才笑着离开。

    一直以为服了仙果又开了任督二脉,这副身体便任凭风吹雨打再也无虞,想不到连日的奔波,还有一连串的变故,居然给自己整病了,果然还是肉身凡胎。

    扫了一眼只露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在被子外面的睚眦,红色晶亮的小眼睛和对望着,小鼻子还在抽动着,小家伙儿怕是早就醒了,却一直乖巧地卧在我身畔。

    我一伸手,它便闪电般地跃到我臂弯里来,顺从地等着我的爱抚。忽又忆起当日我拿它吓唬被它咬过的萧腾,就只说了几个部位的扑咬指令,便把他吓得抱头鼠窜的样子,不禁失笑出声。

    而如今他是真的离开了,浅浅也不在了。

    偌大的兰陵城,只还剩一个我既熟悉又陌生的人,他于我而言,究竟是近在迟尺,还是远在天涯?

    京都的喧嚣繁华该一如往日吧。然而生病会让人觉得孤单吗?我该好起来,早点回到桃庐去。

    我把子凌给我的湿布敷上,抱着睚眦重又滑入被窝。

    再醒来的时候,耳边是子凌和那个人的声音,依旧不想睁眼。

    “见过陛下。”

    “这么浓的药味儿,你手里拿的是汤药?”

    “是,桃子染上了风寒,头很烫。我前脚熬好了汤药刚进来。”

    “给我,你出去吧。”

    子凌应声关了门出去。

    他行至我榻前,靠近我,伸手揭了湿布,轻轻触及我的额头试温。

    我虽闭目,但还是在他碰到我额头的时候忍不住睫毛抖动了一下。

    他笑了一下,“醒了吗,起身吧。如你上次山洞里照顾我一般,给个机会让我服侍你喝药。”

    我初时也不是假装未醒,只是懒得睁眼,被他一说却有些尴尬,负气不想睁眼了。

    “这药不对,怎么这么苦?方子谁开的?”

    闻言我不满瞪他,“我开的,你又不懂药?”说完便后悔了,烧糊涂了,他是激我开口。

    “懂,苦口是良药。”他故作认真,伸手要来扶我起身。

    我没理他,但也不好再赖在榻上,自己起身坐起来。

    他也不以为意,直接坐到我一侧,也靠在榻上。

    “你坐过来做什么?”

    “你以为我坐过来做什么?”他笑着反问,见我不答,又道,“来,我来喂你吃药。”

    “我没有虚弱到那种程度,给我。”我伸手跟他要汤药。

    “你可以假装。”

    说着不由分说地伸了左臂把我揽到他身边,把碗端到跟前,舀了一勺汤药在嘴边轻轻吹了吹,又递到我嘴边,“趁热。”

120、天地德,日月辉

    同样是那般自以为是,同样是无赖兼霸道地安排一切,而于索取,或于要求我按照他的意志去做却是不一样的感受,此刻是相反的,是他在付出。

    望着他那张俊逸的,笃定而温和的面孔,以及期待我喝药的眼神,对的,身边这人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萧衍,是我的阿练,尤其是他换了便装玉色丝袍至我身边的时候。

    瞬间于我心中,便如见到了一束温暖的光,曾经的抵触与别扭顷刻消失地无影无踪,满腔心绪变得柔软,唇角不觉泛起一丝笑意,微微启口喝了勺里的药,不仅不苦,甚至微甘。片刻,那一小碗药便被他喂着喝了下去。

    喝完药,我挺身待他撤回手臂,他却微一用力我又重新跌回他的臂弯,瞪我道,“老实呆着。”

    不顾我嗔怨的眼神,萧衍一手继续揽着我,一手把药碗搁到一旁柜上,两脚蹬了一双锦靴,抬腿放到榻上,还扯了我的被子自行盖上。

    这又是做什么?我心里登时不安起来,眸子睨向他。

    他很自然地道,“我得守着你,看到你退热了才行。”

    “哪有这么快,要是一晚上不退呢?”

    “那今晚我就在这里守着。”他理所当然般。

    我心下大骇,忙道,“退热是药力的事儿,与你守着不守着何干。”

    “桃先生此言差矣,有我在还可补水、敷巾、保暖一举多用,退热效力一定更快!”他列举着他的妙用。

    保暖?!“我可不要和你同榻而……”我咬着嘴唇,说不下去了。

    萧衍眼神一丝戏谑,伸了食指挑了我的下巴,“当日于那狭小的山洞内,我们不是一起同眠过吗?并不比你床榻的空间大。”

    “这如何能比得?”想我当日可是蜷缩在洞口附近睡的,但也不好再提,还是另找借口搪塞,“再说你明日一早还要早朝,更深露重,我已无碍,你还是早些回吧。”

    “有美在侧,还管什么早朝?”他惬意地仰到榻上立起的枕上。

    “不要以此取乐了,这是要害我被人传是妲己妹喜之流吗?快回宫去吧。”我拍拍他的手,催促着他。

    不知是惹了他哪根筋,他不满地欺向我,“是我近日在你面前失了魅力吗?如此被嫌弃?”

    我本就被他揽在跟前,此刻他伸右手托起我的后颈,近到呼吸可闻,我病中也无力与他抗衡,只好笑道,“陛下魅力与天地同德,与日月同辉,民女折服不已。”

    这是我于人后第二次唤他陛下,而与上次怒他自作主张拒他千里的心境完全不同,他自也能听出,笑着放手重新拥我入怀,“从你嘴里说出这话,朕心甚悦。那桃夭的拒绝便是有贤后的潜质了,堪比班婕妤。”

    可为什么说着说着,我便觉得自己入了坑呢。

    “其实今日来,是我仔细思虑了那日你提的问题,你问我如果你一直过不惯宫里的日子,如果你的行为一直不为太后所喜,守不得那些繁文缛节,我会怎么做?我可有记错?”他征询地望着我。

    他重提那日的话,把我说的每一句都放在了心上,我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感动。

    他续道,“当我重新忆起这一段,我才明白你想知道我在你和皇权之间如何做选择,我才知道你对我的不满与任何人无虞,你无非是想知道一个答案。”

    我靠在他胸前,听着他平稳的心跳,感受着他说的每个字。

    “桃夭,诚然,于这世上,没有人比你对我更重要。而所谓皇权,除了是至高无上的权利,更多的是一种责任。生于皇家,不是我的选择,而做一个对社稷对百姓有益的好皇帝确是我的选择。

    你可记得当你获悉红叶的为人、身世,不自禁地便承担了那份拯救于她的责任,希望能再给她一个新的人生的同时,也让她能做更多利于朝廷的事。

    同样,大梁子民千千万,他们在我的眼中便如你看红叶一般,有着各自的命运,各自的苦难,我不过是做了和你同样的选择。因为要帮助更多的人,才需要更有力量。

    笼络于我的不是帝位的尊贵,不是江山繁华,而是一份企盼能通过励精图治,保得大梁子民能享太平盛世的使命。

    如若一定要我选择,我……”

    不等他开口,我伸手按住了他的嘴巴,经过他的一番解释,忽然觉得我的认知过于狭隘,如果他为了我,放弃了他原有的抱负,我才是真的如妲己妹喜之流,误了一个国家。

    而那样的人又会是我喜欢的人吗?

    萧衍会心地笑了,握着我的手接着说道,“我之所以爱桃夭,便是因为桃夭与我一样,有着仁爱、慈悲之心。能得一个识大体的皇后,不仅于我,于整个大梁都是何其所幸。

    我刚想说的是,如果你真得不喜欢皇宫里的生活,那我娶了你之后,你依然住在听潮阁,这里便是我们的家。我每日上朝处理国事后,便回到这里陪你。

    我所期望无非是跋涉千山万水,阅尽人间事之后,能得以休憩地推开大门,回家有你。”

    当他说完这一番话,我忽然觉得比起二王爷萧坚,我的阿练才真的是更胜一筹,不是口才,而是格局与思想,望向他的目光不禁多了神采。

    “昨日看完阿姐回到宫里,我本也是不痛快。而冷静下来,把这些日子前前后后发生的所有事反复思量,我终于想明白了你内心的芥蒂,便再没有了恐惧。

    也不想你再为此所扰,所以今天迫不及待地来跟你解释。我的桃夭脸上的笑容,不能指着洪鹄之流带来的一时之乐,你眼睛里的这虹彩也只能是为我所有。”

    萧衍一提到那个洪大人,我想起来那日在宫里他滑稽的样子,又忽然记起当时他说的太后跟萧衍交易的条件里面的那个人,嘉茵郡主。

    我问道,“说起洪大人,当日他提到的太后要接回来的嘉茵郡主是何人?为何太后会提出如此条件?”

    萧衍道,“我也觉得太后的决定必不如此单纯。不过,我会站在桃夭一边,能闹出什么幺儿?我们且看看。”

    此话怎讲?

121、财源进,安顺遂

    我怎么觉得这句话里面的内容很多呢,“有些好奇,说来听听。”

    “嘉茵是国舅的女儿,也是阿腾的表姐,比他大三岁。年少的时候因为太后的关系,与皇子们一同被安排归太傅授课,也是个聪明的孩子,比起阿腾他们颇得老师认可。直到十年前国舅操纵酷吏案敛财案发,被父皇贬至凉州,嘉茵也随着离开了。”

    “哦,这嘉茵郡主相貌如何?”第一次听萧衍夸别的女子聪明,有些不适应,迟疑着也还是问了出来。

    “你是问我一个十一岁的孩子长得如何吗?”萧衍失声笑道。

    “嗯。”豁出去了,问到底。

    他作努力回忆了一下,“似是个美人胚子。”

    一定要如此诚实吗?我心头不禁怅然。

    太后对我的存在本就不满,此刻又招了这郡主回来,司马昭之心,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必是熟知宫廷规矩礼仪,又是太傅传艺授课,天生的人中龙凤,养尊处优。

    我不稀罕什么后位,但是却不愿别人染指我的阿练。

    萧衍观察我顷刻间脸色的阴晴变化,眯眼笑道,“你在担心什么?”

    “哪有?”我一丝不悦。

    “那为什么忽得如此乖巧地搂紧我?”

    疯了,还真是半分面子不给留,“我冷。”

    他伸手探向我的额头,蹙了一下眉,把被子往我身边挨着塞了一下,立即要起身。

    “做什么?”我巴巴地问。

    “不走,我去倒水。”

    “我此刻不想喝。”我继续赖在他身上,没打算松手。

    他抬手轻弹了我额头一下,“生病之时不可以任性。”

    我瞥了他一眼才松开手,他起身去倒了杯水端给我,我又是一气喝下,不渴才怪。

    喝完我便躺下,翻身向床里侧,咬着手指,我可开不了口再让他回我身边。

    不过萧衍还是重新又回到榻上,从背后轻拥着我,“这世上美丽优秀的女子比比皆是,桃夭却只有一个,安心睡吧。今晚陪你,明天不会耽误早朝。”

    这声音动听似天籁,我如吃了蜜糖,于他温暖的怀抱中,偷笑着睡去。

    天亮之时,子凌敲门要进来送药。

    我迅速睁眼回看,身边萧衍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才松了一口气,让子凌进来。

    “怎样?感觉好些吗?”子凌把药搁在旁边柜上,去推开窗子,新鲜湿润的空气瞬间涌进来。

    “昨夜可是下过雨吗?”我坐起身来,“感觉比之昨日已是清爽多了。”说着,端了药喝了下去。

    “是呀,一晚上电闪雷鸣的,你竟没听到?”子凌奇道。

    “哦,我喝了药,昏睡过去了。”我搪塞着,想不到在他身边竟睡得如此踏实,对外界一切浑然不觉。

    子凌坐到我床前,抬手试了试我额头,“果然是桃先生,喝了汤药一晚上见好了不少,不过还有微热,今日还是再歇一日吧,大好些了再去桃庐。”

    “嗯。”我甜甜地对她一笑。

    “哎呦,看来昨晚跟陛下相谈甚欢呢,余兴未尽,此刻还齁儿甜。”子凌不客气地打趣我。

    我滑向被窝,一把把被子蒙到头上,不好意思再看她,“坏子凌,还不快去桃庐开张。”

    “走啦走啦。”伴着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由近而远。

    我掀了被子,见跟前确实没人了,才又重新起身。

    回想了一下前日听任行远说到我娘亲徒手变琴之事,有些自责,我是我娘亲的女儿,可是娘亲能做到的事,我却做不到十之一二,的确有失罗氏一族于玄门名门望族的颜面。

    既是如此,不能荒废这一日的时间。

    我取了殷桃镜,轻轻一摇,鬼泣登时出现在那边。

    “见过宫主,宫主有何吩咐?”鬼泣抱拳道。

    “鬼泣,去我娘亲的藏书阁里面把玄门术法的典籍给我取来,我要研究一下。”

    “恭喜宫主,终于开悟要务正业了。”鬼泣呲牙笑着。

    “话多。”我又一摇,殷桃镜灭了。今日是什么日子,连鬼泣都敢取笑我,不是本宫主今日心情好,必要让你清尽缥烟山桃林落叶。

    片刻后,榻前空地上出现一团蓝色光影,鬼泣现身,小小的孩童托着八大本厚厚得堪比他半人高的典籍出现在我面前,连他脸面都遮住了。

    鬼泣小心翼翼地往桌几上放去,撂下的时候还是咚的一声,而瞬间尘土飞扬,呛得他一个劲儿地咳嗽。

    一回头望见我对这堆积成山的玄门术法瞠目结舌的表情,鬼泣夸张地抹了一把实际上没有的汗,“宫主,你可要努力学习,天天向上,才对得起我小人家的搬运之功。”

    我本来还雄心万丈,打算大练一番,可此刻却又气短了。想想还是拣些必要的来练练好了,不然真的要练到我白发苍苍了。

    “我何时说过我要全练了?我想找的是移形变位咒,你帮我一起找出来。”我自己去翻,光找要找到几时。

    鬼泣深深地叹了口气,“玄门术法分八法四十八术,宫主确定只习这一术?”

    “我今天只习此术,改天有心情有时间的时候,我再研究一下其它术法。”也不好太打击他的一番心意。

    鬼泣却一副我信你个鬼的模样,不过也只能无奈地把八本典籍依次摊在桌几上,然后指着第七本对我道,“此咒于那第七卷的最后一术,隶属于搬墙法之下的内容。宫主记得此术禁做之事,不义之财不可取,否则必遭反噬。”

    我白了他一眼,宫主我没钱吗?这还用嘱咐。

    我坐到桌几前,翻开最后的一章,找到移形换位咒:

    沙玛桑巴玛哈都如扎雅莫开梭哈巴日哇搭那尼地修日吽

    我悲苦地望了鬼泣一眼,“佩服我娘亲的记忆力,这么多的术法她是如何做到都记住的。”

    鬼泣面无表情道,“花点时间,花点心思。”

    我瞪他,他跟着又道,“术语须于施咒之时默念三遍,再集中意念取欲取之物。所需之物便会出现,此术练到终极之时,自身可以虽意念而行动自如。”

    “哦,说到此,鬼泣便是此术的行家。”他是真真可以来去自如的,甚至还可以带人穿梭于不同空间。

    “宫主过奖。”他嘻嘻一笑,“你要变个什么出来?试试吧。”

    我闭上眼睛,于心内默念咒语,集中我的全部意志,片刻之后睁开眼睛,伸出双手,缥烟山桃林的两枚桃子便到了我手上。

    好神奇!我顿时眉开眼笑,“给,请你吃得。”

    “宫主果然灵力充盈,居然一次就成功。”他不客气地拿起来,啃了一大口。

    我思索了一下,黄龙玉佩,此物的力量非同一般。

    “打算再变什么?”

    “财……”我刚说了一个字。

    “啊?不可。”他紧张制止。

    我笑道,“我要变的是一副春联:财源广进,安乐顺遂。”

122、寂照庵,繁花盛

    待我一幅春联到手,打开卷轴展在桌上,鬼泣摇头晃脑扮做欣赏之时,听得子凌又敲门,“桃子,好些了吗?今日桃庐结余一百多两,我回来的路上在兰陵小馆买了几道你爱吃的小菜,快下楼来吃吧。”

    “来了。”我咂舌,双手托腮对鬼泣笑道,“如此灵验?我可没有直接变钱财出来,这是招来的。不算违禁。”

    鬼泣却听到了有好吃的,竖起了耳朵,眼珠子向门口望去,伸着鼻子闻味道。

    我摇摇头,晃晃食指,“你退下吧,子凌从来没见过你,你这一现身会吓到她,改日我请你吃馆子。”

    鬼泣不满地看我一眼,撅起嘴巴,顿了一下脚,就地转了个身,蓝色光影出现,他消失在光影处。

    我推门下楼,边走边问,“今日怎么会有这么多诊金?”实在想不通,若我不去子凌难道接了什么大户?

    子凌笑吟吟地从食盒里面往桌上端着菜,对我道,“你猜。”

    “子凌,你学坏了。”我走到她身边,做了一个要呵痒的姿势。

    她赶紧转身正对我,“投降了。还不是你前两日去任府出诊,走得时候连诊金也没拿。今日任家大小姐派人上门送了白两银票酬谢,说大人身体已康健,一点心意。”

    原来是任怡的手笔,这就不足为奇了。看来任行远的心结已经打开了,曾经魂牵梦萦的小罗与过往种种执念恐怕已是烟消云散,对他来说是解脱,而对娘亲呢?说不清的滋味涌上心头。

    “桃子,坐呀。”子凌收拾了杯筷,见我还站在那里出神,催我坐下,把筷子递到我手里。

    “哦。”我应着,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作开心道,“还是子凌最了解我,油泼斑鱼,香菇菜心,蛎蝗豆腐,虎皮尖椒,都是最爱。”

    “家里还有上个月小王爷差人送来的青梅酒,说你答应要做顿饭请他吃得,留着到时候喝。这么些日子一直都没开封,给你来一杯吧,活血呢。”

    我依稀是说过这话,什么时候?他为我建桃庐之时,还是他送我睚眦之时,竟然记不清了。虽许了愿,如此简单的事我也没有为他做过。

    “子凌,小王爷去金贤寺塑大佛金身了,三个月以后才回来。青梅酒留着吧,待他回来之时我们再饮,我总得兑现说过的话。”

    子凌有些意外,思忖了一下,点点头未再出言,忽又道,“桃子你这一说我记起来了,任大小姐还让伙计带话儿,说明日是五月十五,是进寺里焚香祷告的好日子。明早她派车来接你,一起去寂照庵进香。”

    “寂照庵?”

    “在本地很多年了。不过据说每逢初一十五的善男信女都前去祷告,香火很旺,尤其灵验。”子凌一脸虔诚。

    “嗯,那我明日便去给你求段好姻缘。”我夹着菜往嘴里送着,笑看着她。

    她面上一红,“哪有给别人求姻缘的,你还是自求吧,保佑你和陛下二人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和和美美,甜甜蜜蜜。”

    这姑娘话锋转得极快,还一下提溜出这么多好听的词,我忍不住轻笑出声,夹了一大个虎皮尖椒给她放入盘中,“这个好吃,快吃吧你。”

    心中暗忖,好端端的我姐姐为什么要带我去进香?隐隐地想到了一人。

    次日清晨,我推开窗子的时候,任府的马车已至听潮阁门外等候,我捡了一身暗丁香色的丝裙换上,下得楼去。

    一个时辰左右的路程,马车到了圣应峰跟前。远远便见到熙攘往来香客中,我姐姐任真一身茶百色丝裙外罩庄重的绣着玉兰花的绾色外襟的打扮,负着双手,正在那一片清幽苍翠之中,古柏掩映的寂照庵前等我。

    我下车对她行礼,“让姐姐久等了。”

    她笑着来拉我的手,“妹妹哪里话,此庵不大,却是兰陵极有灵气之处,姐姐是经常过来,想你到兰陵不久便想着带你走走瞧瞧。”

    我抬头望去,庵门上方,“寂照庵,此名何来?”

    “取自感而遂通,寂静照鉴。”

    我随着她沿着山间小径步入寺院,于一片佛音诵经声中,听得风铃摇曳,铃声清脆,奇妙地融于一体,更增几分神韵禅意。

    与其他尼姑庵的青灯古佛不同,这里庭院、阶前、檐下、壁间,每一处都繁花似锦、温婉雅致、芬芳宜人。

    “真是个奇妙的所在,宛如百花园。庵内每个点缀都恰如其分,看似随意,但处处细致才会有这方天地,不知是出自哪位匠人之手。”我不禁感叹。

    任真笑而不答,而我们未至大雄宝殿,她携我避开人群,往后面禅房走去。

    “姐姐,我们不是来进香的吗?”

    “你刚不是说不知出自哪位匠人之手吗?我带你来见她。”

    到了一间禅房跟前,任真轻敲门,“慧光师父,任真来见。”

    “进来吧。”

    任真推开门,示意我跟她进去。门口便闻到一阵芬芳,果然屋内四处也是花花草草。

    而那位慧光师父正在蒲团上诵经,待功课结束,她回转身来,望向我们,微笑道,“不知真儿带了施主过来,慧光失礼了。”

    我行了礼,举眸望去,慧光虽是一身僧袍,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触目却是个极美的女子,容颜姣好,仪态端庄。而神韵与任真有几分相似,又唤她真儿,这本不是出家人的会有的称呼。

    所以,我之前的想法没错,这慧光师父便是任真的娘亲,是那一段孽缘中的另一个受害者。

    她一双美丽的丹凤眼,乍见我之时有着刹那地惊讶迟疑,而片刻便即释然,招呼我们坐下,开始煮水泡茶。

    而此刻,我相信任真心中也是对我的身份猜至八分,才又带我至她娘亲跟前来验证。

    “这是真儿结义的妹妹,今日带她到庵内上香,妹妹赞庵内的园艺出自匠人之手,真儿便带她来见师父。”任真解释道。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任怡今日能见到师父的花艺,实是有幸。”

    慧光为我斟了一杯茶,平静道,“施主姓任。”

    “正是。”

    “施主的母亲可是姓罗?”

    如此问法,比我爹任行远直接多了。

123、体禅意,迷自渡

    “是,我娘亲姓罗,名华盖。”我坦然回她。

    慧光凝视我半晌,才微微一笑,“小罗,曾经这个名字是我夜夜的梦魇,如鲠在喉。”

    我茗了一口慧光煮的桂花茶,清香四溢,静静地待她说下去。

    “我祖籍姑苏,二十余年前随父亲至兰陵行商,那年遇到京城大旱,四处饥荒,眼见饿殍载道,哀鸿遍野,我建议父亲既为江南首富,靳氏该当率先开仓放粮,救济苍生。父亲采纳了我的建议,于兰陵官道设点施粥。

    那日我与家人一起街头熬粥布施,不想难民蜂拥而至,甚至撞翻了临时搭的帷棚。这是我始料未及的,一根撑顶棚的木柱向我倒下的时候,有位义士突然冲过来紧紧地护住我,替我挡了那一击。而他却因此躺了半个月,即便是有太医的救治。

    那人便是真儿的父亲,远哥。于他,救我或许是出自一份担当,因为当时他已承户部尚书一职,游说京城的大户们开仓放粮本是他职责所在,我靳氏走在诸富之前,堪众效仿。如今想来那日不过是他巡视至我们的布施点,遇到事故才挺身而出。

    而于我,却是不一样的感受。作为靳氏长女,父亲的掌上明珠,自我成年,见识了各家名门子弟的追求,对于那些纨绔子弟,我从未心动。

    因为他们或在意的是我的身家背景,或图的是曾经年少的几分姿容,兴许是靳氏的商人血脉,对所有不纯的动机我总是能一眼望穿。

    却不想在遇到远哥的那一刻,对他不顾一切救我的诸多可能视而不见。理所当然地认为那人便是我一生注定之人,一头扎进一厢情愿的爱恋中。

    不过在最初的几年远哥也确不曾让我失望,他是天下最体贴的丈夫,不厌其烦地陪我巡视靳氏的生意,指导我经营的所有玄机,在他的助力下,靳氏旗下的行当在京城也迅速崛起。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而不久之后有了真儿,没想到他对女儿的培育爱护更是倾尽全力,是难得的好父亲。真儿在他的教授之下,比一众同龄的孩子更加懂事、出众,这孩子也确是我心头最大的骄傲。”

    慧光慈爱地望着任真,眼底充满无限的爱意,这是多少年来我梦中娘亲的眼神,不禁觉得鼻子微酸,回避了她的注视。

    慧光又道,“只是在这世上,无论对于任何人,幸福都似是极其奢侈的事情,都不会长久。”

    言及此处,她凄然地忘了我一眼,虽知不是我娘亲地错,而对这个历尽沧桑依旧美丽却平和的女子,心底还是涌起一丝愧疚,未能正视她,我端起茶又饮了一口。

    “直到那一天,在现今的任府花园中,我和远哥陪着年幼的真儿荡秋千诵文,却突然在远哥心焦的一声“小罗”中见到了一个眉目如画,柔弱中一脸坚毅的女子。

    想是她见到我们一家人其乐融融负气而走,远哥却舍了我们母女一路追向她。这是我做梦也未曾想到过得画面,慌乱中我抱着年幼的真儿一路追过去,却听到她说要远哥放下眼前一切,随她离开。

    兴是远哥心中放不下肩上的责任,又或是对我母女尚有挂恋,并未答应,却拿出婆婆传家的那块通体透明的翠送了她。那块在他床头匣子里存了很久的翠,我曾一直以为有一日他会赠我或是给真儿。”

    听到此处,我和任真相视一眼,便是那块我娘亲后来刻了“怡”字的翠,在我们拜姐妹的时候已经作为信物交换,如今已经重归她任家的祖传之物。我俩听着,却都未打断她。

    “小罗收了远哥的翠,说要回赠远哥一曲,转眼于她手中便出现了一具古琴,她一曲弹出,明明初时我心中无限震颤和怨恨,而不知为何,听着却连我都为之心碎,甚至那刻狂风大作,转眼倾盆大雨。

    那日她一身雪青色长裙,与风雨中衣袂飘飘,伤情弹奏哀婉动人,我眼见远哥似有动摇,赶紧放下真儿去留他父亲。好在最后一刻,远哥终是选择了真儿。

    那日小罗一袭装扮与你今日暗丁香色的衣衫极为相似,所以今日一见到你,我几乎认为是小罗的再现。”

    这一点她不说我也知道,我跟我娘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任行远都会茫然失措。

    “那日之后,小罗再也没有出现过。而远哥宛如受戒,虽人在我身边,却从未正视过我,唯对真儿仍是尽了父亲之责。

    打出娘胎以来我从未受过这般对待,那段日子是我最煎熬的时刻,夜夜不能入眠,便是偶尔沉睡也会梦到小罗,不是带走了远哥,便是逼得我母女无路可退。

    我曾试过借醉浇愁,最终憔悴消瘦不已,远哥依旧视而不见。而我父亲却听下人所传,自姑苏再赴兰陵探望于我,发现确如传言一般。他心伤不已,暴跳如雷,曾要下江湖追杀令,追杀小罗,不死不休。”

    我不禁腹诽,以你爹所能,便是有钱征尽天下能士,也难奈何我娘亲,不说她人在缥烟山玄境,你们根本寻不到她踪迹,便是在眼前,这世上又有几个凡人能动的了我娘亲的,光我娘亲那几个死士家人便会掀起这江湖上一番腥风血雨。

    “我对父亲说不必了,便是要了小罗的命,我也要不回远哥的心。我不屑如此地感情。把他劝回姑苏后,我便到了寂照庵,在主持妙玄的帮助下,才有了今日的慧光,紫烟生慧,寂照佛光,师傅给我的名字,让我体味禅意,迷时自渡。

    十六年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于此间诵经,种花,体味着因果,轮回。与花草相伴,生机勃勃是它,凋谢化泥是它,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再回顾曾经尘世间的纷扰,早已平和从容,如佛祖之拈花一笑。

    而想来比之真儿的父亲十六年的等候,爱而不得,能得此解脱已是我幸了。哦,对了,”慧光说着起身,走至柜子跟前拿出了一个卷轴,“我甚至画了一幅当日小罗在任府弹奏古琴的画,打算送给真儿的父亲。”

    打开娘亲的画像,慧光一手好丹青,第一次见到娘亲不是闭目的样子,是弹奏那曲《离殇》的决绝眼神,气场强大,如任行远当日所说表情无澜,内心当与天地同色。

    慧光能和任行远一样捕捉到娘亲的情绪,又能如此坦然落笔描绘,看来是真的放下了。

    果然她道,“我作此画送给远哥,便是让他知道,我于往事已经放下。而今日见到施主,也是有缘,若施主有意要认祖归宗,也望真儿能够坦然接受。”

124、不想见,也见了

    自见了娘亲的画像,我眼睛便没有离开过,“慧光师父能坦然说出这段过往,也足见体悟超脱,非一般女子胸襟,令任怡钦佩。

    于我而言,却并未考虑过什么认祖归宗,曾经任家祖传的坠子娘亲当年刻了‘怡’字传我,但是因缘巧合,与姐姐拜姐妹之时,作为信物交换,如今已经回到任家,相信冥冥中那便是属于姐姐之物。

    我也早有耳闻,任府虽家大业大,与大人并无什么关系。除了师父当日移居兰陵,祖上带来的产业,就是姐姐自年少便投入经营,兢兢业业,亲力亲为,这么多年一点点积累起来的。

    于我即便姓任,只是一点血脉,却无任何贡献,自也绝无非分之想。

    而虽不想再提及往事,也要为我娘亲说一句,她本是自重自爱的女子,当日是为了救大人才牺牲清白,后来会去找大人也是出于对骨肉至亲的未来考虑,迫不得已所为。

    前两日至府中为大人探病,因我否认,他至今不知我的身份。索性便当那脱轨的一段不复存在吧。

    任怡唯一的请求,相比认祖归宗,不如师父的妙手丹青送我吧。出生十六年来未见到娘亲,今日却在师父的画中还原了鲜活生动的娘亲,还望师父成全,感激不尽。”

    随我诚挚表达了想法,尤其听到我生而未见过娘亲,慧光的眼神现出悲悯之色,而当我提出索要娘亲画像,她释然微笑,“本就是你娘亲的画作,施主仁孝有心,相信你娘亲泉下有知也自欣慰。”

    “谢谢师父。”我道谢慢慢收了娘亲的画像,又抬头对任真道,“姐姐不会怪我吧?此前不想说也是为了大人,那一段往事过了便过了,只要大人心结打开,大可不必再为往事所扰。以后也还望姐姐于大人面前不必提起。”

    任真莞尔一笑,“妹妹的为人姐姐岂会不知,能坦然的时候从不避之,不说自是有你的原因。姐姐也要坦陈相告,今日带你来进香,也有我的一份私心。

    十几年来母亲虽已出世,也从不跟我提起当年之事。但自靳家老仆口中得知,当年母亲对父亲的爱之深,想来自也不免恨之切,我担心在她心中尚存芥蒂,为人子女但盼能解父母之忧。

    而今见到母亲境界高远,远超我所想象,便真的放心了。之前对你身份不能确定,也不便明说,还望妹妹见谅。”

    “你俩都是思虑谨慎周全的好孩子,任家能有你们这一对女儿也是他们祖上积福。”于慧光慈爱的目光中,我俩相视而笑。

    任真忽又作神秘兮兮对我道,“妹妹,庵里除了焚香,附近百姓还常常前来求签,据说灵验,不如今日我们一同也去求个看看。”

    她一说,我一下想起来当日止战救她之时,她看止战的眼神,和当年任行远救她母亲或许如出一辙,不觉会心笑着应她,“我没有什么想求的,便陪着姐姐一道去看看吧。”

    “那真儿和妹妹去正殿了。”任真对着慧光调皮地笑笑,慧光笑着挥了下手,任真牵了我的手出了门。

    我们往前殿走着,却见百姓在一队官兵的指挥下纷纷离开。庵中的尼姑都开始打扫,或扫庭院落叶,或擦拭门窗家具。而寂照庵本来已是每条小径,每件事物都极其干净的所在。

    任真有些奇怪,上前跟庵中的小尼姑打听,“妙清,今日是大家礼佛朝圣的日子,怎么把百姓都给请出去了?是什么大人物要来吗?”

    看来任真确实常来,于这里众尼都熟稔,那唤妙清的小尼姑停了手中的大扫帚,低声道,“说是宫里要来人焚香还愿,羽林军先行至此,让我们把庵内打扫得比往日干净。”

    会是谁呢?我和任真不约而同地思忖着,长公主虽添了儿子,此刻还在月子中,出不得府,难道是太后、太妃?

    正想着,忽见那官兵之中为首的将领霍彤看到我,向我走来。自春猎之后,这么久以来都未见他,未语先笑,到了跟前对我抱拳,“多日不见姑娘,近来可好?”

    “桃子见过将军,这是我姐姐任真。”我向他介绍道。

    “名冠京城的任大小姐,霍彤自然识得,不过大小姐不认识我罢了。”他笑着向任真抱拳。

    “羽林军的霍将军任真又怎会不知?”任真向他回礼。

    “原来将军在羽林军当职,不知带了这许多人今日来寂照庵所为何事?”

    “托福,还仰仗姑娘当日春猎大胜,得陛下提拔,这才让我负责了羽林军。”

    “将军客气了,那是陛下亲自带领,桃子怎敢倨功。”提到萧衍他自然不会再客套,我还是关心究竟是何人要来,眼睛又往正殿方向瞄去。

    他即刻领会,“哦,是嘉茵郡主,昨晚才自凉州回来京都,今晨说要来庵里还愿,太后嘱咐要清除闲杂人等,确保郡主安全。”

    嘉茵郡主,好大的排场,任真或是没听过这个名字,望着我不明所以,我淡淡道,“我们也是闲杂人等喽?姐姐我们还是改天再来吧。”

    霍彤见我态度变化地极快,赶紧道,“姑娘怎可同日而语?不过,这个,一会儿打扫完毕,若郡主未到,姑娘和大小姐可先进殿上香,若郡主到了,还请稍待,霍彤职责所在多多担待。”

    正说着,有官兵行至近前来报,“将军,郡主已到寂照庵门口了。”

    霍彤眼望着我,脸上一丝为难,“姑娘……”

    “无事,将军还是不要贻误了太后的旨意,该怎么安排便怎么安排吧。”

    霍彤忙跟身边副将使个眼色,副将快速指挥众尼撤下打扫工具,于殿门前列队等候。

    虽并不想见这郡主,但我们若此刻出去正好会走个照面,我拉了任真待要回走,却见到在一帮宫女、官兵的簇拥之下,嘉茵郡主往正殿走来了。

    但见她一身浅蓝色收腰罗裙,芙色水袖,松松的云髻斜插着一只玉蝶步摇,垂珠闪着光泽微动,眉心一抹梅花花钿,秋水双瞳目不斜视,轻移莲步,身姿娉婷,宛若画中走出的人。

    萧衍说十一岁的她是个美人胚子,不想竟这么美。

125、先以礼,再以兵

    大殿前,寂照庵主持妙玄与霍彤见到嘉茵行至跟前,同时快步上前,妙玄双手合十行礼道,“贫尼妙玄携寂照庵众尼恭迎郡主圣驾。”

    嘉茵也双手合十回了个礼,却并未作声。

    霍彤向嘉茵抱拳,“羽林军首将霍彤奉太后之命,护卫郡主安全。”

    嘉茵也只向霍彤欠了欠身。

    此时她身后似是个贴身婢女道,“我家郡主今日是来寂照庵还愿的,还请主持让当日那个花匠来侍候郡主进香,为郡主说法。”

    本来便打算和任真退回慧光禅房去,忽听她提到花匠,任真轻轻拽了我衣袖,示意我等等。我只得陪她一道再看下去。

    妙玄看了一眼身边小尼姑,她立刻去给慧光传信,片刻便见她二人匆匆往正殿方向回来。

    任真望了一眼慧光,眼中一丝不忍,慧光冲她微微一笑,并不在意。

    到了嘉茵近前,慧光笑着合十躬身行礼,“慧光见过郡主。”

    嘉茵望了她一眼,也回了礼,依旧未言语。

    慧光转身从案上取了三只上香,去引那炉中火苗,取其外焰,以使那炷香越旺越好,而同时对嘉茵做了个邀请的姿势道,“郡主请。”

    其实也便是让嘉茵手扶末端,略示心意,嘉茵袅袅婷婷地过去,侧身一旁,伸出一双白皙的手去握那三支香,以示虔诚。

    而忽然之间,殿前莫名起了一阵旋风,那刚刚燃了的香头的一丝火苗转眼扑到了嘉茵的水袖上,薄丝制的衣裳,火舌迅速向上卷去,嘉茵大惊失色,一声凄惨娇呼。

    她身旁婢女与列队众尼都震惊得作不得反应。

    霍彤虽手疾,回身跃向庵内树后取了大扫帚便要扑那火苗,但毕竟隔着前面众尼。

    只有跟前的慧光扔了手中的香,冲过去扑倒嘉茵,连同她一起就地打了个滚,终于瞬间熄了那火苗。

    我身边任真见到那一幕,便要上前,被我拉住,我轻声安慰她,“姐姐,没事。”

    婢女、妙玄带着人一起上前,分别扶了嘉茵与慧光起身。

    可此时的嘉茵左手衣袖被火焰吞了大半,斑斑驳驳,手臂如蒸熟的蟹子,显为灼伤,估计到眼前还能见到大大小小的水泡。

    而因就地打滚,她发束妆容衣衫都已全乱,嘉茵脸色难堪无比,加上受了伤,疼痛难耐,登时珠泪满面,梨花带雨。不过她却忍了,没有嚎啕大哭,也算是克制了。

    但那一双惊魂未定的眸子瞪向慧光之时,却已满是恨意。

    见她不善的表情,我不禁蹙了下眉,慧光恐怕要有麻烦。

    她身旁婢女连忙拿了斗蓬上前先给她披上,又拿了丝帕子给她拭泪,她抬手一把拍掉。

    此时,霍彤已着副将跟妙玄要了烫伤膏,小尼姑赶紧取来奉上。见她满脸愠色,霍彤与妙玄同时跪在嘉茵面前。

    霍彤赶紧道,“都怪霍彤护卫不力,郡主玉体康健重要,请主持携郡主入内即刻上药。”

    嘉茵冷冷地看着眼前几人,最后目光落在慧光身上,噙着眼泪搓着银牙道,“拿下。”嗓音虽是轻柔,却让人觉得一身寒意。

    霍彤望着慧光,迟疑着试探着对嘉茵道,“这,刚刚是一场意外,这位师傅也是不顾安危救了……”

    话还没有说完,嘉茵愤恨的目光转眼投射到霍彤脸上,身旁婢女顿时叱道,“住口!将军是要违逆郡主吗?刚刚明明是这尼姑引火不力才致郡主受伤,今天若不治罪于她,你护驾不利也难辞其咎。”

    霍彤一脸难色望向妙玄,妙玄拉着旁边的慧光拜倒在地,“请郡主念在昔日与慧光的一点缘分,慈悲为怀,开恩恕罪,寂照庵全庵上下感激不尽。”

    妙玄此言一出身后众人悉数拜倒在地,任真看着嘉茵主仆对慧光无礼加罪,已是气得浑身颤抖。

    嘉茵不依不饶地望着慧光,俨然今日霍彤不予处置便不会罢休之势,婢女见主子不肯作罢,再次出声催促,“霍将军是定要把今日之事闹到太后面前才肯出手吗?恐怕如此你顶上乌纱也不保了吧。”

    好个恃主凌人的丫头,霍彤也只能无奈起身向副将挥了一下手。

    我身旁任真再也按捺不住,抽出被我握住的手便要冲过去。

    我迅速一把又扯住她,快速低语道,“姐姐若就此出头与郡主为难,开罪了太后,任家以后的生意还做不做了,更别说还有可能会牵连到大人。”

    “为人子女,我岂能置母亲安危于不顾?”任真明知我说的事实,满面焦虑,一时没了主意。

    我拍拍她的手,“姐姐,你在此处不要出面,我来。”

    任真反过来握住我的手,感激却纠结,“难道妹妹便不怕开罪太后吗?”

    我无谓地耸肩,“素来不睦,也不差这一笔了。”

    此时羽林军的人已经围住了慧光,正要绑人,我移步向正殿门前,朗声道,“且慢!”

    霍彤一见我出面,向手下示意暂缓动手,在场之人尤其寂照庵众尼齐齐望向我,但盼能为慧光开解。

    慧光惊见我出面,于人群中微微向我摇头。

    半路杀出一个我,阻碍了嘉茵的旨意,她蹙着眉举眸将我自上至下打量了一番。

    “大胆,哪里来不相干的人?”嘉茵的婢女向我叱道,又对着霍彤,似是极为不满,“羽林军拿着朝廷俸禄,可是吃闲饭的,连这庵里的闲杂人等都未清理干净。”

    霍彤登时满面通红,“任姑娘不是外人,是,是……”

    我不禁哑然失笑,却也让他为难了,我明明什么身份都没有,让他如何去解释。

    羽林军的首领能如此说,引起了嘉茵的好奇,惜字如金也出言问道,“是什么?”

    我上前拱手道,“见过郡主,民女桃庐医舍的医者任怡。凑巧今日庵中进香,将军清理庶民之时,民女刚好去了茅厕。

    回来恰巧见到这师父救了郡主,郡主人美心善,举头三尺有神明,佛家讲究因果循环,郡主若能体恤师父用心,于这兰陵美名传播出去,岂不是件好事?”

    不待她回应,我继续道,“普通烫伤药消炎止痛尚可,祛疤未必见得,郡主玉体施治耽误不得,民女不才,正是有对症之药。”

    我尽力圆场,望有转圜余地。

    而没想到,嘉茵未搭理我却向霍彤道,“将军难道未见得有人在此威胁嘉茵吗?究竟什么人如此胆大妄为?如何处置,将军心中有数吧?”

    竟是软的不吃,那也只好先礼后兵了。

    “不必问将军,民女什么人都不是,只是刚好身上有块玉佩,反面刻了四个字。”

    而我,也终于知道它的又一用处了。

126、着旧衣,展新颜

    我此言一出,终于见到嘉茵脸色一变,她向霍彤望去,似在验证我所言是否属实。

    霍彤此刻却如老僧入定,眼观鼻,鼻观心。想他心中一来对嘉茵主仆二人呼来喝去极为不满,二来慧光蒙冤,任何心中有仁义之人也是看不过眼。他眼见我铁了心出面帮衬,正好遂意,对嘉茵的注视只当未见。

    嘉茵婢女见此情景,出言相激,“凭你一介刁民,也敢违逆郡主,少在此妖言惑众,真有什么玉佩便拿出来瞧瞧,拿不出来今日便是你的大限。”

    “狂妄的丫头,佛门清净之地,言辞也不知避讳。”我摇头叹道,今日之事大半与她挑唆分不开,不过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而我毕竟不是刚从缥烟山初出尘世的那个桃子了,跟萧衍在一起久了,耳濡目染已经看开很多事,我再次柔声婉言规劝,“好心奉劝一句,还是早些护了你的主子回去医伤吧。”

    没想到的是,我这一劝反而让她们觉得我或许只是出言恫吓。

    “羽林军何在,还不拿人,更待何时?”嘉茵那极其柔美蛊惑的嗓音,三分怨七分厉地号令霍彤,看来也是卯上了。

    霍彤只是低了一下头,人却纹丝未动,羽林军一众属下为将领马首是瞻,自也不动。

    萧衍曾说此珮可护我周全,无涯也曾说不要轻易示人,一直以来我都是在必要时借它灵力救人或自救,而今日虽也是救人,却是要以它所代表的权力压制于人,我还真有点不惯。而毕竟慧光安危重要,真上公堂并不怕她,唯不能被这郡主拿慧光泄愤,私下处置。

    我只好手持黄龙玉佩,抬手举至众人面前,以“如朕亲临”四个字面对着在场之人,问道,“霍将军可识得此物?羽林军又该听谁的号令?”

    霍彤当场跪倒在地,一队羽林军五十人也齐齐跪倒在地,跟着霍彤一起喊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群热血男儿的声音响彻寂照庵乃至圣应峰,居然甚是动听。

    嘉茵压根没想到我身上真的有皇家玉佩,头拧至一侧,看来懊悔不已,她的婢女一脸惊慌,不禁伸手去扶嘉茵,被她狠狠甩开。

    我微微笑道,“郡主可识得此物?”

    嘉茵一张脸煞白,闭目缓缓在我面前跪下,她身后一众婢女也跟着跪下,极低的声音说出那几个字,“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向那贴身婢女望去,她正垮着脸偷偷望着我,一见我看向她吓得一哆嗦,如那可怜的巴狗,再也无胆狂吠,整个人蜷缩着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我摇摇头,转身对霍彤道,“羽林军首将霍彤听令,今日郡主礼佛意外受伤,速速护郡主回宫着太医诊治,不得有误。”

    “臣领旨。”霍彤起身行至嘉茵跟前,躬身对她道,“郡主请。”

    婢女上前扶了嘉茵起身,她睫毛微动,嘴角竟溢出一丝不屑的微笑,起身后一双眸子定定地投向我,似在对我说走着瞧。

    我也明媚地向她微笑,又往门口方向望了一眼,提醒她该走了。

    她冷哼一声,旋身而去。片刻,一众婢女、羽林军从寂照庵退得干干净净。

    妙玄行至我跟前双手合十道,“多谢施主今日为慧光解围。”

    慧光亦感激地望了我一眼,恭敬地跟着合十行礼。

    “不必谢我,路遇不平,任谁也看不下去。”

    任真从殿后奔过来,拉住慧光的手,眼圈儿一红却没让眼泪流下来,慧光笑着轻轻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母女连心,只字片语亦不需要。

    舐犊情深,看得我心中一酸,但深知此时却不是感伤时刻。

    我对她们道,“住持、慧光师父,姐姐,有事相商,我们还是禅房说话。”

    她们见我一脸正色,点头随我一起往慧光禅房而去。

    禅房内,我对任真道,“姐姐,这嘉茵郡主看来不是能容人之人,慧光师傅已经不能在此继续容身了,恐怕不出半日她的打手便会卷土重来。”

    妙玄和慧光相视一眼,面上同现忧色。

    任真手抚胸口赞同道,“妹妹说得有理,看她一副娇滴滴的模样,观其行事作为,却不是一般地辣手狠戾,我也觉得颇不安心。”说着又望向慧光,慧光似安慰她微微一笑。

    妙玄微微摇头叹息,看着我待我继续说下去。

    “此刻师父离开,寂照庵只是少了个花匠师父。若来人寻不到人也只能就此作罢了,如果再查到师父以往身份,怕就不如此简单了。”

    “既是如此,母亲还是随我尽快离开吧。”顾不得妙玄在场,任真一声母亲唤出口。

    慧光还有一丝迟疑,缓缓道,“天地虽大,离了寂照庵,却让慧光一个出家人何处容身?”

    妙玄合十道,“阿弥陀佛,当日慧光至庵中之时,心若止水,是那段尘缘已了,而今却是与我佛离别之时,红尘依旧,或可前缘再续。”

    她此言一出,我们在场之人心中皆是一动。

    今日禅房里我们所有言论妙玄此前并未获知,但于我们,前缘旧事也算作了整理,所有一切尘归尘,土归土,再经妙玄这一提,便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尤其任真,满目企盼之色。

    慧光思虑片刻,终于开口道,“阿弥陀佛,感谢师父多年教诲,慧光无论身在何处,我佛依旧在心中。”

    任真松了口气,笑着落下泪来,那种喜悦打心里蜜出来,像个孩子似的,一手攥住慧光的手,另一只手也紧紧攥住我的手,不肯放开。

    我给了她片刻安享欢愉,却不得不再次打断,向慧光问道,“不知师父出家前的衣物是否还在,最好离开的时候就换了装束,不易被人发现。”

    慧光似有些不好意思,起身去打开柜子,取出了一套当年的衣服,看来也是怀旧之人,衣服清洗得干净,叠放得整齐,多少年来依旧似新的一般。

    慧光脱下外面僧袍,看起来多年来姿容保养得当,身段竟没有丝毫变化,那檀色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一上身,看背影曾经雍容贵气的妇人便出现在眼前,只是转过身来那刻,美貌之中平静无波的眼神,仍有着出世之人超脱的痕迹。盼她失去十六年的亲情,能得以回归,那一家人能重获幸福吧。

    我又取了柜子里的丝质碧霞云纹霞帔裹在她头上,看了一眼任真与妙玄道,“我们这就动身吧。”

    寂照庵外,拜别妙玄,我和她们母女上了同驾马车,直到护送她们回到任府,我才离开回走,暗忖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等着我?

127、是月老,牵红线?

    一路上不知为什么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心慌慌,这种感觉还是第一次有。

    而直到马车停下,我踏进桃庐的那一霎,终于知道怎会如此了。我的医舍里已是一片凌乱,各种草药被掀翻在地,屋内还有明显打斗过的痕迹,桌椅柜子都不在原位,更有被剑劈烂的椅子仰在地上。

    子凌更是头发散乱着蜷在柜台的一角,抱着双膝,眼神如同受伤的小鹿,心惊不已,听到门口有人进来,却都不敢抬头看。

    我一阵心痛,怎会如此心大,管得事多了,得罪的人也多,现在连累到子凌了。

    而所幸子凌身边居然有个少年,正陪着她蹲在那里,不声不响地望着她,我走近几步仔细一瞧,竟是曾经见到的那个跟我年纪相仿的少年文易。

    文易闻声抬头见到我,面露喜色,“姑娘,你可回来了。”

    我点了下头,走过去坐到子凌身边,轻轻揽过她,她的眼泪汩汩滑落,知她受了委屈,我向文易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你又怎么会在此?”

    “姑娘可能有所不知,桃庐与听潮阁自为姑娘所有那日起,陛下即安排了我家先生布了高手日夜监视,就怕会有对姑娘不利的情况发生。

    今日我随先生来京都办事,而进城便收到讯号,知是桃庐有事,先生因有要事在身,遣了我先过来查看。其实毋需担心,先生安排的人自会处理好,就是让我来看看有什么其他能做的。

    姑娘既然回来了,我还是去收拾一下,”他说着望了望子凌道,“姐姐只是受了惊吓,可我,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于她。”眼中一片为难之色。

    而我,直到此刻听了文易所言,才幡然醒悟,原来,这些日子以来,藉由我的安危,我的一举一动早已在他的监视之中,他一直什么都知道。

    心中一下塞得满满的,说不清那种感受,该欣慰还是该怨怼,此间如若我有一步行差踏错,我们还是我们吗?

    按下自己的纷乱心绪,还是先拭去子凌脸上的泪水,柔声问她,“告诉我,今日发生了什么事?”

    她深深吸了口气,努力抑了一下哭腔,对我道,“半个时辰前本给来的病人看诊取药,忽然进来四个蒙面人,不由分说把病人撵了出去,打翻了铺子里的药材,连抽屉里的都扔出来,其中还有个人用剑抵在我的脖子上逼问我你在哪里?

    我说不知道,他说不信,一剑便刺过来,我以为我要死了,桃子,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结果,结果他割了我的头发,继续逼问我,说最后一次,我若再不说就要取了我的性命。”

    说到此处,子凌的眼泪又不停地流下,泣不成声,我侧过身抱着她,不断地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道,“没事了子凌,已经没事了,以后再不会把你自己扔下。”

    半晌,她才抽抽噎噎地止住哭泣,继续道,“后来就在他又要刺我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暗器打中了他的手,转眼进来了两位也是蒙面的义士,该是这位小兄弟的朋友,他们一番打斗,先前的四个人被那两人给打了出去,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再后来,我吓得一直躲在这里,他到了后就在这里陪着我。”她说着目光投向再忙碌着清扫整理的文易身上,眼神中满是感激。

    我大概了解了,虽不能判断眼前一切是否是今日郡主所为,但至少以后不能再轻易自报家门了。

    我抬手轻轻捋了捋子凌那一头青丝,笑着逗她,“还好,右边鬓边切了不到一寸,左边我也给你削去这许多,我们子陵不但美貌丝毫未减,发髻特色上于这京都还领先了那许多名门闺秀呢。”

    说着我取了库鲁当日赠我的那把匕首,手一扬子陵的一绺头发便到了我手中,我递给她,对她道,“美极了,去内室照照镜子去。”

    子陵都还没反应过来,这下被我逗得哭笑不得的模样,“桃子。”

    “不信我的手艺吗?文易,快看看姐姐美吗?”

    文易正在一味味地归置着药材,忽听我喊他,抬头看过来,子陵也不禁向他看去,两人的目光一对,竟均自红了脸,文易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不知如何回我。

    子陵推开我起身,拿帕子绾了头发,也跟着去收拾起来。

    我忽然发现了好玩的事,站起身来靠在柜台上,两手托腮,来回打量着他二人,暗道还招什么伙计呢,我得跟无涯要了文易了。如果我没记错,他会唇语,功夫相比也会些,比起周遭监视的人,更能近身保护子凌。

    巧的是还真是想曹操,曹操便到。

    我不觉一眼向门口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无涯已经站在那里了。正手持扇子轻摇着,笑吟吟地看着我。

    便如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午后的阳光洒在他一袭白衣上,似镀了一层金,配上那俊朗温和的面孔,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虽不开心被人监视,但是一来本是萧衍授意,他自不得不做,二来伸手不打笑脸人,尤其这么好看的帅哥,最最重要我还要管他要文易呢。

    “多日不见,阁主别来无恙,快快请进。”我从柜台处迎出来,拱手招呼他,“今日桃庐可是承蒙阁主关照,子凌才能安然无恙。”

    “桃子不怪我多事,擅作主张安插眼线在你周围,我就感激不尽了。”他打趣着,却总是一眼便洞穿别人的心思。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有点是有点,不过毕竟功大于过。关键还是我洁身自好,并没有什么把柄落在阁主手上。”我确实不吐不快,索性刺挠他几句,“话说到这,我还真有些好奇,如果我做了什么,无涯看到了又会如何做?”

    “你不会的,你是桃子。”他笃定地望着我,回答得毫不犹豫,“你是阿练的桃夭,月老托梦我了,这一世红线的两端便是你俩。”他一把收了折扇,轻轻地点我脑袋。

    狡猾!我低头笑着不语,不愧是文无涯,他如此说,既肯定了我的品性,更再次坚定了我对那份爱的信心,也堵了我的嘴,顺便自救。

    而就在此时,门口忽然想起了止战戏谑的声音,“我是错过了什么吗?”他挽臂倚在门上,一脸瞧好戏的表情。

    “今日刮的什么风?桃庐几时有这份殊荣,你俩能同时前来,还是你们商量好的?将军竟有此空闲?”

128、青梅酒,桃花酿

    止战大步走进来,摇头叹道,“桃子是真的不知吗?”

    此话怎讲?我怎么会知道,打量着他我随口道,“你一身朝服未换,难道是陛下让你来的?”

    “然也。”他大摇大摆地走到桌旁,伸手接过来无涯倒好的茶,喝了一口才道,“你今日又善心大发,圣应峰寂照庵替人出头了吧。”

    原来如此,该是霍彤护送嘉茵会到皇宫,第一时间把此间发生的一切去向萧衍复命了,萧衍定是此刻走不开,所以才让止战过来的。

    “外人不知,寂照庵慧光师父是谁你该知道吧?”我也坐下来,低着头,手指顺着跟前无涯递过来的茶杯绕着圈圈,回避着他的目光。早知道今日此举会落埋怨,不知道会是他而已。以他和任真看来不浅的关系,这么说能少啰嗦我两句吧。

    “外人不知,嘉茵郡主是谁你该知道吧?”

    可恶,他竟学着我的话驳我,我怎会不知道谁给她撑腰。难道任她为所欲为?究竟还有没有王法。

    “小肚鸡肠,有仇必报之人。”看着桃庐凌乱的还在子凌和文易两人收拾中的现场,我恨道,“无涯,你说句公道话,今日之事八成和她有关对吗?”

    无涯给止战添着茶道,“我的人虽然拿下那四人,但他们都当场自尽,服毒而亡,不留诟病,是否属实,还凭觉悟。”他虽一笔带过,但那过程里的血腥杀戮,绝非如此简单。

    止战拍案,“这就是我今日来的目的,嘉茵回到宫里,也是第一时间就到了太后那里,但是接下来却没有异动,平静的不合常理。陛下觉得会有异常,才遣我前来,你看,果然意料之中。”

    “便是如此,当时当刻,若换你在那里,会袖手旁观吗?”我还是从心里不能认同。

    止战微微一笑道,“或可不正面冲突,比如串通霍彤,做个样子,蒙面从嘉茵手中救走慧光也有可能。”

    “可那时那地怎容得我多想?而且那个嘉茵郡主自视高贵,目空一切,盛气凌人……”我说着说着,忽然发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另一层想法,耻于自己竟然因乍见如此实力的对手一时不安而冲昏头脑,图了一时痛快,并未考虑后果,真是没脸说下去了。单单止战、无涯洞悉所有的相视一眼。

    我当下伏案于桌上,抬不起头来,他二人却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出来。

    我猛地起身对他二人怒目而视,在我杀人的目光中,他俩努力抑制住了笑意。

    止战跟着安慰我道,“今日所发生之事便是给你个提醒,日后遇事一定要思虑谨慎,陛下虽处处想着护你周全,但怕的是有个万一。毕竟那个三步不离你左右的小王爷现在也离开了,不能有人时时刻刻在你身边护着你。”

    他无意中此言一出,我心里莫名一丝空唠唠的感觉。

    无涯在旁清了清嗓子,止战立时反应过来道,“陛下安排无涯在先,今日又安排我过来,都是怕你独自在京都乏人关照。”

    眼前是热闹的,两位重量级人物在我面前,我也知道萧衍的用心,可怎么越解释越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丝丝的冷清。

    不想深究,我换了话题,“桃子有一事相求,还望阁主同意。”我还是提出自己的需要来的实惠些。

    “尽管说。”无涯一派和煦慷慨的面容望向我,自我帮他从突厥人手中救了止战,他对我一直是有求必应。

    我回头望了一下和子陵正在核着药材一一整理的文易,对他轻声道,“桃庐在兰陵经营了段时日,因不以盈利为目的,知道的百姓越来越多,不是桃子不务正业,但似乎总有些时候有些状况也经常不在。

    子凌聪明努力,于医道不懈钻研,上手极快,而独自经营,瞻前顾后,着实不容易。我本想招聘个伙计,帮她打个下手,今日瞧见文易,觉得是个得力的人选。

    阁主培养有方,他不仅谦恭勤快,看筋骨也是个中好手,想来还能在必要的时候保护子凌,所以想请阁主忍痛割爱,把文易这个得力助手送给桃子,不知是否合适?”

    无涯微笑着唤了一声“文易。”

    文易停下手中的活计,走了过来,恭谨地问,“先生,何事?”

    “你八岁起便到了跟了我,如今已经八载多了,业已成年,今日桃子相中了你,说你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盼你留在桃庐,以后主攻医道,学个终其一生的正经营生,你可愿意?”

    文易当即跪倒在地,“先生,蒙先生于文易家道中落,幼年落难之时收留,文易一直不曾报答,本当在服侍先生一辈子。”

    “我于你有恩,而桃子于我有恩,你便当替我报恩如何?”无涯伸手扶了他起来。

    他一听此言,跟着又跪倒在我面前,“既如此,自今日起,文易当唯桃先生命是从。”

    我赶紧扶他起来,笑着对他道,“我可不惯你们这些礼节,我与人交往,都是彼此真心以待,不分出身。你和子凌一样,都喊我桃子好了,今日起在这兰陵我便多了个家人。”

    看文易初来乍到,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我对子凌道,“子凌,今日我们提前关张,没收好的,明日早些过来再整理。难得大家聚在一处,咱们现在便回听潮阁,一起动手吃个晚饭。”

    止战一听拍手叫好,“桃子,要知道文易的厨艺在那是颇得春秋真传,你和子凌以后有口福了。”

    无涯摇着扇子,笑而不语。

    子凌看看我,又看看文易,点点头动手除下外面的罩衫,问道,“要不我沿途去打酒再回来?”

    我想了一下,“不必了,家里不是还有青梅酒吗?喝那个好了。”

    “可你不是说要等小王爷回来的时候再……”子凌犹疑着提醒我。

    我淡淡道,“小王爷不是计较的人,好酒慰知己,人生得意须尽欢,喝了便喝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有何不舍?”

    无涯笑着缓缓道,“桃子如果感兴趣,我教你做桃花酿,待小王爷回来之日,可以此酒款待。”

    “桃花酿,好啊,有舍有得,阁主果然是贴心人,总不亏了朋友。”

    那夜值十五,朗月当空,清风徐来,听潮阁院子里,文易的一手好菜,加上萧腾之前送来的佳酿梅酒,我们每个人都饮得无比酣畅。

    只记得我后来乘酒兴执意要他二人再合奏肝胆,而那一曲响起之时,我笑着上前拔了止战的佩剑,随性起舞,舞得却似是萧腾的飞鱼剑法,不,是鲲鹏剑法。

129、着朝服,戴朝冠

    那夜之后接下来的日子居然是安逸而顺遂的。或许是无涯安排的高手让有意犯我者意识到听潮阁与桃庐,皆不是包括江湖上高级杀手在内可以随意撼动的地方,有了那份觉悟,麻烦也就随之消停。

    而文易来了之后,一下充实了桃庐的劳力,药材的采办,整理,加工,腾出我和子凌好多精力,我都后悔没早点加上人,我们能救治的百姓多了三成,口碑更是胜于以往。

    闲暇之时,他俩还一起研究医理,有不明白的再来问我。凑对子的学习对进步有莫大帮助,文易又是经过无涯调教过的人,于接受新知快于常人许多。

    我甚至觉得若再有几个月的时间,文先生便可以取代桃先生坐诊了。此外我对他二人配合做工的默契也甚是满意,桃庐的运转真的不用我操心了,我赋闲的时间也多了起来。

    萧衍这一段时日朝中事务仍是繁忙,但还是尽可能每天抽空来看我。他于寂照庵发生的事只字未提,对于后宫多了的那个佳丽,这些日子以来有什么样的见闻,我不问他也从来不说,便如此人不存在一般。

    没有压力的时日,便多些亲近和甜蜜。他在我身边的时候常会给我讲一些有趣的见闻,有时便会穿插很多圣贤之道,也包括《女戒》、《女训》之类典籍里面的道理,虽未明言,无非是盼我有空多读一些此类的书。

    偏我在读书这一节上没有随了娘亲,见了密密麻麻的文字便会瞌睡。我撒赖说不爱读书只喜欢听他说教,他笑笑丝毫不以为意,便滔滔不绝地讲给我听,既如此我也乐得做个好学生。

    蓝天湛湛白云悠悠伏在浅草上挨着他听,烈日炎炎庇荫乘凉树下亭台中坐在他膝头听,崎岖山路走累了伏在他背上赏着沿途姹紫嫣红听,夜晚在兰陵海边伴着海浪声偎在他怀中眯着眼睛听,晚些的时候我听着就睡着了,但醒来的时候都是在我无比舒适的榻上。

    至于萧腾离开后,音讯全无,便如断线的风筝,也不知道是否会给他阿姐家书,我自也不会问。剩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就是雪貂睚眦和我相依相伴了,这家伙或是伙食太好,比来的时候胖了足有一圈半,闲暇之时我便只有溜溜它了。

    这样的日子直到五月二十一蟠桃宴那日的大早,天还没亮,子凌便来敲我的门,“桃子,起身吧。宫里的人都到了,来服侍你更衣梳妆,这里到盘龙山云起峰要一个时辰,可别耽误了大典吉时。”

    正做着美梦的我听到起身,骤然睁开双眼,心里尽管一百个不乐意,但近日以来萧衍的表现让我实在不得不回报以努力的态度。我挣扎了一下,还是起来了,开门接了子凌递的水洗了把脸便下楼去梳妆。

    迷糊着下了楼来,回身一看,一个女官儿带着六个婢女排了两排在等候,见到我齐齐行礼。

    为首女子道,“臣俞令人见过姑娘,携婢女服侍姑娘更衣梳妆。”

    “哦,要这么多人吗?”我自语道。

    “要得,虽然姑娘尚未入皇室,但今日庆典的身份所有装束及礼程亦是需要按照后位准备。”俞令人声音虽柔和,但一丝不苟的神情不容置疑。

    语罢她回头看一眼那六位婢女,她们便依次走至我身边,俞令人又道,“姑娘,给您更换朝服。”

    两个婢女分别立在我左右两边执起我的手,一个婢女伸手来解我身上原先的衣衫,片刻她们便给我剥了下来。旁边一位婢女捧着明黄色绣着金菊、五色云朵的朝服,两位托着同色镶满珍珠、宝石的拖地朝卦。身后托盘上还有护肩、朝珠、以及三层的珠宝朝冠,我站在那里,如人偶一般,默默待她们将衣物层层给我套上。

    子凌知我心中无聊至极,也在隐忍,冲我眨眨眼睛,竖了竖拇指,甜甜一笑,似在对我说,美得,习惯就好。

    穿戴整齐后,俞令人又道,“为姑娘梳妆,先靧面。”

    我怔了一下,“我起身时洗过脸了。”

    俞令人身后的婢女似在抿嘴偷笑,我一眼过去立马敛了笑意。

    “回姑娘,是要用浸泡柔软的冬瓜瓤白,沾了皂荚、杏仁、蛋清、蜂蜜等调制的凝团药皂,将面容清洗彻底,脂粉才贴合清透,妆容才动人美丽。”俞令人耐心解释道,说完便示意我坐下。

    我哀怨地睨了子凌一眼,她立时伸了双手扮朵小花逗我开心。我只好闭上眼睛和嘴巴,把自己的脸交给她们。

    直到一盏茶的功夫,按俞令人的介绍她们依次在我脸上用了珍珠粉、腮红、唇脂,又勾了黛眉,贴了凤翎花花钿,才算完成。

    最后一步是给我绾了牡丹髻,加了朝冠及满头珠翠、掩鬓、步摇。

    当我小心翼翼起身揽镜之时,瞧着镜中出现的自己,华丽庄重的朝服加身,大气明艳的妆容,不觉也瞪大了一双眸子,或是在雪白肤色掩映之下,竟觉得眼睛也分外有神。

    俞令人微笑道,“这便有了母仪天下的颜容风姿。”

    我向她点了下头表示感谢,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启程吧。”

    门外,霍彤带了一队羽林军已在等候,见到我出来一丝震惊,立时欲行大礼,被我一把拉住,对他笑着摇摇头,我上了红木金凤凤辇。

    一路行进,马车到了盘龙山下,便换了几个轿夫来抬。

    萧衍曾给我讲过,盘龙山云起峰是整个兰陵最高的所在,于此能见到兰陵全城景致。

    而在此举行蟠桃宴庆典,主要是为了全城庶民能瞻仰皇家祭龙神求风调雨水的仪式,甚至后面的庆典部分会为抚政安民,会让更多的庶民参与。

    果然上山途中,村民已经层层占据了各自觉得合适的观礼位置。凤辇的半敞开式的,沿途被这么多人盯着瞧,初时我真有些不自在。

    而没走多远,便有眼尖之人认出了我,“看,凤辇上那是桃庐的桃先生。”

    “是的是的,快看是桃先生。”有人应着,跟旁边的人传着。

    “桃先生,我被蛇咬伤的手臂已经痊愈了。”前面一个猎户装扮的人喊着。

    不远处有个抱着娃娃的大嫂跟着道,“我家牛娃夜啼也好了。”

    这段日子以来,于兰陵确实施治了不少人,今日遇到竟是这许多,我只好一路跟大家笑着点头抱拳。

    前面开路的霍彤不时回头看着我,一副笑不可抑的模样。

    可也难怪,平日也就罢了,我随意惯了,单单以我今日端庄形象而言如此招呼委实有些尴尬。

    不知怎的,忽又忆起那个骄矜的郡主,难道该是那副目不斜视的模样?

130、纯阳命,纯阴命

    沿着曲折险峻的实木栈道一路上行,我沉下心来,不禁被沿途景致吸引,云起峰不仅绿树成荫,草木苍翠,其灵秀主要得自那氤氲在峰顶的丝丝缕缕的云气,以及盘龙山一侧崖底的碧玉镜般的揽翠湖,一汪清水,澄澈平静。行走此间便如在山水画卷之中。

    终于到了云起峰山顶,越过眼前文武百官,远远便见到中间空地搭了高高的三层木质祭坛,四角立着四根雕龙的木柱,中心摆着丈宽的祭台,祭台旁边立着大梁一身白衣的无眉国师法能。

    据说此人比萧衍长不几岁,因天资聪颖,天生无眉无发,也似注定着佛缘,幼年便出家,除了精通佛法,道学也有研究,满腹经纶,于占星推卦更是一绝,今日我还是头次见到。

    通向祭坛的路铺了长长的红色毡毯,毡毯左右两侧,各已分布两列的身着红色朝服的文官武将,再旁边两列是大梁士农工商各业的杰出代表,身着蓝色朝服,最外层是羽林军的护卫,扛着各色绣龙的祭旗,迎风招展。右侧末端还有宫廷乐师及编钟琴瑟等乐器。

    此刻前端是在我之前刚到的后宫太后、太妃,为一众宫女簇拥着在红毯上徐徐前行。

    俞令人行至凤辇跟前,搀我下来。萧衍已在红毯的这端等我,他今日与我同样穿着明黄色四团龙圆领窄袖朝服,头戴帝王冕旒,额前玉藻的白玉串珠随着他含笑凝视我的走近而轻动,遮不住的是那剑眉星目中对我姿容的嘉许欣赏。

    待后宫的几位分别在最前排左侧依次立稳,我才发现前排右侧是为萧衍邀来观礼的完颜辉父子,库鲁正偷偷回看我们,我冲他眨眨眼睛,他吐吐舌头,缩着脑袋回转过去。

    国师于台上高声道:“吉时到。”

    萧衍伸手邀我一并前行,此时左右两侧文武群臣均自转身面向我们匍匐在地,山呼万岁。那声音响彻云起峰,而山下万民随着也高呼起来。

    我们相视一笑比肩而行。行进的路上看到好些熟悉的面孔,除了春猎时一起闯关的武将们,还见到了礼部的洪鹄,往前是户部的任行远。他后面不远处是商家优才代表我姐姐任真,她微微抬头见我浅笑又低头下去。

    待我二人到了祭坛跟前,国师低眉垂眼地对我二人躬身合十行礼,然后行至阴阳八卦中心的祭台处,道,“豫和。”意为请神。

    他手中拂尘抖了一下,口中诵出一段口诀:蝴蝶双双翻玉树,黄莺对对舞金枝。清光丽日千花放,灿烂祥云百彩垂。东方甲乙属青龙,化雨栽培五谷浓。龙神同鉴祖先德,风调雨顺万世昌。

    说完拂尘点了祭台上玉碗中清水,向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各个方位的空中挥洒出去。

    跟着他闭目诵了一段梵文,大意是皇家携所有人一起祈福龙神降临眷顾,圣德远播,已使天地人和源远流长。

    我回忆着之前礼部给我的礼程,接下来该是萧衍登祭台,为“太和”,以神灵之名歌颂圣德,辅以奏乐,使得百神仰止,彰显皇权神授,天人合一。

    而令我万万未想到的是,根本没有接下来,就在我思索之际,祭台之上的国师法能忽然浑身一颤,只见他手中刚刚沾了水的拂尘竟无故起火,他连连挥动,那火苗却兀自越着越旺。危机中他将拂尘扔出祭坛外的空地上,转瞬便焚尽了。

    今日请的是龙神,拂尘被火蚀尽是极端不祥之兆,在场之人无不心惊。

    而于百官万民乃至完颜辉面前,竟有此一出,萧衍蹙紧了眉头,厉声质问道,“国师,怎么回事?”

    法能却陡地圆睁双眼,向我怒目而视,“启禀陛下,火烧拂尘皆是因为龙神大怒,你身边此女可为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八字纯阳之人?”

    他此言一出,我和萧衍都是刹那地震惊,确然如此。当日库鲁被红叶所伤几乎血僵毙命,我以自己大半全阳之血度了给他才救活他,也就是在那时萧衍和完颜辉知道我是四阳女的。

    萧衍哼了一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国师说来听听。”

    “陛下有所不知,八字纯阳乃帝王之命,一山不容二虎,天下只为萧氏一门的天下,怎可有二王?敢问龙神如何眷顾?此女当诛,以祭龙神。否则逆了龙鳞,恐从此灾难无边,祸患无穷。同时,需要有八字纯阴之人长伴君侧,才能阴阳互剂,风调雨顺,君民康安。”

    他一番言语,听得我心头如遭雷击,我第一次见法能,不想他竟似是言之凿凿般,加如此重罪于我。

    我无助地向萧衍望去,他怒斥法能,“一派胡言,什么纯阴纯阳之命,天下哪有这样的巧合,出生之时天干地支如此在点上?你祭祀大典筹措不力,于天下人面前出了纰漏,还敢在此妖言惑众,就不怕逆了朕的龙鳞?来人,拿下。”

    “陛下,法能所言皆是事实,为造福万民,望陛下听我一言,法能万死不辞。”

    这该死的和尚,他每说一句,我心便凉一分。今日便是萧衍当众处决了他,他所说的每一句都会流落在民间,无灾也罢,但天有不测风云,若有人煽风点火,我便成了那个千古罪人。

    “还敢惑乱人心,羽林军,拖下去,杖毙!”萧衍高声道。

    “陛下!”我们身后有人喊道,好熟悉的声音,轻柔而蛊惑,是她。

    此刻她出来究竟是要做什么,我和萧衍齐齐回望。

    嘉茵从后宫一群人中现身,缓步行至萧衍跟前,盈盈一拜,又抬起头来在众人面前提高嗓音,娇声道,“陛下容禀,法能国师所言非虚,天下确有八字纯阴之人。嘉茵出生时辰于内务府卷宗可查,出生之时钦天监曾算过,便为四阴女。”

    她一身粉黄色绣了金色鸾凤的朝服出现在此间,又于在万民心中代表了神旨的国师金口玉言中,名正言顺地成为了帝王命定之人,他们的结合才能共造福祉。

    而我虽着了明黄色朝服,却无一处绣凤,反倒似是那个名不正言不顺地局外人,这还不算,如今更落了欲分萧氏天下,其罪当诛之名。

    好险恶的用心,我竟无言以对。在大梁臣子民众面前,他们的配合已经改写了故事,事实如何,谁会追究?

131、曲中意,曲中人

    “臣斗胆请陛下依国师所言,速将此女祭祀龙神,以慰天下苍生。”曾因世子案,打算如追查无结果便拿我跟女真交差的安相出列匍匐在地,于众目睽睽之下声言要将我即刻祭祀。必又是为了他胸中的大局,为了安抚民心,搪塞悠悠众口,我心中冷笑。

    而就在他出言之后,文官中竟一多半人随之出列跪倒在地,齐齐高呼,“臣附议。”

    这些迂腐的文人竟如此便要草菅人命,十年寒窗读得圣贤书都喂狗了吗?转瞬之间便决定了我的生死吗?我顿觉头昏目眩,事态已如此严重,似已不容萧衍反驳。

    绝望中,我竟无意中望到手持佛珠的太后脸上的一抹胜者的笑意。

    我心如死灰地望着萧衍,摇着头有气无力道,“假的,这分明是构陷,是他们提前安排好的。”

    萧衍面对着跪拜在地的群臣,侧耳听着我的话语,眼神中交杂着凄苦和震怒。

    二王爷萧坚出列道,“皇兄,今日之事似存蹊跷,不如交由大理寺先彻查一番。”

    完颜辉抱拳对萧衍道,“二王爷言之有理,牵扯到大梁国运,完颜辉虽不该妄议,但请陛下三思。”

    止战自武将队伍出列拱手道,“望陛下三思。”言罢跪倒在地。

    他身后武将多为曾一同沙场浴血奋战的亲信,而其中更不乏当日与我一同莽荒岛春猎的战友,止战一出言,几乎所有人也跟着跪倒在地。

    文官之中,任行远、明靖二人带头,有人也随之入了止战之列。

    这么多有分量的人为我请愿,局势似有回转,我心中亦是感激不已。

    萧衍面上神色有所缓合,沉吟一下刚要回应,而就在此时,法能再次高声道,“陛下,此女之命过于霸道,能触发五味真火,若法能有片字欺瞒,甘愿当场伏诛。”

    言罢,竟然在祭坛之上跪倒在地,一把扯开僧衣,露出胸膛,对着萧衍以示忠诚。他步步紧逼,锤锤夯实,一副今日不祭了我不罢休的姿态。

    萧衍怒不可遏,紧紧攥着双拳,转身回望法能,恨恨道,“既然国师能跟龙神对话,看来跟龙神关系更为亲近,如此朕便依了你的忠诚,今日将你祭了龙神,它老人家一定更为满意。”

    话音未落,他腰间的星芒龙阙剑已在手中,毫不犹豫地挥手击出,法能瞪大了双眼,还未及反应,胸口便已中剑,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陛下。”安相等人惊呼出声,最前面的嘉茵也满面的惊慌失措。

    萧衍此举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刀斩乱麻,根本不容任何人置喙,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

    他能护我至此,我心头何止感动二字,望着他我竟情不自禁边笑着边泪如雨下。他一把拥我到身边,对着眼前所有人道,“若再有人敢妄言朕未来的皇后,当如法能下场。”

    安相一见形势有变,带头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有人也跟着齐呼万岁,我望了一眼太后,她脸上风轻云淡,无丝毫变化。

    而在群臣呼声尚未结束之时,我们身后云起峰远处的林间突然发出了“砰砰”两声巨响,便如响雷炸开。

    我恍然间有种不祥之感,忐忑不安地和萧衍寻声望去。

    青天白日,无端端就出现了雷火,而瞬间林间的烈焰熊熊,火舌四起,林木烧的劈啪作响,大火如恶魔般狞笑着自远而近翻滚而来。

    在场之人顿时沸腾而慌乱,有人惊呼,“五味真火,天谴,这是天谴呀!”

    “妖女当诛!妖女当诛!”有人气急败坏跟着指着我鼻子吼着。

    转眼间,我再次沦为众矢之的。

    所有人都惊恐愤怒地望向我,不知道是被林间大火映红了双眼,还是心魔已生,欲置我于死地。

    而更让我心惊不已地,萧衍迟疑地蹙眉看我,在我腰间的手慢慢滑了下去。

    “你信?”我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只说得出这两个字。

    他未答我,他惶惑的眼神已做出了回答,他究是在江山社稷与我之间做了选择。

    萧衍对着人群喊道,“羽林军保护太后、太妃、皇室人员、文臣撤离,止战带武将寻水源救山火。”

    此刻,他想护得是他们的周全。

    人群却似已失了理智,有人带头高呼了一声,“杀!”

    在这一声的感染下,我不知道是有多少人斩钉截铁地起了杀心,举着拳地喊出。那声音漫天席地,每一句都重重踩过我的心。

    我回望火势已经肆虐,渐渐能感受到热浪地趋近,而这些愚民却不依不饶不逃不散,只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仿佛取了我的性命,他们所有人便可逃出升天。

    我眼前的萧衍对失控的百官民众已无能为力,似只是下不了决心取我性命而已。

    我终是明白,灾难面前,人性、权利、爱情皆是浮云。

    为爱背弃,如同诛我之心,肝肠寸断。

    我环视眼前所有人,他与他们又有何不同,一丘之貉。

    “哈哈哈哈哈……”我失声笑起来,直笑得双肩抖动,泪如泉涌。

    而萧衍眼神中是痛楚吗?惺惺作态。

    我回身跃上祭坛,立于祭台跟前,用力一扯跟前铺的红色绒布,所有台上的祭品悉数掀翻在地,又一把扯下头上沉重的头冠,扔了出去,一头如瀑长发顷刻垂下。

    整个世界有一霎的安静,想是为我狂妄地作为而震惊。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若想离开谁又拦得住?而若我此刻离开,将有多少人死于这场火势。

    我强忍心中万般苦楚,回顾娘亲的移形换位咒,于祭台之上翻手向下,双手摊开,平平捋向两边,桃庐中那具古琴便出现在我手中。

    上次于听潮阁外面的海边弹娘亲的《离殇》之时,我曾细细思量才忆起整首曲子,而今日此曲却似浮在我心头指尖,竟是毫不费力弹奏起来,是因为再闻已是曲中人吗?

    我眼中再无他物,十指连动拨弄琴弦,不住催动琴音向**,只盼能最快地发挥出它的效用,而天地间仿佛也徒剩我一人,只有此事才是我唯一该做之事。

    果然,周边蓦然狂风四起,我的长发、拖地朝服也在风中恣意起舞。片刻,空中阴云密布,整个云起峰如被罩在黑幕之中,大雨似从天河倾泻而下。

    我的视线跟着模糊了,周围的声音也虚幻起来,好像人潮那边欢声雷动,后背地热浪终于逐渐消散。

    我却依旧弹着,停不下来。

132、眼前路,无知己

    连天大雨中,我似已迷失在这曲《离殇》,往昔片段一幕幕过眼烟云般不断映入脑海,分分合合世间爱,缘起缘灭一场空。那如锥刺般让我心痛的记忆,似乎只有一直弹奏下去,才能得以宣泄。

    “桃夭,停下来,桃夭!”恍惚听到萧衍似在眼前声声唤我,他浑身湿透,雨水分明顺着延板的玉藻流下,他脸上流下的又是什么?

    眼前,不知几时好多人已自离去,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留下来,我看不清也不关心。我只知道我的心伤岂能是说停就停下的,只得缓缓闭目,依旧操琴。

    “陛下,快看山顶已干涸多年的九龙瀑有水流下来了。雨势太大,如此下去若发了山洪,山下的村落都会遭殃。”有人提高了声音对萧衍道。

    “孩子,停手吧!”是任行远的声音,我举眸望向他,任真搀着他立在祭坛跟前,他面上心痛悲苦之色完全不亚于我。

    我曾对他隐瞒了彼此血亲的事实,而这曲《离殇》却是证明他和娘亲之间曾有过过往的曲子。当年娘亲弹奏之时,与今日天地同泣的景象如出一辙,所以不需任何语言,他也知道,我是娘亲的孩子,是他俩的孩子。

    我苦笑着,我不如娘亲,做不到她那般收放自如。

    “陛下,不能如此下去了。”

    “止战。”萧衍凄然道。

    止战应声一个翻身纵跃,落在我面前,手按长剑,蹙眉低声道,“桃子,冷静些,不要再弹了。”

    “将军也来寻我的不痛快是吗?想出剑便出剑吧。”我尖声道。那刻如被心魔附体,越被阻止,越是抗拒。

    “救命之恩,永世不忘。但桃子,皇命难违,不要逼我。”他低头算是向我行了礼。

    “哈哈哈……”我再次笑起来,大悲无泪,心如止水,又一次,我是被朋友放弃了。

    祭坛下,任行远见此情景,几步至萧衍跟前,跪倒在地,“求陛下开恩,老臣再去劝过。”

    止战对着我失控地狂笑,无奈地拔出长剑,就在此时,坛下有人再度腾空跃起,落至我二人中间。

    竟是完颜辉,他对止战抱拳道,“将军,不可贸然出手,姑娘此刻乱了心神,已无抵御之力,出手必重伤。”

    “汗王,止战只是奉命要她停下来,避免水患带给百姓的威胁,看水势已刻不容缓,还请不要阻止。”

    “姑娘于完颜辉有两次救子之恩,若一定要动手,便先过我这一关吧。”言罢,长刀已在手中。

    而一见完颜辉亮了兵刃,留在山上的武将纷纷跃上祭坛,对着完颜辉形成合围之势。

    我淡漠地望着眼前剑拔弩张的一切,徒自不停地弹奏。

    忽然之间有个陌生而戏谑的声音似以传音形式传入我耳中,“小美人,该撤手了。”

    我不禁抬头凝眸扫了一遍眼前之人,虽是滂沱大雨,但并未有人嘴巴动过。

    接着又听他道,“我要击你琴弦了,再不撤手,伤了你的一双玉手可别怪我。”

    哪里的高人,我满腹狐疑,正要再次向人群望去,“当”的一声,我手中的宫弦被一粒弹来的石子震断,我的食指指尖瞬间被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口。

    我翻手看去的当口,接着徵、羽、商、角、徵、羽余下的弦被石子一一震断。

    他还真是言出必行,没给我片刻的准备。而他却不知,这《离殇》能有此功效,皆是与我派灵力心法想通。如此说止便止,我瞬间被巨大的力量反噬,顿觉心头气血翻涌难抑,一口鲜血喷出,我几欲晕过去。

    “桃夭。”在我要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萧衍飞身向我跃来。

    比他更快地一个人影已经落至身侧,伸手托抱着我向崖边纵去,我努力想看清是谁,眼睛却已睁不开。只觉得耳畔生风,我人在他怀中一起向下快速坠去。

    只听得崖上萧衍最后撕心裂肺地唤我一声桃夭,我与此人“通”地一并落入揽翠湖之中,入水之时的重力,使我从他怀中掉落。

    被湖水一激,我的意识有一霎的清醒,而不及反应便被扑面而来的湖水窒了呼吸,不住的下沉下去。

    我依稀有种大限将至的感觉,如此便要死了吗?也罢,活着又有什么意义?今日我已心死了几回。娘亲,桃子终于可以见到你了。

    我呼出自己的最后一口气,眼看着水中那一串美丽的气泡离我而去,我缓缓闭目,脸上浮现出安详的笑意。

    而忽然水中有人靠近我,一把抓住我对准我的嘴巴渡了一口气,跟着又不住晃动我。

    是谁?为什么要救我?水下我微微睁开眼睛望去,竟然是一双蓝色的眸子,比这揽翠湖的水更加澄澈。

    他见我睁了眼睛,不停用力地蹬水划水,我感觉被他拥着从湖心一路浮上直至水面,而出水之时我再次失去意识。

    而当我醒来之时是在一张榻上,好像做了个噩梦,浑身疲累,而心还在痛着。慢慢睁开双眼,见到的竟仍是那双蓝色的眼眸。原来我不是做梦,那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

    那人脸上的忧色瞬间化作笑意,“醒了,你好能睡,两天一夜。”

    一张很好看的脸,但看起来似与我们不同,高鼻深目,皮肤更白,发色也比我们浅,似是栗棕色,长发微卷泛着光泽。而衣着却与我们风格相同,一身玄色锦袍,长身玉立,似比萧衍更高些。

    我隐隐地觉得在哪里见过近似的轮廓,却一时想不起来。

    而我此刻也没有心情去想。

    他见我面无表情,轻声对我道,“本来想救你,没想差点害了你,对不住。不过好在最后还是救了回来,也用了我不少宝贝,喂你食了不少上百年的肉苁蓉王,不必谢我。”说到最后,眼睛弯弯漏齿而笑。

    若换做以往的桃子,救命之恩,我必当报答,可今时今日,我心境已不同与往日,或是那日就那么故去了,对我是更好的选择。

    我冷冷看他,“为什么要救我?谁要你救?”

    我的话似完全出乎他意料,他深深地凝视我半晌,才道,“如果换做那个冰块儿脸,的确不会救你,不过那日巧了,碰上的是我。”

    他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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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末孤峰介绍:
孤峰独瞰万重山,野鹤闲云不胜寒。主角王耕因黑拳违规被丟进大海中喂鲨鱼,遇到古战场海市蜃楼,魂穿到汉末名将田晏之子田峻的身上,此时正值公元177年田晏与檀石槐草原大战惨败,田峻率二千亲卫断后,身陷绝境。绝地求活后,立下功勋,努力争取到辽东太守职位。在广褒的东北平原上大力拓荒,收容(收购)流民,护住民族元气,败鲜卑、高句丽、夫余、辰韩、马韩,建立根基,潜心发展势力。待天下变乱之时,南向而争天下。汉末孤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末孤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末孤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