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山下的故事
苍空山下,烦嚣的小镇依然上演着他们的悲欢离合,他们的故事有关飞黄腾达,有关诗与远方,更多的只是老百姓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温情乐章。
小镇虽小,粗粮可以养胃,书籍可以养气,景致可以养心,但一样米难免养出百样人。
闲着没事干的树行又重新当起了捕快的工作,一边巡视着小镇除暴安良,一边打算为浅规则乃至剑庐发掘新血液。
忽的,他听到了远处隐隐有锣鼓、鞭炮的响动,想是哪家有喜事,树行也不在意,口中哼着个轻松调子,向着家里走去,但是转过几条街,迎面就遇到一伙人。
十几个地方上的泼皮闲汉,簇拥着一个青年胖子,一路吹吹打打,放着炮仗,从东来、向西去。
中间青年胖子树行认识,镇上书香门第李家的次子李济源,这个人读书很好,十五岁时就中了秀才,最近两年一直在家苦读,准备乡试,一直都是个老实人,不知今天何以如此招摇。
李济源看到树行,大声地招呼:“小哑巴,你可知,我已拜入苍空山仙家门下,今晚师门就会派剑仙来引我去门宗,以后练气修行、长生可期!”
树行平时沉默寡言的,有书不读、有武功不学,却去当了个捕快,不仅是哑巴,还是个傻子啊。
可是以前,李济源见了树行,都会喊一声“捕快哥哥”的。
树行哦了一声,走出几步他才回过味来,站住对树行点点头:“那可真恭喜你了。”
说完,正要离开的树行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迈步来到了大路中央,挡住李济源:“黄历上写,今天正西‘坏事精’巡游西方,忌金忌火,敲锣放炮的,别向着西面,惹了那位专门坏人好事的神仙不吉利的。
要不,你换个方向?”
李济源愣了愣,随即骂道:“放屁,那是你梦见的黄历,哪有这样的神仙,赶紧滚开了!”
往日里,这种粗言恶语,是绝不会从谦谦有礼的李济源口中流出的。
李济源年纪轻轻就能考取功名,脑筋自有过人之处,稍稍琢磨了下,就大概猜到了树行的意思,笑嘻嘻问道:“童试在即,西街中段的王排正悬梁苦读;西街尾宋家寡妇的孩儿有病,受不得惊吓。你不让我们去西街,是为了照顾他们吧?”
树行叹了口气:“不信黄历没事,但邻里街坊总要照料下的。”
李济源‘哈’地一声尖笑:“王排年年不中年年考,都三十好几了,还厚着脸皮去参加童试,他也是个傻子,不是傻子,谁能舍得下那张脸皮?宋寡妇的儿子更是个傻子,天生的脑瘫子,要我说,吓死了更好,早死早投胎,没准来世变个聪明人。你护着他们,不就是傻子护傻子么?怎么,你们在玩天下傻子一家亲么?”
树行也不气恼,迷糊的挠头:“我记得,你一直管王排叫世兄、对宋家遗妇喊婶娘的,还对有她个孩子同情有加……”
李济源才懒得解释什么,见树行不让路,他就笑着打断:“你不让路,会挨打的…挨过打还会被我们带上,先去王排家门口放炮,再去宋寡妇门前敲锣。对了对了,没准那个兄弟不小心,还会弄伤你的一只脚腕,一瘸一拐当你的大捕快,那一定很威风。”
一群闲汉全都笑着附和,‘仙缘’,与凡人来说可是不得了的事情,那些泼皮们都争相巴结,现下把李济源哄得开心了,说不定将来就能得些好处。
到了此时树行这才知道厉害了,似乎更清醒了,带了睡意的眼里透出了些光亮,从怀里摸出了几张草纸,对李济源道:“我去解手。”
说完撒腿跑了,顺便还让出了道路。
树行很少逞强,拦不住的事情几乎不会去强阻。
一群闲汉大声哄笑,不再理会落荒而逃的树行,簇拥着李济源,大呼小叫,拼命弄出惊人响动,向着西街走去。
李济源得了仙缘,一想到不久之后自己就能遁法飞天、指挥飞剑杀人千里,心里无比的畅快,凡间的那点礼法在他眼中简直就如细雪投炉,兹的一声消失不见。
正开心得不得了,李济源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大喊:“李仙家,真不让吗?书中不是告诫我们,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吗?”
一声“李仙家”叫得李济源心花怒放,他笑嘻嘻地转回头,谁料到发声之人乃是不远处的树行,听到他的说教后更是阴沉着脸。
“不让!”李济源不耐烦的骂道,心想得让那宋家寡妇永无宁日,鸡飞狗走的。
树行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李仙家,那你有没觉得浑身发痒?”
话音刚落,李济源就觉得自己脸颊瘙痒,那不是蚊虫叮咬的皮肤瘙痒,那种深入骨髓的瘙痒让他越痒越挠,越挠越痒。
才短短几息,李济源的脸上就多了几道鲜红的抓痕。
李济源暴跳如雷,尖声大喊:“打他,这哑巴给我下毒!”一群泼皮蜂拥追去,树行不犹豫撒腿就跑。
街上安静了,树行却麻烦了。
但是树行会跑,他往衙门附近逃去,果然,绕了几条街,就在他快被撵上的时候,忽然一声大喝传来:“要造反么?”
大捕头带着几位差官转出街角,冷眼看着双方。
泼皮们不敢造次,李济源气喘吁吁地跑上来,指着树行对大捕头道:“这傻子下毒害我,抓他!”
树行气都不喘一下,他试图讲道理:“我又不是医师,哪来的毒药。你莫瞎说。”
李济源怒道:“这是什么歪理!哪个规定只有医师才能下毒害人?”
树行眨眼睛,神情更迷糊了:“是啊,谁规定的?”
李济源顿足咬牙:“你胡搅蛮缠……”
“住口。要么都滚,要么认了当街滋事的罪过,今晚都到大牢里睡去!”大捕头开口,望着李济源:“看今晚来接你的苍空山仙家是会劫狱、还是会在牢房门口等你一夜!”
李济源本有了仙缘,还真就不把大捕头放在眼中了,可大捕头的言辞足够力道,他也不敢再造次,尖尖地又笑了两声,点头道:“齐头儿,我学仙有成,再回来看您。”
说完转身就走,回家洗脸洗澡涂药去了,实在太瘙痒难耐了。
大捕头又望向了树行,目光也变得温和了,树行摇摇头:“我没事,下药的时候我穿着手套的,手都没弄脏。”说完,他向大伙伸出手,很有‘你们放心’的意思。
众差官一起大笑着退开,之后另位捕快叹了口气:“还以为李济源是个好孩子,没想到得了仙缘…怎会如此呢?”
大捕头半生掌刑,看人看事都极准,摇头道:“和仙缘没关系,李济源本性便是如此的。以前老实巴交不敢张扬,所有的念头都在心里打转,任谁都看不出来。如今有了仙缘,便肆无忌惮、不再遮掩了。普通人去修行,即便成不了仙佛,至少也不会成邪魔,可是恶性人……修不出仙果还好,修成了反倒是祸害。”
另个捕快冷笑道:“这幅德行,就算进了苍空仙门,迟早也会被赶出来。”
大捕头无奈一笑:“他会装,你当他进了苍空山,会和现在一样么?他没仙缘的时候,还不是把大伙都给唬了。修行之人也是人,没那么容易看穿别人本心、本性的。”
说着说着,他叹了口气:“算了吧,莫计较了,没用的。”
树行迷糊的笑着,那懵懂的神情仿佛告诉他们:仙家、修行这么高远飘渺的事情,他可弄不明白。
只见搔了搔后脑勺,口中重新哼起轻快小调,溜溜达达地回家了……
天黑以后,李宅门前摆设香案,一家大小垂手肃立,静静等待着接引仙家到来。亥时未至,夜空中划起一道绿色光芒,直奔小镇而来。
不长功夫,光芒落于李宅门前,一个白衣少年淡淡问道:“李济源何在?”
身着盛装的李济源急忙答应了一声,快步跑上前,跪倒在地,恭恭敬敬,脸上满满的虔诚:“弟子李济源,拜见……”
话还没说完,白衣少年忽然‘咦’了一声,面露喜色,转回头四下张望,仿佛在找什么东西,片刻后他转身就走,全不理会正跪在身前李济源。
锵…锵…锵…
一声声刀石摩擦的轻响,树行正坐在自家院子磨刀。
此刻的少年,目中、脸上再没有一丝睡意,他的眼睛是亮的,朗如星,深如夜。
人影一闪,许草莽跃入小院,也不打扰树行磨刀,就站在一旁看着,他练剑的时候也是这么专注的。
似乎都没察觉身边有人,树行也不抬头,从小到大,做任何事的时候他都异常投入,神采奕奕。
直到他觉得刀子磨好了,才把解牛刀、条石收回挎囊中,站起来对黄袍道士深深一揖:“你来了。”
磨刀之后,少年又变回了快要睡着的样子,就差再打个哈欠,便可以躺下钻被窝了。
许草莽才不在乎他的表情,声音低沉,开门见山:“还是不愿意上山吗?三师兄他们一直记挂着你,就这样在山下荒废着,树行你不觉得大材小用吗?”
“山上山下,对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何处不能修行,吾心安处是吾乡。”
这几年里,曾出现在树行面前的机会,又何止读书、习武那么简单!
前后有过三位会法术、御剑飞行的仙长,来过树行家里,说他身上暗蕴先天灵气,想要把他带回山中传授修行之法、长生之术。修行事情讲究缘法,收徒弟非得你情我愿不可,但不必征询长辈意见,只要树行愿意!可是树行没走,一直就留在小镇上……
许草莽眉头大皱:“你这怎么如此不晓事,还有什么事情会比着仙缘更要紧?罢了,你说,你留在这小镇干嘛,要做什么,我帮你去做了。”
“这世道不只是春和景明,也有不测之渊,所以说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生在了盛世,生对了地方,我会在这里,用浅规则的方式为这小镇,乃至为这世道尽一分力。”
许草莽目光闪烁片刻,竟依着同道、平辈礼仪对着树行抱手一揖:“打扰道友了,就此告辞。”
树行还有话要说,及时开口:“道长请留步,李家孩儿品行不端,不合修行的。”
许草莽认真点头:“苍空山绝不会收录品行不端之人,咱们后会有期,护教龙王了!”
李济源能得到拜入苍空山的资格,天资确实聪颖,不然也不会惊动了剑庐。
许草莽轻轻一顿足,又化作一道白色光华飞遁而起,片刻后,朗朗喝声从半空响起:“李济源,你仙缘已断!给本座记得,若你心中再敢动什么恶念,本座必取你首级!好好做人吧!”
李济源目瞪口呆,全不知道怎么回事,淡薄的身子晃了两晃,咕咚一声摔坐在地,开始嚎啕大哭。
树行闻言微微一笑,又恢复了往日迷糊睡眼。
得到的不都是侥幸,失去的才是人生。
第一百一十七章 修行与修心
树行目送着许草莽御剑离开,他慵懒的打了个哈欠,巴不得马上回房钻被窝睡觉。
“为啥子执着当个捕快呢?你打算入职刑部,带刀携令,这倒也算是威风。”
姬铭冷不丁的出现在他身后,今夜到来,一是为了把关许草莽的工作,二是为了再见一见这浅规则的护法龙王。
面对姬铭,他这个老实人总觉得低人一等,只见他声音越来越小:“去不去刑部无所谓,在哪当捕快都无所谓…主要是…想当个好捕快。”
树行觉得自己脸都红了,做好捕快,保一方平安。上惩贪官污吏、中敌流寇大盗、下治地痞流氓,这就足够了。
姬铭对少年的俗世愿望不置可否,而是盯着树行看了一会,再问:“那你被我列入剑庐门墙,重新踏上修行路之后不一样可以保一方平安?”
树行能明白姬铭的意思,他似乎也察觉到姬铭的神气郑重,略作思索,诚恳应道:“蒙副教主的点拨与规劝,弟子得知人间除了爱情外,还有另一番景象。
在修行大道上,心中向往无以复加,当尽全力去攀那一阶一阶、去看那一景一景,但真正大能之前,我还是这世上之人,该做的好事仍要努力去做,遇到恶贼纵剑惩治、遇到良善有难,我会伸手相扶。”
姬铭语气低沉了些:“你可知,当日点醒你,不过是一时动念,我可不是你以为的那个剑仙,这十多年里我可也没怎么理会过凡人。”
树行不卑不亢:“树行也愿如副教主一般,动念间就能救人于水火,由此更要好好修行。”
姬铭眯起了眼睛,声音变冷:“人间世即为不平世,那么多不平事你管得过来么?今天你救了一个人,明天一个村子等你救,后天一座城盼着你……那还有时间去修行么?又如何能证道、成登仙?”
“修行为登仙,是吾愿;扬善为做人,亦是吾愿。两下冲突时唯有直问本心,求个无愧。”树行的语速变得缓慢了些,但语气依旧执着:“关上门弟子修行,打开门弟子做人。”
姬铭冷笑了起来:“狼吃羊是强凌弱,你救了羊却饿死了狼,这又怎么说,你怎辨对错?对错难分,你小心好事变坏事!”
“狼吃羊是天性,人欺人是恶性。事无对错,但人分善恶。”
当树行答完最后一句,姬铭脸上阴霾扫去,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好个‘关门修行、开门做人’,好个‘事无对错,人分善恶’,有趣得很,越说就越觉得你有趣。”
树行被这神经病笑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也跟着讪讪笑了几声:“这个…树行的世俗想法,让副教主笑话了。”
姬铭一摆手,笑声敛去:“其实听上去还不错,那你就好好在小镇修行,再好好地去惩恶扬善吧。”
说完,姬铭顿了顿,忽然又问道:“那如果我是个大奸大恶之人,你该怎么办?打我?抓我?还是杀我?”
树行目瞪口呆:“您这不是难为人么!”
姬铭又复大笑起来,挥了挥手笑道:“滚吧!以后这苍空剑庐的山下择徒一事也交给你。”
树行恭敬的弯腰低头,认真的答道:“树行义不容辞!”
“这是金桃,咱们剑庐的特产,于危难时一念之间即可激活。”说罢姬铭扬手就把这金色的桃花送进树行的丹田,不带半分眷恋。
树行当然不会明白这金桃的珍贵,不过就算知道了估计他也会这么心安理得的收下,毕竟在他的理念里“人力就是第一生产力”啊。
…………
古非翟偷偷摸摸回到了不罔学院,摸过了叶长卿的大手,也作死的上了一趟玉剑门,干脆利落的挨了梦千古一顿胖揍。
“人生啊,真是寂寞如雪啊!”闲得蛋疼的他躺在树干上,漫无目的的数着天上的朵朵白云。
“到底要走多少弯路,才可以血中旱道行啊,两扁实在不如一圆啊。”
“死胖子,看剑!”只见浅浅一声娇斥,一道犹如月牙的剑气狠狠插进古非翟的嘴里,这还不算,另外一道隐晦的剑气也不动声息的偷偷摸进了毒龙王的龙根,准备给他沉痛的一击。
“小姑娘,你这过分了知道吗,特么到底是谁教你这剑法与剑气的。”虽然浅浅的剑气只能起到瘙痒的程度,但终究能撕裂他衣服的,尤其他毒龙王从不喜欢给他的小龙人束缚。
这一不注意就成暴露狂了,这足以让他毒龙王的颜面扫地!
“三师兄教的,说,加不加入咱们浅规则?不加入的话打死你!”浅浅双手叉腰,得意洋洋的嚷嚷道。
“我加入还不行吗?”古非翟如同被逼良为娼的小姑娘一样,委屈的屈服于浅浅的武力之下,殊不知他心底早乐开了花。
“你总算没有误入歧途,你知道吗,小胖子,历史书上最轻描淡写却又最触目惊心的一句话是什么吗?”浅浅看着古非翟,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
“说吧,弟子愚笨,实在猜不到。咱亲爱的教主,请你赐教。”
“哼,那就是我们走了一些弯路!所以啊,胖子,你现在终于走回了正轨。”小姑娘展颜一笑,桃花眼眸里满是灵动与水润。
古非翟:……
第一百一十八章 宁静!
同个黎明时,姬铭自小镇处返回苍空山时。
他忽来兴致,御剑飞在半空,继而静静悬浮,环顾四望。
远处的刘一阳端坐青铜大剑、穿梭各处,时不时奋笔疾书,不知哪位弟子又触了他的霉头。
高大的墨白手执长剑、巡检四方,他的脚步从不停歇,不知道疲倦似的为刘一阳排忧解难。
“姬师兄好!”一个清清脆脆的声音传来,看上去七八岁的小丫头,手中托着面镜子,似模似样的对姬铭行礼。
那是严大长老新收入门下的弟子,姬铭摆摆手示意无须多礼,小丫头也不用他发问就笑道:“今天日出好朝阳,师父命我去采些朝霞回来染衣裙。”说着,挥了挥手中的宝镜。
红颜峰的朝霞与落霞都是一绝,剑庐弟子喜欢用特有的镜子采集用作染衣,经霞光洗涤的衣衫自有一股仙气。
姬铭笑着点头,小丫头高高兴兴地继续向天空飞去。
不远处又有弟子御剑行过,那是结衣峰的秦扬婉带着小道童一一,他们手托白玉瓶,说笑着前行,见了姬铭笑着施礼,韩大剑仙最近醉心炼丹,而入丹则常常需要采集晨露。
另一边,二十多名外门弟子正张结着剑网、五感播散全神贯注的组剑网铸剑阵,他们虽法力不高修为不显,但每一位外门弟子都欣欣向荣,都想为剑庐出一份力,都以天下苍生为大任。
更远些的一柱峰,隐隐有雷声滚动,姬铭识得那是‘元动’声音,那似乎是小狐狸的化形天劫,跨过了以后她与许草莽的大道与小道皆畅顺,想必能为一柱峰的开枝散叶贡献出不少的战力。
还有,小师妹所在的天水峰,此刻诸多的真水灵元,分作千丝万缕、受浅浅的心念引领缓缓流转,显然小姑娘虽调皮捣蛋,但对于自身的修行她还是很上心的。
远处的落霞峰不时有剑光闪动、偶尔还会传出几声剑鸣,陆小二常常抽空督导许草莽练剑,而此时的许仙大人却难得的心不在焉,娇妻渡劫,作为她的男人却无能为力,这确实不好受。
都说少年,思无邪,最最动人;但男人的成长很多时候往往是从心生邪念开始。
人间路窄酒杯宽,出剑迅猛的许草莽平生第一次想喝酒了。
由来万夫勇,挟此生雄风。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剑术已成君把去,有蛟龙处斩蛟龙。潇洒不潇洒?风流不风流?当然!他许草莽一定能有朝一日能这样,天上与人间的不平事,他只需一剑破之即可……
宁静剑庐。
唤起三尺青锋、收起道理神通,姬铭在天上坐了下来,没什么道理也没什么目的,就是想从高处看一看剑庐。
一坐、一看,整整十天。
因下山游历而激荡的心绪渐渐平复,而坐得久了、看得久了,姬铭心中也渐渐升起了一个念头。
其实不能算念头,至多只是感觉,踏踏实实、清清净净、再也朴实不过的感觉。
当真不用去计较什么善恶、正邪、大义,单只这份人间难寻的宁静,剑庐便值得每一个身在其中的弟子认真守护了。
深吸一口气,姬铭忽然发了疯,挥手收起了青锋,不施凌空的身法,就那么直挺挺、让自己从半空里掉下去。
轰隆一声,泥土四溅,姬铭摔落红颜峰旁,松软泥土被他砸出一个大坑。
身边微风一荡,听到动静的严青衫赶来查看,皱眉问道:“受伤没?”
姬铭是筑基圆满的修士,在剑庐都是排得上号的,距离又不算太高,自然无碍,摇摇头。
严大长老淡淡一句:“你有病吧。”
话刚说完,他转身走了。
姬铭却开怀的笑了。
小时候,高兴了,会跳起来把自己扔到床上,他刚刚那一摔也差不多的意思,一看就知道大长老从来不用家具,自然不会懂得这重乐趣。
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不过心念坚定、念头通达时,自有一份融会贯通的惬意自在吧。
……
黄昏,无限好的夕阳未曾彻底西下,一弯新月已然悄悄升起,在它的周围,还有几颗星星发出微弱的光亮。
“三师兄,你别睡了,咱们的浅规则新收了一大胖子入教,你去教教他该怎么做人呗!”星光引路,浅浅好不容易才找到又重新躺在山野的姬铭。
“嗯,那走吧。”姬铭伸了伸懒腰,看了看天边星辰,清风徐来,这温柔的拂面夜风似乎也有坚韧的时候,它吹散了云朵,使得夜空更加明净。
“小师妹啊,我们所处的世道啊,总是这般复杂,走着走着,杂草丛生,荒庙破寺。走着走着,杨柳依依,桃花烂漫。走着走着,穷山恶水,夜幕深沉。走着走着,琼楼玉宇,大放光明。”
“矫情……”浅浅扯了扯嘴角,眼中却焕发出比满天星辰更耀眼的神采。
“三师兄,咱们还是先去用膳吧,到吃晚饭的时候了!”
“那大胖子呢?不管了?”
“让他等着呗,反正那么胖的,少吃一两顿当减肥啊!”浅浅说着说着,自己反而不好意思的吐了吐粉嫩的小舌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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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小狐仙(上)
这一夜,古非翟终究没等来姬铭与浅浅。
第二天清晨,他起来洗漱完毕,略喝了一些稀粥,古非翟便招呼上新收的小弟夜无痕,兴冲冲的去那街头闲逛游览。
他毒龙王生来豁达,对于姬铭的轻视与戒备丝毫没放在心上。
他懂得,一个随便把别人当朋友的人,往往不会有真正的朋友。一个喜欢嘴上称兄道弟的人,心里其实没有真正的兄弟。
昨晚风尘仆仆从学院赶到这苍空山下的罗阳镇,一时还未曾细细看得;现在得了空闲,这一路摇摆赏玩,古非翟便发觉,眼前这罗阳镇,竹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多。
这街道两旁的楼馆房舍,无论是民居还是酒肆,均为竹楼。年代久远一些的,那竹楼便呈浅黄之色。这些个或青或黄的竹屋,在那青翠竹林的掩映下,显得格外的宁静安详。
偶尔一阵风来,便是满街的簌簌竹叶之响;那竹林特有的清新之气,便随风扑面而来,让他觉得无比的神清气爽!
正在游逛间,古非翟却突然看到,前面那街角之处,正围着一圈人;人群之中,还不时发出阵阵叫好之声。反正自己也是闲逛,他便拉着夜无痕,也凑上前去看热闹。
等两人走近才知道,这儿围的人还不少,里三层外三层的堆着;古非翟两人便绕着人堆转了转,找了个略微稀疏一些的地方,往里挤了挤。
往场中一看,才知道是一位江湖汉子,正在这街头卖艺。
那场面话大概也说过了,现在这汉子,正在场中央落力的表演。只见他上身精赤,露出满身虬肌,表演的正是那棍术。
看来,这汉子在棍术上颇有造诣,手中那一根棍棒,直舞得是虎虎生风,便如那车轮一般,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看着这棍舞得精彩,旁边围观的人群中,也不时爆发出阵阵叫好之声。
瞧到精彩的地方,古非翟也不禁心折,龙根勃然大怒,跟着别人大声叫好,一边喝彩,一边感叹:
“看来这江湖之中,还真有不少奇人异士啊!棍子玩得那么好,很适合多人运动啊!”
且不提这基佬的心中赞叹,却说那场中的汉子,也是舞到了兴头上――只见他大喝一声,不再在原地舞弄,而是满场的游走;而他手中那根齐眉棍,则舞得更欢了。现在在旁人眼里,这棍棒上便似是施了什么魔法一般,似已经离开他双手的掌握,只在这汉子身周,上下左右舞动飞腾,便如一条游龙一般!
见此情景,这围观诸人竟都忘了喝彩,俱都静静的看着场中这宛若风车般的漫天棍影。直到那汉子挽了几个漂亮的棍花,收棍立定之后,众人才反应过来;霎时间,这围观人群中,轰然爆发出一阵震天的喝彩声!
那声音如此巨大,直惊得几个街道之外、那只正在街边觅食的乌鸦,遽然惊起,在罗阳上空盘旋,嘎嘎之声不绝于耳。
在这些人群里,古非翟那口中喝彩之声,也是叫得震天响。而他身旁立着的那位夜无痕,却是一脸淡然,似是并不甚以为意――发觉这点,古非翟心中暗赞:
“看来,这从罗浮骗来的小鲜肉果然不凡,养气的功夫,真个是不同凡响!”
待众人喝彩之声渐渐平息,那汉子也甚是得意,抹了抹额头沁出的汗水,便满场里一抱拳,响亮的说道:
“鄙人不才,这棍术在那江湖之上,却也是薄有威名!正因为俺手中这条枣木棍舞动起来,速度实在太快,就像那天衣无缝,江湖上的朋友便因此送了俺一个外号,叫做‘水、泼、不、进’!”
听得汉子最后这这一字一顿的四个字,众人又是一阵叫好。而古非翟听得这卖艺汉子一番说辞,却不由想起当年的棍法大家杰哥:
“呵~若是让这位‘水泼不进’来执杖,恐怕那位杰哥,便不敢再夸下那般的海口,说自己家很大了吧,这不凡的棍法定能让杰哥他顶着黑眼圈度日!”
往昔不可追,人事已是几经变换;现在古非翟再想起前世的那个猥琐汉子,竟觉得还有几分可爱。
而那场中的江湖汉子,听得众人尽皆凑趣,更是来了精神,霎时间口若悬河,又将他这棍术猛夸了一番,还特别举了几个自己“水泼不进”的光荣事例,直说得是绘声绘色。
汉子这满嘴的走江湖之言,古非翟却是听得津津有味。
正在众人听那汉子说故事之时,却不防,人群中忽有人干脆的说了一句:
“什么‘水泼不进’?我看却只是吹牛!”
说话之人的声音,在醒言听来,却有几分奶声奶气!
而那江湖汉子,已是说到兴头上,正自洋洋得意;这扫兴话儿一落在他耳里,顿时大怒:
“是道上哪位朋友?如此不给面子,却来扫兄弟的场子?!”
说话之时,两眼只往人群里来回踅摸,要找出那位大言不惭的寻衅之人。
古非翟也自奇怪,却听得旁边一位本地打扮的老者说道:
“唉~这外乡人,恐怕是要倒霉了!”
“正是!不知哪位这般不识趣,竟敢惹这般武艺高强的汉子!”
“呃?”
听得古非翟搭的这话茬,那位老者却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说道:
“老汉说的这快要倒霉之人,却正是场中的这位好汉。”
“噫?!”
古非翟满脸惊讶。
“这位小兄弟,却也是外乡人吧?”
“什么?!老丈您这都看得出来?”
古非翟心下佩服――因为他今天出来换得一身便装,而自己那说话口音,却也与此地汉人无异。
“呵呵,非是老汉有眼力――若是本地之人,谁不晓得那小狐仙的名号?”
“小狐仙?”
古非翟正自摸不着头脑,却见场中突然走进一个稚气未脱的红衣小女孩,蹦蹦跳跳的来到那位正自四处张望的江湖汉子面前。
只见这小女娃两手叉腰,嫩声嫩气的仰脸冲汉子说道:
“你是不是真的那么厉害,‘水泼不进’?”
“当然!……谁家的小女娃?却别来烦我;没看大叔正――咦?!”
正自不耐烦的江湖汉子,却觉得这女娃儿的声音恁地熟悉:
“难道方才便是你来捣乱?”
这时,古非翟也瞧清楚了。
这位突然走进场中的小女娃,瞧那模样,也不过就是十一二岁光景,头上还扎着两支总角小辫。但瞧她那稚气未褪的嫩脸,却已是生得明艳绝伦,活脱脱便是一个美人胚子――尤其她那小嘴儿一撅之时,让人只觉得她那脸蛋儿粉嘟嘟的,都忍不住要上前捏上一把。这宛如雪光的俏脸,再映衬着那身火红的衣衫,整个人便似是粉妆玉琢一般!
“好个人物!”
却是那见多识广的古非翟,忍不住出声赞叹:这玉剑门与苍空山一带,许是阳光渐烈,这女子肤色,却常常不如江南女子那般白皙。乍见了这样的好人物,古非翟也忍不住要心生赞叹。
“小兄弟,她便是老汉方才所说的那‘小狐仙’!”
见古非翟一脸迷惑,正挨在一旁的夜无痕,便出声说道:
“什么狐仙,眼前这小女娃儿,便是个狐妖了。也不知贵地为何有这样的风俗,竟大都不以那妖物为恶,还称之为仙!”
后半句,却是对那老者说的;说这话时,夜无痕一脸的郁闷。
“呵呵,这位道长,要老汉说啊,那世间的异类精灵,却也不都是坏的。”
听得这话,这位罗浮弟子还是一脸的不以为然;但许是敬那老者年高,却也不再出言反驳。
这边三人正说话间,却见得那场上的小女娃儿,似是恼别人说她年纪幼小,便出言要试试那汉子的棍术,是不是真像他宣扬的那样,竟是水泼不进。
而那江湖汉子,却不知这少女底气,正是自信满满,心说也不知谁家走出来的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娃――却正好借着她乳臭未干,来显显自己的手段;好让这罗阳的民众,知道他真州好汉赵一棍“水泼不进”的本事,也好心甘情愿的将那大把的金银奉上!
第一百二十章 小狐仙(中)
“呀!既是狐仙,那便应该有些异能了。这场中的汉子,若不使出全身气力来,恐怕便是要吃亏!”
听了那老汉的话,古非翟倒颇替场中这卖艺汉子担心。
“若依老汉看,这外乡汉子,恐怕这亏是吃定了!”
“呃?”
“小兄弟恐怕还不知道,这场中女娃模样的小狐仙,在俺们罗阳这处,可是大大有名。虽然她非我族类,但却并不祟人,反倒常常做些个惩恶锄奸之事。”
“哦?那倒不错。”
古非翟搭茬,顺便溜了旁边夜无痕一眼,却见他满脸写着“不相信”。
“是哦!不过呢,与她那稚幼的外貌相类似,这小狐仙也甚是调皮,常常做出那古怪精灵之事。
上次便有一游方道人,来俺们这罗阳销卖驱妖辟邪的符篆,不想却惹恼了这小狐仙,当即便让在场的街坊四邻,指证她并非人类;然后,便将那些个驱妖符一股脑儿粘满全身,却是一点异状也无。直弄得那位游方道人,既惊且惭而去……”
“哼!我等道门中人,自当研习道家精义,修炼长生,执剑卫道,以扫除天下妖孽为己任。这些个绘符画咒的勾当,却非我道正途!”
这铿锵有力的话语,正是那罗浮宫的夜无痕,截过旁边老汉的话头。
说这话时,这位罗浮的青年弟子,一脸的正气凛然。
“呃……”
古非翟与那老汉,俱都无语。
三人正说话间,却见那场上的汉子,见半道杀出个小女娃来,只顾混闹,对他那手底下的棍术功夫,多有不恭。于是,这位江湖汉子,甚是义愤填膺,执意要那小女娃动手,来试试他这真州赵一棍的本事,也好让大家见识见识,什么叫棍术的至高境界――“水泼不进”!
这个提议一出,自有那凑趣的闲人,忙不迭的的到旁边店铺之中,借来一盆,一路嚷着“借过借过”,便将这盆清水,送到场中二人面前。
差不多这所有围观之人,与这人一样心思,都想看看这场意外的好戏!
见有人捧场,那赵一棍兄也是意气满满,当下便找了那送水的看客当评判,约定让那人不紧不慢数十个数,待十声数过之后,这小女娃便可泼水。
据他谦虚的表示,他这棍术,先要舞动一阵,才能达到那滴水不进的效果!
“好啊好啊~~”
那个玉瓷娃娃一般的小女娃,却是觉得十分有趣,不住的拍着莹白的小手称是。
待那汉子开始挥动手中那根枣木齐眉棍时,围观众人俱都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的看着场中的变化。
这汉子手中棍子再番舞起,众人心下俱都暗赞:
“看来,这真州赵一棍,还真有一身惊人的艺业!”
因为,等那位帮闲的评判人,数到第六声之时,这汉子手中的棍棒,又似脱离了他手掌一般,便如条游龙一样,只在他身遭盘旋飞舞。那棍速也挥得极快,那身周只见一圈棍影,又似那狂飚之中飞速旋动的风轮一样!
许是这棍子舞动得太急太快,围观众人的耳朵里,竟不时传来阵阵尖锐的空气嚣叫之音,鼓动着自己的耳膜。而那汉子身遭的空气,被如此迅疾的搅动,也呈现出一种异样的情状,这团棍影闪动的空气,便似那火苗烧着的上方,竟如同空明流动的水纹一般,不住的颤抖、波动!
“看来,恐怕这‘水泼不进’的名头,并非是浪得虚名。瞧这样子,怕是一滴水也渗不进去吧?”
古非翟正琢磨着,却清清楚楚的听到,那位帮闲之人,已经清晰干脆的数到了“十”。
此时,围观众人俱都屏息凝神,要看看那小女娃与这武术高手的争斗,倒底是谁输谁赢。
且不提众人紧张,再看场中这位粉妆玉琢的小姑娘,却是不慌不忙,笑吟吟的端起那盆清水,往赵一棍舞棍之处走近了几步。
瞧她那步履蹒跚的模样,似乎这一盆清水,对她来说还有些重了。
“哗!”
这小女孩,终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颤巍巍抡起这盘清水,“哗啦”一声泼向眼前这位棍子舞得正欢的“水泼不进”赵一棍。
霎时间,古非翟便看到,这盆清水挣脱了陶盆的束缚,映着这竹镇清晨的阳光,迎风散碎成千万朵璀璨的水花,便似织成一道晶莹剔透的珍珠水帘,直往那团棍影上罩去!
却见得,这漫天的棍影,便似那火苗见了冰水一般,一时间竟都消歇!
“呀,啊!”
众人正自诧异,却猛听得一声惊叫;再看时,却见那位“水泼不进”赵一棍,现在却似只落汤鸡一般,浑身上下湿淋淋,全身各处都在往下不住滴水!
“你、你……!”
虽然现在这日头已经升起,天气也算温热,但场中这位赵一棍,被这有如“醍醐灌顶”的清水一淋,却觉得是寒意逼人,说话也忍不住打起颤来。
现在这位湿淋淋的当事人,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会被淋成这样!赵一棍心里总觉着有些古怪,虽然,他这“水泼不进”的绰号,也是那江湖朋友抬爱,不免略有夸张;但他确也非浪得虚名,多年浸淫在这条棍棒上的功夫,也是非同小可;若是这条齐眉棍,舞到那兴头上,虽然不至于“滴水不漏”,但也绝不会像现在这般狼狈,竟是浑身上下浸得通透,便像刚从河里捞上来一般,浑身还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寒意!
“我、我怎么啦?谁叫你夸下那许大海口的~”
这小女娃吐了吐粉嫩的香舌,面对着眼前这位一手戟指着自己的江湖汉子,却是夷然不惧,两只小手斜叉着蛮腰,对答间理直气壮得很!
“这位好汉,依小的看,不如便这样算了吧。阁下这棍棒也着实舞得精彩,只是运气不太好,咱这街坊四邻的,有钱的就捧个钱场,让兄弟得些个彩头,这便上路去吧。”
见这赵一棍一脸的气愤,那位站在一旁的本地帮闲之人,便上前好心相劝。这位闲人与古非翟身旁的老汉一样,也晓得几分这女娃的来历,深知那汉子惹她不起。
只是,待他出声说话时,在场诸人这才注意到,这位方才离二人颇近的评判,现在却也是浑身湿透,满身往下不住的滴水。只不过,也许是事不关己的缘故,他倒不似那卖艺汉子那样,说话直打寒战;这位兄台言语之间,颇为自然流畅,浑不觉得有啥难受。
见那赵一棍还有些个不服之意,这闲汉便走近附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却见这位原本满脸不服气的江湖汉子,闻言立马便是一惊;那脸上的神色,也从凶狠转成了惊异。
当下,这位真州赵一棍,便立马歇了声气,略捡了捡方才说话间围观众人丢下的银钱,便擎着棍棒,挑着包裹,一声不吭的分开人群,飞步而去。
“嘻嘻~真好玩~”
“咦?怎么就走了?正好玩呢~为什么不再玩一次?”
却是那场中的小女娃,正觉着有趣,在那儿雀跃不已,见这汉子立时便走,还颇有些恋恋不舍之意。
而那位真州赵仁兄,耳朵里听到小女娃那真心诚意“再玩一次”的余音,却是赶紧又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现在,这围观的人群,也渐渐向四处散去;那位还有些意犹未尽的小女娃,也是哼哼唱唱,蹦蹦跳跳的离开。
“哼,这些个妖怪之流,果然只懂得羞辱旁人!”
古非翟身旁这位名门正教的弟子,正是一脸的不屑。
“呃……方才却也算不上是啥大恶吧?”
“嗯,正因如此,我才放得她一条生路。”
看来,这位年轻的罗浮弟子,立场甚是鲜明,内心里对那些妖怪精灵之类,真个是深恶痛绝。
且不提夜无痕的满腔正气,这在古非翟心里,却还在琢磨着刚才的事儿:身为毒龙王的他眼力敏锐非常,因此心下总觉着方才那场比试,颇有些古怪。他大致确定,方才浇得那汉子一头一脸的清水,却总不像是从那小女孩手中泼出来的,倒似是从那望空影里,突然便有一大团冷水,当头浇下,而那盆真正的清水,却大半被那赵一棍击飞,多数招呼在那位离得颇近的帮闲数数之人身上!
“人与妖斗,总是要吃些亏的。”
古非翟心下暗暗感叹,告诫自己以后遇着妖怪一流,最好还是茎而援之为妙。
“不过,那小女孩生得如此美艳可爱,行动又是如此的慧黠无邪,实在是提不起半点厌恶之心啊!”
当然,这念头古非翟也只能在心里想想,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这些天与那夜无痕相处下来,他古非翟便发觉,这罗浮出来的青年弟子,正义感极强,尤其对那妖物一流,颇为反感。刚才,这位夜无痕老弟,便连那销卖符文的道人,竟也是颇有微辞。
“这名门大派的弟子门人,果然不一样。”
古非翟心下感喟,并对将来的浅规则岁月,更期待不已。
“刚才不觉间竟喊了那么多声好,这嗓子也有些喑哑;不如我们便去寻个茶摊,喝些茶水?”
古非翟觉着挺渴,便提议去品茗喝茶。
“甚好,我也正有此意。”
于是,这两人便沿着古街上的青石板路,一路寻那喝茶的去处。
只是,正走过一个竹桥,古非翟却忽听身旁这位夜无痕,失声惊道:
“不好!身上钱袋不见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小狐仙(下,求首订)
“不是吧?再仔细找找吧!”
“应该是掉了,我就挂在腰间的。现在你看这系着钱袋的细麻绳,已经被割断了。”
说话间,夜无痕一脸的懊恼,掏了掏腰间那系绳给古非翟看:那麻绳已剩了半截,耷拉在那儿,茬口平滑,显是被人割断。
“对了!定是方才在那人群之中,趁我不留意时,被人偷偷割去了!”
“晦气!”
听得夜无痕之言,古非翟心如明镜,甚至他是看着小偷作案的。
只不过,这位夜无痕道兄,显然不似他这般常在市井间行走。若是换了他,即使在那熙攘人群之中,与旁人聊天之时,定也是自然而然的站好姿势,护好身上携带的贵重物件。
“唉,应该是被哪个小贼给偷摸去了。”
古非翟叹了一声,看这满大街穿戴银饰的男女,想那刚被偷去的银钱,即使不来花销,却也不愁没有销路。
“古道兄,都怪我粗心!”
夜无痕一脸的沮丧歉然。
“这倒没啥。钱乃身外之物;这人生地不熟的,难免会被一些宵小之徒所趁。”
只不过,话虽如此,现在两人却都失去了喝茶的兴趣,能让这小道友吃一堑,长一智,这比喝茶有趣多了。
现在,一个非常现实的难题摆在了他们面前:现在住的这客栈房钱,还有以后的盘缠,应该如何解决,要知道他毒龙王的钱都买傀儡手办了。
“且莫着急,应该有办法的,再说了,我家也很大的。”
见着他那既自责、又焦急的神态,古非翟便忍不住出言安慰。
与夜无痕不同,古非翟生性洒脱随遇而安,倒不是那么着急。
他认为,哪怕姬铭这几天不来找他,只要肯吃苦,在这集市上生钱的法儿,还是很多的。
“去寻个酒肆茶楼帮几天工?”
古非翟首先便想出一个可行的计策。
“不妥不妥,这样不仅逡巡时日甚久,而且也挣不了几个钱。”
略一琢磨,毒龙王自己便将这个念头给否定了。
“对了!”
毒龙王突然想起别在自己腰间的那管玉箫,玉箫名曰“神雪”,已是裹上一层颜色不甚惹眼的布套,以防路途上歹人见箫起意。
这布套正是管如依小丫头的手笔,却着实缝得不怎么样,针脚歪歪扭扭,蹩脚得紧,只不过,即使这套儿再难看上十倍,古非翟也将之视为珍宝。
“古道兄想到办法了?”
见得古非翟似有所悟,夜无痕也不禁精神一振。
“嗯,你看这样成不。俺身上正带着一管箫儿,俺也惯吹得几首曲儿;咱不如便效方才那街头耍棍的汉子,去寻个街边空地卖艺如何?”
“呃……这个、恐怕于咱罗浮颜面有损吧?我怎么说也是罗浮内门弟子啊!”
“嗨~现在谁知道这事呢!至于这面子问题,当年那伍子胥伍大人,却也不是曾在那吴市上卖艺吹..箫?”
“这……说得也是。”
“对了,这法儿恐怕还是有些不妥,”
夜无痕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找到一个理由,给古非翟泼了一瓢凉水。
“以前听门内师兄说来这买过竹纸,于这儿的风土人情也算谙熟。这儿的居民,尽皆能歌善舞,几乎人人都会用这当地的竹笛、葫芦箫奏上十几首曲儿,恐怕道兄这卖艺的法子……”
“唉!说得也是,估计也是班门弄斧;还是另想办法吧。”
于是这两人,便对着这桥边的清澈河水,一筹莫展。
正是:杖头黄金尽,壮士无颜色!
“唉,都怪我,若不是刚才看得那么入神,却也不会……”
“呀!有了!!”
又是自怨自艾的一番话,却是提醒了古非翟,当时便截过夜无痕的话头。
“嗯?是啥法子?”
“看来,老弟你还真是一语成谶;这次,我们便真的要卖那符篆了。”
回到客栈之中,古非翟便找店主人,说了一下方才失钱之事,正在那店主人皱起眉头之时,古非翟又赶紧表明两人都是修士,一向善画符篆,希望店主人能襄助些纸笔炭墨,好来画些卖了,也好早些付得这住店房钱。
一听修士之名,再看看这两人的气度,这店主人的神色,立马便和缓下来,非但没有刁难二人,还非常配合的拿来竹纸笔墨,供二人挥写符篆。
于是,古非翟便回到客房之中,将自己住的这房间,当成静室,开始照着经书上的图样,临摹那些个符篆。
虽然,夜无痕这位名门正派弟子,一向这些个“鬼画符”之事,可谓是深恶痛绝;但因为是自己的疏忽,才丢失了钱袋,因此他对古非翟写卖符篆一事,却也不太好出声反对,只得无语闷坐在一旁。
等用心画得几幅之后,古非翟却也渐渐摸清了门道。毕竟这些年,也曾入得那“无我之境”,又在一位龙女身上学得几手法术,虽然头脑中对那些个阴阳五行之理,并不是十分清晰、明澈;但潜意识中,却已是有一番颇为不俗的直观认识。
因此,待画得几幅之后,毒龙王便似有所悟:
这些号称能辟邪镇妖的符篆,绝不像夜无痕所轻视的那样,纯粹是骗人的把戏。
他发现,在这些符篆图样中所有点画线条里,似乎暗蕴着某种易理,与那阴阳五行之道,颇为相合。这些点横撇捺,按照一定的规律组合在一起,便似乎拥有了某种神秘的力量。
“看来,便如那玉箫五音,暗应着五行一般,这些个符篆图画,却也是暗合着某种义理!”
想到这个,古非翟便越发的虔诚起来,从开始那一腔的胡混盘缠之心,转成为静心凝神的认真写画描摹。
随着那手腕笔尖的收发流转,也渐渐进入一种“旁若无人”的心境,整个的身心,都似乎开始随着那符篆的线条,婉转延展。
而不远处的那位夜无痕,对此却是毫无知觉,还在那儿怏怏不乐。一想到因为自己的不小心,便沦落到也要靠那几张纸符赚取盘缠,便是既惭且愧。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便连这坐功甚好的夜无痕,也开始有些不耐烦起来之时,而一直端坐案前运笔画符的古非翟,才算大功告成。
现在,龙王桌前的几案上、床铺地板上,俱都飘满了画满奇异图案的符篆;有不少纸片,还是墨渍宛然,还未曾完全干透。
古非翟想起了那本昔年龙女相赠的这本镇宅驱邪符经中,各种符篆林林总总,五花八门啥都有;什么辟邪解祟的、镇妖捉怪的、役鬼通神的,甚至连那六畜兴旺、五谷丰登、头疼脑热、蚁噬蚊叮,竟也都有相应的符篆,真个是:犄角旮旯无巨细,五花八门全都包!
也不知那记忆中的小龙女,是从哪儿搞来的这本洋洋大观的符篆经书,可惜书中明理还在,佳人难再得。
折腾了这多时,古非翟也来不及细细查勘,反正是依葫芦画瓢,每种都画上几张,按他的心思,这样也许可以广开销路。
待到所有的符篆都集整到案上,古非翟也让这位罗浮弟子看看他这符篆画得如何。
听得古非翟问询,这位夜无痕道兄,便有些神思不属的用两根手指,挟起一张辟邪符篆来,打量一番。
而古非翟则是两眼紧盯着这夜无痕的神色,心下颇为紧张。毕竟,他修为虽高,但甚少这样不以龙族天赋行事。
正在察言观色的古非翟,却突然发现,这位初时甚不以为意的夜无痕,看着看着,脸上的神色竟是渐渐凝重起来。
“现在要我说,道兄所画的这些符篆,恐怕还真是有些门道!”
“是吗?”
古非翟顿时松了一口气,故作淡定的反问道。
“是的,我盯着这张符篆看过一阵,却觉得分外的神清气爽,刚才那些个烦虑竟似是一扫而空!”
“是吗?!”
得到这位罗浮弟子的赞赏,古非翟立时便精神起来,接过话茬说道:
“正所谓‘画符不知窍,反惹鬼神笑;画符若知窍,惊得鬼神叫’!方才画这些符篆之时,俺还是颇下了一番功夫的!”
“画符不知窍……这话倒挺有意思啊。”
“是啊,这是俺那红颜知己说的。”
“哦,我们这便出去?”
“好。呃,且再等我一下,待我再多画上一张符篆。”
刚要收拾家什出门,古非翟心中一动,又是端坐下来,开始照章画符。这次,他却翻到那“镇妖”部分的最后一页,说了声:
“就是它了!”
然后,便开始认真描画这个全书中最为复杂谲奥的符篆纹样,据这符篆附带的说明,宣称这个符篆,若是制作施用者道力高深,便是那仙禽神兽,也得乖乖的被它镇住!
当然,古非翟理所当然觉得这可以镇啥仙禽神兽,前提是那仙禽神兽可是他能碰见的。
古非翟内心里是这么琢磨的:“昨日听那老者说,曾有来这罗阳销卖符篆的道士,最后却被那小狐仙羞辱而去。正所谓有备无患,不管这符篆有没有用,最好还是挑个据说是最厉害的,画上以防万一。”
等这最后一张符篆的墨迹也已干透,二人收拾好摞作一叠;又向那店主人借了竹桌竹凳,便来这店前开始设摊卖符。
二人落脚的这家客栈,却并非正好临街;客栈的前门,离前面的大街还有一段距离。这中间,是一条青石板铺就的甬道。夹路两旁,是两片青翠的竹林。
古非翟将那桌凳摆到这竹道临街处,在一片竹荫下,开始销卖他的符篆。
而那位夜无痕,现在心里还没怎么完全拐过弯儿来,在古非翟旁边扭扭捏捏,真个是坐立不安。
古非翟虽晓得他的难处,但也不让他回房歇着,哪怕自己一个人叫卖便已足够。
夜无痕却颇顾义气,虽然内心里对当街叫卖的行径,万分的抵触,但也不好意思留下古非翟一个人在这儿卖符。
于是,最后的结果便是,这位罗浮弟子,搬了张竹凳,往远处略挪了挪,离了这符摊隔上一小段距离。
即使这样,这位从来没做过这种事体的名门正教弟子,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总觉得自己是在做啥亏心事,那双眼睛只盯着眼前街道青石的缝隙,都不敢正视那街上来往的行人。
而那位久被拘禁的毒龙王,却没有这么多讲究、顾忌,待摊子摆好之后,便开始旁若无人的大声吆喝起来。
为了配合售卖,现在古非翟也换上一身短襟道装,吆喝得也是理直气壮。
只不过,待古非翟扯着嗓子吆喝了许多声之后,却最多换来行人的指指点点,偶尔会有两三个好奇的停下脚步,但也只是随便翻翻拣拣,并无任何购买的意向。
“唉,晦气!恐怕是上次那个道门小子,在罗阳坏了咱这卖符一行的名声!”
古非翟心下不住哀叹。
现在,这日头已是渐渐升高,阳光也逐渐移到面前的竹案上;还有些太阳光,斜透过头顶上这稀疏的竹叶,在毒龙王厚实的身上撒下斑驳的光点。
吆喝了这么多时,又被这暖洋洋的春日一照,古非翟也渐渐变得有气无力起来。
正在此时,这位正低头顺眼、没精打采的古非翟,却突然觉着有个人影来到案前,还似乎饶有兴趣的不住翻动自己面前的这些张符篆。
“呀!终于要开张了?”
他立时鼓舞精神,从头收拾起一身的气力,抬起头来,准备大力推销一番。
只是,正待他要出言夸说符篆之时,却见这位正胡乱翻动之人,正是今早与那赵一棍赵兄台捣乱的小女娃。
现在,这位一身火红短襟、俏面如施玉粉的小女娃,那张恰如朱玉的小嘴儿,正撅得老高;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眼前这位摊主,仰着脸气鼓鼓的说道:
“大哥哥,你也要来卖镇妖符?”
第一百一十二章 符篆(求首订)
“来了!果然不出我所料!”
“只是,我这辛辛苦苦制成的符篆,却还是一张都还没发市,这刁难的小女娃,便闹上门来了……”
这位倒霉的摊主,心里却不以为然,所谓和气生财,古非翟自是深谙个中真义,当下,也不生气,只是俯下脸来,跟这女孩儿和蔼的说道:
“这位小妹妹,俺正是在售卖符篆,镇妖驱邪,避鬼安宅,很灵验的!你要不要也来买一张?”
“哼哼~人家才不要买呢!”
这小女娃又接着气鼓鼓说道:“你有卖镇妖的纸儿?告诉你,我就是妖哦!你真的可以镇住人家吗?我才不信呢!”
这个外貌明媚可爱的小女娃,现在正嘟着小嘴,一脸的怀疑。而这位正努力推销符篆的摊主,听了小姑娘这话,倒是有些哭笑不得,心中忖道:
“这小女娃竟坦承自己便是妖怪,真是不谙人情啊。但似乎,却又并不是恼俺销卖能镇住她的纸符,却更似是怀疑俺在哄骗人,还真是可爱。”
此时,这街上路过此地的行人,见这位鼎鼎大名的小女娃,又来与人厮闹,便俱都围住这符摊,驻足观看,一如早上围观那位卖艺汉子一样。
只是,对于古非翟来说,却是略有不同。
早上,他还是他们其中的一员;现在,他却成了众人瞩目的对象。
古非翟眼神颇好,又在这围观的人群之中,见到早上那位站在身旁和自己交谈的老者。现在,这位老汉看了这符摊旁的情状,又发出和早前一样的感叹:
“唉~这外乡道士,恐怕是要倒霉了!”
再说这位老者先前口中的小狐仙,说完那句不信之语后,也不待古非翟搭话,便在竹案上胡乱扫起几张符纸片,就往自己身上拍贴。这女娃小手不停的比划着,嘴里还不住的嘟囔:
“大哥哥真的骗人哦~你看,这些纸片镇不住我哦~”
“哦,果然啊!”
听说过这“小狐仙”大名的围观人众,现在见她贴了这几张符纸,却是啥事也没有,俱都似恍然大悟:
“早瞧这道士吊儿郎当,他画的那些个符篆又如何能管用?幸好没买!”
这些个围观者的嗡嗡议论声,终于将不远处街角边那个已经瞌睡着的夜无痕吵醒。
这位罗浮弟子,抹了抹惺忪的睡眼,突然见到旁边符摊旁,却已是围起了一圈人。
他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立马便弹身而起,分开人群,来到里面看看到底出了啥事。
拨开人群后,他一眼便瞧见这位身上嵌插着几张符纸片的小女娃。现在这位粉妆玉琢的女孩儿,便连那头顶发髻上,都顶着一张竹符纸,显得格外的可爱好笑。
一见又是这“小狐仙”,夜无痕立时便勃然大怒,“唰”的一声,抽出背后那把剑来,对这女娃高声喝道:
“咄!又是你这妖物,且吃吾一剑!”
说罢,手擎着这把明光烁烁的宝剑,便要向那小女娃头上劈去!
“且慢!”
却是那古非翟见状,赶紧出声止住。
“老弟,且不急动手,我等修道之人,最讲求翟心仁厚。又何况,不管怎样,她也只是个小女娃;这青天白日下血溅当街,总不大妥当!”
古非翟心中,倒没夜无痕那样“人、妖不两立”的想法。见这女孩儿天真可爱的神态,他又怎会忍心让那夜无痕一剑砍下去?当下,他便想了个能让这位罗浮门人,立即接受的理由。
那夜无痕听得他这番话,想想也是,便有些不太情愿的将这口寒光四射的宝剑,又收回到背后的剑囊之中。
只不过,他对这位小女娃,却仍是怒目而视。
刚才情形恁地凶险,但这位差点血溅当场的“小狐仙”,却似是根本不知道害怕。在这夜无痕怒目而视之下,这女孩儿却还和他扮了个鬼脸,嘻笑道:
“这位大哥哥好凶哦!不过那把刀子却好明亮,可不可以借给人家当镜子?”
“……”
这次,轮到这位罗浮弟子哭笑不得。
“这位小妹妹,还是到别处去玩吧!待会儿等俺卖了些银钱,便给你买棒棒糖吃!”
古非翟看看现在这样子,心说如果再让这小女孩,在这摊前耍闹下去的话,恐怕自己这生意,便更是做不成了。因此,便想来好言哄哄她,看能不能让她赶快到别处去玩。
“不干~如果大哥哥答应不再卖这骗人的纸片,人家才走!”
“呃……”
想不到这女娃,对这些“骗人的”符篆,还是这般深恶痛绝。
他扫了一眼周围这些个正等着瞧好戏的人众,却有些骑虎难下。沉吟了片刻,特别是想到自己那还没着落的房钱,便决定耐下心来和这位小女孩答话,直到把她哄走为止。
看着眼前这天真可爱、面如美玉一样的小女娃,古非翟却是半点也生不起气来。
他和颜悦色的跟这位小女孩说道:“小妹妹啊,哥哥可不是在骗人――你刚才贴的那些符篆,却都是辟邪驱邪的符纸。小妹妹如此活泼可爱,又怎会是那邪恶之物?”
“嗯!那当然哦~”
听得这般解释,这小女娃便将那张还顶在头上的符纸,一把掀掉。
“那大哥哥你的镇妖纸儿又放在哪里呢?”
“呃……却是在这里。”
古非翟指了指,吓唬她道:“这一张,可是俺这些镇妖符篆中,最厉害的!”
“是吗?你可不要把我当小孩子吓唬哦!”
一个不留神,又是没来得及阻拦,却见这位伶俐的小女娃,在那话音还未落地之时,便伸出手来,将他刚刚夸说的那张符篆,一把撮过来,便往头顶上一拍。
这道符篆,正是他不放心,临出门前又加画的那张。这张符纸,正是经书中号称连那“仙禽神兽”也能降服的符篆。
正在这场中所有人,都认为这小女娃还会安然无事之时,突然间却是异状陡生:
这道符篆,刚一碰上女孩儿的发丝,便突然“啪”的一声脆响,立即便将小女娃乌黑的发髻,整个的覆住!
而这位“小狐仙”,却也突然间心生惧意,便赶紧伸着两只玉藕一般的小手,使劲儿去掀头上这道怪异的符篆。
只是,在场所有人众,包括醒言在内,却都奇怪的发现,任凭这小女孩如何使力去扳,这张原本柔弱软绵的竹纸,现在却似那铁水见了冷风一般,迎风长成一块铁板一样,罩在她头上,纹丝不动。
这一下,在场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
而这位天真顽皮的“小狐仙”,现在也觉察出自己的危险来,只见她带着哭腔断断续续说道:
“大哥哥…你欺负小孩!”
“我、我可是长得非常丑的妖怪!”
“赶快把这怪纸儿拿掉……否则、便要吓死你!”
“呃!”
且不提小女娃在那儿挣扎,这位卖符摊主,现在却是又惊又喜:
“呀~真想不到!俺原本只指望能挣得俩小钱的符?,却还真的这么快便见效!看起来,这威力还不小呢!”
而现在那围观的人群,却是在震惊之余,发出阵阵的啧啧称奇之声。还有胆大的年轻人,在那儿大声的给毒龙王他鼓劲:
“仙长不要怕!听说她只是个小狐仙,没什么好怕的!”
听得众人给自己打气,古非翟却有些哭笑不得。看眼前小女娃这般惊恐无措的模样,他心下颇为不忍,便准备过去将她头顶上那道符篆揭掉。
不过,他倒没忘在除去符篆之前,趁这机会为自己的生意吆喝两句:
“各位罗阳的父老乡亲、街坊四邻,现在大家都亲眼看到了吧?本道长亲手制作的灵符,却是绝对的灵验无比!”
“现在,本道长慈悲为念,仁义为怀,便要将这道灵符揭去。”
“古道兄且慢,不如便此将这妖……”
却是站在一旁的夜无痕,出言相劝。
不过,古非翟却装周遭声音嘈杂,只作没听见,当下便从另一侧绕过身前的竹几,来到这小女娃的面前,便要念咒除去她头上的这道符篆。
却已是迟了一步!
在所有人惊奇的目光中,这位原本美如琼玉的小女娃,却正在渐渐变化出她真正的原形。
“啊!”
这是离得甚近的毒龙王,见状惊得往旁边直退了几步。
“呀!”
这一声惊叫,却是那在场围观所有人众,不约而同的脱口惊呼!其声音之大,又惊起附近街上一群正在觅食的鸟雀。
现在,在这众人惊奇万端的注视之中,眼前这“小狐仙”,正逐渐现出她的本来面目:
大出所有人意料的是,这众口相传的“小狐仙”,却不是什么山野林间的狸狐!
只见在这片明灿的春日光影里,一只似狐非狐、似豹非豹、似麟非麟、似虬非虬,众人俱都从未见过的雪白异兽,正横卧在众人面前!
这异兽一身毛色有如白雪一样,三条白绒绒的大尾巴被吓得竖立了起来,映着天上明亮的春阳,正散发出璀璨的玉气雪光,直晃得围观诸人,一瞬间竟似看不清眼前事物。
幸好古非翟是目力极佳,这之前也已见过不少古怪事物。因此他此时并不似旁人那般惊惶;初始惊诧过去之后,便神色自若的细细观察眼前异兽来:
只见它浑身如覆白雪,毛色璨若雪华。但若仔细看时,它这一身雪色的皮毛,却又让观者觉得是五彩毕具,隐隐有那艳若虹霓的厘光,在这如玉似雪的躯体上不住游移流转。
犹为奇特的是,在这异兽的两胁之下,生着一对与它躯体一样洁白如雪的羽翼。只不过这对羽翅上,那道毕隐毕现的五彩流光,却是更加艳盛。
再瞧眼前这奇珍异宝一般的异兽,在它那双淡金色的眼眸之中,却是现出一副害怕的神色。
“楚楚可怜!”
这是毒龙王脑海中蹦出的第一个莫名其妙的词儿。
现在,在他心目之中,却再也没将这眼前异兽,当成什么异类。看了她眼中那份凄楚惊惶的神色,心中大起怜意。
当下,古非翟近前几步,俯身蹲在这奇兽的面前,笑着对她温言说道:
“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你且忍着些,不要动,待我来将你头上这道符篆,小心揭掉。”
说罢,他口中念诵着特地背来的咒语,伸出手去,便要揭去将这异兽牢牢缚住的灵符!
第一百二十三章 生而为人!(上)
话说这只在古非翟这道灵符之下,无奈现出身形的珍奇异兽,见他伸手过来,她那双淡金色的眼眸之中,竟颇见瑟缩之意。
而那冥冥之中,似乎也感觉到眼前这只幼小奇兽的紧张不安,便呵呵一笑,说道:
“你这小女娃,却是不乖;长得如此可爱,却又如何来哄我,说自己原本长得很丑?”
话音刚落,这只正卧伏于地、动弹不得的异兽,却似乎听懂了少年的话语,眼中竟似现出几分羞涩。
“哈,小妹妹,你还真是很可爱啊。”
语毕,古非翟便念着咒儿,伸手去揭那张牢牢定在她额间的符篆。
在揭掉这张符纸之前,他却见着眼前这只雪色流光的幼兽,三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在阳光映照下一晃一晃的,显得格外的明珑秀气。
心下喜爱,便忍不住想要轻轻的抚上一摸。
只是一道凌厉的剑光仿佛天外飞仙般狠狠击中了他的手掌,而毁灭大道雏形不断从他的手掌扶摇而上,生生不息的摧毁着毒龙王的生机。
出手的白衣少年脸色铁青的盯着他,护犊子般的把小狐狸护在身后,来者正是剑庐的许草莽。
而这异兽霎时间浑身剧震,那双金色的眸子中,竟是惊羞之意大盛,立时便溢满了汪汪的泪水。
“呃?对不起,想不到你这小狐狸还是剑庐的异兽,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古非翟费了点功夫扑灭了那丝毁灭剑意,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的一人一兽。
没想到自己这卖道符一事上,先是让这个“小女娃”变得如此惊恐,更没想到自己还未加入浅规则就得罪了剑庐。
“不知者不罪,但咱得澄清一下,这是我的妻子,不是谁的异兽。”
许草莽虽鲁莽,人可不笨,知道眼前之人修为远超自己,没有继续出剑,反而息事宁人解释了一句。
古非翟挥了挥手,却见这张原本恰似铁水粘牢,纹丝不动的道符,现在却像是一片鹅毛一般,被这道士轻轻举手投足间,便是应手而起!
“道兄小心!”
却是那位立在一旁的夜无痕,正断声高呼,这位同行的罗浮弟子,生怕这妖兽突然暴起伤人。
只是,夜无痕却是过虑了。
等古非翟将这道符揭掉之后,这头彩玉雕琢一般的异兽,却还似浑身绵软,在原地又挣动了一番,才又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渐又凝聚成先前那位明艳可爱的小女娃模样。
而右手正牢牢握住背后剑柄的夜无痕,刀真是过分担心了。这个由兽化成的小女娃,现在却是双眼噙满泪水,劈头第一句便是:
“大哥哥你却只会欺负人,爸爸,他们欺负人!”
不知怎的,现在古非翟却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正不知如何应对。
却见这位年未豆蔻的小小少女,说完那句带着哭腔的告状话语之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然后,这位哭得正如芙蓉带雨的小女娃,跌跌撞撞扑进许草莽怀中。
然后,这在场诸人,看到白衣少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古非翟,而后一言不发的抱着小狐仙转身离去,这道哭泣之声,渐行渐远,很快便随着风声,消失在远处……
正在众人尽皆愕然之际,却突然听见场中一个声音突地大嚷:
“各位请注意脚下!不要踩坏了俺的灵符!”
“老弟赶快帮俺把这几道符篆给捡起来!”
这情急的声音,则正是这位卖符的摊主,生怕围观众人一个不留神,便踩烂了散落在地的那几张道符!
而这夜无痕,现在也明白了这些自己向来不屑的“鬼画符”,还真是大有效用,心中不禁对这些符篆的印象大为改观。听得招呼,他也赶紧弯下腰来,和他一起搜检那些飘落在地上的纸符。
幸好,被那小女娃扫落的符篆并不甚多,这位手脚麻利的摊主,片刻之间便和夜无痕将这些道符重又集起,摞好叠在竹几之上。
“仙长!给我来两张!”
“给我每样来一张!”
却是那些个反应过来的围观人众,一拥而上,纷纷抢着购买这两位道人的符篆。
见经着这意外之后,生意竟是大好,古非翟直笑得合不拢嘴。
他一边口若悬河的跟顾客介绍各种符篆的不同效用,一边招呼那夜无痕,帮他维持秩序。而那售卖得来的银钱,古非翟却是放在自己的怀里,不敢再让这罗浮弟子经手。
一边手忙脚乱的售卖符篆,一边还听得那人群之中议论纷纷:
“唔!其实我早就看出来,这位卖符的道长,仙风道骨;那位原本在不远处闲坐的道人,也是精气十足。我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不说而已……”
“得了吧你!先前是谁说,这‘吊儿郎当’的道士哄人骗钱?”
“是吗?是谁?你确定我说过?呃……那,先前又是谁告诉我,那小丫头是狐狸变的来着?”
“俺也是听那县官老爷说的,说那是剑庐的小狐仙……想来,那妖物变幻多端,今日遇着这等高人的灵符,才让她现出真正的原形,却是也未可知啊!”
“去你的!”
不管怎么说,现在这古非翟憋了一上午没开张的道符,现在借着那小女娃的光,却是销路奇佳,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已是售卖一空!
而那售得的银钱,已积得不少;怀中衬袋,眼下已是如柳岩妹子的胸怀一样,不堪重负了。
因此,这余下的银钱,便在这竹几之上堆成了一堆。在这两位神妙莫测、道行高深的仙长面前,却也不虞有哪个小贼不开眼,敢来伸手!
待符篆俱都卖光之后,对那些闻讯前来购买的人众,古非翟也只好很抱歉的让他们下午再来。
现在,这收摊的工作,却已用不着自己动手,早被那一直在旁边拢着手看热闹的客栈店主人,招呼来几位店伙计,七手八脚便将那竹桌竹凳给收了回去。
至于这两位仙长,现在也被这“客竹居”的掌柜,恭恭敬敬迎到客栈饭厅的雅座,奉上好酒好菜招待。当然,这位精明的店主人,在好生招待之余,却也不忘向这两位仙长,求一道能让自家客栈生意兴隆的灵符。
先前便得这好心的店主人颇多襄助,现在又见他招待如此周到,古非翟哪有不答应之理?听得这掌柜小心翼翼的提起,当下便即满口应承下来。
乐善好施的毒龙王还应允,会给这“客竹居”,附送上几道镇宅驱邪的灵符。这一下,直乐得这位店掌柜,眉开眼笑,那脸上的皱纹,都似是条条舒展开来。
虽然,这一上午挣得的银钱,作那盘缠已是绰绰有余,但上午临收摊时,已经应允下午还去售卖,古非翟中午只好又闷在房里,描了二三十道道符。下午设摊,这些符篆很快又是一售而空。
等到了第二天,又有些住得偏远的罗阳居民,闻风而至,但只听得那客栈掌柜很抱歉的表示,在他家落脚的两位道人,在今早天刚蒙蒙亮时,便已是悄然离去。
众人听了店家这话,扼腕叹惜之余,却又似乎恍然:
“呀!原来这两位真是神仙啊!难怪这么年轻,却已能制出那样神妙的灵符!”
“也是咱们罗阳的福气,多年有剑庐庇佑。昨日更是迎来两仙长有意售符,造福我罗阳百姓,在他们临出门前,还特地关照小的,不要泄露他们罗浮门人的身份!唉!修为到了他们那种程度,自然不屑借着师门之荫;想不到这两位道长年纪不大,便已有如此造诣,真是令我等这些年岁痴长之人惭愧!”
“那是那是!”
客栈主人这一番发自肺腑的赞语,自是得到在场所有人的连声赞同。
不过,有一位声望颇高的长者,却是拈须说道:
“其实,若依老夫看来,这两位年轻道长,年纪却并不一定比你我等人来得小。”
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这位老者便只是抚髯微笑,再也不肯说得一语。
众人初闻老者所言,尽是愕然不解其意。不过略一品味,便先后俱都恍然大悟:
“果然还是李老见识不凡!法力这般高深的道长,又如何会是这样的少年!这罗浮山还真个了不得!”
这番闲聊传出去之后,这罗阳又多了不少皈依道门之人,并有不少慕道之心甚为坚定之士,打点行囊希望能加入剑庐门下,罗浮虚无缥缈,跋山涉水也难拜到那罗浮山门下,但剑庐确实是他们的大靠山啊,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而这家罗浮道长落脚过的“客竹居”,自此事以后,名声大噪,真个是客源不断,财源滚滚。
当然,这客栈主人,将这生意兴隆之功,俱都归于仙人赐予的那几道灵符。
那几道古非翟画就的符纸,都被这店掌柜当作宝贝一样,供奉在自己的卧房之中,早晚膜拜不已!
而他们落脚的那两间客房,现在也特别标明是那罗浮仙长曾经吐纳过的静室,价钱自然也比别的客房要高上老大一截。
但即使这样,那些房客们还都是趋之若鹜,所有花大价钱住过这“静室”的客人,俱都声称,在这房中睡觉睡得特别香甜,而且第二天总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变得神清气爽、精神百倍!
后来,更传出还要离奇的说法。罗阳坊间传言,“客竹居”这两间“静室”,竟是有益那夫妇的子嗣!
这些都是后话了,暂且不提;却说这两位罗浮的高人,现在正出得罗阳,骑驴行走在郊外的山道上。
“老弟,不知道你如何看法;我总觉得,昨日那小女娃现出的原形,却让俺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美得惊心动魄,还透出一股魅惑心弦引人轻亵的气息……”
见古非翟满口胡言,夜无痕却是皱了皱眉头:
“古道兄,你恐怕还不了解这世上妖怪的可怕之处。往往,那外表越是好看之物,却越是危险。比如,那毒蛇、那麻花藤、还有那吃人不吐骨头的肥鹅……”
正听着对方语重心长的解说之时,古非翟却突然觉着似有人在拉扯自己;低头一看。
却见昨日那位小女娃,现在扯着他的裤脚,正怯生生的望着自己!
第一百二十四章 生而为人!(中,求首订)
“夜老弟且稍停一下!”
“嗯嗯?!”
虽然,这位刚刚还在大谈“越美越妖异、也就越危险”的罗浮弟子,现在待瞧见这小女娃那怯生生的神色,却也不再多言,只是微微叹了一声,便抬腿滑下驴来,立在一旁,听着古非翟与她的对答。
“小妹妹……你为啥要阻住俺的行程?是不是有啥事找我?”
“大哥哥,你带我一起走吧!”
这是她的回答。神态有几分惶然,但语气却很坚决。
“咦?为什么呀?你不是那个剑庐弟子的童养媳……咳咳,你不是他闺女吗?”
听得这小女娃劈头便是这么一句,不仅夜无痕大讶,古非翟心里也是颇为惊奇。这两人都不知道这古怪小丫头,说这话倒底是何用意。
见古非翟一脸迷惑不解的样子,这位异兽化成的小小少女,便用她那还略嫌稚嫩的声音,向他解释了一番。
叙说之间,这小女孩儿似乎对那遣词用句之法,并不是很明晰,说到某些复杂的地方,不免便有些夹缠不清。
不过,好在古非翟心思也算通达,从这女娃儿一番讲述之中,也大概了解了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小女娃自己,也并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她只有最近半个月的记忆。
不过通过这段日子,她知道自己便是孤身一人,除了他,也没有什么“父母”。
她知道,自她能够记事开始,除了在剑庐,便是在这罗阳的山野竹林之中。待过得一些时日,偶然窥见那来往的行人,便羡慕他们的样子;心念转动之间,便自然化成了现在这模样,自此也常常去混迹于罗阳市集之中。
只是,不少她起初觉得很自然的事情,后来却渐渐发觉,在其他人眼里,却是那么得奇怪。听多了旁人的指指点点,她终于知道,原来,她与他们是不同的;他们是“人”,而她只是个“妖怪”,小妖怪又怎么能跟他永远一起呢。
说书人口中的剑仙都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的,她可不想那“爹爹”为难。
好在,这当地的民众,对这些个人、妖之分,也并不是十分在意。但即使这样,小女娃还是觉得,自己与市镇上这些正常人的生活,却是大相径庭,其他人都对自己,也都是敬而远之。
这小小少女虽不谙世情,但古非翟看得出来,以这小女娃如此活泼跳脱的孩童脾性,这些自是让她感到格外的孤独。
直到昨天,被这卖符的胖子,生平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被逼出自己的原形。虽然,小女娃这这小小心眼里,最忌讳在众人面前,显露出自己的这种与众不同;但她却是在这道士的一举一动、一笑一语之中,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真诚善意。
说到这儿时,那位立在一旁一直听着的夜无痕,竟也听出这小小少女语气中的一丝羞涩。只听她对古非翟说道:
“昨天大哭出来,却不是心里难过!”
“这么奇怪的感觉,想了一天,最后晓得,大哥哥与其他人都不一样,是真对我好,第一次这么感觉,所以才哭。”
“以前其他人,要么叫我小妖怪,就不和我认真说话。”
说到这儿,这小女娃将她那一双明若秋水的眸子,却是不由自主瞅了那夜无痕一眼。
“呃~”见这小女娃如此反应,这位罗浮弟子,觉得甚是尴尬,便将头偏向一边,只装没看见。
“我和他一样,一起跟着你,好吗?”
说完这句并不甚通顺的话语,便见小女孩这一双夕霞映水般的淡金眼眸中,正满含着对眼前这位“大哥哥”的热切期望。
“这……那你的小情郎怎么办?你舍得离开他吗?”
听完小姑娘这一席话,古非翟心中也甚是感动,但当下却没顺口答应。
而此时身旁突然传来夜无痕那不徐不疾的声音:
“道兄,无论其他如何,此事是万万不可的。”
“……”
听得身旁这位罗浮弟子的提醒,古非翟才猛然惊觉过来,嘴角不禁挂上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
此事不可为;若是换在平时,如果听得这无依无靠、又是这般纯真可爱的小女孩,竟是如此信任自己,那对她这求恳同行的要求,自是一万个愿意!
只是现在这时机,却着实有些尴尬。夜无痕提醒得不是没有道理;想到自己此行的去处,古非翟实在不好答应得。
毕竟,他此番前去的,是那北俱芦洲首屈一指的苍空剑庐,是那剑庐弟子创办的浅规则;若带上这出身剑庐的异兽小女娃,这却实在是有点打脸了。
遑论其他,便看她的那位相公,便知此事决不可行。
瞧着这惯常被当作“异类”的女孩儿,现在那一双明眸之中,正充满着对自己的孺慕之情,又想起夜无痕方才那话语潜在的涵义,古非翟心中便觉着颇是痛楚:
“小妹妹,谢谢对在下如此信任!只是,哥哥此行要去的,却是一个非常不方便处,实在不能带你同去。”
听得古非翟如此形容,这位耿直的罗浮弟子陈子平,放下那原本有些悬起的忧心。
“唔!却是我多虑了。古道兄于这大是大非上,果然还是不会糊涂的。”
而那小女娃,听得古非翟这话,却是有些惶急,连忙说道:
“哥哥,我不是小孩子了!不会拖累你的!”
“唉……小妹妹很懂事,我知道,是这样的,哥哥我此行要去的那个地方,对你来说,真的是非常、非常的危险却又非常熟悉!所以,即使你很乖,也不能让你跟我一起走。”
“呜~大哥哥是不是因为人家是只小狐狸,讨厌人家,才不想带着一起走的么?”小女孩没有回答毒龙王先前的问题,灵动的秀目一转,继而可怜兮兮的央求道。
“呃……”
听得小女娃这话,古非翟倒有点哭笑不得:
“却是谁告诉你是只小狐狸的呀?”
“好多人都这么说!”
“咳咳,他们都不明白的。小妹妹你绝不是一只普通的狐狸!”
“嗯!我也常常觉着自己和其他狐狸不太一样,我是一只比较特别的狐狸,是狐‘妖’哦!”
听了稚龄少女这番可爱的话语,古非翟在那哭笑不得之余,却是有一丝高兴,终于成功的将她注意力引开。
“相信哥哥的话吧,小妹妹你其实并不是狐狸。虽然狐狸也没啥不好的,但昨天哥哥看到小妹妹你真正的模样,却是那么的好看。
虽然我说不出是啥,但相信你原来一定是个非常特别、非常了不起的精灵!”
“精灵又是什么?就是妖怪吗?”
“……”
“做妖怪不开心,我却想做人。”
小女娃神色平静的说了这么一句。
这句波澜不惊的话语,却是让古非翟心中生出一丝莫名的痛楚。
第一百二十五章 生而为人!(下)求订阅
郊外的山道上。
古非翟定了定神,强露出一丝笑颜:
“呵呵,你还小啦,不知道做妖的好处!其实,想不想听哥哥的一个大秘密?”
“咦?是什么呀?”
“你哥哥我,其实也是一只大妖怪啦!”
“真的吗?!”
“是啊!所以我觉得,我们做妖怪的,也没什么不好啦!”
“呀!那大哥哥你原来是什么?是只小狐狸,还是大狗狗?”
“呃……说来惭愧,哥哥我到现在都还没本事现出原形!”
“用你最厉害的纸符都不行吗?”
“是啊!我每天早中晚吃饭之前,都要往自己身上贴一次道符,每次道符都不一样哦!可是试了好几百道,到今天却还没能现出原形,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唉,真是惭愧!”
“呀~那好可怜哦~以前人家都还知道自己是只小狐狸,虽然现在晓得不是了~”
“咳咳,是啊是啊!”
“嘻嘻~谢谢哥哥哄我开心,知道哥哥不会真正骗我啦;不能带人家走,就一定有不能带人家走的道理。我不会不懂事,再缠着哥哥啦!”
“呃!”
古非翟突然觉得自己脸上一阵发烧。
“嗯!那我就不耽误哥哥的行程啦;我还要去那竹林里,找昨天那只小狐狸玩呢!”
“是吗?那……去吧!”
看着小女孩看似轻快转去的背影,古非翟却觉得心里竟似乎很是难过;离开自己生活了那么多年的玉剑门(虽然他不会承认他这些年都是被梦千古拘禁的),却还不似现在这般难舍。
正要转身骑驴继续赶路,古非翟却见那已然走出好远的小姑娘,却突然回身,一路颠跑着过来。
“小妹妹,我……”
“不是啦,我很乖的!只是人家突然想问问,能不能另外帮个忙。”
“你说吧,只要哥哥能做到,一定帮!”
“嗯!既然人家不是小狐狸,那原来别人替我取的那‘小狐妖’的名字,现在也要改掉啦。可是,好像看他们都不能自己给自己改名字,所以想请哥哥帮我取一个!”
“哦,这个没问题!且待我好好想想,替你想个厉害的!”
“嗯~太好啦!”
“你想姓什么呢?”
“许~”小女娃低声说道,刚说完就害羞的用小手掩面,红霞霎时间爬上了她白皙秀颀的玉脖。
……
面对着眼前这翠竹万竿的春山秀色,古非翟神色凝重的反复推敲了许久,才回过头来,对这安静等在一旁的女孩儿,说道:
“想好了,就叫‘如清’吧!”
“乳清?”
“清指清楚、明白、清澈、清和之气,我希望你能永远纯洁、自然,保持一颗平和之心。
与“如”字搭配,有内涵又不失个性,女孩子最好兼备高冷、高洁的气质和品质。有本很了不起的书上就说:“吉甫作诵,穆如清风”。”
虽然,这眼前的小女娃,显然听不懂他这引经据典的话儿;但毒龙王还是郑重其事的将这告诉她。
说到这儿,毒龙王心中倒是一动:
“这小女孩对我,又何尝不是‘吉甫作诵,穆如清风’呢?唉!”
“那还有呢,小名呢?”小女孩小心翼翼的问道,她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得寸进尺了,于是慌张的看着古非翟。
“妹妹,你小名叫叫小肜(rong)吧!肜之一字,可解作欢欣鼓舞状也。也就是高兴的样子;哥哥为你取这个字,便是希望你能一直过得快快乐乐的!”
“嗯!我很喜欢!”
说罢,这小女娃便在道旁踮脚折下一根细小竹枝,递给古非翟,说道:
“人家不识字,哥哥你在地上画给我看吧!”
“好的!”
古非翟便接过那段竹枝,寻了一块泥地,运足了气力,一点一画、一丿一捺,先是将这“如清”二字,端端正正的写了出来,然后又把“肜”字一笔一划的勾画出。
“嗯!这名字很好看!我记住了,谢谢哥哥!”
“对了,刚才小肜有句话忘了跟大哥哥说了:哥哥身上,有一样很亲切、很喜欢的味道。嗯,说过了,我就走啦!”
说罢,这个已看不出任何不开心的小女娃,便这样蹦蹦跳跳着离去。
片刻间,这如清娇小的身姿,便消失在这满目新翠的婆娑竹影中。
空山寂寥,悄无人语;唯有风吹竹叶,瑟瑟作响。
愣了片刻,这位已目送女孩离去的毒龙王,似乎想到了什么。只见他抽出别在腰间的那只“神雪”玉箫,对着眼前这茫茫的空谷,大声说道:
“许如清,这个曲儿,是哥哥送给你的!”
然后,在这片竹影扶疏的山道旁,便有一缕婉转悠扬的箫声,如唱如诉,悠然回荡在这满目苍翠的群山之中……
待这缕柔爽清籁的余音,终于消失在春山之中,这位吹..箫的道士,也收起箫儿,回身跨上毛驴,对那位还沉浸在婉转箫声之中的罗浮弟子,说了声:
“我们走吧,不去浅规则,咱们先去你的罗浮吧。”
“呃……怎么了?你怎么说变卦就变卦?这样好吗?”
听得古非翟招呼,夜无痕方似如梦初醒,差点从毛驴上摔下。
这位夜无痕道兄,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便对古非翟说道:
“没想到,道兄这箫儿,吹得如此之好!早知你有这番造诣,昨日便不用卖那符篆了……”
说到这儿,夜无痕却似乎觉得自己这话有些失礼,便赶紧止住不言。
不过,古非翟听了他这话,倒没啥感觉:
“呵~多谢夸赞!还不错吧?我原本便是靠这箫儿混口饭吃的呀!剑庐也好,浅规则也罢,我忽然觉得现在都还不是时候,这些年啊,我终究还是忘了做人的本心。”
说到这儿,古非翟却突然变得有些消沉:
“唉,老弟,我骗人了。觉得好对不住这女娃儿。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是这么一个面目可憎之人!”
“这……这话却是从何说起?道兄不必过于自责,这却不是在骗人,她只是一妖而已!”
只是古非翟却是神思不属,似乎并没听见夜无痕这排解之辞。
一时间,这山道上又陷入了寂静,耳边只听得身下驴蹄,在这石道上敲击出“踢”“哒”的声音。
过了一阵,忽听得一个突兀的话语,打破了这样的沉寂:
“我会回来找她的!”
铿锵有力的话语,久久回荡在这空山翠谷之中……
PS:第二卷完,第一卷以小狐狸的天魔降世为终,第二卷仍然以小狐狸的劫后重生为句号。
生而为人,行千万里,也别忘了初心,愿你走出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第一百二十六章 煦若春风(上)
立夏刚过,霜雪峰上,斗指于东南。
蛙鸣声里,满园的瓜果正在努力成长,浅浅丫头那印象中的初夏,天色总是阴阴的。
花径幽深,草木扶疏。
有时骤雨一霎,清溪水满,时有鱼儿跃出水面,守候许久的鹭鸟便会飞扑过来,展开一场生死角逐。
青梅尚小,油菜结籽,浅浅小姑娘吃着蚕豆,斗着鸡蛋,哪怕炎夏未至,小小少女的心思也不会放在旁人一场未知的远行上。
山上简陋的茶社,那是姬铭为清和搭建的。
浅浅无所事事的吃了一壶立夏茶,那茶几乎无味,却胜于所有味道。
惊心动魄之后淡淡的收刹,窗外,雨中花落一地。
姬铭与清和冒雨茶叶回来,只见他细细品着着清茶,微苦而带涩,慢慢饮下的,是那段草长莺飞的岁月,这好比艳遇一个地方,胜过艳遇一个人,因为那人最后消失了,那里却一直在等你。
“小师妹,那胖子真的不辞而别了?”姬铭放下了茶杯,窗外风过疏竹,似乎都是毒龙王那假道人的长吁短叹。
“千真万确,我在远处一直看着!”浅浅用力的点了点小脑袋,她的脖子白皙秀颀,一摇一晃的,极尽秀气。
“嗯,平时没事多陪陪小狐狸玩。”
“好哒!”雷厉风行的江湖共主随即也放下了茶杯,撒起小细腿就跑。
“姬铭,你不问问他吧?”清和素手调着茶汤,略有不懂的问道,他们口中的他指的是古非翟。
“我是有很多问题想问他,却又似乎什么都不必问。”
…………
“我会回来找她的!”
虽然全身沐浴在这和煦的山道春风中,整个人都似乎变得懒洋洋的,但古非翟这句话,却是说得铿锵有力,在远处山石的回应下,余音竟是袅袅不绝。
“呃,道兄既有此心,那以后便再来罗阳探望,也未尝不可。”
毒龙王身旁这位刚毅的罗浮弟子夜无痕,却也并非木人;现在他见古非翟脸上那一脸的坚毅,知道多说无异,因此,只是温言劝解,没再提那些个妖、人不两立的话儿。
于是,这两人两驴,便在罗阳这还算平缓的郊野山道上,不急不徐的向前行进着。
现在,在二人行走的这处山野中,到处都生长着片片青绿的竹林。经风一吹,这些竹叶飒飒作响,听在耳里便似那涛声一般。
若极目向远处眺望,则可以看到在那连绵起伏的山丘上,全都被那葱茏的绿树青竹覆住。眼下这四月天,正是到了那春深之处。那些草树竹木,生长有快有慢,各自应着时节,次第的焕发着自己勃勃的生机。有些林木,现已是蓬蓬如盖,叶色苍翠;而有些林木,则还刚刚萌出新绽的嫩叶,透出一种活泼的轻快。
因此,现在古非翟从这驴背上,向远处的群山眺去,那整个草木葳蕤的春山碧岭,便似披着一袭染色深浅不一的翠绿绢纱。偶尔的,还能在这袭碧绢之上,看到小块嫩白色的薄片,星星点点的镶饰在这碧色山野上,那应该便是山间的杜鹃花开吧。
身旁驴背上那位罗浮弟子,现在见着眼前这山野盎然的春色,也是觉得无比的心旷神怡。
正在夜无痕看着眼前美景,琢磨着还要几天才能回到那罗浮之时,却是突然听到身旁的胖子,在沉默了这一阵之后,终于打破了沉寂,开口说道:
“老弟,我却有一事不明,不知能否赐教?”
“道兄有何疑问?尽管道来,不必如此多礼。”
“嗯,是这样的,我始终不知,为何老弟对那异类精灵,似有如此之深的偏见?”
“呃……”
乍闻此言,夜无痕倒是一愣;稍过片刻,才反应过来,古非翟口中的“异类精灵”,倒底是何涵义。
夜无痕略一思忖,便认真的对古非翟说道:
“古兄,其实我也正想要和你提及此事。可能你入道门时日甚短,未曾听得教中长老的教诲,自是不知世间这些妖孽的险恶之处。这些个成了精的山妖野怪,虽然得了些法力,或许也能幻得成人形,但却是从不曾受得道德教化,那行事之处,颇多诡异,不循伦理,常常去肆虐、祸害世间众人。”
“我辈正教中人,一心向道,正是为了要聆得那道家真义,习得那道家真法,不畏艰险,去为世人扫除这些个害人的妖孽,这也是教中长老们时常教诲的。我等罗浮弟子,须得时时牢记在心!”
说到这里,他语气激昂,脸上也满是虔诚之色。
“哦,原来如此。那是不是举凡非我族类的精灵,便都是那人尽可诛的妖邪?”
“那是自然。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成了精的妖怪,总会害人的!”
“那……方才这如清女娃,却并未残害我等啊?”
“呃,这个嘛……”
想到那小肜女娃的可爱之处,这位正气凛然的罗浮弟子,却也是一时语塞。
不过,现在夜无痕这内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将这位有意入罗浮道门的朋友,这有些离经叛道的念头,给彻底的打消。
要知道,这道兄此去罗浮山,如果他道心不坚,若是闹出什么事体来,那可是非同小可!
念及此处,这位敦厚坚毅的罗浮弟子,越发觉得自己责任重大。略一沉吟,他便想到了一个颇合情理的说法:
“道兄还是心太软了!现在这小妖女还小;若是等她再大上一些,她那些个野性,便会都显露出来了。道兄可千万别被她那美貌的外相给迷惑住了,举凡世上诸物,越是绚烂,则害处越大。我教教主李老真君便曾教诲道,‘五音令人耳聋,五色令人目盲……’”
“此言也是有理,只不过,道兄可曾想过,那神龙玄武之类的圣灵,却也是非我族类之物;难道,他们也是那妖邪一流?”古非翟不动声息的也将称呼从老弟变为了道兄。
“这……这些圣灵、却连我辈也是望尘莫及……当然不能算在妖邪之内。我所说的妖邪,却是那些个山精草怪之流;不是那……”
说这句话时,夜无痕已不似方才那般理直气壮,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正在他吞吞吐吐之时,却是被古非翟截过话头:
“其实,道兄,我觉得啊,我们因那龙凤鸾麟,是这世间罕见的仙灵神兽,便敬它、赞它、誉它,我等还常常自惭形秽。但遇着那些个不如我等的山妖野怪,却是憎它、谤它、厌它,都欲除之而后快,这却不是有些势利?”
“依俺看,便如我人类之中,有那善恶之分;那精灵异怪之类,却也是不可一概而论。”
“李老君也说过,‘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这悠悠无为的天地面前,我等与那精怪木石,又有何处不同?”
古非翟这番言语,虽然说得平心静气,但听在这位罗浮弟子耳里,却如同响雷一般:
“这说法儿,却是前所未闻……不过,似乎也是无从反驳。是啊,对那祥龙瑞凤之类,我等为何便不以为妖,反以为神?他们却也是非我族类啊!这……”
一时间,他只觉得自己一向奉为规晷、深信不疑的信念,却是在这一刻,似是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纹隙。
不过,毕竟那观念已是根深蒂固;怔仲了半晌之后,这位罗浮弟子在心里安慰自己道:
“唔,应该不是这样的!一定是我道德不深,有哪处未曾解得。这教中向来奉行的意旨,应该是绝对不会错的!”
现在,夜无痕似乎找到一颗定心丸,心情略为平复了一些。
此时,古非翟也不再说话。两人便这样放任着身下的毛驴,顺着山道迤逦而行。
第一百二十七章 煦若春风(下)
闲话略过,二人一路向西,路过炊烟渐次升起又飘散的村落,经过夜凉若水但天边月正弯的小镇。
虽没日夜兼程,但跋山涉水路遥漫漫,一路走来千里万里,确看过花开几转几重,可谓是烟花易冷,人事易分。
这一路上,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古非翟脑的海中,总会不由自主又浮现出多月前,在那罗阳郊外竹影扶疏的山道上,那位他取名为如清的小女娃,她那怯生生的面容。
想起那位小女娃,初时渴望的双眼,最后又似乎欢快离去的步履,一时之间,这位向来旷达的毒龙王,也觉得有些黯然神伤。
那小娃娃最近还好吗?罗浮山上,他登高望远,这方天地宁静得几乎凝固。
山间的虫子们飞起落下,蟋蟀在歌吟仲夏,这世间所有的色彩都在湖面上流动。
“我们都像只流浪猫,自由却没有归宿。”
古非翟自嘲说了句,不对,他不是孤独,只是不喜欢闹腾。
上辈子他跟宿舍的男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候,就玩得很好,玩得很开。但是如果一大群人一起的话,他就不太说话了,他只是对不喜欢或不熟悉的人,懒得去应付,觉得没必要罢了。
思苦忆甜了一阵,忽的他抬头的看了看晚霞,只是周遭,突然就天黑了。
…………
此时正是月色分明,许草莽来到了一柱峰,依然固执的练着剑,枯燥而无味。
而躲在暗处的小狐仙小声的数着数:一百二十三,一百二十四……
忽然只见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现在却是一脸的惶然。这小女娃便像做了什么错事、被突然发现一般,跟已来到面前的少年,怯怯的说道:
“我、我不是故意让你看见的!”
也许是月光清寒,许草莽看到她那原本圆鼓鼓的脸蛋,现在已是清减了几分;而她身上的衣物,也有了几分露褴褛之状。
见女娃惶恐,许草莽心下更是酸楚,勉强挤出一丝笑颜,蔼声说道:
“夫……小肜,真没想到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
“真的吗?小肜偷偷跑来看你练剑,你不生气吗?不会觉得我妨碍你吗?”
“当然不生气,高兴还来不及呢!”许草莽难得说了一句他自以为的情话,笑着摸了摸女孩的小脑袋。
这倒是实话,在他心中,便似是放下一块久悬的石头,觉得无比的轻快。虽然,日常之中少年并不察觉,但以他现在这份轻松解脱来看,便可知道,这块“石头”,却是一直沉甸甸的横亘在心头,他家小狐狸的心还是向着他的。
听得许草莽的话语,小肜也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只不过,小女娃便似突然想起什么,蓦的惊呼一声:
“呀!刚才不小心,忘记数数到哪里了,啊,还有我给你偷偷带来的灵果呀。”
原来是清和突然想起,那串好不容易找来给他吃的灵果,已经掉落在地上,一时间心疼无比。
“这个先不管它,外面寒凉,还是先回屋再说!”
虽然,此时已是那暮夏初秋的季节,虽然夜色深沉,但实在算不得寒凉。
只是,看着这小心翼翼寻自己的小女孩儿,现在在许草莽心中,却充盈着一种莫名的柔情。当下,少年便揽着小女娃那犹带夜露的双肩,将她让进屋内。
山居草庐之中,青灯如豆,烛影摇红。
在这烛光摇曳的温暖草庐里,小狐仙清和那似乎沾满烟尘的玉靥上,现在也染上了一层红晕。
“你真的不怪小肜自己跑上山来找你吗?”小女娃忽然羞红了脸颊,她记得浅浅曾告诉过她,这是她夫君。
“当然不怪!怎么会怪你这么可爱的小……妹妹呢……这可是哥哥的真心话哦!”
“呃,对了,小肜你是怎么找过来一柱峰的?我记得你从未来过这的,不是说山中住不习惯,不是说妖精不能与剑仙一起玩吗?”
苍空山山脉连绵不断,化形后的她因为天劫的原因导致修为与记忆皆尽失,她一个小女孩到底是怎么找来的。
现在安顿下这小女娃来,许草莽终于提出这个一直存在心头的疑问。
“是你告诉我的呀~”
“呃?!我告诉你什么了?”
许草莽大奇。
“嗯!哥哥身上有个小肜最喜欢、最亲切的味道!我一路闻着,就找到了!”
“……”
这如清小姑娘,说话还是有些夹缠不清,但许草莽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看来,小肜毕竟不是人类,恐怕是有些异于常人的特异之处。
“后来,到了这大山里,又有别人告诉我哥哥经常呆的地方。”
“谁?”
少年警觉起来。
“是好看的大白鹤姐姐啊~”
“贺小灵……”
“嗯!见到哥哥,知道不生气,小肜很开心。就先走了。”
说着,这小女娃便站起身来,竟似要离去。
“咦?妹妹为什么要走呢?不和哥哥在一起么?”
“小肜很懂事的~这些日子,小肜在山下看到很多好凶的修士,都说要捉妖怪呢!你们没骗我,这儿真的很危险!”
“如果我这个妖怪,赖在你身边,那些修士,便也要对你不好了!”
“我还是去竹林里藏着,以后天天夜里都来,送好吃的果子给哥哥吃,如果哥哥不嫌弃的话,我还想静静的看你练剑,给你数数!”
……
听着这小小少女真心的话语,看着她那双纯净无暇亮若星辰的眼眸,许草莽这个向来莽撞无忌,历惯了修行之中种种不受待见与不被理解、早已忘了啼哭为何事的刚强少年,现在,却觉得鼻子一酸,那双眼之中,竟似蒸腾起一层朦胧的雾气。
“哥哥……小肜还是惹你生气了吗?”
看到许草莽的样子,惶恐的小小少女,手足无措。
“没!”
“我又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从今日起,小肜你就堂堂正正的跟在哥哥的身边,名正言顺的留在剑庐。”
“明日,我便要去和掌门说,央求他做我们的见证,我许草莽,便要与你结为夫妻!”
小狐仙虽然不懂夫妻之事的隐秘与伟大,但她知道何谓夫妻,于是她羞红了脸:“小肜还小,不过听你的。”
这夜,天边有新的月,身畔有旧的风。
第一百二十八章 千古一梦(一)
霜雪峰上,许草莽难得的不鲁莽,在这之前他觉得还是先问问姬铭,关于剑庐弟子娶异类为妻的态度。
于是,他带着小狐狸来到霜雪峰,直截了当的问道:“三师兄,我剑庐中,是否对那异类灵物一概视为寇仇?”
说到这儿,许草莽怕姬铭理解不了,又添了一句:
“我想娶小肜为妻!”
姬铭此时正悠哉悠哉的边看书边品酒,闻言却不禁开怀大笑:“哈哈,原来是此事啊。小狐狸来得这剑庐不久,对本门还不是十分熟悉这不见怪,但师弟你不应该啊。
我剑庐在天下道门中能占得一席之地,便要归功于谨遵掌教的教诲,讲求海纳百川,兼收并蓄。我教门之中,对这天地万物的理解,并不拘泥于一途。”
“就说那异类妖怪,剑庐中向来便有好几种看法。像咱们师尊,倒是对那些个异类精灵,颇不以为然。”
“原来如此!不过咱们剑庐怎么就成道门了?”
听得姬铭这番解释,许草莽心下顿时大宽,赶紧又替自家师兄斟满一碗米酒。
而姬铭也是谈得兴起,接着又说道:
“剑道也是道,何必在意这些标签。说起这兼收并蓄,天下道门中,虽然对于那修炼大道,以清心炼气、静养存神为主,但其他途径,也并无特别拘束。比如那‘玄素之道’的房中术,也并不禁止。只是,这房中之术,现在剑庐之中除了你师兄我,已基本无人再修习了。”
“哦?这是为何?”
“因为曾有位老前辈,一心推崇玄素之道,谨遵那阴阳炉鼎之法,只是数百年修炼下来,不仅道法进展甚微,而且还……”
原来,这位前辈,向来只信奉以房中之术来修合大道。很可惜,他以此法修行,不仅那道法未有大成,还因那些个炉鼎女子,俱都慕他人材,再加上这前辈心软鸡硬,喜欢顶人到底,这多年下来,那些个本只是买来修合道法的女子,竟都成了他的妻妾!
现在,这位前辈,已是儿孙满堂;山上住不得,便去那山下,做了个儿孙绕膝的田舍翁。
有了他这个前车之鉴,现在天下道门中,一心只为修得大道的后辈弟子,俱都是暗自警醒,已没谁再热衷于那“玄素之道”了!
倒想不到,这道门之中,竟还有这等趣人!听姬铭略微一说,许草莽当下便有些忍不住笑意。
却不防,少年身旁那位一直安安静静的小肜,突然稚声稚气的问道:
“三师兄,那房中之术是什么?”
“呃……”小女娃这发问,却难不倒姬铭。
这些年,姬铭常在那藏经阁中研阅经书,那本专讲玄素之道的《纯阳真经》,更是细致览过,身体力行的以实操去钻研:“这房中之术,也称玄素之道,它是循那……”
刚说到这儿,姬铭的解说却嘎然而止!
然后,一旁的许草莽便对面前这位一脸好奇的小小少女,正色说道:
“小肜,你还小。这房中之术,小孩子却不应该知道!”
“为什么我不应该知道?呃~相公啊,都说人家不是小孩子了!”
这小女娃儿嘟着嘴儿抗议。
“这个……呀!为夫看你三师兄现在恐怕有点儿醉了,嗯,你去帮他拿杯凉茶来,让他醒醒酒。”
“好的!”
听得自家夫君的吩咐,小狐狸赶紧朝那草庐一路小跑而去。
只不过,经过草庐木门时,这小女娃儿却是偷偷停了一下,立定身子跟木门比了一下,却有些沮丧的自言自语道:
“唉,和昨日一样,还是没长高……”
“夫君他什么都好,但如果不总把小肜当小孩子,那就更好了!”
“唉~真是世事难料啊~~”
小女娃儿不知学着谁的口气,在那里幽幽的喟叹了一下。
…………
经了这个插曲后不多久,姬铭也差不多酒兴阑珊,而许草莽得到想要的答案后便带着小狐狸告辞下崖而去。
看着这位被自己灌了几碗酒的四师弟,那走路都有些歪斜的下山背影,姬铭心中颇为感慨:
“今日这一叙,也真值得,原以为除剑以外别无他物的剑痴也有情根深种的一天,果然啊,天道再大,容不下儿女情长。”
“当真是世事难料!”
正在姬铭出神之时,却忽听得身旁“嚯啦”一声,回头看去,原来是那位正在勤快收拾着碗筷的清和剑灵,却不小心将一只陶碗扫落在青石地上。当下,那陶碗便摔得四分五裂。
……
看着这散落一地的陶片,姬铭却突然如遭雷殛,一时竟怔在那里,说不得半句话来!
盯着这碎了一地的陶片,这位微有酒意的浪荡少年,竟是突然发起呆来。
那个扫落陶碗的温婉女孩,见姬铭如此反应,便知道他又是心有所悟,于是半蹲下去,轻手轻脚的一片一片的将那陶片捡起来。
直到清风徐来,拂过他的发丝,才突然回过神来。于是他赶紧也蹲下来,和她一起捡拾这碎碗片。
“顿悟了吗?”
“咳咳,这不算顿悟吧!只是突然想到一个很头疼的事儿。”
原来,井空大师离去后,作为一柱峰“大师兄”的他便常常研读道家经典。自此以后,他便对这修道一途,也从以前的混口饭吃,逐渐变得颇具责任。在那无聊之际,他也会琢磨琢磨那些道家经义,会常常思索一些别人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儿,来打发时间,或者助以入眠。
虽然这些天来,多了清和这个温柔可人的女剑灵陪在身边,这霜雪峰的清幽日子,不再显得那么闲闷;但他那研修道家经义的心思,却一直都没放下。
方才,正是这碎得一地的陶碗残片,猛的触动了姬铭的心思,让这位阴阳大道逐渐完善,觉得那大道也并非不可期的少年,突然间就变得呆若木鸡。
《道德真经》、《南华真经》等诸多道家典籍,都说那天地本原,皆是混沌,“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混兮其若浊”,“沌沌兮,如婴儿之未孩”,这天地万物的本原,正是那毫无义理规律可循的散乱无常。而刚才这些个散落的碎片,却突然让他惊觉:
这世间似乎欣欣向荣、秩序有常的万物,却都是在朝着那混沌、破灭的方向运行。
陶碗落地,支离破碎;草木柔条,死也枯槁;人生百年,尽归尘土;即使那似乎是亘古不变的山川河流,却也免不了会沧海桑田。这世间的事物生灵,似乎最终的结局只有一个,便是回归天地的本原,重归那枯寂破灭的混沌。
虽然,先贤有“思劳於万几,神驰於宇宙”的意气风发,但这个天地宇宙的真相却是:
生长,孕化,并不是宇宙的方向;而寂灭、混沌、死亡,才是宇宙间的永恒……
如果这样,那现在这天下的道家,千百年来孜孜以求的“长生久视”,岂不只是那缘木求鱼,全都是妄谈?
方才,姬铭那一瞬间的失神,倒不是为自己不能修道长生而沮丧,而是从这散落一地的碎片,突然发现这大行于天下的道家,其最终追求的,很可能根本便是个绝无可能实现的虚无之物。
因此他刚才才会突然怔立当场,嗒然若丧!
现在,半蹲在他身边的江南女子,则安静的看着他,不催促着他解释也不追问他的迷茫。
而她身旁这位心中刚刚经过一场大混乱的少年,一边拾捡着陶碗碎片,一边自言自语道:
“唉,原来这陶碗,摔成碎片容易,却不能自个儿复原成陶碗啊!”
“那是自然之道嘛,姬铭啊,你今天怎么变得有些奇怪呢。”
不过,听得清和这恰似新鸟娇啼的话儿,姬铭倒真个顿时释然,开怀一笑道:
“说的也是。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顺其自然便可。又何必想那么多呢!”
“嗯!”
这一场不是风波的风波,就被姑娘这么一个简单的鼻音儿给结束了。
现在,清和剑灵开始忙活起她一天中最重要的工作来:趁太阳还没下山前,用清水冲一下这块石坪。一来,可以洗去石坪上的树叶灰尘;二来,也可以消去这盛夏石坪上炎炎的暑气。这样,晚上姬铭便可以有个清凉干净的地方,好专心吸那天上的灵气神光了!
说起来,在姬铭眼中那毫无颜色的天地灵气,在她这个后天剑灵的眼中,却是映成了漫天扭曲流转的绚色光流。看来,剑灵的神异,确实不可以常理度之。
清和剑灵从半空中突然招出一团清水,然后将它哗啦一声砸在石坪上,这凉凉的水儿,便四处流溢。
在她清洗石坪之时,姬铭便立在那冷泉旁边,看着清水漫过那被日光晒得泛着白光的石坪。
瞧着这四处漫流的清水,他心中不免又是一番感叹:
“唉!就瞧这水,也总是趋向那无所定行啊!”
回头看看这冷泉,那岩间水气凝成的圆润水滴,正从那倒垂的石笋尖上,滴落下来,在底下光滑的青石上面撞碎,向四处飞溅起晶莹的水花。
正是心中有感,便触目成情。
第一百二十九章 千古一梦(二)
现在姬铭的脑子里,总是萦绕着那万物皆归混沌的念头,看着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循着这个理儿一番联想。
而清和剑灵则去料理晚餐了,正在姬铭心中感慨之时,却突然觉得面前寒气一现,然后便看到眼前石笋上,那颗正自悠悠然然、便快要落下的水滴,却忽的凝住不动,滞锢在那里,便似那鲛人的眼泪一般,已是凝成了一颗晶莹剔透的冰珠!
“咦?”
回头一看,却是跑上山来准备蹭晚饭的浅浅小姑娘,正对着自己吐舌头扮着鬼脸,嘻嘻笑道:
“见三师兄发呆,便来吓吓你!”
原来是小丫头刚才施了冰冻之术。明白了原委,姬铭倒也不以为意。回头看看这颗晶莹小冰珠似滴非滴、将滴未滴的模样,倒觉得甚是有趣。
蓦的,这原本悠悠闲闲的少年,却突然猛一回身,一把拢住正在那儿嘻笑的浅浅,兴奋的大叫起来: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突然见自家三师兄这如颠似狂的模样,这位正被不住摇动的娇小女娃,顾不得双肩吃疼,只在那儿连声问道:
“三师兄你怎么了?”
见他又是这副模样,浅浅心中倒甚是担心,不知道出了啥事儿,便在那里急声问询。
“呃!”
这个乐而忘形的少年,听得小小少女这一连串急促的问话,这才醒悟过来,赶紧松开双手,跟浅浅不住的道歉,并解释了方才失态的缘故。
原来,这事儿还真算得上是起因于清和、却得益于浅浅。
初见那只碎陶碗,姬铭便忧那人力有穷,万物总归于混沌;方才突见浅浅这小小恶作剧,少年脑海里却又是灵光一闪!
刹那间,便似那万里的乌云尽皆消散,满天又是那星月交辉!
他现在正是如此想法:既然那水滴可以滴落成散碎的水花,也可以凝成静滞不动的冰珠,这么说来,那向来被认作天地之母、万物本原的纯一混沌,是不是也应该有对应的相反之物?或者说,若以“混沌”为正,那是不是也存在着一个“负”的混沌?若以“混沌”为阳,那应不应该还有一个“阴”之混沌?
正所谓福至心灵,现在姬铭便自然而然的,联想起这些天来一直困扰着自己的问题:
“天地灵气是什么?日月菁华是什么?自己那炼神化虚又是什么?”
现在,他认为自己已经找到了答案:
那天地灵气、那日月菁华,那道家认为的“仙灵之气”,便是那负的“混沌”、阴的“混沌”!而那炼神化虚,便是将充盈于这天地之间的负之混沌,炼化成能够存在于自己身体之里、能够为自己所用的负之混沌,也就是那“太华道力”!
现在,一连串的想法,便像走马灯一般,在他的脑海中不住的闪过:
“天地之母,万物之原,为何一定只能是单一的混沌?也许那一正一负、一阴一阳,才是那完整的天地本原!”
“也许,并不必拘泥于天地本原的数目: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是一是二其实都无所谓,真正的本原,还是那天地运行之‘道’啊!”
“虽然那生命最后必将终结,但为何我辈生灵仍能存之于世上?究其本因,应该便是在那性命完结之前,世上生灵,都在不停摄入那负的混沌!无论是千年老椿,还是那转瞬蜉蝣,都是因为摄入那负的混沌,才能存活于世上啊!”
“草木之荣枯,乃草木摄入负之混沌之法;时人之饮啄,乃我辈摄入负之混沌之法;凤凰之涅磐,乃仙禽摄入负之混沌之法。而天下修仙求道的教门,究其本原,也都是要寻那吸纳负之混沌之法,超越生死,将人生匆匆百年,变成千年、万年!”
现在姬铭的灵台之中,前所未有的清睿空明:
“现在终于懂了,原来那道理诀上的‘炼神化虚’所强调的‘有心无为’,不仅是召唤‘太华道力’的法门,还是那天下修道的至理。
若止无为,则最多减缓混沌的到来,并不能真正‘无不为’。清静无为,只可养生而已,并不能长生不老。”
“只有循那‘有心无为’,主动炼化那‘负之混沌’,才真正有可能达到我教道门所追求的最高境地:长生久视!”
……
“呃?!”
却说正在姬铭瞑目凝思、为自己的发现兴奋不止时,却突然觉着眼帘前一阵晦暗明灭,这位正沉浸于凝思天地义理之中的少年,顿时便惊得失声叫道:
“不好!难道真让俺悟得天道,便要为老天不容,要将天谴来灭我?!”
惶恐之下,赶紧睁眼一瞧,却见那浅浅小女娃,正伸着一只宛如脂玉的小手,在自己眼皮前不住的摇动!
还没等姬铭说话,却见这浅浅讶道:
“咦?三师兄却没睡着?”
“……”
“唉,正所谓‘道可道,非常道’,至道则无言。那真正厉害的通仙大道,又岂能让俺随随便便就给悟出来?呵,哪还用担心遭什么雷劫天谴哦!”
只不过,经得这不到半个时辰的思潮起伏,却更加坚定了他每晚坚持炼化那天地元灵的决心!
霜雪峰上的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的流逝。似乎,这山中的岁月,就会这样一直平淡无奇的继续下去。
直到有一天,在这位自命为剑庐未来掌门的姬大剑仙下山巡察剑庐田产之时,却是看见梦千古正站在不远处,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恭喜小道友,小小年纪就做到了阴阳化生混沌,日后只需确立‘秩序’或者衍生五行即可大道圆满,羽化飞仙,这确实可喜可贺。”
话音刚落,只见吴囿与清和就化形而出,神情凝重的持剑戒备,护犊子的把姬铭护在身后。
“对啊,梦门主,多日不见,还请赐教赐教。”姬铭淡然一笑,正欲激活金色桃花以防万一的时候,才想起上次装逼赐给树行后忘记补货了。
※※※
PS:在老子、庄子所在年代的近两千年之后,才有西人提出与“混沌”相近的理论,“熵”学;
中国古代哲学之灯,照亮了华夏千年的岁月,其光芒至今仍璀璨夺目,不可逼视。在哲学范畴,我等炎黄子孙,似已是固步已久。
第一百三十章 千古一梦(三)
此时,为了避那盛夏的日头,梦千古便寻得一处树荫坐下,半倚在树干上歇息。
虽然间有那斑驳的日影,透过枝叶映在他身上,但在这绿荫里,经那田野间的清风一吹,着实惬意。
姬铭可没这份闲心,此刻他如临大敌的盯着梦千古,显得进退失据。
梦千古不慌不忙的笑道:“小道友,你看看这山下的老百姓啊,城东那边的那一家老戏台还花腔宛转着应和陈年的曲,对面说弄着孩子。
不远处的楼上有两人狂笑,还有打牌声,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她因战乱死去的丈夫。可见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而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这会儿姬铭反倒淡定下来,笑嘻嘻回道:“世人慌慌张张,不过是图碎银几两。
不过我这个人啊,虐点有些奇怪,大多的时候,不怕死不怕残不怕恋人说分手,但我怕看见诚实的人被迫说谎,正道的人被迫弯腰,道言者被迫噤声,理想主义者亲眼看见理想破灭。”
梦千古眼中虚幻交错,周遭的气机弥漫着阴阳道韵,夹杂着的虚实变幻,让人分不清自己所处之地到底是实还是虚,是真抑或是假。
他讥讽的盯着姬铭:“你这小天魔自己满身灰暗,还总想着给别人一些光,这不可笑吗?要是你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去了,会觉得遗憾吗?”
姬铭张开双手,接下了梦千古大道所化的“天花乱坠”,他掌中的小白花居然不消散,此时正静谧的在他手中散发着幽香。
“遗憾像什么?像身上的一颗小小的痣,只有自己才知道位置以及浮现的过程。我这些年应该算是赚了,一个能够升起月亮的身体,必然驮住了无数次的日落,所以,我没时间去遗憾!”
“哈哈,别跟我拖延时间,我知道你能逃,不过你忍心看着两个剑灵因你身死道消吗?”梦千古似乎一眼看穿了姬铭的把戏,直言不讳的诛心说道。
姬铭对着身旁的清和剑灵瘪瘪嘴:“小清和,这里有些人的脸,丑得像一桩冤案啊!”
清和剑灵捂嘴说道:“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她就是这样的淡雅如水,笑的时候秀气的琼鼻先皱起来,就像春风吹起了湖水中的涟漪。
对她而言,无论是欣慰也好,恐惧也好,最终都会消失在时间的长河里,但是这并不要紧。
正如我们在水中来,也必将在水中离去。在人海中来,也必将在人潮中离去。正如有一个人出生就代表着将来有一个人死亡一样,生和死并没有什么区别,两者只不过是在相互转化罢了。
吴囿也冷冷的插了一句:“人固有一死,剑灵……”
“好了,吴囿大哥,不会说话就少说点,我跟清和苦心营造的清幽逼格,一下子就被你这半句破坏得一干二净了!”不等吴囿说完,姬铭就无情的打断了。
看着三者有意无意的默契配合,梦千古也不恼怒,只见他淡淡笑道:“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那些的岁月静好,终究只能怀缅,好了,吉时已到,本座该送你们上路了。”
话音刚落,姬铭正要说话,却突然只觉得眼前一黑,然后便倒落尘埃。
在那遥远深邃的黑影里,似乎正有人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就要死了吗?”
带着这最后一个念头,他便堕入那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
…………
浅浅突然发现自己正仰面朝天,躺在草地上;旁边几株小草,草叶正随风拂在自己的面颊上,让她觉得痒痒的。这样舒服的躺在草坪上,便似刚刚睡醒;似乎,还做了一个离奇的梦。
“我不是来镇上找三师兄一起行走江湖吗,怎么就这么睡着呢?嗯嗯~肯定是我近日行侠仗义太劳累了,浅浅,你果然是最棒的!”
说着说着,这元气十足少女大声给自己打着气,继续寻找她家三师兄去。
…………
远在千万里之外的古非翟忽然从睡梦中惊醒,只见他神色凝重的望着远方,那叫剑庐的远方。
刚刚的梦很奇怪,奇怪在他毒龙王的修为不应该还有梦。
而且他居然想不起那是怎样的梦境,只知道那是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
只知道如今他深夜想在这异乡找个知己饮酒也极具艰难,杯子碰到了一起,听听那都是梦碎的声音都成了奢望。
…………
罗阳镇上,雨晴姑娘一副荆钗布裙的打扮,但就是这样的寻常打扮,亭亭立在那水声潺潺的冷泉之侧,却自然流露出一脉娟妍清丽之气。
这股清隽入骨的神气,与那同样清冷寒凉的流泉,互相映衬,愈发显得她所立之处,清幽非常。
而她那举止之间,总让人觉着有几分纤弱出尘之态。她那宛如玉雪的粉靥上,正带着一抹淡淡的凄容,更衬得那纤妍清婉的身姿,似乎正随着这山泉间的清风,在飘摇浮荡。
她肌肤之间如若冰雪,一股清靓玉白之气,直渗入肌理之中。
正是:
数点寒泉润蔻柔,足践轻尘暂淹留;
满树琼香宜雪绽,半含冰露半含愁!
只是此间的少女近乡情怯的却步了,不敢上山找他。
“姐姐,要不你上山帮我通传一下吧?”
画绛悠轻轻捏了一下雨晴姑娘光滑的脸颊,调侃说道:“我的元婴弟妹啊,这有什么好怕的,姬铭那小子肯定打不过,听话就让他做牛,不听话就让他做马!”
这荤段子一出,雨晴却反而镇定自若起来了:“听不听话都要让他做牛做马!”
雨晴嫣然一笑,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
只是雨晴姑娘知道,姬铭最喜欢她的,是那徐志摩的那句“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