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你先别说话
傅白说完后,韩九先是惊讶,又是不信。
“不可能,我怎么没有一点印象……”
他重新回想了一下刚才的经过。他们来到门边,他自己说城楼没什么特别之处,紧接着,傅白走入城门又走回来,他站在原地,然后又说了一句城门没什么异常……
韩九惊讶地瞪大眼睛。
“不、不会吧!”
他自己也意识到同样的话说过两遍了。
“但我刚刚说出口的时候,完全没感觉哪里不对啊!”
看见韩九慌张的样子,傅白突然想起来,昨天夜里孟昭平家的李伯说,他从未听闻过出不去城这回事。
所以到底是在鬼哭城内的人记忆出了问题,还是说,鬼哭城内各部分时间流逝的快慢不一样了?
如果是第一种情况,那么从他自己和韩九来判断,这种记忆上的缺陷貌似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程度的影响。像傅白自己,影响几乎没有。而韩九刚到城内不满一天,他就有了重复自己话语的行为。像孟昭平家的李伯,傅白怀疑,他很有可能听说过城门出不去的消息,但他不知不觉中删掉了这段记忆,所以才如此笃定地说自己并不知情。
如果说第二种情况,那就相当于,在刚刚傅白出城又回来后,韩九自身的时间,又拨回到他眺望城楼的那一段。所以在傅白从城外回来时,韩九才又说出了一模一样的话。
傅白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还是觉得第一种的可能性很大。也就是说,因为自身记忆的混乱,导致行为上的重复,或者是对某一事件的印象的丧失。
韩九还在慌乱。
“傅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现在该怎么办?”
“别慌,这些都是暂时的,你什么都不用做,等到出了鬼哭城应该就好了。”
“万一好不了呢?我该不会一辈子都这样了吧!”
“放心吧,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的。”
“你怎么这么笃定?!万一我说的情况发生了呢!”
“那你慌也没有用啊。”
“傅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现在该怎么办?”
“…………”
傅白看了韩九一眼,韩九顿住,进而崩溃地捂住脑袋:“我刚刚是不是又重复了自己的话??”
“所以说让你别慌。你现在记忆刚刚出现混乱,因而对自己重复的话还有印象。等到你适应了这种感觉后,说不定就没印象了。到时候想哭的应该会是我吧,毕竟我得一遍一遍回答你同样的问题。”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才造成这种情况的?话说赫连城主知道这回事吗?”
“这我倒是不清楚,不如我们现在就去找城主问问。”
“哦,行。”
韩九点头,沉默,思索一会儿,扭头问傅白。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才造成这种情况的?”
“…………”
傅白从他的百宝袋里面把赫连城主给的奁匣,递到韩九怀里。
“别忘了赫连城主交给你的活儿,你还是先把机关锁做出来吧。”
“对对,还有这个呢,差点忘了。”
手里有了要做的活计,韩九总算安静下来,傅白也得以观察鬼哭城内的情况。
因为是白天,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尽管城中怪事连连,鬼哭城的人似乎没有表现得多么惊慌。该喝茶喝茶,该听戏听戏。就傅白现在来看,最着急的,反倒是那个赫连城主。
韩九走在傅白旁边,埋头研究那个奁匣。虽然他现在记忆混乱,导致时不时出现返工,不过他连自己记忆混乱这件事都快忘了,所以傅白暂且不用应付他那些重复的问题。
傅白在街上走着,发现很多临街摆摊的小贩,在卖一种特殊的面具。
这种面具很薄,表面只有红白二色,但图案却不尽相同。有的是白色作底,勾勒出红色的花纹,有的是红色作底,再用细笔描出波浪的曲线。
傅款从一个小贩那里买来两张面具,一张红底,一张白底。小贩说,这是在阴嫁的仪式上佩戴的。戴上面具,生人的魂魄就不会被冥界勾走。
最近的一次阴嫁就在明晚。鬼哭城的人很重视这个仪式,早早做了准备。傅白在街上看到有很多小孩子和姑娘都戴着这种面具。乍一看上去,红白色的脸影影绰绰,遍布整条街道,怪瘆人的。
韩九注意到傅白手上的面具,管他要了一个。傅白把白底的那个给他,自己留了红底的。
逛到一半,傅白选了个茶摊坐下。他对于这里的粗茶没什么兴趣,但来喝茶的人,吸引了他大半的注意力。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闲聊着各种趣闻轶事,还有明晚的阴嫁。他们面色自如地交谈,对于傅白和韩九这两个穿着打扮异于他们的外乡人,似乎习以为常。
傅白仔细听着隔壁桌一男一女夫妻俩的说话声。关于晌午吃炖鸡这件事,他们已经说过不止三遍了。
这里的人,对于记忆混乱这件事,貌似已经相当熟悉了。
甚至有可能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发生。
鬼哭城的人,很平常,但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感。
傅白不晓得自己会不会变得和他们一样,毕竟韩九已经要同化了。事情发展到这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如若不把此地发生的怪事弄清楚,恐怕他们不能顺利地离开。
此外,还有那些莫名其妙消失的修士……
受到仙器的诱使,趋之若鹜前来的修士,不会在少数。傅白猜想,那些上流门派,也一定派了弟子前来。
但不管他们实力如何,无一例外,全部下落不明。
仿佛被看不见的巨口吞噬了一般。
傅白把茶水的账结了,离开茶摊。韩九这会儿暂且没动他的匣子,而是和傅白攀谈起来。没办法,傅白又得开始应付他那些重复的话,还得时刻保持清醒,免得自己一不小心也沾上了这个毛病。
走到一半,前面变得嘈杂起来。有五六个人在围着看热闹,被围住的是一对母女。年轻的姑娘哀哀哭泣,被母亲拽着一只手臂拖住走。那粗壮得像男人一般的妇人呵斥道:“又不是让你真嫁,小蹄子矫情个什么劲儿!生你这么个赔钱货老娘算是倒八辈子血霉了,还在这儿跟我拿乔!”
第一百二十二章 新娘
傅白凑近人群,从旁边围观者的闲言碎语中得知,这姑娘是被选为阴嫁的新娘。
“阴嫁的嫁娘啊,被选上了不该是件好事吗……”
“未必吧……我听说最近几次阴嫁,好几个新娘都消失不见了……”
“真有此事?该不会是被亡灵军给勾走了吧……”
“谁知道呢……反正现在城里未出嫁的姑娘都不愿做这阴嫁娘了。”
傅白听了一会儿,还真听出不少有用的消息来。首先被围观的这母女俩,并没有血缘关系。这女儿叫杜君偌,原本也算是个小姐。后来家道中落,父亲病逝,母亲改嫁未成,就嫌弃杜君偌是个拖累。杜君偌的亲娘心想着等女儿到了年纪,就把她草草地嫁了,换取点聘礼补贴自己。可杜君偌有个心上人,说什么也不同意那门说给自己的婚事。于是她娘一气之下就让杜君偌去走阴嫁了。正好,城主每次都会给做阴嫁的嫁娘适当的恩赏。
许是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杜君偌的娘亲脸上挂不住,又把女儿推回家门内。
“回去回去,丢人现眼的,你不害臊,老娘还臊得慌呢!”
她本打算带杜君偌去买个合适的面具,现下只得把这事搁置了。
看热闹的人见没有热闹可看,也就渐渐地散了。傅白看了看杜家的大门,从袖口取出一只隐身菇,托在手心里。
“我去去就回。”
他和韩九说了一句,一闪身,就进了杜家的院子。
韩九还没反应过来。
“傅——”
他还没把名字说全,就见傅白的身形又出现在面前。
“你……”
傅白把刚才韩九研究到一半的奁匣又拿出来,塞到他怀里。
“你就在这里等我,别乱走动,我很快就回来。”
他担心以韩九现在这个老年痴呆的状态,很快就不记得自己是谁在哪儿了。看到这个匣子,他还能记着点正事。
以防万一,傅白还丢了一个指节大小的追踪菇在韩九脚边,让它看着点。
安排好这些事后,傅白才放心地进了杜家的院子。
杜家的院子很小,也很破落,看得出主人家平日没有心思侍弄,墙砖的缝隙里都长满了杂草。
杜君偌还在挨骂。
“你以为阴嫁娘是谁都能当的吗!看你这放赖的贱样子!”
“老娘自打生了你,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你那死鬼爹走得早,剩你这么个拖油瓶子赖着我,给你吃穿就算老娘仁慈了,你这死丫头是怎么报答我的!”
杜君偌听着亲娘的骂,不敢还嘴,只是抽抽噎噎地哭。没过一会儿,她娘大概是发泄够了,挥挥袖子打发她走。
“赶紧滚,别在这儿碍眼了!”
杜君偌一张俏脸哭得红涨。她用粗布衣服擦了擦眼泪,没有立刻回房间,而是来到自家后院,坐在秋千上叹气。
一包热气腾腾的糕点从旁边递过来。
“给。”
杜君偌先是被食物的香气吸引,紧接着,又被院子里出现的陌生人吓了一跳。她没有尖叫出声,只是低低惊呼。傅白竖起手指立在唇间,让她不要慌张。
“杜姑娘,在下是赫连城主请来的修士,想询问你点事。”
杜君偌定了定心神,看看傅白手中的糕点,又看看傅白这个人。
多亏了一张俊美无害的脸,傅白轻而易举地取得了杜君偌的信任。
“这位仙长……”
杜君偌刚说了半句,只听得屋内的妇人喊:“贱皮子又在勾搭哪个汉子呢!”
杜君偌哽了哽声,羞得满脸通红。她回了一句:“没和谁,就我自己。”
她娘不干不净地骂了几句,也就不再管了。
杜君偌看了看傅白,傅白还举着糕点,手臂一动不动,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她接下包着糕点的油纸,悄声说:“仙长随我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傅白没多想,直接跟了过去。一个年轻姑娘带着另一个同样年轻的男子,到了僻静隐蔽的墙角。这要是换三师弟傅款来,估计剧情就会沿着不可描述的方向脱缰而去。
但可惜这是大师兄傅白,他眼里只有线索,连这姑娘长什么模样都没记心里去。
杜君偌找了一处方便说话的地方。她心思单纯,傅白又是唯一一个向她施以援手的人。杜君偌心里一涩,屈膝行礼。
“求仙长救命!”
傅白虚扶女子起身。
“杜姑娘不必如此。有事说事,如能帮得上忙,在下不会袖手旁观。”
杜君偌十分害怕。她十指紧紧攥住油纸,将上面掐出一道道裂缝。傅白垂眸把她的小动作一一收入眼中,不动声色地观察。
“仙长,我……小女子实在不愿做那阴嫁的新娘,那可是……那可是会没命的!”
“你慢慢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杜君偌开始讲述的时候,有些颠三倒四。但傅白自身沉静的气质感染了她,让她渐渐地安宁下来。
事情是发生在上一次阴嫁的仪式中。
在上一次,杜君偌的一个闺中密友被选为阴嫁新娘。按照习俗,所有的新娘在正式仪式开始之前,都要走一遍流程。杜君偌的朋友本来还以为成为新娘是一件好事,在此之前还兴奋地与她讨论过。但那天走完了预演的流程,朋友突然变得很奇怪。
“她很害怕。她说每个嫁娘都要捧着一位已亡将士的牌位,独自坐在大红花轿里。其实她本来是个胆大的姑娘,不觉得捧灵牌这种事有多么晦气。可当她进入花轿,花轿抬起之后,她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动不了了,仿佛被什么东西困住。然后她感觉到一阵冷风钻进了花轿里,轿子里好像多了什么看不见的人……”
杜君偌越说越邪乎,眼瞳颤得厉害,看得出她的恐惧是真实的。
“她想安慰自己,说没事,况且又不只是她一个新娘。可她就是克制不了那种畏惧的感觉。她想喊救命,但是她喊不出声。直到轿子落地,重新返回城中,她才能正常地说话。”
“那你那个朋友,现在呢?”傅白插了一句。
“她失踪了。在正式的阴嫁那晚,她是唯一一个消失的新娘。”
第一百二十三章 眼疾
杜君偌的朋友失踪后,她的家人找了一段时间,未果。凭空丢了一个新娘子,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是乱葬岗的亡魂见这姑娘貌美,便勾了她的魂魄去。也有人说,那新娘子压根没失踪,是自己跑的,和一个抬轿的青年私奔了。
杜君偌听了很多风言风语,她没办法判断,只是日复一日地担忧。终于有一天,她母亲上街回来后,告知她,下一次阴嫁的新娘子里,有她一个。
“我娘定是贪图城主的赏赐,才硬是把我的名字报上去。现在城里好人家的女儿,都不愿再去做这阴嫁的新娘。可仪式又不能停……”
“为什么不能停?”傅白问道。
杜君偌的手指绞了绞衣摆,凝眉道:“据说、据说鬼哭城恰好位于阴阳两界的交界之地,若是不祭祀鬼神,很容易就会被拖入到阴间。传说是这么说的,但这个传说已有年头了,现在的阴嫁只是约定俗成,鬼哭城的人都习以为常了……”
“所以取消一次会如何?招来灾祸?”
杜君偌摇首:“小女子不知。但历任鬼哭城主一直坚持阴嫁的风俗,没有哪位敢用全城人的性命冒风险。”
“嗯。”
杜君偌眼眸一转,瞥见傅白手中的红底白纹面具,道:“仙长也买了阴嫁面具吗?”
“你说这个?”傅白举起面具,边打量边说,“这是在下从街边买到的。”
杜君偌看着那张颜料崭新的面具,犹豫了一下,对傅白说:“仙长,这个红底白纹,是给新娘子戴的。观礼的人,应该选白底红纹的。”
“还有这等规矩?”
傅白之前不了解阴嫁面具的用处,只是一样买了一张。听杜君偌的提醒,他才晓得这里面有别的门道。
“不怪仙长会弄混,就连我之前也是听朋友说,才知晓这件事。”
傅白的手指搭在面具边缘,面具很单薄,仿佛轻轻一捏就碎了。红白两色的油彩混杂在一起,颜料涂得很厚,有一种滞重感。
“这种面具有什么独特的用途吗?”他问。
“我、我也不太晓得……只不过是每次大家都会戴,大概是害怕真的被亡魂牵走吧。”
新娘子是红底白纹,观礼者是白底红纹。
傅白想了想,还是把这张面具留着了。
“阴嫁之事,杜姑娘无需担心。你先顺着你娘亲的心意,等到阴嫁当晚,我会助你。”
“仙长……”
傅白草草地交待一句话,就用隐身菇离开了。
杜君偌一个人留在院子里,怅惘地望着傅白刚刚站立的位置。
她手里的油纸包还有余温。杜君偌低下头,想把油纸剥开,但她的右手手指僵硬,完全动弹不得,只能保持着抓取东西的姿势,从纸包撤开手。
杜君偌盯着自己僵死的右手,没有惊慌,也没有呼救。她只是慢慢地走到园中一棵干枯的榆树旁边,将蜷曲的右手放在树干上,手臂用力一压,把手指压回竖直的状态。
喀嗒喀嗒的骨头响声听的人毛骨悚然。
随后杜君偌把手从树干上拿下来,微微活动着五指。活动了有一会儿,等手指恢复正常,她才慢慢地吃东西。
此时此刻,傅白就站在院墙上。不过隐身菇很好地把他的身形和气息隐藏起来,因而杜君偌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这个杜君偌,果然有问题。
傅白在刚刚交谈的过程中,就发现她的手指始终没有离开油纸包,而且越掐越紧。她似乎很想克制自己,不让手指把里面的糕点捏碎。但越是这样就越刻意,更显得她的手不那么灵活。
一个年纪不到二十的姑娘,看上去也身子没什么病,怎么会手指僵硬?
傅白心中有了困惑,他和杜君偌聊了几句之后,就借口离开,趁机观察她的动静。
在那之后的情景,傅白也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个鬼哭城,还真是疑团重重。先是孟昭平被拒之城外,紧接着又是韩九失智。消失的修士、出不去的城门,城中人错乱的记忆,还有……一个习惯了身体僵硬的年轻姑娘。
阴嫁……
傅白又一次想到这个特殊的祭祀。
看来一切要在阴嫁开始后才能慢慢得出结论了。
傅白离开杜家的院子,院外,韩九还在原地研究那个匣子。他做机关的时候,就完全没了平日那种吊儿郎当的样子。傅白都走到他面前了,他还没察觉到。
傅白看了看藏在韩九脚边的追踪菇。追踪菇中途没有离开,可见韩九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
“韩九。”傅白唤道。
“嗯。欸?你这会儿回来了?怎么样,打听到什么没有?”
韩九的记忆这回没有混乱,他猜到傅白是追着杜君偌去找线索了。
“换个地方说吧。”
傅白一伸手,袖口展开,那朵追踪菇轻巧一蹦,跃了进去。
“成。”
韩九揉揉眼睛,突然鞋尖踢中了石头,踉跄一下,幸好及时伸手扶住了墙。
傅白蹙眉。
“韩九,你眼睛怎么了?”
“眼睛?嗐,我这老毛病了,用眼过度就容易看不清东西。”
“那你做这些精密的机关,岂不是很不方便?”
“不碍事,我也不是总接活,阁内发给九师的钱够我挥霍了,碰到有意思的活儿我才会试试。”韩九说得轻松,但傅白仔细一看,他的双眼无神,和他说话的时候,视线也是聚焦在一个没意义的方向。
虽然他自己说不碍事,但看得出来,他这种时而发作的眼疾并不算轻。
“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
“天生的,不过后来跟师父学做机关后又严重了。”
傅白自己对眼疾这方面不是很了解,但他师父四长老,还有傅款,说不定能找到法子治。
“等我回去问问长老吧,你这眼疾放任着不治也会加重。”
“那可太好了,先谢过傅仙长?”
“别说这些废话了,你能自己走吗?我们现在要回孟宅。”
“没问题。”韩九低头,手插袖口翻找一阵儿,找出一截铜制的铜杆,啪地一甩,铜杆加长,变成导盲的拐杖。
“这样就成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糊弄鬼呢
哒哒哒哒——
韩九的导盲拐杖在青石地面上敲出响声,傅白不紧不慢地走在他旁边。
此时已临近黄昏,街边的小贩开始慢悠悠地收摊子。傅白从怀中取出那张阴嫁面具,自言自语道:“这面具……到底是什么作用?”
韩九耳朵灵,听见傅白说话,问:“对了,你有什么发现没?那个小姑娘。”
“你现在正常了?记忆不混乱了?”
“跟那个有什么关系?”
“你要是脑子还乱,我和你说了也没用,因为我得一遍一遍地说。”
“啊,那也是。但我好奇啊!你先说一遍。”
傅白其实自己现在也暂且没有理出头绪。他只能说:“杜君偌被选为阴嫁的嫁娘,一切得等明晚阴嫁开始后,才能见分晓。”
“你这说了不等于没说吗。阴嫁……你该不会是要混入阴嫁里面吧?”
“等明晚杜君偌上了花轿,我就跟上去。”
“哦,我还以为你要代替她上花轿。”
“你糊弄鬼呢?鬼要是真有那么好糊弄那就好办了。”
“欸,我也只是随口一说。”
两人边走边聊,很快,就到了孟宅。
李伯等在门口,早已恭候多时了。
“二位快请进,老爷已经回来了。”
傅白和韩九进了孟宅,孟昭平等在书房,双手负于身后,站在一幅画的前面。
听见脚步声,孟昭平回身:“二位回来了?我已让李伯去准备饭菜,马上就可以用晚膳了。”
孟昭平让两人坐下歇息,又亲自端了茶点来。韩九饿得不行,吞了两块,呷了口茶,满足地叹息一声。
傅白坐在他对面,听见韩九问:“孟兄从城主那里可有听来什么消息?城门破解有法子了吗?”
孟昭平摇摇头。
“城主仍是一筹莫展,还希望我能从旁协助二位,争取尽快破解当下的困局。”
傅白问:“城主可知晓鬼哭城内的人,记忆都出现了些许错乱?”
“错乱?”孟昭平微微睁大眼睛,很是惊讶,“这我倒没听城主提过。不过……真的有这种事吗?”
孟昭平是从外面回来的。据他的说法,他之前在外面谈古董生意,有一段日子才回到城内。
“孟兄此次归来,可曾发现李伯有哪些不正常之处?”傅白又问。
“这个……”孟昭平回想,“在下归家的时间也不长,尚且未能发现异样。”
“嗯,这个倒不太重要,孟兄自己留心着点。”傅白道。
“好,多谢傅兄提醒。”
傅白和孟昭平聊了好几句,韩九才又接上话。
“孟兄从城主那里可有听来什么消息……”
“嗯??”孟昭平惊异地看着韩九,韩九一脸自然,仿佛完全没意识到他又重复了自己问过的问题。
“傅兄,这……”孟昭平疑惑的目光看向傅白,傅白让他淡定。
“这便是在下之前对孟兄提到的记忆错乱了。先澄清一下吧,韩九他早先没有这种毛病。进了鬼哭城后,便和城内的百姓一个样了。”
“不、不会吧?”孟昭平是头一次听说这种怪事,“我、在下之前未曾见过有类似韩兄这种病症的人啊……”
“原来没有么?”傅白的眼睫颤动一下,“那许是在孟兄离开鬼哭城这段日子,才出现的症状。”
“竟然有这种事发生……”
孟昭平这个当地人知道的,显然还没有傅白他们多。他听傅白说了这些事后,慌张又震惊。
“那现在应该怎么办?傅兄可有良计?”
“暂且不要自乱阵脚。”
“好、好……”
傅白风轻云淡的,似乎完全没把这些怪事放在心上。
其实他另有打算。
傅白来到鬼哭城的第二晚,当晚,夜深人静,城中的人家大多已经歇下。
因为城里有宵禁,所以晚上的鬼哭城十分空寂。再加上前一阵子嫁娘失踪事件,连打更的人都躲在家里不出来了。
傅白正走在街上。空荡荡的长街,他的影子倒映在临街人家的院墙之上。虽然他走的速度并不慢,但是没有发出一点脚步声。
很快,他就来到那个大名鼎鼎的乱葬岗。
说是乱葬岗,但从外面看上去只是一座空灵的山。鬼哭城是依山建的城,这一面山就相当于天然的屏障了。
只是不晓得为何城中人要在此地下葬。
夜晚,呜呜的鬼哭声又响了起来,而且听着比白天更加瘆人。傅白站在山脚下,仔细辨认了一番声音的源头,还是没办法弄清楚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但他暂时不打算管这件事,他寻了一条相对好走的山路,上山。
傅白脚下的这条山路,是城中的百姓自己修出来的,已经有几十年的光景了。沿途树木稀疏,倒是有很多夜间飞行的鸟,隐藏在树枝后面,警惕的目光落在傅白身上。
傅白的袖子一垂,两颗专门探路的菇一蹦一跳地跑在他前面。在引路菇的带领下,傅白很快有了新发现。
一片新开辟出来的坟场就在他的左侧。
傅白脚步轻缓地走了过去,这是一片新坟,而且很奇怪的是,坟前的墓碑,都没有名字。
更奇怪的是,这些坟地的棺材都埋得很浅,有些直接在地面上翘起一个角,仿佛是被人匆匆埋进去的。
他大概数了数,总共得有二十来个新坟,看土壤,都是一批下葬的。
所以说短时间内死了这么多人?死因是什么?这些尸体有什么秘密?
想要发现尸体的秘密,最好的办法就是,撬开棺材。
傅白挑选了一个埋得最浅的,走到它旁边。
这具棺材的规格不太大,看样子里面的逝者是女子。棺材十分朴素,没什么花纹,就是几块板子草率地钉在一起。
以防万一,傅白把绣像伞祭出。
绣像伞内附着的五神在这些日子里已经恢复个七七八八,得益于傅白纯厚的灵力。绣像伞已经认主,傅白的灵识与他们是相通的,只要他想,他还能听见这五个岁数可能比他几辈子加起来都大的老家伙在打嘴架。
傅白此次唤出的是地神。相比较其他四个,地神算是好相处的。他平素比较沉默,有时傅白甚至怀疑他不会说话。但地神办事很靠谱,所以傅白更愿意把他唤出来。
地神显身后,不发一言地站在傅白身边,等待他的指令。傅白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脚边的棺材,咯噔咯噔地响起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坟头聊天
诈尸了?
傅白低了低头。
若是寻常人站在一具下葬许久却仍然传出异响的棺材外,或许会尖叫失控。但傅白这个轮回千世的老妖孽,和旁边和他不相上下的老妖灵,自然是不会大惊小怪了。
傅白看了眼地神,地神深棕色的眼瞳在黑夜加深了颜色,也沉默温顺地凝视傅白。
“不管是诈尸还是别的什么,打开来看看就知道了。”
地神不待傅白吩咐,手掌一抬,那具棺材上面覆盖的薄土抖落,将其显现出来。
棺材还在持续地震动。
傅白一手手持绣像伞,将伞的尖端嵌在棺材盖的边缘,手腕一用力,那沉重的馆盖就被他轻飘飘地掀开。
里面传来浓重的土腥气。
傅白用袖口掩着鼻子,眼睛在飞扬的尘土之间搜寻。目光所见的,只有土土土。
还有一个硬硬的东西,埋在灰土之中,露出个表面。
傅白半蹲下身子,试图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借着时隐时现的月光,他总算看清楚了。
那是一张阴嫁面具,红底白纹,属于新娘子的。
所以这棺材里面下葬的,是阴嫁的嫁娘?
虽然有点冒犯,但傅白想,还是得检查一下尸体。说不定,他还能在这里找到杜君偌所说的,失踪的阴嫁嫁娘。
他伸手,想要摘掉那张面具,看看面具底下的真容。结果他手指刚刚触碰到面具冰冷的表面,微微掀起一点,就猛地缩了回来。
棺材里的“尸体”突然坐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
“尸体”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甚至把脸上那个松动的面具给咳飞了出去。借着月色,傅白得以看清楚,这是一张属于女子的明丽面容。
再定睛一看,哦,这人他还认识。
是云踪阁的二师姐白翡。
白翡貌似咳嗽够了,拍拍胸口给自己顺气。然后她砸砸嘴,嘴里的土味又让她呸呸呸吐了半天。
傅白和地神默然地注视她这一连串的动作。在白翡吐完之前,傅白让地神先回到伞中。
白翡吐完嘴里的土粒,又把两只深埋的胳膊从土里面拔出来,嫌弃地看着自己被沙砾石子弄脏的衣服。
“这能抖出二斤的土来……”
她自言自语一句,忽然想起,救她出来的人就在附近。然后她扭头一看,看见了站在她三步远的傅白。
“这不雷劫山大师兄么?”白翡惊讶地挑了下眉毛。
“正是在下。”
“你救了我?”
“算是。”
“多谢?”
“语气不要这么怀疑。”
“……”
白翡试着用双手撑在棺材的边缘,想把自己的腿也拔出来。但压在腿上的沙子实在太重了,她试了两下,失败,于是老老实实地用手捧着土,一捧一捧地倒在外面。
一边倒土,还一边和傅白坟头聊天。
“幸亏你救了我,要不然我真得被埋在这土里埋到断气了。”
“你是何时到的鬼哭城,又是怎么被埋在了棺材里面?”
“我大概四天前到了鬼哭城,奉我师父的命。师父说招魂幡可能会出现在这里,让我试试能不能将其夺下。不过我们云踪阁的实力嘛,你也清楚。所以肯定是重在参与。我本来是打算凑凑热闹,谁能想到把自己给折里了呢?唉,没处讲理。”
白翡一边挖土一边感慨。
“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关在棺材里的吗?”
“你问这个?我就记得自己和其他人被城主招待,然后睡了一觉,第二天就莫名其妙地进了这里面。我一开始只觉得黑,还喘不上气,所以就用了一个闭气的咒。得亏我是个修士啊,要不然就彻底凉了。”
“你之前也不知道这是个棺材?”
“大概猜到了。但有那个面具挡在我脸上,我怎么也挣脱不了。对了,面具哪儿去了?”
白翡双手扒着棺材,脑袋探出,四处找那张害她不浅的面具。
“在这。”
傅白拣起掉落在脚边的面具,伸手递过。
“别别别,别再给我了,”白翡避之唯恐不及,“我就看看它掉在哪儿了,我算怕了这个了。”
傅白看了看手中的面具,突然问:“你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吗?”
“没啊,我师兄白茫也来了。”
“他在哪儿?”
“可能埋在我旁边的坟包吧。”
“……”
傅白弯腰把面具放在一边,然后他走到棺材一头,伸手向下。
坐在棺材里的白翡忽然感觉到身体前倾,她“欸欸”两声,哗啦,连土带人被傅白从棺材里倒了出来。
“噗,呸呸呸呸……”
白翡灰头土脸地从土堆里面爬出来,耳朵里都是沙子。她用力甩了甩头。
“你要把我倒出来,提前打声招呼啊!再说我自己也能把自己慢慢挖出来。”
“来不及了,先把你白茫师兄从坟里刨出来吧,再晚可能就咽气了。”
“哦哦,对对对。”
白翡也来不及整理自己,随便拍拍衣服上的土,就和傅白一起开始刨坟。傅白再次把地神唤出来,两人一神忙活一阵儿,可算是把所有的坟给刨过一遍。
当然,中途也有误刨的。傅白又老老实实地把人家给埋了回去。
数了数,总共二十二个修士,除了两三个埋得时间太长有点晕厥的,剩下基本都恢复了清醒。
“我怎么在这儿……”
云踪阁大弟子白茫依旧茫然着。他第一眼看见的是自家师妹,师妹一头乌发中掺杂了好几根杂草,看造型,仿佛讨饭几个月的破落模样。
“师妹……”
“师兄你醒啦?幸好幸好,师妹我还以为这回得抱个牌位回师门了。”白翡没心没肺的,看见她师兄刚从棺材里出来,也不知道说句吉利话。
不过白茫倒是习惯了她这种说话方式,也不在意。
“是哪位把咱们救出来的?”
“傅白,雷劫派的那位。”白翡用手指了指。
此时的傅白正蹲在一具棺材前,这棺材里不是别人,正是修真第一大派苍雪派的大弟子楼肃。
傅白没想到楼肃来到了鬼哭城,更没想到楼肃也中招被埋进了棺材了。他现在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楼师兄,看来你们苍雪派水分也很大啊。
不过楼肃也不幸中招,证明这个幕后黑手,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性格迥异
楼肃缓了一阵子,头脑才算彻底清醒。他看见揣手站在棺材外的傅白,抱拳:“多谢傅兄相救。”
“这些场面话都先省了吧,楼师兄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关进这里面的吗?”
苍雪派总归是比其他人更清醒点,能回忆的细节也比较多。
“在下此次前来是为了调查鬼哭城百姓无法出城一事。”
“赫连城主写信求助了苍雪派?”
“正是。掌门命我一人前往鬼哭城,在我到来之时,城中已出现修士失踪一事。赫连城主提醒过我,所有的修士,都是在夜晚失踪的。因而我早有警惕。但……”
“但?”
“但仍是不幸中招……”
“怎会如此?”
楼肃回忆此事时,也有几分茫然。
“在下记得当夜城主盛情款待了我们……”
楼肃说的流程和其他人差不太多。和他几乎一天之内前后脚到的,还有几个门派的修士。仰仗着苍雪派的脸面,这几个人都被赫连城主热情招待了。赫连峥让他们先歇息一晚,具体调查等次日再开展。但楼肃觉得,有必要先独自搜寻一番。
他于深夜来到鬼哭城唯一的城门。对于那三位农户的经历,楼肃也是有所耳闻的。既然听说过,自然就有所防范。楼肃一直在思考那幕后主使是用何种方法困住了村民,思来想去,也只有幻术一招,才能让人不知不觉地陷入昏迷。若是下毒下药,难以保证药物发挥效力的时间。但是幻术可以。
只要在城门口布下一个幻术局,任何一个想要从内部出去的人,走进这个局之后,就会迷失。
楼肃是正统的剑修,对于幻术他只是略有了解,但很不擅长应对。不过幸好他这次前来时,在行囊里备下许多破解幻术的法器。楼肃用了两三件,为自己做防护。
他有了万全的准备,才来到城门口。算算时间,他抵达鬼哭城已经满十二个时辰,按照常理,此时的他已经没办法出城了。
“但我万万没想到,即便已经做好各种防护,等走到城楼下后,一股难以抗力的眩晕依然击中了我。等我再次醒来,就是在这棺材之中。”
傅白听他说到一半,半蹲下身子,细致地看了看禁锢楼肃的这具棺材。
或许是因为楼肃比其他人的实力更强,把他丢进棺材的人,再上面多动了些手脚。
这具棺材的表面,有很多用于束缚的封印符。
“听了你的讲述……”傅白的手指抵在下颌,思索,“貌似赫连城主的嫌疑比较大。”
“我也怀疑过赫连城主,还仔细地寻找过蛛丝马迹,”楼肃道,“但是从我入城到现在,赫连城主没有做过任何异常的行为,而且看他的言行举止,没有不自然之处,他对于鬼哭城发生的怪事也很茫然。”
楼肃这话说得很笃定,傅白猜测,他应该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法子,试探过赫连峥。
“而且傅兄……”
“叫我傅白便好。”
“傅、傅白,我也有另外一个猜想。”
“但说无妨。”
楼肃在说到这个猜想的时候,表现得就没有之前那么肯定了,他也十分犹豫。
“我在想,会不会整个鬼哭城,都是一个幻术局。”
楼肃时考虑到他在城门口时做下的各种防备一点用处都没有。他用的法器全部都是上品,就算是最顶级的幻术师来,都会感到棘手。
但是没用,这些法器还没来得及起作用,楼肃就晕过去了。
对于这种走向,楼肃只能猜测,从他们步入鬼哭城的一瞬间,已经是落在蛛网上的飞蚊,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
傅白点头,楼肃说得的确有可能。
“那么幕后主使把这么多修士都关在这里,是要做什么?”傅白突然问道。
“这个……”楼肃皱眉,“或许是像在有座山庄时,为了祭祀?”
傅白看了看周围那些刚刚被救下来的修士。这些修士来自各个修真门派,穿着不一样的衣袍。傅白之前对这些修真门派不是很感兴趣,擅长八卦的韩九又不在旁边,所以他没办法认出这些人都是何门何派的。
这些人醒来之后,都在暗暗地观察周围,也从别人那里得知是傅白救了他们。傅白和楼肃在一处低声说话,楼肃的大名修真门派无人不知,而傅白这个救命恩人又异常扎眼。两人在商量什么事,就很值得人关注。这么一会儿,就有两三波人趁着给傅白道谢的功夫,想打听他们在说什么。
傅白懒得把同样的话再和别人说上好几遍,再说他也懒得应酬不熟悉也不会发生交集的人。幸好楼肃比较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傅白只听他三言两语,就把前来打探消息的人给打发走了。
“楼师兄,果然厉害。”
这交际能力不是谁都有的。
傅白这句夸奖在楼肃听来没头没尾,他点点头,笑了一下,算是回应。
楼肃这人,看起来正经又严肃,再加上修真第一派首席弟子的名头吓死人,所以能和他说上话的人很少。
但真正相处起来,楼师兄还是很平易近人的。
比起傅白这种脾气捉摸不定,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踩到他雷区,还会被他狠狠报复回去的人,楼肃的性格简直好得不能再好。
因为苍雪派的弟子相比较起来,也活得更滋润点。
忙活了一宿,天已经快亮了。有人提议说先去赫连城主那里,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楼肃也准备先回去。他站直了身子,简单整理整理衣袖,发现傅白一个人站得离人群很远,正若有所思地仰头看着山顶。
楼肃走过去。
“可有什么发现?”
傅白头也没回,但他知道是楼肃过来了。他反问道:“楼师兄现在要回城中?”
“正是。有些事情,还要再问问赫连城主。”
“我要去看看山的那头,”傅白用手指了指山顶的方向,“再怎么厉害的幻术师,面对这种巍峨的高山,也不能做到毫无纰漏。”
“嗯。”
在楼肃点头的功夫,傅白已经从原地消失了。
仿佛瞬间蒸发了一般。
楼肃暗暗一惊。按理说瞬移咒需要默念咒语的时间,但傅白上一秒还在与他说话,下一秒就不见了。
看来这个傅白的实力,绝不像他表现得那样,只有筑基期。
第一百二十七章 荒城又见荒城
楼肃怀疑被关起来的这些修士是要用作祭品。
但傅白却不这么想。
行动受限之后,这些修士就成了瓮中之鳖,那个躲在幕后的人,按理说完全可以弄死他们,等到祭祀当天直接喂出去。
但傅白觉得,那人似乎只是想把他们这些外来的人困住,不让他们干涉什么事。
当然,也有可能是对方只要活祭品。先把他们这些倒霉的修士关起来,等时机到了,再献祭出去。
傅白现在已经抵达了山顶。这座山没有他想象得高,而且到了山顶,植被就已经很稀少了,几根半人高的杂草在顽强地生长。
山顶的风很大,傅白的长袍被吹得猎猎作响。他施了一个避风咒,周身的风顿时感觉不到了。
傅白往前走了十几步,就到了悬崖。
悬崖很陡,几乎从山顶笔直向下,仿佛被一柄巨剑从空中劈下。傅白的软靴踩在悬崖最边缘,几粒石子被靴子的鞋尖踢飞,弹跳几下,就没入云海中不见了。
从悬崖向下看,是无边无际的浓雾和飞云。
而在傅白身体左侧,大约五步远的距离,是一座用木板搭成的吊桥。
吊桥的另一边有什么,傅白不知道。但他能够辨认出这座吊桥,也是用幻术变出来的。
虽然已经模仿得很细致,连木板上的纹路和裂口都跟真的差不多,但到了傅白这种程度的修士,拆穿幻术已经不需要肉眼观察了。
一座桥,横在傅白的手边。
这算是某种邀请或者提示?
傅白走过去,一手搭在桥上拴着绳索的位置。吱吱扭扭一顿响声,吊桥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他敛眸思索片刻,抬脚踏了上去。
傅白走得很快。他没有用任何仙术,只是用双腿走。因为身处在幻术之中,如果使用了其他的仙术,很可能会引发连锁反应,导致当下的幻境发生某种不可控的变化。
鬼哭城的幻术很复杂,傅白已经深刻地认识到了这点。就像之前楼肃猜测的,整个城就是一个大的幻术局。而且在不同的位置,还布下了迥然相异的幻术加以巩固。
这么庞大的幻术局,绝对不是一天两天能布置好的。而且背后操作的那个幻术师,也绝非一般的人物。
傅白很快就走了一多半。中途在大约一半的位置时,吊桥突然狠狠地下坠一次。他没有慌乱,迅速地稳定好身体的平衡,两手勒紧两侧的绳索。
然后慢慢地,吊桥又恢复了平稳,傅白冷静了一瞬,才继续向前走。
终点近在眼前了。
傅白的双脚触碰到有实感的土地,此时他已经来到了吊桥的另一端。他回过头,那座吊桥又还原到之前没人走过时的模样,静默地横在一边。
傅白又转过身子,看向他面前的景致。
眼前是一片化不开的浓雾,似乎是在郊外,周围有些稀疏的树木,但是察觉不到有动物或者人的气息。傅白在原地想了想,从百宝袋里取出那颗仅剩的鲛人泪,让它漂浮在自己视线前方,然后,身形没入浓雾之中。
鲛人泪有一定的驱散雾气的作用,能保证傅白一臂之内没有浓雾笼罩。明亮的灵珠上上下下地飘浮着,为傅白照亮前路。傅白在赶路的同时,还要留心附近的环境。
在浓雾之中,有很多影影绰绰的黑影。傅白能确定他们不是人类。
但那些黑影只是不远不近地跟在他的左右和身后,没有靠近,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是那么沉默地凝视着孑然一身的傅白。
傅白又继续走了一段路,这时,忽然间,在他右侧的一道黑影走出来,挡在他面前。
“你……”
那黑影看上去似乎是一个女子,身姿窈窕。她静静地挡在傅白要走的路上,不言也不语。
傅白有点迷糊了。按理说,如果冤魂现身,那么不是要作祟,就是要诉苦。但这些黑影既不靠近也不偷袭,而且还不说话。
所以他们出现在自己面前是要做什么呢?演皮影戏?
好不容易有一个勇敢地站在他面前,但好像也是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傅白忽然想到,杜君偌之前和他提到过,有一些失踪的阴嫁嫁娘。
莫非他眼前站着的这位就是其中之一?
“你若是有什么诉求,可以告诉我。”
傅白想,山不就我,我来就山。既然他们什么话都不说,那就由他先开口吧。
拦在面前的人影晃动两下,终于有了动静。她的双臂垂下,然后其中一只手臂举起,另一只手臂横在腰际,仿佛在做什么神秘的召唤仪式。
傅白皱起眉头,正准备研究研究,这到底是个什么姿势。
但突然间,一股灼烈的热气扑面而来,让傅白不由得用袖子挡了一下脸。
是火。
不知从何处燃起的大火腾地蔓延开来,将雾气吞噬殆尽,与浓雾同时消失的,还有那些沉默的黑影。傅白眼前的这位“女子”没有幸免。尽管她在最初的一瞬就做出逃跑的举动,但她仍然被无情的火海狠狠吞没,身影在晃动的火舌间痛苦地抽搐。
吞没只是一瞬间的事。
一眨眼,所有的火苗都消失了,连带着那些古怪的影子。
傅白仔细地感知了一下,一个不剩。
所有的都被吞噬了。
虽然刚刚的大火极为逼真,但傅白发现,那也不过是一场幻术。他身体的各处都没有烧焦的痕迹,衣服仍是完好如初。
浓雾再一次聚拢起来,把周围的一切重新淹没。
被带走的,似乎只是那些想告诉他什么事的黑影。
情况复杂起来。傅白试着召唤出绣像伞,但不知为何,绣像伞却没办法回应。五个器灵在仙器中沉沉睡去,任凭傅白怎么呼唤,也没有被唤醒。
没办法,傅白只得自己一个人继续往前走,不知道这段埋在雾气中的路到底有多长。
但很快,傅白就走到了尽头。
眼前的雾气逐渐一点一点地散去,傅白看清楚了立在他面前这个高耸的物体究竟是何物。
是门。
城门。
鬼哭城的城门。
第一百二十八章 熟人
能够再次见到鬼哭城的城门,说不惊讶是假的。傅白在刚刚设想过几个他会见到的场景,甚至有些还很危险,但没想到,竟然会是这道熟悉的门。
他目前所站的位置,是城门外。四周围的景色,和他之前看到的,似乎略有不同。
谨慎起见,傅白用最快的速度现在周围搜查了一圈,但一无所获。而且每当他要走出某个固定的圈时,就会自动地走回到城门口。
为了不把自己弄疯,傅白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把这道城门打开。
他抬起双手,搭在左右两扇门上,轻轻一推,第一道城门开了。
里面仍然是黑漆漆的。
鲛人泪尽职尽责地为它的主人照亮前路。傅白跟在有光的地方走,很快就来到了第二道门。
这次门上没有结界图,只是普普通通的模样。和刚刚一样,傅白把手压在门面,但突然间,他有一种特别不好的预感。
门里面,也许不会像是他昨天看见的太平样子。
傅白的预感一向很准,或者说,到了他这个修炼境界,对于危险的感知要比寻常人更加灵敏。然而他自己现在是进退两难,退路已经被封死,那就只有试试前进有没有希望了。
沉重的城门被缓缓地推开一道缝隙。
傅白停了几个数,然后才继续把城门推开。
他只推出能容他一人通过的缝隙,侧身钻了进去。
城内一片空茫。
阴郁的天色,没有人,没有飞行的鸟,长街两侧的房子腹内空空地矗立,没有窗纸的窗像绝望张开的口。
和之前见到的鬼哭城完全不一样。
或者说,眼前这个,更贴合“鬼哭城”的名字。
傅白向前迈了一步,软靴踏在青石板上,磕出的声音很脆。他低头一看,排列整齐的石板缝隙间生满了杂草,这是只有在没人居住的荒城才能见识到的景象。
与此同时,傅白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他的灵力又不能用了。
傅白平时走路的时候会用灵力控制自己的脚步声,这是他的习惯。因为有时候需要秘密地潜入一些地方,弄出脚步声就会很麻烦。
这个举动已经变得十分自然,傅白平日下意识地就会做这件事。但在此时此刻,他又一次地听见了脚步声。
证明他的灵力被抑制住了。
没有灵力,傅白还有龙息可用。虽然说以傅白现在的身体,并不适宜使用不好控制的龙息,但依眼下的情况,有的用就很不错了。
淡淡的红光笼罩在归一剑上,傅白一手扣在剑柄处,随时准备好拔剑迎敌。
蹬、蹬……
有节奏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长街回响,傅白走得并不很快。虽说直到现在也没有一个人影出现,但他也不会傻傻地喊“有没有人”。
走了一小会儿,傅白突然停下了脚步。此时他路过的是一个做寿衣的铺子,纸扎的男童女童斜靠在店铺的外墙上,苍白的纸脸配上红红的脸蛋和点墨的凤眼,看上去很古怪。
靴尖调了个方向,傅白面对寿衣铺子,空闲的一手握在剑柄,抽剑。
哗地一声,剑身与剑鞘摩擦出一阵金属音。
傅白试探性地向前走了两步。
寿衣铺子前的花样还很多,老板似乎想把他的所有手艺一一展示出来。两大筐纸钱和金元宝,三四个高高的灵幡,还有那两个诡异的纸扎小童。
长街的一角乍然起了风,呼啸的寒风穿街而过。寿衣铺子前装着满满纸钱的竹筐被吹倒了,巴掌大的纸钱雪一样飞起来。
漫天飞舞的白色纸钱遮蔽了傅白的视线,在某一瞬,傅白倏然立起手中的归一剑。铮——长剑和木棒重重地击打在一起,那两个纸扎的童子顶着两张麻木僵死的脸,手握灵幡,狠狠地朝傅白劈过来。
童子的力气很大,虽然它们看上去轻飘飘的,但剑与灵幡相撞的时候,傅白持剑的手腕被震得一痛。纸扎的童子不会什么法术,它们只能凭借蛮力来出招。但胜在招式灵活,没有套路。乍一交锋,让人摸不着路数。
归一剑的表面红光大盛,龙息的缠绕让剑的韧性增加。周遭的雾气渐渐变成血的颜色。一片血雾之中,只见兵刃交错时快速闪过的明亮弧光。
嗤——
傅白不想再多做纠缠,手中的剑刃一横,并排袭来的两个纸人的脑袋被齐齐割下。被削了脑袋的纸人仿佛瞬间失去了力量,软软地堆在地上,化成两滩纸水。
尽管纸人已经丧失攻击力,傅白却仍然不敢大意。他靠近那两滩水,归一剑的剑尖凝聚了一点红光。
红光在纸水表面画了一圈,泛起一点点波澜,又归于沉寂。傅白用龙息探了一下,没有发现任何力量残余。
傅白把手收回到身侧,绕过纸水,继续向前走。
就在他刚刚走了十几步时,背后的那两滩死水,却突然有了动静。
原本平静粘稠的两滩水忽然汇合到了一处,渐渐地,水越涨越高,凝聚成人类的身形。傅白察觉到背后的异动,缓缓地转过身,只见那个白色的“人”影扭动几下,身子抽长,双臂和双腿也渐渐地成型。
月白色的外袍底缘落在纯黑的软靴两侧,人影的外衣由下而上缓慢出现。这是一个身形高挑的男子,玉冠箍发,锦带束腰,他的容貌傅白也十分谙熟。
那是傅白自己的脸。
“你……”
傅白的眼睛睁大,瞳孔在细微地颤抖,这是在他身上很少出现的——惧意。
傅白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种陌生的情绪了。
那个栩栩如生的纸人微微笑了一下,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就这么在长街对立着。唯一的区别是,傅白手中还有一柄佩剑。
归一剑上面的龙息不知何时已经散去,也许是受主人巨大的心态波动影响。重新塑身的纸人没有攻击的意图,只是慢慢地靠近傅白。傅白的双腿不受控制地后退。并非这没有攻击力的纸人让他畏惧,而是那张脸。
那张仿佛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让傅白的每一根头发丝都在战栗。
是谁。
傅白的脑子里面突然塞进了很多让他混乱的画面,那些画面无一例外是扭曲的、血腥的、可怖的。他的手指一颤,归一剑当地坠在地上。他忍受不住地弓起身子,他能感受到有一股冰冷到绝望的气息在逐渐靠近。
恍惚间,有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挡在了他面前。
白光一闪,一只手穿破屏障,搭在傅白的肩膀。
“傅白?”
死气沉沉的长街不见了,阴郁的血雾一扫而空。小贩叫卖的声音渐渐地在耳畔喧闹起来,傅白周围的空气是明亮的。
韩九站在傅白面前,关切道:“你没事吧?”
第一百二十九章 黑影的提示
“……”
傅白低头找了一圈,没有掉在地上的归一剑。
纸人也不见了。
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错觉。
“你怎么样?脸色看着不太好啊。”韩九四下寻摸一番,找到了一个馄饨摊,“先吃点东西吧。”
傅白没有拒绝,跟在韩九的身后,来到卖馄饨的摊子。
老板端上来两碗热气腾腾的鲜肉馄饨。馄饨用白瓷汤碗盛好,浓郁的汤汁表面漂浮着一撮碎葱花。
傅白拿起倒扣在碗边的汤勺,等他一伸手,才发现手心里都是冷汗。
坐在对面的韩九也看见了他额头上的汗珠。他搅了搅馄饨汤,觉得傅白现在好像没什么心情回复,于是开始自说自话起来。
“我今天一大早起来,本想叫你一路去吃早饭,但到了你的屋子发现没人,我就自己出来了。从孟宅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一大拨修士自乱葬岗那边回来。哦,苍雪派的楼肃也在。他说你一个人前往了山顶,不知何时会回来。然后我在街上继续走,找吃饭的地方,就发现你冷不丁地站在大路中间。你吃馄饨吧?鲜肉的。你要是吃不了肉,我让店家给你换个虾仁的。”
“韩九,”傅白终是没去拿那柄勺子,他抬起脸,郑重其事地说,“鬼哭城的真实情况,是超乎我想象的复杂。作为朋友,我建议你立刻出城。”
“你瞎说什么呢?”韩九不以为意,“老白,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再说,就算我想出去,我现在也得能出得去啊!”
“我有办法,但是只能你一个人离开,我得留在这里。”
“你有什么办法?不对,你之前一直没提过你有办法。你这个办法,肯定得花费不少代价吧?”
“赫连城主叫你来,只是想让你打造一把锁。”
“那个我已经做完了啊。”
“所以说,你的任务结束了,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和必要。这事你真得听我一回,不是开玩笑的。”
“傅白,你到底怎么了?”韩九的声音不禁扬高,在周围人纷纷投来目光后,他悻悻地摸了下鼻子,又压低声音低语道,“你是不是被夺舍了?这不像你啊。你的行事作风,不一贯很嚣张么。”
“你这又是从谁那里听来的谣言……罢了,我只是说了我的建议。你要是执意不肯离开,我也没办法。”
傅白刚刚是真心地建议韩九立刻离开鬼哭城。之前的那段离奇遭遇,让他忽然意识到,鬼哭城背后牵扯到的或许不止一股势力。封锁城门,把修士关进棺材里的是一伙,而差点把他逼死在那个死城的又是另一伙。
关于前者,虽然对方的目的让人很捉摸不透,但在傅白看来,这伙人,或者这个人的恶意并不很大。
但后者就不一样了。
藏木于树林,藏尸于尸海。第二伙人用幻术设置了另一个幻术局,隐藏在鬼哭城原来的幻术之中。但他们所作的局,是十分凶险、能置人于死地的。
在方才的那座空城里,傅白没有办法使用灵力。
黄泉界……
是黄泉界的人。
傅白忽然记起之前他在鬼哭城外,看见的那上百口黄泉井。还有杜君偌曾经与他说过的,鬼哭城位于阴阳两界之间。若真是如此,鬼哭城这个特殊的地点,十分适宜黄泉界的人越过边界,来到彼岸世界,还能够逃脱仙界的眼睛。
因为边界与边界之间的地带,本就是模糊不清的。只要不闹出大动静,仙界不会插手。
考虑到街上人多口杂,傅白和韩九接下来没有谈什么重要内容,吃完馄饨,结账后就回了孟宅。
孟昭平白天要去他在城中的商铺,因而现在不在家。李伯端来一壶热茶和两小碟精致的茶点,放在矮几上后,就安静地退出去了。
傅白和韩九对坐着。韩九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继续追问:“所以你在山顶到底看见什么了?”
傅白想了想,删去了他在空城遇到的最后一幕,把剩下的讲给韩九听了。
韩九听完也是啧啧称奇。
“想不到这里面竟然是幻术套着幻术?那你看到的那些黑影究竟是什么?失踪的姑娘们?”
傅白摇摇头,他也不清楚。但他摇到一半,忽然记起那个拦在他面前的黑影,最后做出的一个举动。
他突然举高右手,蜷起,左手放在腰侧。
韩九一惊。
“这是什么动作?”
傅白看了看左右手的位置,调整一番,让两只手对上。
他在模仿那个人影做出来的姿势。
“举旗?”傅白喃喃道,随后又轻轻摇头否定自己,“不对,是举幡。”
招魂幡。
那个埋藏在鬼哭城的仙器。
所以那些影子,想要提醒他的关键点,就是招魂幡?
它们想让自己去寻找仙器,还是说,这里的一切都是招魂幡做的局?
黑影给出来的信息点有些模糊,不过现在大概可以肯定,招魂幡是解局的关键。
那么这个仙器,当下又身处何地?
傅白突然感觉到胸口发闷,脑袋也有点发沉。他举起茶杯喝了口茶定神,放下的时候,手腕一颤,不小心将杯子里的茶抖出两滴。
韩九敏锐地发现了他的异样,疑道:“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要不歇会儿?”
“无碍。”
壶里的茶水空了,傅白想亲自去换一壶。李伯耳朵不好使,在屋子里叫他也未必能听见。
“我去倒壶茶来。”
他从榻上下来,低头穿靴。直起上身的时候,一阵眩晕,好在及时克制住了。
傅白拎着茶壶的壶把儿,晃晃悠悠地就要往外走。韩九看得心惊胆战。
“要不还是我去吧!”
他三两步赶上已经走到门口的傅白,傅白左腿一抬要迈过门槛,但持续不断的晕眩让他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身体。天旋地转,手中的茶壶磕在高高的木门槛上,哗地碎了满地。傅白的身体依着门边脱力滑下,在额头磕到地上之前,有人撑了他一把。
“傅白!能听见我说话吗?傅白?!”
第一百三十章 烧毁的祠堂
傅白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见的内容是凌乱的,有很多前世的记忆拼接在一起,明明暗暗看不真切。
还有很多杂乱的人声,他们都在叫他的名字。
傅白拥有每一世的记忆,一清二楚,但不知道为什么,一切的起始却很模糊。他不知道自己的.asxs.是从哪里开始的。
说起来,他轮回这么多次,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寻找,还是为了逃避?
傅白悠悠转醒,率先入目的是素雅的床帐,有人候在床边。
他转过头,乌发散在方枕上晃了晃。
是李伯。
李伯看见傅白清醒之后,面上一喜,丢下洇湿的帕子在水盆里,忙不迭地跑到外面。
“老爷,傅仙长醒了!”
门外传来交错的脚步声,韩九和孟昭平前后脚进来。孟昭平回来得巧,他到家,听李伯说傅白他们在屋子里,就准备去探望一番。结果刚走到地方,就看见傅白顺着门边滑倒。他吃了一惊,赶忙跑过去把人扶起来。
傅白是伤风了。这病来得急,也来得奇怪。他平素很少生病,大多数疾病也不能侵入修士的体内。回想起之前的经历,傅白觉得有可能是昨夜在山上着凉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在空城那边情绪波动太大,他又出了不少冷汗,这么一折腾,就病了。
不管起因究竟是什么,傅白现在病得昏昏沉沉,已经是既成事实。韩九和孟昭平劝他卧床休息,先不要管其他的事。反正那些修士也都找到了,苍雪派的楼肃还在,相信不久之后就能想到出城的办法。
傅白也的确老实听话,呆在屋子里,哪儿都没去。
等其他人都撤出房间后,他撑着上身坐起来,后背倚靠在两三个枕头上。
然后从百宝袋里取出那个大海螺。
喉咙传来的搔痛感让傅白咳嗽两声。他曲起手指,在海螺表面敲击两下,等待对面的回应。
傅白等了一会儿,发现没有任何人回应他。
怎么回事?
他检查了一下法器有没有坏,然后又试着敲了几下,还是没人。
这件能够传信到仙界的法器,是华阳仙君赠予傅白的,按理说能够联系到每个他想联系的人。
但眼下的情况是,华阳做的法器不能用了。
“什么劣质产品……”
傅白低声吐槽一句,又咳了两下,把海螺收起来。
他现在脑袋晕得厉害,尽管已经服过药了,仍是不舒服。
比起身体上的不适,傅白更在意那座空城里面发生的事。经过那么一遭,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记忆也不是特别可靠,有很多地方存在空白。
那个纸人变成的他自己,让傅白很放不下心。
他想问华阳的,也即是这件事。
或许是因为鬼哭城离黄泉界太近了,大海螺没办法发挥出应有的作用。傅白身子往下一褪,缩进被子里闭目养神。
他急需养好身子,在这里病倒可不是什么好事。
白天韩九给他送过一回饭,孟昭平问他有没有需要的东西。等过了晌午,楼肃来了。
楼肃到达孟宅的时候,傅白正在闷头大睡。他先见过了孟宅的主人,然后才在李伯的带领下来到傅白休憩的房间。
听见屋外有人来回走动的声音,傅白醒了。
“李伯?”
他以为是给自己端药来的老仆,却没料到来客是楼肃。楼肃在门外问候了一声,傅白下榻开门,请他进来。
傅白面色发白,看上去没什么精神。楼肃一看他真是病了,还有点难以置信。
毕竟修士是真的很难得上伤风这种小病,何况傅白的修为并不低。
简单寒暄几句后,为了不打扰傅白休息,楼肃尽快进入正题。
“傅白,果然不出你我所料,这鬼哭城,就是被人用幻术做了局。”
傅白手里是一碗桂花露,李伯端来的,清肺润喉。他捧着白玉碗,听过楼肃的话后,问:“可是有了什么新的发现?”
“有的。”
楼肃说,今早他们回来后,他单独见了赫连城主一面。准确来说,是赫连峥主动邀楼肃私下会面。
他们去了城中一处荒废了的祠堂。
据赫连城主说,这祠堂已经荒废二十余年了,平时鲜少有人到此地来,而且就在不久前,此处还走了水,火苗把破旧的老屋烧得一干二净。赫连峥当时派人来这里收拾了一番,基本上该清理的都清理了。
但不知为何,今天一早,这座本该消失的祠堂又出现在原地。
赫连峥也是听手底下的人向他汇报,才得知这件怪事,这回可真是见了鬼了。据说看过那间祠堂重新现身的人都吓得够呛,好在这些都是衙门的人,鬼哭城的百姓还不知晓这件事。赫连峥让人封了通往祠堂的路,几个修士轮班值守,总算是暂且把这件事给瞒住了。
“烧毁又重现的祠堂,应该是幻术所为。”楼肃判断道。
“可解吗?”傅白问。
理论上讲,只要有合适的法子,所有幻术都是能够解除的。但幻术的不好应对之处就在于其变化多端,楼肃摇摇头,没有人能将其解开。
“这次来到鬼哭城的修士,没有专门练幻术的。看见如此复杂的幻术局,都很无措。”
解开幻术有几个主要的办法。一,让背后施术的幻术师自己解除,或者直接杀掉施术的幻术师。二,破坏维持幻术的某个媒介,一般充当媒介的是法器,也有灵兽。还有第三种办法,那就是被困在幻术中的人,比幻术师的修为高数个境界,等级上的压制也能够使幻术被一眼看破。
若是连楼肃都无法看破这么一个小范围的幻术局,那可知施术者的修为最起码不低于他。
傅白打算亲自动身去看看。他提出这个建议后,楼肃犹豫了一下,主要是担心傅白的身体能不能撑得住。在得到保证之后,楼肃勉强颔首。
“那我带你去。”
傅白草草地整理了一下衣襟,带上自己的佩剑就准备出门,正好撞见端药过来的韩九。
韩九惊道:“你拖着病体是要到哪儿去?不是叫你好好歇息吗。”
“我去去就回。”
“不成不成,万一你病死在半路上,我还得给你收尸。”
“韩九,没那么严重。”
“你烧得都快冒烟儿了,还不严重?有什么事,你让楼师兄代劳吧。”
傅白说不过他。
“那你也跟上吧,方便收尸。”
“成,你把药喝了。”
傅白囫囵地喝光苦涩的药汁,三人便从孟宅出发,前往楼肃所说的祠堂。
第一百三十一章 有点像你
祠堂所在的位置也比较偏僻,正好与那座不高的山相对着,占据了鬼哭城的另一端。傅白三人赶到之后,正是修士换岗的时候。
楼肃走上前和上一班的值守在此地的修士解释两句后,那两人就离开了。然后他们穿过布置好的结界,进入祠堂之内。
这祠堂四处都有火烧的痕迹,墙壁是焦黑的,门上挂的牌匾摇摇欲坠。楼肃走在最前,傅白中间,韩九跟在最后。三人先后进了祠堂。
里面很暗,尽管此时刚过晌午,外面的日头正盛,阳光也很难照进这里来。
祠堂里摆放着很多祖辈的牌位,很多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傅白绕着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一个字迹比较清楚的。
这上头明明地刻着“赫连氏”三个字,剩下的字迹都有不同程度的损毁,看不太清楚,不过有最顶上的这几个字就足够证明了。
这是赫连城主一家的祠堂。
所以说赫连峥这是自己家的的祠堂被烧了?
那他居然能这么淡定?
傅白感到有点不可思议。
他绕掀开坠下的布帘,准备把自己的发现分享给另外两个人,就听见不远处有人说话。
是楼肃的声音。
“这里有座铜像。”
楼肃此时站在祠堂立着祖先牌位案几的背面,听他这么说,傅白和韩九也走过来。
这是一个男子的铜像。男子穿着官服,长身鹤立,从容貌上判断,大约二十几岁。
“这是赫连家的先祖?”
傅白抬头看了看。
“你怎么能肯定是赫连家的?”韩九问。
傅白用手指了指他刚刚来的方向。
“那里的牌位,有一个没有被完全烧毁,上面刻的是赫连氏。”
“哦?这么说此处是赫连城主一家的祠堂?”韩九很惊讶,“既然是城主家的祠堂,怎么在前几年大火之后,就没再恢复了呢?”
“谁知道呢,”傅白说,“在鬼哭城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对了,你今天好像没有记忆错乱?”
“你这么一说我倒突然反应过来了,好像真没有!”
“那你的眼睛呢?也好了?”
“好了,但是现在看东西还有点模糊,”韩九说着,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在这种背光的地方,我看东西就有点吃力。”
旁边的楼肃一直没说话,而是始终抬头看着那铜雕像,仿佛要看出花来。
傅白猜他应该是发现了什么特别之处。
“楼师兄,这雕像有哪里不对劲吗?”
他走过去和楼肃一起抬头,楼肃沉默一会儿,特地调整站位看了看傅白的正脸,然后又看了看那雕塑。
“傅白……”楼肃说话的语气透着犹疑,“这雕像,有点像你。”
“?”
“真的假的?”韩九表现得比傅白本人还震惊,“老白你怎么混进人家祠堂里来了?本事不小啊!”
傅白本来没太觉得,他刚刚看得时间不够久,观察得也不太仔细,所以就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现在一看,那雕像的眉眼气质,和他的确有些接近之处。
但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祠堂里的雕像长得像他,从这一点,可以推出几种可能性。要么是巧合,赫连家的这位先祖只是碰巧长得像他;要么就是他与赫连家有某种血缘关系;再不然,这尊雕像,雕的就是傅白本人。
祠堂里的雕像肯定不是随随便便摆的,这雕像与赫连家绝对有重要的联系。
傅白负手站在原地,仰头凝望这尊整肃的雕像。外面一缕阳光恰好从祠堂破败的墙壁一缘漏进祠堂内,打在雕像沉静的面容之上。
所以到底为什么这雕像会长得像他?
傅白在这边百思不得其解,在他旁边的韩九捻着下颌思索一会儿,恍然道:“我说怎么感觉这么熟悉……傅白,你没有觉得,你和赫连城主长得也有哪里相似吗?”
“嗯?”傅白转身,他一瞬间没太能理解韩九的话。
“哎呀,其实那天第一眼看见赫连城主的时候,我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了。刚刚楼师兄那么一提醒,我忽然想起来,你跟赫连峥在某些地方也很像啊!”
“可能帅的人都帅得很相似吧。”
“这种时候就别乱调侃了啊!这是很严肃的事儿!傅白,你和赫连峥,该不会是什么失散多年的兄弟吧!”
“怎么可能,我没有父母。”
“那就是孤儿咯?那不就更有可能了吗!也许你的双亲正是鬼哭城的人,但因为出了什么意外,所以不得不把你送走。”
傅白摇摇头,但是没解释。
因为他心里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傅白在这一世是被雷劫派掌门捡到的“孤儿”,但他本人虽在轮回之内,不受轮回之缚。可以说,他相当于凭空出现在雷劫山脚下,在当下这个世界里,不会存在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
不过纵使傅白心里明白,也不能直白地说出来。
毕竟穿越轮回这种事,对韩九他们而言,还是太匪夷所思了。
韩九还在那边论证傅白和赫连峥是亲生兄弟的可能性,虽然大多数都是他凭空猜想,但这倒也反过来提醒傅白了。
既然他是突兀地降临在这个世界上的,而且他之前从未来过鬼哭城,那么眼前这个和他很像的雕像,又是从哪里来的?
只能用巧合来解释这件事吗?
傅白是不相信巧合的,他相信因果。这个雕像出现在他面前,绝对是有原因的。
至于究竟是什么原因,傅白想,他可以去问问最了解这件事的人。
傅白前往赫连城主的居所时,却被家仆告知,城主已经去筹备今夜的阴嫁仪式了。
他这才回想起来,鬼哭城的阴嫁,就在今夜了。
傅白手里还留着那天买来的嫁娘面具,他低头看了两眼面具,转身往杜君偌家的方向走去。
杜君偌穿了一身大红嫁衣,端坐在房间内的镜子前,哀叹一声。
然后,她突然发现铜镜里多了一道模糊的人影。
“啊……”杜君偌回身,刚想尖叫出声,在发现是傅白的时候,她连忙捂住了嘴。
“嘘。”
傅白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第一百三十二章 铜铃
“仙长,你、您怎的来了?”
杜君偌连忙请傅白坐下,转身去寻桌上的茶壶。
傅白让她不要忙了,先坐下来,他有要事与她商量。
杜君偌局促地坐在圆凳上,听傅白对她说话。
“今晚的阴嫁,我随你一同前去。”
“阴嫁?可是、可仙长您该怎么混进去呢?”
杜君偌说因为阴嫁是很重要的仪式,再加上前不久刚刚出了嫁娘失踪的事,所以城主对于参与阴嫁的人查得很严,现在连新娘子的家属都没办法陪同。
“参加阴嫁的人,除了嫁娘,就是轿夫。难道仙长是要以轿夫的身份混进去吗?”杜君偌不禁猜测道。
傅白摇头。
只要他想,成功完成不被人发现的跟随,还是很轻易地就能做到的。
杜君偌见傅白没有解释,也就不再追问。这位修士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知道,也许他只是想通过自己达到其他的目的,但他也会救她。
只要能让她逃离这种命运,那被利用一下,也是划算的。
阴嫁的迎亲队伍,要在傍晚时分才会挨家挨户地接走新娘子。傅白在此期间始终呆在杜君偌家里,又进一步追问了许多细节。杜君偌知无不言,把迎亲队伍要走那些路程,阴嫁要经过多少道程序才算完成,都与傅白一一讲明。
等到了傍晚,夕阳落在地平线之下,只留有一丝残辉之时,迎亲的队伍,从鬼哭城城门口出发了。
杜君偌在她娘亲的搀扶下,迈出了家中的第二道门。从城门口出发的婚轿就停在她家门外。
阴嫁的婚轿是白色的四人抬轿,轿夫皆穿素衣,漠然地静立在门口。没有热闹的乐器吹打声,也没有挤挤挨挨的送行人群,只有一顶单调的轿子在等候即将出嫁的嫁娘。
白色的轿子和轿夫衬得一身红装的新娘子格外突兀。杜君偌蒙着红盖头,一手搭着娘亲的手臂,咬着嘴唇,小步小步挪蹭到门外。
入轿,起轿。
布帘落下来后,四周围都暗了。杜君偌端坐在轿子当中,双手交叠放置在腿上。
在位于下面的右手手心,紧紧攥着一个骨哨。
这是傅白方才给她的哨子。
只要哨子吹响,那么傅白就会尽快赶到她身边保护她。
这也是傅白做下的防范措施之一。
傅白手中托着一只隐身菇,就跟在其中一个轿夫的旁边。因为隐身菇能够把他的气息和身形全部隐去,所以此刻的他就仿佛幽灵一般,走在杜君偌的轿子旁边。
整个阴嫁的路线很长。从城门起,挨家挨户地接好新娘子,然后开始向那座乱葬岗进发。在乱葬岗,所有的新娘下轿子,在那里举行一次仪式,然后归轿,轿夫再抬着她们回到城中,在城主的府邸停留一段时间后,最后送所有的新娘子回家。
其他几个步骤都是坐在轿子里,傅白倒不怎么担心。问题的关键在于乱葬岗那里,所有的新娘子要来到外面。
而且那个仪式究竟是什么,杜君偌也说不清楚。傅白担心在这一段会出现什么始料不及的变化,于是让她带上那只骨哨。
轿子不快不慢地在城中的青石路上行进着,中途会停下来,把新娘接上后面的空轿子。傅白陆陆续续地看见很多戴着面具的百姓从自己家里走出来,手中提着一盏红色的柱形灯笼。这种灯笼除了被人随身带着,也挂在人家的门口。远远望去,漫长的长街被红灯笼点缀,仿佛一条条俯卧的火龙。
观礼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但大家仿佛商量好了似的,没有人交头接耳地议论。来到鬼哭城的修士也被分派了任务,驻扎在队伍会经过的途中,四处观望着。
傅白在跟着队伍前行的过程中,见到了正在给其他门派修士安排任务的楼肃。楼肃没有发现他。
再往前走走,在鬼哭城最繁华的一条街的中央,傅白还看见了云踪阁的白茫白翡,还有韩九。三人都没有戴面具,因而他得以认清楚他们的脸。韩九这个自来熟成功地跟云踪阁的两位弟子混熟。他手中提着一盏红色的灯笼,后背倚靠在墙上,和白翡说着什么。白茫话少些,安静地听他们两个讲。
在迎亲的队伍经过时,三人不约而同地停止交谈,注视着长长的队伍。傅白与三人擦肩而过,但没有出声提醒。他在过来之前,只是和韩九简单地说了句,他要去调查,但没有说具体去什么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傅白感觉到,就在他从韩九面前走过时,后者貌似有意无意地往他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他偏头看了一眼站在他肩头一动不动的隐身菇,确认自己没有暴露行踪后,就把注意力拽回来了。
也许只是他看错了吧。以韩九现在的视力,能不能在晚上看清楚东西,还是一回事呢。
所有的新娘子已经被接到了轿子上。傅白数了数,一共有二十一顶,他目前所在的位置,大概在中间。
队伍缓慢地向前走着,渐渐地走到了乱葬岗下。傅白本以为他们会上山,但轿夫到了山脚下的一间小庙前就停了下来。
二十一顶轿子纷纷落地,轿夫迅速地撤走,站到旁边不碍事的地方,每顶轿子旁边只留下一个人。
戴着红白面具的阴嫁新娘,陆陆续续地从轿子里走出来。她们一手搭在轿夫的小臂,小心翼翼地跨过木杠,绣鞋踩在地面上。
叮铃——
三五声铃铛的声音传到耳边。
傅白抬头,四处寻找铃声的来源,随后在每个新娘子的左手中,发现了一个类似手摇铃的东西。
这东西做得很精致,三指粗细、一臂长的竹竿,在顶端挂了若干个圆形的铜铃,手腕微动就能摇出一串细碎的铃声。
傅白看了一眼,就大概猜到,这是要用于祭祀的东西。
果然,这些嫁娘从轿子里走出来之后,渐渐地聚集在庙前的空地。她们自动地围成一圈站好,面向圆圈中心。一个穿得格外华丽的新娘子站在最中心,缓缓举起手中的铜铃。
仿佛被什么力量操控了一般,那些蒙着红盖头的年轻新娘,也随之举高了手。
第一百三十三章 你抢个亲吧
哗啦——
哗啦——
无数个铜铃摇晃起来,发出沙沙的响声。新娘们围聚成一圈,模仿着中间那位领头者的姿势,一下一下地跳着轻盈的祭祀舞。
衣袂翩飞,红色的宽松嫁裙随着女子舞动的动作旋成一朵朵艳丽的花。这些阴嫁的嫁娘不知疲倦地一圈一圈重复着舞步,白皙的手腕在月光下翻转,盖头落地,露出一张张被油彩面具覆盖的脸。
傅白就站在距离这些嫁娘不远的位置,聚精会神地看着这场哀婉的镇魂仪式。他无心欣赏,只是一直紧盯着杜君偌所在的地方。因为起舞时新娘们会变化方位,再加上月光并不是很亮,一个不小心就会看丢了。
杜君偌此时处于与傅白相对的位子,中间还隔着一位新娘。傅白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某个地方不大对劲。
这些嫁娘的舞蹈……跳得未免太整齐了些。
杜君偌之前始终抗拒当嫁娘这件事,若说提前排练舞蹈,倒不怎么可能。
再说,就算之前排练过很多次,也不能做到现在这样,分毫不差的样子……
这些嫁娘是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给控制了。
意识到这一点,傅白连忙抬头,四下寻找这股力量的来源。
然而就在这时,位于他面前的那位新娘,忽然一个旋身,翻飞的衣袖遮挡住傅白的视线。等他眼前再次变得宽阔起来时,这些新娘的站位又一次发生了变化。
傅白暗自皱紧眉心,这下可有点不太好办了。
他凭借着记忆,想要寻找杜君偌的身影。可这些嫁娘是被精挑细选出来的,身高和身材都相近,此时又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戴着同样的面具,想在其中找到一个他并不熟悉的姑娘,难度非常大。
夜里山风骤起,这些红衣新娘似乎没有任何停下的意思。傅白从袖子里摸出一只红色伞盖的蘑菇,让它帮助自己找人。蘑菇从傅白的手心跳下,恰好落在一位新娘子的脚边。它抬起伞盖瞧了瞧身边的这位,停了一小会儿,又一蹦一蹦地跳到另一位新娘子那里。
它转了一圈,一无所获,最后跳回傅白身边,蹦到他的手心里,轻轻摇了摇伞盖。
居然没有?
傅白以为是他的蘑菇没有看仔细,正准备亲自去找。但等他再度抬起头时,突然又发现了一件惊骇的事。
现在只有二十位新娘子了。
缺了一位。
他不放心,又迅速地数了一遍。
没错,原本二十一个人,现在只有二十个了。
不知道失踪的那个会不会是杜君偌,傅白暗自咬牙,准备直接现身,阻止这场祭祀的进行。尽管这么做风险很大,但这祭祀处处透着古怪,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然而就在傅白即将有动作的时候,眼前的二十位新娘瞬间没了踪迹。等他再回过神时,二十一顶轿子又重新起轿了。
轿夫抬起轿子,按照原来的速度又重新行进。傅白站在原地想了想,直接冲到第一顶轿子的前面。
这顶轿子所搭载的,正是刚刚在祭祀中心那位领头的新娘。她的穿着打扮不同于其他二十位,而且看她的动作,是受自己控制的。
她知道的东西,应该比其他人更多。
傅白来到第一顶轿子前,四个轿夫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他在木杠上放了一只幻术菇,轿夫只感觉到肩膀一沉,却并没有发现轿子里又挤进去一个人。
黑色的软靴踩在木制踏板上,傅白伸手掀开婚轿的布帘。晦暗狭窄的轿间内,年轻的新娘端坐在正中央。
感觉到夜风从布帘的缝隙间露出,新娘子掀开红盖头,又摸索着面具的边缘,将其一把拽下。
这是个相当貌美的女子,柳眉凤目,额间点着一滴红。她的长相颇有些异域的风情,褐色的眸子看起来清美温顺。
傅白在进入轿子之后,就去掉了隐身菇的效力。坐在轿中的美丽姑娘看见一个陌生的男子突然闯进来,有一瞬的惊讶。待看清傅白清俊的面容后,那姑娘一挑眉,吹了个口哨。
“……”
没想到这姑娘如此外向,倒是傅白有些不自然地坐了下来。
“你是这阴嫁的嫁娘?”他问。
“说对一半。”
姑娘理了理自己的衣裙,换了个稍微放松点的姿势坐着。然后她伸出两只手,手心朝向傅白,手指弯了弯,像小动物的爪子。
“你看,我手里是空的。”
“不然呢?”
那姑娘把手落在膝盖上,吹了吹自己的刘海。
“别的姑娘是阴嫁的新娘子,她们在上轿之前手里会抱着一个牌位,但我没有。”
“为何?”
“因为我是要嫁给城主的。”
傅白这时终于露出些错愕的表情。他没想到,赫连城主的亲事,竟然也会混在阴嫁的仪式之中。
这算什么?阴阳调和?
也太不吉利了吧!
要嫁给城主的姑娘叫子凝。这位子凝姑娘对于自己的亲事定在这种日子也很无奈,一直在小声埋怨着。
但傅白听了一会儿,发现她似乎对于成亲这件事本身更不满些。
“你说我怎么就没嫁个牌位呢?”
她鼓了鼓脸颊,嘟囔道。
“赫连城主一表人才,为人又和气,身份还尊贵,为何不愿嫁给他。”
“唉,这你就不懂了。我这么年轻,就嫁人了,那多无聊。”子凝眼睛灵动地转了转,把主意打到傅白身上,“要不这位公子,你劫个亲吧!”
“在下有别的事要问,”傅白用正事把话题成功转移了,“子凝姑娘可知道这阴嫁的嫁娘在刚刚少了一位吗?”
“欸?还有这种事?”子凝满脸无辜,“我刚刚也是蒙着盖头,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按照记住的舞步进行镇魂,压根没注意到旁边到底发生什么了……”
傅白试着辨认眼前女子的身份。不过因为乱葬岗这边本身阴气就重,再加上子凝又是女子,阳气并不很盛。
可即便如此,傅白还是看出了她身上萦绕的暖色阳气。
迎亲的队伍还在向前走着,子凝托着下巴,冷不防地来了句:“你说这迎亲的队伍,还能顺利回去吗?”
第一百三十四章 是不是很刺激
子凝也许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她见傅白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扑哧笑了。
“你这人好容易认真啊,我开玩笑的。”
听她这么说话,傅白没有轻松下来,眉头反而锁得更紧了。
“不对劲,”他平静地道,“外面的脚步声变了。”
“啊?”
子凝好动,在这种情况下,一般的姑娘早就怕得不行,她还探头探脑地要掀开帘子去看。
傅白顾不上礼节不礼节了,抬手搭在她的额头前,把人摁回来。
“别莽撞。”
他刚刚察觉到脚步声不对,是因为轿夫的步伐,突然变得整齐起来,仿佛同一个人踩出来的。
这不太可能。
傅白悄悄地攥紧轿帘的一角,掀开一道小的缝隙。外面很黑,狭窄的土路上,仍是他们这二十一顶孤零零的轿子。在傅白的视线范围内,就有一个微微垂着头抬轿的轿夫。这轿夫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壮硕青年,头顶蒙着白布。他黝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沉默地向前走着。
傅白看了几眼,然后暗暗念了一道诀,这是破低级幻术用的。
待他念完最后一句,再看向青年之时,青年的脸上发生了异样的变化。他的皮肤出现一块一块不均匀的溃烂,肌肉也缓缓地脱落下来,脸色白得不正常。渐渐地,他的脸变化成了两部分,一半露出森森白骨,另一半血肉模糊,血红一片。
红色、和白色,就像鬼哭城的阴嫁面具一般。
原本还只是怀疑,但傅白现在差不多可以肯定,整个鬼哭城,或许早已经被拖入黄泉界了。
城中人混乱的记忆,出不去的城门,错乱的时间,匆忙坠下的落日,一切的一切,本就昭示着此处的非同寻常。
那两道厚重高大的城门,其实是通往黄泉的门。
所以现在鬼哭城内……还有活人吗?
傅白这么想着,手指撂下帘子,扭头去看轿子内的另一人。
子凝捂住自己的嘴巴,眨巴着眼睛,用气音问傅白:“我现在可以说话了吗?”
他用同样的法诀,试探了一下子凝。
没有变化。
因为其他破幻术的法子动静都比较大,不利于施展,而且也容易惊动外面的存在,所以傅白初步确定子凝的身份后,就没再继续试探了。
他又施了一道隔音的法诀,然后对子凝说:“我们现在的情况比较危险,你最好跟紧我,别走丢,这样我还能保护你。”
子凝眨眨眼睛。
“你可以说话了。”
得到傅白的允许后,子凝大大地松了口气,叽叽喳喳地跟他说话。
“所以我们现在是遇到麻烦了吗?”
“嗯。”
“真的回不去家了?”
“比回不去家还要更麻烦一些。”
“有多麻烦?”
傅白犹豫了一下,用最通俗的语言给她解释。
“你我二人此时有可能不在人界了。”
“哇哦,”子凝夸张地赞叹一声,“刺激。”
“……”
傅白看着这位刚结识不久的新娘子,说实话她的种种反应让他感到很意外。普通的小姑娘在这种情况下,估计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但子凝非但不害怕,还表现得很兴奋。
不过,算了。她现在还能保持理智,总比哭哭啼啼要人哄好多了。
考虑到这场仪式的特殊性,如果放任迎亲的队伍继续走下去,恐怕这些姑娘真就得跟亡魂成亲了。傅白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其他的轿子内看看情况。
于是他对子凝说:“我出去看看其他人,你在这里等着,别轻举妄动。”
子凝老老实实地点头。
“放心放心,我绝对不乱走。那个,要不你贴个什么符在我这儿?万一出事还能扛一下。”
她这么一提醒,傅白想也对,不能把小姑娘一个人丢在这儿。
于是他从自己的百宝袋里取出一朵硕大的力士菇,让它陪在子凝身边。
“哇,”子凝看着眼前这多半人高的蘑菇,很新鲜,“这个能吃吗?”
力士菇是能听懂人话的,但好在它们性格温顺听话。这要是换做喷火菇一类的脾气暴躁的蘑菇,非得把子凝给烤来吃不可。
傅白说:“你最好还是打消这个念头。我走了,你好好呆着。”
“嗯嗯。”
子凝点点头,看着傅白在原地消失。
傅白隐去身形,来到第二顶轿子前。婚轿的布帘被一阵风吹起,这时傅白已经身在轿中了。
轿子里的新娘安静地叠手坐着,仿佛半点没有察觉到外面的变化。傅白以为这新娘子被法术控制住了。于是他单手持剑,用剑柄撩开红盖头。
艳红色的盖头一点一点被掀起,渐渐地露出新娘子的下颌。
傅白看见那一小处之后,手腕停顿,然后把盖头整个掀开。
喜服包裹的是一具尸体,半点皮肉都不剩,只有白骨了。
新娘子的手里还抱着一个朽烂的牌位。
这不是幻术,这是真实。
看见眼前的这一幕,傅白没做出什么表情,而是继续查看其他的婚轿。
无一例外,这些全部都是女子的骨骸。
这样阴嫁,还真就是阴间的婚事。
嫁娶双方,都早已经不是活人了。
二十一顶轿子,都是满的。就连刚刚失踪的杜君偌,此时都出现在婚轿内。
同样的,也是尸体。
子凝听从傅白的安排,乖乖地等在轿子里,手指时不时地戳戳蘑菇。力士菇默默地蹭远了点,到她手指碰不到的地方。
但是没用,过一会儿,子凝还得把它从那边捞过来。
等傅白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子凝把力士菇夹在胳膊底下不让它跑的样子。
子凝尴尬地抽抽嘴角。
“你们俩还挺忙。”
他淡淡地说了一句,一矮身,从外面进来。
“怎么样,其他的新娘子有没有事?”
子凝关切地问。
“没有其他的新娘,那些都是死人骨,早就不是活人了。”
“真、真的?”她这次终于是被惊到了,“弄了半天,就我一个是活的?”
“嗯,刺激吧。”
“…………”
子凝抱着力士菇,自言自语道:“怪不得只有我不一样呢。话说赫连城主也太奇怪了吧!竟然让一堆尸体陪嫁?!”
“这件事赫连峥未必清楚。也许他只是单纯地想娶你。”
子凝打了个寒战。
“算了算了,我现在还不敢嫁呢。事到如今……该怎么办?”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一场血雨
x傅白想,其实现在的情况也好办。
既然除了他和子凝之外,再也没有活人,那如果想要全身而退,就容易得多了。
首先,他们得从轿子里出去。
“等会儿我先带着你从轿子里离开。这些轿夫走得不快,应该还有机会返回鬼哭城内。”
按照傅白现在的理解,鬼哭城应该算是一个类似通往黄泉入口的地方。既然子凝还是活的,那就证明那个地方还不算是完全的阴间。先回到那里,和韩九他们汇合,再想法子重返阳界。
子凝眼睛眨也不眨地听着傅白的安排。
“别出声。”
傅白用最简练的话,把全部的步骤讲完。然后他撤掉隔音的仙术,将轿帘掀开一条小缝,丢了颗石子。
小石子在轿杠上弹了两弹,打在轿夫的手臂上。那轿夫浑然不觉,脸上残存的皮肉动都不动。
他已经失去了五感。
傅白确认这一点后,就把力士菇收起来,再念了一句隐身的口诀。然后他让子凝抓紧他,两人一起出去。
“抓哪里?”
子凝伸出白嫩的爪子,跃跃欲试。
“……”
傅白勉为其难地把手臂举给她,子凝紧紧地抱住他的手臂。
出去的过程是超乎想象的顺利。傅白带着人站在路边一块巨石之后,看着那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从身边行过。
那些轿夫并未察觉到轿子已经空了。
傅白站在外侧,子凝缩在他身后的位置。她踮起脚尖,视线越过傅白的肩头,看了一会儿后,悄声地问:“现在该怎么办呢?”
“等他们过去之后,我们再找路出去。”
说话的同时,傅白袖子一垂,两棵探路菇从袖口掉出,自觉地帮主人找路。他一直等到队伍完全离开,再也看不见之后,才带着子凝从石头后面出来。
“可以去找路了?”子凝不敢离傅白太远,几乎贴着他站。傅白“嗯”了一声,不打算在此地多耽搁,准备想个法子出去。
此时他们所站的位置,已经发生了某种不起眼的变化。虽然还是那座熟悉的山,但周围的环境却不同了。傅白微微蹲下身子,观察地面的泥土。这里的土中有一缕一缕的红沙,仿佛无数道血丝渗入了其中。
抬头,头顶的天是昏黄的,云层很厚,几乎没有阳光能穿透。虽然不是黑天,但仍显得晦暗。
四周飘散着死寂的气息。
“走吧。”
他们脚下只有一条崎岖的小路,傅白打算先沿着反方向走走看,呆在这里是不会有任何新发现的。
子凝乖乖地跟在他身后,似乎也知晓不是问东问西的时候,很安静地走着。
走到一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这雨并不清澈,下得很急,雨滴呈暗红色,仿佛浑浊的血从天空飘落。傅白抻起衣角,发现虽然不太清晰,但衣料的确在被缓慢地腐蚀。
这雨非同寻常。
“先找个地方避雨,”傅白抬头四顾,“这雨水不晓得混了什么东西,待久了,你我二人可能就化成汁儿了。”
“咦?咦?!那快快,快找地方!”
子凝尽管胆子大,但对性命有损的事,她还是万万不大意的。她扬着小脑袋转圈看,突然指着不远处一座矮山说:“那边有个山洞!”
“走。”
傅白抓住子凝的衣袖一角,施了个瞬身咒,两人来到山洞内。这山洞不深,里面没有什么人或动物停留过的痕迹,所以塞进了很多树枝和杂草。傅白用仙术将这些垃圾都清出去,然后又在洞口做了简单的遮挡,这才放子凝进来休息。
子凝看什么都好奇,有个山洞也激动半天。她看着傅白突然变出两份干粮,把其中一份接过来,一边抱着啃一边问:“你不生火吗?”
傅白摇摇头,然后丢给她一个红色的珠子,它自己散发着适宜的温度。
“冷就抱着这个。”
“可是我的衣服还湿着……”
子凝摸了摸喜服的表面,虽然湿得不是很厉害,但摸起来潮潮的。
“要不我们……”
傅白施了一个避水诀在两人身上,很快,子凝的衣服就干了。
“你方才想说什么?”
“不,没什么。”子凝摸摸鼻尖,悻悻地抱着那颗红珠子。
子凝现在坐在一块石头上,上面铺了柔软的衣物,是傅白原本用来换洗的。傅白一直站在洞口,一边观察外面的情况,一边看着天上的雨,等雨停了,他们就继续出去找路。
子凝盯着他的背影,又忍不住想跟他聊天。
“这雨得有一会儿才能停吧,不如我们聊聊天?”
傅白的背影一滞,没转身,问:“聊什么。”
子凝知道他这就是不拒绝的意思,嘿嘿笑了两声,抱着膝盖,绣花鞋底在地面哒哒敲了两下。
“要不我问你答吧。”
“这算是拷问还是聊天?”
“哎呀,看你好像性格比较闷,不太会聊天的样子,我这不是尽量不为难你嘛。”
“……我酌情答。”
“好!”
子凝兴冲冲地要跟傅白聊天,但真准备聊了之后,反倒一肚子话不知道从何问起。看傅白是个修士,子凝就问:“仙长师从何派?”
“小门小派,不值一提。”
“那仙长修炼几载?”
“没几年。”
“修炼的是何功法?”
“没名字,自己瞎练。”
几个问题问下来,傅白回答得,就好像什么都没回答一样。
子凝头痛地扶住额头。
“唉,仙长,你要是这么聊天,是不会有姑娘喜欢你的。”
说实话,傅白对子凝这个姑娘并不反感。若是换了另外一人,他早就用法术让对方闭嘴了,哪里还能放任其嘟嘟囔囔说半天。
但子凝刚刚问的,的确都是比较私密的事。傅白暂且不清楚这个姑娘的身份,还不想透露太多。
虽然上一轮聊天失败,但子凝没放弃。她接着问:“那你是不是有很多师弟师妹啊。”
“有。”她这么一说,倒是把傅白的记忆勾回雷劫山了,“门派另外三个真传弟子是我师弟,有一个小师妹,还有一些内门和外门弟子。人不太多,几十个吧。”
“几十个还不算多?”
“嗯,稍微大一点的门派弟子都上百人,像苍雪派这种,外门弟子都有千人。”
“哇——那得多大一座山,才能装得下这么多人啊!”
“外门并不在门派内修炼,有些外门弟子只是挂个名,也不参与修炼。”
子凝托着下巴,袖口从手腕处向下滑落。她发现之后,连忙放下手臂,用手指攥紧,仿佛在遮挡什么东西。
“话说仙长,你们还收不收女弟子啊,把我也收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