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你没有朋友吧
“你这突然胡言乱语什么呢?我替谁监视你?”韩九笑了声,仿佛觉得傅白疑心太重。
傅白左手一起,扬起一道隔音的结界,这样接下来的对话就不会被人听见。
“我们之前是在半路相遇的,是吧?”
“对啊,没错。我算了一卦,然后不就偶遇你了吗。”
“不对,”傅白摇头,“不是偶遇。那条路周边人烟稀少,你又风尘仆仆,很明显是从外地特地赶过来的。从那么远的地方赶来,你不可能仅仅为了随便逛逛。你有你的目的地。参考附近的几个有人居住的地点,你的目的地最可能的——就剩下雷劫山。”
“那也不对啊。你想想看,你在雷劫山,深居简出的,我怎么可能就那么巧遇见了你?”
“韩九,”傅白的声音不疾不徐,“你并不一定是为了遇见我。或许你想要为了什么事,专程去找雷劫山的某个人。但你中途从你背后的那个人得知我要下山,于是你们改变了计划,由你来引导我到有座山庄。当然,上述的这些,你可以说都是我的臆想。我先前也是比较犹豫,直到刚刚,才得到了根据。”
傅白在此停顿,眼睛直视韩九,试图探寻他的情绪变化。
“我从未与你说过我是雷劫山的人,就算你是通过我方才话语中的引导推断出来,但‘深居简出’这一点,你又是从谁那里得知的。”
“自然是和白柏闲聊的时候,他告诉我的啊。”
“从山下到现在,除了闲逛,你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盯着我。你习惯把在山庄遇见的人和事讲给我听,你克制不住。如果白柏和你单独见过面,按你的性子,不会一个字不提。除非你和白柏是一伙。但就在刚刚,你又和我说,你怀疑白柏和李停云私下里有什么动作……”
“韩九,”傅白深吸一口气,“你对我没有恶意,这是为什么我不想刨根问底的原因。你和雷劫山的谁有联系,我也不想追究下去。雷劫派的每个人,对我都有意义。我不想去怀疑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但也不愿意让自己时时处于别人监视的目光下。所以,就此别过,对任何人都好。”
韩九听傅白说完这一大段话,他背对着光,傅白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只是过了片刻后,韩九的肩膀松懈下来。
“傅白,你没有朋友吧。”
“朋友?”傅白认真回想了一下,如果是在凡界,他还真没有。和他同年龄段的,基本就是师弟师妹。他前二十年几乎都蹲在山里,更多的活人也没见过。
但是就算在仙界,能称得上他朋友的也不多,很多仙人认为他不好接近。
“我认识的人很少。”他老实地回答说。
“不不不,跟这个没关系,”韩九更正他,“你是个聪明人,傅白,你太聪明了。一个聪明人不会掩饰自己的聪明还非要把它炫耀出来,会没朋友的。”
“……”
傅白不想再浪费时间了。他把结界散去,转过身要往院门外走。
“随你怎么说吧,我走了。”
守在院门口的家仆换了一班岗,新来的两人疑惑地看着走出来的傅白。
“仙长这是要往何处去?有事您吩咐一声就行。”
“我随便转转,不必跟着我。”
两个家仆对视一眼,不知如何是好。但李停云特地叮嘱过,傅白是山庄的恩人,不可怠慢。
“那仙长您……慢走。”
有座山庄在夜晚也是灯火通明的景象。傅白挑了一条幽暗的小路,从旁门离开了山庄。
他一路畅行无阻,由此也能猜到是李停云留了话。
当傅白走出山庄后,李停云就得到了消息。
“走了吗?”李停云手执白子,在听完属下的汇报后,才将手中的棋子落下。
对面的白柏盯着棋局,边思考下一步落子的位置边道:“傅白师兄方才和韩九貌似产生了一丝争执,但他开了隔音的结界,我没办法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李停云笑了笑,从旁边取过一个暖手炉,揣在怀里。
“看来雷劫派大师兄首次下山云游之旅,并不是很愉快啊。”
“傅白他……看到的东西、在意的东西,或许和我们很不一样,”白柏终于想好了下一步棋,黑色的棋子嗒地碰在棋盘上,“世人蝇营狗苟,逃不出功名利禄四个字。即便是已经接近仙人的修真界,也设有盟主这样象征着权势的位子。求仙问道,无非是在追求长生不死。像我们这样的凡人,每走一步,每落一棋,背后都拴着沉重的利益。简言之,就是无利不起早。”
“那傅白呢?他与我们……又有什么不同?”
“傅白和我们很不一样。他想救人就会去救,不想救人便撒手不管。他能容忍像你我这样另有所图还利用他的人,但别人的一句污蔑也会让他耿耿在心。他的行为举止,看起来很随性,根本猜不透。他做事只问自己心里想不想,愿不愿意,好像从不介意这件事将会给他带来什么好处、惹上什么麻烦。”
“没想到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你竟然了解到这种地步,”李停云看了眼棋盘,突然说了一句:“我输了。”
尽管这盘棋还没下完,但李停云已经看出再有十步,他必定会输。
白柏将手中剩下的那个棋子扔回原处。
李停云招手唤人过来收拾棋局,自嘲道:“说起来我在下棋这方面,从小到大就没胜过你。”
“是表哥让着我。”
“别谦虚了,”李停云打断白柏,“你在白秋实面前表现得,和在我面前的样子,可差太多了。绷着不累吗?”
“云踪阁是个好地方,在那里生活不需要算计。比起云踪阁,雷劫山更像世外桃源。但傅白总有一天也会明白,门派是与世隔绝的桃源,门派里的人,却未必都是桃源人。”
傅白离开竹居后不久,韩九站在院落里,用手拂去肩头的露水。
“傅白过于敏锐了。这还没离开雷劫山的地盘多远,我就没法子继续跟下去了。”
在韩九身后,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有人坐在了那张墨玉桌旁。
韩九话音一落,良久,那人淡笑低语。
“毕竟是我师兄啊。”
第一百零七章 我不做人了
离开山庄后,傅白一路南行,直奔华阳提到的那间客栈。不出他所料,某些人果然放不下对绣像伞的执念。他这才翻过一座山头,就已经击退六拨人了。
还有一件事,让傅白颇为苦恼。
“你能不能——”傅白用剑背将拦在自己面前的一个黑衣人狠狠甩开。
“不要再跟着我了?”
韩九揣着手,躲在一棵三人合抱的老树后面,抵挡着不知会从何而来的攻击。
“我也不想跟着你啊!”韩九一脚踹开从空中飞来的黑衣人,急道,“自打从有座山庄出来,别人就认定我跟你是一伙的!我跟他们解释绣像伞不在我身上——也没用!”
“这么说还是我的错?”
傅白抬起右臂,夹住来袭者握刀的双手,然后他旋身一扫,狠力一踢,眼前的人遭不住这强劲力道,后背狠狠地撞在最近的树干上。
“你说呢?”韩九左躲右挡,还不忘扯着脖子喊,“我跟着你,最起码能寻求一点庇护啊!”
傅白好长时间没说话,专心对付袭击他的这拨人。等他们最后一个倒下后,傅白剑尖一竖,抵在这个看似头头的黑衣人额头上。
“再敢来犯,就把你们全身打骨折。滚吧。”
那些黑衣人见识到傅白的厉害,知道自己占不了上风,连滚带爬地溜了。
韩九从树干上滑坐下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真是吓死个人……”
傅白收剑入鞘,将衣袖上不小心沾到的灰尘拍掉。
然后他招呼不打,扭头就要走。
“欸欸欸!”韩九急忙叫住他,“傅白你等等我啊!”
傅白仿佛没听见,继续大步往前走。
韩九脸皮厚,权当没看见他的冷漠态度,嗖嗖几步追了上去。
“傅白,咱们相识一场,也算是好兄弟了。兄弟被你牵连,天天被人追杀,你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你接近我,本来就动机不纯。还好意思称兄道弟?”
“我承认,虽然我一开始是有目的地接近你,但现在我唯一的秘密都被你猜中了啊!我也算是对你敞开心扉了,这样还不能交个朋友?”
“敞开心扉?你开什么玩笑。你现在跟着我,不过是为了继续你的任务。放弃吧,没有用,我不吃这套。”
“你看看,你就是太固执了!做人不能太死脑筋,既往不咎的道理懂不懂?”
“……”
傅白是不想再浪费口舌了。他施了一个瞬移术,准备开溜。
韩九还在旁边喋喋不休。
“你待人如此冷漠,是会没有朋友的。一个人行走江湖,怎么能没有朋友呢?江湖有多险恶,你能明白吗?不,你肯定不明白。毕竟你只是个年方二十单纯无知的小小修士。”
傅白在他这段废话开始之前,就念好了口诀,仙术奏效,他瞬间消失在韩九的面前。
但他是万万没想到,等这个术结束后,他的耳边依旧传来韩九聒噪的声音。
“你知道什么是朋友吗?你明白朋友能给你带来的便利吗?你什么都不晓得,就无情地拒绝了一个主动找上门,要和你结交的朋友。”
傅白不信邪,继续念诀,这次瞬移的距离比上一次多出一倍。
“所以说傅白你就是年轻、肤浅、太傻太天真。有友走遍天下,无友寸步难行,像这种深奥的道理,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年轻是不会明白的。我——”
“怎么做到的?”
傅白出声打断他。
“啊?什么?”
“我说,你是怎么做到跟上我的步子的。”
“这很难吗?”韩九惊道,“话说你有走得很快?我怎么没感觉到呢?”
傅白眯起眼睛,满脸写着怀疑。
韩九的表情变得比天色都快,从惊讶到坏笑,只有一眨眼的时间。
“你想知道?”
“不想。”
“我告诉你。”
“我不想听了。”
“你让我跟你同行,我就告诉你。”
“我不感兴趣。”
“做人要有好奇心。”
“我不做人了。”
“……”
“……”
两人僵持,最后是韩九又重新开了口。
“傅白,你想想啊,你让我同行,又没什么坏处!就凭你的聪明才智,我这点小九九,你还看不透?再说我现在因为绣像伞的事,被人追杀,我又没什么自保的能力。你帮人帮到底,等这段过去,他们对绣像伞死心了,到时候咱们再分道扬镳,也不晚啊。”
“……行。”
“还有你这人这性子,到哪里都混不开。有我帮忙……你刚才说啥?”
“我说‘行’。”
傅白实在是被吵得受不了了,终于点头答应。
韩九一开始还没太敢相信,反复问了好几遍,才确信傅白答应了。
“你这么快就同意了?我还以为我得念到太阳下山呢。”
“我想对我自己的耳朵好点,你也别再废话了。不然你和那几个偷袭的一个下场。”
“好好好,我闭嘴。”
傅白继续向南走。此时已经接近晌午了,两人再一家茶肆歇脚。
茶肆的店家眼珠转得快,一眼就瞄见了傅白身上挂着的那块属于有座山庄的玉佩,殷勤地上来招呼。
“两位客官是李庄主的朋友吧?里面请里面请。”
傅白没料到就连这小小的茶馆都是李停云开的,还略略吃惊。
“这里也是李家名下的生意?”
“小店是自家开的,不过常年受李庄主的照拂。庄主说见了这块玉佩,就要当作他的挚友款待。您在小店点什么都不要钱。”
“那你这生意岂不是做得很吃亏?”
“不会不会,先不说这块玉佩小人就见过两次,再者您在店里的全部花销,等小人到月底拿着账本到山庄,庄里的管事自然就会把账结清了。”
韩九是头一次见到这块玉佩,惊奇道:“李停云还真是大方啊!不过你是他救命恩人,倒也可以理解。”
“先上两壶清茶,别的等会儿再说。”
傅白和韩九坐在靠窗的位子,两人正在商议接下来的行程。正说到一半,傅白突然做了个打断的手势。
“怎得了?”韩九叼着鸡腿问他。
“在这儿别动。”
傅白说完,翻窗出去。不一会儿,外面传来惨叫和拳头着肉的声音。
第一百零八章 给个教训
过不一会儿,傅白又从窗户翻进来。他坐回韩九对面,抬手掸了掸衣襟上不小心擦掉的尘土。
“你继续说。”
韩九叼着的鸡腿不小心掉到碗里,把他一下子震醒。
“说到哪儿?哦,对,方才说到绣像伞,你说你想稍微做下改动,这个我可以帮你找人。”
“这人靠谱吗?住得远不远?”
“靠谱靠谱,就在——”
韩九说到中途,只见傅白突然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你再等一下。”
随后他又一次翻窗出去,这回传到里面的惨叫声比刚才还震耳。
过来上菜的小二好奇地问:“那位公子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韩九把掉在碗里的鸡腿用筷子夹起来,摇摇头。
“可能来找他麻烦的人更麻烦。”
这次用时比上一次更短,不过傅白大概下手也比上一次更狠,衣袖上都沾了血。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你说的人。”
“啊……这个,”韩九瞄见傅白衣袖上的三两滴血迹,咽了咽唾沫,有点心惊胆颤,“他们在附近有铺子,到时候我带你直接去就行了。”
“成,”傅白终于得出空闲喝口茶,但这口茶还没来得及咽,他眼风一扫,看向窗外蠢蠢欲动的身影,“抱歉,我再出去一趟。”
“您去、您去——”
傅白这回是从正门走出去的,韩九亲眼见他拔出了佩剑。
然后就是凄厉的一声惨叫划破天际。
傅白带着一身的血腥气回来,他的前襟被飞溅的血花染红,衣袖和裤腿也未能幸免,只有脸和头发是干干净净的。
幸好茶肆的客人少,否贼非得被傅白给吓跑不可。
韩九大吃一惊。
“你这是干什么去了?人还活着吗?”
“放心,”傅白这回终于能安稳地坐下来,把杯子里的茶喝光,“如果他的同伙手脚够利索,还能救活。”
“……”物伤其类,韩九见识到外面那些人,就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未来,“我发誓,我以后绝不会再轻易惹你了。”
“嗯?”傅白不晓得韩九怎么突然有了这种觉悟,不过这人能够收敛一些也是好事。
“但愿你说到做到。”
满身是血的傅白坐在对面,淡定喝茶。韩九闻着一股股传来的血腥味,碗里的鸡腿说什么都吃不下去了。
“怎的不吃了?”傅白问道。
韩九总不能说见了他想吐,只好干咳一声,找个借口:“那什么,咱们找间客栈,你换身衣服吧,这走出去太骇人了。”
傅白低头打量了一番,的确,穿着这么一套太引人注目了。
他思量了一会儿,把小二叫来。
“这附近有没有一间,叫‘有个客栈’的客栈?”
“有的有的,”虽然傅白说得很绕,但小二还是一下子听明白了,“您沿着外面那条街一直走,走到尽头就能看见了。不太远。”
“有个客栈?”韩九伸出食指挠挠下颌,“好奇特的名字。”
“既然你当初没有吐槽过‘有座山庄’,那就不要觉得‘有个客栈’奇怪了。”
“你怎么知道我第一次听‘有座山庄’,就没有嘲笑过这个名字?”
“……算了,你当我什么都没说,走吧。”
两人在店家的热烈欢送下,走出了茶肆。
华阳给傅白指明的这个灵气充沛的山头,其实是个很偏僻的地方。这里长居的人家很少,只有往来的过路人会短暂停留。
像这种地方,就很适宜设立一个仙界和凡界的通行点。
所谓通行点,是仙界在派仙人下凡处理事情的时候,专门开设的通道。三界之间设有结界,不可轻易出入。类似哪个仙人某天在府里闷出病,牵着神兽下界溜一圈这种事,几乎是不存在的。
通行点往往选在山清水秀、灵气丰盈之地,这里往往也是绝佳的修炼地点。
傅白此次就要在这个山头,完成绣像伞的修复工作。
有个客栈所在的位置,比方才傅白他们停留的那间茶肆还要更偏。两人沿着山路绕了九曲十八弯,才总算找到了目的地。
“这店家,说话也没点儿谱啊,”韩九擦擦额头冒出的汗,“这哪里叫不太远?这分明快从山脚走到山顶了!”
傅白看了看矗立在悬崖边上,岌岌可危的破旧客栈,也开始怀疑华阳仙君有没有在坑他。
“过去看看再说。”
傅白在前头开路,韩九认命地跟在后面拖着步子走。
韩九是十分厌恶爬山的。同样的距离,走山路就要比走平地,显得遥远多了。
有个客栈不是一般地破。远观还好,近观简直没法看。傅白摸索着找到了一个类似于“门”的东西。他伸手把门板卸下。
他刚有动作,整个客栈就发出绵长的咯吱声,在冰冷割脸的山风中摇摇欲坠。
韩九在旁边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他哪一口气喘得太大声,就把这个客栈吹悬崖底下去了。
“傅、傅白,小心点……”
傅白想了一想,松开手,直接朝屋里喊:“里面有人吗?”
没人答应。
“有没有人?”
傅白又喊了一声。
这回,客栈里总算传出点动静。
站在门外的两人只听得里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从声音判断,这人应该是个比较高壮的男子。
果然,当门板被人从内挪开时,一个比傅白足足高两头的男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傅白仰着头,自下而上地观察这位客栈掌柜。
而掌柜也缓缓低下脑袋,自上而下睨着傅白,从头顶……一直看到他身上的血。
然后,这位壮掌柜深吸一口气,发出了一声中气十足的尖叫。
“杀人啦!!!”
也许这声音用吼叫来形容更为妥帖。
这声气壮山河的喊叫把客栈置于更加危险的境地。韩九很清晰地听见吱呀声变大了,他连忙抬手安抚:“别喊了别喊了!再喊你连人带店都得掉下去!”
傅白更干脆,他刷地拔出剑,抵在掌柜的脖子上。
“闭嘴,不然直接送你去见上一个。”
还是直接威胁比较有效,眼前的男子果然乖乖闭上了嘴。
傅白收回自己的剑,转头看向目瞪口呆的韩九。
“这样比较快。”
第一百零九章 仙君
在傅白的暴力胁迫下,客栈的掌柜总算是把他们请进去了。
“我是傅白。我朋友说只要我到这里,就会有人帮我安排好一切,”傅白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所以你的安排呢?”
那掌柜畏惧傅白,哆哆嗦嗦半天吐不出一个字。傅白不耐地“啧”了一声,掌柜一激灵,磕磕巴巴地道:“小人、小人不晓得您说的是哪位朋友。”
“怎么可能?”傅白蹙眉,怀疑。突然,他扭头看向客栈二楼的楼梯口。
“什么人!”
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从柱子后面探头,又怯怯地缩回去。
“是个孩子。”韩九伸手招呼那个男孩,“小孩,你下来,哥哥有话问你,你要是回答得好,就给你一块糖吃。”
那小男孩畏畏缩缩的,终是受不住糖果的诱惑,从楼梯上走下来。
“这孩子是从哪里来的。”傅白问旁边的掌柜。
他本以为这是掌柜的儿子或者亲戚,但掌柜也摇摇头。
“他是小人今早带回来的。这男孩当时就站在客栈门口,问他爹娘在哪儿,他也不说。好像是天生的哑巴。”
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孩……
傅白眯起眼睛,紧盯着那孩子的一举一动。男孩个子长得矮,年纪又小,腿短。他双手紧紧地攥着栏杆,一点一点往下蹭。
等一只脚落到地面时,他大大地松了口气,忸怩地走到韩九身前,眼巴巴地望着他。
韩九扶着男孩的肩膀,让他面向傅白。
“你问吧。”
“我?”
“对啊,问你朋友的事,说不定这孩子知道些什么。”
傅白拿眼睛扫了扫眼前的男孩。男孩穿着一身崭新的衣袍,在旁人眼中,看起来像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但傅白又看出些别的东西来。
这孩子身上,有些不一样的气息。
韩九在男孩和傅白之间瞧了几个来回。男孩不言语,傅白也不说话。只是在某个瞬间,傅白面无表情的脸泄露出一丝丝的、类似恍然大悟的情绪,随即而来的,又是熟悉的嫌弃表情。
等韩九再一眨眼,傅白又把所有的情绪彻彻底底地收整好,再也追溯不到一分一毫。
“能住店吗?”
傅白忽地扭头问掌柜。
“能、能的。”
“两间上房……你家有上房吗?罢了,两间空闲的房间就行。”
“那、那您楼上请。”
傅白低头看着那小男孩,说了句:“你也跟上。”
小孩深深地垂着脑袋,点点头,跟在傅白身后。
“你的态度也别这么冷漠吧,他还是个小孩呢。”韩九跟在傅白后面,一边走台阶一边说。
傅白张嘴想说什么,但转念一想又算了。
这客栈连个伙计都请不起,只能掌柜亲自把两人带到客房。傅白推开门,在走进去之前,他对韩九说了声:“晚膳之前,尽量不要来打扰我。”
“没问题,你忙你的去。”
傅白得到回答后,就进屋了。那个小男孩蔫头耷脑地跟在他身后。
韩九在回自己的房间时,突然察觉到一道异样的视线。他余光一瞥,傅白后面的小孩,貌似冲着他怪笑了一下。
但等他定睛看过去时,房门紧闭,男孩已经进屋子了。
“奇了怪了……”
韩九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客官怎么了?”掌柜在旁边关切地问。
“没……没什么事。劳烦你打点热水,送到我房里来。”
“您稍等,小人这便去。”
傅白站在屋子里,没继续往里面走。直到耳畔传来韩九那屋关门的声音,他才回头看向跟着自己进来的小孩。
男孩坐在床边,摇晃着两条腿,还是沉默不语的样子。
傅白道:“你还要装嫩装到什么时候?看起来真恶心。”
那小孩怯懦的表情一扫,嘿嘿笑了两声。他双手撑着床板跳下来,身形抽长,逐渐恢复到成年人的身量。
一个身着宝蓝锦衫的俊美青年摇着扇子翩然独立。
这便是仙界十二仙首之一的华阳仙君。
十二仙首,顾名思义,就是仙界最能打的十二个仙人。最高位是天帝,次一级便是十二仙首。
十二仙首可分为两派,昆仑一脉,玉虚一脉。昆仑派的仙人行事作风乖张放肆,不拘常理。玉虚派的仙人则审慎静笃,克己复礼。
两相对比,如果说玉虚派是伟光正宏的代名词,那昆仑派简直就是五毒俱全。昆仑讥讽玉虚假正经,玉虚鄙视昆仑真低俗。两派在议事时针锋相对,吵得天帝一个头两个大,不过私下里还能勉强维持和谐。
而华阳仙君,正是豪放不羁的昆仑派的杰出代表。
傅白把佩剑和行囊卸下,放于方桌。他从百宝袋里取出一套崭新的衣袍,准备在一旁。
然后他开始审问华阳。
“你说的那个‘会给我安排好一切的人’呢。”
“如你所见,就是本仙君。”
“……”
“怎么,本仙君亲自下凡帮你打点,你还不满意?”
“无缘无故,帝君就放你下凡了?仙界的大门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容易进出?”
“若不是帝君把这次下凡的机会输给了我,你现在见到的,应该就是他了。”
“你又和帝君打什么赌了……”
“打麻将啊,他输了,输得可惨。”
“……”
房门突然被敲了两声,打断了二人的交谈。傅白让华阳闪一边去,他自己则走上前开门。
门外是客栈的掌柜。
“客官,这是给您的热水。”
“多谢。”
傅白没让掌柜的进屋,自己提了木桶进来,重新关紧房门。
华阳用扇子拨弄了两下傅白的归一剑,啧啧道:“你就用这?也太寒酸了。”
“你要是专程为了到我这里挑三拣四才下凡,那你快点滚回仙界吧,烦。”
“别赶我走啊,我好不容易才得着机会下来的。你不是不久前刚得到一个宝贝么?拿出来瞧瞧呗。”
傅白嘴上虽然是那么说,但华阳亲身赶来,总要比其他人靠谱。
他也不再磨蹭,将防止绣像伞的锦盒从百宝袋里取出,呈在华阳仙君的面前。
第一百一十章 风流债
华阳手掌一拢,把折扇收成一束。他将灵力汇聚在扇尖,点在绣像伞的伞身上。
良久,华阳收回折扇。
“不错,不错,的确是个货真价实的宝贝。‘五仙器’的大名我早有耳闻,可惜仙界过去一直不曾获悉其下落。今日一见,着实不凡。”
“你测过它的资质了么?”
“你没测?你现在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了?”
“仙人的力量在凡界本就会大打折扣,我又经历多次轮回,现在能发挥出来的力量还不到十分之一,能省就省点。”
“行,怎么说都是你有理。”华阳认命地帮傅白测法器的资质。
虽说绣像伞被称为“仙器”,但这里面有多少炒作的成分,不得而知。保险起见,傅白还是决定测上一测。
“上品,属性杂,天地人神鬼五道……属神道。”
“神道么?怪不得……”
华阳提到的这三点,上品指法器的品质,这决定其根本,下品的法器再怎么改装也无法成为上品。属性则是适配的灵力属性。像绣像伞风水雷地火五属性兼备,就会被划归到杂属性一类。
至于“五道”,则是法器独有的一种划分标准。这个划分标准的具体要求语焉不详,比较模糊。傅白只能简单粗暴地将其理解为一种独特的“性格”或“脾气”。
举例来说,神道的法器与仙人飘逸的气质相匹,而鬼道的法器则更加诡异多变。绣像伞的五个器灵脾性飘灵,傅白甚至一度将其视为仙器,如此可见一斑。
“那你之前说,绣像伞从力量本源来划分,更接近魔器,又是怎么一回事?”
“啊,你问这个?力量本源嘛,简单来讲就是法器的出身。出身地不同,法器也就划分为仙器、凡器和魔器。仙界曾经尝试着追溯五仙器的源头,发现其在上古时期的诞生地,恰恰位于现在的黄泉界某处禁地。虽然不知道是哪位奇才造了这五件法器,但暂且归为魔器,是没问题的。”
“明明是魔器,但却又具有神道么……”
“你也无需太纠结这个。这些分门别类的法子每隔几百年就会变上一变。谁也没规定凡人不可以用仙器,仙人不可以用魔器啊,不必过于拘泥。”
华阳看出傅白是想把绣像伞留着自用,就把一些细节全和他讲了。
“不过这伞的器灵损毁得厉害,要修复可得耗费不少灵力。你一个人行吗?”
华阳只是客套了一句,他以为按傅白不求人的性子,肯定选择不搭人情,独自完成。
但他明显低估了傅白在这几千世内磨练的厚脸皮。
傅白直截了当地否认了。
“不行。”
“……”
“正好,你下凡了,就当帮我个忙,算借你人情。”
“我下凡是有时限的!”
“那就在允许的时限内。你不是说要安排吗?现在要你发光发热的时候到了。”
“你变了,傅白,你原来不是这样没脸没皮的。”
“呵。你是头一天认识我吗?别磨蹭了,快点贡献出你的力量。”
修复像绣像伞这种等级的法器,绝不是拿几块材料,敲敲打打一通就完事了。在修复的过程中,首先需要修真者张开自己的识海,与法器的器灵共鸣,然后维持识海敞开的状态,在这期间对受损毁的器灵进行缝补。
识海是修真者独有的意识领域。在这一领域内,修真者可以沉浸其中,修炼效率大增。但识海敞开也意味着外力可以轻易地入侵修真者的灵魂深处,所以修真者一般会使用灵兽、专门的法器,或者信任之人在一旁看护。
华阳被迫答应伸出援手后,提出他要先去看看绣像伞的器灵,让傅白在旁边帮他看着点。大约半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华阳一脸凝重地睁开双眼,从自己的识海脱离。
“五个器灵损毁得也太严重了,短期内彻底修复不太可能。而且傅白,我得提醒你,这法器简直就是饕餮,五种灵力,胃口还不小,你别被吸成人干了。”
“这个我自有分寸。先想想修复的法子吧。”
“办法嘛……倒也不是没有,就是你得辛苦点。”
“那就这么办。”
“我还没说是什么呢……”
“你当我是初出茅庐的修真小白吗?绣像伞的真实情况是什么我看不出?你就直接说办法吧。”
“成……”
华阳在法器方面的研究比傅白更深入,在修理方面自是更有发言权。他嘀嘀咕咕说了个办法,傅白脸一黑,但也勉强点头同意了。
“就这个吧。”
修补器灵是一个很费精力体力的活儿。傅白和华阳交替着进入识海,耗费半天的时间,总算是初见成效。
“这样最起码能维持住一个躯壳……”华阳喘了口气,感觉自己的额头微微冒汗珠,“你这回欠我的人情可大,我都两百来年没这么大汗淋漓了。”
“你平时宅得像个万年龟,也不多走动。现在体力不支,还赖给别人。”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在雷劫派不也死不下山。”
“偷窥凡界是触犯天规的,仙君。”
“恶行写满半个戒律峰的人没资格说这话。”
“……”
华阳双手捧着绣像伞,把它放回原处。
“接下来你就自己看着办吧,我得走了。”
“哦。”
“话说你什么时候回仙界?凡界到底有什么好待的,一点都不自在。”
“我活得还挺自在的。”
“你是把不自在都转移给别人了吧。”
“你晓得就好。”
“……总之你还是尽快回你应该回的地方,别在这里滞留太久,对你没好处。”
“我还以为你巴不得我早日烟消云散。”
“你提醒我了。那你还是留在凡界吧,多留一段时间,最好神形俱灭,挫骨扬灰。”
“谢谢你的祝福。”
“……”
在华阳离开后不久,韩九就过来敲房门催傅白下楼吃饭。
“傅白,店家备了晚膳,你吃不吃?”
傅白隔空用灵力打开门,韩九还保持着敲门的手势。
“啊,你在房里?我喊半天,还以为没人。你这……这都是些啥?!”
韩九一开始没留意。等他定睛一看,发现傅白腿边,竟然围了好几个小孩。
“不是吧,傅白,”韩九瞠目,“你的风流债有这么多吗?!”
第一百一十一章 小镇
傅白腿边的几个小孩,奇装异服,发型犀利,个子矮矮小小的,刚有他膝盖那么高。
五个小孩凑到一起,争先恐后地说话,叽叽喳喳吵吵闹闹,像一群嗷嗷待哺的小麻雀。傅白把一个顺着他小腿往上爬的孩子拎着后颈丢下去,又把另一个踩他靴子的小孩拽到距离自己三步远。
“这些都是什么啊……”韩九惊奇不已。
其中一个穿着蓝色短袄的小男孩发现了站在门口的韩九,踉踉跄跄地小跑过来,抓着他的裤腿就要往上攀爬。
“哎哎哎,你别摔咯。”
韩九两手托着孩子的腋下,把他从自己身上摘下来。
结果他还没反应过来,呼地一声,那孩子突然从中间裂开,变成碎片消失在半空中了。
不过虽然小孩的身体不见了,但他哇哇的哭声还在屋子内回响。
韩九傻眼。
“啊,你来了,”傅白仿佛此时才注意到韩九的存在,一边淡定地把小孩子从自己身上揭下来,一边讲话,“你去吃吧,不用等我,我这里离不开。”
“你……”韩九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这是喜当爹?”
“又是喜当爹又是风流债的……你能别把我的感情史想得太复杂吗……”傅白无奈,“这是绣像伞的五个器灵。”
“器灵?!”韩九记得他曾经见过的火神,但她不已经是成人的模样了吗?!
“这期间发生了些曲折的故事,但你不用在意这些细节。”
“怎么能做到不在意?!你能让那个消失的孩子别哭了吗?吵得我脑仁疼!”
“你等等。”
傅白摊开手掌,一股纯澈的灵力在他掌心汇聚。五个吵闹的器灵看见这团灵力,就仿佛见到什么珍馐佳肴,争着抢着往傅白掌心凑。
“你们几个先别动。”经过一个多时辰的适应,傅白处理这种情况已经得心应手了。他用手掌不断地推开四个黑黑的小脑袋,动作轻缓但不容置疑。
他一面防着另外四个,一面抬头望向头顶。
“别哭了,下来吃东西吧。”
韩九眼睁睁地看见一团蓝色的水汽从房顶流淌着滴下来,笼罩在傅白掌心的灵力之上。灵力像被什么撕咬一般越来越少,那团蓝色的水汽,也慢慢地变成一个小孩子的轮廓。
其他几个小孩眼巴巴地看着,只有羡慕的份儿。傅白想了想,又凝成一团灵力,分给另外四个孩子。
有了灵力的哺喂,器灵们也不哭闹了,安安静静地挤在傅白腿边,沉沉地睡着了。
韩九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把这些小祖宗给吵醒了。傅白则把他们一个个抱到床铺上去。
虽然严格来讲,他们不算人,但既然已经能凝聚成人形了,看这一堆年幼的孩子睡在地上总归可怜。傅白心念一动,就这么做了。
“傅白,老白——”
“有事?”
韩九用气音和浮夸的手势和傅白交流:“这些器灵怎么回事?”
“他们自身损毁得很厉害,我已经尽力了,但暂时也只能让他们维持孩童的躯体。”
“那今后还有机会恢复吗?”
“有的吧。长期哺喂灵力就成。对了,你不吃饭?”
“吃饭?哦对对对,我是来叫你用晚膳的。”
傅白这么一下午也搭进去不少灵力。他一手撑着被褥站起来,却又不小心跌坐回去。
韩九吓一跳。
“你是不是变虚弱了?要不你躺会儿?”
“不用,”傅白难得有了眩晕感,灵力大量流出让他自身也处于一个不太好的状态,“我还是下楼吃点东西吧。”
“对对,你肯定是肚子饿了才头晕的。走走走,掌柜都等半天了。”
傅白把房门锁好,和韩九一前一后下楼。客栈的掌柜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去叫他们一声,就见两人下来了。
掌柜亲自掌勺,做了四菜一汤,都比较清淡。傅白吃得很少,本来他也无须摄入太多食物。他问韩九:“你那个人,联络好了么?”
“哪个?”韩九一手把糖馒头撕成小块吃,忽然反应过来傅白在说什么,“哦,你问那个做法器的人?那不用提前联系,到时候我直接带你去就成了。”
“远吗?”
“不远。我方才下山去打听了一下,大约从这里走半个时辰就到了。他们那铺子离得近。”
傅白听韩九这么说,倒是起了疑心。
“有这么巧?就在有座山庄附近?你说的人到底靠不靠谱?”
“诶呀,你就信我,准没错。”
“我要是信你,早就不知道死几回了……”
“偏见,都是偏见。傅白,你不能总是用老眼光看待你的新朋友。”
“……别说这些没用的了,等傍晚去看看。”
“没问题。”
傅白说要傍晚去看,韩九还真的带他去了。
他们和客栈老板打过招呼后,为了节省时间,傅白直接施了瞬移术,来到韩九提到的镇子。
到了目的地,韩九的嘴又忍不住开始贫。
“你说你有这么方便的法子,咱们何必浪费这么多脚程呢。”
“你懂什么,之前是为了欣赏沿途的风景。”
“……行,咱们也别废话了,赶紧办正事吧。对了,你把那几个器灵就丢在那里,能行吗?”
“他们现在还没办法回到法器之中,但没事,我布了很强的结界,别人进不去。”
“不,我的意思是……”
“嗯?”
“罢了,等回去再说吧。”
“那你带路?”
“我看看……应该是这个方向。”
傅白他们来的是一个比较繁荣的镇子。这镇子恰好位于商道沿途的一个地点,来往的商队络绎不绝,导致镇上的酒楼饭馆、勾栏瓦舍格外地多。这几日不知道是什么节日,大街上特别热闹,到处都是摆摊的小贩和各色的纸灯笼,还能看见妆容妖艳的妙龄女子身穿轻薄纱裙,在百花台上翩翩起舞。
此等美景,傅白却没什么心思去欣赏。他紧跟着韩九,在大街小巷穿梭。
最终两人在一个两层高的重楼前止步。
傅白抬头望着楼上的牌匾,蹙眉。
“天工阁?”
“算是一个分阁,”韩九在他旁边补充,然后展臂请傅白先行,“到里面坐坐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 九师
天工阁,一个集神奇与神秘于一体的地方。
关于天工阁的一切,傅白之前都是通过韩九知道的。天工阁主要制作各种法器、兵器、机关,有的对外售出,也有的参加拍卖,偶尔也会接定制的单。
天工阁的阁主是个神秘人士,常年神出鬼没,几乎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容。在天工阁内,阁主排第一号,位于阁主之下有九位最出色的能工巧匠,被称为“九师”。九师脾性不一,比较自由散漫。有的会收徒弟,把自己的手艺传下去。有的则宁可让独门手艺烂在自己手里,也不肯耐着性子教人。
天工阁有一个总阁,还有若干分阁。傅白和韩九当前所在的,就是其中一个分阁。
等走进阁内,傅白才明白,天工阁的“天工”二字,当真名不虚传。
从外面看,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二层小楼。一进到里面来,就会发现其并非只有两层。在傅白他们脚下是一层又一层的楼梯,目测在地下挖了有十余层,每一层都有赤着膀子的工匠在热火朝天地赶工,敲打铜器的声音不绝于耳。
撑着栏杆向下望去,一个硕大的敞口熔炉就在他们的正下方。金红色的熔浆缓慢地流动,喷涌的热气仿佛能从最底层直接冲上顶层人的面庞。傅白看到许多腿脚麻利的少年人在楼上楼下奔忙,一边接待客人,一边把单子递交给底下的工匠。
他和韩九站在这里,不一会儿,就有一个眼尖的少年小跑过来。
“二位公子,有什么需要?”
韩九没有先说他的目的,而是从锦袋中取出一串铜铃,用红绳串成,一共九个。
那少年一惊,进而惶惶道:“小人眼拙,原来是九爷来了。您和这位贵客楼上请,小人这便去通报二娘一声。”
少年叫来一个小丫鬟,让她带着傅白他们先上楼,自己则飞也似地往楼下跑,去寻他口中的“二娘”来。
傅白见韩九这次没收回铃铛,直接挂在自己的腰带上。他问:“你是九师?”
“是啊。”
“之前没听你说过。”
“害,我职业算卦,副业做手工。九师什么的,就是个虚名,不值一提。”
韩九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随意摆摆手,仿佛没什么大不了的。
傅白回想了一下,之前在山庄,韩九一眼就看穿了那把锁是从天工阁流出来的。当时他以为韩九只是在这方面颇有研究,看来蛛丝马迹早已有了显现。
“你是专门做机关的吧。”
“哦?这都被你料到了?”
“你自己会做九曲连环锁,还有那把挂在绣像伞盒子上的机关锁也被你看穿了。我想你应该在锁一类的机关上很有研究。你们九师应该各有分工,否则你直接帮我把法器改了就是,没必要单独跑来这里一趟。”
“看来以后和你说话真得小心点,什么都瞒不了你。”
“你最好也克制一下表情吧。从方才起你的眼神就止不住地往楼下飘。你跟那位二娘有什么过节?”
韩九被傅白不客气地指出,有点心虚。
“咳,也不算是过节……不过就是……”
“不过就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鬼看上了比他大十岁的姐姐,惨遭被拒的过节。”
有人代替韩九回答了。
傅白和韩九同时转头,只见一位高挑丰腴的女子站在他们身后,悠哉地抿了口烟。
眼前的女子看起来要比傅白他们年长不少,成熟的气质赋予她别样的韵味。她穿着一套男式短褐,却仍旧藏不住美好的身材。她的黑发在脑后松松挽了个髻,长长的铜烟杆和艳红的丹蔻相映。她懒散地倚在栏杆上,白色的轻烟从红唇间溢出,袅袅地飘散在炙热的空气中。
这便是天工阁九师之二,擅长锤炼刀剑的胡二娘。
胡二娘毫不留情面地揭露了韩九的黑历史,惹得韩九抓耳挠腮。
“二娘,那都是我十岁时候的糗事,你就别再拿这个揶揄我了!”
胡二娘慢悠悠地把烟杆翻过来,在栏杆上磕了磕。
“怎么,小时候还成天嚷嚷着要娶二娘,长大了就生怕和二娘扯上关系了?老九,你自己说说,你有多少日子没来看我了?我都快记不住你这张脸长什么样子了。”
“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那什么,二娘,老九这次前来,是有事求你。”
“怎得,又打算给哪个小情儿送定情信物?老九,你姑奶奶这身本事,可不是让你借花献佛的。”
“不是不是,这回是我朋友。二娘你帮我这个忙,咱们酬劳都好商量!”
“你朋友?”胡二娘这回才注意到韩九旁边的傅白,这人不太起眼,最开始她还以为是韩九带来的小厮。
待她仔细一瞧,才看出傅白气质不俗,不似凡人。只不过他安安静静地待在一旁时,仿佛融入了周围的空气中,让人很难察觉他的存在。
“这位小兄弟……”胡二娘懒洋洋地支起身子,一步步踱到傅白旁边,似有似无地贴着他,“我看你面生得很,是老九最近才认识的吧?我跟老九打小就在一处生活,老九的朋友便是二娘的朋友。不如,咱们私下聊聊?”
胡二娘是个美人,她长相明艳,身上又带着一抹冶炼后尚未消退的余温。寻常人被这种美人贴近后难免会面红耳赤,但傅白只是伸出手,扣住胡二娘纤细的腕,身体也退离一分。
“二娘好意,傅某心领。时间急迫,我们还是聊正事吧。”
胡二娘面色一凝,但她很快又恢复了散漫的模样,一颗小小的检测灵力的玉珠在她指缝间,变戏法似的消失了。
“那二位随我来吧。”
胡二娘走在最前。她这个分阁的阁主忙得很,一边走路,一边还有不少工匠和仆人向她请示。韩九瞅准机会,悄声问傅白:“怎么样,二娘长得漂亮吧?”
“是很漂亮。”傅白这是实话实说,他对于美的欣赏没问题。
“就是这性子太直太爆了。想当初十岁的我年少不懂事,偷亲了她一下,就被她用流星锤从前院追到后山,唉,往事不堪回首。”
傅白倒不认为这位胡二娘性格直率,她很会隐藏自己。不过傅白没提这个,只是回了句:“好色就好色,不要用少不更事当作借口。”
“……你要非得这么说话,会失去我这个朋友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别叫我爹
胡二娘带傅白和韩九来到一个两人高的铜箱子前。她一手托着长烟杆,另一手搭在箱门的一侧。在她手的旁边,有一个特殊的机关。七个手掌大的罗盘排成北斗七星的图案。胡二娘跳着拧动罗盘,每一个拧动的角度都不同。等她反复了三遍后,箱门才缓缓地打开。
“进来吧。”
胡二娘招呼两人随她进去。傅白走进箱内,不一会儿,吊着铜箱的锁链哗哗哗地移动。傅白不知道自己究竟下落了几层,他只能感觉到箱内的温度在冷热间交替着变化。
咣地一声,铜箱落地,胡二娘转过身,从相反的方向出去。
傅白和韩九跟上。
他们目前所在的地方,就是胡二娘平时做法器兵器的地方。这里四面八方摆满了各种零件、半成品,柜子的边角、桌面都贴着各式各样的图纸。东西堆得很杂乱,挤在柜子夹层间,有些甚至要掉不掉地挂着,明显主人不是个爱整理的人。
地上也到处都是散乱的杂物。傅白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了能下脚的地方,一步也不敢乱动。
胡二娘把烟杆随意地放在桌上,拖过一把椅子坐下,扬着下颌问:“说吧,你二位来这儿有何贵干。”
傅白把背在身后的布袋取下,拽开抽绳,从里面拿出绣像伞。然后他把自己的佩剑也解下来,两样东西并排摆在桌面上。
“我想把这两个结合到一起。”
“伞中剑吗……”
胡二娘伸出手,端详了一下绣像伞,又举起长烟杆,敲敲归一剑的剑身。
“你这两样都不是凡器,一旦炼废了,那可就没有备用的了。”
“剑没事,别把伞弄坏了就成。”
“哦?你还有其他的剑?”
“嗯,放心炼。酬劳的话……”
“酬劳等做成了再说。反正老九和你一伙,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胡二娘得了新活儿,就完全沉浸在法器之中了,懒得应付傅白他们。
“七日后来取。现在,立刻在我面前消失。”
韩九终于有机会说话了,他赶紧拽着傅白往回走。
“走吧走吧,这儿交给二娘,没事。”
说着他又回到铜箱子那儿,眼睛看都没看,就顺利地解开了上面的七星锁。
“老九,别在我的锁上动手脚。”二娘在后面喊道。
“没没没,我哪儿敢啊!傅白,咱们走吧。”
傅白和韩九沿着原路上来。之前招待他们那个少年人又小跑过来。
“两位上来了?要不要喝点茶歇歇脚?”
韩九看向傅白,询问他的意思。傅白一想自己还把器灵留在客栈里,他摇头说:
“我们还有别的要紧事,就不喝了。”
他们出了天工阁的门,又施了瞬移术回到有个客栈。彼时客栈老板早就熄灯睡了,整个客栈黑沉沉的,静得出奇。
傅白在没有惊动客栈老板的情况下回了自己房间。他推开门,点燃烛台,豆大的烛光亮起,房间内空空荡荡。
“你把器灵藏到哪儿了……”
韩九在他身后冒出来,问。
傅白一挥袖,结界解开。在那一瞬间两人差点被哇哇的哭声震到当场去世。
“快快快!再把结界拉起来!”
韩九怕把老板给吵醒了,赶紧让傅白开结界。傅白这回布下的结界把两人都罩了进去,他们看着躺在床上蹬腿哭号的娃娃,面面相觑。
“怎么办,我也没当过爹,不会哄孩子啊!我还是黄花大小伙呢……”韩九皱着眉头,苦恼。
傅白想了想:“要不把嘴堵上吧。”
“你别用平静的表情说出这么吓人的话啊……”
傅白对于这种情况实在没法子。虽然他从小就带师弟师妹,但还没带过这么能闹的。要是火神还能维持原样就好了。只可惜修补器灵的时候,为了节省灵力,就把灵力分摊了,现在导致火神也变成了话都不会说的小孩子。
“是不是饿了?”韩九猜测。
傅白伸出手,指尖凝聚了一点灵力。他把手放在五个孩子面前,这些孩子看了傅白的手指尖一眼,留下了垂涎的口水,但依旧哭闹不休。
“有吃的还不吃?”傅白暗忖,“那大概是欠打了。”
“你对弱小的生命就不能有点怜悯之心吗……话说他们是不是在生气?”
“生什么气。”
“气你擅自丢下他们离开?”
傅白露出怀疑的表情。
“现在的器灵已经通人性到如此地步了?稀奇。”
“你还别不信。谁之前也没见过仙器,谁知道仙器是怎么个脾气呢?”
傅白半信半疑,他试着碰了碰变成小孩的雷神的手臂,然后又猛地缩回手指。
韩九:“……你怕烫啊?”
那小小的雷神被傅白碰了一下后,好像感应到什么,也不哭了,翻身抓住傅白的手,攥紧。
傅白:“……”
“行吧,好好的一个补伞的活儿,现在变成带孩子了。你忙着吧,我回去睡了。”
韩九心想他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还容易添乱,就走了。傅白把结界张开让他出去,一个人面对着五个心智都降得跟小孩似的器灵。
他现在有理由怀疑华阳是专门来坑他的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五个器灵才能恢复到原样,傅白目前只能等。他自己坐在床边,想得出神,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等到第二天一早,他是被挤醒的。
傅白看着五个身形抽长的少年人,挤挤挨挨地躺在床铺上,无语半天。
韩九在外面敲他的门。
“傅白?傅白你醒了没?我进来了!”
傅白醒来之后就解除了门口的禁制,韩九推门进来,发现傅白的窘境,一愣。
“你的儿子闺女长得这么快吗?叔叔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呢,就错过了他们宝贵的成长精力?”
“别演了,赶紧过来想想办法吧。”
“这还能有什么办法?就等着他们长大成人呗。好好珍惜你现在的日子把,儿大不由爹。”
“我不是他们的爹。”
傅白盯着这五个小妖怪,其中一个在伸懒腰,却发现自己的一条腿压在他的某个兄弟姐妹身下,张嘴要哭。他伸手甩了一团灵力,丢进小孩嘴里,小孩咂咂嘴巴,不哭了。
他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傅白,清脆响亮地喊了一句:
“爹!”
傅白:“……”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一个人情
一觉醒来,喜提五子。
傅白望着在他面前排排坐的五个小孩,再一次失语。
韩九弯着腰,凑近了观察。
“这五个孩子长得还不一样呢。傅白,你说器灵究竟是参考什么确定自己的长相的?”
“鬼知道。”傅白没心情回答韩九提出的这些没头没尾的问题。
“那你能分得清哪个是哪个吗?他们五个不是各自代表不同性质的灵力?”
这个傅白倒是能分得清。
“胆子最小的是雷,看起来狂躁的是水,不爱说话的是地,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的是风,最正常的也是唯一的一个小姑娘,就是火。”
“风水雷地火……倒是齐了。”
最开始叫爹的那个小孩就是雷。雷的性子怯懦,看见什么都害怕,甚至还被自己释放出来的雷电吓哭过。他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发现除了他没用的四个兄弟姐妹外,就只有傅白身上有熟悉的气息。雷伸出手,要去抓傅白的衣角。傅白正在和韩九说话,没去管,不一会儿就听见底下传来抽泣声。
“你还是哄哄他吧。”韩九看着都不忍心了。
傅白不会哄孩子,他只会讲道理。于是他半蹲下身子,一本正经地说:“你不是小男孩吗。有哪个小男孩这么爱哭?”
“我不是小男孩,我是小器灵。”
“……”傅白没想到雷对自己的身份定位还挺明确。
“爹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我没不要你。还有,我不是你爹。”
“那我是怎么出生的?”
“谁知道呢,天地孕育吧。”
“那我爹是谁?”
“你没爹,你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怎么会?那我怎么没长成石头?”
“……自然选择吧。”
“爹骗人!你为了不要我,什么瞎话都编出来了!”
傅白一拍小孩的头顶。
“小小年纪不要老想着刨根问底,动脑容易秃头的道理,不晓得吗?”
“爹你打我!呜呜——”
“……”
傅白是彻底没辙了。
爱动的小水神看见韩九站在床铺边,用自己的小腿撞撞他,问:“你是谁?”
韩九亮出最有亲和力笑容。
“我是你爹,哦,不对,是你主人最好的朋友,你可以叫我哥哥。”
“你做什么的?”
“算卦摆摊,做做小手工,什么我都做得来。”
“哦,无业游民。”
“……我就是会的东西杂了点。”
“你很能挣钱吗?”
“还成吧,有时候赚的多有时候赚的少,看机会。”
“收入不稳定。”
“……”
“你有情缘吗?或者追你的人,有吗?”
“目前没有……但未来一定会有的!”
“赶紧找,再不找年纪就大了。”
“……”
韩九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他一手捏着小孩的圆脸,咬牙切齿地说:“你这小孩是不是太早熟了?你是我家亲戚吗你就这么逼问我?傅白你这都养了些什么妖魔鬼怪!成精了吧!”
傅白正在对付不停往他身上粘的雷和地,听见韩九声音暴躁地问,他随口应付一句:“严格来说他们本身就不算人,所以你不能用看待人的眼光看他们。”
“那他们怎么比人懂得还多啊?明明只是个两头身的小孩!”
“唔,他们已经长到十一二岁的身体了吧,你这个形容,不太准确。”
“现在是纠结这种事的时候吗?!”
傅白推开挂在他身上的两个孩子,发现只有火神抱腿坐在被子上,呆呆的不动。
他忽然想到什么,问:“你该不会是还保留着成人的心智吧?”
火神听见傅白问她话,乖巧地点点头,又露出苦恼的表情。
看来身体变小,不能帮上傅白的忙这件事,让她也很困扰。
“你也不必自责,”傅白看穿了她的想法,“说不定明天一早,其他四个就能恢复原样了。”傅白这么一宽慰,火神的表情缓和很多。她主动凑过来,搂住地神和雷神的手臂,把他们从傅白身上拖下来。
“你们别再闹啦。”
傅白身体一轻,缓了口气。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窗外有什么异动。仔细一想,肯定是追踪绣像伞的人又找到这里了。他把袖口整理一番,提着剑就出去了。
“我去看看?”
“哦,欸?又出去?那我怎么办?我应付不来这些小妖怪啊!”
“你就看情况应付应付。”
“喂,你等——”
傅白说完后,也没来得及等韩九回话,直接从窗子翻了出去。
窗外有三个貌不惊人的不速之客,看上去比上次来的那批要更厉害点。
“你就是傅白?”为首的一个用长刀指着傅白,“把绣像伞交出来,饶你不死!”
“台词老套。”
傅白淡淡地说了一句,没给对方说第二句的机会。他身形一闪,剑光晃了三次,三个来袭者痛苦地叫唤三声,还没来得及出招,就被傅白给打晕了。
随后傅白从百宝袋里取出三根捆仙索,将这三个人绑在悬崖旁的一棵古树上。然后他拍拍手上的灰尘,把剑归鞘,又翻窗回去。
等他回去一看,韩九的身上全是小孩。
“……就这么一会儿,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什么事,你难道不是看得一清二楚吗?”
“……你还是先站起来吧。”
多了五个器灵和隔三岔五前来的刺客杀手后,傅白这段日子简直过得多姿多彩,半点都没歇着。在这期间傅白源源不断地向器灵输入灵力,同时自身也在不断调养。七日后,就是和胡二娘定好的取剑的日子。
傅白是独身前往的,韩九说他见了二娘也只有被嘲笑的份儿,打死都不去。傅白也不想强求,就自己一个人去了。
“已经按照你的要求改完了,你先看看。”
胡二娘把绣像伞转交到傅白手上。
傅白整体看了一下伞身,从外观上和之前没什么变化。他的手指放在伞柄处,微微用力,旋了一旋,伞柄的最末一截脱落,一柄长剑就藏于伞身之中。
“因为大小不太合,所以你的剑被我重铸了一回。”
“嗯。”傅白对这次改装很满意,他询问二娘,“酬劳怎么算?”
“酬劳嘛……”胡二娘身子斜倚在长桌边缘,“我不要银子也不要灵石,我要你的一个人情。”
“人情?”
“你不是普通人吧,我看得出来。这件法器非同一般,能驾驭它的也绝非凡人。从你这样的人那里得到一个人情,比千金都贵。”
胡二娘是个聪慧的人,人情可大可小,她知道该怎么做生意对自己最有利。
“只要不让我……”
“放心,不会让你太为难,但也可能多少难为你一下。”
傅白思虑了一下,颔首。
“成交。”
第一百一十五章 新任务出现
绣像伞一事总算段落。傅白带着伞回去之后,将五神归位,回到法器内会让他们得到更好的休整。
“那我们就此别过吧。”在山脚下,傅白如是对韩九说道。
“你就这么回雷劫山了?都不再逛逛?”韩九叼着一根绿叶草,双手撑在脑后悠闲地走。
“不了。门派内还有一堆事,我怕拖延太久,师弟师妹再呆傻了。”
“……没这么严重吧?”
“就是有这么严重,我才急着要回去。”
“我最近接了个活儿,要去一个闹鬼的城镇。你不一起来?很有意思的。”
“闹鬼?”傅白边整理佩剑的剑穗边说,“闹鬼的地方多了去了,有什么稀奇的。”
“我还没去,不知道具体如何。只不过是那个城主邀请我,让我给他打一把锁。全程包吃包住,你真不去?”
“不去,你自己享受吧,我得走了。”
“成吧,我从这边走。改日再去你们雷劫派登门拜访。”
傅白和韩九辞别后,就踏上了回雷劫山的路。然而在他刚走出去没多久,就看见半空中一个东西飘飘忽忽地飞过来。
傅白伸手一接,是他之前送去门派的鸟菇菇。
鸟菇菇的小翅膀上挂着一个信笺,傅白把它解下,打开,是唐掌门的字迹。
文字很长,傅白用最快的速度看完了。他看过之后,一蜷纸团,再松手时,手中的纸张化为点点碎屑,飘散在空气中。
然后他追着韩九离开的那条路赶过去。
韩九正在慢悠悠地晃。他不赶时间,所以很从容。他把腰间系着的口袋接下来,里面装满了各种干酪果脯。韩九用两指夹出来一个,抛在半空中,用嘴巴接住。然后又是一颗。
突然,他察觉到什么,往旁边瞧了一眼。
一粒花生米没接好,咚地打在他鼻梁上,弹出去老远。
“你……你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韩九盯着旁边面无表情的傅白,大为震惊。
“就在刚刚。”傅白淡淡地回了一句。
“哦……不对,你跟着过来是要干啥?你不是打算回山里了?”
“掌门安排了点事,要我去一个叫鬼哭城的地方,正好和你是一个方向。”
“鬼哭城?我也要去那里!你们掌门安排你什么事?该不会又是关于仙器的事吧!”
傅白瞟了他一眼,没吱声,看样子默认了。
“也对,除了仙器,估计也没什么能指使得了你。”
傅白不回话。
韩九在旁边琢磨:“我还没听说过鬼哭城有什么仙器啊,你从哪儿得到的消息?不对,这些日子咱俩在的那间客栈实在太偏僻了,说不定外界早就已经知道下一件仙器的下落了。”
韩九猜得的确不错。
“在鬼哭城出现的仙器,是招魂幡。五日前鬼哭城城主放出消息,说他的城池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困住了,所有城内的人没办法出城。城外的人倒是可以进来,但是进来后也再也出不去了。”
“人被捆住了吗……”韩九听完傅白的话,思虑后,察觉到一个漏洞,“不对啊,鬼哭城的人出不来,那他们是如何向外界求助的?”
“人出不来,但是传信的鸟和马匹都能正常出入,只有人被困住了。”
“这是被下诅咒了吧?”
“不太清楚。鬼哭城的城主怀疑是埋藏在城内的招魂幡在作祟。目前已经有两三拨修士前往了。但他们进去之后,就再无音讯。”
“原来鬼哭城内有招魂幡?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未必真的有。城主只是听父辈说,鬼哭城内有一件埋藏千年的宝贝,但是他们把整个城的地皮都掀起来,也没能找到这件仙器的所在。这位城主找不到其他解释的理由,只能暂且这么说,为的是安抚城内百姓。”
“那也得抓紧解决啊。城被封了,要不多久城内的存粮就得耗尽了吧?”
“不错,所以鬼哭城主才如此焦急地向各大修真门派求救。”
“你们雷劫山也收到求救信了?”
“没有。雷劫山只是从云踪阁那里得来了消息,掌门师父让我去凑凑热闹。”
“啥……??”
“师父说既然我能有办法收服绣像伞,那么招魂幡也不在话下。真不知道他老人家是哪里来的自信……”
傅白最后一句话低到听不见,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你……是不是不乐意去啊?”韩九小心地问。
“怎么会,”傅白随手折了路边一段花枝,又恢复了风轻云淡,与世无争的模样,“既然是掌门师父的命令,我这个当徒弟的,自然要服从。”
像掌门说如果他不去,四长老就要拿他的蘑菇泄愤这种事,傅白才不在乎。
鉴于鬼哭城和傅白他们所在的位置有一段距离,两人在半路决定买两匹马。一开始韩九是打算让傅白变个什么灵宠出来,载着他们过去。
“我的灵宠有点特别,你要是能接受,我倒也无所谓。”
“能接受能接受,你快变吧!”韩九连连点头。
随后傅白就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两朵硕大的蘑菇。这蘑菇有两人高,像两把倒扣的伞一般杵在地面上。傅白走过去,双脚踩在蘑菇宽大的伞盖,双手背在身后,看向韩九。
“你也站上去。”
韩九狐疑地看了两眼傅白的“灵宠”,小心谨慎地学着傅白的样子站在上面。他不敢像傅白那样背着双手什么都不扶,于是紧紧抓住蘑菇的柄儿。
“站好了?”
傅白问了一句,韩九感受了一下鞋底柔软的质感,心惊胆战地回了一句:“站好了。”
“那我们走吧。”
话音刚落,两只蘑菇仿佛得到了什么指令,嗖地一下冲了出去。
整个山谷回荡着韩九的惨叫声。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韩九重回地面,抱着一棵大柳树吐个不停。
傅白还在旁边说风凉话。
“你看,我告诉你了,很少有人能适应这个。”
“你的坐骑,呕……”韩九缓了缓,继续,“你的坐骑就不能飞得稳当点吗!我他娘的就跟个破风筝似的在天上乱飞啊!”
“所以我问你能不能接受。”
“……罢了,我们还是换一个正常点的出行方式吧。”
韩九一开始是想买马的,但这里偏僻,买马的商人很少。最后他们从一个老乡那里,买下两头毛驴,一颠一颠地上路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昭平
“骑毛驴,一点都不拉风。”
傅白侧坐在毛驴的背上,两手插在袖口里,用平淡的语气发泄他的不满。
“有的坐就不错了。要不是您老人家非得要欣赏沿途的风景,咱们俩至于在路上磨蹭这么久吗?”韩九叼着草叶说。
“慢有慢的好处。”傅白随手折了一根柳条枝,“现在去往鬼哭城的,鱼龙混杂。若是都为招魂幡而来,说不定还要闹些矛盾。等他们都闹够了,我们再出现,可以回避很多麻烦。”
“你说的倒也是……”
又走了一段路后,傅白突然问。
“你对鬼哭城了解多少?”
“不算太多。鬼哭城是个不起眼的小城,我估计啊,最有名的就要算关于招魂幡的传说了吧。我是哪里有人出钱做活请我我就去,因而也不太关注请我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鬼哭城的城主……是要请你做一把锁?是什么锁?”
“就是寻常奁匣上的小金锁。”
“奁匣?那不是女子用的?”
“大概是城主夫人?话说赫连城主娶亲了没?”
“奁匣……”傅白貌似对这个东西突然感了兴趣,“把天工阁的九师请来打一把普通的锁,肯定不会这么简单,毕竟你们出场费也不便宜,没必要这么大材小用。那就是——”
“就是说,奁匣里面的东西至关重要?”
“嗯,只是我们暂且不清楚到底是何物。”
“所以赫连峥到底娶亲了没?”
“这个你还是当面问他吧。”
……
傅白他们总共赶了一日半的路,才算到达鬼哭城的地盘。所谓鬼哭城,顾名思义,是在这一片能经常听见“鬼哭”的声音,也就是要有风外加特殊的地貌。傅白仔细地环顾了周围一圈,然后弯腰从地上拔起一根狗尾巴草。
草头上的绒绒纹丝未动,证明这里几乎没有风。
那耳边传来的呜呜的哀哭,又是谁或者什么发出来的?
韩九也听见了那种诡异的呜呜声。明明是白天,却让人在阳光底下不寒而栗。他抱着手臂搓了搓鸡皮疙瘩,问傅白说:“你有没有听到那个声音?”
“没有。”傅白弯下腰,捻起一粒成熟的稻穗。
城外的田地没有人耕种,已经长成的稻谷就这么放着,无人来收。
韩九信了傅白的话,更慌了。
“咋回事?难道只有我中邪了?”
“大概吧。”
“你别大概啊!”韩九一把拽过傅白,“怎么会只有我听见这个声音呢?这也太不正常了!”
“你是不是听见有一种类似女子哭泣的声音,时断时续,不太真切?”
“对对对对对,”韩九点头如捣蒜,随即他又意识到什么,怒道,“原来你也听见了!骗我做甚!”
“唔,也没什么特别的意图,就是觉得……有意思。”
“……”
韩九骂人的话在心里兜兜转转十几遍,最终没敢说出口。
这荒郊野外的,傅白要是想起前仇旧恨,挖坑把他就地埋了,那他可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傅白把手掌的稻子轻轻拨弄下去。忽然,他耳朵动了动,转头看向左侧。左侧是一片稀疏的树林,树上的叶子还没掉光,勉强维持些绿意。傅白眯起眼睛,发现那边某棵树,好像有个人。
“韩九,你看。”
傅白用手指了一下方向。
“那边是不是有什么人?”
“在哪儿?”韩九四处张望,然后才发现傅白已经给他指出来了。他顺着去看,也看见一个青衣衫的人的背影。
那人好像在忙活什么,手里攥着一段麻绳。
“他要缠什么东西?”韩九一时间也搞不清楚,“走近了看看。”
两人向前走了没两步,就见远处那人突然扬臂一甩绳子,让其绕过树枝,然后两手抻抻,打了个结,仰着脖就要往圈里面钻。
韩九大惊。
“不好,那人是要自缢!”
韩九用最快的速度往陌生人的方向跑,傅白没他那么急,而是选中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捏在手里,瞄准那人的手轻轻一弹。谁知那人听见有人在背后喊叫,动了下身子,飞出去的小石头失了准头,反倒打在他踮脚的石块上。
傅白那一下没怎么收力,石块被推开,那人身子一坠,脖子卡在绳圈里出不来了。
傅白:……
马上跑到位的韩九看见这一幕,没忍住,骂了两句。然后他赶紧走上前去,让不断挣扎的那人从绳圈里面解脱出来。
傅白悻悻,悄声走过来,站在韩九旁边。
解救下来的这人是个男子,年纪轻轻,和韩九差不多大。从他身上穿着的衣服来看,他家里应该比较富裕,但不知道为何衣衫上都是泥渍和尘土。傅白见他比较虚弱,估计是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他拿出了点吃的和水,递了过去。
“多谢两位仗义相救。”
那人接过了傅白的东西。可以看得出他很饿,但也没有狼吞虎咽,只是慢慢地吃。
韩九蹲下来,问他:“你是鬼哭城的人?为什么想要自我了断?”
听韩九问过,这人把自己的一些情况都说给两人听。
傅白他们救下来的这位姓孟,叫孟昭平。孟昭平说自己是鬼哭城内的人。他前一阵子外出,最近归家,但却怎么都找不到办法进入城内了。
“你说你进不去?”韩九打断了一下,“那你最近没看见有很多从别的地方赶来的修士吗?”
“看见了,我也曾请求他们带我一起进去,但是不行。”
“怎么个不行法?”傅白追问。
孟昭平的表情变了,不似方才那么淡定,甚至有一丝恐惧。
“我和其他人一样,是从正门进入城内。最开始一切都很平常。城门打开后,是一段比较暗的隧道,需要走一会儿会遇到另一扇城门,之后才能到达比较明亮空旷的地方。但关键就在这段隧道……”
“你走不出去了?”傅白大概猜到结局。
“是……”孟昭平低着眼,“本来已经通过第一道门,但是打开第二道门后,发现自己又来到第一道门前。如此反复,根本就没有尽头。”
“啊,”韩九恍然,“这不就是那个……鬼打墙?”
第一百一十七章 双重门
“鬼打墙?”孟昭平听韩九这么一说,楞了,“但、但我是白天进城的啊!”
“你说你是白天进的城?”
“正是,就在正午的时候。”
“嗯,那你可能是白日撞鬼吧。”
韩九信口胡说,傅白用手肘碰了他一下,让他别把人给吓坏了。
“总而言之,劳烦你先带我们去看看吧,很多东西亲眼看过之后,才能发现端倪。”
“好、好……二位这边请。”
孟昭平填饱了肚子,也恢复了力气,就带着傅白二人往鬼哭城走。鬼哭城是座老城,据孟昭平说,有两百多年建城历史了。百年前这里经常发生战争,所以城墙垒得很高,还留有一些防御工事。
随着三人走近,鬼哭城的城貌逐渐清晰起来。傅白抬头,简单扫视一圈。此时正值午后,阳光很足,一轮炽白的太阳当空悬挂。
尽管阳光很刺眼,但越是靠近鬼哭城,就越感觉到一股阴寒之气沁入体内。
韩九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昭平兄,你有没有听见鬼哭狼嚎的声音?”
孟昭平茫然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韩九在说什么。
“啊,韩兄是在说鬼哭城的‘女儿泣’吗?”
“你们至于这种怪声起个这么文邹邹的名字吗……”
孟昭平笑了一下。
“这个声音存在很久了,我也不晓得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听家里的长辈说,是准备出嫁的姑娘,得知相公溘然离世后,发出的哀哀哭泣声。虽然听起来可怖,但这哭声貌似没造成什么麻烦,所以鬼哭城的人也就慢慢接受了。”
“你们适应得……还挺快。”韩九听这声音,越听越瘆人。
“没办法,在城里生活,总得想法子适应。”
傅白一路用耳朵听着两人的闲聊,没插嘴。三人最终来到城门面前。
饱经风霜摧残的城门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傅白找了一周,没发现看守城门的人。
“没人守门吗?”他问。
“原本是有的,”孟昭平回说,“不过这几天城主突然撤下城门口的卫兵,在下也感到很不平常。”
“那我们就能直接进去咯?”韩九上前一步,两手搭在门环上,试着向内推开。
没想到,他很轻易地成功了。
两扇大门咯吱一声对半分开,里面黑黝黝的。门洞深广,日光只能照亮脚下一小片地方,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嘶……这也太冷了……”
韩九握着门环的手,仿佛要被冻在上面似的。城门敞开一道小缝后,他便嗖地缩回手,两只手来回摩擦搓热。
傅白站在门缝的正中间,窥探,里面只有无尽的黑暗,看不清楚有什么东西。
“还有第二道门,打开第二道门才能进入城内。”孟昭平在旁边低声提醒。
“那走吧。”
傅白打头,走在最前面,韩九和孟昭平前钻进门缝后,又一左一右跟在傅白之后。傅白从袖口里摸出他仅剩的那颗鲛人泪,灵珠柔和的白光瞬间点亮他们的周身。
“这珠子你还有剩?”韩九惊道。
“嗯,这是白柏归还给我的那颗。”
傅白用灵力托着鲛人泪,走到现在尚未发现什么异常,他的灵力能够照常使用,也没有遇到机关结界一类的东西。
第二道门,很快出现在他们面前。
傅白没有着急开门。
他首先让灵珠自下而上浮动,把整扇门照过一遍。不照不知道,一照,才发现这门的一面有巨大的画。
不只是韩九,连孟昭平都很惊讶。
“这是……”
出现在三人面前的,是一副绘制在门上的特殊图案。图案对称分布,左右各有一戴着恶鬼面具的女子,呈跪姿相对而坐。女子手中各提了一盏长明宫灯。在女子画像的四周,布满了各种惊惧恐怖的鬼面。
“孟兄之前可曾见过这城门上的画?”傅白问孟昭平。
孟昭平显然也大吃一惊。他摇头否认:“不曾。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这门后面有画。”
“原本有吗?”
“原来……好像没有。我印象中,不记得城门后面有绘制这种画。”
傅白点点头,手放在门面上。
“那就先推开看看吧。”
他用了五分的力道,将厚重的城门推开。
门外是又一道门。
“这……”韩九难以相信,“不、不会吧?”
孟昭平有些痛苦地捂住脑袋。
“我就知道,这种情况又出现了……果然这是诅咒吧!”
傅白倒是没有表现得很惊讶。他们三人目前所在的位置,是之前的第一道门外。也就是说,他们刚刚推开第二道城门之后,又不知怎得回到了原地。
“傅白,这回该如何是好啊?”韩九问道。
“你们在这里等等,我去旁边瞧瞧。”
傅白说完后,就凭空消失了,留下韩九和孟昭平面面相觑。
“韩兄,这……”
韩九摆摆手。
“莫急,等会儿他就回来了。”
傅白没有走远,他绕着城周走了一圈,发现在城墙的底部,垒了很高的青砖。
这些砖头摞了有半人高,分布很不均匀,有的地方高些,有的地方矮些。
傅白动用了一点灵力,把其中一处刨开。一块接一块的砖头从原处飞起来,又整整齐齐地垒在一旁。
没有多久,就有一处被清空了。
傅白走过去看。
他看见了一口废弃的井。
是黄泉井。
和有座山庄的黄泉井不同,傅白眼前的这个明显被堵死了,不会再有任何黄泉界的魔物从里面爬出来。井口的封印阵法也早就荒废了。
看着不远处一模一样的砖堆,傅白想了想,把它们一个一个全部揭了一遍。
两百多口井,没有一个井是活井。
傅白确认一遍后,又感到纳闷。
这个鬼哭城,究竟是什么来历?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废弃的黄泉井围绕在城的周围?
鬼哭城周围的这些黄泉井太不寻常,但韩九他们还在等,傅白也不宜调查过久。
他祭出绣像伞,让地神把所有的砖恢复原状,然后收起仙器,迅速折回城门口。
“你回来了?找到原因了吗?”
“嗯。”
傅白又一次推开第一道门。
“这个没用吧?”韩九在旁边说,“我们俩刚才又试了两遍,还是不行。”
傅白没有说话,只是带着两人又走到第二道门前面,然后伸出一指,指着门上的画。
“这是结界图。”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进城
“结界图?那又是什么?”
韩九又听说一个新鲜玩意儿,颇为好奇地问。
傅白解释说:“结界图,其实也是结界的一种。布下结界的法子千千万,有写符纸的,有放结界兽的,当然也可以画一幅画。”
“所以……正是因为结界图的存在,咱们才会在这里绕圈子?”韩九恍然大悟。
“没错。”傅白伸手触碰上面的颜料,颜料比较新,应该是近几日才刷上的。
他又转过头看向同是一脸讶异之色的孟昭平。
“孟兄,你之前真的不曾见过这幅画?”
傅白这么一问,孟昭平也怀疑了,原本他还很笃定的。
“我大概……是没见过。嘶……没什么印象了……”
孟昭平一手捂住脑袋,看起来回忆得很费力。傅白静静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对于结界画的事,没有再深问。
“那老白,你知不知道这画该怎么破啊?”
韩九食指在下颌扣了两下,仰头望着这幅巨大阴森的门画。
“很简单。”
傅白抽出自己的佩剑,将精纯得没有一丝杂质的雷灵力集中在剑尖,随后一剑扎进门缝。
白色的雷灵力哔啵作响,从一点向外蔓延,蛛网似的笼罩了在整扇门的表面。
咔地几声响,厚重的门板自中间断裂,结界画砰地破碎,无数闪烁的光点从空中落下,又消失不见。
“这样破结界比较快。”
傅白看见韩九和孟昭平瞠目结舌地望着他,想了想,还是解释一句。
韩九也正在慢慢习惯他这种暴力破门法,很快收拾好惊讶的情绪,推开门说:“那我们进去吧。”
“好、好……”
孟昭平好不容易回过神,连连点头赞同。
等再次推开第二道门后,眼前展现的,就是截然不同的风景了。
这是鬼哭城内。
鬼哭城,虽然听名字,像是一个人烟稀少的鬼城,但傅白发现,这城里面还真是应有尽有,比他想象得要繁荣许多。
只是因为这几日城中怪象,街上走动的人很少。茶肆酒楼什么的,寥寥几个客人,里面的伙计清闲得靠在桌边打盹儿。
“没想到……真的进来了?”
孟昭平很是激动。他在城外徘徊好几天也不得进入,此时终于回到熟悉的地方,自然十分欢喜。
韩九到一个新地方,习惯先找吃喝玩乐的地方。于是他凑到孟昭平旁边,问:“孟兄,你们这鬼哭城,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去处啊?”
傅白瞟着韩九,一眼就看穿他不怀好意。但孟昭平是个认真的人,还仔细地思考了一会儿,才给出答复。
“要说最特别的地方……那得数城南的乱葬岗。要看看吗?”
“……孟兄,这种专供死人消遣的地方就不用说了。”
“啊?”孟昭平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解释明白,他连忙补充说,“不不,没有调侃韩兄的意思。鬼哭城的乱葬岗,真的是个比较出名的地方。”
“怎的,死人能变活?”
“这个在下倒不是很清楚……”
“还真能活???”
傅白眼见着话题越来越偏,咳嗽一声,拽回来。
“还是说乱葬岗到底怎么出名吧。”
“啊,是这样的。鬼哭城有阴嫁的传统。据说是百年前这里有大批的战士战死,原本要嫁给他们的年轻姑娘,为了安抚亡魂,就要进行一场假的婚嫁。后来慢慢地就演变成了一种仪式,每年这个月份,长长的阴嫁队伍就会从城中心前往城南,很是壮观。届时会有很多人围观这场仪式。二位要去看看吗?”
“阴嫁?”韩九疑道,“这种仪式……不会觉得很阴森可怖吗?”
“其实还好。鬼哭城的人不信神仙,更相信为城战死的亡魂会保佑他们,所以‘献祭’给亡魂的少女反倒更容易获得城中男子的青睐……不是所有的姑娘都能被选作阴嫁新娘的。”
韩九听了孟昭平的解释,但依然不能理解这种仪式存在的意义,只能用地方特色来解释了。
傅白曾经见识过各种稀奇古怪的祭祀,倒也不觉得稀奇。不过,造成这种独特祭祀背后的缘由,才更值得关注。
“孟兄,冒昧地问一句,你曾经在外面游历过吗?”傅白突然发问。
“我十六岁的时候,曾经去外面游学两年,还差点考取了功名。不过后来放弃了。”
“为何?”
孟昭平被傅白问起往事。他思索了一会儿,才不好意思地说:“鬼哭城的老人总会说一句话,‘所有离开鬼哭城的游子,终会返回一切的缘始’。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这句的影响,我在外面久了,总会有一种不安感,这种异样的感觉催促着我回到故乡。”
“这是诅咒吧?”韩九最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不就是要把你们所有人困在这片土地吗?”
“韩九,噤声。”
傅白出声打断他。
韩九察觉到自己的失言,停顿一会儿,才压低声音问:“难道你们城里的人都像你这般,一辈子在这座荒城困死?”
“困死倒是不至于……我们这儿的人,还是很乐意留在鬼哭城内的。赫连一族担任城主,尽心尽力,我们也很信任他们。”
“赫连城主?”提起这茬,韩九突然想起来,他此番前来,还是有任务在身的。
“对了,你们赫连城主之前还邀我过来。城主的府邸在哪儿?我和傅白登门拜访一下。”
“城主太阳落山后,就不接见任何人了。傅兄、韩兄,若是二位不嫌弃,可以在寒舍下榻,等明天一早,再去见城主也不迟。”
“这个赫连城主脾气还挺怪……”韩九嘟囔一句,望了望天色,奇怪地道,“咦?太阳这么快就落山了吗?我记得方才还是正午来着。”
韩九这么一提,也让陷入思索的傅白留心到了这件事。
日头已经西落,挂在远处的半山腰间,散发出暖红色的柔和光芒。傅白眯起眼睛,打量天边那一轮红日,心下也觉着怪异。
就算是对时间再没有感知力,也能发现,这太阳落得太快了些。
第一百一十九章 赫连城主
“总之二位先随我回家吧,”孟昭平提议,“夜晚的鬼哭城不是很安全,再滞留下去,恐怕会遇到麻烦。”
既然孟昭平这个当地人这么说了,那傅白和韩九自然是要听从人家的安排。
夕阳西沉后,走在路上的行人就更少了,零星的几个,还是疾步快走,匆匆往家里赶。临街的人家一户接一户亮起油灯,很快,长街只剩傅白他们三人。
“请这边走。”
孟昭平带领两个同行人在巷子里穿梭,左拐右拐,来到一个宅子门前。
傅白没想到,孟昭平还是出身大户人家。看这府邸的规模,孟家的家底相当殷实。
孟昭平扣了扣门,朱漆大门打开一道缝,一张苍老的脸从里面露出来。
“老爷?是老爷回来了!”
里面的人是孟宅的老管事。
“李伯,快去备些饭菜,来客人了。”
孟昭平一边吩咐着,一边把傅白他们请进来。
“二位快请进。宅中只有我和李伯两人,招待不周,多多担待。”
“有劳孟兄了。”傅白不失礼数,向主人家道谢。
“傅兄不必客气,毕竟你和韩兄都是在下的救命恩人,先进来吧。”
傅白和韩九进来后,孟昭平就谨慎地把大门拴好,然后将二人迎进前屋。
李伯虽然年事已高,但手脚还麻利,很快就备好一桌酒菜。
饭菜端上来后,李伯知道三位还要商量事,主动退出房间,将房门关严。
韩九拾起手边的象牙箸,视线落在其光洁如玉的表面,似乎想到什么,又抬头看了一圈屋子内的陈设。
“孟兄,有收藏古玩的癖好吗?”
韩九的眼睛很毒,这么简简单单地一瞟,已经发现了好几件前朝的古物,都价值不菲。
孟昭平谦逊地说:“家里有祖传的古玩生意,偶尔有些客人瞧不上的物件,就摆在宅子里,当个填充。并不是什么稀罕的玩意儿。”
“哦,原来如此。”
韩九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句。
傅白不懂得这些古物,只是觉得李伯烧的菜不错。他比平时多食了两三口,就满足了。擦擦嘴,询问坐在对面的孟昭平。
“孟兄方才如此急迫地要我们来到府上,是要避开什么东西吗?”
孟昭平笑了笑。
“其实都是些没有根据的传说。鬼哭城的老人们说,到晚上,战死的亡魂会抓走游荡在街上的人。久而久之,大家把这个传闻当真了,夜晚也就很少见有行人出去了。不过每次的阴嫁,还是有很多城民凑热闹。”
“嗯。”
傅白颔首。
虽然他心里清楚,传言未必都是空穴来风,或许在鬼哭城的夜晚,真的有行人失踪了,但现在尚且不是追问的好时候。
三人今夜在孟宅歇下。饭菜撤掉后,李伯端了一壶茶过来。
傅白看着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伯,突然问道:“老伯,您这些日子一直呆在城里吗?”
李伯颤巍巍地立在一边,态度很恭谨。
“老朽一直在城中,没有离开。”
“那您可曾知晓,鬼哭城内的人无法离开这座城的怪事?”
“回公子,老朽并不晓得这件事。”
“不晓得?”韩九惊疑,和傅白匆匆对视,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困惑,“那你们城主向外界求助,很多修士进城这件事,您可知晓?”
李伯也被问得懵了。他边想边回:“老朽前几日外出采买,的确在街上见到几位穿着仙袍的修士。可鬼哭城并不封闭,过去也有外来的修士到这里。至于二位公子说得无法离开……这个老朽的确不知情。老朽近日未曾出城,也并未听其他人提过这件事。”
李伯说得很诚恳,看样子不像在说谎。而且孟昭平这个主人家也追问了几句,不管怎么问,李伯都只是摇头,觉得傅白他们口中说的事,都是无稽之谈。
“这是怎么一回事……”
等李伯退出房间后,只剩下三人对坐。韩九的手指无意识地敲了两下椅子扶手,疑道。
“城主这些日子不停地在向外求救,说自己的城民被困住了。但居住在鬼哭城内的人却并无反应,甚至压根就不知道有这件事。究竟发生什么了?”
傅白和孟昭平都没有回话。傅白还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孟昭平显然比韩九更困惑。
韩九的视线在二人之间游弋,然后锁定在孟昭平身上。
“孟兄,你说说看。你之前不是一直被困在城外吗?”
“我的确是被困在城外了。”
“那你近几日有见过从城内出来到城外的人吗?”
孟昭平摇头。
“但是你也有看见过从外面进入城内的修士,你打算和他们一起进城,可结界图只对你一个人起了作用,他们都进去了,只有你被困在外面?”
“没错。”
“那就奇怪了……怎么想都想不通啊。话说进城的那些修士去哪里了?”
韩九抬手拨弄一下傅白的胳膊,让他也说两句。
“你别装深沉了,有什么也说说看。”
“我没什么好说的,看明早吧。先去找赫连城主,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就是歇息,反正我们三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傅白心里虽然也有诸多不解,但现在胡思乱想是没有意义的。
他的提议被另外两人接受,三人各自回了房间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孟昭平就带着两人,前去城主的府邸。
三人登门拜访,是以韩九的名头。他之前被城主邀来打造一把新锁。赫连家的下人知晓这件事,把三人迎了进来。
赫连峥在书房等候韩九他们。
“三位请进去吧,城主已经恭候多时了。”一位家仆将傅白三人引到书房后,微微一躬身。书房的门是敞开的,甫一进入,就能看见临窗而立的青年。
这便是鬼哭城的城主赫连峥,年纪很轻,容貌俊秀,但为人很严肃,有客人到访,也不见他脸上有一丝笑意。
“在下天工阁韩九,见过赫连城主。”
“韩先生,有失远迎。”
赫连峥对韩九回了一礼,又对孟昭平一颔首,两人显然是认识。
随后他看向安静地站在韩九身边的傅白。
“这位是……”
“这是我的修士朋友,傅白,”韩九主动介绍,“他听闻鬼哭城发生的城民无法外出的怪事,就随我前来,说不定能帮上一点小忙。”
“有劳这位仙长了。”
赫连峥听说傅白是修士后,眉头皱了一下,但很快又解开。他没有立刻说城内的事,而是先从书架上取下来一个暗红色的奁匣。
“这奁匣上面的锁坏了。鄙人想请韩先生,打一把锁,将这匣子锁住。”
第一百二十章 我说的话你不要害怕
韩九将奁匣接到手里,感受了一下它的分量,不沉。
“敢问城主,这匣子里装得是何物?”
赫连峥抿了下嘴唇,似乎不太好解释。他直接拉开了匣子。
里面只有一些烧焦的灰烬。
“这……”
韩九还真没见过有谁花这么大的价钱,只为锁住一点烧剩的灰。他不解地看向赫连城主。
城主说:“这里面原来放过一个辟邪的物件,只不过不小心被烧毁了。”
“那城主何不再请人做一件?辟邪之物,就好像玉、香囊一类的,如果破裂或者损毁,往往是替主人挡了灾。把这团灰烬留在身边,不太好吧?”
赫连峥当然也是知晓这种避讳,但他仍然很坚持。
“匣子里的东西对鄙人很重要,烦劳先生帮个忙。”
“那……成吧。我看看……三到五天的时间,锁就能做出来了。”
做这种锁的步骤并不复杂,所以成品在很短的时间就能出来。韩九把奁匣收好,又详细地询问过赫连峥的要求。赫连峥希望把整个匣子都改成一个机关匣,而不是单独的一把锁。韩九想了想,觉得可行,就答应了下来。
锁的事情说差不多了,接下来,就得说说鬼哭城的事。
“在下一路前来,听过不少关于鬼哭城人出不得城的传言。赫连城主近几日可有找到法子?”
韩九主动牵起话头。
提起这件怪事,赫连峥波澜不惊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困窘的表情。
“这事……发生在七日前。”
七日前,城中一户人家要到城外做农活。这家有三个成年男丁,起了个大早,背上农具就要往城门口走。因为鬼哭城的位置比较偏僻,少有人来,所以城门的看守不是很严,基本上每日进出城的,也就是城里的住家。那天父子三人像往常一样准备出城,走到城门口,本来跟在身边的小儿子突然不见了。大儿子和他爹找了一圈,人也没找到,就是凭空消失了。
紧接着,没多久,原本在找人的大儿子也不见了。最后那农户的意识也昏迷了一阵儿。等他醒来之后,发现两个儿子就倒在自己旁边。
而他们还在城内。
接下来的走向就很悬疑了。只要他们想靠近城门,就会不明不白地晕厥。每次晕过去之后,他们都以为自己出了城门。可睁开眼睛一看,还是在城门之内。
因为这事儿发生得太怪,三人也不敢轻易出城,就把这件事报告给了城主。
赫连峥听闻之后,派几个人前去查明。结果等来的汇报,和那三个农人说得如出一辙。
后来他亲自前往,也是一样的遭遇。
没有人能够保持清醒地走出城门。
“尽管人不可以,但马匹、信鸽却能够毫无障碍地顺利出城。幸好它们不受蛊惑,求救的信笺才能成功到达外面。”
赫连峥把事情的起始大致讲了一下。这件事十分离奇,看他的态度,又不像在说谎。
傅白的手中托了一杯茶。他用指腹轻轻地摩梭茶杯表面,思索后问:“近几日可有修士到鬼哭城来?”
“有的。信笺发出去之后,几个修真门派都派了修士到城中。鄙人派手下陪同他们在城内搜查,安排他们食宿。可等到第二日,这些修士便下落不明。不管怎么找,都无法找到他们的踪迹……”
在鬼哭城内的人无法出城后,凡是城外来的修士,也全部失踪。
这还真是见了鬼了。
赫连峥对于当下这种情况也是束手无策。他希望城外来的修士能够解开难题,但又对他们的失踪感到很自责。因为刚进入鬼哭城不满一天的人,还有出去的机会,所以赫连峥希望傅白和韩九好好考虑,如果现在离开,尚且来得及。
韩九看着傅白,傅白心想,来都来了,不查明真相,心里总归是个疙瘩。
“赫连城主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事关鬼哭城这么多的百姓,傅某还是愿尽微薄之力。”
傅白都这么说了,赫连峥自然不能强行赶人家走。
“那这件事就交给傅仙长了。您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和鄙人提出,鄙人定会尽力满足。”
傅白说暂且不必赫连城主这边有什么配合,他目前需要单独调查,亲自看看情况。
于是傅白和韩九辞别赫连峥。孟昭平说他还有其他的事要和城主商讨,也就没和傅白他们一起离开。
傅白从城主那里出来后,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城门。
韩九站在他旁边,抬头望了望高高的城楼。
“这城楼看上去没什么不正常之处啊,怎么人一过去就昏了呢?”
傅白没想那么多,也没有回复韩九的话,他直接往城门的方向走。
“诶诶?你这么突然的,也不打声招呼啊!”韩九在他身后喊道。
“你先别跟过来。”
傅白背对着人说了一句,自己推开城门走出去。
韩九在原地干瞧着。但他知道这个时候跟上去无异于添乱,所以就在原地等着。
不多时,出了城门的人,又从门中安然无恙地走了回来。
“这么快就回来了?”韩九惊道。
“嗯,我自己目前进出是没问题的。”
傅白刚刚走进走出,没有任何眩晕的感觉。就像赫连峥说的,从外面进来的人,在一天之内,可以正常出入鬼哭城。
不过傅白还是不能够完全放心,所以他又打算让韩九试一试。
韩九从刚才开始就站在同一个地方,背着手仰头看城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韩九,你……”
傅白准备让韩九回神。
“这城楼看上去没什么不正常之处啊,怎么人一过去就昏了呢?”
韩九望着城楼若有所思地说道。
傅白听见韩九这句话之后,突然沉默了一阵,脸色有些异样。
然后他走到韩九面前。
韩九还挺惊讶。
“你怎么这样盯着我看?”
“韩九,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不要害怕。”
“什么?”
“也许你没有意识到,但你刚刚,的确把相同的话,重复了两遍。”